《双生》 Ch.00 晚安,祝好眠 当末日般划破天际的地鸣响起时,女人就知道自己的夙愿已成。 顾不得身上传来的疼痛,女人跌跌撞撞站起身,面向足足三层楼高的巨大祭坛,视线炽热且疯狂的视线盯着顶端处,在这短暂的一刻,女人阴惻空洞的眸子被前所未有的光芒所覆盖,像个孩童般扬起几分天真的笑容,迎接即将降生于世的……「她的神明」。 「……您终于来了!」女人沙哑的声音随着剧烈的风颳起而隐没在其中,没能留下一丝尾音。 女人在祭坛底下停留了会儿,随即踉蹌地朝最高处的平台前进。儘管地鸣已经使她七孔流血、不受控制的耳鸣,但这道声音对她来说却是讚扬神祉的诗歌,打响希望的号角,而她,正是蒙受福音的天选之人。 花费了一番力气,女人抵达了顶端之处,紧接着看见了那个由成千骨骸所打造的宝座。 那里坐着一道黑影。 一道看不清面容的黑色人影。 人影的四周伴随着几乎要撕碎整个空间的暴烈狂风,引发起连绵不绝的慟鸣声。 「哈、哈哈哈哈……」眼前明明是如此骇人的画面,女人却未曾洩露出一丝恐惧,神经质的笑着。 下一刻,她虔诚的跪在她的君王面前,满是伤疤的双手朝上,嘴里呢喃着未知神秘的咒文。 女人的动作并没有持续很久。 当她唸完咒文最后一段时,意识倏地一黑,像是人偶断了线的般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 ……然而变故,就在此时。 随着女人倒下的那一刻,本来狂风大作、宛如末日的景色倏地一散,紧接着,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世界」。 车水马龙、热闹的人群以及目不暇给的高耸建筑,无处不是彰显着文明的繁盛与人民的富足。与先前那令人感到窒息的神秘祭坛完全不同,这里的氛围充满着生气,充满着活人的新鲜气息。 一切就如梦境般美好。 至于方才还在凝聚成身形的黑影和那个疯癲的女人,全都失去了踪跡,彷彿他们不曾存在过。 取代而之的是一棵矗立于此的双生树。 歷经淬炼,年久不衰。 …… 啪。 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乍现,映照出少女脏兮兮的面容,以及称不上好看的一双手。 少女的手背坑坑巴巴的,新伤旧伤全混在一起,身体各处瘀青伤口遍佈全身,但她却像是没有感觉到疼痛似的,只是淡漠的睁着毫无焦距的瞳孔,盯着眼前唯一的光源。 用这个,可以烧死自己吗? 大概可以吧。 但感觉会很疼。 罗时殷沉思了一会儿,将打火机灭掉,抱着骨瘦如柴的自己蜷缩躺下。 ……算了,反正到头来还是得死,不如死得轻松一点,好好待着吧。 想到这,罗时殷沉重地吐出一口气,眼中的小火苗一点一点的渐弱,直至化为虚无。 她的一生,又要葬送在这里了。 罗时殷如此心想着,一股强烈的睡意袭来,猛地坠入了黑暗之中。 Ch.01 死去的人 「那么,请确认身份吧。」 话音一落,男人翻开檯面上的白布,一张勉强看得出面容、佈满缝痕的少年出现在眾人面前。 在场所有人见状,不约而同的倒抽一口气。 看得出来少年生前脸部曾遭受到巨大撞击,面部许多细节呈现了不自然的塌陷,儘管修復师已经尽力修復少年的脸,却还是让人感觉到不协调的衝击感。 其中一位年纪明显稚嫩的小小身影,在看见这副景象后,杏眸倏地瞪大,一脸不可置信大喊:「……哥哥!」 惊叫之馀,女孩的情绪瞬间崩溃,她踉蹌上前,身体朝着兄长的遗体扑过去。 女孩突然的举动惊扰了旁人,站在她身后的两名员警机灵的挡住她的动作,避免让她触碰到遗体。但因为女孩不断的挣扎,场面一度陷入僵持。 「哥、哥哥,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你其实没死对不对……你不要吓我!」 「哥哥……哥哥……」 殮房人员眼看情况变得混乱,对警员们使了使眼色,随即将布盖上,后者收到对方的眼神示意后,将情绪失控的女孩带到了外面。 等女孩的哭叫声逐渐远去后,敛房里剩下的两位人员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警方到底在想什么?竟然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来认尸……」青年神情中带着同情和不解,自己就有一个两岁大的女儿,看见这么小的孩子必须亲眼见证如此残忍的事情,心中难免会有怒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另外一名年纪稍长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少年的遗体置入冰柜之中,「父母失联,周遭亲戚也不是什么靠谱的傢伙,全部都拒绝出面,折腾快两週了还没个结果……导致上面都开始有些意见了,警方没有办法,就只能让他的唯一妹妹过来认尸了。」 青年顿时瞭然,心中却仍旧有些疑惑,「学长,上面为何这么急着确认他的身份呢?我们不是被交代要把他送去……」 「谨言慎行。」男人立刻截住了青年未完的话语,眉头忍不住蹙起,「在这里,别提到这些。」 见男人的神色严厉起来,青年这时才发现自己说错话,连忙点头应是,不再开口胡言。 市政府警局局内。 办公室内的职员来来去去,电话接连响起,繁忙的盛况目不暇给,接踵而至的案件彷彿雪片般袭来,让人喘息一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位于办公室角落一隅,坐着一大一小两人,看似是在侦讯,却更像是在说悄悄话,若没人仔细凑过去聆听,是完全听不见他们谈话内容的。 「妹妹,你知道哥哥身边有什么比较亲密的朋友吗?」一袭藏青制服的女性员警轻声细语的说着。至于她面前谈话的对象,赫然就是前几天被带去认尸的女孩。 女孩名叫江和雨,今年只有八岁,虽然年龄不大,眼神却透着与一般年纪的孩童不一样的成熟,懂事得令人心疼。 小小年纪的江和雨,在经歷父母的失踪和兄长的死亡后,心绪还未完全平復,就得回覆警方接踵而至的提问。 可江和雨终究是个孩子,失去亲人的痛让她似乎丧失了思考,无论别人说了什么话,她都像是没听见似的缄默不语。 询问江和雨的女警顿时感到头大,因为她的不配合,导致案情受阻,没有任何进展,只得中断录音,暂停询问此事。 也许,应该再多给女孩一些时间。 女警如此想着,对江和雨亲切的说:「我先让老师接你回去,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如果有想到什么事情,再请老师打电话给我,知道了吗?」 江和雨听后垂着眼帘,也不知是有听还没听见。 女警叹了一口气,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背部,将她安置在休息室后,一边走出休息室外,一边拿起手机,拨通了最熟悉的电话号码。 「喂?歆玗?」清亮柔和的嗓音响起,被唤作歆玗的女警神情微缓。 魏歆玗馀光看了一眼江和雨,说:「姊,你先带她回去吧。」 「怎么了?没问到你想要的?」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担忧。 「我怕我问多了,那些人会盯上她,你就先把她带到你那里吧,我也比较放心。」 「知道了。」对方微微叹了一口气,「我待会儿去接她,有什么状况我再跟你说。」 魏歆玗点点头,抬头朝身后的休息室望了一眼,应声说了好。 …… 西元二○一九年,七月盛夏。 罗时殷刚升上高中部,课业的作业量比过去更加繁重,因此她很常在父母的期许下,每天在补习班一待就是晚上十点、十一点才回家。 这段时间是她最痛苦的时候。因为没有紓解压力的娱乐,对父母也难以开口自己的难处,只想着自己不要辜负自己「养父母」的用心栽培——然而这点,却成了压在心口、令她几欲喘不过气的巨石。 是的,养育她长大的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 也许是心底的不安驱使,她从以前到现在,她不断地努力满足养父母的期许,不让他们失望,她才能得到应有的关爱。 「喂,妈妈?我今晚会晚点回去喔,可能到十二点了……嗯好,我会小心坐车的,你早点睡,晚安。」罗时殷拿着手机,和母亲通话之后,靠着走廊墙面放空了几秒,视线扫向隔壁办公室还在忙手边工作的身影,顿了顿,随后转身踏入教室内。 教室里的学生只剩小猫两三隻,正努力埋头刷着题,她扫了一眼自己的位置,桌面上还有成堆的卷子等着她解决,一时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罗时殷抬头望了下时鐘,十点五十分,距离十二点还有七十分鐘……这么短的时间,她能完成四套不同科的模拟试卷吗? 还是赶紧做吧。 罗时殷认命的翻开试卷,埋头苦干了起来。 时间来到了十二点整,宣告了补习班正式关门的时间点,罗时殷回过神来,发现周围只剩下她一人,连忙开始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时殷,你还没走啊。」这时,补习班女老师从外头走了进来,手上正拿着钥匙,大概是要准备关门了。 罗时殷见状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说:「老师,不好意思,我现在马上走。」 女人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只是略显担忧的看着她,开口道:「家人会来接你吗?这阵子的治安比较不好,你回去好好注意安全,警惕一些,别太松懈了。」 罗时殷点点头,她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最近新闻报很大的人为失踪案闹得人尽皆知,目前已经有将近百名的受害者凭空消失了。像她这样形单影隻的,成为下一个目标也不意外。 「我坐计程车回家,在补习班门口等而已,不会有事的。」 补习班老师听后不安的迟疑了一会儿,但看在周遭店家还未完全熄灯的状况下,获得了一丝安全感,松口道:「那好吧,你回家再注意一下,老师先走了。」 「好的,老师慢走。」罗时殷看着远走的背影,眸光有几分晦暗,但又稍纵即逝,表情恢復如常。 待人走远之后,罗时殷站在大门前骑楼下,看着来往匆匆的车潮,睏意阵阵袭来。 罗时殷打了几个呵欠,正觉得意识模糊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惊恐的喧嚣声。 她茫然的抬眼朝左方声源处看去,还未看清到底是什么情形,街上倏地传来一声巨大声响,吓得她清醒了几分。 「跑,快跑——」 「失火了,快打给消防局!」 「我的小孩还在里面!让我进去!」 「啊啊啊——救命!」 砰砰砰—— 砲弹般的炸响伴随着人们的惊叫划过天空,罗时殷惊恐地后退几个大步,混乱之中,她似乎看见了一片炽热的火光,还有模糊逃窜的人影,灾难般的场景几度令她喘不过气,全身僵直着,跑也逃不了。 『时殷……时殷……』 『……快跑啊。』 『……别等我们。』 隔着水雾般的破碎嗓音在她耳际接连响起,罗时殷听到后像是陷入一个可怕的梦靨之中,捂着耳朵恐慌的蹲下身,喘着粗气呢喃着模糊不清的字句。 「……同学?同学你还好吗!」 「这里很危险,先把她带离这里。」 「附近有一片空地,先把人疏散到那里!」 混乱之中,警铃和滔天的火势融为一体,身着厚装备的高大身影跑到罗时殷面前,将她匆匆扶起交代给了另外一人。 罗时殷这一段记忆是模糊且零碎的,她只记得视线一片赤黄,身上彷彿灼烧着的高温,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你还好吗?」一位妇人见她情绪不对劲,凑上前询问她的状况。 罗时殷瞬间回过神,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眼神有些飘,脸色苍白的摇头,「我没事,谢谢您。」 「那就好。」妇人见罗时殷情绪逐渐的方才好些了,又多间聊了几句,「听说有一群黑道傢伙恶意纵火,街上好几栋房都被波及了,唉,也不知道那几户居民有没有成功逃出来……对了,你爸妈呢?没事吗?怎么这大半夜的只有你一个人逃出来?」 罗时殷勉强笑了笑,说:「我是出来补习的,没想到遇到了火灾。」 「现在新闻肯定在报导了,你赶快打给他们,报报平安吧!」妇人的担忧清晰可见,催促着罗时殷赶紧联络父母,让他们早点安心。 罗时殷顿了一下,僵硬的点点头,伸手故作要拿起包里的手机,然后站起身子走到离妇人远一点的地方停下,侧过身道:「阿姨,谢谢你,我先走了。」 话一说完,罗时殷便匆匆离开了,既没有拿起手机,也没有把手从包包里拿开过。 妇人看着少女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Ch.02 蝴蝶振翅 翌日,罗时殷拖着一身疲惫进入校园,一路走来几乎是靠意志在强撑。 ……有些后悔昨晚待在补习班那么久了。 罗时殷打了个呵欠,恍惚之间,她似乎感觉到了今日的气氛有些压抑紧张。 若按照以往,周围的声音总是熙熙攘攘,伴随着她走进教室。但不知为何,今天却安静的过分,大部分人群都掛着不安且紧绷的神情。 「你听说了吗?我们学校半夜真的有人跳楼自杀了,根本不是校方所说的意外死。如果事实是这样,那老师他们岂不是在说谎?」忽然,一道压低声音传来,似是在说悄悄话,罗时殷分神,将注意力转移到声源处,忍不住仔细聆听。 「宣称意外死是为了掩盖自杀这件事吧。你想想,如果是你,你会把自己儿女送进有人自杀过的学校吗?要是我啊,一定不会接受。看校方这么努力压新闻,第一时间竟然不是公开真相,而是努力维护校誉,真讽刺……」另一名女同学回应着对方的话,说出自己的见解,并不时的发出讽刺的冷笑。 ……自、杀? 罗时殷听见这两个字,脑袋瞬间清明了几分,她焦急的跟上方才讨论此事的两位同学,并拉住了其中一名女同学。 「你刚刚说的事情,是从哪里听来的?」 女同学突然被拉住,吓了一大跳,说:「哇,吓死我了!同学你谁啊……」 「抱歉。」罗时殷收回手,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望着她,「你们刚刚说有人跳楼自杀,那是真的吗?」 「是真的啊……喏,你看看。」女同学用手机点了几下,随即画面递到罗时殷面前,「他的限时动态留了一封遗书,但因为设定仅好友能观看,校方目前都没发现呢。」 罗时殷愣了愣,匆匆扫过遗言——其中提到了他很对不起父母亲和他的妹妹,最后向世界所有人道别诸如此类的内容。 「这么私密的东西……给我看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女同学笑了笑,毫不在意的收回手机,「他放这些,不就是为了给别人看吗?」 「……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噗哧——」女同学忍不住笑场,拍了拍罗时殷的肩膀,「你是哪个年代来的啊?社群软体哪有分什么好友不好友的,我只不过就是顺手追踪,对方就擅自把我列入挚友行列,难道这就是朋友了?好笑……我连话都没跟他说过呢。」 罗时殷被女同学说得一愣一愣的。 她平时没有用社群软体的习惯,对于专有名词很是陌生,一时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女同学见她迟迟未发话,又加上第一堂课快要开始了,连忙结束了话题,「同学,你还是有空多刷刷学校论坛吧,那里说不定有更多你想知道的事情。先不聊了!掰啦。」 第一堂课鐘声响起,罗时殷正襟危坐的待在位置上,两眼盯着桌面出神。她的脑海里不断地闪过一句话—— ……为什么不该死的人,却死了? 罗时殷一时无法接受现实,被不安充斥了整个思绪,她忍不住在抽屉底下划开了手机介面,登入那名女同学所提及的『校园论坛』。 等她一登进去,迎面而来的是五花八门的主题帖,看得她眼花撩乱。 罗时殷不得不打上关键字,搜寻她想要看的内容。 『xx高级中学自杀事件』 罗时殷输入之后,筛选过的讨论帖便陆续条列了出来。 罗时殷立刻打起了精神,思索着要先点进哪一个帖子。 『三年七班的男同学是自杀死的。』 简单又暴力的标题,第一时间就吸引到了罗时殷的注意,她视线随意扫过标籤,发现这个讨论帖竟有上千人关注。 罗时殷毫不犹豫的点了进去。 『大家好,我是x,今天来爆料一则爆炸性的消息——如题,我们学校传言意外死的那个人并不是意外失足,而是自杀了。』 『这并非是我个人猜测,是有佐证的——那就是死者在生前所留下的遗书。』 『然而校方给我们的答案,却是截然不同的说法,当时我就在想,自杀就自杀,校方到底在隐瞒些什么?仅仅只是怕毁损校誉吗?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 『后来,透过各种线索,我终于得出了一个真相。』 罗时殷看到这里,帖子上紧接着出现了一张合照。 照片上只有四个人,两男两女,分别是一对中年夫妻,和另外两名戴着白色面具、身着白袍的人。 罗时殷一看到戴面具的那两人,似是想起了什么,漆黑的双眸不由瞪大,呼吸瞬间失去了控制。 在这张照片停顿了一两秒后,罗时殷艰难的敛起翻腾的情绪,手指轻轻一点,继续滑动页面。 『——是你们吧?为了掩盖真相,不惜向校方施压。自杀?这只不过是好听一点的说法而已,别以为你们做的事能瞒天过海,冷眼旁观这一切。』 『江和峯同学的死,绝对不是单纯的自杀,而是蓄谋已久的悲剧。』 『在我们不知道的暗处,有人正操纵着这一切,而我们却不自知。大家请谨记这一点,并告诫自己时刻警觉,因为我也不知道,下一个受害者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也许是我……也许,是你们其中任何一位。』 滑没两下,罗时殷这才发现帖子就已经到底了,最后只留下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这个x究竟是谁?为什么这件事他会知道得如此鉅细靡遗,并振振有词的推翻先前的自杀论,将结果引导为谋杀论……这让她忍不住对这个人產生了探究的心理。 x毫无顾忌的发出如此轰动社会的言论,罗时殷心想,x大概不是一般身份,不然这个帖子早就被校方处理得一乾二净了。 罗时殷指尖一颤,欲点开评论区看点什么。然而此时一道沉闷的声响传来,吸引了她所有注意力。 啪—— 声响一出,班上一阵骚动,交头接耳的谈论起来。 「罗、罗时殷!你刚刚有看到吗?」前座兼她好友的傅澄希,睁着惊恐的眸子,脸色很是苍白。 「怎么了?」罗时殷将手机不着痕跡的收进抽屉,「……发生什么事?」 「刚刚有人——」傅澄希正要开口,却被窗边传来的惊叫声给打断。 「有人跳楼了!又有人跳楼了!」 不知道是谁喊出这句,所有人顿时陷入恐慌的沼泽里,就连台上正在教学的陈老师也不例外。 陈老师很快地从中恢復镇定,焦急的喊着:「安静!各位同学安静!」 罗时殷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疯狂跳动,彷彿感知到了危险,正以这种方式告诉她,这件事情并不寻常。 这次又是谁? 她倏地站起身,在眾人还处在混乱的时候,迈开大步头也不回的往教室外走。 傅澄希见状懵了一瞬,跟着罗时殷走了出去,并动作迅速的拉住她,深怕她惹出麻烦,压低声音说:「罗时殷!你疯了吗?你要去看现场?」 「别拦我。」罗时殷紧绷着神经,急迫的想要证明什么事情似的,轻轻推开了傅澄希,「我要确认那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如果是的话,我的能力——」 「等等等等!」傅澄希在罗时殷脱口而出『能力』二字的时候,立刻抬手捂住了对方的嘴。 罗时殷瞬间止住了声。 「我们一起走,这样总可以了吧?」傅澄希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偷偷瞄了眼教室内,发现陈老师正焦急的打电话,大概也没馀力管突然消失的两个人。 两人站在教室门口外,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就可以透过栏桿看到下面的画面,傅澄希迟疑了一会儿,说:「我不敢看,你去看吧。」 罗时殷乐见其成,儘管傅澄希对她的事情瞭若指掌,也知道她内心到底在焦急些什么,但总归来说还是不希望好友非得和她一起经歷如此恐怖的事情。 罗时殷深吸了一口气,往栏桿的方向走过去,然后将视线缓缓落下。 「……看清楚了吗?」傅澄希在罗时殷身后不安地问着,可对方没回话,只就是站在那一动也不动,彷彿被冰冻了般,让傅澄希本就复杂的情绪,变得更加凌乱起来。 罗时殷站在原地,恍若过了一个光年那么久,才终于侧过身,给了傅澄希一个眼神。 ——那是既空洞,又掺杂着哀慟的深色眸子。 傅澄希一愣,立刻联想起了什么,连忙上前要抓住罗时殷的手臂。却没想到对方比她更快,抓着栏桿就要爬上去。 「罗时殷,你疯了吗!?给我下来!!!」傅澄希扯开嗓子大叫,整个人扒住想要跳楼的罗时殷,嘴里不停的咒骂着,「罗时殷你不是说你病都好了吗!我靠,早知道你是骗我我就不给你看了——喂罗时殷你给我清醒一点!!给我醒来!!!」 两人一来一往动静闹得有些大,教室里有些同学注意到了,频频探头,见两人在互相拉扯,却迟迟没出去帮忙的意思。 谁叫她们俩平时就喜欢做一些奇怪的举动,也不难理解班上同学只想隔岸观火的思维。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当陈老师注意到外面两人的状况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到她们俩身边,面色狰狞的抓住了罗时殷。 男人的力气比傅澄希大很多,一手抓着罗时殷的手臂,非常轻松将她强制带离了栏桿处。 傅澄希这才卸下了力气,一副瘫死不想动的模样。 「你们在胡闹什么?是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陈老师是个有点份量的中年大叔,吼人的时候就像是河豚炸出了球,莫名的滑稽。 被强制按在地上的罗时殷还处在神游状态,听见这一声中气十足的狮吼功,脑子顿时被震得有些疼,她茫然的抬头,晦暗的神色这时已然消逝。 等到罗时殷完全镇定下来的时候,她和傅澄希已经坐在保健室内的椅子上,正对着一脸忧愁的班导,听着他唉声叹气。 「陈老师刚刚都告诉我了。你们知道刚刚有多危险吗?」张豫凡口气十分无奈,在这个节骨眼下学生们竟然接连出事,身为班级导师的他,这几天的头发都快被愁白了,「这次的事情,我就不让学校记警告。但是,我要求见你们家长一次。」 一听见要见家长,两人的神情瞬间紧绷了起来。 尤其是傅澄希,当张豫凡提起家长一词时,心脏似乎被狠狠撞击了一下——随即,便是无法言喻的心慌与焦躁。 傅澄希想起当时,罗时殷出事的那段时间里,她曾在她最痛苦的时光里陪她走过一段,她早有体会罗时殷的疯狂和十足的死意。 那时很多刺激性的名词都不能提及,像是父母,或者大火等等的,只要稍微提到,罗时殷便会发病。 然而张豫凡这次却不偏不倚踩中罗时殷的地雷,这让她怎么能镇定?她恨不得拿针缝上这个刚新上任就想多管间事的班导的嘴。 想到这里,傅澄希视线紧张地扫了一眼罗时殷。果不其然的,后者并没有辜负她的想像,此时的她,正在死死盯着张豫凡身后的办公桌——那里放了一把看上去非常锐利美工刀。 傅澄希对这个眼神再熟悉不过,立刻转头对还搞不清楚状况的班导大喊:「老师,请您先打电话通知我爸过来吧!!!」 刚喊完下一秒,傅澄希机灵的上前将罗时殷按住,深怕她又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 张豫凡并不了解罗时殷的状况,于是将傅澄希的行为解读为对师长的不尊重,眉间立刻紧蹙,张口就是喝斥:「傅澄希!没大没小的像什么样子?给我坐好!」 傅澄希瞬间觉得头大。 张豫凡那一声不大不小的喝斥,罗时殷瞬间恢復那么点理智,眼神也没那么的偏执,她转头对傅澄希说:「傅澄希,我没事。」 「……你没事?」傅澄希惊疑不定的扫了她一眼,反覆确认她的状态,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很好。」班导横插一句话,仍旧是不悦的口气,「本来不想多说什么,但你们这副样子明显就是不知悔改、不思进取。」 「今天无论说什么,我都要见到你们的父母,让他们知道你们今日在学校的荒唐行为!」 Ch.03 爸爸!妈妈? 傅文桀工作刚好到一个段落,正是喘口气的时候,手机却在这时不合时宜的响起。 傅文桀随意扫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抬手接起了电话。 「……喂?」 「你好,我是澄希的班导。请问您现在可以来学校一趟吗?」 「她闯了什么祸?」傅文桀立刻会意到对方这通电话的目的,直接了当的询问自家女儿的状况。 傅澄希一直以来个性跳脱,在校内早已闯过无数次祸,这次接到学校电话,他也不是很意外,甚至有些麻木了。 「澄希和另外一位同学在上课期间打闹,差点翻过了二楼的栏桿。这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而且您也知道,我们学校前阵子发生令人遗憾的事情,今天顶楼又发生了一件……」说到这,班导欲言又止,没有明说,但傅文桀心里多少也能猜出完整的意思。 关于学校学生跳楼的内幕,傅文桀哪有不知道的,只是今天又发生了一件憾事,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又一件?顶楼不是封住了吗?怎么还有学生能够出入那里?」 「傅先生……咳,傅刑警。我们校方确实是有将顶楼封住的……只是……」对方忽然声音变得有些紧张,似是不懂为何话题怎么就从傅澄希和罗时殷的事,变成在质疑校方的问题了呢? 「只是?是封得不够死吗?」傅文桀听对方支支吾吾的,心中有些烦躁,「算了,等我过去,我们再谈。」 说完这句,傅文桀立刻按掉了通话,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另一边,刚接完电话的班导张豫凡冷汗直流,完全无法预料到事情会发展至此,有种拿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但总归还是要通知家长的。 「罗时殷,你爸妈其中一人的电话有吗?」 听到关键字,傅澄希又要发作,罗时殷连忙将她按住,说:「只有妈妈的。电话是……」 罗时殷熟练的报出一连串数字,傅澄希在一旁看呆了,一时不明白罗时殷到底是在发什么神经。 ——罗时殷的养父母,不是早就在半年前就已经双亡了吗? 只是碍于案件敏感,她父母的死才一直保密至今,对外从来没有公开过,以至于罗时殷任何需要监护人决定的事情,才会暂时由傅文桀代替。 ……所以这凭空冒出来的『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时殷,你说的是……」傅澄希心情很复杂,也很混乱。她似乎错过了罗时殷很多事情,或者说,很多的不寻常。 例如前阵子突然归家、情绪失控以及如今突然失效的『能力』…… 「放心吧,不是什么陌生人,她很值得信任。」罗时殷看了傅澄希一眼,淡淡地回道。 「我在意的是值不值得信任的问题吗!你倒是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对我隐瞒病情?啊?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面对傅澄希霹靂啪啦的质问,罗时殷自觉做错了事情,也没有做多馀的解释,只沉默了一会儿,说:「抱歉。」 见罗时殷肉眼可见的低落起来,傅澄希的表情忽地变得有些不自然,不由闭上嚷个不停的嘴,难得在心底斟酌了一下,才慢吞吞的说:「我不是怪你的意思……只是前阵子你从我家搬出来,我一直很担心你的状况,现在又出了这种事情,我的口气自然变得比较不好。所以……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罗时殷半年前经歷那样的惨剧,是傅文桀和傅澄希即时拉了她一把,将孤身一人的她带回去照顾。 当时的状况不知道该用惨烈还是说绝望来形容。 罗时殷那段时间痛苦地几乎要封闭自我,想着的也永远都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去死。 天知道他们花了多久的时间陪着罗时殷去做身心治疗,直到她开口说话?现在想想都是血泪。 但后来罗时殷逐渐好转,也提出了回家的要求,傅文桀没有反对,傅澄希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尊重好友的决定,让她搬回了家。 但在经过今天发生的事之后,傅澄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也许……罗时殷的状况从一开始就没好转过。 罗时殷骗过了所有人,拎着不多的东西,甚至婉拒了他们的接送,一个人回到了那个空无一人的住家。 也不知道那些夜晚,罗时殷是怎么度过的…… 「江和雨。」罗时殷忽然提起一个名字,将傅澄希的思绪拉了回来。 「什么?」傅澄希问, 「江和雨。今天跳楼自杀的那个女生的名字,你知道她吗?」 语一,傅澄希杏眸忽地瞪大,下意识开口:「那不就是……江和峯的妹妹吗?可惜……我跟她不怎么熟。」 也就是等于没半点交情。 罗时殷目光游移了一下,继续沉默不语。 傅文桀来到学校的时候,罗时殷的『妈妈』刚好也同时间来到了导师办公室。然而在两人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两人肉眼可见的同时僵硬了一下。 「傅队长?」 「怎么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出截然不同的话,却异常有默契。 魏歆玗蹙起眉,清秀可人的面容顿时增添了几笔凌厉,颇有高冷美人的姿态。她身穿一袭白色衬衫连衣裙,戴着银白金属质感的耳环,搭配着不符她平时形象的低马尾花环发型,精緻的宛如一幅画。 傅文桀诡异的看了她好几眼,抽着嘴角,说:「看不出来魏小姐平时出门这么讲究?」 魏歆玗冷冰冰扫过傅文桀,轻啟唇:「……刚刚出门相亲,当然讲究。」 傅文桀脱口而出:「相亲!?」 「是时殷跟澄希的爸爸妈妈吗?」这时,张豫凡忽然开门探头出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傅文桀瞬间吓没了脑子,丝毫没察觉张豫凡刚刚那句话是不是怪怪的,下意识回话:「对,傅澄希人呢?」 「两位请跟我来。」张豫凡点头,带着他们走进了办公室。 三人踏入办公室后,魏歆玗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情绪低落的罗时殷,浅褐色的眸子不由泛起一抹复杂的情绪。 她和罗时殷牵扯至今,全都是一场意外,让本该是互不相干的两人,从此有了交集。 也因此,魏歆玗成了知晓她『能力』的见证者之一。 虽然在那之后罗时殷整整消失了好几个月,直到最近,她才和她有了联络。 「请你私下假扮成我的监护人,需要麻烦你的时候,希望你能以我为优先……可以吗?」罗时殷说着,冷静地不像是刚失去父母的花样少女,神色透着令人不懂的幽暗。 整件事情的走向很奇怪,但魏歆玗心里想的却是只要是能帮上罗时殷,她做什么都可以的。 ——她需要罗时殷,所以做什么都可以。 这时,罗时殷和傅澄希两人察觉他们的到来,神色分别闪烁了一下,内心涌动着不安的情绪。 傅澄希用馀光瞥了魏歆玗好几眼,莫名觉得这个人很熟悉,却迟迟想不起来她在哪里见过。于是她放弃了回想,将注意力转移到傅文桀身上,神色带着明显的心虚。 张豫凡最先发现傅澄希的表情,心绪莫名缓和了许多,自然有了些底气,跟家长们谈谈孩子的事。 总不可能傅文桀还能在两名学生面前谈起学校的自杀案件吧? 更何况这里还有另外一位陌生家长。 于是,张豫凡自信的开口:「傅先生,先跟您说说傅澄希……」 「你先说说学校顶楼到底是什么情形?」 「……」张豫凡瞬间一口吞回接下来的话。 「不说?那你说好了。傅澄希,学校这阵子有没有公告顶楼不能去?有没有封住大门?」 突然被傅文桀点名,傅澄希愣了一下,然后故作思考状,说:「我是不知道有没有封住,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几天学校并没有特别提到顶楼的事。」 「没说?」傅文桀重重咬着这两字,一双凌厉的眸子朝张豫凡的方向横过去,似是在等待对方一个说法。 「傅先生……现在说这个不妥吧?」收到如此直白的目光,张豫凡只尷尬笑了笑,然后不停地给傅文桀使眼色。 「有什么好不妥的?说吧。我是傅队长的同事,这里没有外人。」一旁沉默许久的魏歆玗开口了,以不容忽视的气势插入了两人的对话。 「可孩子们……」 「张老师,我们现在谈的,就是孩子们的学校生活。」魏歆玗一记眼刀丢了过去,冷笑一声,面上一副耐心全无的模样,「而且有什么事情,我们也方便向孩子们求证,了解一下情况。您说是吧?」 Ch.04 她生来如此 一场家长面谈宣告不欢而散。 张豫凡经过连番的质问已经吓到不敢再说些什么了,请两位家长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脚步还有些飘。 ——这根本不是什么家长面谈,而是什么侦讯过程吧!? 而且更让人没想到的事情是,魏歆玗竟然是傅文桀的下属。 这巧合简直巧得让张豫凡怀疑人生。 张豫凡左思右想,总觉得不该将这件事情无视掉,于是等他们人都走远之后,拨通了电话。 ——嘟——嘟。 「有事?」 对方很快的接通了,张豫凡便迫不及待的向对方报告刚刚发生的事。 对方闻言却只是笑了笑,说:「没关係,就让他们查,他们查到了也无所谓。」 「可是那位可是傅队长……」 「放心吧,他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张豫凡听后顿时欲言又止,却不好继续反驳对方的话,他只是一颗小棋子,好好的听话才是他的本分。 「这件事情问题不大,你不必多虑。你只要注意『她』的动态就好,知道了吗?」 「好,会再报告给您。」对方都这么说了,张豫凡也不再怀疑对方的决定,捧着手机恭敬的点点头,结束了通话。 …… 罗时殷迈出办公室大门之后,魏歆玗立刻拉住了她,趁前头的人不注意,带到一旁的走廊,开口道:「时殷,这期间你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做出这么危险的行为?」 被魏歆玗忽然质问这件事,罗时殷先是愣住,随即调整好表情,摇了摇头说:「没事,只是我的能力好像失效了,没能救到她。」 听完罗时殷的答案后,魏歆玗瞬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平时冷漠的姿态出现了一丝裂痕,「你不是什么救世主,他人的死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我知道,但我就是无法不怪自己!」罗时殷声音不由自主大了一些,引来了傅文桀和傅澄希两人的注意。 「你们俩在这里偷偷说些什么?」傅文桀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连忙凑上前了解一下情况。 「这跟傅队长没有任何关係吧?」 「谁说没关係?」傅文桀不由气笑了,看不惯魏歆玗这种强势的作风,「虽然不比她的父母了解她,但她这几年发生的事情,我还是略知一二的。更何况,我目前还是她暂定的监护人,至于你,才是那个真正毫无关係的人吧。」 魏歆玗自觉在身份上输了傅文桀一截,却也不减气势,思绪清晰的反驳道:「你真的确信你比我更了解她吗?那么,你猜得到,她今天差点跳楼的原因是什么吗?」 傅文桀脸色瞬间拉了下来,下意识的往身旁呆站着的傅澄希一瞥,却见后者像是没接收到他的讯息般,假装转头不知道在看什么风景,心下不由气急。 他的确因为工作忙碌而忽略了很多事情,但也并非无所作为。 他完全能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所以当罗时殷遭遇了那样的事情,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求助专业,让医生定期追踪她的心理状况。 后来,罗时殷动不动就想自杀的状况才大幅减少,直到完全杜绝。 自那以后,他一直以为罗时殷的状态足够好了,却没想到还能有復发的一天。 「别说了。」罗时殷挡在争执中的两人面前,抬眸看向魏歆玗一眼,然后略带歉意的朝傅文桀拋出示弱的信号。 「罗时殷,回来我这里吧。」傅文桀不想多责备罗时殷什么,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如果你想跳楼的原因是因为父母的死亡,那么就更不应该继续待在那个家了,这样下去只会让你的情况越来越糟而已。」 「对不起。」听见傅文桀提到那个『家』,神情不由恍惚了一瞬,下意识向对方道歉,「我做不到。」 「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因我而死了。」 随着这声道歉,罗时殷的思绪像是开啟了什么开关似的,脑海接连闪过了几个零碎的片段,让她猛地陷入了过往的记忆之中。 xxxxxxxxxxxxx 从罗时殷有意识以来,她就生活在孤儿院里,一直生长到八岁。 她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总是不哭不闹,个性也很沉稳,也从不问自己的生父生母为何拋弃她,独留她在这间破旧的孤儿院苟活。 院长老师们对她很好,因为她足够聪明,在一群孩子中也算是有点地位的,所以当大人们要管教孩子们的言行时,总是会不自觉地请她出面,好让那些爱折腾的孩子们听话。 罗时殷虽然觉得麻烦,但为了能从这间孤儿院毕业,她卯足了全力表现自己,好争取申请新家庭的名额。 好在一群熊孩子的衬托之下,争取名额不算太难,罗时殷顺利被一对夫妻相中,在她八岁那年成功被领养。 从那天起,在孤儿院被称作「小默」的女孩,便从世上消失了,而取代而之的是,罗氏夫妇膝下的长女——罗时殷。 养父罗弘非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养母何祈恩则是全职的家庭主妇,两人的背景并没有很复杂。 很好,很平凡。 罗时殷心情极好,等养父母替她办好入学手续后,她终于能上学了。 开学前她兴奋地睡不着觉,她总是想像着自己能和正常人一样普通的上学,普通的交友—— ……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上学第一天,她便被一位女孩给缠上了。 「你叫做罗时殷吗?好奇怪的名字。」傅澄希歪了歪头,澄澈的眸子映着罗时殷不悦的神色,「我的名字更好听,叫做傅、澄、希,爸爸都叫我希希,很可爱吧?」 罗时殷听后顿了顿,随即冷漠的说:「哦。」 话一说完,罗时殷迈步就要往反方向离开。 「欸!罗时殷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傅澄希气的不行,不满地控诉着,小短腿一个扑腾就挡在了罗时殷的面前。 实在是不想惹麻烦的罗时殷:「……」 傅澄希却嫌闹得不够大似的,扬言道:「等我爸爸来,我要跟他告状!把你抓走!」 罗时殷无语了一会儿,然后反驳道:「绑架是违法的。」 「我爸爸是警察!可以把你给抓走的!」傅澄希说这话时理直气壮,来势汹汹,大有你再说看看,我听你在扯的欠揍模样。 罗时殷看了觉得好气又好笑,这是哪里来的熊孩子? 「好,那我等你爸爸来,我要跟他说你说我名字难听。」罗时殷倒也不怕对方说些什么,反正她有理在先,对方父母再怎么宠自家女儿,也不至于为了出头连一个孩子都要欺负。 于是两人等啊等,一直僵持到放学,罗时殷也没见到傅澄希爸爸的真面目。 幸好罗弘非来得早,罗时殷不必再应付这个不知从哪来的熊孩子,准备跟着他离开。 罗时殷还是有些在意傅澄希的话,记着早上的仇,临走前悄悄地在傅澄希耳边说了一句:「你骗我的吧?你根本没有爸爸。」 没想到她说完这一句,傅澄希嘴一瘪,忽然嚎啕大哭起来,眾人一惊,全傻眼了。 「呜啊——我才没有骗人——希希有爸爸!你乱说!呜呜呜——」傅澄希扯着嗓子大叫,声音响彻了云霄。罗时殷首当其衝,被她的高分贝震到出现短暂的耳鸣。 「啊,怎么哭啦?来希希不哭不哭喔!」一旁老师见状有些汗顏,连忙出声安抚她的情绪。 看这混乱的场面,罗时殷真心后悔嘴贱说了那句话。她小大人似得叹了一口气,松开罗弘非牵着她的手,走到了傅澄希面前。 「别哭了,你爸爸在工作,说不定晚点就来了?」 「呜呜——他才不会来!」 罗时殷:「???」 ……很好,一句话把天给聊死了。 伴随着足以耗损耳膜的哭嚎声,罗时殷最后选择两手捂耳,很不客气的拉住罗弘非,迈步就要离开。 傅澄希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当在意的人完全不鸟她的时候,会让她特别心里不平衡,一时间也忘了哭泣。 鬼灵精怪的傅澄希脑子一转,心中顿时有了想法。 「你是她的爸爸吗?」傅澄希蹬着小腿抓住了罗弘非另一边的手,嚷嚷的说:「她欺负我!」 罗时殷傻眼了:「……你!」 「爸爸,我只是……」罗时殷焦急的想要开口解释,但又一时找不到合理的藉口,只好收住了后面的话,压抑的沉默着。 罗弘非不介意的笑了笑,抬手轻轻抚摸罗时殷的头,说:「时殷,做错事情、说错话就要道歉。你明白吗?」 罗时殷闻言点头,有些彆扭的转向傅澄希,说:「对不起,我不该说你没有爸爸的。」 傅澄希一懵,没想到罗时殷如此轻易的道歉,明亮的大眼转了转,「我才不要原谅你,除非……你跟我做朋友!」 罗时殷瞬间冷漠:「我不要。」 「为什么?为什么嘛!」傅澄希又开始闹了,罗时殷顿时觉得自己的头隐隐作痛起来。 「爸爸,我们走吧。」以罗时殷对付那么多熊孩子的经验,她感觉傅澄希是最难搞的,于是很乾脆地投降,拉着罗弘非往外走,远离这个小屁孩。 罗弘非笑了笑,他并没有因为罗时殷冷落其他同学而感到不满,反而觉得罗时殷的反应很有趣,举手投足间都是他所嚮往的生气。 罗时殷并没有发觉罗弘非的纵容宠溺的眼神,思绪还停留在傅澄希无理取闹的画面。 这次相遇虽然只是一个偶然,但也足够证明了傅澄希多么难缠……她似乎已经能想像未来有多苦不堪言了。 她的直觉一直是很准的。在多年以后,罗时殷最终果然还是没能摆脱傅澄希——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和傅澄希成为朋友,大概是她人生中最偏离轨道的一件事了。 罗时殷感慨着,在那之后的日子里,虽然生活偶有大起大落,不过整体来说,这大概是她这几年来最恬静绵长的悠间时光了。 到目前为止,她的生活一直很平凡,也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直到某一天…… ——那熟悉的、令人难以忍受的臭味袭来。 罗时殷半夜扒着床,狼狈地捂着鼻子,跌跌撞撞的跑到罗弘非和何祈恩的卧室,却发现气味竟然不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罗时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心慌。 难道这个家中,还有第四个人存在? 罗时殷急迫的想求证,于是忍着欲呕的感觉,追着味道的来源,从二楼走到一楼,目标锁定了正厅右方的走廊。 走廊里的卧房是她从来没进去过的地方,罗弘非平时也千嘱咐万嘱咐,绝对不要开啟这扇门,彷彿里面有什么猛兽似的。 罗时殷内心挣扎了一下,抬起笨重的手踮起脚尖,缓缓转开了门把—— ……紧接着,她便看见一张死白的脸,了无生气的倒掛在床边。 一时间,罗时殷被偌大的惊惧淹没,失去了一切思考。因为那张脸,实在不像是一个活人的脸,暴瘦得只剩下骨架,像是在死亡边缘垂死挣扎的幽魂。 罗时殷只记得当时自己承受不住晕了过去,甦醒后还魔怔了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罗弘非和她说:「他是爸爸的弟弟,谢谢你即时发现他,不然他就要去当小天使了。一开始不让你接触他,也是怕他会吓到你……」 罗时殷点点头,表示理解,只是心中还是存有疑惑,罗弘非也不卖关子,侃侃而谈之下说出了弟弟身上发生的事。 叔叔叫做罗弘远,曾经是个非常成功的菁英人士,但在经营公司后期遇人不淑,他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事业,从神坛跌落了谷底,就连他的未婚妻也因此逃婚,不见人影。 在感情与事业重创的打击之下,罗弘远从此陷入抑鬱,得了严重的厌食症,还会不由自主的自残。而罗弘非在这件事情做的最大付出,也只是让他搬过来一起住而已。 很显然的,罗弘非似乎不在意弟弟的死活,只是表面看上去很关心,其实内心大抵是冷漠的。 罗时殷心中感到疑惑,觉得他们之间并不是她想像中那样简单。从罗弘非的态度来看,他似乎并不怎么喜欢提起这个弟弟,只要一提起,说话间总掺杂着些许阴阳怪气。 像是一开始他对她说罗弘远可能会去当小天使那句话,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对方语气带着一些可惜。 在经歷罗弘远的事后,隔天她难得起了个大早,在何祈恩还没准备早餐之前,就已经乖乖地在餐桌前等待。 因为有些无聊,罗时殷兴冲冲地跑到客厅,小心翼翼的打开电视,看些有趣好玩的卡通节目。 可看着看着,她忽然听见右方走廊传出了巨大声响。 「……是谁?」罗时殷愣住,随即磨磨蹭蹭的探头,往走廊的方向看过去。 一楼是ㄇ字型的格局,在正厅的两旁都有一条长长的走道。右边那条是通往叔叔的房间;左边那条则是通往厨房餐桌的方向。 至于声源处……感觉是在叔叔住的那一条走廊的尽头。 如果要过去的话,势必就要经过叔叔的房间。 光想想,她就觉得恐怖。 罗时殷没胆过去看,只是下意识的把电视声音调大再调大,试图要压过内心的恐惧。 『——救……救救我。』 这时,无比清晰的呼救声在耳边响起,罗时殷瞬间僵住了,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恐惧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她缓缓转过头,朝着楼梯间掛着镜子的方向看过去,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救我……』 又听见了那道声音。 罗时殷动作慌张的丢下遥控器,躲在桌子后头,一脸惊惧。 但这时的她却反常地盯着那面持续发出声音的镜子,直到一股说不上来的压迫感阵阵袭来。 她无法阻止自己继续看那面持续发出声音的镜子。就像是有一种意念不停地推着她,强迫她去看,去接受。 实际上她害怕得要命。 『时殷……』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线响起,罗时殷瞬间慌了神,这次……是确确实实从右方走廊尽头传来的。 不知是她的心理作用还是如何,她总觉得刚刚的声音……真的好像罗弘非。 这个念头一出来,罗时殷的身子立刻僵硬了。她呆愣地望着令人恐惧的走道,手脚竟开始不听使唤,迈开大步往右方走廊的尽头走去。 ——不,我不想过去! 罗时殷在心中叫喊着。 却没人能听见她的呼救。 她踏着冰冷的地板,缓慢的走着,经过叔叔的房间时,本能地打了一下寒颤,顿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 抵达了走廊尽头,罗时殷发现眼前的『门』异常简陋,只用一半成人身高的木板挡着。 要不是先前罗弘非和自己说这里有个厕所,她还以为这里是普通的杂物间。只是说也奇怪,明明是厕所,却从来没见过家中任何一个人去使用过——自然而然地,罗时殷对这个地方產生了莫名的畏惧。 好像这里是个什么不该踏足的禁地似的。 罗时殷僵硬的往后退,试图远离眼前的门板,反抗控制她前进的意念。 ——砰、砰砰砰。 未知的存在似乎察觉到了萌生退意的罗时殷,门板立刻传出了像是被好几个人敲击的声音。 『开门!』『开门!』『开门!』 交杂着不同声线的声音在空中回响着,像是交织出了一首诡譎又阴森的曲子,将人内心的不安扩到最大。 「不要!」罗时殷尖叫着退后好几步,连滚带爬地远离这条走廊。 却没想到跑了会儿,罗时殷忽然停住了步伐,意识到自己所在之处后,几乎停止了呼吸。 「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 她明明往后跑了的。 明明逃离了。 ——可她为什么又回到了原点? 罗时殷看着比自己身子高半个头的木板,顶端未遮挡的部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却一直觉得有人隐身在黑暗中,从上面窥视着她。 罗时殷顿时吓软了脚,瘫坐在地上。 『你看看我。』『看看我。』 ……又是罗弘非的声音。 鬼使神差的,罗时殷竟服从了声音的指示,踉蹌地扶着墙起身。 她的手缓缓按住了木板门。 ——唰。 门板被粗鲁的拉开,罗时殷下意识闭上了眼,却发现没什么动静。于是她缓缓睁开眼,内部的摆设随即印入眼帘。 里面的结构很简单。 这是一间只能容纳一位成人大小的厕所,马桶上方没有窗户,只有一面平贴在墙上的大镜子,特别引人注目。 罗时殷忽然很想看一看。 没来由的。 像是突然忘记恐惧似的,罗时殷走了进去,动作俐落地闔上坐式马桶盖,踩着它站了上去。 紧接着,她看见了永生难忘的画面。 Ch.05 是恩赐吗 「双手合十,双膝跪地,弯腰之后,额头紧贴在地面上。」 「做得很好。现在,可以在心里默念感恩词,默念完毕之后,就可以进去了。」 「……切记,千万不要对任何事物不敬,这里是净土,若是你心存污秽,将会引来灾难。」 穿着一身白色长袍、戴着白色面具的引导者,语气温柔地提醒着来客。虽然说着如同命令般严厉的字句,却不会让人感到不悦,反而对对话中的内容引起了十分的重视。 于东北方隐密的深山之中,一行约上百人的队伍,正前往一座灰白相间的山庄。人人穿着朴素,脸部也和引导者一样都戴着『面具』,让人无法辨认其身份。 罗时殷和她的养父母,也在这在队伍之中。 今日一大早,罗时殷被母亲催促着起床盥洗,半梦半醒间坐上了车。随着车子啟动,引擎作响的声音好似催眠曲,她听着便抵挡不住睡意,摇摇晃晃的靠在车窗边昏睡过去。 待她迷迷糊糊睁眼后,这才发现一家三口已经在深山之中,空气中瀰漫着令人感到不祥的雾气。 罗时殷看着眼前的一切,陷入片刻的迷茫。 紧接着,她便被震耳欲聋的声响刺激得完全清醒过来—— 『……别过来……别过来。』 『那个孩子不想看到你!』 『快离开,离开这里——』 『你必须回去……回去啊!』 无数声音瞬间充斥着脑海,罗时殷痛苦难耐的呜咽着,似乎陷入了梦靨之中。 一旁的罗弘非察觉到不对,连忙出声叫唤罗时殷。 「时殷?时殷!」 罗弘非摇晃着女儿的肩膀,试图将她摇醒,可罗时殷始终沉浸在某种晦暗的回圈当中,惊恐地睁大双眸。 罗弘非不得已,只好略带歉意的向身后排队的人道歉,然后带着老婆孩子脱离队伍,在不远处的大树下休憩。 「好像越来越严重了……怎么会这样?」 罗弘非看着罗时殷不知所措,不知该先送她去医院,还是先前往山庄求得庇佑。 何祈恩这时接收到罗弘非担忧的眼神,非但没觉得紧张,反而多了些不自然的亢奋,开口说:「听说他们之所以将据点设置在这,是因为有强大的神灵坐镇,一般山精鬼怪是无法接近的。看时殷这个情形——会不会是被山神所拣选、并且感应到它了?」 说到此处,何祈恩眼底散发着疯狂的光,似乎不觉得女儿的情况很奇怪,又补了一句:「这是恩赐啊!」 「恩赐?」罗弘非听着觉得违和,伸手一拢将罗时殷靠近自己一些,「祈恩,我们不是为了时殷的病才过来祈福吗……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何祈恩随即微微笑,蹲下身子,视线落在罗时殷身上,「祈福?不……她不需要。」 男人听后面色染上薄怒,却不想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只得压低声音恶狠狠道:「祈恩,你当初不是这样跟我这样说的!」 「罗弘非,你之后就会晓得我在说什么。」何祈恩也不恼,只是笑道,「我们继续走吧。」 「你说的是什么话?时殷都这样了你让我怎么放心——」 罗弘非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襟被拉了一下。他下意识往下方看过去,发现罗时殷不知何时已经恢復神智,正惶惶不安的看着他。 罗弘非立刻惊喜的说:「时殷?你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爸爸,为什么要来这里?」 此话一出,罗弘非的脑海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看着罗时殷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渐渐回过了神。 「别怕,爸爸马上带你回去!」罗弘非有些惭愧,他应该在罗时殷发作的当下,立刻送去医院才是上上策,而不是在这里纠结另一个可能是错误的选择。 「罗弘非!罗弘非你回来!」何祈恩疯了似的在父女俩身后大吼大叫,眼神尽是令人陌生的疯狂,「我跟他们说好了会把时殷带过去!这样才有办法救我的孩子……你听见没有?罗弘非!」 「够了!」罗弘非像是忍无可忍,衝着何祈恩吼了一句,「当初时殷就不应该来我们家,她值得更好的家庭才对……是我太天真了,竟妄想另外一个孩子能抚平你的伤痛!」 「他没死!」何祈恩眼泪哗地流淌了下来,漆黑瞳眸充满了憎恨,「他还活着!只要罗时殷肯代替他!他就能回来!」 「他们是这样对你说的?」罗弘非被何祈恩的眼神狠狠刺伤了心,表情染上一丝痛苦,「你到底把时殷当成什么了!」 「你不准走……不准走……」 罗弘非已经听不下去何祈恩的任何话,一时竟不顾她的吼叫,狠下心来带着罗时殷仓促离开。 这一路上罗时殷都安安静静的,任由罗弘非带着她找到车的位置,并把她抱上了车。 「我去接妈妈回来,时殷乖乖等我,好吗?」儘管气在头上,罗弘非还是担心留在山庄的妻子。 罗时殷虽然心中感到害怕,但她更害怕养父母会因为她產生嫌隙,于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好好待着。 罗弘非满意的摸摸罗时殷的头,然后又匆匆的回到了山庄。 后来,罗弘非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人带回来的时候,何祈恩已经恢復了神态,只是表情没有来时那么的好,看着他们的眼神中满是冰冷尖锐。 罗时殷内心发怵,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她发现何祈恩其实没有如表面上那样喜欢她,只是一直装作迎合,维持着家庭美满的假象。有了这个认知,就彷彿有了解不开的心结,罗时殷感觉满载的悲伤快要淹没她了。 她才待在这个家没几天,就要强迫自己不被养母喜欢的事实,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尤其在去完山庄回来的那天深夜里,何祈恩还悄悄的走到了她的床边,抚着她佈满恐惧的脸轻声说:「他们跟我说了……你的时间还没到。我不急、我不急的,只要能復活我的孩子,无论等多久我都愿意。」 罗时殷连续做了好几天的恶梦。 她梦见自己被何祈恩肢解,装进充满福马林的瓶子,然后用一双温柔的眸子注视着她,彷彿眼前的尸块是孩子的养分,眼神充满着爱意。 罗时殷醒来的时候背后都是冷汗。 从那天起,罗时殷为了让自己更优秀、更讨人喜欢,强迫自己去学习她不喜欢的事,希望能博得母亲一丝欢心。 这些年来,她一直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何祈恩的判刑,心中不断祈求着,她说的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然而事情没有变得更好,只有更坏。 她那如同诅咒般的能力,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开始有了越来越频繁的灵动,是过去没有的现象。 她总是能够闻到那些不祥的「气味」,又或者是镜子所演示的画面,这件事常常困扰着她,影响她的生活,让她苦不堪言。 何祈恩似乎也在偷偷观察她的异状。每当罗时殷发作时,何祈恩总会对她露出和梦中一样的笑容,像是因为她的痛苦而感到欢喜。 她不敢跟罗弘非说自己的状况,也不敢试探何祈恩的心意。只能死死压抑着自己的恐慌,装作自己是正常的,被爱着的。 她害怕自己又会被带去那个神秘山庄,被何祈恩神不知鬼不觉的「献」给那些人。 她开始假装自己没闻到那些气味,甚至把卧室里的镜子都收了起来,锁在柜子里。 她尽量远离和镜子有关的一切。 可能是因为这个方法很有用,罗时殷竟也相安无事的度过一阵寧静时光。 后来,罗时殷从国中毕业,进入了高中的升学阶段。 ——也就是在这时,这看似美满的家庭,终于出现了难以修復的裂痕。 罗时殷一如往常地回到家,却发现玄关多了好几双陌生鞋子,莫名令她心悸。 下意识放轻脚步,罗时殷躡手躡脚走进了客厅,发现并没有人。于是,她往楼上的方向走。 来到了二楼,罗时殷听见父母的卧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罗时殷感到好奇,下意识将耳际靠在门板上,仔细倾听。 「把她……然后……就可以晋升……可以復活。」 几个字勉强从门内传了出来,但光靠几个关键字,罗时殷想猜都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喀。 在罗时殷愣神之际,门忽然被打开,她一个不注意往后倒,撞到了墙面上,不禁吃痛地闷哼一声。 推开门出来的是穿着白袍、戴着白色面具的男女。他们视线淡淡地扫过罗时殷,似是在审视什么,盯得后者浑身发毛。 这时,一个明显带头的高大男人偏过头,对身后的人说:「我改变计划了,就今天吧。」 什么……今天? 「好,我会做的。」何祈恩的声音从男人背后传来,坚定的语气让罗时殷感到莫名畏惧,「你要留下来看看吗?」 「不必,他看着就行。」男人摇头,视线落到门边的人影,眼神示意让对方留下。 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之后,罗时殷跌坐在地上,久久无法缓过神。何祈恩见状冷笑一声,从房间里走出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时间到了。」何祈恩残忍地宣告着,罗时殷听后顿感不妙,下意识就要扶着墙往楼下跑。 说时那时快,何祈恩竟早有准备,在罗时殷背向她的时候,立刻拿起电击器,朝她的脖子贴了过去。 霹靂啪啦的电击瞬间佔据了身体,罗时殷吃痛的尖叫,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想跑?你跑不了的。」何祈恩蹲下身,冷漠的看着罗时殷。 「好痛……好痛……」罗时殷哭喊挣扎着,模糊之间,她似乎看见了两个人的重影,眼神越来越无法聚焦。 何祈恩这时忽然大笑起来。 「好像啊,真像我以前的样子。你知道吗?当初我是多么希望留住孩子!可罗弘非他做了什么?他竟然眼睁睁看着我流產,让我在地上爬得跟狗一样!」何祈恩神色疯狂,歇斯底里着,电击器朝罗时殷的肚子又是一击。 这下罗时殷连开口的力气也没了,视线逐渐陷入一片黑暗。 待她再睁开眼,眼前已经是一片火海。 「时殷……时殷……快醒醒……」 恍惚间,罗时殷听见了罗弘非的声音,神智倏地清醒,这才看清了眼前的状况。 此时的罗弘非正抱着浑身是血的何祈恩,面色哀慟不已,嘴里不断地喊叫罗时殷的名字,直到后者有了反应之后,他才情绪激动得说了几句她听不清的话。 不,应该是说,她现在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因为眼前的画面,跟她在八岁那年,在那副镜子里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结局并没有改变吗? 在她昏迷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罗时殷瞪大双眼,泪水啪嗒啪嗒往外掉,她就好像回到过去那个无能为力的八岁孩子一般,眼睁睁地看着事情越变越糟。 恍惚间,罗时殷看见罗弘非身后似乎闪过几道阴影,她呼吸一滞,想看清那些人究竟是谁,却发现那些人竟是和何祈恩接触过的、戴着白色面具的人。 「……快逃……别等我们。」这时,罗弘非的声音再度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只是她听后非但没有逃跑,而是强忍着恐惧,怒视着那些毁掉他们家庭的恶棍们。 ……她不能退缩。她应该要站起来,阻止他们才对。 她明明都预见了死亡结局,却什么也没阻止,岂不是很可笑吗? 她知道何祈恩不是真的想伤害她,一定是来自于那些神秘人士的刻意操弄,所以他们的关係才会变得如此破碎! 是的,一定是这样! 「……啊。」忽地,前方传来罗弘非痛苦的呻吟,罗时殷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这才发现罗弘非胸口插着一把刀,而始作俑者则是他身后那名身形瘦弱的男人。 罗时殷见状,心脏彷彿被人掐紧似的,传来阵阵的钝痛。 「爸爸!」罗时殷踉蹌地站起身,却没想到自己的体力尚未恢復,便感觉到一阵晕眩,狼狈地倒在地面上。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像丢破布一样的将罗弘非弃置在原地,然后抬眸凝视着她,像是看着什么稀奇动物般,似是觉得有趣极了。 Ch.06 千面世界 怨恨、愤怒、不甘,所有情绪在心底落地生根,形成一片化不开的黑色泥沼。 罗时殷在此刻强烈地感受到,对方做出这种行为所潜藏的含义。 ——那些人在挑衅她,嘲笑她的无能为力。 又或者,像是在看戏般,看着她失去一切后,会是什么表情。 经歷这场悲剧之后,罗时殷彻底的徘徊在同一个恶梦当中,以至于在后世,她都承载着怨恨和復仇的心思,度过绝望的每一天。 所以也正因为这样,她不能……继续白白耗下去了! 「罗时殷,回来我这里吧。」 「如果你想跳楼的原因是因为父母的死亡,那么就更不应该继续待在那个家了,这样下去只会让你的情况越来越糟而已。」傅文桀的话犹如徘徊在耳际,提醒着她该从过去的记忆抽离了。 对于傅文桀所说的提议,她沉默了许久,隐忍似的闭了闭眸,缓缓开口道:「对不起……我做不到。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因我而死了。」 「也很抱歉……接下来要让你们看到这些。」 语毕,少女终于抬眼看向傅文桀,眸底空洞得令人心惊。 罗时殷那副眼神立刻让傅文桀察觉到了不对劲,彷彿卸下坚硬的外壳,露出她最真实、且最绝望的姿态。 若不是罗时殷平常隐藏之深,傅文桀此刻也不会如此惊讶于她的偽装,也让他立刻意识到,或许他,还有傅澄希,他们从来没有真正了解罗时殷,更别提修復她的内心伤口。 正当傅文桀思绪陷入短暂的停滞时,罗时殷突然伸手执起了藏在口袋里的美工刀,在眾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地在空中随意笔划了一下。 啊……她应该更早死的,在办公室的时候…… 不。 应该在得知江和雨死去的当下,她就应该踢开傅澄希,立刻结束自己的性命才对。 少女如此想着,在眾人错愕的视线下,握紧手中的美工刀,毫不犹豫的抬手朝自己的颈项划去—— 傅文桀还没来得及阻止,一场由罗时殷主导的血雨,在眾人眼前深刻且令人难忘地……绽放了。 陷入黑暗之前,罗时殷似乎听见了嘶吼、不敢置信的尖叫声。 虽然觉得于心不忍,但那些人的反应,都不再是她该关心的事情了。 一切会再度回到起点。 她如此安慰着自己。 时间过去不久,待她再度睁开眼时,她处在了一个由不规则镜面所组成的立体世界。 而这些不规则的镜面,映照着刚经歷死亡的罗时殷。此时,她的面容毫无血色,看上去就彷彿一缕夹缝中艰难生存的幽魂似的。 罗时殷的视线缓慢地扫过一圈,对这里的记忆,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清晰。 ——这里是她死后的过渡区。自从得到重生的机会后,她有时会记不太清来过这里多少遍了。 嗯……大概第五次?或第六次? 「需要休息一下吗?」忽然,一道冰冷的女性嗓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罗时殷听见声音,稍微偏过了头,下一秒,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从颈项传来,疼得她倒抽一口气。 「嘶——」 脖子好痛。 罗时殷揉了揉脖子,想起还没回覆刚刚询问她的那道声音,「我有话要问你。」 「愿闻其详。」声音平淡的说。 「为什么江和峯跟江和雨,在这一世会死?」 「因为你的选择,影响的不仅仅是你的命运,还有他人的命运。请谨记这一点。」 也就是说,蝴蝶效应是吧? 罗时殷眉头深锁,没想到她的选择也会改变他人的生死,又问:「那预见死亡的能力,怎么失效了?」 「你的能力并没有问题。」 「但我亲眼看见江和雨被摔得稀巴烂,没了呼吸,这怎么解释?」 声音顿了顿,说:「亲眼所见,不见得真实。」 「……尽说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话。」 罗时殷烦躁的揉了揉眉间,开始例行整理自己脑内因混乱而失控的思绪。 第一世,她死的不明不白,走在路上被人捅了一刀,一击毙命。 当时她没能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心脏传来的剧痛便宣告了她的死亡。 再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身边并没有什么引渡的亡魂,也没有天堂或者地狱,在她眼前的只有一望无际、四面八方都是不规则镜面的千面世界。 她漫无目的的在这个世界行走,视线扫过一些漂浮在空中的镜子碎片,并随时注意脚下崎嶇的路,怕自己踩错位置,被镜子割伤了脚……虽然她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流血就是了。 走着走着,她很快失去了耐心,不再走动。 罗时殷这时恰巧发现了一面小平台,然后顺势坐了上去,打算就地休息一会儿。 「你来了。」 不久,一道交叠着不同语调的声音于四面八方响起,罗时殷被吓得弹跳了起来,惊愕之际,却又觉得这些声音莫名的熟悉。 罗时殷古怪地扫过四周,却发现周围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望无际的镜面,心底不由恐慌起来。 「别害怕。这里只是你的过渡区,前提是你愿意復活的话——」声音如此说着,一番话下来让罗时殷陷入了迷茫。 復活?她这是做梦了吗? 「这里不是梦境,也不是你臆想出来的。」声音似乎听见了她心底的困惑,有耐心的解释着,「这是每一任orad死去之后,会觉醒的力量。」 ……orad? 这陌生的词语对罗时殷来说明明是个生词,却在听见这个字的当下神情恍惚了一会儿,似是若有所感。 但她并没有纠结在这个生词上,而是询问那道声音,「我真的可以復活吗?」 声音立刻回答了她的问题:「是的。但因为你的死亡结局是既定的,在这个情况下你永远活不过成年,如果你不想每次復活都要经歷死亡,唯一的办法就是改变死亡结局。」 ……改变死亡结局? 「你可以选择无限次的重生,直到找到改变结局的方法为止。」声音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补充的说:「只是,过程可能会有点辛苦,请想好你的答案再回答,告诉我——你,是否要復活?」 声音再次丢出了选择题,罗时殷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接受了声音的提议,「好,我要復活。」 于是,如同声音所说的,她真的重生了。 只是……重生的起点却是在那一场令她感到十分痛苦的大火当中。 再次经歷双亲的痛苦,罗时殷仍旧没有太多实感,她跌跌撞撞走出了炽热的火焰之中,重新迎接了她的新生。 只是她这次活得短暂。 因为有了防备意识,罗时殷神经兮兮过头了,又加上精神状况每况愈下,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迎面撞上了货车。 她在医院急救没多久,便死在了病床上。 罗时殷再度在千面世界里醒来。 「死得真快。」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让罗时殷不由感到尷尬。 「……再来一次。」罗时殷咬牙切齿的说着,继续前往下一个轮回。 第三世,她乾脆直接住进了学校宿舍,那里的管控非常严格,间杂人等是不可能入内的。 可没想到的是,她最后还是被人从宿舍顶楼一推,什么都没能做,啪的一声死透了。 同样的,这次她还是没能看清兇手面容。 罗时殷虽然有些灰心,但她仍然不放弃可以復活的机会。 第四世,她没有选择去学校,而是在养父母过世后,接受社工的安排,待在一间规模颇大的中途之家。 里面的生活很规律,上下学都有人接送,管控同样严格,外墙甚至用上了刀片式的防盗网、指纹式的大门开关,以防一些别有居心的人士进入。 但即使罗时殷生活在这么严谨的环境,却还是在睡梦中遭到了绑架,被人沉浸水底溺死。 罗时殷这时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再如何防备,针对她的人永远都能找到方法杀死她。 第五世,她只好把主意打在了身为刑警的傅文桀身上,但这也是她最不想要的选择。 当初在她的养父母去世以后,傅文桀其实曾提议过她,让她来傅家住。只不过罗时殷果断拒绝了,所以前几世才选择前往中途之家或者学校宿舍居住。 那时罗时殷深怕自己的事会害到傅文桀,所以才如此抗拒住在他那里。 但因为后来经歷的事,让罗时殷在第四次重生之后,不得不排除掉其他选择,存着侥倖的心态,答应跟傅文桀回家。 可就在她住进傅家没多久,她便预见了傅文桀的死亡。 镜子所映照出来的画面是零碎的,不完整的,甚至连杀死傅文桀的兇手也未能看清,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这种只预见零碎片段的未来,是过去未曾有过的。 自那之后,罗时殷的脑海中总浮现傅文桀的死、傅澄希的悲鸣……她无法忽略那些残酷的画面,导致好一阵子夜不能眠,心想着她是否乾脆捨弃这一世,重头再来。 直到这一世一通电话打来,才让她燃起了希望。 这个来电人,正是她在父母双亡之前,偶然救出的一名女性,是个叫做魏歆玗的女警。 「你需要帮忙吗?」魏歆玗说,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会帮你的,只要你开口。」 罗时殷当时拿着电话的手一顿,思绪猛地清醒。 还有魏歆玗……她还有魏歆玗这张牌可以使用啊! 罗时殷激动地想着,便想着立刻从傅文桀家中搬出来,好依附在魏歆玗身上,试图获取一些情报。 比起改变死亡结局,罗时殷其实更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为养父母復仇。所以魏歆玗的存在,带给了她一线生机。 只要不出差错,利用得当的话……不仅能避免傅文桀的死,还能多出一位友军。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江氏兄妹的死讯,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让她起了重头再来过、立刻前往千面世界质问那道声音的心思。 可从声音那里得到的答案,却是她的能力没有失效,那对兄妹根本没死。 思绪回归。罗时殷呆站在镜面上沉默许久,抬眸对着存在于空间里的声音道:「重新开始吧。」 Ch.07 胶着 「……快逃……别等我们。」 朦胧间,熟悉的温度袭捲身体各处,充斥着令人绝望的灼烧感。 罗时殷缓慢地睁开眼,迎面而来的是不断侵入鼻腔的烟硝以及佔满整个视线的火光——这幅情景无论经歷多少遍,她都难以做到平静。 她又重生了。 罗家发生惨剧的这一天。 隔着一片火海,罗时殷看着罗弘非再度被人杀害,狼狈地倒在何祈恩身上。 两人的尸体交叠在一起,那些人却毫不关心,只是意味深长的瞥了罗时殷一眼。 这动作有意无意的,罗时殷却读懂了其中的意思——对方正在嘲笑她的无能,就跟前几世的态度一样,毫无变化。 紧接着,其中一人抬腿踢了罗弘非一脚,确定对方死透后,举步离开现场。 罗时殷见状,立刻凝神盯着他们。 ——只要能看清眼睛,这样也好。 儘管透过身体部位找到兇手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但罗时殷就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试图从他们身上看见一点线索。 只可惜,这个方法还是让她的期望落空了。 因为身处火场的关係,罗时殷的视线总受到干扰,导致眼前的画面时不时扭曲——能稍微看清他们的身形,已经是她最大的努力了。 一开始,她不是没想过越过火光,往兇手离开的方向跟过去,但烟雾实在太大了,处在缺氧的状态之下,她总是很快地晕过去,根本支撑不了这么久。 不过没关係。 上一世的重生,她获得很多了线索,也确定了江氏兄妹的死和那座山庄里的人有所关联。 论坛上代号为x的发文者上传的那张照片里的人,跟她记忆中那群配戴面具的人们一模一样。 那么,是不是只要能接触到那对兄妹,就能够接触到那些神秘人士? 想到这,罗时殷越觉得可行。 不过,她得在江和峯自杀前,找到他才行。 …… 祝融悲剧发生后,罗时殷在医院沉睡了好久,直到第四天才完全甦醒过来,罗时殷也开始正常的进食。 这时正是好好恢復身体机能的时候,作息不宜被打扰。然而,房门却在她醒后没多久被人推开,一声招呼也不打,便见一名身穿黑白正装的高挑女性,拿着一叠资料姿态从容的走进了进来。 「这些文件,需要你签名。」女人勾起好看的笑容,官方式的绽放着。 罗时殷抬眸,眼神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以及在她身前一字排开的资料——上面写的全都是保密条约,如果签下了,就会拥有一笔不少的财富。 「请原谅我们的无礼,要求你保密他们的死。但我保证,在你今后的日子里,政府将会提供你所需的一切,包括升学机会、工作机会,又或者丰厚的补助金。这些东西不会让你失望的。」女人保持着一贯官方的笑容,但语句中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彷彿罗时殷不签这些资料,她也能笑着逼她签下去。 罗时殷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再瞥向她身后站着的两名大汉……这些人一看就是对这种事很熟练的样子,令人不禁感叹对方的作风,一如既往的让人感到不悦。 每一世都是这样。 如果不签,眼前这个女人总会立刻露出蛮不在意的笑容,可私底下却无所不用其极,威胁所有与罗时殷亲近的人,甚至是派出人手跟踪她,逼得她过度精神耗损。 她第二世就是因为长期精神恍惚出意外死的。 其实她曾怀疑过,这个女人会不会其实就是这一切的元兇,但后来想想,女人要杀她的理由,完全不充足啊。 如果女人真的对她起了杀心,那为何要大费周章弄这些资料要她签名?直接杀了她不就行了,毕竟死人是不会说出秘密的。 因为太多不确定因素,罗时殷后来只能暂时将这个女人放了放。 「不瞒你说,杀死你父母的人,并不是单单犯罪者那么简单。他们行事作风相当狡猾,为了找出那些人,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所以才出此下策,请你隐瞒这件事。」 罗时殷恍然大悟,原来那些兇手,是连政府都头痛不已的罪犯吗? 当时她知道了这一点后,除了第一世和第二世,往后的每一世她都选择签署了这份文件。 思至此,罗时殷看了一会儿眼前交叠的资料,便一声不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女人见状起初有些惊讶,不过很快恢復了常态,拿过那些已签署的文件,收进了准备好的信封纸袋中。 「你似乎不是很意外?」女人挑了挑眉,觉得罗时殷这么乾脆,着实让她有些好奇,「你就不好奇,政府为什么让你保密吗?」 「我并不好奇。」 ……难道她还能说她早就知道了吗? 「据我所知,你是被他们收养的孩子,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难道就没有一点感情吗?」女人如此说着,忍不住凑得更近些,像是要从罗时殷的表情看出些什么。 罗时殷表情不变,眸底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说:「你问这些,有意义吗。」 「有意义的。我以为你会坚决反对保密,好让你的养父母早日入土为安……但是你没有这么做。」女人弯了弯精緻的眉眼,神色却透着幽深,和方才的气息截然不同,宛若披着羊皮的狼,悄悄洩漏了真实的一部分。 「……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罗时殷很熟悉女人的这个眼神,她已经看过许多遍了——不过就是想要从她身上挖出些什么。毕竟在这个年纪的孩子,遇到这种事情,说不惊慌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罗时殷的状态,才更让人觉得可疑。 罗时殷知道这一点,但也不慌张,她熟稔地拿前几世说过的话搪塞道:「兇手都没找到,我怎么能让他们入土为安?」 女人听后一愣,似是没跟上罗时殷的脑回路,「你在意的是这个?」 「是。假如只要守密就能抓到兇手的话,我愿意配合到底,如此而已。」 一席话说下来,理由倒是合情合理,女人一时间无法反驳,神情也逐渐从玩味,变成了公事公办的淡然。 「你很坚强。」女人说这句话时是真心诚意的,眸子闪过一丝讚赏,「以后若有机会,也许你可以跟我做事。」 ……这个女人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吗? 罗时殷一脸不可置否,气氛陷入凝滞,两人相对无言。 女人也不恼,又说:「不仅坚强,也很沉稳,甚至足够聪明,不来我这太可惜了……算了,等你成年后,我再来问问你,希望到时候,你不要拒绝我的提议。」 女人走后不久,傅文桀和傅澄希紧接着而来。 「罗时殷!」傅澄希脸色苍白的跟着傅文桀的脚步走进病房,见到罗时殷还活着后,像是支撑不住自己似的腿软,直接趴倒在她的床边,「呜啊啊啊——你没事就好!」 「安静点!」傅文桀脸色同样不好,见自家女儿不顾形象的哭嚎,忍不住出声喝斥了一句。 傅澄希抽了抽鼻子,在傅文桀的死亡凝视之下止住了哭声。 「出去,我和时殷有话要说。」 「可是老爸……」 「听话。」 傅澄希立刻老实了,乾巴巴的看了一眼无语的罗时殷后,不情不愿的走出病房了。 病房内,就只剩下傅文桀和罗时殷。 罗时殷大概能猜到傅文桀要和她说的话,于是开口道:「叔叔,今后我该去哪里呢?」 养父母双双去世,而他们的死必须保密,亲戚们也没办法收留罗时殷,所以她的去处,成了很大的问题。 傅文桀知道这一点,眼神顿时变得复杂,说:「你有三个地方可以选择。」 罗时殷点点头,等着傅文桀接下来的话。 「你可以选择申请学校宿舍,或者……再回到以前的青少年中途之家。如果你觉得这两个地方都不适合你的话,可以来我们家,澄希和你作伴我也比较放心。」 罗时殷沉吟着,默了半晌后,忍不住旁敲侧击:「这三个地方,我可以都不要吗?」 傅文桀听后明显一愣,似是没想到罗时殷会这么说,「你有想到什么好去处吗?」 「有的。」 傅文桀闻言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恢復如常,「有去处就好......对了,你家目前已经请人收拾的差不多。幸好火势只波及到客厅,其他空间都是完好的。要是你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回家收拾东西。」 「谢谢傅叔叔。」 「不会。你……好好休息吧,我晚点再来。若是中途改变主意了,我们家仍然随时欢迎你。」傅文桀见罗时殷状态萎靡,不忍继续打扰她休息,于是连忙打住了后面关心的话语。 罗时殷在医院休养不久后,终于出院了。 傅澄希听说罗时殷一出院,便没忍住跑来找她,质问为什么不去他们家,还为此软磨硬泡很久,却仍旧动摇不了罗时殷的想法。 于是傅澄希便也不提这件事情,只是眼神看上去有些哀怨,总觉得罗时殷对她有所保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可罗时殷即使想说,也不好跟她说明重生的事情……毕竟傅澄希身为第一个知晓她能力的人已经够麻烦了,她不想因为重生的事情让傅澄希被牵扯进去,为此费心。 反正她能死很多遍,但傅澄希和傅文桀不行。 所以眼下最好的、最适合的去处,还是魏歆玗那里。 魏歆玗既可以帮助她,又是知晓她能力的人,也许还可以趁职位之便,查到关于她父母,或者山庄的线索。 虽说如此,但罗时殷并不能完全确定魏歆玗会帮她到什么地步……但她目前唯一的筹码,也的确只有她了。 「时殷?你收拾好了吗?」魏歆玗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罗时殷瞬间从短暂的失神中清醒。 「快好了,再等等我。」罗时殷连忙应了声,然后视线环视了自家卧房一圈,看看还有什么她没带走的东西。 确定自己该需要的东西都收拾好后,她扛着不轻不重的行李箱,小心翼翼的踩着步伐往下走。 抵达一楼后,罗时殷心神有些恍惚。她这是重生以来第一次,好好的正视眼前这个被大火燃烧后的正厅。 客厅的东西被烧得差不多了,很多东西都被人清了出去,换上了全新的物品,甚至重新粉刷了焦黑的墙面。 眼前焕然一新的空间,每处都让她感到陌生。 她知道这是政府那些人在抹去罗弘非与何祈恩的痕跡,但做得如此鉅细靡遗,一点细节也不放过,倒是让罗时殷不由產生了些许排斥感。 罗时殷如此想着,情绪陷入了许久的低迷,所以也就没注意到——站在她身旁,脸上写满担忧、眼神复杂的魏歆玗身上。 这孩子……真的值得她去赌一赌吗? 魏歆玗看着罗时殷的侧脸,心中第一次產生了怀疑。 Ch.08 救命恩人 「以后你就先住这里吧。」魏歆玗将罗时殷带回住处后,领着她去客房,让她把东西安置好,「房里的东西你可以随意使用。」 「谢谢。」罗时殷将行李放在床边,然后转身对魏歆玗说:「房租费、水电费,我会按时给你的。」 「这倒不必,我不缺这笔钱。」魏歆玗将身子靠在门边,视线微微垂下,「……我都听傅队说了,关于你父母的事情,我感到遗憾。若是我能帮上这点忙,那是最好不过。」 「这不能混为一谈,我——」 「我说了不用。你曾救我一命,这些不算什么。」 罗时殷皱了皱眉,表情看上去很不赞同,说:「但你帮的忙已经够多了。」 「是吗?可我觉得,我还帮得不够多。」 「……」罗时殷觉得魏歆玗对于『帮助她』这件事情似乎执着了,却也找不出能反驳的话。她沉默半晌,开口道:「……好吧,真的很谢谢你。」 见罗时殷没有再推託,魏歆玗紧绷的神色顿时缓了缓,「对了,我有一个姊姊,她住在你对面的房间,等她下班后我介绍给你认识。」 罗时殷没想到魏歆玗还有个姊姊,顿时有些错愕,「你姊姊……知道我的事情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她聊聊烦恼,也许她能够帮的忙,会比我还要多更多。」 听完魏歆玗的解释,罗时殷对于留在这里有些动摇了。将魏歆玗这个知情人牵扯进来已经是她的极限,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多一个无辜牵连进来的人。 「不必这么麻烦,你给了我一个容身之处,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忙了。」 「……不会麻烦。」魏歆玗眸底藏着不清不楚的情绪,意味深长地说,「如果还有其他事情需要我帮忙,请不用客气,随时都可以跟我说。」 罗时殷没有察觉到魏歆玗的眼神,当下只觉得她对自己真的很关照,心里莫名的触动,彷彿被一股暖流注入,迅速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很温暖,让人忍不住想依靠。 说起来……第一次和魏歆玗见面,是在父母发生惨剧的半年前。 那时的魏歆玗并没有像现在那般沉稳冷静,而是眼神中充斥着打击一切邪恶的血性。 魏歆玗有着极强的使命感与正义感,和傅文桀很相似,只是她的行事作风更加偏激,总是一声不吭的朝危险奔去。 罗时殷印象很深刻,魏歆玗第一次和她接触的时候,是在学校附近的暗巷中。 那时魏歆玗隻身一人追着歹徒,追着追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学校后门那条巷口。 「你有闻到一股臭味吗?」鼻息之间忽然瀰漫着熟悉的恶臭,罗时殷执笔的动作一顿,想求证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于是小声的开口询问傅澄希。 「味道?什么味道?」傅澄希仔细闻了闻周遭的味道,却发现根本没什么难闻的气味。她迷惑几秒后,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惊恐的说:「该不会是……」 「你闻不到,那就是了。」罗时殷的脸色顿时变凝重,看了一眼还在教课的老师,「傅澄希,你掩护我出去。」 「那有什么难?」傅澄希自信的裂开嘴角,傻憨憨的做出了拍胸保证的动作,然后…… 开始嗷嗷大叫。 「——啊啊啊救命老师我肚子痛!!我快要痛死啦……呃!」傅澄希嚷叫之馀,还刻意撞开椅子,发出了刺耳的声响,让眾人不得不被她吸引过去。 紧接着,眾人的目光便凝在趴在桌面上、眼眶盈满泪水的傅澄希身上,好不可怜。 直击摇滚区的罗时殷:「……」 被吓得不小心将粉笔掐断的老师:「……」 ……真不愧是你,傅澄希。 罗时殷哑然,头上彷彿有乌鸦经过。 「澄希?你怎么了?要不要老师带你去保健室看看?」见情况似乎很严重,青年样貌的男老师慌张地放下了粉笔,想过去查看傅澄希的状况。 但罗时殷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连忙扶起傅澄希半瘫软的身子,开口对青年说:「老师没事,她老毛病又开始了,我带她去保健室就好。」 「好、好的,那麻烦你了。」青年见罗时殷揽了傅澄希的事,紧张心情便逐渐地安定下来,只是眼神仍然充满着担忧,眼角还闪过可疑的泪光。 罗时殷顿时有些心虚,匆匆抓着傅澄希从后门离开后,这才忍不住对傅澄希吐槽。 「他是新来的实习老师,你的表演就不能再温和一点吗?我看他紧张得都快哭了。」 傅澄希却不以为然,没心没肺的笑着,将手掌靠在头顶两旁,歪头弯了弯,说:「你不觉得那个老师很像兔子吗?超级容易受惊吓的耶,所以我就忍不住想要欺负一下嘛。」 罗时殷听后嘴角抽了一下,说:「……我强烈怀疑你有s倾向。」 「哈哈哈哈!」傅澄希整个人乐了,没有否认罗时殷的说法。 两人鬼鬼祟祟来到教学大楼后面的小道,罗时殷循着味道接近臭味的来源处,不知不觉的,两人来到了学校后门。 「傅澄希。」罗时殷停下了脚步,叫住了跃跃欲试、满脸亢奋的少女,「我去就好,你留下。」 傅澄希不满地嗤了一声,瞪着眼张嘴就是反驳:「你一个人去?那也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我身上有电击器,随时可以防身。反倒是你,什么都没带,去了反而更危险。」 傅澄希还是一脸不同意,随即抽出口袋里的伸缩刀,啪的一声亮出锐利的刀面,「谁说我没带东西?」 罗时殷顿时傻眼了,「——我们不是去杀人的,你带这个是什么鬼!?」 「还不是我爸让我带的!你也知道他很爱假设有的没的,总觉得我会遇到绑架……你看,这不就有了这把刀嘛。」 「……总之,你先把刀收起来。」这时,罗时殷感觉到臭味越来越浓厚了,只好果断妥协,「待会紧跟在我身后,别跑远了。」 傅澄希的心情瞬间由阴转晴,傻乎乎一笑,收起了刀子,罗时殷看了只觉得无言。 不过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充满死亡的恶臭提醒着她尽快行动,否则能不能救下人命,又是另外一回事。 为了以防学生逃走,后门此时是紧闭的,罗时殷和傅澄希见状,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驾轻就熟的走到铁门旁,蹬着墙翻了出去。 那一系列动作流畅得不像话,可见两人真的很常干这种事情。 ……该说真不愧是班上公认的怪咖疯子二人组吗? 翻过墙的另一边后,浓烈的恶臭顿时又上升了几级,罗时殷忍不住咒骂几句,用力的摀住了鼻子,可那个味道却还是能够窜入她的鼻息,让她一时苦不堪言。 罗时殷索性放弃了遮挡,味道这么重,想必那个人一定离她们相当接近。她的脚步没敢停下,继续往恶臭的中心点前进。 「哈……哈嗬……别跑!」罗时殷没走几步路,便听见一道恼怒的声音在前方响起,罗时殷很快的反应过来,加快脚步往前方转角处跑过去…… 啪—— 剧烈的撞击声响起,罗时殷眼前一黑,如雪花般的杂讯一下一下的绽放着。 「罗时殷!」傅澄希的声音由远至近传来,罗时殷还没从被撞击的状况下回神,身体便下意识循着味道来源狠狠扒住了。 「去死!」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紧接着,罗时殷便感觉到她抓的人正在挣扎着,她想也没想,便带着人往后一撤,双双倒在了地面上。 这时,罗时殷的视线才彻底的恢復清明,她连忙抬眸查看目前的状况,然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刚刚嘴里咒骂着去死的男人,手上拿着一把开山刀,而她扒住不放的人,竟然是一名女性员警。 此时男人的刀尖离他们极近,还停在攻击的姿势……罗时殷意识到这点后,她的身体竟不由自主地感到寒冷。 她想都不敢想,要是刚刚没有带着人往后倒下,她跟女警大概会直接变成一个刚出炉的串烧…… 男人见自己没有砍到人,怒火瞬间燃至顶点,于是他作势又要再砍下一刀—— 「放开我。」魏歆玗话一出,罗时殷便立刻放开了箝制的手,魏歆玗这才得以脱离束缚,拿出手枪对着男人。 ——砰! 刺耳的枪声彷彿要穿过脑袋一般,罗时殷后知后觉的看清眼前的景象后,整个人愣在原地,眼睛缓缓地眨了一下。 「啊啊啊啊——」男人的惨叫声接连不断响起,罗时殷闭了闭眸,不忍看见男人被子弹打得开花的左腿。 「学长,人抓到了,在后门这里。」魏歆玗看着男人在地上疼得打滚,失去了行动能力,上前将他手上的开手刀夺走,冷静又沉着的对着对讲机回报状况。 解决了逃犯,魏歆玗松了好大一口气,与此同时也为刚刚发生的事情捏了一大把冷汗。她想都不敢想,刚刚要是没有罗时殷即时抓住她,她恐怕在上一秒就一命呜呼。 所幸魏歆玗通报没多久,另一名持枪的男性员警匆忙赶来,看了眼嫌犯的惨样,脸色并不是很好,「你开枪了?」 魏歆玗点点头,似乎有些理直气壮的意味在,「情况允许,就开了。」 男警神色复杂的看了魏歆玗一眼,然后又看向精神明显不稳定的嫌犯身上,说:「但愿这次执勤录影内容真的是如此……」说到这,男警叹了一口气,表情无奈,「不过话说回来,我已经讲过多少次了,行动之前要先跟我报备!你知不知道你这种做法很莽撞?」 魏歆玗没有反驳,直截了当的认了错,「对不起,下次注意。」 虽然道歉了,可魏歆玗脸上明显写着——对不起,但我下次还敢。 男警瞬间解读了魏歆玗意思,头痛的摆了摆手,「算了,跟你说再多也没用,我会把这件事上报给傅队的。」 说完该说的,男人便拿起公务机通报现场状况,其中交杂了几句模糊不清的闽南语。 「你们没受伤吧?刚才谢谢了。」魏歆玗趁着空档询问了一下罗时殷和傅澄希,冷漠的表情瞬间化开了一半,担忧的查看她们的状况。 「我们没事。」罗时殷摇摇头,然后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倒在地面疼痛不已、丧失所有行动力的嫌犯,视线在男人和魏歆玗之间游移,「……他身上会不会有其他武器?」 ……武器? 魏歆玗被突如其来的反问懵了一瞬,等到她意识过来的时候,掛在腰间的枪械已经被人抢了过去,自己则是被大力推开,狼狈地倒在地面上,紧接着——刺耳的枪声取代了回答。 ——砰、砰砰。 逃犯一连开了好几枪,直接把弹匣里的子弹一次性用光,可那名逃犯却像是不知道子弹早已用尽,仍然持续的按压扳机,整个人看上去相当滑稽。 魏歆玗却笑不出来。 因为在枪声响起的前一秒,男警反应迅速地推开了她,挡在她身前,承受了所有的攻击。 魏歆玗见状,她的心脏彷彿停止了,在原地呆愣着一动也不动。 直到男警倒在她身前,吸吐着微弱的气息时,她才后知后觉地踢掉逃犯手中的枪,将他压制在地上,并銬上了手銬。 确定对方不会再动弹后,魏歆玗连忙上前查看男警的状况,却发现他胸口中了整整五枪,人已经陷入了昏迷,魏昕妤顿时慌了,「学长?学长!」 这时,一阵鸣笛声掐着点响起,一辆救护车匆匆抵达了现场。魏歆玗一看就知道是男警先前叫来的车,一时间顾不得逃犯的伤势,对他们喊道:「先救这个警员,他也中枪了!」 两位急救人员见地上奄奄一息的男警,连忙做现场紧急止血,把人抬上了担架,然后又匆匆地联络了一部救护车,把动弹不得的嫌犯也一併送走。 魏歆玗此时心态大乱,竟顾不得案件在身,连忙就要驾车跟着男警那辆救护车前往医院。不料,她正要离开的时候,罗时殷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他死了。」 魏歆玗一愣,像是一时不能理解罗时殷话中的意思。 「你的那个学长,已经死了。」罗时殷又将话重复了一遍,眼神呈现不自然的灰,死死盯着魏歆玗。 魏歆玗被这句话刺激得回过神,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冽了许多,「你是哪一班的?叫什么名字?家长手机电话给我。」 罗时殷没有回话,就只是沉默着,像是在等待些什么事情发生似的。 魏歆玗见状,本想再次质问,公务机却在此时不合时宜的响起。 魏歆玗想也没想就接了起来。 「魏歆玗你他妈在哪!施育成他欧卡了!你最好给我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情!」破口大骂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魏歆玗脑子一轰,竟顾不得回话,眼神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一般。 罗时殷对魏歆玗惊恐的眼神毫不在乎,再度强调了先前她说过的话—— 「我说过了,他会死。」 Ch.09 暗箭 魏歆玗脸色苍白的切断了电话,盯着眼前的罗时殷,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而罗时殷在接收到魏歆玗错愕的视线后,瞬间如梦初醒,似乎在为自己无意识的行为感到讶异。 ……天啊,她都说了些什么! 罗时殷悄悄观察了对方一眼,却发现魏歆玗此时的脸色千变万化,令人猜不透她的情绪,让她不禁有些慌张——如果对方抓着这件事情不放,她是没有底气去反驳的。 毕竟,谁会无缘无故诅咒一个人去死呢? ……魏歆玗也很混乱。 尤其在这名少女与她印象中的某个人影重叠时,她终是没能按耐住焦急,开口询问道:「你叫做什么名字?几岁?」 「我?」罗时殷本来打算立刻离开现场,却没想到魏歆玗这时没头没尾的询问她的年龄和姓名,像是还要为刚刚的事情找碴似的。她内心小小挣扎了一下,还是答道:「我叫罗时殷,今年十七岁。」 事情到这个地步,如果对方非要联络父母,那她也没輒了,只能乖乖的接受惩处。 另一边,魏歆玗听到这个答案后,并没有继续质问,而是沉默了许久,看上去像是在计算些什么似的,让罗时殷觉得这个停顿有些诡异。 「……你该不会要带我们去警局?」罗时殷怕事情变得麻烦,忍不住开口,打断了魏歆玗的思考。 听见罗时殷的疑问,魏歆玗面上带着勉强的笑意,「我刚刚有些急躁了,抱歉。你叫做罗时殷是吗?刚刚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话才刚落,魏歆玗的问题立刻让眼前的两名少女,不约而同的露出如临大敌的神情。 魏歆玗察觉到了两人的防备,又改口说:「不用紧张,如果不想回答就算了吧。」 闻言,罗时殷和傅澄希这才放松警惕,可眸底还是闪过清晰可见的忧虑。 「不过,还是很谢谢你们救了我。」魏歆玗没有错过她们的表情,收敛了外漏的冷冽气息,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可以留下联络方式,好让我之后可以报答一下。」 罗时殷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她下意识朝傅澄希的方向瞥了一眼,想知道她对这件事的看法,然而她却发现,对方一直处在很懵的状态,根本没有多馀的心思表态……罗时殷见状不由抽了一下嘴角。 算了,倒也不必非得听傅澄希的意见。 最后,在魏歆玗有些热切的眼神下,罗时殷还是和她交换了联络方式。 事情告一个段落,魏歆玗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学长的事情,脸色顿时更加难看,立即匆忙的离开了。 送走了一尊大佛之后,傅澄希没忍住吐槽道:「罗时殷啊罗时殷,有时候适时的闭嘴还是很有用处的。」 罗时殷听后翻了翻白眼,知道她是故意酸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令人浮想联翩的死亡预告,没忍住顶了她一句:「你还敢说我?刚刚不知道是谁被吓成人形看板?」 罗时殷嘴上虽然是这么说着,不过经傅澄希一提醒,她也对自己下意识的行为感到奇怪。 她平时并不是这种随意将死亡预告掛在嘴边的人……但就在方才,她的身体好像被人操控似的,不知不觉说出了那些不该说的话。 「哼哼,起码我守口如瓶。」傅澄希毫不在意的耸肩,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露出疑惑的神色,「欸,罗时殷,你不觉得刚刚那个姊姊的反应很奇怪吗?尤其是在得知你的岁数的时候……可是,更加可疑的不是你的行为吗?嘖嘖……她先前明明看上去很生气的说。」 傅澄希说了一席话,旁人却迟迟没有回应,她疑惑转身,发现罗时殷竟逕自的往学校的方向走过去了。 傅澄希不满地咂嘴了声,连忙追上她的脚步。 「罗、时、殷!你刚刚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听见了。」 「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傅澄希快气成河豚了,然而罗时殷却不是很在意魏歆玗的事。而是一直在思考着,她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当时,她实在是过于专注在自己的诡异行为上,却忽略了魏歆玗的行为,有多么的不合理。但如今一回想起来,罗时殷觉得傅澄希所说的,似乎不无道理。 ……魏歆玗的反应的确很奇怪。 ——嗡。 忽然传来的震动声打断了罗时殷的思绪,她随即从口袋拿出手机,滑开了萤幕,然后看见了补习班老师传来的讯息。 『时殷,你已经好几天没来补习班了,是发生什么事情吗?』 罗时殷看了一会儿,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在经歷轮回之前,即便是罗弘非、何祈恩死去,大仇未报,她还是坚持着养父母的遗愿,继续好好地读书,没有选择放弃何祈恩当初帮她报的补习班。 她总觉得不去完成这件事,内心就会被巨大的愧疚感给包覆。 所以她一直以来都坚持着去补习班上课,假装自己只是一般考生,对未来有着无限的美好想像。 假装养父母健在;假装学习刻苦为了将来;假装自己充满动力。 但她知道自己在刻意沉沦,任由自己内心深处的某部分逐渐死去。表面的不在意或者坚定,其实都是在掩盖她内心的晦暗与污浊。 但现在不一样。自从知道魏歆玗的立场后,她的世界里彷彿出现一缕光,离拨云见日只差几步,让她不禁动摇……心想是该停止这种无意义的行为了。 罗时殷拿着手机的动作停滞了一会儿,随即发了一段文字过去—— 『老师,对不起,我今后不会去补习班了。』 罗时殷盯了那行字许久,随即按灭了萤幕。 这时,房门忽然传来了敲击声。 罗时殷连忙上前开门,发现魏歆玗正提着外食站在门外,似乎刚刚出门过。 「你要先吃点东西吗?」魏歆玗提了提手中的食物,并退了一步示意她出来吃饭。 罗时殷点头道谢,然后跟着她走了出去。 吃饱喝足之后,两人在餐桌前坐了会儿。罗时殷想趁这个时间向魏歆玗问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魏歆玗察觉到了罗时殷的视线,「你有话要跟我说?」 罗时殷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想请问,或许,你知道在什么情况之下,一个人为什么会选择自杀?」 魏歆玗表情愣了愣,随即神情焦急起来,「怎么突然问这个?你身边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罗时殷没有否认,眼神透着忧虑,半真半假的说:「嗯,我朋友的哥哥自杀了,她最近因为这件事感到非常低落,也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他会选择死去,所以我才想说代替她问一下……」 魏歆玗听后露出瞭然的神色,但在知道原因的同时,也感觉到了罗时殷的古怪之处—— 罗时殷看上去似乎真的不在意养父母去世的事情。 魏歆玗仔细回想,好像自从出院以来,罗时殷从未单方面提起养父母,让她不由升起了些许不安,可又说不清她究竟是在担忧着什么。 「我不能准确地告诉你自杀者的心理状态,但以我的经歷来说,你们这个年纪深受影响的不外乎就来自家庭、同儕、网路社群的压力,或许你那个朋友可以往这些方面去找看看。」 魏歆玗句句说的实在,罗时殷点点头,说:「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谢谢。」 就如同魏歆玗提到的——她也许可以先从网路社群开始,挖掘那对兄妹的事情,而且也比较不容易打草惊蛇…… 「不过除此之外,也有极少数的例子是遭受邪教团体的迫害,导致他人自愿性的自杀……或者他杀。不知道是不是碰巧,最近我接手的案子也刚好发生了好几件类似的事,说不定他的死亡跟这个有关。」 ……宗教迫害? 罗时殷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那群戴着面具的人们,以及山庄之下成群结队的信徒。 然后,又接着想到了政府的保密条约。 ……或许,那个宗教群体,是个大麻烦? 麻烦到需要保密,到不得张扬的地步?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阵子发生的大型失踪案?」魏歆玗抿着唇顿了几秒,又接着开口,「我们怀疑是某个邪教团体正在拐走那些人,其中比佔最多的就是青少年。除此之外,也有些孩子的父母本身就是教徒,常常因为宗教需求,逼自己的孩子自杀,以献给他们的『信仰』。在这类邪教中,让信徒自我伤害、贬低自我价值是很常见的迫害手法。」 罗时殷没想到魏歆玗提供的讯息如此之多,忍不住问下去,「是什么宗教?」 魏歆玗沉默半晌,然后道:「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只能跟你说这个团体潜藏的势力范围非常大。」 罗时殷听后顿了顿,神色复杂的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知道这么多……会不会不太好?」 「你就当作是我在抱怨工作的事情吧。」魏歆玗苦笑,指尖不自觉地攒紧,「反正你也不会说出去的,对吗?」 Ch.10 风和雨 罗时殷划开手机,登入校园论坛,在搜寻列输入江和雨、江和峯的名字后,无数贴文瞬间佔满了整个版面。 罗时殷过滤了一篇又一篇文章,直到看见一篇热度最高的贴文,她想也没想就点了进去。 『论江和峯是不是生下来就是天选之人?他不仅学歷好、背景好、顏值也不差,个性亲和温柔、谦卑有礼,也懂得尊重他人……还有一个天使妹妹江和雨!他们兄妹俩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幅世纪名画!』 罗时殷大致扫过内容,看到一半便直接关掉了贴文。她猜这篇文大概是江和峯的追捧者写的,因为上面没有一个对她有用的资讯,只有满屏的花式夸夸。 她想知道的可不是这种事…… 罗时殷叹了一口气,又接着点击其他贴文,认真看了一则又一则,想从中找出其他蛛丝马跡——只可惜的是,所有贴文内容无一不是在吹捧江和峯。 罗时殷:「……」 啪的一声,罗时殷将手机反手盖在床面上,整个人埋进了被窝里。 光靠网路去挖掘那对兄妹的私事果然还是太天真了,为了寻求真实性,她打算做出大胆的决定—— 「要不,偷偷跟着他们吧?」罗时殷对空气轻飘飘的说出这句话后,便卸下了力气,缓缓进入梦乡之中。 放学时刻,天边逐渐染上昏沉的夜色,学校门口开始出现了一些人潮。 大部分学生的脚步凌乱匆忙,也许是要赶着上补习班,又或者怕错过了公车,耽误了回家时间。不过,也有少部分无事一身轻松的学生们,或单独或结伴而行,悠间的走出校门。 其中,一名长相平凡、戴着厚重镜框的女学生缓缓的走着,正是属于不赶时间那一类人。 她走着走着,无意间看到了扒在门口旁鬼鬼祟祟的身影,她没忍住笑意噗哧一声,凑上前对她搭了话:「妹妹,你来等你哥哥啦?」 陌生人突然搭话,让江和雨被惊扰似的身子一缩,然后神情怯怯地望向少女,神色紧张的说:「姐、姐姐你好,我是来找、找哥哥的……」 「我陪你等吧。」少女笑吟吟地摸了一下江和雨的头,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支棒棒糖,递给了她,「给你吃,别客气。」 江和雨看见少女手上的棒棒糖,眼里闪过惊喜,羞赧地说了一声谢谢,警戒心瞬间减弱了许多。 两人呆站了好一会儿,少女眼神游移了一下,内心似有满腹的话语,她沉默许久,最后还是没忍住凑近江和雨,低声问道:「妹妹啊,你知不知道……哥哥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忽然被询问哥哥的事情,江和雨的表情有些错愕,面上愉悦的表情似乎淡了一些,「姊姊问这个是要做什么呢?」 少女耳根有些红,语气掺杂着几分害羞,「我就只是问问……」 江和雨哦了声,心不在焉的回答道:「他有女朋友了。」 「啊、是这样吗?」少女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难堪的弯下嘴角,看上去有些可怜。江和雨对此并不觉得同情,反而觉得这来路不明的示好,是一种无形压力——尤其这种示好还发生在自家兄长身上。让江和雨对少女的印象分瞬间掉至低点,方才的惊喜之情也倏地消逝无踪。 少女也不是不会读空气的人,她当下便立刻感觉到江和雨排斥的情绪,于是她识相的保持沉默,再也没有试图跟江和雨搭话。 相对无言许久,直到修长挺直的身影从远处靠近,这才打破了两人尷尬的气氛。 江和雨远远便认出了那道身影,随即将少女拋在后头,朝江和峯的方向跑了过去。 「哥哥!」女孩兴奋地涨红了脸,一头撞进江和峯胸口。 江和峯哭笑不得,揉了揉江和雨的头发,温和的说:「是不是让你久等了?」 江和雨摇了摇头,「没有久等!」 「那就好。」江和峯温柔一笑,视线注意到了江和雨手中的棒棒糖,浅杏色的眸底染上了微微的困惑,「怎么会有这个?是谁给你的?」 「呃、这个啊!」江和雨一时有些无措,以为江和峯要训斥她别拿来路不明的东西。可当她看见那双只有困惑没有指责的眼神时,内心压力瞬间少了一半,老实的交代,「刚刚有个姊姊拿给我的。」 「姊姊?」江和峯眼神一凝,表情带了几分严肃,「是你后面那一位吗?」 「嗯……对的。」 江和峯皱了皱眉,朝江和雨伸手,「东西给我。」 江和雨心想果然如此,便乖乖上缴手上的糖,眸底闪过几分可惜。 江和峯拿着东西,几个大步便走到了少女面前,表情不咸不淡,说:「谢谢你的糖,但我们不能随便收下,东西还给你,下次别这么做了,会造成我们的困扰。」 话一说完,江和峯便直接将手中的东西塞到对方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少女听了江和峯这一席话,脸色更加的苍白了,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 江和峯的眼神太过尖锐,彷彿看透了少女所有心思,直接了当的拒绝她的示好,深深打击了少女的心。 江和峯拋下伤心欲绝的少女,明摆着没有心情去安慰对方。这些示好让他感到厌烦,因为这类人总是以他为由频繁接近他的家人。 江和峯领着江和雨走出了校门口,一路上瀰漫着低气压。江和雨再怎么迟钝,也明显感觉到了兄长的不悦,于是她自顾地沉默着,不敢说一句话。 待两人走远之后,校门口右侧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正是在暗处观察许久的罗时殷。 刚刚发生的小插曲,罗时殷完全看在眼里。她对江和峯的作法没什么感想,只是单纯觉得江和雨的情绪波动勾起了她几分好奇。 一开始接触那位少女时,江和雨的表情还算和顏悦色。只是少女不知道提了什么,江和雨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翻脸的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令她不禁感到疑惑,那名少女究竟是说了些什么,才让她如此反感? 不过困惑只有一下子,罗时殷便将之拋在脑后,见那兄妹俩走远了些,连忙加紧脚步尾随在他们身后。 幸好那两人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周围上,罗时殷跟了好一大段距离,他们仍旧没有发现身后跟了一条小尾巴。 等他们弯进巷子,人群逐渐变少之后,罗时殷这才放缓了脚步,小心翼翼的跟着。 虽然是这么打算的……但自从踏进巷子后,路途变得越来越狭窄,转角处也越来越多,让罗时殷深刻地感受到跟踪的困难度。 正当罗时殷开始感到吃力的时候,一个拐弯,本来跟着的两人瞬间消失无踪。 罗时殷慌了,连忙加急脚步,左顾右盼的寻找着那两道消失的身影。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忽然传来慍怒的质问,「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罗时殷闻言浑身一僵,身体比嘴巴还快,只想儘速逃离现场。但脚没迈出几步,江和峯立刻察觉到她的意图,直接伸手抓住了罗时殷的手臂。 见事态无法挽回,罗时殷只好放弃抵抗,略显无奈的迎向江和峯的视线。却未料,对方在看清她的面容时,表情明显愣了一下,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松。 「是你?」江和峯放开了罗时殷,惊讶的看着她。 罗时殷意识到江和峯似乎见过她,心中不由困惑起来。 她是做了什么事情,让这个校园风云人物记住了她? 也许是罗时殷脸上的茫然过于直白,江和峯表情逐渐平淡下来,眼神透着几分复杂,「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见过?」 罗时殷闻言神色僵硬,以沉默回答了问题。 「算了,这不重要。」江和峯烦躁地抚上紧蹙的眉,带着妹妹直接绕过了她,临走前不忘警告着,「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别跟着我们,不然你下次再翘课,我会多记你一笔。」 话说完,江和峯如一阵风般的带着妹妹离开了。 江和峯的话宛若一记闷棍,罗时殷这才想起,江和峯和她究竟在哪里见过了。 江和峯……大概、也许是纠察队的一员,所以他才记住了她? 论翘课,罗时殷绝对是常客中的常客,所以江和峯对她有印象也不奇怪。只是奇怪的是,就算她再怎么粗枝大叶,像江和峯这么显眼的风云人物,她也应该记得他吧? 罗时殷懊恼地摇了摇头,觉得有很大的原因,大概是来自于时不时的死亡感知,让这一切记忆都模糊、凌乱掉了。 罗时殷勉强的回想了一下,每次她被纠察队抓到,好像总是很匆忙,顾不得周遭。更别提花心思去记那些两三成群的纠察队成员的脸。 ……看来江和峯真的挺常抓她的,才会导致这么尷尬的相认场面。 罗时殷摸摸鼻子,觉得这次行动失败得太彻底了,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能够接近这对兄妹…… ——大概是很难了。 罗时殷心想着,拖着一身疲惫回到住处,结束了这毫无收穫的一天。 翌日,罗时殷仍旧没见到魏歆玗口中的那位「姊姊」,她的工作似乎比魏歆玗这个做刑警的还要忙,让她不禁好奇她的工作内容。 「我姊的工作?你很想知道?」魏歆玗似是没想到罗时殷会问她这个问题,略带惊讶的问。毕竟,一开始罗时殷几乎是毫不过问她姊姊的事,甚至有避嫌的态度。 结果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姊姊不归家,这才引起了罗时殷的好奇。 魏歆玗也没有特别隐瞒她的意思,说:「她兼了两份工作,虽然感觉挺辛苦的,不过,她很喜欢这种忙碌的感觉。」 「她竟然兼了两份工作?难怪感觉没什么时间回家呢。」 「对啊。她是个老师,同时也是个地下情报员,所以忙碌程度比一般人更辛苦些。」 罗时殷没想到魏歆玗如此直接的说出姊姊的职业,表情懵了一瞬,然后道:「地下……情报员?」 「嗯,她在这个领域非常厉害。」 ……所以先前魏歆玗才跟她说,也许她姊姊能够帮上她的忙吗? 这倒让她有些动摇了。 要是能够藉着她姊姊的能力找到那些人……那她离他们不就更近了吗? 不,不对。 这一切似乎都太过顺理成章了,让她不由得感到一些违和。 起初她以为,魏歆玗只是单纯为了安抚她,才介绍个人陪她说说话。 但她的想法却因为魏歆玗一句话改变了。 魏歆玗现在的态度,就彷彿知道她的目的似的,刻意说出她姊姊的职业。 罗时殷犹豫了一下,说:「为什么你……会想把她介绍给我呢?」 魏歆玗眸光一闪,神色不变,说:「我只是觉得,或许她能告知你父母目前安置的情况,以及政府的难处,让你比较不那么忧心烦闷,所以就稍微提了一下……现在,你听了她的职业以后,有改变原本的想法吗?」 魏歆玗一席话下来,真的很难不令人信服。但罗时殷的心思仍旧摇摆不定,脸上写满了纠结,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抗拒些什么。 ——魏歆玗,真的是她可以信任的人吗? 她从未细想过这个问题,可一旦陷下去,就开始了永无止尽的猜忌。 会不会魏歆玗才是杀了她,或是她父母的幕后兇手? 只是表面装作热心,打着报答的名号故意接近……然后等待时机将她也杀了。 又或者她是一个棋子,一个障眼法,其实操控她的幕后使者,才是真正的主凶? 可猜测也只是猜测,这一切并未得到证实。 罗时殷最后还是将这些怀疑压在心底,然后在魏歆玗的视线下点了点头。 「我想见见她。」 Ch.11 献祭 深山林间,蜿蜒的小路顺着山坡由下往上延伸,直至山林深处。 几名戴着面具、身穿白袍的人们,突兀地出现在这条略显拥挤的小道,一前一后有秩序的列队行走着。 路途中,人们刻意放轻了脚步,在这静謐的环境里,显得他们的行踪更加的无声无息。在最前头领队的人个子并不高,身形精瘦挺拔,浑身透着属于少年人的气息,在一群人高马大的队伍里特别显眼。 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走着,似乎很赶时间。不久后,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那个传说中的密室——一间由石板组成的漆黑小屋。 这间小屋没有门板,从外头一眼望去只看得见一片黑。它的身后嵌着一座陡峭岩壁,与之融为一体,让人无从得知它被建得有多大。 他们在门口停了一会儿,互相眼神示意了下,随后有默契地两两成双,有秩序的走了进去。 进入屋内之后,像是被解除了限制似的,方才一直静默的人们陆续躁动起来,并在黑暗之中摘下了碍眼的面具。 「真不敢相信……我终于晋升到这个阶级了。」男人粗旷的声音响起,语气间带着激动和兴奋。 这一天他可是期待很久了! 一名老者听见后不以为意的回他,用低沉又苍老的声音说:「恭喜,但愿你一直能维持。神赐予我们的恩泽并非不劳而获,你要让自己变得更好,才能一直佔据着名额。」 「我知道,不就是多投点钱……」 「肃静。」 第三道声音忽然插入了他们的话题,将男人未完的话截去,强迫他们结束了这段敏感的发言。 至于其他人听见后倒没有什么表示,大概也是对此心照不宣,默认了这个事实。 只是这件事情拿到檯面上说,还是让人感觉有些冒犯,所以他们内部通常不怎么提起这类的话题,尤其是那些爱好面子的大人物。 于是,刚刚回答的男人识相的闭嘴了。 「开始例行祝祷。」一名少年这时忽然开口,轻飘飘的带过这个尷尬的局面。 所有人闻言,不禁屏住了呼吸,不敢再多语。 眾人安静下来之后,方才发话的少年将眼睛覆上的布条拆下,露出了一双锐利的金眸。在黑暗中,少年可以看得无比清楚,他的视线深沉地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然后脱下了鞋,举步踏上身后的台阶,直到在接触到一大片冰冷的檯面后,他才缓缓平躺了下去。 「过来。」少年略显乾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人们听见声音后,纷纷循着声源,在黑暗中摸索找到了少年所在之处,将他团团围住。 ——紧接着,例行祝祷开始了。 「……你们若不吃人子的肉,不喝人子的血,就没有生命在你们里面。」人们按照先前排练过的顺序,让一名女性先开了头,说出祝祷词的最前段。 「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在末日,我要叫他復活。」这时,声线粗旷的男人开口了,几乎是分秒不差的接续了女人的话。 「我的肉是可吃的,我的血是可喝的。」男人一说完,老者的话便紧紧接在了男人后头。 「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常在我里面。」这时说话的是明显是年轻女性。 「……而我,也常在他里面。」 祝祷词说到这,空气顿时沉寂了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也未做出任何的动作。 ——直到少年的声音响起。 「我就是生命的粮,到我这里来的,必定不饿;信我的,永远不渴。」 少年平静的接续着后面的祝祷词,金眸不禁黯淡了一瞬,然后缓缓吐出最后一句话:「……所以,都过来吧。」 「都过来我这里吧。」 随着话尾落下,黑暗中立刻响起了躁动的声音,所有人纷纷动作起来。 不久后,偌大的空间里便接连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像是在啃食谁的血肉,发出唇齿咬合的声响…… 时间过去了许久,咀嚼声终于停了下来,少年眨了眨乾涩的眼,缓慢的将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现在还动弹不得,几乎所有知觉都被夺走了,唯一能深切感觉到的是,那几近酷寒般的冰冷,正不停地蛀着自己的骨,冻得他脸色发白。 他淡淡扫了一圈四周,发现人们早就已经先行离开,独留他一人孤伶伶地躺在原处。 若是放在以往,通常这时应该会有人陪着他的…… 只可惜那个唯一可以陪伴他的人被他送走了,送到好远好远的地方。 少年心中顿时涌起难以言喻的悲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真的……好想念那个人。 但他不能让那个人回来。 ——就算要永远困在这里,也不能让那个人回来。 少年将闪烁的泪光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强压着内心的情绪,平復自己过度呼吸的频率后,随即惨淡一笑。 「即使,要不断重复这一天……」 「只要,你能好好活着……我就能无坚不摧。」 「所以,你不要过来,也不要回头……」 「对不起。」 少年在黑暗中呢喃着,视线聚焦到身旁某一处,像是深深地望着某人似的,神情既温柔又眷恋…… …… 一阵难以忽视的疼痛自心口传来,罗时殷从睡梦中惊醒,浑身难受不已。 她的心口就好像承载了超负荷的悲伤,几乎要将她压垮,罗时殷艰难地喘着粗气,试图缓和吸吐的速度调整自己的状态。 她好像做了一个恶梦,却想不起来究竟是梦见了什么……只觉得梦里的她好痛苦、好悲伤,甚至想直接去死的心都有了。 她隐忍似的闭了闭眸,撑着难受的身躯,步伐踉蹌的走到门边,后背贴在冰冷的墙面,然后缓缓滑落。 一触及逝的冷意似乎让她想起了什么画面,却又像飘过的影子似的,什么也没抓住。 疼痛逐渐趋缓,罗时殷这才意识到她的背部已经完全湿透了。她抬眸望向黑暗中发光的电子鐘,发现现在才凌晨三点十五分而已。 这个时间点魏歆玗大概也睡了,若贸然去盥洗的话,也不知会不会打扰对方的睡眠,但不去洗洗的话,又觉得浑身黏腻得难受。 于是她最后想了个折衷的办法。 她带着换洗衣物小心翼翼的走进浴室里,用毛巾仔细擦拭自己的身体,换上了乾净的衣物。全程不到十五分鐘,罗时殷便从浴室里出来了。 却没想到这时她撞上了令人意外的面孔。 「……老、老师?」罗时殷被突然出现魏歆洁吓了一跳,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你怎么在这?」 魏歆洁见状微微笑,似乎不是很惊讶罗时殷会在这里,亲切地问道:「我是魏歆玗的姐姐,你应该有听说我的事情。」 罗时殷觉得有些尷尬,她要是知道魏歆洁是她的补习班老师,绝对不会贸然的住进来。 一想到她在补习班时对外声称父母还活着,也曾不止一次的在魏歆洁面前打过电话给『妈妈』,佯装报备自己的状态……等等,如果是这样,那么魏歆洁岂不是早就知道了她的事? 难怪魏歆玗总是露出欲言又止的眼神。 魏歆洁似乎察觉出她的异样,伸手拍了拍罗时殷的肩膀,「别紧张,关于你父母的事情我很早就知晓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跟你好好谈谈。一是怕太唐突,二则是怕你把所有人杜绝在外,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罗时殷没有答话,只是乖巧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好啦,都这么晚了,去好好睡一觉吧,我也要出门上班了。」魏歆洁打了个小呵欠,眼角溢出了小小的泪光,摆了摆手,「有什么事情之后再说吧,我明白你急迫的想要知道杀死你父母的人的下落,不过还是等我有空时,我们再好好聊聊,届时我会将所有情报都告诉你的。」 罗时殷呆愣地点点头,看着魏歆洁离开的背影。 也许是因为方才的事情令人震惊,让她忽略了一些细节,等她一个人安静的在房内的时候,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魏歆洁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 奇怪了……她有告诉魏歆洁或者魏歆玗……她正在追查那些兇手的下落吗? 为什么魏歆洁看上去……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似的,自然而然的说出这个结论,让她感到一丝违和。 就像是……隐隐支持她去深入这淌浑水似的。 … 时间又过去了一天。 教室内熙熙攘攘,充满着活力的气息,在充满枯燥的学习环境里添增了一丝生气与叛逆。 「欸!罗时殷!」傅澄希蹦蹦跳跳的走到罗时殷旁边的座位,毫无形象地瘫坐了下来,「你还是不肯来我家吗?」 这时罗时殷滑着手机,心不在焉的回答,「我不会去的。」 傅澄希哼了一声,扯了一下罗时殷的手臂,强制转移她的注意力,「听说你跑去住我爸的同事家……你老实跟我说,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什么时候认识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你也见过的,只是你忘了。」罗时殷有些无奈,迫不得已将手机收了起来,「之前我们不是在学校后门救了一个女警吗?就是她。」 「蛤?」经罗时殷这么一提醒,傅澄希立刻想起了这号人物,「她还有跟你联络?」 「嗯。」 「你寧愿相信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也不愿意住我家……实在是太令人难过了。」傅澄希不敢置信的捂住嘴,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大了一些。 罗时殷扶额,她就知道傅澄希会如此追根究底,「她姊姊是我的补习班老师,已经认识很久了,你别瞎想。」 「真的?你别骗我。」傅澄希听后半信半疑,却也抓不出一丝违和之处,于是转移了话题,「欸,罗时殷。你认识隔壁班的江和峯吗?」 罗时殷没想到会从傅澄希嘴里听到江和峯的名字,顿时如临大敌,「怎么了?他来找你了?」 「嗯……其实也没什么事啦……就是,今早我进校门的时候遇见他了,然后对我说了一堆奇怪的话。」 「什么话?」 傅澄希咳了咳声,学着江和峯慍怒的语气,说:「不管你们的目的是什么,离我们远一点,否则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说完之后,傅澄希摊开手,接着说:「他到底在说啥啊,一个字都听不懂。」 什么……也得不到? 罗时殷被这话迷惑住了,跟傅澄希有着同样的疑惑……江和峯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又是一个下课鐘响起,罗时殷慢悠悠地拿着水瓶到外头装水。 路途中,她经过江和峯的班级,不由自主的想起傅澄希稍早说的事情,她没忍住好奇,偷偷看了一眼江和峯的教室。 但在她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你又想做什么?」 罗时殷抬眼一看,发现站在眼前的竟然是江和峯本人。 她疑惑地看着面色不善的江和峯,手里的力道紧了紧,似是有些紧张。她顿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怎么了吗?」 「别装傻了。是他们派你来监视我的,是不是!」 「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 江和峯根本不想听罗时殷的解释,伸手抓着她就要往楼梯间上带,罗时殷奋力挣扎,却终是抵挡不住少年的蛮力,被拉到了楼梯转角处。 「放开我!」罗时殷这时也有些恼火了,不悦地盯着江和峯,像是要把他的脸烧穿一个洞,「江和峯,你给我松手!」 江和峯却听不进任何话,手的力道猛地加大,自顾地指责她起来,「你说你什么都没做?那为什么那天你跟踪我之后,我的所有事情都被人知道的一清二楚?!」 「好痛。」罗时殷表情疼得扭曲了一下,「……江和峯你冷静,我们谈谈好吗?」 「还谈什么!」江和峯眼眶通红,像是在看着仇人似的盯着罗时殷,「是你告诉他们的吧?!我妹妹她……她今晚就要被献祭了!」 ……献祭!? 罗时殷听到这个词瞬间呆住了,一时也忘了挣扎。 提起自己妹妹的时候,少年坚硬的外壳瞬间出现了裂痕,崩溃的情绪溃堤而出,「要是我早点带着她逃跑的话……」 罗时殷听着江和峯懊悔的话,眼神扫了一圈周围,发现没人之后,反抓住江和峯的手前往顶楼。 过程中少年不发一语,任由罗时殷带着他,不知是不是刺激过大,江和峯怒火发作后整个人蔫蔫的。 「你说的那些人,是那些戴着白色面具的人吗?」罗时殷关上顶楼的铁门之后,朝少年焦急的问。 然而江和峯此时还沉浸在浓烈的悲伤之中,丝毫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 罗时殷有些急了,咬牙道:「那些人杀了我爸妈,所以我绝对不可能与他们为伍!」 江和峯仍旧不为所动。 罗时殷见状,顿时有些头大。 她来回踱步了几下,然后在江和峯的眼前站定,说:「你就不想救出你的妹妹吗?」 一提到江和雨,江和峯视线微动,落在了罗时殷身上。 「你想怎么做?」 Ch.12 隶神教 「我有办法救出你妹妹。但在那之前,你得先把知道的都告诉我。」 「……你,有办法救她?」江和峯听后眸底闪烁了一下,盯着罗时殷好一会儿,似是在分辨她是不是在说谎。 「你如果不信我也没关係,但是……现在的你,还想得到其他救出你妹妹的办法吗?」罗时殷一语点醒江和峯,让后者打消了继续试探罗时殷的念头。 是啊,就算在这里争辩是非,也改变不了妹妹将要被献祭的事实。 罗时殷要求的事情对他来说并不难,都是内部公开的秘密。就算被有心人士知道了,也无法撼动他们一分一毫,罗时殷亦是。 对他来说,说出这些并不亏。只是不知道,罗时殷口中的办法,是不是真的能逆转局面,救出江和雨? 眼下他也只能赌一把了。 江和峯内心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松了口,说:「那些人隶属于隶神教,是一群毫无人性可言的疯子。」 「所谓献祭……只不过是假借神的名义,玩弄他人性命罢了。」 ——隶神教? 罗时殷沉默了半晌,指尖不自觉地陷入柔软的掌心,形成一道浅浅的红痕。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隶神教是我国最大宗的正派宗教,其形象好到让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名字。 隶神教,它一直以来都是以助人为根本、传播善的理念而得到不少大眾的好感。它的信徒信服于真神cawang(杂望),不分贵贱皆可追随,隶神教信徒内部也从不区分阶级,做到尽可能的平等、互助。 它不同过去新兴教会盛起之时,面临许多不谅解的目光、互相猜忌的局面。相反地,它在近几十年崛起相当快速,直至现今——它才能成为我国几近国教一般的存在。 隶神教的行动相当有组织,在无形中慢慢渗透人们的生活,就像是病毒般迅速传播、寄生,完全不像是一个初生宗教会有的组织规模。所以当时,人们不断地在猜测、讨论,他们是不是早已潜伏许久,只是在等时机出现,目的不纯…… 不过,这些声音很快地被其他焦点新闻淹没了。 况且他们大多都以真面目出现在眾人的视线中,似是不怕被人发现什么不堪的秘密,一切看似都在阳光下进行……罗时殷真的很难想像,他们竟然与山庄的那些人同伙。 ……原来如此,所以公权力才这么难以干涉吗? 要是轻易对声望如此强悍的宗教出手,那么政府将来要面对的,也许是无数的指责和失望。 儘管政府做出正义的制裁,但在那些信徒的眼里,你就是在剥夺他们的信仰,他们的血肉。 不过,单纯只是指责的话,状况还可控。但他们身后的势力,会容许这种结果吗? 这让她不禁联想到匿名者x在论坛上贴出的照片,其中就有身为官员的江氏夫妇……这让她不禁怀疑,如此庞大的宗教体系,假如没有这些势力,会有现在的隶神教吗? 「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要从他们手中救出我妹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许我们可以告诉警方,请求保护?」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江和峯讽刺地笑了笑,痛苦的说:「他们内部高层的身份并不是一般人,有的是政治家、有的是财团,有的更是代表一方黑势力的群体……警方根本不可能贸然介入,不然你以为……新闻上失踪的那几千人口是怎么来的?」 新闻上的失踪人口? 经江和峯一提,罗时殷便立刻想起过去她一直忽略的那则社会新闻……那好几起失踪案,没想到竟然与隶神教有关? 「就算是再有身份的人,与论一旦爆发,社会大眾知道了这些事情,警方也必须要有所行动……你就不想试着和他们对抗吗?」 「你不知道我们在面对的是什么。」江和峯听了罗时殷的话,非但没有被她说服,反而绝望的反驳着,「你只要亲眼见过,就会知道无论做什么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 罗时殷看着陷入低迷的江和峯,仍不理解他到底在惧怕些什么。时间紧迫,罗时殷也不打算在这里和他周旋,索性提出一个他无法抗拒的对策。 「如果真的没办法,那么,让我代替你妹妹不就行了?」 语落,江和峯明显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说:「你是疯了吗?」 「我是认真的。」罗时殷神色平静的看着江和峯,又道:「你说今晚她就会被献祭,那她现在人在哪?他们知道你妹妹的模样吗?」 见罗时殷的神色不假,十分认真。江和峯脑子卡了好一会儿,才愣愣的道:「因为隶神教的规矩,从前我们都戴着面具与信徒会面,所以在一般情况下,他们是认不出我们的,只知道我们的住处在哪。至于我妹……我让她先待在家里了。」 「嗯,那你赶紧带我过去吧。」罗时殷这会儿态度坚定,给人一种强烈的安全感。让江和峯不禁想起,罗时殷一开始跟他说过的话——她的父母被那些人杀害了。 ……原来,她说的并非是谎话。 所以,她才能不顾一切,为了復仇这么拚命。 想到这,江和峯也不再怀疑,决定赌上一次。 「你要是敢骗我……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江和峯垂下眸,妥协的说。 「如果我没能救下你的妹妹,我随你处置。」 江和峯看了她一眼,「……我们走吧。」 出了校门后,江和峯叫了一台计程车。 江和峯报出的地址相当偏僻,落在城市最西边的山脚下,路程要整整一小时半。司机有些疑惑,不太能理解这两名学生为何要去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还特意跟江和峯再次确认了一下目的地。 确认之后,司机才在江和峯的催促之下匆匆上路。 啟程一段时间后,沿途的风景开始有了变化,住家逐渐变得稀少,就连店家也锐减许多。 罗时殷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区,所以当她看到这么明显的差异时,心中忍不住涌起一些怀疑,心想着江和峯是不是计画着要把她带到这里毁尸灭跡。 不过她很快地打消了疑虑。 在导航的指引下,轿车不知不觉地驶进了一个明显高级很多的社区。 这个社区完全就是以天价的规格打造,每栋公寓大楼至少有十层楼高,彷彿一座座价值不斐的金山。大楼外观看上去费了极大的心思,无论是简约好看的仿大理石漆墙面,抑或是带着金属质感的金边大门,又或者大门前矗立成对的白色天使雕像,以及地面上作为点缀的清澈水道......全都透着设计者的野心,将这里改造成一个其他地方无法媲美的世外桃源。 罗时殷被这副画面震慑住了,一时目不转睛的盯着。 「在这里停下。」司机开进社区没多久,江和峯便开口让他停车。 付完车钱,两人双双下了车。 江和峯领着罗时殷深入此地。 也许是因为初来乍到,罗时殷忍不住环顾四周好几眼。 社区被打理得非常乾净,人行道树也受到了很好的照顾,状态看上去都很健康。只是唯一令她感到奇怪的事情是,树下种满了她说不出名字的白色小花,看起来有些突兀。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和人行道树一起种植的花。 罗时殷盯着成群绽放的花朵出神,不知不觉地停下了脚步,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心情忽然变得极差。 直到罗时殷的侧脸被打上了阴影,这才发现江和峯已经停下脚步,一脸神色凝重的走到她身旁。 江和峯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随即抬手挡住了罗时殷的视线,说:「走吧,别看了。」 罗时殷匆匆回神,转过头将视线落在地板,努力抑制着内心排山倒海的浓烈情绪,问道:「这些小白花,为什么种在这?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他们说,是战利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江和峯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底闪过一丝厌恶。 战利品? 罗时殷心中满腹的疑问,正想要深入这个话题时,她抬眸看了一眼江和峯,却发现对方似乎不是很想提的样子,于是只好止住了话音。 罗时殷不得不暂时放下疑惑,跟着江和峯继续走下去。 他们在某处公寓门口停下。江和峯上前推开大门,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 大厅没有一点人或声音,两人踩在高级的地毯上,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沉闷的声响。江和峯领着罗时殷进去大厅左侧的电梯,随即按下了楼层按键。 进入电梯多久,罗时殷脸色忽然变得不太好,嘴唇染上了淡淡的苍白。 这个电梯除了门和地板,其馀四面八方竟然都镶上了半身镜。 罗时殷身处在这种环境里很不自在,她不敢看那些镜子,只能将埋头在胸口,不安地将视线钉在地面上。 『看我,看我啊。』 ......又是那些声音。 罗时殷闻言,心脏重重的跳动了一下,无意识的抓住了江和峯的衣襬。 ……这次不能逃避,得看它。罗时殷心想着。 另一边,江和峯感觉到罗时殷不寻常的动静,皱了皱眉头,开口询问:「有事?」 罗时殷沉默半晌,说:「待会......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别太惊慌,我会自己慢慢恢復状态的。」 「什么意思?你……」江和峯不明白罗时殷话中的意思,但罗时殷没有给他发问的机会,而是忽然松开了他的衣襬,缓缓转身,抬眸望向了身后的半身镜—— 啊……真讨厌啊。 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透过这种方式预见死亡,但是,她又不得不做…… 要是,她拥有能击溃一切的勇气就好了。 罗时殷在看见镜子的前一刻如此想着,然后在对上镜面的瞬间,视线立刻失了焦。 罗时殷整个人僵直在原地,彷彿掉入了一个巨大黑洞,一股无形的力量正缓缓吞噬掉她的意识,将她拽入生死的泥沼里。 江和峯察觉到了罗时殷的异状,正想查看她的状况,然而这时电梯忽然传出『叮!』一声,转移了他片刻的注意力。 说巧不巧,罗时殷也因为这道声音突然恢復了意识,一醒来便拉着反应不及的江和峯拖了出去。 身后的电梯门缓缓关上之后,下一秒,罗时殷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似的瘫坐在地面上,不断地喘着粗气。 罗时殷此时的状态极差,一张清秀的脸蛋失去了所有的血色,浑身冒着虚汗,身体不断颤抖着,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所导致的应激反应。 而罗时殷那本是深沉的黑瞳,此刻却闪烁着诡异的金光,让人不由得感到发怵。 「罗时殷?」江和峯喊了她一声,后者闻言愣愣地看向他,眼中的异色逐渐淡去。 罗时殷踉蹌地站起身,扶着墙面冷静了好一会儿,然后深深看了江和峯一眼,眸底掺杂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她道:「我没事,只是我的病又復发而已,没什么的。」 江和峯半信半疑,但见罗时殷的神色不似作假,也就没多有多说什么。 等罗时殷完全缓过来之后,江和峯在前方继续带路,俩人一起走进了一片雪白的长廊之中。 走着走着,罗时殷察觉到了这格局的怪异之处,这一路上她没看到任何一个住家入口,也没有窗户,有的只是一片压抑的雪白,无形中流窜着令人不安的氛围。 罗时殷紧跟着江和峯,不舒服的感觉随着走到长廊的尽头,而越来越强烈。很快地,他们终于抵达江和峯的住处前,一扇漆黑的门出现在视线里。 江和峯这时拿出了门卡。 罗时殷侧身看了身旁的江和峯一眼,心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脑海里也同时不断地上演着,方才她在镜中看见的画面。 会是现在吗? ……能阻止江和峯的最佳时机。 罗时殷惶恐不安地想着。 江和峯拿着门卡,贴上感应器的位置,门随之开啟。他握着门把,正想要完全推开大门,罗时殷这时忽然动了。 转眼间,罗时殷动作俐落地推开江和峯并抢走了门卡,在江和峯一脸不可置信的视线下说了句抱歉,然后迅速跑进屋内锁上了门。 江和峯被关在外面,怒火中烧的疯狂敲着门,「罗时殷你开门!听见没有?开门!」 门外的江和峯不断地叫骂,罗时殷却没心思回应他,因为当她踏入这里的一剎那,便被一道水流声吸引了过去——那里似乎是厕所的位置。 罗时殷走过明亮宽敞的客厅,馀光不经意的扫过周遭环境,发现这里的佈置相当空旷,有些过于简约了,一点生活气息也没有。 罗时殷听着某处传来的声音,不知不觉地已经走到厕所门前,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转开了门把—— 「……江和雨?」罗时殷看着室内的惨状,压抑着情绪,一步一步艰难地踏了进去。 罗时殷看着躺在浴缸里一动也不动的江和雨,巨大的失重感顿时袭来……她觉得自己好像掉入了一个荒谬的梦境里,让她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江和雨,终究还是死了。 罗时殷将纸条揉成一团,丢进马桶冲掉,一股不甘心的心情油然而生。 ——就算能预见死亡又怎么样?这废物一样的能力,似乎在一遍又一遍的提醒她,无法挽回的命运终究是无法挽回! 一股沉重的情绪在罗时殷胸口处打转,她花了好一会儿时间去消化这件事情。 ……绝不能让江和峯知道,江和雨已经死了的事情。 罗时殷将浴缸的水放掉,看着血水渐渐退了下去后,她脱下外套盖在江和雨身上,隔着布料将江和雨托起,双手环住了她冰冷僵硬的身躯。 江和雨的重量有些沉,但罗时殷还是稳稳地将她抱起,走出了浴室。她打开了其中一间卧室,将她安置在房间里,离开时顺便把门也锁了。 在她冷静地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她感觉到脑中某根紧绷的线忽然断掉了,下一秒,所有负面情绪随之倾泻而出—— 「呕——呕——」罗时殷扶着墙面狼狈地吐着酸水,将白净的地面弄得一蹋糊涂。 「罗时殷!罗时殷你给我开门——」江和峯气急败坏的声音持续响起,罗时殷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地直起身子,往客厅玄关处的方向走去。 罗时殷游走间,找到了一根手臂粗的棍子,看着很顺手,于是她便带着棍子来到了门前。这会儿她没有急着开门,而是等着某种时机到来似的,安静又沉着的停留在原地。 「罗时殷,给我开门——」江和峯喊到一半,声音倏地戛然而止,下一秒,便传来江和峯不可置信的惊呼声,「你怎么来了!?你休想带走我妹妹!」 听到外面的动静,罗时殷瞳眸闪过一丝锐光,她心想:就是现在了! 从反应到动作,几乎花不到一秒鐘,罗时殷打开了门,在看见江和峯身后那位穿着雪白装束、戴着面具的人时,她瞳孔一缩,撞开了挡在前方的江和峯,朝着那位不速之客挥了过去。 ——砰。 长廊回响着硬物与软物对撞的声音,罗时殷这一击是下了狠手,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朝人最致命的点全力砸了过去。 因为这一记攻击,对方的面具被彻底的打飞,露出了一张陌生且年轻的女性面容。 随后,她踉蹌站了几秒后,像个断了线的木偶,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女人双眸紧闭,看上去已经彻底陷入昏迷,身下淌着怵目惊心的血,不知生死。 江和峯呆愣地看了一会儿倒下的女人,然后将视线缓缓移到罗时殷的脸上。这才发现少女神色平静,深沉的瞳眸里没有任何光,宛若一条长长的深渊,看不见尽头似的。 看着罗时殷几近冷血、毫无温度的模样,让江和峯莫名畏惧了起来—— 那副样子......简直就像个天生的杀人魔。 Ch.13 猎犬 江和峯惊疑不定的看了罗时殷好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还留在家中的妹妹,连忙转身要去寻找,不料却被罗时殷一手挡下。 「不用进去看了,你妹妹早就被人带走了。他们大概早就料想到,你会来找我。」罗时殷面不改色的说着谎,心底却十分忐忑,要是江和峯不信她的话,她也无力阻止,说不定还会被当作杀死江和雨的兇手。 「被带走了?」经过方才的事,江和峯整个脑子都乱了,「那你为什么刚刚要阻止我进门?」 罗时殷沉默了半晌,然后说:「那是因为……」 ——叮! 电梯铃声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罗时殷瞳孔一缩,与江和峯无声对视。罗时殷这时看了一眼地上的女人,抬眸示意他将这个女人搬到屋内。 江和峯瞬间读懂了罗时殷的意思,明白这时候不是纠结的时候,只得赶紧的搭把手,将人半抬半拖着进去。 门彻底关上之后,江和峯立刻抬眸看了眼四周,发现家中如平常一般没有丝毫变化。他下意识用馀光朝妹妹的卧房看,发现里面的寝室没有任何人,心底大致上也信了罗时殷大半。 江和雨大概是真的被人带走了,否则场面不会这么乾净的…… 但他只要一想起那些人的残暴手段,就忍不住的感到急躁、担心和后悔。 要是他再早一些到,那就好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罗时殷出声打断了江和峯纷乱的思绪,「快,帮我脱下她的衣服,我得穿上。待会你装晕躺在地上,什么都别做。」 江和峯闻言,下意识按照罗时殷的指示,将女人身上的装束脱下,并套在罗时殷身上。江和峯心情复杂的看着浑身雪白装束、戴着面具的罗时殷,心底莫名觉得这副装扮很适合她,散发出来的氛围也和他们很像…… 罗时殷穿上女人的衣物之后,心中涌起了强烈的不适感,不断地想起那个女人在镜中所做的一切,令她感到十分噁心。 她完全能想像到,若是那个女人还活着,接下来的江和峯,将会面对什么样的惨剧。 满目疮痍的家,还有散落一地尸块,以及江和峯在绝望中被虐待致死的表情。 但令江和峯最绝望的,却不是那个女人如何虐待他,而是在临死之前,他亲眼看见了自己的妹妹,是如何被人大卸八块的整个过程。 罗时殷光想到那些画面,就感觉自己要疯了。 ——叩叩叩。 门外传来沉重的敲门声,罗时殷立刻回过神,与江和峯互相对视一眼。彼此读懂双方的讯号后,下一秒,江和峯便配合的倒在地面上,装作晕过去的模样。 见一切都准备完善,罗时殷便迈步上前转开了门把,与站在门外的人碰面。 门外有三个人,各个都是彪形大汉,罗时殷不安地蜷缩着手指,心想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露出马脚,否则她和江和峯都可能会死。 「这是什么情况?你来做什么的?」看见与自己同样装束的人,站在中间位的男人压着身子凑近罗时殷,语气兇狠的质问着。 「我是来带走他的。」罗时殷故作镇定,其实手心已经紧张得流出不少汗。 她得防着自己的身份不败露,又得获取这群人的信任……罗时殷脑子快速运转着,想起不久前,她曾在镜中预见的画面,便循着记忆,摸进了口袋里的东西,把它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刻着树的金色徽章。 当时女人就是拿着这个东西,这些人才听从她的命令,引发了后续的惨剧。 但这次,她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 「你是不是接收的指令有误?我们收到的命令是要带走江和雨,然后再接着处理掉江和峯。你是哪一层级的?怎么会犯下这么明显的低级错误?」 「……」罗时殷沉默了一下,将手中的东西摊开,亮在三人的面前,说:「照我说的做。」 三个人见到罗时殷手里的东西,周身的氛围立刻变了。离她最近的男人后退一步,吃惊道:「什么……您居然是猎犬吗?」 「等等,猎犬层级的怎么会亲自来这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上头真的更改了指令?」 三个男人交头接耳的说着,像是被这个情况搞懵了,表现得既惊慌又失态。 「这位女士,很抱歉唐突了您,请您别介意......」一阵不知所措后,方才质问罗时殷的男人上前,朝她恭敬的鞠了躬,然后领着三人跪了下来。 这个大场面让罗时殷不禁愣了一下。 「如果您觉得生气,可以朝我们发洩怒火。」 罗时殷心神大震,不过是一个小小徽章,就能让他们卑微至此,任打任骂吗? 罗时殷纠结了好一会儿,努力组织着语言,说:「不用了,我没这个心情。时间紧凑,你们帮我扛着江和峯,我要带他回去。」 「是。」三人不疑有他,应了罗时殷的要求之后,其中一人便越过罗时殷,扛起了『昏迷中』的江和峯。 「帮我把他送下楼你们就可以走了。待会儿会有人派车接送,用不着你们。」 「好,我们明白了。」 事情进展的异常顺利,罗时殷却不敢松懈,待三个人按下电梯、送到大厅的时候,一位意想不到的人在这时推门而入。 待看清来人的脸时,罗时殷的眼睛倏地瞪大。 ……是傅叔叔? 「你们带着江和峯要去哪?」傅文桀来势汹汹的走了过来,像个暴怒的雄狮般恶狠狠地看着他们。 面对傅文桀的质问,站在最前头的男人不甚在意地耸耸肩,摊开手臂,避重就轻的回答:「您是傅队吧?久仰大名。」 「回答我的问题。你们要带他去哪?」傅文桀不耐烦地蹙起眉。 「不知道您是误会我们什么?他只是昏迷了,我们好心送他去医院而已。您大可不必如此咄咄逼人。」男人如此说着,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不悦。 「那你们把人交给我,我送去就行。」对方看似合理的解释,却不足以说服人,傅文桀根本不信他们。 三人闻言面面相覷,有默契地同时转身看向身后的罗时殷,似乎在等她发话。 罗时殷不由紧张地收紧了拳头,下意识放轻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眼前的三人说:「他是我们这边的人,可以放心交给他,你们可以走了,剩下的我处理。」 罗时殷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后,随即毫无怨言的将江和峯交给了傅文桀。 三人临走之前,其中一人若有所思地望了罗时殷一眼,然后匆匆离去。 现在的大厅就只剩下她、江和峯与傅文桀三人。 傅文桀带着审视的视线扫过罗时殷,空气中充满令人压抑的氛围。 罗时殷终是受不了傅文桀的注视,将面具拿了下来,说:「傅叔叔,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才是我要问你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危险?」傅文桀从罗时殷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是她了。只是碍于那三人在场他不好发作,只得憋到那些人离开后,才止不住怒气的朝罗时殷发火,「要不是刚好我最近负责的是江和峯他们兄妹俩的案件,否则你们俩怎么被卖了都不知道!」 罗时殷闻言愣了一下,她从来不知道傅文桀手上的案件与那对兄妹有关,心下惊疑不定的同时,慌慌张张的解释着:「……我只是想帮帮他们而已。」 「罗时殷,他们的事情不是你可以随意介入的。你还把自己宝贵的性命如此轻易的置于危险境地,你好好想一想,你死去的父母他们会安心吗?」 傅文桀一提起父母,罗时殷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声音有几分哽咽,控诉道:「那些隶神教的人杀死了我的父母,难道我就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傅文桀听后顿了一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罗时殷话里的意思,神色焦急的说:「……谁告诉你的?」 「傅叔叔,求求您救救我妹妹!」这时,江和峯忽然上前打断两人的谈话,语气带着恳求,「您一定有办法的,对吗?」 从傅文桀一出现后,江和峯就知道这事情还有一线生机。虽然之前不曾见过他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的风评......但既然他能不惧怕那些人,与他们叫板,那是不是就代表,有机会用强硬的手段,让那些人交出自己的妹妹? 「……抱歉。以目前的状况,很难救出你的妹妹。」傅文桀都忘了还有江和峯在场,不得不将罗时殷的事情放了放,面有难色的回答。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江和峯大失所望,原以为对方会有办法,殊不知傅文桀碍于立场不好出手。 就跟他先前猜测到的一样,警方目前是处于完全被动的状态,无法做出实际的行动……想到这,江和峯眼中的火苗慢慢的消失了。 然而,在他眼中的光熄灭没多久,却又忽地死而復燃。 「和雨!」江和峯忽然大叫一声,罗时殷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时,江和峯便如一阵风般迅速的越过了她。 江和雨? ……怎么可能! 罗时殷惊愕地转身,然后便看见了本应该死去的江和雨,竟活生生的站在他们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 她明明确认过江和雨已经没了呼吸,冰冷地沉在装满水的浴缸里,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罗时殷瞳孔震颤着,一副被吓得不知所措的模样。一旁的傅文桀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连忙凑近询问。 「时殷?你怎么了?」傅文桀挡住了罗时殷的视线,后者顿了一下,然后愣愣地抬眸望向傅文桀,心中有千百种疑问急迫的想要得到解答,却迟迟问不出口。 傅文桀不解,思索了一下罗时殷做出这个反应之前,似乎是听见江和峯喊江和雨名字之后才有了异状,于是心眼不由多留意了一下不远处紧抱着的两人——却没能从中看见什么怪异之处。 傅文桀的表情更加疑惑了。 「我没事,傅叔叔。」罗时殷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起所有情绪。 傅文桀知道罗时殷似乎在隐瞒些什么,但现下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于是他将目光再次放在江氏兄妹俩身上,朝他们喊道:「现在这里不安全,你们先跟我回去。」 Ch.14 復活日 「现在这里不安全,你们先跟我回去。」 傅文桀急躁的催促着,一行人匆忙之间坐上了车,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安静又诡异的社区。 路途中,车上的气氛寂静沉闷。罗时殷坐在前座,透过后照镜观察着身后那对兄妹。 罗时殷原以为会看见两人劫后馀生般的惺惺相惜,却没想到只有江和峯自顾地揽着江和雨的身躯,独自沉浸在喜悦之中。 江和雨的脸上没有任何錶情,瞳眸幽深得不见底,一眼不眨地直视着前方,对江和峯的嘘寒问暖没有丝毫反应。 江和峯后知后觉的察觉到江和雨的不对劲,连忙紧张地抓住她的肩膀,将她面朝着他,担忧道:「和雨?和雨!你不舒服吗?怎么都不说话?」 罗时殷视线悄悄落在江和雨身上,她也想知道她的异状是从何而来,却碍于江和峯在场,没能直接问出她死而復生的原因。罗时殷心底烦躁,江和雨似乎若有所感,缓缓转过头与她的视线对上了。 这时,江和雨缓缓扯出了一丝极为不自然的笑容。 罗时殷瞬间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与此同时,车子忽然颠簸了一下。 「嘖,动作真快。」傅文桀抬眸看了后照镜一眼,随即重重踩下了油门,「都坐稳了。」 傅文桀咬牙切齿的说,方向盘一转,迅速过了一个大弯道,让罗时殷忍不住惊呼一声,差点以为车子要飞出去了。 「和雨……难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江和峯无暇顾及,他看着行为怪异的妹妹,不由自主慌张起来,「傅叔叔,能不能直接去医院?我妹妹她似乎很不舒服。」 经江和峯这么一提,傅文桀分神看了眼后座,这才注意到了江和雨的神情,看上去似乎有那么点古怪。 然而,待他看了江和雨一眼没多久,傅文桀像是从江和雨身上看到什么东西似的,被刺激得踩了急煞。 这时傅文桀也不管后面的人怎么追了,他直接下了车,焦急道:「江和峯、罗时殷,你们先下来!」 被喊到名字的两人一懵,江和峯下意识揽了一下江和雨的身子,却被反应激烈的傅文桀阻止:「别碰你妹妹!先下来!」 江和峯不知所以,明显还搞不清楚状况。傅文桀乾脆直接开了车门,留下江和雨,把江和峯强行带了出来。 罗时殷同样搞不清楚状况,此时还呆坐着不动,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江和雨已经瞪大双眼朝她扑抓了过去。 「啊!」罗时殷惊恐地尖叫一声,随即奋力挣脱江和雨的箝制,狼狈地下了车。 江和雨被关在车内,像是忘记怎么开门似的,不停地拍打着车窗。 傅文桀紧蹙着眉,似是觉得眼前的事情不一般,立即拨通了手机讲起了电话。罗时殷没听清内容,但好像隐约听见了傅文桀提到了什么人偶…… 一旁的江和峯情绪猛地失控,双眼瞪得通红,几个大步就要朝车子走过去,拯救被困在车内的妹妹,「……和雨!」 「江和峯,别去。你妹妹她……不对劲,会伤害人的。」罗时殷即时拉住了江和峯,不让他过去。 「伤害人?」江和峯甩开罗时殷的手,眼神充满不解与愤恨,「她才八岁而已!你们应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而不是把她关在里面!任由她伤害自己!」 罗时殷一时无法反驳,欲言又止的看了傅文桀一眼,却发现对方脸色极差,似乎跟通话对象有了争执,在这短时间内根本无暇管到他们这边。 于是,江和峯趁着这个空档,立刻奔向车子—— 『砰!』 一声巨响倏地炸开,罗时殷还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便被强大的风压震飞了一小段距离,整个人扑倒在柏油路上。 「咳咳咳……」爆炸带起的硝烟还未散去,罗时殷在又黑又浓的雾中爬行,稀薄的空气使她逐渐缺氧,晕眩感阵阵袭来。 「傅……叔叔……救救我……」 罗时殷难受得快死掉了,她本能地向傅文桀呼救着,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声音太过微弱,发出去的求救声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嗬……嗬……」 快吸不到空气了。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罗时殷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几瞬后,意识便跌入了一片黑暗中。 …… …………… 『过来吧,过来吧,过来……』 『orad……orad……orad……』 遥远的声音传来,犹如篝火旁吟唱的祭祀者们,齐声唱着他们所熟知的古调,吸引着未知的访客,到达他们身边来。 罗时殷听见了那些吟唱,闭合的眼帘忽然一颤,随即睁开了双眼,却发现视线仍是一片黑暗。 顾不得远方吟唱的声音是敌是友,罗时殷害怕的大喊大叫起来,「有人吗?帮帮我!」 罗时殷这里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可那些正在吟唱的人们却丝毫未受到影响,持续地唱着歌,其中掺杂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orad…… 罗时殷觉得这个词似曾相似,却一时想不起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听过,但只要听到这个词,她便会感到莫名的心悸。 只是还未等她深入思考,孤立无援所导致的恐慌已经佔据了心头,令她失去了思考能力。 「傅叔叔,救救我……傅叔叔,快来救救我……」 罗时殷呼救了大半天,一切仍然没有任何变化,远方传来令人不安的声音,更是加剧了她的崩溃。 「——别唱了!别唱了!」罗时殷大声叫喊着,试图盖过那些恼人的声音,「都给我闭嘴,闭嘴!」 罗时殷叫嚷了好一会儿,不知是起了作用还是其他原因,那些吟唱声竟然开始渐弱,直到化为寂静,还给了罗时殷安静的空间。 罗时殷察觉到周围的变化,立刻停下了歇斯底里,茫然地环顾四周。 可就在罗时殷呆愣间,一道声音倏地在她脑海里响起—— 『是你告诉他们的吧?!我妹妹她……她今晚就要被献祭了!』 ……是江和峯的声音? 『要是我早点带着妹妹逃跑的话……』 不对,这些话,怎么那么耳熟? 『——你想怎么做?』 罗时殷本来还很困惑,直到这句话响起,所有封闭的思绪瞬间茅塞顿开,终于回想起这股诡异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 ……这不是之前江和峯在顶楼上,对她说过的话吗? 她该不会是在梦中吧? 罗时殷越想越觉得这个答案相当符合她现在的状况……她大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肉,疼得她倒抽一口气。 「不是假的吗……」罗时殷从剧痛中缓过来,喃喃自语的说着。 罗时殷意识到这一点后,眼前忽然炸开一道刺眼的光,她下意识抬手遮挡,眼睛被光刺激得流出生理的眼泪。 幸好这道光芒持续不久,很快地散去了。而那些不时响起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你代替她去献祭,不就行了?」 罗时殷听见这道声音,瞳孔猛地一缩,放下了遮挡的手,惊恐地望向声音的主人—— 那个人,竟然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你不仅满身罪孽,还牵连到你的至亲手足,如果你真的在意你的妹妹,就应该好好的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害。」『罗时殷』对眼前的少年冷酷地说着。 罗时殷觉得自己似乎是来到了什么空间,这里重现了当初她与江和峯的对话,而她只能像个幽魂般,站在另一个『罗时殷』身旁。 罗时殷不可置信地听着另外一个她,说着过去她从未说过的话……这样的『她』,陌生得令人可怕。 「……你明白什么!」江和峯反驳『她』的话,陷入痛苦的情绪之中,「我没有选择……没有选择啊!」 「不,你已经选择了。」『罗时殷』残忍地打破了假象,继续说着,「自从发现你的父母选择要将你『献祭』之后,你就将他们给杀了,可这么做,你仍然觉得还不够。你还打算让他们来接走你妹妹,好让你自己一人逃脱……」 『罗时殷』说到此处,江和峯的脸已经没了血色,整个人呆若木鸡。 「你胡说些什么!」江和峯咬牙,苍白无力的反驳着,「明明是你!是你告诉了他们,才害得我妹妹要被抓走!」 见江和峯什么也听不进去,『罗时殷』一脸不耐烦,不想再做无谓的争论了,打算就此转身离开顶楼。 江和峯见她要走,心神一慌,立刻抓住罗时殷的手臂,怒喊道:「你要去哪里?不准走!」 『罗时殷』挣扎了几下,脚步没有停,江和峯被她的动作拖着走了几步,最后强硬的将她抵在顶楼大门,怒气抵达了巔峰,整个人难以控制自己扭曲的表情,双手压着『罗时殷』的肩膀,质问道:「不准走,否则我杀了你!」 江和峯不演了,眼神逐渐疯狂起来,『罗时殷』见状只讽刺一笑。 「……是谁杀谁,还不晓得呢。」『罗时殷』勾起嘴角,缓缓地对江和峯绽放出灿烂的笑靨,令后者不禁一愣,身子像是被冻住了般无法动弹。 下一秒,江和峯很快地就知道,他无法动弹的原因在哪里了。 「你……咳咳咳……」江和峯踉蹌后退几步,双手在胸口的位置晃了晃,却不敢动手将刺在胸口上的利刃拔出,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要碰不碰的无意义动作。 『罗时殷』冷酷地凝视这一切,像是猎人看着猎物挣扎般,看着江和峯缓缓倒下,彻底失去了呼吸。 罗时殷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这个场面太过真实了,熟悉得令人感到惶恐。 哐啷! 『罗时殷』丢下了刀子,平静的拿出手帕,拭去了手上的血。 紧接着,『罗时殷』彷彿是看见了身旁的罗时殷一般,侧过身子对她缓缓扯出了一个诡譎的笑容,嘴巴无声开闔—— 『你终将无法逃脱宿命……』 罗时殷呼吸一滞,感觉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倾泻而出,佔据了她整个身体。 ——惨烈的杀人剧在此落幕,紧接着伴随而来的是,犹如泼墨似的黑暗。 坠入黑暗没多久,罗时殷便被一阵吵杂的喧嚣声吵醒。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能容纳四、五位成年人的巨大石椅上,而她听到的喧嚣声,正是下方那处传来的。 罗时殷由上往下俯视,猛地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位于一个仿金字塔的建筑顶端,至于下面延伸的,是数不清的陡峭阶梯。 而底下群聚的人们皆戴着面具,熟悉的装束印入眼帘——方才的喧嚣声来源,竟是山庄里的那些让她恨得牙痒痒的隶神教教徒们! 「今天,是法利之主大显神威之日!请各位睁大双眼,让我们一同见证这个荣耀时刻吧!」男人宏亮的声音回盪着整个空间,罗时殷一不注意便分了神,视线忍不住落在了阶梯中段,那两道一高一低的身影身上…… 不知为何,总觉得矮一些的那道身影,莫名的令她熟悉。 罗时殷思绪一顿,下方又开始有了动作。 高大的身影从侧腰抽出了半个手臂长的利刃,刀尖指着身旁的少年,罗时殷见状心脏立刻落了一拍,莫名的愤怒突然增生。 她明明不认识那个人,为什么她会这么生气? 「好好看着,罗时殷。」 罗时殷震惊之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用轻飘飘的语气说着。 罗时殷立刻转身警惕地看向对方,只见一名身形瘦弱的女子,披着一身不合身的宽大衣裳,手中拿着漆黑的权杖,黑面具底下的眼神彷彿淬着毒,深深的凝视着她。 罗时殷下意识站起身,想远离眼前的女人,然而待她动作时,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被冻住般,完全无法动弹。 罗时殷一时情急,用双手支撑着身体,爬离了原本待着的位置。可对四肢健全的女人来说,这种行为无疑是可笑的挣扎。 他没有继续接近罗时殷,而是站在原地,不知是嘲讽还是纯粹觉得有趣,轻轻呵了一声,笑得她浑身发怵。 「现在,请法利之主为我们展现!未来将发生在我等身上的——復活之日!」 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罗时殷一分神,注意力再度被底下的人吸引了过去。 只见男人执起刀刃,恭敬的递给身旁的少年,眾人见状,有默契地跪倒一片,痴痴仰望着他们的法利之主,等待接下来的奇蹟发生。 罗时殷看见这一幕,顿时头疼欲裂起来,脑海里闪过好几个场景,逐渐地与眼前的画面重叠起来......就好像她也曾坐在这里,俯视着这一切。 下一刻,少年忽然卸下了面具,将之丢掷于地,并侧过身,露出了他的侧脸。罗时殷呼吸一滞,她又想起了好多画面。 山间、暗室、被啃蚀的少年……她曾做过的梦境,在此刻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 罗时殷像是无法承受其重,将视线收回,垂着眼帘捂住耳朵,歇斯底里的说着:「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罗时殷的话似乎激怒了女人,她立即上前掐住了罗时殷的下巴,咬牙切齿的说:「这都是真的,不是梦,也不是你的臆想。」 「你属于这里,就跟他一样。」女人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将罗时殷的脸转到正前方的位置,逼迫她直视眼前的一切。 罗时殷定睛一看,底下那名少年的形象也逐渐立体了起来。 少年拥有一头星光般的银发,清秀精緻的模样不似凡间之物,在这阴暗祭坛的衬托之下显得特别耀眼夺目,彷彿从画里走出来的天神,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如果忽略他手中的那把利刃的话。 少年的动作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在执起刀的下一刻,他竟开始朝自己的身体刺出一个个怵目惊心的坑洞,却不见他发出任何哀嚎声,或是露出痛苦的表情。 罗时殷死死盯着那名少年,一股无法言说的悲哀包覆了她整颗心。 少年持续着手上的动作,直到雪白的衣裳被染成了一套血衣、自己的身体再也负荷不了之时,少年这才颤巍巍的垂下手臂,停止了自残。 随后,少年在男人的搀扶之下,缓缓地躺到了地面。 男人身子一顿,抽走了少年手中的那把刀。 罗时殷的双眸不由瞪大。 「住手……唔!」罗时殷想对那人大喊,却被女人即时地捂住了嘴。 「你是阻止不了的,只能跟他一样,永远活在轮回之中。」 轮回……之中? 罗时殷茫然的样子似乎是刺激到了女人,她的语气中饱含着慍怒,咬牙切齿道:「看样子,你什么都还没有想起来啊?」 「罗时殷,这是你第几次轮回了?」 女人的质问如同一记重击,狠狠击中她的要害之处。罗时殷不可置信地看着女人,脸色苍白的吓人,「你是怎么知道……」 罗时殷话说才到一半,便被打断了。 「既然你能到达这里,想必已经经过了不少次的重生吧?」 「看看这副场景,你就没能想起什么吗?你的回答可千万别让我觉得无趣啊。」 女人说到此处,视线又落在了底下,在她们谈话的期间,男人已经将少年彻底『杀死』,刀子直挺挺的插在少年胸口的位置。 罗时殷瞥见这一幕,瞬间失去了所有说话能力。 「復活日万岁!」 「復活日万岁!」 「復活日万岁!」 激动的声音此起彼落,人人面带笑容,各个高兴极了,然而罗时殷却丝毫没有受到这个愉悦氛围影响,只觉得自己彷彿陷入了一个荒诞的梦境。 因为那名本来倒在血泊中的少年,在眾人的目光下—— 死而復生了。 Ch.15 夜猎 在眾人们的簇拥之下,少年终于完成了『復活日』仪式。 罗时殷呆愣地看着眼前的画面,指尖止不住发颤。 『你不知道我们在面对的是什么……』 『你只要亲眼见过,就会知道无论做什么事,我们都无能为力!』 罗时殷脑海闪过江和峯曾说过的话。 无能为力……吗? 单靠她一个人的力量,的确是心有馀而力不足。 儘管如此,在过去她仍心存冀望,费心去做她能力所及的事情……却没想到她的所作所为早已被他人看透,将她能够轮回的底牌知晓得一乾二净。 还有那名展现骇人神蹟的少年……想到这,罗时殷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但她所惧怕的,并不是那名少年——而是人们对他过度沉迷的姿态,简直就像是一群嗜血的狮子,疯狂渴望着少年的鲜血,并为此感到兴奋。 罗时殷忽然感到有些窒息。 「你最好想起你丢失的一切,无论是记忆或是职责。还有,别做无聊可笑的事情——我指的是,你为了养父母报仇这件事。」思绪摆盪间,女人忽然抓住了罗时殷的手臂,将毫无防备的她从石椅上拖下来,语气冰冷地宣告着。 女人一提到罗氏夫妇,罗时殷眼中迸发出忿恨,「……你当时也在现场?」 「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当时你晕了过去,最后还能存活下来吗?」女人嘲讽的笑了一声,心中的愤怒不亚于罗时殷痛失亲人的程度,「你应该比谁更加清楚,何祈恩那时是真的很想杀了你的。」 「少搬弄是非!明明是……明明是你们害的!」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让罗时殷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平衡大幅倾斜,整个人像是坏掉的机器人般不断地反驳着,「报仇……我要为他们报仇……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我没有错!」 闻言,女人裂开嘴角,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罗时殷,你现在这副样子真是可悲!」 语毕,女人敛起嘴角,一下子失去了所有耐心,猛地将罗时殷拽得踉蹌几步,然后拖着挣扎不已的她,背对人们的方向,朝祭坛背面石阶走了下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放开我!」 「带你去哪里?呵。」女人有些疯癲的笑着,手中的力度不减,反而更加用力,「当然是好好让你回味一下,过去曾受过的待遇啊!」 女人如此说着,不知是抬脚踩下了什么机关,祭坛下半部的石阶竟开始不规则的更换、转变,在她们面前变成了一道紧闭的石门。 见着此景,罗时殷忍不住后退几步,身体止不住的战慄。 女人似是被罗时殷的反应取悦到了,忽然改变了态度,轻声细语的说:「进去吧。」 二字一落,没等罗时殷反应过来,女人便直接将她往石门的方向丢过去。 罗时殷吓得闭眸,护着自己的头部,以为要撞到石门了,却未想石门彷彿感应到了访客的到来,即时开啟了门扉,将罗时殷完完整整地包覆进去。 ——轰。 随着厚重的石门关上,石阶又开始有了变动,恢復成原本的模样,彷彿这道门不曾出现过。 女人看着眼前的石阶,周身所散发的阴鬱气息随着门被关上后,通通消失得无影无踪。 「orad……为了能拯救他,你必须想起来,你存在的意义。」 …… 另一边,被女人推进石门的罗时殷此时正趴在地面上,不断地发出疼痛的呻吟声。 刚刚女人那一下力道十足,罗时殷惨摔了一跤,膝盖大力撞击在坚硬的地面上,碎裂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特别清晰。 罗时殷疼吟了一阵,随即仓惶地环顾四周,却只感觉到冰冷潮湿的气息包围着她,没有任何一丝光源能让她看清这里的环境。 「有人吗?放我出去!」罗时殷平时再怎么沉着冷静,此时也慌了手脚,声音带着哭腔,「不要……不要把我关在这里!」 被囚禁的恐惧佔满了罗时殷所有思绪,在空无一人的黑暗中,她撕心裂肺的呼喊着、哀求着,却不见女人回应她。 时间过去许久,罗时殷渐渐意识到已经不会有人来了。她便试图靠着自己的力气爬到门边,打算推开石门。 但这件事情以现在的她来说很显然是做不到的,因为当她一移动身躯,椎心刺骨的疼痛更胜,痛得她无法行动。 「爸爸……妈妈……」 最后,罗时殷终是受不了打击,思念起父母的面容,崩溃的哭泣着。 经歷这一切,罗时殷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也许她应该放弃復仇,只要改变死亡结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独自一人苟活下去就好。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好好的……活着。 罗时殷哭了好一阵,眼中的光逐渐变得黯淡、死寂,彷彿要放弃一切挣扎般闭上了双眼,双手也悄悄地捂上了自己的口鼻。 ——她竟想把自己活活憋死。 她没有选择。能靠自己一个人出去的机率几乎为零。在这里硬熬着也只会加速自己的精神崩溃。 还不如......就这么去死了。 罗时殷手上的力道加大,不让任何一丝空气进入口鼻。随着时间过去,她的面色逐渐变得青紫、发黑。 罗时殷的意识随着缺氧逐渐地模糊,却又因为本能作祟,竟在窒息的前一刻,松开了力道。 罗时殷乾咳了几声,大力地喘气着,不知是泪水还是冷汗,沿着她的眼角落了下来。 ……不行,还不够。 她可以很坚定的选择去死,却无法在临死前抑制住本能。 她打算再尝试一次。 罗时殷心想着,抬手再次按上自己的颈项—— 倏地,光芒乍现。 罗时殷被光线刺得停下了动作,立刻抬手遮住双目。 待光芒渐缓,适应了光线之后,罗时殷这才放下手臂,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却没想到,眼前的画面让她大惊失色。 此时的空间被彻底点亮了,周遭的佈置却让她感到窒息。 她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四面八方都是镜面的空间。整个空间并不大,却因为镜面反射,让眼前的景色无穷无尽,看不见底似的映照着她狼狈的面容。 罗时殷愣神之际,镜中画面忽然一闪,变成了一间富丽堂皇、充满西域风格的绝美大厅。 大厅里有许多戴着面具、穿着华丽衣裳的贵客,他们手上晃着酒杯,有说有笑的聊天,看上去是如此的轻松愜意。 至于大厅上方俯视人们的主位,气氛却显得不这么轻松了。 作为主人方的位置,摆放着一张以金色树根为主题,雕刻出来的绝美长桌。 偌大的长桌后方摆放了三个座位,却只坐了两个人。 那是一名少年,和一个女人。 罗时殷目光不由落在那名穿戴整齐的少年,此时的他一袭雪白长袍,身上掛着象徵地位的大量金饰,整个人泛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光。 少年的视线不曾落在底下那些人身上,似是觉得没必要,亦或者是不在意,又或者他早已麻木。 儘管少年戴着面具,罗时殷第一眼还是认出了他——那个创造『神蹟』的少年。 罗时殷又接着将视线落在少年身旁的女人身上。 女人与少年浑身雪白的装束完全不同。 她穿着一袭黑色长袍,衣领设计是倒v的形状,刚好可以看见胸口微微袒露出的胸线,以及完美白皙的锁骨。 精緻的金色首饰、吊饰,同样的元素也在女人身上出现,但比起少年张扬耀眼,女人则是多了一些内敛的感觉,样式并没有过于复杂,夺走少年的光彩。 至于剩下空着的座位,却是凄凉的摆放在长桌最底端,像是被人误放似的,形成一个极度不和谐的画面。 罗时殷看着紧挨在一起的两人,心中没来由的涌起难以忽视的厌恶感,却不知是什么原因。 「接下来,是夜猎的时间。」 随着女人的声音落下,整个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立刻集中在主位的那两人身上,随即纷纷欠身行礼。 女人见状,随意的摆摆手,让眾人抬起头。 「夜猎开始之前,以下几点请各位新人注意。」女人抬手比了一个一,继续说道:「第一点,夜猎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第二点,低层级不得对高层级发起抢夺人偶挑战;第三点,锁定人偶并击杀后,视同与人偶达成配对,各位必须配合人员立刻离开猎场;第四点,在每一场夜猎中,一个人只能获得一隻人偶。违反上列条例者,将就地处决,或者斟酌减轻惩罚违规者。」 「现在,我宣布『夜猎』正式开始!」女人一声令下,底下的人陆续骚动了起来。 「终于开始新的一轮『夜猎』了!我可期待了好久好久!」其中一名身形魁武的男人难掩兴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在他身旁的青年闻言,熟稔的朝那人搭话,「喂,如果我上次没听错的话,你这傢伙不是上个月才获得了一隻新的人偶吗?」 男人没好气的嘁了一声,说:「那隻人偶啊……说到这我就气。」 男人隐隐散发出怒意,指尖扣紧了手中的酒杯,晃了晃,「仅仅只是在她的肚脐开了一个小洞而已,什么都没开始呢,就已经被那个小东西的尖叫声吵得没兴致了!果然……还是得用自己的血脉才能听话些吗?就像那对『夫妇』一样,一次餵养两个人偶,光用血脉压制就能控制住它们,光想想就觉得羡慕……」 「这本来就是非本源血脉的缺点啊!你知道这点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为何还要来参加夜猎?」 「人偶当然是越多越好,他们功用可多了!你可别忘了,外面那些入不了圣殿大门的变态傢伙们,是多么渴望这些玩不死的人偶,我还等着用人偶跟他们做一笔丰厚的交易呢。」 「最变态的傢伙应该是你吧!你这个沉迷内脏与鲜血的残暴杀人魔。」青年忍不住吐槽道。 「嘖,能来到这里的人,有谁手上是乾净的?你不也是其中之一吗?」男人拍了一把青年的背,惹得后者发出一声疼吟后,青年便不再发言了,怕被男人一掌拍死。 这时,大厅的灯忽然昏暗了下来,只剩下唯一的聚光灯,映照在眾人两侧的墙壁上。 轰隆—— 刻印着世纪画的华美墙面,随着声响展开了隐藏在其中的暗柜,一一展现在眾人眼前。 墙面之后的景象让底下人们不断地发出讚叹声,对此景感到非常的惊喜。 暗柜里掛满了各式枪械、电锯、刀刃……等等,什么武器都有,甚至是各类违禁毒品,也被好好的安排在其中,就怕满足不了猎者们的嗜好和习惯。 虽然人人都戴着面具,无法看见他们的真实面容,但罗时殷不用想像,就能知晓那些猎者们的眼神无不是充满着慾望与嗜血…… 罗时殷看着镜子里的画面,难受地闭上双眼,她的本能告诉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大概会让她难以接受。但她实在是太好奇这一切了,也想知道那个女人带她来这里究竟是有何用意。 她口中所说的职责、丢失的记忆又是什么…… 罗时殷心想着,随即睁开了双眼,眼前的画面也倏地一变,场景换成了一座宛如迷宫的花园迷宫。罗时殷看着在入口处摩拳擦掌的人们,立刻意识到这是专门为猎者们打造的『猎场』。 猎场是由两公尺高的树丛与石墙交错所组成的开放式场域,可以随意的自由穿梭、破坏。猎场中间有一座被特意建得比墙还高的空中花园,是专门为猎者们所设置的休憩空间,人们可以在那里补充武器,甚至是观赏其他猎者们捕捉人偶的过程。 罗时殷从镜中俯视着整座花园,将格局看得一清二楚,但就是没有看见他们所说的『人偶』,令她不禁困惑——人偶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人人都露出极度渴望的眼神? 罗时殷困惑了一会儿,下一秒,眼前的视角忽然切换,转换到了迷宫某处的矮树丛,随后,她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往其他地方窜了出去! 罗时殷认出了那两人,竟是江和峯跟江和雨! 罗时殷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们四处逃窜,躲避猎者的追杀——她忽然想起,先前不可能倖免的爆炸事故,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想...... 前世,她曾以为她没能预见江氏兄妹的死亡,是来自于她的能力忽然地失效......可如今看来,并非她的能力失效,而是她从一开始,就判断错误了。 『亲眼所见,不见得是真实。』 罗时殷忽然想起镜面世界中,那道声音曾和她说过的话。 当时江氏兄妹确实是死了,所以那道声音没有否认这个事实,但提到能力失效这件事情,那道声音在这方面却说了一个充满矛盾的回答,表示她的能力没有问题。 那时的她不理解它的意思,也就没有再去深思这句话。 这一世江和雨自杀,江和峯同时被捲入爆炸,无论哪个不可能存活……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江氏兄妹会不会也和那名少年一样,拥有復活的能力? 有了这股力量,所以他们才能被这些人们当作是玩不死的『人偶』,并将所有的恶意发洩在他们身上…… 罗时殷一想到那些画面,就忍不住摀住了嘴,开始乾呕起来。 虽然她并没有亲眼见过那些人是怎么对待『人偶』的,但方才在大厅里,那两名男子所提及的内容彷彿重现在她眼前,让她感到噁心、无法接受。 他们口中的『人偶』,竟然都是活生生的人! 随着猎场开放,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进去,他们私下残忍的暴行,也将一一揭开——可罗时殷却没有勇气再继续看下去了。 她怕她继续看下去,最先疯掉的会是她。 ……她还不能疯。 罗时殷闭上双眼,努力忽视耳边传来的惨叫,以及宛如幼兽般的悲鸣,仅仅是如此动作,就已经耗费了她所有心神。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也许是几分鐘。 也许是几个小时。 随着耳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的意识终于像是支撑不住似的逐渐黯淡,就此陷入了昏迷之中…… Ch.16 不可犹豫 「时殷?时殷?醒醒!上学要迟到了。」 女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惊扰了沉睡的少女。 罗时殷睡眼惺忪的从柔软的被褥里起身,两眼茫然地环顾周围,发现自己在家中的二楼卧房。至于在呼喊她的女人——是她名义上的母亲,何祈恩。 罗时殷恍惚了一下,感觉自己好像忘却了什么重要的事,不过这个想法一闪即逝,很快地被她拋在脑后,一时没多想,下意识回应了何祈恩的话,「妈妈,我醒了!」 话一说完,何祈恩便不再催促她,提醒道:「今天不是礼拜三吗?记得穿体育服,别再穿错成制服囉!」 罗时殷乖巧地应道:「好,妈妈你等等我,我马上下去!」 罗时殷一边说着,一边下了床走进了厕所,待盥洗完之后,她换上了体育服。 走出厕所,她的视线不经意瞥向床边的全身镜,却没想到在这瞬间,镜面像是映照出了火光,却又立刻消逝,速度快得让罗时殷无法看清。 罗时殷揉了揉眼睛,再度朝那面镜子看过去,却只看见充满困惑的自己。她心想大概是睡迷糊了,才会看到奇怪的画面。 罗时殷走下楼,一眼看见了在厨房里忙碌着的何祈恩,连忙凑过去道:「妈妈,今天吃什么呀?」 「当然会做你最喜欢吃的。来,你先去外面坐着,再等等我就做好了。」何祈恩将手中的鸡蛋放入锅中,锅内顿时传来劈啪作响。 罗时殷咽了一下口水,光闻味道她就有些忍不住了。但何祈恩话以至此,她只好乖乖的先到前厅等待。 时间过去不久,何祈恩端着精心製作好的早餐,还有一杯榨好的橘子汁,摆放在客厅的长桌上。罗时殷眼睛顿时一亮,立刻动手吃了起来。 「好吃吗?」何祈恩坐在对面,和善的微微笑,「待会如果吃不饱的话,厨房还有剩的,我给你端来。」 罗时殷吃到一半,衝何祈恩笑了笑,咽下了嘴里的食物,「好啊!如果我还吃的下的话,我会把剩下的都吃完。」 何祈恩点点头,撑着下巴看着罗时殷把食物全数吃下之后,接着起身就要去厨房拿剩下的食物。 但罗时殷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对了,妈妈你吃了吗?」罗时殷困惑的同时,张望了四周一会儿,「爸爸呢?爸爸去哪里了?」 何祈恩背对着她没有回答。 罗时殷觉得奇怪,又再度问了一句,「妈妈?你怎么不说话了?」她放下手中的餐具,走到何祈恩身旁。 「爸爸在哪,你难道不知道吗?」何祈恩突然说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罗时殷的脚下一顿,身体在这瞬间倏地发冷。 她下意识朝何祈恩看去,然后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眼前的哪里是何祈恩? 分明是她的父亲罗弘非! 不过更令她震惊的是,罗弘非的胸口上居然插了一把刀,雪白的衬衫染上了可怖的鲜红! 此时罗弘非视线死死盯着罗时殷的面容,可怖得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要将她大卸八块似的,往昔的温情与宠溺不復存在,只剩下令人心惊的愤恨与杀意。 「爸、爸爸?」罗时殷倒退两步,惊恐地看着罗弘非的惨状。 「罗时殷,你怎么能忘记这一切?」罗弘非逼近罗时殷一步,炽热的视线彷彿能将她烧出一个窟窿,「都是你的错,所以我们才会被他们玩弄,死无葬身之地。」 「您在说些什么……我……」说到一半,罗时殷的头便剧烈地疼痛起来。 「如果当初没有选择你的话……」罗弘非的声音徘徊在耳际,罗时殷却无力回答,痛苦地抱着头蹲下身,发出阵阵疼吟。 尖锐的疼痛越来越强烈,视线朦胧间,她似乎看见了陌生又熟悉的画面——那是一片笼罩在整个空间的剧烈火光,映照出了她此生最难以忘怀的景象…… 「爸爸、妈妈……」罗时殷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沿着侧颊流下,记忆中的缺口似乎在这时,全数补上了。 父母被杀害,自己走上了轮回的不归路,紧紧追查着隶神教的踪跡。再然后,她意识到她的秘密早已被知晓,人偶、夜猎、邪教般的场景……这个真相接踵而至,让她几近绝望,產生了就此放弃復仇的想法。 ……但是,她怎么能忘记? 罗弘非一道道质问,彷彿是在指责罗时殷的无所作为,让他们在含冤死后不得安生——这让她感到无比羞愧。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过去自欺欺人的自己多么可笑……明明离真相如此的近,却因为心魔而阻扰了一切。 她想起养父母的死,她也并非无辜。 因为……她明明看见了。 当时她被何祈恩击倒之后,恍惚的意识之中,他明明看见了另一道身影。 ——只是她不愿相信,记忆才有了缺陷。 当时在场的不只有何祈恩,还有她名义上的叔叔,罗弘远。 那位被罗弘非所拋弃的手足,正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一想到那个瘦弱的男人,罗时殷就想起他面带狰狞的脸,还有他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虽然看着脆弱,但罗时殷内心深处永远记得,这双手是如何抓着她手去...... 思绪倏地截断,罗时殷竟不敢再回想那个画面。 愧疚、愤怒、绝望、惧怕……杂乱的情绪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待疼痛过去之后,罗时殷眼底最后的火苗,终于隐没在她早已死寂的瞳眸里。 必须得前进,必须得继续。 无论是轮回一次还是一百次,她都得走完这条路。 「没错。一切都是……他们害的。要付出代价,他们得付出代价......」 罗时殷如此呢喃着,脸上的脆弱全数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能冻结一切的漠然。 …… 罗时殷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早已身处在千面世界之中,再也不是那个紧闭的镜中密室。 罗时殷还维持着蹲在地面的动作,久久无法缓和自己的情绪。 「我准备好了。」罗时殷勉强整理好思绪之后,对声音平静道:「直接重新开始吧。」 「你的状态目前很不稳定,确定要立刻重生?」 「那又如何?」 声音传来一声叹息,不再多说,「好吧,那么接下来祝你顺利。」 语落,整个空间忽然震动了一下,四面八方传来细碎的声响。 罗时殷顿感一阵晕眩,身影倏地消失在千面世界里。 过程中,整个碰撞时间持续不到一秒,吵杂的声音安静了下来,然后逐渐显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 ——千面世界逐一浮现了一张张相似的脸。 是一名少女的脸。 上面的每个『她』状态都不一样。有的表情冷淡、有的皮肉不笑、也有的充满怒意…… 如果罗时殷这时还没重生,大概会被这幕景象吓得无法思考,整个人陷入一片疯狂之中。 ——因为这里映照出的每一个『她』,都和罗时殷长得一模一样。 「orad……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她』如此呢喃着,嗓音沙哑低沉,竟与之前与罗时殷对话过的『声音』如出一辙。 『她』沉寂好一会儿,又再度开口,似是对自己,又或者对着不在场的罗时殷说道:「快些想起来吧,趁『它』还没发现我的存在之前……」 『她』如此说着,显现身影渐渐地隐没在镜面之中,再也没有出现。宛若一场梦境,又或者一个上天开的玩笑。 …… 罗时殷躺在病床上,眼神透着死寂和化不开的污浊,静静地听着身旁的不速之客再度说出和前几世一模一样的内容。 罗时殷忽然觉得眼中乾涩,闭了闭眸,然后又睁开眼,将视线转移到说话正起劲的那个女人身上。 「你们对隶神教的相关事件如此保密,是因为对付不了,还是说,你们和他们是一伙的?」罗时殷眼神尖锐地凝视着妆容精緻的女人,话中不带掩饰。 女人闻言睁着大眼,错愕的看着她。 「……你都知道了?」女人警惕的问着,神色凝重起来。 「知道了又如何?该不会要将我『处理掉』吧?不过,你要是真那么做,我也不会阻止你就是了,我只希望你到时候能够乾脆一点。」 女人立刻表情一变,卸下了以往官方式的笑容,粉唇笔直抿起,视线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看透似的。 罗时殷毫不怯场,大方的让对方审视。只要她还拥有轮回的底牌,她就能重新来过,所以她并不害怕眼前的女人会对她做出什么。 伤害也好,折磨也罢。她不会放弃任何一条可能翻转局面的路。 先前她所做的选择都导向死亡,那么她何不赌一赌,眼前这个女人是否会带给她不一样的结局? 「不,我不会那么做。」女人静默了会儿,拉了张椅子,在她的病床前坐下,「我还没自我介绍对吧?你好,我叫简茗葳。」 罗时殷愣了一会儿,似是没能从简茗葳突兀的自我介绍反应过来。她指尖微微蜷缩,神情紧绷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心想着希望这次她是真的睹对了。 「别紧张,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简茗葳见状笑了笑,「关于隶神教你知道多少?又是从何得知的?」 「我的父母曾带我去过他们的据点,所以我能大概知道,他们私底下所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例如夜猎……」 从罗时殷第一句话出来的时候,简茗葳的表情就有些不对劲了,直到她提到『夜猎』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少女的话。 「不对……不可能,你是没有机会接触『夜猎』的。就算是你的父母,也不可能会知道。」说到这,简茗葳的眼神忽然凌厉了起来,「你真的是被家人带进去的吗?」 罗时殷被问得一懵,随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知道『夜猎』这项活动是多么不符合逻辑的一件事情。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华美的大厅内聚集的都是来头不小的大人物,何祈恩和罗弘非只是市井小民,根本不可能参与其中,也更不可能知道只有大人物才知晓的『夜猎』活动。 「……难道,你是他们提到的另外一个孩子?」简茗葳蹙起眉,看向罗时殷的视线又多了些审视意味。 「另一个孩子?」罗时殷从思绪中回过神,茫然地重复这句话。 简茗葳沉默半晌,凝视罗时殷一会儿,然后道:「抱歉唐突了,刚刚的话,你就当作没听见吧。」 简茗葳的态度忽然在这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罗时殷顿时傻住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女人就已经换上往常的虚偽笑容,准备跟她道别,「对了,我说的那些话,也包括在保密条约内,希望你不要违反规则。那么,我先走了。」 罗时殷见她要走,还来不及想该如何开口挽留她,自己已经下意识的喊道:「等等!」 简茗葳背对着罗时殷,听见后头传来的声音,立刻停下了脚步。 「我……的确是有事情瞒着你。」纠结好一会儿,罗时殷这才乾巴巴说。她不知道对方买不买单,但她不能就这样让人走了。 「说吧,趁我还有耐心。」简茗葳侧过身看向罗时殷,眼神透着如湖面一般的平静,「你仔细想好了,我希望你这次能说实话,而不是模稜两可、破绽百出的回答。」 罗时殷咬牙,「我……看见有人復活了。」 此话一出,简茗葳的脸色沉如锅底。 简茗葳往回走到病床前,低头凑近罗时殷的耳际,低声道:「你是在哪个地方看见有人復活、当时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我……」罗时殷正要开口,却被突如其来的访客打断。 「你怎么还没走?」 隐隐带着慍怒与烦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两人齐齐朝那人望了过去——只见傅文桀大步走了进来,打散了方才有些凝滞的氛围。 简茗葳一见来者是傅文桀,挑了挑眉,说:「对长官出言不逊,是你的一贯风格?」 「我对你们这些组织走狗没什么话好说的。」傅文桀没好气道。 简茗葳叹了一口气,视线随意的扫过罗时殷床边的柜子,在那上头摆着一瓶水壶,还有喝水用的玻璃水杯。 简茗葳将目光锁定在那个玻璃水杯上,然后趁其他两人不注意,动作俐落地拿起它,重重地朝傅文桀身后的墙面砸了过去—— 啪啦! 玻璃碎掉的声音像是一道警示,让傅文桀本能地将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但在他噤声没几秒,他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指责简茗葳。 「妈的,简茗葳你这个疯子!」傅文桀咬牙切齿的说着,「别乱发疯!」 「我没发疯。」简茗葳微微笑,但她笑意却没抵达眼底,「我只是脾气很不好而已,所以摔个东西不为过吧?傅队?」 在简茗葳眼神有意无意的压制之下,傅文桀的气势明显弱了几分。虽心中仍是不满,但碍于简茗葳身分,他也不好继续顶撞她,只好选择后退一步,不跟她一般见识。 简茗葳满意的笑了笑,又拉了一张椅子过来,随意的摆放在罗时殷的病床床尾,自己则是坐在先前的位置上,眼帘慵懒地一掀,朝傅文桀道:「坐下,我们聊聊。」 傅文桀一听不对劲,视线扫了罗时殷一眼,觉得简茗葳的指令并不是很妥当,立刻反驳了回去,「有什么事情我们出去再说。」 「我说——坐、下,别让我再说一次。」简茗葳再次开口,对男人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傅文桀在原地挣扎了一下,切了一声,最终还是在简茗葳的怒视下,坐上了椅子。 Ch.17 裂痕 简茗葳靠着椅背,神色仍旧有些难看,她看着罗时殷,开口道:「现在,你可以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了。」 在回答之前,罗时殷刻意看了一眼傅文桀,随即从他眼中发现了他的不满,但她并没有因此退却,只是顿了顿,说:「我亲眼看见他们在做一种可怕的活动……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男生,被他们称作『法利之主』。他不仅以仪式的名义在眾人眼前自残,还让他的信徒杀死他。但是,等他死去没多久,他又突然復活了……以上,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法利……」简茗葳呢喃着这个名字,脸色比刚才稍缓了些,「既然你知道他,那么就证明你没有说谎。可现在有一个问题是,你到底是怎么看见的?据我手上的资料,你可没有被带进去过,只有在山庄外面接触过他们。」 罗时殷咬牙,这件事情她真的没办法圆回来,只能欲言又止的沉默着。 她该在这里说出她的秘密吗? 简茗葳似乎从罗时殷的表情读懂了什么,随即直起身子,压低声音道:「隶神教的教徒间流传,他们教主藏着……」 「够了,简茗葳!你跟她说这些是疯了吗?」傅文桀忍不住发言岔开话题,似是不想让罗时殷知道的这么彻底。 闻言,简茗葳的视线立刻变得深沉,朝傅文桀的方向看了过去。 「我让你待在这里,已经是我最大的宽容。接下来,你要是胆敢再妨碍我,我不介意将保护罗时殷的任务换成别人。」 ……保护? 罗时殷一愣,似是没想到傅文桀会这么护着她,有部分原因是来自于此...... 罗时殷没忍住再次看了傅文桀一眼,想从他的眼中得到答案,却发现傅文桀此时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沉思什么,看上去也没有否认的意思。 「据隶神教内部流传,他们教主藏着一个能够预知未来与死亡的孩子。」这时,简茗葳又接着开口,打断了罗时殷的思绪。 「这个孩子被他们尊称为『死神』,是信徒们所惧怕的对象。只是到目前为止,谁都没能确实证明那个孩子的存在。」 听到这,罗时殷露出茫然的神色,不理解为何简茗葳会从法利的话题,跳到了消失的孩子,「这跟他们做的事,有什么关联吗?」 简茗葳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用着一双彷彿要看透他人内心的眸子,深沉且锐利的凝视着她。 在双方对视的这瞬间,罗时殷立刻读懂了简茗葳的想法,惊愕的说:「难道,你觉得我就是那个孩子?不可能!」 简茗葳怎么能说,她可能会是和隶神教有关係的人呢? 她唯一的家被隶神教毁了,父母被杀死,而她也逃不过被杀死的命运,这一切铸成了她对隶神教的恨...... 可简茗葳却跟她说,她跟那些该死的杀人魔有关係? 儘管只是猜测,但简茗葳的话还是彻底刺激了她。 「为什么不可能?」简茗葳反问罗时殷,高深莫测的盯着她,「我看过你的背景资料,你的过去有许多不和谐之处。例如,在你还没被领养,只是个四岁孩子的时候,平时本该在夜晚熟睡的你,却莫名的尖叫哭喊,把所有人都吵了起来。这件事情惊动了院长,让她不得不从睡梦中醒来,前往你所在的楼层。然而在这路途中,院长恰巧发现了从储藏室溢出的浓烟,即时控制了火势,整栋楼的人才得以倖免。」 「还有,在你七岁时捲入的他杀案件……当时,一名被通缉许久的连续杀人犯闯入了你们的院内,却发现里头等着他的不是孩子,而是埋伏许久的警方,让他被逮了个正着。后来经过调查后,在案发之前,平时乖巧的你,却突然怂恿孩子们到户外玩捉迷藏,然后趁现场一片混乱的时候,私下偷偷用电话报了警……」 「更别提在那之后所发生的种种案件,简直是多得不合理。就像是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意外的救下许多人。」 简茗葳说完之后,对罗时殷十分认真的说:「不过,无论你是不是那个孩子并不重要。只要看上去形象大致符合,就能轻易的成为隶神教所恐惧的存在......」 「尽扯一堆没用的……」听完简茗葳的话,傅文桀像是受不了似的低声碎念,整个脸色难看到不行。 简茗葳丝毫没有被傅文桀的话牵动思绪,只冷冷看了他一眼后,然后静等着罗时殷的反应。 此时的罗时殷内心相当挣扎。她不愿承认自己很可能就是那个孩子的事实,另一面却又希望自己能成为隶神教惧怕的存在......她左思右想,后者的想法终究是佔上了风。 她已经没有选择的馀地了。就算她真的是那个孩子,那又如何? 想到这,罗时殷下定决心,不再隐瞒,「我不确定我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孩子,但我的确有预见死亡的能力。」 「我就知道我的直觉没错!」简茗葳露出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激动,不受控制地裂开嘴角。 罗时殷见状感到有些发怵,身子忍不住缩了缩,心想简茗葳这副表情真是吓人,有些认同傅文桀先前说的话——她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傅文桀看不下去简茗葳那副疯样,忍不住起身阻挡在两人中间,语气非常不满地说:「发疯完了没?发疯完了就告诉我,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简茗葳微微笑,收敛了周身散发出来的狂热,说:「既然我们有了她,做事就不用再畏畏缩缩了。傅文桀,你告诉她全部事情,明晚带她过来我这里。」 「全部?」傅文桀怒意腾升,明显是不认同对方的做法,「简茗葳,我不能答应你这件事情!你现在是要牵扯一个无辜的孩子进来吗?」 简茗葳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子,眼神不经意的扫过傅文桀的怒容,然后埋头整理了一下手上的资料,一边说着:「你如果不想做,我可以交代给别人。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关于你妻子的那件事情,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你不想让我对你的爱人出手,那你最好认清现实,不要干涉我的决定。」 此话一出,傅文桀的气焰顿时消散了一半,但仍是不甘心的放话,「我要请示上面的意思,你等着!」 「可以。」简茗葳毫无怯意,迎着傅文桀的视线,坦然自若的道:「要是上面阻止,我没什么意见。」 「这是你说的。」傅文桀咬牙道,恨极了简茗葳脸上那副泰然自若的面孔。 「不过在那之前,也得先问问那个孩子,不是吗?她的态度,看上去似乎跟你持不同立场啊。如果她同意了,上面怎么可能放过这种好机会呢......」简茗葳幸灾乐祸地弯了弯眼,扬唇一笑,在傅文桀的瞪视之下,从容地走出病房。 简茗葳离开之后,病房里的氛围明显比刚刚更加沉闷。 傅文桀沉默了一会儿,揉了揉眉间,无奈的开口:「你不该回应那个女人的话。」 罗时殷自知这个举动会捲起风暴,但她并不后悔。即使傅文桀如此关心她的安危是带有目的性的,但她还是非常感谢他的照拂。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傅叔叔,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很关心我,而我却让你失望了。我很抱歉,也很惭愧,但我真的不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无知且痛苦的过完一生……」 傅文桀忍无可忍,打断了罗时殷接下来的话,「时殷,我知道你只是被仇恨矇蔽了双眼,所以才故意说那些引人注目的话,我看着你这么多年,你绝对不会是那个疯女人口中的另外一个孩子,你只是偶然陷入那些事件而已!」 罗时殷顿时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说的那些事情,全都是真的,我的确有着和别人不同的天赋。我知道您心中大概也明白……不然您也不会让澄希跟在我身边的。」 傅文桀听后一顿,神色阴冷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从不干涉澄希的交友自由,更不可能让她跟着你。罗时殷,你这么说,让我感到心寒。」 「是吗?」罗时殷苦笑,反问眼前故作镇定的男人,「那为什么每次我跟澄希惹出那些骚动的时候,您都能这么平静的处理我们的烂摊子,就好像是提前知道了一样?」 罗时殷的话如雷贯耳,傅文桀的表情闪过一丝扭曲。儘管他很快地敛起情绪,但罗时殷还是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不自然。 「当初动我『日志』的人是你?」 「是。」 「小希也知道?」 「是。」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听到这,傅文桀也不想再进行无意义的对话,隐忍似的闭了闭眸,用不容反驳的语气道:「这件事情你别插手,就这样,我言尽于此,我一定会阻止简茗葳对你出手,你等着。」 与傅文桀沟通失败,罗时殷早有预料,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傅文桀只当她接受了,语气也软了不少,说:「之后我会让澄希过来接你,你就来我们家吧。刚刚那个女人说的话,你就当没听过。」 丢下这句话,傅文桀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离开医院后,傅文桀坐在车内,嘴里叼着烟,皱着眉头打了电话。 「找我有事?」电话的另外一头很快地接起通话,声音听上去懒洋洋的。 「罗时殷要被那个疯子带走了,你得想想办法。」 「……哦?为什么简茗葳会盯上她?」 「罗时殷暴露了她的能力。」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令人意外的走向。不过,这倒不妨碍我们的计划,反而加速了时程,你不必担忧这点。」 「但是……」 「听我的,傅队长。我哪次让你失望过?这次你什么都不必做,事情也一样会顺利进行的。」 傅文桀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只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听从了对方的指令,「知道了。」 另外一边,罗时殷待在病房内发呆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紧接着,她翻开了盖在下半身的被子,拿出一张黑色烫金的名片,上面只有写着简茗葳的大名以及联络方式。 简单粗暴。 很有那个人的风格。 这是刚刚简茗葳在傅文桀进来的前一刻偷偷塞给她的。虽然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她塞了什么,但她还是下意识的将名片藏了起来,等到傅文桀走之后,她才敢拿起来看看。 当罗时殷看到名片的那剎那,她不得不承认,简茗葳的算计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深,早就预料到了傅文桀不会同意,打算直接让她私下联络她。 一想起方才傅文桀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罗时殷忽然觉得,简茗葳能够做到这个位置,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罗时殷如此想着,照着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嘟——嘟—— 罗时殷听着提示音,心情在此刻平静了下来。 「罗时殷?」对面接通后传来一声轻笑,「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罗时殷应了声,想也不想直接开门见山的说:「你直接带我走吧,傅叔叔他不同意你交代的事情,打算强行带我走。」 「用膝盖想也知道他不会答应。」简茗葳嗤笑一声,顿了顿,又说:「所以我刚刚已经安排好了人,三个小时后会去接你。记得这段期间别露馅,任何人来探访你都别提起这件事情。」 「好,我知道了。」罗时殷回答。 嘟嘟嘟—— 事情终于告一个段落,罗时殷得以在这个时刻喘口气。然而当她想起有件事情必须让傅澄希知道时,神经顿时再度的紧绷起来。 罗时殷拿起手机,拨通了傅澄希的号码。 「喂?喂?罗时殷?你身体还好吗?抱歉哈,我爸刚刚在医院不知道看见什么了,一脸严肃的叫我先回家……」罗时殷一拨通电话,对面便传来傅澄希焦急的解释,只是说到一半,罗时殷便开口打断了她,「对不起,我把日志的事情告诉傅叔叔了。」 此话一出,傅澄希的声音突兀的消失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罗时殷不由自主的捏紧手心,其中微微的湿意洩漏了她此刻紧张的心情。 「为什么?」 「因为我有不得不说的理由。」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对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罗时殷隔着萤幕也能想像对方的绝望与害怕。 心口像是被人给抓紧一瞬,她听见自己艰涩又乾哑的声音响起,说:「对不起。」 傅澄希听后沉默几秒,只回了一句,「那你好自为之吧。」便直接掛断了电话。 罗时殷知道傅澄希的话意味着什么,瞬间就红了眼眶。 没事的,这都只是过程。 她只会做这一次,不会再有下次了。 想到这,罗时殷拉起棉被,缩在病床上,把自己狠狠闷住。 虽然感到愧疚,但她不后悔拿她们的秘密当作筹码,戳穿了傅文桀、傅澄希和她之间看似平和的表面,露出了在那之下的暗流与不可告人的算计。 至于傅文桀所提到的『日志』,便是这一切的开端。 罗时殷抱着被子,思绪渐渐的陷入久远的记忆之中。 …… 「喂,陪我玩。」女孩手里抓着球奔了过来,朝另外一名在树下发呆的女孩喊道。 那两名女孩,正是傅澄希与罗时殷。 罗时殷对运动不太感兴趣,几乎是在傅澄希提出游玩的下一秒拒绝了她,「我才不要,累。」 听到这话,傅澄希脸上的兴奋忽然消失了,取代而之的是恼羞成怒,「累、累、累,你总是嫌累!你该不会还介意......我上次取笑你名字的事情吧?」 「跟那个没关係。」罗时殷慵懒地靠在树干,轻轻摆了摆头。 「那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傅澄希,你真的是我遇过最烦的人……」罗时殷无言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忍不住说话重了些。 傅澄希一听,眼眶红了,却发现自己找不到话来反驳,又开始发动哭哭技能,眼眶瞬间盈满了泪水。 罗时殷:「……」 「你别哭啊。」罗时殷扶额,耐下心来安抚她的情绪,说话也不这么刺人,「刚刚那句话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因为我这阵子晚上一直没有睡好,所以才对你发脾气。」 「没睡好?」傅澄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泪立刻收住了,凑近罗时殷好奇地问:「你是不是失眠呀?我爸爸也失眠,晚上常常睡不着觉,总是要吃很多药呢……你也要吃吗?」 罗时殷一愣,没想到傅澄希她会把自家父亲的秘密抖了出来,还藉着这事关心起她的状况,顿时觉得哭笑不得。 「你怎么知道他常常失眠啊?你还有半夜偷看爸爸睡觉的癖好?」 「才、才没有呢!」傅澄希大力摇了摇头,声音不由自主大了些,「我是半夜想去嘘嘘的时候,看到爸爸拿着妈妈的照片一个人坐在床上,看起来很累,但他就是不睡觉!后来我问爸爸,他说他生病了睡不着,我磨了他好久、好久,他才答应我去看医生的。爸爸现在会乖乖吃药,可是我的功劳呢!」 「没想到你还蛮机灵的。」罗时殷听了不由讚赏傅澄希一句。 傅澄希收到罗时殷的称讚,鼻子快翘上天了,得意的大笑着,「哈!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关心爸爸了!」 傅澄希这话听起来虽然挺正常的,但罗时殷却从中品出一丝不对劲,「那你妈妈呢?她怎么不在啊?」 傅澄希哦了一声,脸上的笑意不减,语带轻松的回答,「爸爸说妈妈她去当小天使啦!要睡好久好久才能回来!」 罗时殷似没想到傅澄希的母亲去世了,表情一僵,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话。不过当她看见傅澄希毫无阴霾的笑容时,终是让她忍不住探究,「你不难过吗?」 「不会呀!」傅澄希毫不犹豫的回答,然后又丢出一个爆炸性的发言,「偷偷跟你说喔……其实爸爸跟我每天都会去看妈妈呢,她真的只是在睡觉而已!」 听到这话,罗时殷脑子卡了一下,一时没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随后,傅澄希又冒出一句毛骨悚然的话,解释了她心中的疑惑—— 「……只是妈妈在好大的冰箱里睡觉,每次去看她的时候都觉得好冷哦。」 Ch.18 沉睡的女主人 时间转眼间飞逝而去,罗时殷也步入了即将毕业、升上国中的阶段。 这几年傅澄希和罗时殷相处得不咸不淡,直到她们分班后,这才彻底断了联络。 虽然一开始傅澄希还会去她的班级串门子,热络一下她们单薄到几乎没有的友情。但随着时间过去,傅澄希来找她的次数开始慢慢减少,最后乾脆直接不来了。 罗时殷对这个情况倒是挺乐见的,因为傅澄希之于她来说做朋友太不合适了——傅澄希个性跳脱、性子又野,对于喜静的她来说根本就是天大的折磨。 要说与她分别后唯一的遗憾,那大概就是没能釐清傅澄希多年前提到的,『妈妈在冰箱里』的这件事情了。 ——究竟为何她的母亲去世后没有被安葬,还可以被放在冰柜里,让他们天天看着? 就因为她的爸爸是警察,所以就可以这么做吗? 随着年龄的增长,傅澄希当初所说的每一句话就变得越来越清晰,也搞得罗时殷越来越在意了。 毕业当天,罗时殷心情难免雀跃,显露出平时不会出现的兴奋之情,因为今天是所有家长会一同前来的日子。 罗弘非早早就带着何祈恩来到现场,还买了一束鲜花送给她。 罗时殷怯怯地看了一眼何祈恩,只见她神色平静的在罗弘非身边待着,没有任何的不悦。虽然她没有表示什么,但这已经是何祈恩目前最好的状态了,罗时殷并没有因此感到失落或不高兴,反而有些开心。 或许,其实何祈恩是有那么一点点在乎她的吧?罗时殷喜滋滋的想着。 正当罗时殷这么想的时候,一道巨大的影子忽然笼罩了下来,越过了她。 她愣神了一会儿,随即朝影子的主人看过去。 「爸爸!你来啦!」 还未看清男人的面容,傅澄希的声音便已经间接告知了男人的身份。男人听见声音,越过人群精准锁定了傅澄希的位置,手里捧着花束走了过去。 傅澄希蹦跳的朝自家父亲奔过去,顺带接收了男人手中的花。 眾人目睹这一切,不由发出羡慕的讚叹声。 傅文桀一出现,身上像是被打上了一道聚光灯似的,存在感极强。又因为优越的外貌,让一些比较八卦的女士们见着此景,忍不住私底下悄悄的讨论着这个耀眼夺目的男人。 「他居然来了……听说是做警察的,平时不太会出现。傅家那个孩子挺可怜的,大大小小的亲子活动,他的父亲从来没参加过。他这么忙碌,我以为他连女儿的毕业典礼也不来了呢。」 「哦?那孩子和她爸爸的事情我也有耳闻,只是听说的跟你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难道这件事情另有内情?」 「听说傅家的女主人是难產死的,所以傅先生特别不待见那个孩子。表面上讲好听一点是工作忙没得陪孩子,讲难听一点的话,就是把恨意撒在一个无辜孩子身上。」 「天啊!他怎么会这样对待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大概是因为他是真的很爱他的夫人吧,爱到有些疯魔了。所以傅文桀突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对那个孩子是好还是坏……」 罗时殷在一旁听完了关于傅家的八卦,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人海间佇立的高大身影看过去——此时的傅文桀面带微笑,将傅澄希连着花束抱了起来,看上去就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父女。 后来,她才意识到,也许是在这个时间点吧?傅文桀突然性情大变、嘱咐傅澄希接近自己的时间点。 所以傅文桀才对傅澄希的态度有所不同,而傅澄希也因此缠上她。 不过罗时殷这次并没有抗拒她的接近,相反的,她觉得傅澄希的身世可怜,与她有些相似之处,让她忍不住心软。 至于其他的原因,则是想透过傅澄希解开她埋藏在心底已久的谜题——那位被冰冻封存的傅家女主人,究竟为何迟迟不下葬? 好奇心杀死猫。罗时殷承认,她的确有这种不顾危险想去深究的冒险精神。只不过,这仅限于她感兴趣的事情上。 罗时殷和傅澄希彼此心底都藏着秘密,直到她们升上国二的那一年,他们的相处模式才有了转变。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得知了为何那位女主人迟迟不下葬的原因。 那时罗时殷被傅澄希邀请到傅家,在她上厕所的途中,偶然从门缝中发现了一本手写的日志。 罗时殷对此感到相当好奇,鬼使神差的将日志放入了自己的外套里。 回到家后,罗时殷待在自己的卧室角落,偷偷摸摸的翻开她顺来的手札,并专注地看着。 『二九九五年生,性别女,目标原是孤儿,后来被罗姓夫妇收养,家庭平和稳定。似乎能预见死亡。目前可证明之事件例如,南阳路中途之家火烧事件以及后来的通缉犯闯入事件。』 『......她会是復活小蔓的奇蹟吗?』这句话被划了一条线。 罗时殷看见这句话时视线一顿,然后又接着看下去。 『上述例子不足以确认是否为特殊身份,唯一的办法就是长期列入观察,必须频繁的接触。于是,我请我的助手帮忙,去接近这名少女。』 看到这里,罗时殷视线反覆扫过上面所描述的事,确认不是自己看错之后,便颤巍巍的翻到下一页。 『目标害怕镜子,也很常闻到莫名散发的恶臭。晚上无法好好入睡,问其原因却回答含糊。』 『目标今天无预警的衝出教室外面乾呕。据当时医院的说法,目标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显示一切正常......我粗估判断,她是闻到了其他人闻不到的【恶臭】。』 『目标的学校校工死了。他被兇手丢在学校废弃的游泳池里,大体放置了整整七天才被发现。奇怪的是,死者过世的时间,和目标上次呕吐的时间点几乎吻合——这是否代表一种预见死亡的应激反应?也许……我可以抱很大的期待。继续观察她的话,肯定会有收穫的。』 啪。 大致看完内容,罗时殷心情沉重地闔上了日志。 只馀简单几行字句,罗时殷强烈的感受到被人监视的不适感。 她可以确定这本日志是傅文桀写的,因为其中提到的内容,她只有和傅澄希说过。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傅澄希接近她的目的,原来全都是别有用心。 罗时殷将手中的日志收好,打算再去一次傅家,把这本日志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回原处...... 翌日,傅家。 傅澄希与罗时殷两人并肩而坐,身前是一张大书桌,上面摆放着未完成的作业。罗时殷因为日志的事情搞得心神不寧,无法进入状态,而傅澄希则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 「欸罗时殷,我爸昨天莫名其妙把我骂了一顿……明明是他自己的东西不收好,居然把这件事情怪在我头上。」傅澄希左思右想,没忍住重重捶了一下桌面,嘴巴委屈的瘪了起来,哭丧着脸抱怨着。 罗时殷握着笔的指尖微颤,心跳紧张得漏了一拍,却强装镇定,满不在乎的写着作业,「是什么东西丢了让你爸这么生气?」 「应该是工作记事本之类的东西吧……爸爸说上面写的内容非常重要,是不能丢的。」 ……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罗时殷原本以为,按傅文桀的忙碌程度,大概要过上几天才会发现手札遗失。却没想到,只不过是经过一个晚上,傅文桀就发现自己的东西不见了,可见这本日志对他多重要。 「对了,我去厨房一趟。你要喝什么?果汁还是可乐?」傅文桀的事情让傅澄希越想越烦躁,打算就此先休憩一会儿,喝点东西提提神。 「果汁就好,谢谢。」罗时殷求之不得,连忙应了声。 等傅澄希走出卧房后,罗时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向上次经过的房间——幸好她记忆力并不差,很快地就找到了目的地。 罗时殷看着紧闭的房门,从外套口袋里慌慌张张地拿出了日志,准备要塞进门缝中...... 「你在做什么?」一道女声喝止了罗时殷的动作。 罗时殷身子一僵,立刻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她愣愣的转过头,迎向紧盯着她的傅澄希,极为不自然的扯了一个笑容,说:「……对不起,你爸爸的东西是我拿走的,今天是来归还的。」 傅澄希闻言,脸上难得出现怒气,「我以为不偷别人的东西是做人的基本。」 面对傅澄希的质问,罗时殷无话可说,她的确做错这件事情了。 但是,在暗地里监视她的他们,行为又何尝是正确的? 见罗时殷尷尬的站在原地,手里不知如何安放的样子,傅澄希的神色缓了些,叹了一口气,说:「拿给我看看吧。」 罗时殷愣了愣,随即将日志递给她。 傅澄希翻开那本沉甸甸的日志,一眼不眨的阅读着——这时,罗时殷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傅澄希似乎并不知道日志上写了些什么。 ……所以傅澄希其实并不知道,傅文桀要她接近她的原因? 「难怪爸爸要我多照顾你……」傅澄希忽然开口,打断了罗时殷的思绪。罗时殷抬眸与她对视,却发现傅澄希的脸色异常苍白,一双漂亮的眸子黯然无光。 「照顾我?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嗯,他跟我说过,你是他负责的其中一个案子。为了帮他,所以我才会接近你,将你的一切全都告诉他。却没想到,他对我说的全是谎言......我爸根本从来没有放弃让妈妈『復活』这件事!」 ......原来日志上面写的『小蔓』,指的是傅家女主人吗? 罗时殷没想到,傅文桀心中居然藏着如此疯狂的念头,一直不断地寻找着让妻子復活的办法。 在罗时殷看来,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心理创伤了,而是不愿意接受事实所產生的执念。 「所以你一直以来都是因为你父亲的缘故,才特意接近我吗?」 傅澄希将日志收了起来,说:「国中之前不是。我是从升上国中之后,才故意接近你的。」 罗时殷心想果真如此,傅文桀态度转变的时间点,和她猜想的差不多,「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你应该不会傻到,我会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吧?」 「这点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想要跟你谈谈,做个交易。」 「交易?」 「我希望你表面上装作不知道,然后生活下去。至于你的一切,我仍然会如实告诉我爸。只要你答应我这些,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被你们监视?」罗时殷情绪激动了起来,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换作谁都不好过。 「求求你,罗时殷。」傅澄希艰涩地开口,扑通一声跪在了罗时殷身前,「只有这个我必须做到。如果我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爸爸他以后可能不会再开口跟我说话了。」 罗时殷睁大双眼,看着眼前跪着的少女,大脑延宕了一会儿,猛地回过神来,说:「傅澄希,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不正常?」 「对不起,但这对我真的很重要。」傅澄希难堪地低下了头,娓娓道出她的苦衷,「你可能很难想像,我爸从我出生起,他就从来没有抱过我,唯一跟我相处最多的,反而是我家的褓姆——很讽刺,对吧?」 「因为我的出生害死了妈妈,我爸疯了,不仅厌恶我,还一直寻找着能够『復活』妈妈的方法。虽然这个情形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了缓和,但也仅限于我爸失眠的那些夜晚。」 「我知道我爸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过去的伤痛淹没,无法正常生活。所以我每天不断地祈祷,希望上天能给他一点希望,让事情变得没有那么糟......结果,上天还真听见了我的愿望,并带来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我爸在我毕业之前发现了你的异状,所以他才会选择在毕业典礼那天现身,目的就是为了见你。虽然他不是为我而来,但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那一天,我终于从他身上看见了父亲的样子,会关心我、抱我,甚至买礼物给我。看到他这样的改变,我是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然而可悲的是,要想维持这么亲密的关係,唯一的筹码就是透过你,我才能获得少得可怜的父爱……」 「求求你了,罗时殷,帮帮我吧。」 听着傅澄希残忍地解剖过去,一件一件的叙述出来,罗时殷感到震惊的同时,也替她觉得难过。 罗时殷深知被亲人拋弃、厌恶的感觉,就像是掉入绝望的沼泽里,只能无助地挣扎着。 如果她不答应,傅澄希大概会崩溃吧? 罗时殷内心反覆挣扎着,最终还是松口了。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的。」 Ch.19 人偶 罗时殷和傅澄希达成协议之后,便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此事。只是罗时殷仍旧不明白,为何傅文桀会觉得,她能够復活死者呢? 就因为她能预见死亡? 那么这个依据未免也太过单薄。 算了,就当作是给傅文桀一个念想吧。 思绪从久远的记忆中拉回,罗时殷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和挣扎,但其中却不包含一丝后悔。 她知道打破这个平衡将会迎来什么——也许是傅文桀的怒火,又或者是傅澄希的疏离与冷漠。 但起码他们都能活着。 既上一世的教训,罗时殷花了很久时间,才接受了自己註定带给他人不幸的事实。 这一次,她不会重蹈覆辙。 …… 十点整。 病房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罗时殷此时已经准备好出发,正想过去开个门,却没想到门外的人自动走了进来。 来者是一名身材健壮的男人,他一身黑白正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嘴角有一个浅浅的刀疤,看上去不好惹的样子。 他盯了罗时殷一会儿,开口:「我是来接你的,准备好了吗?」 罗时殷点点头,男人也不拖拉,直接领着她走出病房,从医院的后门离开。 他们出了医院之后,一台黑色宾士掐着时间开到两人面前,男人见状,连忙上前打开后门,示意罗时殷坐进去。 罗时殷有些受宠若惊,她没想到男人会如此绅士,向他说了声谢谢后坐了进去。 进到车内,罗时殷这才发现车上有三人,有她、男人还有一名穿着正装的干练女性。 女人跟男人交换了位置,将开车的任务丢给了男人,随后便姿态慵懒地坐在副驾闭目养神。 男人看了一眼女人,情绪不知喜怒,随后沉默的发动了汽车。 罗时殷盯着窗外,看着医院离他们越来越远,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傅文桀大概是追不上他们了,也阻止不了自己了。 想到这,罗时殷安心的望着外面的景色放空,直到轿车逐渐驶离热闹的市中心。 随着时间流逝,路途的景色由一排高楼大厦变成一间间老旧的住宅,不知不觉的进入本市最郊区的范围。 这时,罗时殷忽然觉得胸口发闷,险些喘不过气来。 这里的味道......不对劲。 罗时殷瞥了一眼前座,发现男人和女人都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她更加确信了,他们要带她去的地方,很可能并不单纯的只是一个集合的据点。 她思考了一瞬,选择不戳破,而是缓了缓心绪,努力忽略这股难以忽视的恶臭。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头,空手而回。 轿车驶入了非住宅区,景色倏地一变,周围开始出现了树林。男人平稳的驾着车,速度并不快,但罗时殷却坐的煎熬,感觉自己好像快要吐出来了。 糟了。离目的地越近,她的反应也越来越大了。 真稀奇。这种激烈反应自从升上高中之后,已经鲜少出现了......可见这股恶臭已经快超过她目前能负荷的上限了。 就在罗时殷快支撑不住的时候,男人方向盘忽地一转,直衝树林间的產业道路,颠得罗时殷差点呕吐出来。 「罗时殷,坐稳了。」男人开口不到一秒,罗时殷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就感觉到一股失重感倏地袭来。 罗时殷难受的捂着嘴,她感觉车子在往下掉,而且掉的速度非常快,她心想着:惨了,该不会她赌错了,简茗葳根本是要置她于死地? 不过幸好她的猜想是错的。男人不但将车平稳的降落在某处,还顺利的抵达了目的地。 罗时殷此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形容,当车一停驶的时候,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夺门而出,对着地面吐得稀哩哗啦。 「你开车技术可以再烂一点。」女人对高大的男人毫不留情的酸言酸语,男人闻言挑了挑眉,没有反驳女人的话,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罗时殷的背影,说:「只是一点欢迎礼,毕竟接下来她还有得吐,还不如一次全部吐完。」 女人嘴角抽了抽,「恶趣味。」 两人谈话的期间,罗时殷已经吐得差不多,她狼狈的捂着嘴,乾咳了好几下,才终于缓住了生理反应。一旁的女人见状,终是没忍住下车递给她纸巾。 罗时殷尷尬的道了一声谢谢,随后迅速清理自己身上的狼狈,待整理得差不多时,她好奇的环视了周围,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似乎是在相当深的地底。 罗时殷抬眸一看,这才明白刚刚经歷过的失重感,原来是来自于上方几近快五十度的斜坡。 他们所处的环境相当阴暗,罗时殷藉着远处入口的光,才勉强看清这里的轮廓。 就在罗时殷犹豫要不要拿出手机照明的时候,只听见喀擦一声,像是什么机关被打开,周遭忽然明亮了起来。 「这里是……」罗时殷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一时间失去了言语,呆愣的站在原地。 ——在她眼前出现的是,竟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地下城市! 罗时殷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景色,觉得这一切好似梦境,每一处都显得很不真实。 罗时殷愣了好一会儿,随即瞧了一眼男人的方向——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男人手上拿着类似遥控器的黑壳子。让她不由猜想,大概是因为这个东西,他才能顺利啟动机关,敞开地下城的入口。 「没事吧?没事的话快上车吧。」男人摇下车窗,朝还待在外头的罗时殷提醒道。 闻言,罗时殷回过神来,发现只剩她一人在车外,这才慌慌张张的上车。 所有人都上车后,男人一路疾驶,往地下城的大门前进。 顺利进入城内不久,男人把车停在一栋灰黑相间的办公大楼前。 「进去吧。」女人抬手摸上门把,转头看了罗时殷一眼,示意她下去,然后自己也下了车。 罗时殷跟着女人走进办公大楼,却赫然发现这里的格局与她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她以为入口处会像正常的办公大楼那般,有柜檯、电梯,或者是来迎接她们的人。 但她只看到一条深不见底的雪白长廊,还有左右两边密密麻麻紧邻着的黑色门扉。 比起办公大楼,这里更像是监狱。 罗时殷惶惶不安地跟着女人的步伐,走了一段不小的距离后,她们在走廊左方的一扇门前停下。 女人推开门,让罗时殷先进去。 罗时殷身子一顿,有些不情愿的走了进去。 罗时殷踏进空间内部之后,她稍微扫视了一下周围。发现偌大的空间里,只摆放了一张黑色铁椅,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摆设。 罗时殷一愣,不禁怀疑女人是不是带错了地方,脑海中闪过被简茗葳囚禁的可能。 「你就在这里等吧。」女人似乎不觉得这地方有什么不对,将罗时殷带来这里的任务已完成,她便不再多做停留,俐落地转身离去。 幸好女人走后不久,简茗葳姍姍来迟,让罗时殷紧张的情绪稍缓。 「我们废话不多说,直接进入正题吧。」简茗葳眸色微沉,眼底掛着淡淡的黑青,像是没睡饱似的,整个人看起来相当疲惫。 罗时殷点点头,语气平缓的说:「好。」 「首先第一个。你是如何看见復活日、知道夜猎这件事的?」 ......果然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罗时殷如此想着,无意识的垂下眸,心中感到一阵沉重。 假如,她将自己身上的秘密以实相告,那简茗葳会相信她说的一切吗? 目前对方仅仅只是知道她能预见死亡的能力,但并不代表她会无条件相信她能『重生』这件事情。 说?还是不说? 说了,她很有可能被当成一个疯子,送回医院。 不说,又无法取得简茗葳的信任,那么她来到这就是白跑一趟,先前做的事情变得毫无意义。 不行。她还是得赌一次。 赌简茗葳会相信她。 脑海无数念头闪过,罗时殷挣扎好一会儿,才松开紧蹙的眉间,下定了决心。 「其实我不只有预见死亡的能力。」罗时殷打破了沉默,紧攥着指尖,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叙述她身上的事,「我还能藉着『重生』,知道前世所发生的事情。关于我所见到的事情,全都来自上一世的记忆。」 语落,双方顿时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 简茗葳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吃惊来形容,除了惊吓,她的态度又抱持着怀疑。毕竟罗时殷所说的事情,已经违反了常理,远远超过了她的想像。 但好像又不是那么的意外。 简茗葳忽然想起了隶神教流传的内容,不禁揉了揉眉间,略带嘲讽的说:「现在连『重生』这种东西都出现了吗。」 「我说的都是真的。」 简茗葳摆了摆手,说:「我又没说不信。只是我一直认为这件传闻是假的,所以我才会这么惊讶,一时难以接受。」 原来传闻,也有提到『重生』?罗时殷感到心惊。 这项能力,在隶神教间竟然不是秘密。 所以,当初那个名面具女子会如此针对她,是因为她已经认定了,她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孩子…… 「那么,你的立场呢?」简茗葳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紧接着问道:「你对于隶神教,是怎么想的?」 罗时殷压下了心中满载的情绪,眼神忽然锐利起来,说:「他们杀了我的父母,我想报仇——即便在那之前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照理来说,罗时殷如此坚定的回答肯定会令人满意,可简茗葳听后却若有所思的顿了一下,说:「很好。既然你立场这么明确,那我也不卖关子了,罗时殷,我希望你之后能参与我们的行动,以助我们瓦解隶神教。你愿意吗?」 「求之不得。」罗时殷瞳眸顿时散发出耀眼的光彩,心想简茗葳居然真的相信她了......她赌赢了! 「好,那我现在就带你去总部。」简茗葳说完,满意的微微笑,随后领着罗时殷,回到那条深不见底的长廊上。 两人往走廊深处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了这条路的尽头,一道足足有一层楼高的金属门矗立在前。 罗时殷视线一扫,发现门的左方有一台扫描仪器,明晃晃的告知来访者进入内部的途径。 简茗葳抬手按上了门边的扫描仪器,开啟了大门。 两人双双通过这扇门后,却发现迎接她们的,又是一段与先前佈置相似的长廊,只是这次左右边没有门,只有一片雪白的墙面。 这时,简茗葳自顾地讲起她所熟知的故事。 「据歷代隶神教掌管者的口耳相传,初代掌管者——简氏族长曾蒙受神的恩泽,获得了『神諭』。神諭里提及的内容,叙述了一对拥有神力的双子将会诞生,引领全人类开创新的世纪,只要他们存在的一天,那么这个世界就不会有大灭绝。」 「而作为信徒,神諭的守护者,隶神教信徒们在这中间能做的,就是尽全力辅助这对双子,让人们都归顺于隶神教。」 「后来神諭降世没多久,他们循着神諭指引,找到了那对拥有神力的双生兄妹。」 「男孩拥有无坚不摧、不死的身躯;而女孩则是拥有能预见死亡、驱逐一切邪恶的力量。当时,他们就是藉着这股神力,成功吸引一大批人们的追随,使人对『神』开始產生敬畏以及臣服之心,不再怀疑祂的存在。」 「可好景不常。随着时间流逝,人们开始厌恶女孩的存在。虽然人们表面上称她为『公正的审判官』,可私底下却视她为不祥的存在,认为她比起神的审判官这个头衔,他们认为用『死神』来形容她,还比较贴切。」 「藉着审判的名义,女孩杀了非常多人,其中就包括人们所认为的『恶人』,还有他人所认为的『善人』。渐渐地,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开始怀疑起女孩口中所谓的『正义审判』,是否只是为了美化杀戮而想出来的藉口。」 「怀疑与不满的种子一旦种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很快地,人们逐渐有了异心,私下密谋着要将『死神』彻底除掉——但很可惜的是,死神原则上是不可能被杀掉的,因为她永远都有无数重生的机会,直接杀死她是毫无意义的。」 「所以,他们折衷想了一个办法,封印她的力量,夺取她原有的记忆,并让她一辈子深信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在隶神教的最底层苟活着,然后被榨乾仅剩的价值。」 「这是真的吗?」听到这,罗时殷懵懵懂懂的提问。 「是真的。」简茗葳脑海忽然闪过一道憔悴的身影,心情顿时沉重不少,「因为我的母亲,曾是简氏宗族的一员,是她告诉我这一切的。所以,我才会如此坚信,你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孩子。」 简茗葳竟然是简氏的后代!罗时殷立刻瞪圆了眸,她没想到简茗葳会把自己惊人的身世,如此轻飘飘地说出来。 那她岂不是相当熟知他们内部运作吗? 罗时殷惊吓的同时,心中涌起一阵狂喜。 也许这次真的会满载而归,收穫不少。甚至,她还可能在简茗葳的帮助下,扳转整个局面! 「接下来的行动,我希望你能扮演『死神』,扰乱对方的视听,好让我们方便展开行动,救出那些被抓走的人。」说到这,简茗葳忽然停下了脚步。 ——救出他们? 罗时殷还未能明白简茗葳话中的意思,后者便猝不及防的抬手,摸向雪白的墙面。 紧接着,受到触摸的墙面,像是被撤掉表面的遮羞布一般,直接展露出了门后的情景。 罗时殷下意识抬眸去看,待看清门后关着的是什么的时候,惊恐地倒退了好几步。 「这些人是……」罗时殷吃惊的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睁着灰白的瞳孔,死死的盯着她们。 罗时殷见状,忍不住朝简茗葳的身边靠了靠。 「没事,他们看不见我们,只能听见声音。刚刚大概是听到了我们的交谈声,所以才聚集过来。」简茗葳说着,然后朝墙面上方敲了两下。果然,那些人听见了响动,纷纷抬头盯着简茗葳刚刚敲过的地方。 罗时殷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几欲要作呕。 她不得不弯下身,压着胸口抑制着这股异样。 ......臭味的来源,竟然是这些人吗?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熟悉了这股臭味,却没想到在这个情况下,她竟一时难以忍受这股恶臭。 一旁的简茗葳察觉到罗时殷的不对劲,随即抬手触摸墙面,恢復了它原本的样子。 「你的反应很大。需要休息一下吗?」 「不用。」罗时殷忍着身体的异样,摇了摇头。 「那么,我们继续吧。」 简茗葳再度触摸了墙面,方才那群人又出现在她们的眼前,开始解释这些人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眼前这些人,被隶神教称作『人偶』,是他们拉拢人心、获取金钱的工具。」 「如果你有看新闻,最近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大型失踪案,那些……都是被隶神教捉走的受害者。」 「他们落入隶神教手里之后,被迫改造了的身体,最后全都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人偶跟那位法利之主一样,不死且拥有强大的修復力,无论遭受如何的破坏,他们都能很好的恢復。因为这点,人们争相抢着这些玩不坏的『人偶』,以满足某些上流人士的扭曲癖好,又或者流通到黑市,卖个极好的价钱。」 简茗葳说到此处,又敲了敲左方的墙面,人们听到响动后,立刻将视线转移到声源处,「这些人偶无法完整的思考,也无法与正常人沟通,有时还会无差别攻击他人……他们的状态,就跟电影情节里所塑造丧尸一模一样。只是唯一的差别是,他们不会感染他人。」 听着简茗葳的话,罗时殷不由自主想起前世,江和雨忽然的死而復生,以及种种怪异举动,心想这一切似乎都得到了解释。 「我们曾想过抓住那些隶神教高层人士,逼迫他们妥协,交出受害者,好让我们给家属一个交代。但是,这整件事情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 说到这,简茗葳抬眸深沉的望了罗时殷一眼,继续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Ch.20 地下城 她们又走过了一道长廊,抵达到了尽头。 简茗葳再次抬手按在扫描仪器上,开啟大门。 罗时殷跟着她走了进去,发现周遭的环境变得截然不同了。 这里总算出现了一群正常人。 他们所在之处的格局很宽广,跟她想像中的办公室一模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单独的座位,面前都有一台电脑,手边还堆着如山高的资料,看上去很忙碌的样子。 罗时殷大致的扫过环境,直到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这才定住了视线,不可置通道:「……老师?」 简茗葳敏锐地捕捉到罗时殷的反应,不由感到困惑的说:「这里有你认识的人?」 罗时殷看着远方与旁人交谈的身影,犹豫了一会儿,朝简茗葳点点头,手指向了魏歆洁的方向,「嗯,那个人是我的补习班老师。」 「那还真是巧,我都不知道她在外界还有这个身份……」经过罗时殷指认,简茗葳看向魏歆洁的方向讶异了好一会儿,才又接着道:「她正是我要你见的人。走,我带你去见见她。」 罗时殷点点头,跟着简茗葳朝魏歆洁走了过去。 另一边,魏歆洁似乎若有所感,注意到了她们这边的动静,还未等她们走过来,魏歆洁已经结束了与他人对话,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时殷?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魏歆洁的心情明显有些激动,过度的热情让罗时殷感到些许不自在,不过幸好魏歆洁很快地转移了目标,朝一旁的简茗葳问道:「她怎么会被你带来?」 「之前的判断有误,罗时殷并非对隶神教完全不知情,也并非毫无关係。我认为......她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语落,魏歆洁若有所思的盯了简茗葳一会儿,然后将视线落在一旁浑身紧绷的罗时殷身上,「你能预见死亡?」 罗时殷顿了好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魏歆洁在问她,连忙道:「是的。」 「预见的凭藉呢?是依靠梦境?还是透过某些物件才能预见死亡?」 罗时殷没想到她会问这么细,下意识解释道:「透过味道,还有镜子。」 「说得再详细些。」 罗时殷思索了一会儿,「只要我闻到别人闻不到的恶臭,我就能知道附近有人将会死去,或已经死去。至于镜子的话,则是能展示他人死亡的过程,但画面时好时坏,并不是每一次都能看得清楚。」 「……那么,除此之外,你认为这两种预见方式的差异在哪里?」 「我认为……」罗时殷顿了一下,接着道:「闻到恶臭的当下通常是即时性的,至于镜子就不一样了,它有时展现的是比较遥远的未来,却无法知道确切的死亡时间点。」 「其馀的呢?还有其他特别的能力吗?」 罗时殷迟疑的看了一眼简茗葳,后者则是给予坚定的眼神。 罗时殷见状,如同吃下了定心丸,随即深吸一口气,将『重生』一事告诉了魏歆洁。 魏歆洁听后先是惊讶了好一会儿,激动地说:「她绝对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死神』。」 罗时殷没想到魏歆洁丝毫没有怀疑,直接相信了她的说法,这倒让她感觉到一丝违和,却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先跟我到办公室,我们好好聊一聊。」这时,魏歆洁朝身后不远处的一道门指了指,是她专属办公室的位置。 可简茗葳明显不太想继续跟着,只说了一句:「你跟她聊吧,我差不多要去忙了。」 魏歆洁挥了挥手,「好,你去忙吧。」 简茗葳离开之后,魏歆洁领着罗时殷走进她的办公室,随即接续刚刚的话题。 「首先,我先告诉你几个隶神教的基本资讯。」魏歆洁走到电脑桌前,拉开椅子坐下。随后抬手在键盘上按了一个键,灯光顿时暗沉下来,紧接着,在她们上方赫然出现了一幅立体投影图。 那是一张金字塔形状的立体图层。它上面分割的数量总共有四个区块,其中标註的分别是隐没者、侍神者、猎食者以及隶神者层级。 魏歆洁指着上面的图,开始讲解起隶神教的资讯,「隶神教内部主要分四个层级。第一个层级是隐没者,这个层级的人大多是一般信徒,对内部的事情了解得并不多;第二个,则是侍神者层级。这个层级的人已经可以参与一些内部仪式,例如復活日等等......」 没想到隶神教内部,竟然有这么多的阶级存在..... 罗时殷惊讶的同时,不禁想起了前世,她曾在那个诡异社区里,偶然遇到的那三名男子。 当时,他们好像就是将她误认成高层级的人,所以才不敢违抗她所下达的命令。 那时候他们是怎么称呼她的? 好像是『猎犬』? 罗时殷仔细想了想,这个别称指的应该是猎食者层级的人,并非正式称呼——大概是避免在外界透露出资讯,所以才会以简称的方式称呼彼此。 「接着第三个,猎食者层级。」魏歆洁滔滔不绝的接续着方才的话,「这个层级的人拥有获得人偶的机会,通常是德高望重的大人物,同时也是隶神教内部重要的核心成员。而他们为了与底下阶层做出区别,教主会特别发送一枚象徵身分的金製徽章,避免被底下的人冒犯。」 听到这里,罗时殷顿时恍然大悟。她好像就是因为徽章的关係,那三名男子的态度才会转变得这么快。 幸好那时她从镜中预见了那个女人手里的徽章,否则她跟江和峯的下场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最后一个,也就是最高等级的层级,隶神者层级……」魏歆洁不自觉地停顿了几秒,接着道:「听说到达这个层级的人,能够获得『神』一部分的力量。」 说完这句话,魏歆洁忽然毫无原因的展顏一笑,让罗时殷感到莫名的不适。 「获得神力的那个人,不仅能和法利之主一样不死不灭,还能拥有自由操控『人偶』的力量……你想像一下,一群由人偶编制而成的不死军,要对付我们实在是太简单了——因为以我们的立场,是不可能伤害那些受害者们的,所以他们才有本钱嚣张。」 罗时殷越听越觉得茫然,说:「如果连你们都对付不了隶神教,那么,我在这其中又能做些什么呢?难道仅仅藉着『死神』这个身份,就可以扭转局面吗?」 「你可以的。」魏歆洁语气篤定的说,丝毫没有迟疑,又道:「我相信你。」 又来了。这种莫名的信任。魏歆洁的态度,让罗时殷再度感到了违和。 虽然简茗葳同样相信着她就是她们在找的孩子,但好歹也是经过一番查证、推敲,才得出这个『可能』的结论。可魏歆洁的表现就不一样了,她几乎是盲目地相信简茗葳的猜测和她的说法,没有任何犹豫。 ......等等。魏歆洁会当她的补习班老师,真的只是巧合而已吗? 罗时殷细思极恐,难道从那时候起,魏歆洁就一直在偷偷观察她,蒐集有关她的资料,所以她才会这么篤定她的身分? 「至于身份的问题,你不必担心,我们已经准备了一场大戏,你只要好好演出就行。」魏歆洁的话打断了罗时殷的思绪,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瓶巴掌大的透明容器,里面堆叠着无数闪烁着金光的扁状物。 罗时殷视线远远一扫,立刻认出了那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 是『猎犬』的徽章? 魏歆洁手上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看来你似乎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魏歆洁没有忽略罗时殷一闪而逝的惊讶,拎着手里的东西晃了晃,「这些徽章是我们重製出来的贗品,之后会派上用场。」 罗时殷看着魏歆洁手里的东西,沉默半晌,然后道:「要怎么做?」 见罗时殷知晓一切后非但没有退缩,魏歆洁不禁扯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我们接着聊吧。」 时间过去了两小时。 罗时殷与魏歆洁的对话终于结束。 罗时殷刚走出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立刻走到她面前,问她累不累,说是可以带她去休息的房间,让她先去补眠一下。罗时殷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罗时殷离开之后,简茗葳上前敲响了魏歆洁办公室的门,也不等里头的人有什么反应,直接开门走了进去。 「那个孩子,真的可信吗?接下来的行动可不容许出错。」一见到魏歆洁,简茗葳便立刻道。 「弒父杀母的仇恨作为动机,还有与生俱来和别人不同的能力——绝佳的棋子都摆到棋盘上了,我还有不用的道理吗?」 「即使她可能不是真正的死神?」 「不,这个机率相当小。你看看这个。」魏歆洁说着,直接提取了数据库,以立体投影的方式展示出来——上面写着时间、地点以及一些艰涩难懂的专有名词。 「从她上车开始,只接近这里不到方圆十五公里的距离,她就已经出现了不适的反应。接着抵达城市门口的时候,压力值更是到达了95%。再后来,她经过人偶那条长廊时,她的压力值一度逼近98%,差点原地崩溃。」 「所以这就是你如此篤定的原因?但这又能代表什么?不过是一堆没用的数据罢了。」 「不,你错了,这个数据比你想像中的有用多了——就像是狗鼻子能闻到方圆十公里外的雌性一样,死神同样也对亡者或者将死之人有着超乎常人的嗅觉,死亡气息越强烈,死神所承受的精神压力也越大。所以,这就是为何她接近这个充满死者的地下城时,就会感到强烈不适的原因。」 简茗葳不可置否,似乎在分辨魏歆洁这些话的真假,「你从来没说过这种事。」 「因为这件事情我也不过几天前才知道的啊!所以我才故意先等罗时殷的身体数据出来,再来正式的告诉你这件事情,这样也比较有说服力,你说是吧?」 魏歆洁几乎无懈可击的回答让简茗葳无法反驳。虽然她心底还是有那么点意见,不过就算说了,魏歆洁大概也会有一百种完美的解释说服她。于是简茗葳索性不纠结,临走前留下了一句话,「希望你的判断是对的,她最好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孩子。」 不然这么利用她,实在是有点可怜,而且还会不明不白的死了。简茗葳没说接下来的话,但她的意思,魏歆洁一定猜的出来。 魏歆洁闻言,只微微笑,送走了简茗葳。 待门被关上之后,魏歆洁的笑容倏地一变,扭曲又疯狂的神色在她的脸上晕染成恐怖的画作。 「罗时殷,你终于到这里了……」 另一边,罗时殷终于被安排到了可以休息的房间。 罗时殷坐在床上,忽然觉得自己十分疲惫。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半了,难怪她的精神会如此不济。 罗时殷决定先好好睡一觉,一切等她恢復了精神,再来好好思考别的事情。 半天过去,罗时殷终于补眠结束,她起身坐了一会儿,眸底透出了一丝茫然,似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不久后,罗时殷这才猛地想起她被带到了这座地下城,并和魏歆洁达成了协议,参与接下来的行动。 罗时殷不由想起魏歆洁先前跟她说的话—— 「只要啃食法利之主的血肉,就能得到一定程度上的身体强化或者治癒,而根据食用不同部位则是有不同的效用。例如啃食骨骼,能够停止身体老化;而若是啃食他的脑子,便能够百分百活化脑部,成为天才再也不是难事。」 「至于啃食心脏的效用……则是能使啃食者成为人偶的中心——也就是我先前提到的,隶神者层级会获得的『神力』。」 「为了能切断人偶与法利之主的连结,我希望你能以『死神』的身份接近他,把这个捅进他的心脏,让他失去对人偶的主导权。这么一来,另外一个被赋予神力的人,能力也会随之失效。」魏歆洁说到这,手里拿出了一个身长不到十公分、像是以某种动物骨骸所製成的刀具,「你能做到吗?」 Ch.21 反叛者 自从确定参与计画的那天起,魏歆洁便时不时的带罗时殷去人偶所在的长廊走走。 魏歆洁说,她先前引起的不适,是来自于这些人偶所传出的死亡气息。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魏歆洁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让她多走几遍那道长廊,试着去适应这种感觉,以防在行动中出什么差错。 毕竟隶神教那个地方,拥有的人偶可不比他们地下城来得少,若不适应的话,到时必定会引起更强烈的反应。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罗时殷来到这里的日子也将近两个礼拜了。魏歆洁说,她现在压力值逐渐趋近平缓,是个好现象。 待在地下城的日子有些无聊,她不能随意外出,只能找简茗葳或者魏歆洁聊聊。不过简茗葳太忙了没时间见她,反倒是魏歆洁跟她的话不知不觉地多了起来。 和她聊过之后,罗时殷总算知道了为何政府会设置这座『地下城』。 她说,这座地下城是在十几年前就建下的安置所。当时的政府已经看出了隶神教的威胁,打算着手研究药物,去治疗这些被改造过的『人偶』。 只可惜十几年过去,研究方面一直没有太大的进展,所以政府只能尽可能救下那些流通到黑市贩卖的『人偶』,或是那些即将变成人偶的受害者们。 「即将变成『人偶』的受害者?这是什么意思……」罗时殷不解的问。 「是指改造不完全的人偶。」魏歆洁拿起手中的咖啡,悠然自得的轻啜一口,然后接着道:「据我们所调查的资料当中,他们要製造出完美的人偶,必须满足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必须死过一次,然后復活,才能完成改造。」 死过一次? 罗时殷脑海中不自觉闪过江和雨的脸,恍惚了一阵,说:「是吗。」 「怎么,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的吗?」 「我只是好奇,人偶是不是还有其他方法可以造出来?例如,由人偶所生的人偶……」 「这个嘛,我还真无法给你一个准确的回答。」魏歆洁挑了挑眉,似是没想到罗时殷会问出这个问题。 闻言,罗时殷只好作罢,不再提问,带着遗憾结束了话题。 自从被告知不必再去见人偶之后,按理来说,罗时殷的时间会变得更加自由。 但罗时殷仍旧会习惯性的去那条长廊,看着那些双眼无神的人偶发呆。 从一开始的害怕、发怵,直到现在能够完全坦然的看着他们。 然后她便惊人的发现,和他们相处的时刻,反而能够抚平内心的焦躁与不安。 「……你们是怎么成为人偶的呢?」罗时殷喃喃自语着,声音小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可人偶却敏锐地听见了声音,视线一致的朝她扫了过来。 罗时殷不禁摇头失笑。 要让人偶开口说话,简直比登天还难,她不该期望这件事情的。 于是,她后退了一步,正打算离开。 咿咿咿—— 忽地,脑袋里传来一阵尖锐的高频声,阻扰了她的去意。 罗时殷脸色扭曲了一阵,等着那道声音消失。 「不适感还是没有完全消失吗……」罗时殷浑身冒着冷汗,轻轻靠在墙面,缓和着自己的呼吸。 思绪纷乱了好一会儿,罗时殷这才撑起身子,踩着缓慢的步伐离开了。 至始至终,罗时殷完全没发现从她耳鸣开始,人偶的行为有了变化。 ——人偶,开口说话了。 而那句话的嘴型,看上去是这样的。 『……法。』 『……咿。』 『……法……利。』 深夜。 一道身形修长的白发少年推开门扉,脚步凌乱的走进房间。 少年身上的雪色长袍半褪,随意地搭在他的手臂,只勉强遮住下半身的风光,可却完全遮挡不住他上半身的狼狈。 像是即将燃尽的烛光,少年艰难地撑着身体,用尽力气走到床前,将自己跌进柔软的被褥之中。 少年维持趴着的姿势好一阵子,游移的灵魂才逐渐归位。 可他缓过身子没多久,少年突然感觉到一阵钝痛袭来,令他不禁闷哼了一声。 另一边,住在少年卧房隔壁的女人指尖一顿,似是感知到了少年的状态,随即不慌不忙地闔上手上的书籍,抬手收拢了披肩,然后起身前往少年的卧房。 女人推开门扉,也不等少年同意,便随意地踏入少年的住所。 女人丝毫不觉得这个举动会冒犯到少年,反而自顾地闯入,就犹如领主一般,亲自巡视她的宝物状况是否良好。 「怎么了,法利?是身体在痛吗?」女人轻笑,没有被少年阴惻的眼神影响,「或者,是因为她快要回来了,所以你感到痛苦?」 「不准动她!」一听女人要将那个人带回来,法利立刻露出了兇狠的神色,咬牙道:「你答应过我的……如果我听话,就不会动她。」 他已经满盘皆输,不能再把那个人给赔进去了! 他绝对不能让她回来这个地狱,再次经歷不断被折磨的痛苦……他已经受够那个人躺在他怀里,逐渐失去温度的画面了! 「虽然我答应了,但我可以反悔呀。」女人收敛了几分笑意,神色突地一变,气息瞬间变得阴冷,「要是我和她交换就好了,这样我们就能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女人如此说着,不顾少年的意愿,强行对他要了一个黏腻的拥抱。 法利的手臂立刻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下意识推开了女人,然后看着她隐没在黑暗的半边脸蛋,愤恨道:「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收留了你们这对姊妹。」 女人……不,应该是说魏歆洁。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没有太大的反应——也许是因为听过少年太多次类似的话了,所以不至于影响到她的情绪。 她的视线一边留恋不已的在法利脸上反覆摩挲着,一边吐露出最残忍的言语,「我很期待,她接触真相的那一刻。」魏歆洁弯了弯眼睛,眸底闪过病态的光,抬手摸向了法利的脸颊。 法利此时再也按耐不住杀意,从枕头下面偷偷拿出藏好的刀,打算趁其不意,朝魏歆洁刺过去—— 不料,在刀尖还未陷入魏歆洁肌肤的瞬间,他的动作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制止了。 法利不甘心地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魏歆洁。 魏歆洁见状,嘴角的笑意更胜。她将法利的手轻轻一拨,并沿着他无法动弹的手,一路摸索到他手心的刀刃,轻而易举的将刀子夺走。 「你还是不肯认清现实吗?」魏歆洁不断地拋接着手上的刀,「只要心脏还在我的体内跳动,你就永远杀不了我。别忘了,控制权在我的手上,你夺不回来的。」 魏歆洁说完这些,可法利仍是那一副倔强的表情,多少影响了女人的兴致。 于是,她决定要做些什么让心情变好。 魏歆洁微微一笑,心念微动,少年便照着她的意念,顺从的躺下。 见被控制的少年没有再说出令人厌烦的话语,魏歆洁满意的看着眼前的杰作,朝少年欺身而上,将他紧紧抱着,并时不时的骚扰他的身体。 少年渐渐有了反应。魏歆洁顿时露出满足又扭曲的笑容,抬头凑近他的耳际,病态又温柔的说着:「我会永远爱你……我的法利之主。」 翌日,少年在阳光的照射下清醒过来。 他缓缓支起身子,昨日的惊慌与愤恨已然消失不见,取代而之的是令人心惊的漠然。 他抬眸望向床边那把被随意丢弃的刀刃,漠然的视线忽地一紧,不假思索的执起那把刀,将之收拢在手心,低着头陷入了思考。 他在脑海里不断地计算他仅存的筹码。 然而当他越深入计算,就越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已到了穷途末路。 对女人恳求的这一条路,基本上是完全失败了。 而目前唯一能与隶神教对抗的政府,内部又被隶神教侵蚀得体无完肤,成了空有武器的废物...... 少年站起身,走到了窗边,让阳光完全的洒在他身上。不过即便如此,炽热的光还是无法散去少年周身包围着的冷冽。 只能赌了。 ……赌另外一个孩子,并没有像她姐姐一样堕落。 少年闭了闭疲惫的眸子,然后爬上窗檯,从至高处一跃而下—— ——啪! 法利无预警的坠楼,彻底吓坏了底下清扫道路的信徒们,导致场面一度陷入混乱,惊叫声此起彼落。 喧嚣之间,人们没发现不远处的角落正站着一个男人,神情淡漠地看着这一切,然后从口袋里拿起一支讯号器,并按下了上面的按钮。 做完这个动作后,男人将东西收了起来,紧接着佯作看热闹般,朝少年跌落的位置走过去,藏匿在人群之中。 另外一边,几乎在男人按压『按钮』的当下,一位面容姣好的女人同步接收到了这个讯息。 女人执起手中的讯号器,看着亮起的红灯许久,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误触事件,而是明确的在向她下达指令。 ——她现在得去杀了罗时殷。 女人……不,应该称她为魏歆玗,此时她眉头深锁着,忽然想起了那名少年当初所说的话。 『只要讯号器一响,你得在二十四小时以内杀了她,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达成。』 『这个任务只有你知道,也只能你去执行,切记,不能告诉别人,连你姐姐也不行。』 但是,事情真的非得做到这个地步吗?魏歆玗眸底闪过一丝挣扎。 让罗时殷去死、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少年被反覆折磨…… 魏歆玗沉寂半晌,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选择遵从法利的指令。 ——法利会这么做,必定有他的理由。魏歆玗心想。 随后,魏歆玗便立刻动身前往罗时殷所在的医院。 然而罗时殷并没有在那里。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魏歆玗连忙拿起手机,打算联络傅文桀问一下情况,可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应。 魏歆玗只好打给魏歆洁,心想搞不好她会知道罗时殷的踪跡。 魏歆洁轻快的声音响起,稍稍平缓了她的不安,「歆玗?怎么了吗?」 「……姐,你知道罗时殷在哪吗?」 「她现在在我这里。」 「那就好,你……」 「我把她带回家了。」 魏歆玗听后愣了一下,魏歆洁从来不会称她们俩住的公寓为『家』,只有回到那里的时候才会称呼为『家』…… 魏歆玗不敢置信的质问,「魏歆洁,你说清楚一点,你把罗时殷带到哪了?」 魏歆洁轻笑一声,坦然的告诉她,「当然是我们出生的家乡啊,你都忘了吗?」 「你疯了吗!你难道忘记法利是怎么跟我们说的?你现在把她送回去?开什么玩笑!」 「我没忘,一直都没忘。」魏歆洁仍是满不在乎的回答,「所以我在十七年前,才故意把她弄丢了啊。」 魏歆玗闻言倒抽一口气,接下来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头。 魏歆洁在电话的另一头勾了勾嘴角,将过去掩盖的事跡全部告诉了她。 「你应该有调查过她的养父母吧,是不是很精彩?一个偷吃的妻子,一个背叛哥哥的弟弟罗弘远,他们苟且怀上了孩子,他们的事情东窗事发之后,罗弘非简直和疯子差不多了。」 「罗弘非杀死了那个孩子,还装作不是他做的。但其实那个女人什么都知道,恨透了他却毫无办法。自那之后,何祈恩便活在不断被夺走骨肉的恶梦里;而罗弘远,则是被罗弘非摧残成一个完全的废人。」 「巧合的是,那位女主人刚好跟我们隶神教有些缘分,所以利用『献祭』这种骗小孩的把戏给她编织一个美梦,以此作为交换,不得善待这个收养来的孩子。不过后来想想,这个举动根本是多馀的——因为何祈恩她啊,对罗时殷从来就没有產生过感情,更别提善待她了。」 「这样幸福美满的家庭,简直是为罗时殷量身订做的『家』啊。你不觉得吗?」 魏歆玗听后浑身颤抖了起来,此时的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愤怒,还是为此感到失望。 「为什么?」明明有满腹的疑惑,但魏歆玗却像是忘记了她的能言善道,所有纷乱的思绪交缠在一起,只吐出了这三个字。 魏歆洁沉默半晌,开口道:「凭什么,只有她能获得幸福?」 ——嘟嘟嘟。 通话被魏歆玗切断了,这是她第一次单方面掛掉魏歆洁的电话。 几瞬过去之后,她才像是支撑不住身体似的,整个人瘫软在地面上。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Ch.22 成为死神 行动开始了。 一台黑色宾士缓慢的驶进了社区之中。 这里是江和峯曾带她来过的地方,无处不是透着违和的雪白社区。 罗时殷以为隶神教的主要据点会在更隐密、更意想不到的地方,却没想到,它的所在之处会离这个社区这么接近。 不过她后来想想,就算他们大摇大摆的将据点设置在市区,其他人也奈何不了它。 「这里看起来很冷清对吧?一点生气也没有。」魏歆洁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和罗时殷间聊起来,「今天是特意选在他们集会的时候过来的,所以基本上不会有人在这。」 难怪上次江和峯带她来这里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或许当时也是恰巧撞上了集会? 这倒是解了她心底的疑惑。 ——只是,有件事情她十分在意。 罗时殷望向窗外,看着不断变换的景色,将目光落在了人行树旁佈满小白花的花坛上。 罗时殷盯了好一会儿,忽然没来由的冒出一句,「战利品。」 听见罗时殷的话,魏歆洁的呼吸倏地窒了一下,惊疑不定的看着视线仍黏在窗外的少女身上,一时不确定她是否想起了什么,不禁蹙起了眉。 「上一世,江和峯曾跟我说过,这些花是『战利品』,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罗时殷问。 魏歆洁心口不由一松,心想幸好罗时殷不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否则事情就难办了。 只要她盯着罗时殷,不让她去『那个地方』,那么她就会永远失去记忆,成为不了真正的死神,并一辈子深信自己是个普通人。 想到这,魏歆洁的情绪随之平稳了下来,掩去了面上的不自然,说:「你可能误会了他的意思,那些花并不是『战利品』,地底下的东西才是他所指的『战利品』。」 「地底下?」 「听说是埋着骨骸。」魏歆洁说到这,顿了顿,「至于是谁的,我就不知道了。」 「是吗,你知道得挺多的。」罗时殷不咸不淡的回,搞得气氛有些凝滞下来。 魏歆洁敏锐地察觉到罗时殷不太对劲,尤其是当他们离山庄越来越接近的时候,这种跡象更加明显了。 魏歆洁顿时有些后悔告诉她这些事情了。 不过不碍事。只要罗时殷还肯配合的话...... 抵达山庄的山脚下时,魏歆洁忍不住叫停,故作担忧地搭上了罗时殷的肩,「时殷?你还好吗?」 「我没事,继续开吧。」罗时殷摇了摇头。 魏歆洁眸底闪过一丝疑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示意前座的下属继续开车。 车辆沿着山路驶进深山中,不知是不是山中天气不太稳定的关係,周围瞬间起了一层薄雾,天空似有阴雨的前兆。 『为什么回来了?』 罗时殷本来失神地看着窗外,却被脑海里的声音吓了一跳。 罗时殷瞥向身旁闭目养神的魏歆洁,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道声音只有她听得见。 『你不该来这里!』 『……那孩子不想看见你!』 『走,快走……』 『orad!』 似曾相似的场景逐渐与过去重叠。她想起了八岁那年,跟着父母来到山庄时的情景。 当时的她被这些声音扰乱,吓得失去了意识,可如今再次听见这些声音,却是不同的感受。 倒不至于感到害怕,她只觉得心烦意乱。 「戴上吧。」这时,魏歆洁取出一张面具递给她。 见罗时殷接过面具,将面具戴上之后,魏歆洁接着道:「你可以下车了,接下来,就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行动。」 罗时殷点点头,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魏歆洁,「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轿车远远驶离,罗时殷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独自一人走在山路上。 不久后,她便看见了一座欧式建筑风格的雪色山庄。 ……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山庄大门此时仍是紧闭的。罗时殷正奇怪怎么没有动静的时候,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了一个小缝。 「你……」 率先推开门的是一名男性教徒。他困惑的看着罗时殷,心想为什么这里会有个没参加集会的成员在此逗留。然而她正想开口询问的时候,身后的人们已经不耐烦的推着他往外走,大门这时才完全打开。 见到成群的教徒,罗时殷指尖一颤,身体忽然有了动作。 ——啪啦! 刺耳的玻璃碎裂声响起,在他们脚边炸开来。 眾人听到声响,下意识往脚边看去。 紧接着,他们便看清了底下碎裂的玻璃容器,以及散落一地的金色徽章。 是猎犬徽章!? 人们不可置信地望向罗时殷。 「这是你们一直在找的,那些失踪的『猎犬』们。」罗时殷按照剧本说出了台词,并撂下狠话,「如果你们不想跟着陪葬,就带我去见法利。」 「你算什么东西!」忽然,一名男性教徒破口大骂起来,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然而,就在男人动作之前,罗时殷接下来的话,让在场所有人的身子顿时一僵。 她说—— 「我带着死亡『回家』了,你们不欢迎我吗?」 在场所有人听见了这句话,呼吸不由一滞,恐惧顿时佔满了整个思绪。 「『她』回来了……『神諭』写的原来都是真的……」 「……死神要清算了……跑,快跑!」 教徒们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纷纷拔腿跑了起来。 罗时殷冷眼看着四处逃窜的人们,不甚在意的上前抓住了其中一名男教徒,然后拿起手里的东西,朝他身上刺了过去—— 『——不必犹豫。』 罗时殷的脑海里忽然响起魏歆洁曾说的话。 「啊啊啊——」男人凄惨的尖叫声划破天际,罗时殷愣神了会儿,这才把手里沾染血液的利器往后一撤,下一秒,男人踉蹌地倒在地面上,痛苦的挣扎着。 有人见状立刻上前查看男人身上的伤势。却见男人只挣扎了一会儿,然后迅速的失去生息,死不瞑目。 紧接着,在眾目睽睽之下,男人的骨肉立刻散成了一团灰,最后消逝在空中。 「啊啊啊——」 此时人们脸上已经不能用惊恐形容,更加胡乱地逃窜起来,似乎还想把大门关上,将死神阻挡在外。 只可惜他们运气很不好,魏歆洁对此早有预料,已经事先骇入了他们的自动门,让他们想关也关不上。 『他们不配活着。』 『所以,不必感到愧疚。』 罗时殷指尖一动,抬手又杀了一人。 脑子里充满着尖锐的喧嚣声,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席捲了所有理智。可罗时殷却意外享受这种感觉,本能地的刀起刀落,冷血无情的夺走他人的生命。 ——此刻,她就像真正的死神一样,完美詮释了这个角色。 等到脑海里的声音如退潮般远去,她才逐渐回过神来。 罗时殷发现自己站在了衣服堆里……这些衣服,全都是那些人的遗物。 原来她杀了这么多人吗? 罗时殷没仔细算过,但排除掉在慌乱中幸运逃走的,解决掉的人目测至少有数十位。 她看向敞开的大门,一些零零散散的教徒往里面逃。罗时殷见状,手里不自觉地握起手中的利器,然后不由得一愣。 ……她感觉这个触感似乎哪里不太一样? 她疑惑的垂下眸,将手心摊开。 待看清手里的东西的时候,她的眼睛倏地瞪大。 她手上的刀竟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然完全陷入她的手腕中——看上去就像是从她的血肉里生长出来的刀刃一样。 罗时殷心底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忽然觉得这具刀好像本来就该生长在她身上,成为她的一部分…… 甩开思绪,罗时殷忽略手上的异样,走进了这座宛如城堡般的山庄之中。 而在这过程中,罗时殷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后紧跟着一台黑色轿车,大摇大摆的随着她的轨跡,缓缓地驶进了山庄内部。 「不觉得这是一场很好看的戏吗?」魏歆洁看着罗时殷的背影,扬起病态的笑容,「过去人们所惧怕的死神,也不过如此。没了记忆,只能任人摆佈,受情感左右,永远摆脱不了悲惨的命运。」 在前头开着车、戴着口罩的男人闻声偏过了头,拉开头顶的帽子,露出一双平淡的眸子,说:「您说得没错,这世界早就没有神的庇佑了,留下的只是神的偽物。」 「说得不错,这话我喜欢。」听了男人的话,魏歆洁心情顿时愉悦了起来,然后淡淡催促着,「跟紧点,我不想在重头戏的时候迟到了。」 另一边,法利正躺在床上沉睡着。 因为还在恢復伤势的关係,他的气息几乎微弱得听不见,脸色也有些惨白,彷彿随时能死去。 少年的伤势太重了,五脏六腑都被外力重击震得零碎,骨头几乎全断,只能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躺着,一时无法起身确认魏歆玗有没有达成任务。 咿呀。 门扉被人轻轻推开,门缝中探出了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罗时殷眸色沉沉的扫视着房里的格局,最后,落在了沉睡的少年身上。 见他只有一人在房内,罗时殷毫不犹豫的朝他走了过去。 兴许是死神的身份发挥作用,她来的一路上竟意外的顺利,没有人敢阻扰她前进。 别说是人了,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罗时殷手里紧攥着武器,走到了少年的身旁。 正当她准备要下手时,少年紧闭的双眸却在此时忽然睁开,与罗时殷对上了视线。 「——你怎么会在这?!咳咳咳……」法利看着忽然到访的罗时殷,浑身气得颤抖了起来。他努力抑制着喉间快喷涌出来的鲜血,艰难地说:「你不该在这里,回去!」 然而罗时殷却像是听不见似的,立即抬手朝少年的胸口刺过去—— 少年对此毫无抵抗力,只能睁着赤红的双眼任由罗时殷攻击自己。 一下。 两下。 三下。 直到第五刀落下,少年终于忍不住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呃、咳咳咳……」少年咳着咳着,眼角竟隐隐泛出了血泪。 反覆施力让罗时殷手臂都麻了,她不得不停下动作,和几乎快了无生息的少年乾瞪眼。 ......为什么他还没有散成灰,随风飘扬而去?罗时殷不由感到困惑,心想难道是魏歆洁判断错误了?这把刀根本杀不了他? 「外来者在这里!快来!」 忽然,一阵吵闹声从门后传来,罗时殷心底一惊,心想是不是被拆穿了身份,高层已经陆续派人过来将她生擒? 想到这,罗时殷握紧了手中的刀,眼睛死死盯着房门,准备随时将那些人除掉。 躺在床上的少年似乎也意识到了门外的动静,他忍住喉头涌上的血,不顾身上的伤势,将背对他的罗时殷拽到自己身边。 罗时殷一时反应不及,被少年硬生生的拉到角落。 法利撑着身子,摸着床边的墙面,然后抬手朝一隻嵌在墙上的狮子雕像伸过去,并将手掌没入了它的口中,轻轻地按压了一下。随后,内部便立刻发出了短促的喀擦声。 ——轰轰轰。 随着机关开啟,平坦的墙面竟往后一左一右的敞开,露出了里面灯火通明的密道。 罗时殷警惕的看着少年,一时拎不清他究竟是要害她,还是帮她。然而,对方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直接将她推进了密道。 「不要再回来。」少年如此说着。 「等等,你……」罗时殷正想说些什么,少年却在此时关上了门,完全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罗时殷走后,法利的脸色稍缓,因为他知道在按下机关的那一刻,另外一道讯息将会被传递出去——很快地,就会有人接走罗时殷。 果然,已经抵达山庄的魏歆玗从讯号器接收到了消息,步伐一转,朝着山庄内的隐蔽角落狂奔而去。 她根据讯号器发出来的位置,找到了晕眩过去的罗时殷。 「她的事情还没做完呢。」 魏歆玗背后传来了女人轻柔的嗓音,顿时让她身上所有热意褪去,只馀下无边无尽的冰冷。 魏歆玗立刻掏出了枪,对上了罗时殷的脑门,正准备要扣下扳机的时候,魏歆洁突然笑着开口了。 「不知道罗时殷有没有把骨骸刺进他的身体里?当时法利有没有伤心难过?唉,我真的好想亲眼见一次,可惜啊……」 魏歆玗知道魏歆洁狠心,却没想到她会狠心到这种地步。 她气得浑身颤抖,将枪口从罗时殷身上移开,转而落在了魏歆洁身上。 魏歆洁面对枪口,却丝毫不畏惧,甚至饶有兴致的一笑,说:「不要做无用功,我不会死。」 「你竟敢......吃了法利的心脏!」魏歆玗咬牙切齿的说,愤怒瞬间盖过了理智,手里直接扣下了扳机。 ——砰。 魏歆洁笑容满面的应声倒下。 「罗时殷,无论你能不能恢復记忆……」魏歆玗喃喃说着,看着怀中的罗时殷,眸底满是哀戚。 求求你,救救法利吧。 魏歆玗将罗时殷托起,背上她直接朝猎场的方向过去。 魏歆玗根据脑海中的记忆,顺利通过了迷宫一般的猎场,找到逃生口之后,带着罗时殷逃到了外面的大马路上。 罗时殷不一会儿就醒了,正茫然自己所处的地方,「这里是?」 见罗时殷醒了,魏歆玗将她放下,然后说:「你得救他。」 罗时殷下意识反问,「……救谁?」 「你的哥哥,法利。」 罗时殷一时不明白魏歆玗话里的意思,说:「为什么要救他?明明只要杀了他,就能结束这一切……」 「因为你的一切都是他给予的!你懂吗!」魏歆玗瞪着血丝对她大吼着,「你以为你能够在外界生活是毫无代价的吗?不然你早就像他一样,被那些垃圾毁掉了!」 「你在说些什么?」罗时殷颤巍巍的与魏歆玗对视,「你就如此肯定,我就是他的妹妹?」 又来了。跟魏歆洁一样,毫不犹豫地肯定了她的身分...... 「罗时殷,我告诉你真相吧。你的确就是那个流落在外头的孩子,隶神教所惧怕的『死神』,因为当初就是我和魏歆洁把你带出来的。」 「等等。」一时间吸收的资讯量过大,罗时殷的脑子混乱了起来,「你们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那为什么这十几年来,你们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不对。罗时殷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了记忆中令人感到违和的部分。 她想起国中时期,何祈恩忽然异常关心她的成绩,然后说什么要提高她的学习能力,不管不顾的帮她报了一个补习班。 她在那里,见到了魏歆洁。 「你还不明白吗?」魏歆玗苦笑,「这一切,都是我姊姊的阴谋。而我,花了十七年,才揭开了这个真相。」 「不,我不明白。」罗时殷倒退两步,一时竟不知该相信谁,「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是视隶神教为敌人吗?为什么要故意混淆视听,做出这些毫无意义可言的事情?」 「因为她恨的人不是法利,而是你。」魏歆玗几乎没有思考,直接说出了答案。 「......我?」罗时殷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思绪又再度陷入了混乱的回圈。 魏歆玗眼看罗时殷仍是一副动摇的样子,心想着时间紧迫,顾不上取得她的信任了,打算直接将她带走。 罗时殷下意识想挣扎逃离,却被魏歆玗牵製得死死的,她本想用手中的武器反击,但她却犹豫了。 ……用了的话,魏歆玗就会死。 罗时殷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最终妥协似的任由魏歆玗带着跑。 她要看看,魏歆玗究竟要带她去哪里。 罗时殷挣扎的力度变小之后,她们的路程也有了效率。 魏歆玗带着她越过山林树丛,最后停在了一间不太起眼的石板小屋前。 「这里是哪里?」 「是『无界海』的入口。』 无界海? 正当罗时殷困惑为什么魏歆玗要带她来这里时,魏歆玗反手一堆,绕到她的身后,直接将枪口抵住她的后脑勺,说:「进去,或者被我杀死,重新轮回。你自己选一个。」 Ch.23 无界海 魏歆洁从柔软的被褥中醒来,她缓缓地眨了眨眼,支起身子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鐘。 下午三点四十分。 也就是说,她已经昏迷了半小时。 不知道魏歆玗会带着罗时殷逃到哪里? 一想到她们狼狈逃窜的样子,魏歆洁不禁失笑,眸底却是一片冰冷,喃喃的说:「你们逃不掉的。」 魏歆洁笑了好一会儿后,门忽然被推开,一名侍女欠着身子走了过来,说:「教主大人,法利大人跳楼了。」 经侍女这么一提,魏歆洁想起了罗时殷能从密道逃脱,全都是因为法利的不计较,才能如此顺利的送她离开。 这个事实让魏歆洁不由敛起嘴角,心中涌起了如大浪般汹涌的忌妒。 法利,你究竟要被逼到什么地步,才肯选择我而不是她? 待在我身边,就这么令你难受吗! 「你最好跑快一点,罗时殷。」魏歆洁握紧拳头,眸底是无尽的冷意,「别让我抓到你。」 …… 罗时殷在魏歆玗的注视下走进了石板小屋内。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当她踏进小屋内部的时候,她感觉到周身的温度倏地骤降,彷彿掉入了冰窖里。 罗时殷不由打了个冷颤。 她一边发着哆嗦,一边往深处摸索前进着。却没想到她才走没几步路,就感觉自己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触感冰冷又坚硬。 罗时殷愣了一下,抬手触碰它,沿着它的形状走了一圈之后,脑海里逐渐浮现了它的样貌。 这是一张石床。 等她意识到这是什么的时候,她的脑海里立刻闪过许多画面。 「呃!」那段一闪而逝的记忆太痛苦了,竟让罗时殷一时难以承受,不小心反手一推,将自己推离了石床,噗通一声跌坐在地。 然而这时说巧不巧,身上的疼痛忽地不翼而飞。 罗时殷眨了眨眼,随后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异常。 她......竟然能看见黑暗中的东西了! 罗时殷抬手压在眼眉处,眸中似乎隐隐散发着金光,喃喃道:「法利,这些是你的记忆吗?」 罗时殷忆起了过去曾做过的梦。 刚才那张石床,是法利曾经躺过的地方。 意识到这一点,罗时殷的脸色忽然变得极差。她在地面坐了一会儿后,这才缓缓起身环顾了一圈四周。 然而整个空间,只有她眼前这张冷冰冰的石床。 魏歆玗到底要让她看什么? 罗时殷愣神了一瞬,正想着要不要回去找魏歆玗时,却发现身后的入口消失了。 罗时殷心神大乱,转身的时候没能站稳,整个人直接倒向了石床。 她下意识抬手去挡,以防自己的脑袋被撞得开花,可这一动作不知道压到了石床哪一处,本该是凸起的地方被她扣进了石床内部。 下一刻,石床忽然一震,开始往地面下降,露出了一口井。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罗时殷整个傻了,回过神正想探头看得更仔细些的时候,忽地,水里窜出了无数个像是树根一般的黑色爪牙,瞬间将罗时殷包裹起来—— 罗时殷瞪大了双眼,没能及时开口呼救,整个人便被拖进了水井,失去了踪影。 …… ——双生树。 是神赐予人类的「珍宝」。 它每十年会结出孕育神使的「果实」,人们称它为「生命之果」。 当果实成熟时,拥有神力的龙凤双子将会降生于世。 而人族势力最强大的简氏宗族则是肩负了守护双子的任务。并且承诺与之一同执行神諭,引领人类文明走向巔峰。 而当新果实再次结成之时,这对双子,将会由初生的「双子」取代。 自简氏遵从神諭百年后,局面出现了变数。 一种名为『蛇』的邪物蛊惑了简氏族长,使其吞下果实,妄想从中获取神力,成为真神。 后来,那位咽下「生命之果」的族长非但没有获得神力,还因此葬送了性命,被初生的双子硬生生撑开了内脏,最后爆体而亡。 而这对吸收人类血肉所诞生的双子,也随之出现了变异。 他们竟开始体会到了何谓人类的「喜怒哀乐」。 惨剧发生之后,双生树再也没有结出生命之果。拥有神力的双子们也出现了大限将至的跡象。 因不甘就此失去神的庇佑,以及得来不易的权力……简氏一族在某天夜里敲定了计画,并在双子们成年后实施。 ——他们竟打算逼迫这对兄妹结合,以延续他们的神力。 得逞之后,他们也不负眾望的,成功诞下了继承他们神力的后代子孙。 只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本来被奉为神使的双子,自此失去了主导权,成为了简氏巩固权力的工具,并在后世位居无人可撼动的地位…… ——直至今日。 沉沉的夜色降临,云层藏着的月色也逐渐地显露出来。 今天是简氏宗族所举办的进食日。 身为主祭的男孩——法利之主,一大早便被侍者们唤醒,匆匆换上了繁复的衣饰,一整日都在『准备房』里随时待命。 简氏族长对外宣称他是在为祭仪做准备,不得被外人打扰,但实则是明晃晃的囚禁,以免接下来出什么差错。 他会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男孩已经出逃过一次,所以才出此下策。 因为法利闹了这一齣,简氏族长怕法利影响到他的妹妹欧澜,也跟着他產生异心,所以,他不得不下令将欧澜隔离在偏远的院子里,直到成年之前都无法与法利相见。 法利咬牙,他有些大意了,他当初就不应该衝动行事,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出来!」这时,紧闭的大门被推开,一群披着白袍、戴着面具的侍者们聚集在外头,说话的语气毫不客气。 法利沉默地直起身子,朝门外走了出去。此时的他只有十三岁,偌大的白袍显得有些太长了,缀满金饰的布料拖在地面上,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叮叮脆响,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这衣服也太长了,该改一改了吧?」 「是得改了,最好连那些金闪闪的东西也改少一点,不然脱起来多麻烦。」 「呵,也就你眼瞎啃到那些金饰,还敢怪别人?」 几个人嚷嚷的讨论着,就连法利已经完全站在他们面前,也没能停下他们的碎嘴。 法利忍无可忍的出声打断,「可以走了吗?」 其中的领头人闻言,先是嘲讽地嗤了声,然后用力抓住了法利雪白的短发,逼他与他对视。 「不过是供人进食的牲畜,装什么清高?」虽然男人戴着面具,却掩盖不了眸底透着的不屑和不可一世。 男人正想再给男孩一点点顏色瞧瞧时,却被他同行的同伴们拦了下来,说是不得耽误进食日的进行,男人便只好作罢。 话已至此,一行人也不再废话。他们带着面色不虞的法利,匆匆地赶往进食日仪式的地点。 ——深山禁地,无界海入口。 无界海的入口处,是由成堆的黑色岩片所堆砌而成的石板屋。虽然外观相当普通,但这里却进行着这世上最血腥的祭仪。 法利每一次来到这,他都会比先前更加痛恨简氏宗族一分。 他的血肉与骨,被当作餐桌上的佳餚,曾在这里被反覆吞食。 ……这是无论死过多少次,他都无法忘怀的经歷。 「喂,人都到了,我们进去吧。」 等法利回过神来,今日参与仪式的人们逐渐到齐。 法利茫然的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群,心中的惊骇如同海啸长浪般袭来。 二十……三十……四十…… 七十……八十……九十…… ……人怎么会这么多?这个数量已经高出平时的三倍了! 法利顾不得自己的处境多糟糕,直接拉住了身旁的其中一名侍者,惊恐的道:「为什么人会这么多?我真的会死的!会死的!」 「嘖,给我安静点!」侍者烦躁的推了法利一把,然后抬手不断戳着他的额头,恶狠狠道:「族长这次请了其他部族的大人物,你给我好好待着!」 「不……」法利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发出一个单音。 平时供简氏一族任意啃食自己,已经是他的极限。现在,他们竟堕落到要与外来者,一同共食了吗? 没想到简氏竟然为了权力和利益做到这种地步。 即使践踏信仰,染上一身的罪孽,他们仍像是不知羞耻似的,做出一件又一件骯脏的事蹟。 法利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荒谬的梦境,他从没想过身为神子的他,会被利用至此。 法利绝望的盯着地板,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气焰。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们忽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法利便被人推着往屋内走去。 ……进食日,开始了。 不久后,惨叫与啃食声在黑夜中交织响起,形成一段世纪级的恐怖乐章。 另一边,在山庄偏院内,名作欧澜的女孩若有所感,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恶臭。 欧澜茫然地眨了眨眼,立即丢下了手中的画笔,爬到书桌上,推开窗户纵身一跃。 小小的身子稳稳落地,潜入了铺满人工草皮的后院。 幸亏她的卧室在一楼,外出才如此顺。 只是,欧澜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似乎有些意外自己的熟练程度—— 彷彿她早已做过了上千次了。 不过,未等欧澜细想,越来越鲜明的味道让她思绪一滞,彷彿在催促着她似的,让她不得不将困惑暂时拋在脑后,循着恶臭前往未知的场所。 「是这里吗?」经过几番跌跌撞撞,欧澜终于找到了恶臭的来源,仓促的停在一间石板小屋前面。 欧澜看着眼前的建筑,表情忽然不自在起来,这是从前没有过的。 明明她是第一次来这里,却觉得这里的气息熟悉的令人作呕。 正当欧澜感到疑惑的时候,屋内忽然传来悽惨的惨叫声。 欧澜心脏猛地一震,几乎是不带犹豫的、往屋内衝了进去。 进去之后,欧澜的视线慌乱地往周围一扫。紧接着,便看见了令她难以呼吸的画面—— 「……哥哥?」欧澜瞪大双眼,看着被人群包围着的兄长,正一动也不动的躺在石床上,任人津津有味地啃食他的身体。 欧澜见状,心脏顿时宛如被人握住般紧缩了起来。 除了心脏与头颅,法利的四肢、脏器几乎被人剖了开来,成了几位幸运儿的盘中美食。而其他不怎么幸运的,则是在看见石床上流下的血或者肉块时,争先恐后的贴着石面舔食起来。 这样一看,反倒不知道谁才是『牲畜』了。 「住手……都给我住手!」欧澜瞬间被愤怒佔据了所有心神,朝那些人喊叫着。 然而人们听见欧澜的叫骂,非但没有反应,还继续啃蚀着法利的血肉,露出意犹未尽的眼神。 欧澜拨开人群,试图要拯救自己的哥哥,却被人毫不留情的推开。 推她的男人嘴里含着东西,以为欧澜是要来抢食的,随即恶狠狠的瞪向她,嘴里模糊不清的说:「想吃就好好的排队!」 听到这话,女孩感觉自己的身体深处,好像有某个东西瞬间崩毁了。 她踉蹌站起身,眸底露出了强烈的杀意以及不易察觉的金光。 ……他们,该死。 女孩心底想着,眸光闪了闪,随后便隐没在人群里,彻底的消失不见了。 「啊!」忽然,一道人影倒了下去。那人身旁的同伴见状,连忙上前查看。不料,下一秒后,他便感觉到腰间传来一阵令人无法忽视的剧痛,让他瞬间失了力气,也跟着倒了下去。 时间过去没几秒,两个人的身体瞬间化为了散沙。 一……二……三…… 十五……十六……十七…… 欧澜在脑海中冷静地计算着数字,无意识的拿着手中的武器,反覆执行着刺穿的动作。 那不带犹豫的神情,让她看上去就像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 陆续几十人倒下之后,人们这才注意到女孩这边的骚动。 然而处在黑暗中的人们看不见彼此,并不晓得女孩已化身为杀人不眨眼的死神,正悄悄地解决所有靠近石床的人。 「啊啊啊!好疼!」 「这里有其他外来者!外来者在攻击我们!」 「大家快散开,快!」 「快请族长过来,这里的情况很不妙……啊!」 三十……三十一……三十二…… 耳边不断传来闹哄哄的声音,但女孩丝毫不在意,也不想去听,只是循着本能,抓紧手中的武器,不停地攻击那些凑近哥哥的恶人。 时间过去不久,欧澜已经杀死了绝大部分的人们,可还是不解气。 欧澜拼了命似的追着那些逃窜的倖存者,只想将这些人赶尽杀绝。 可手腕突然传来的剧痛,令她冷不防地清醒。 欧澜愣愣地盯着隐没在手腕中的利器,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就是用这个武器,夺走了许多人的性命。 欧澜身子微滞,脑海里闪过了兄长的脸,便立刻停下动作,跌跌撞撞的走到了法利的身旁。 「哥哥……」娇小的身影紧张地贴在石床边,担忧的看着四分五裂的法利,眼眶里瞬间盈满了泪水。 见法利没有回应她的呼唤,这让欧澜急得快哭了,浑然不知身后已经埋伏了三名大汉,朝她走了过来—— 「人抓住了!」欧澜一个不注意被人盖上布袋,压制在地面上无法动弹。 顺利抓住兇手之后,其中一名大汉朝门口的位置大声汇报目前的状况。 而方才狼狈出逃的倖存者们,在听到屋内传来的消息后,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名参与仪式的女性跳出来,不满的说:「简氏族长不来说明情况吗?好好的进食日被一个孩子给毁了!应该得负起全责吧!」 「对啊!是应该负责!」 「我连一口都没吃到呢!」 「请简氏族长快出来说明!」 人们的不满在这压抑的氛围中不断升腾,等到他们快要不耐烦的时候,简氏族长这才姍姍来迟。 简氏族长是一名年轻人,年龄看上去只有二十初头,但只有知情人才知道,这位青年其实已经活了上百岁。 人们一看来者是这么年轻的小伙子,顿时有种是不是被糊弄的感觉,心底一致认为这人是被推出来背黑锅的底层人士。 「简氏是没人了吗!?这个人该不会是你们随便找来的替死鬼吧!」 被冠上替死鬼头衔的青年闻言,并未露出恼意,而是温和的安抚着眾人,「我是简氏族长,很抱歉让各位贵宾有不好的体验。我们会好好惩戒作乱的孩子,并承诺给你们额外的补偿。」 「你们最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会的,还请各位见谅。」 青年的嗓音有种莫名的魔力,许是因为这个的影响,人们烦躁的情绪渐渐的趋缓。 忽地,一道惊呼声从屋内传出,正是不久前进屋搜救的人员所发出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神经再度紧绷了起来。 青年扫了一眼身旁跪伏在地、被麻袋盖着的女孩,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便想亲自去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什么事?」青年进入屋内,语气不善的问着里头的人。 一名男子听到族长的质问,连忙将刚刚的所见所闻据实以告。 「族长,那些尸体……全都不见了!现场只剩下骨灰……那个孩子……她该不会……」来人说话坑坑巴巴的,语句不全,但青年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眸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步伐急促的往外走。 「掀开。」青年走到女孩面前,示意眼前的男人拿开麻袋,男人闻言,手中的力道一松,将它掀开。 欧澜此时已经昏了过去,但却不阻碍青年观察她身上的异状。 而当他的视线扫过女孩手腕冒出的那一节『骨』时,他的神情瞬间变得扭曲,瞳孔缩成如蛇类般的尖状,看上去有些渗人。 ……记忆封印得不够彻底吗?她怎么还能使用这股力量? 青年沉默半晌,然后飞快地收拾好情绪,瞳孔也随之恢復如常。 青年转身对聚集在此地的人们说:「很抱歉扰了各位的兴致,这里发生了令人遗憾的事情,还请各位先回山庄休息。至于进食日,我们也会择日举办,届时,一定会好好补偿各位。」 青年一说完,未等人们做出反应,便朝一旁的侍者们低语吩咐,「准备一些馀兴节目,好好服侍他们。然后,把那个垃圾东西关进地牢,以后绝对不能再让她出来了。」 收到族长的命令,侍者们便立刻动身,勉强将这不堪的局面挽回了一点面子。 等外人都走了之后,法利这才被人搀扶着走出来。青年见状,立刻走到他的面前,然后抬手,落下。 ——啪! 「你最好没有在计划什么,否则我会让你体验,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感觉。」 法利被青年打得偏过头,一时不知他指的是什么事情,一丝茫然在眸底闪过。 不过很快地,青年接下来的话给了解答。 「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你是用了什么方法唤醒orad的记忆,才让她长出了新的『骨』?」 ……新的骨? 法利愣了一瞬,随即露出狂喜的表情,挑衅的看向恼羞的青年,「你是不是已经压制不了她了?你这隻下三滥的蛇……是不是从没想过,会有受到死神惩戒的一天?」 被称作『蛇』的青年闻言,表情顿时狰狞起来,瞳孔再次竖成针状。 青年掐住法利的颈项,让他悬空吊着,「『欧澜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是蔑视神諭的不祥存在。』我会这样告诉底下所有人,让每个人不得善待她,并让她接下来的人生里,永远感觉不到温暖,只感觉得到刺骨的痛苦。最后,待她成年之时,我会告诉她,你是为了『权力』而强迫她的。你猜猜……到时候,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你敢!」法利怒瞪着青年,咬牙切齿道。 青年松开了法利,扯出了一抹残酷的笑容,说:「下次进食日会举行三天,我会破例带她参与仪式。并让她看清楚,不听话的下场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Ch.24 双生 几年过去,如简氏族长所说的——欧澜这一世在地狱里垂死挣扎,求死不能。最后,在生產的过程中,伴随着强烈的恨意死去。 同样的结局再度降临,法利并不是很意外,只是他再也按捺不住,想要将妹妹送到外界的想法了。 依照他们的循环规律,现任神子在诞下新任神子的那一刻,身体器官会瞬间衰竭,肉体消亡,且神力也会移转到初生神子身上。 所以,只要在那之前让欧澜逃离隶神教,她就能避免被虐待的命运,好好的生活下去。而且,在某方面来看,欧澜可以说是不死的——因为她拥有轮回之力,可以无限重生。 虽然他可能会辛苦一些,但只要妹妹能代替她快乐地活下去,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其实他有一个秘密。那就是他一直以来都拥有每任fali的记忆,只是他从来没告诉过别人,所以外界一併认为他的记忆跟妹妹一样被封印了。 fali、orad是歷代神子的统称。不过他们私下为了方便称呼,才有了『法利』与『欧澜』这两个名字。 不过,即使法利拥有每一位fali的记忆,想过无数种改变现状的可能,但无论哪种方法,最终都抵不过隶神教的监视与控制。 「埋起来吧,这是你父母亲的骨骸,身为长子的你必须处理他们的后事。」耳际传来青年低沉的声线,法利倏地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身子颤了一下,差点把手中的骨骸丢了出去。 法利稳住身形,将骨骸放入面前挖好的坑洞中,然后拿起铲子将它埋起。 父母亲……呵。 如果没有记忆的话,那么他现在大概会对青年所说的话深信不疑吧? 所幸的是,他都还记得这一切,记得自己埋葬的究竟是什么。 ——是前世他与欧澜的骨骸。 也是简氏一族所骄傲的『战利品』。 被喻为神使的fali与orad,最终的归宿竟然被随意地葬在社区的人行道树旁……法利不禁在心底冷笑,这还真是令人讽刺。 「种下去。」青年拿出了一朵只有手掌半大的小白花,递给了蹲在地上的法利。 法利接过花,将它种了下去。 法利顺从地做完这一切之后,青年满意地摸了摸法利的头,还当他是什么记忆都没有的孩子,开始了源源不绝的洗脑话术。 「从今以后你就是大人了,不久后你将承接父亲的职责,延续他的使命。法利,你不必感到害怕,这是天生就会做的事情,你会习惯的。」 法利一听就知道他指的是『进食日』,不禁嘴角一抽,心想不论过了几年,老妖怪的话术还是这么的没新意。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法利开始物色能够为他所用的人。 首先第一步,他打算从那些隐没者层级的成员找起。 隐没者是眾人所公认的被剥削者,他们平时感受最多的就是被鞭打的疼痛以及没完没了的怒骂。 在这漫长痛苦的时光里,他们逐渐觉得自己没有价值,成为了隶神教最忠心的附属品,不敢有任何怨言。 法利相信其中一定有对上层阶级感到不满的人。 ——很快地,法利找到了第一个目标。 「您要和我合作?」女人露出不解的神色,然后在法利充满期待的眼神下拒绝了提议,「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虽然我对我族感到怨恨,但我并没有想过要反抗他们,推翻他们的共犯结构。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带着我的女儿逃离这里,到外界生活而已。」 一盆冷水泼下,法利垂下眸,失望的道:「抱歉,是我误会了。关于你说的事情,我可以帮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不必了,我会自己想办法逃出去。」 「别拒绝。就当作是我在请求你保密这件事情,这一点『封口费』我还是给得起的。」 女人听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道:「好。」 两人经过一番交谈后,法利决定在下次復活日製造一点骚乱,好让女人带着她的孩子离开。 他将山庄猎场终点处的秘密通道告诉女人,让她趁乱逃走。 女人听完计划之后,深深看了法利一眼,说:「法利大人,谢谢您。还有,我叫做简茗曦。如果未来您需要什么帮助,我会尽量帮您的。」 「这就算了吧。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毁了隶神教,你帮不上忙的,好好生活吧。」 女人没有说话,对法利深深鞠了一个躬,缓缓地退出了他的视线。 ……又得再找找了吗。 法利疲惫地陷进柔软的被褥里,思考着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可利用的人选。可左思右想,脑海只闪过了一对娇小身影。 只是,她们太小了。 法利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再找找其他人选。 但后来他想了想,好像已经没有时间找人了。 趁着他现在年纪还小,是简氏族长那个老傢伙对他监视最松懈的时候。如果这么好的机会他不好好利用,未来等到他再次降生时,就不见得能够再次遇到这么合意的目标了。 法利手指微微收拢,抓紧了手中柔软的布料,陷入一番挣扎之后做出了决定。 不久后,他与这对姊妹相见了。 「法利大人。」 「法利大人,您好。」 一对看上去只有五岁大的女孩们充满怯意地看着法利,朝他微微欠了身,紧张地扣着手指。 「你们,被欺负了吗?」法利看了一眼女孩们身上的脏污,还有手臂上隐约露出来的瘀青,不禁皱了皱眉。 女孩们立刻摇摇头,深怕告诉法利后,那群欺负她们的人会向她们报復。 「别害怕。」法利怜悯的看着眼前的女孩们,不禁想起了自己无法相见的妹妹,语气不自觉地放轻了些,「不想说,就别说。我这次找你们过来,是想问问你们想不想留在我身边?」 女孩们闻言,顿时受宠若惊的看着法利,乾巴巴的问:「……可以吗?」 法利点点头,「你们叫什么名字?」 「魏歆玗。」 「魏歆洁。」 女孩们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同时也是这个时候起,她们便是他的『武器』了。 后来,法利从魏氏姐妹口中偶然得知,她们是某个权贵遗留下来的私生女。 大概是怕正妻找碴,他们的父亲果断地丢下了她们,任其在山庄自生自灭。 正因为如此,这对姊妹从出生起就没感受到多少的善意。母亲由爱生恨,将对男人的恨意转移到她们的身上,任由其他教徒欺凌自己的孩子——甚至还以此谋得利益,将女孩们送到不同层级的人手上,以获取更有价值的东西。 隶神教内部本身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地方,这里任何的慾望都会被无限放大。 而为了能让教徒们有个发洩管道,山庄里还特地设置一个专门的『惩戒所』,让这些高层阶级的人物可以任意处置犯错的人——里面的刑具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不过就算是惩戒所,还是有人会在一旁监视,不让他们闹出人命来。 因为如此,难免有些人放不开,只能私下找像魏氏姐妹那样孤苦无依的孩子玩玩。 法利心疼魏氏姐妹的遭遇,心想年纪这么小就得遭受这么残忍的对待,于是更加地坚定要收留这对姊妹俩。 十年过去,这对姊妹迈入了十五岁的年纪,法利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告诉她们全部的计划。 首先,她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在下一次復活日,放火烧光那些该死的垃圾傢伙。 后来,这对姊妹也如他所愿的完美实施了计划,在復活日上大放异彩。 法利看着眼前的熊熊火焰,耳边传来的惨叫声连绵不绝。 他深知自己无法杀死那隻狡猾的『蛇』,所以纵火的目的也不在于杀死它。而是为了要拖延时间……因为,欧澜就快要生了。 他一直以来渴求的愿望,如今离实现只差一步之遥—— 在双子降生的那一刻,魏氏姐妹会将欧澜带走,并给予她一个完美的家庭,然后永远的幸福下去。 事情很顺利。欧澜无声无息的消失了,隶神教内部顿时炸开了锅,纷纷找起失踪的『死神』。 法利冷眼旁观这一切,他完全不觉得底下的人有这个能耐找得到她们。 他自认计划天衣无缝,却没想到他低估了人的感情。 魏歆洁竟然在某天夜里潜入了他的寝室,竟妄想将他带走! 法利立刻拒绝了魏歆洁,并请她儘速离开,却没想到,她所製造出来的动静,早已被『蛇』给察觉。 于是,便形成了这个难堪的局面—— 「我可终于抓到你了。」青年掐住魏歆洁的脖子,恶狠狠的盯着她,「说,那个孩子在哪?我会让你死得轻松一点。」 法利见状,立刻上前想要拦住青年。 然而,蛇带来的侍从反应极快,直接将他挡了下来。 魏歆洁没有回答青年,眼神中也没有丝毫的恐惧。青年见状,表情扭曲了一下,随即收紧手中的力道—— 法利脑袋霎时一片空白,她绝对不能让魏歆洁死,但以现在的他来说无疑是蚍蜉撼树…… 『好想杀了他!』 『杀死他!杀死他!』 『去死!』 『夺走心脏的傢伙!去死!』 诸如此类的声音不断地回响在耳际,阴暗的想法倾泻而出。 法利此时唯一的想法,就是将这个碍眼的青年彻底毁掉。 也不知道是不是神听见了他的愿望,当他发出强烈的杀意时,他忽然感觉到身体传出了异样的变化。 扑通、扑通…… 就像是成群的鼓连绵不绝地敲击着,法利清楚地感受到许多人的心跳。 法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震撼,没发觉自己的瞳孔竟发出了金光,宛若不可侵犯的神降临于此地,让身旁的人忍不住松开了他,畏惧地后退好几步。 「原来,我的血还可以这么做……」法利感知着这些心跳,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然后抬手刺穿自己的胸口,将心头血取了出来。 法利抬眸望了一眼身旁的侍从,倏地伸手抓住他,将沾满心头血的手没入了那名侍从的胸口之中。 侍从吐出一口鲜血,身体内部逐渐出现了变化。 法利感应到自己与侍从的连结变得更深了,他撤出手,指着青年的方向,以不可反驳的姿态对他下令,「杀了他。」 侍从得令,身子扭曲了一下,忽然发了疯似的朝青年攻击。 这让青年不得不丢下魏歆洁,阻挡着陷入疯狂的侍从。 法利连忙拉起魏歆洁就要往外跑,可惜青年比他动作更快,一下子将魏歆洁捞了起来拿她当挡箭牌。 「去死!给我去死!」法利此时已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命令侍从不断地攻击他。 但这些攻击并没有用,『蛇』的身上有法利的心脏和一部分神力,根本无法将他彻底杀死。法利当下就只能推延时间,打算趁其不备,帮助魏歆洁逃离此处。 那么既然他的心头血有用,那么他是不是也能控制『蛇』呢? 于是,他眼神深沉的盯着『蛇』,眸底泛着不可违抗的金光,对他说,「把心脏给我。」 『蛇』听后顿时瞳孔一缩,竟抬手要按照法利所说的话做,但因为他意志顽强,全力抵抗着命令,所以导致手上的动作要上不下的。 为什么法利能够夺回操控权?该死的……这个身体不能再用了。『蛇』咬牙切齿的想着,在扯出自己心脏的前一刻,率先离开了这副躯体。 法利看着青年嚥下了最后一口气,然后拿回了自己的另外一半心脏。 法利盯着手中的心脏,回想起刚刚所发生的事,渐渐的,心底有一个计画悄然成形。 一个能够瞬间覆灭隶神教的计画。 只要製造更多像侍从那样的人,还有善加利用『蛇』先前所製造出来的『人偶』的话…… 法利站在原地思索了许久,然后走到惊魂未定的魏歆洁面前,说:「从今以后,你就是隶神教下一任族长。」 「法利……大人?」法利浑身是血,手里还捧着跳动的心脏。如此惊悚的画面让魏歆洁一动也不敢动。 法利叹了一口气,将手上的心脏直接送入了魏歆洁体内。 ——新任族长,就此诞生。 而在这过程中,两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青年的尸体爬出了一条漆黑的透明小蛇,悄悄地鑽进魏歆洁的裤脚里,从此埋下了隐患…… 后来的事情,理所当然的发生了。 蛇在过去为了不被发现异状,只从外界寻找他中意的容器,并将他们打造成一个个受他操控的『人偶』。 现在,他打算将手伸入隐没者阶级以上的垃圾们,将他们打造成人偶,让他们也嚐嚐被控制的滋味。法利心想。 为了製造出像侍从那样的『人偶』,法利开始不断地提供心头血,打算让人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咽下他所赐的『毒』,成为能够受他操控的不死军。 没想到,这期间为他劳碌奔波、毫无怨言的魏歆洁,会在关键时刻背叛了他。 「法利,你过于自信了,这是第一个错误。」魏歆洁望着躺在血泊中的法利,温柔的说。 「第二个错误,就是你没有把我彻底杀死。」魏歆洁如此说着,缓缓地凑近法利,似是特意让他看清她眼中的怪异。 法利对视了一眼,便立刻发现魏歆洁眼中的蛇影,顿时激动地咳了好几声,不可置信的道:「怎么会是你……」 「蛇是慾望的化身,哪里存在慾望,蛇便顺应而生,并且成为宿主想成为的样子……这个答案,你满意吗?」魏歆洁笑了笑,欣赏着法利崩溃的模样。 为了拥有人偶绝对的掌控权,他一直在哄骗法利不断地进行进食日,削弱他的力量,直到他再也无法从她那里夺回操控权。 法利绝望之馀,心中同时也充满了悔恨。 他没想到魏歆洁竟比他更加清楚如何使用这股力量。 现在,不仅人偶听从她,就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任由她操控。 『欧澜……对不起,我失败了。』 无尽黑暗中,绝望的声音飘荡着。 这份记忆也随之消散。 「嗬——」 罗时殷忽然坐起身来,吸了一大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空气都挤进肺部般,狠命的吸吐着。 罗时殷分神看了眼四周,发现她好似回到了千面世界。不过仔细一看,发现这里又跟原本的千面世界有些不同。 这里的镜面,竟然是完整的,没有破碎的痕跡。 「你来了。」熟悉的声音响起,罗时殷立刻转头看向声源处。紧接着,她便看见了令她意想不到的人。 罗时殷震惊的看着眼前与她长相有九成相似的少女,一下子认出了她的声音——竟与千面世界里出现的那道声音一模一样! Ch.25 隶于神 「你是谁?」罗时殷警惕的看着少女,小心翼翼的问。 「我是你。但你,却不是我。」少女语调平淡的说。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我们是一体同生的双生灵,共同遵行神諭的执行者。在过去,你负责的是人子的事务;而我,则是你的力量来源,也就是『死神』本尊。」 「——等等。」罗时殷的思绪险些被少女的话绕晕,「既然你是死神,那么为什么先前你不帮我?明明只要你愿意伸出援手,就能把隶神教给毁......」 「如果有用的话,歷代orad就不会被恶蛇牵製得死死的。」少女打断了罗时殷的话,继续娓娓道来,「最初铸成这一切悲剧的人子,彻底污浊了神子们的躯体,使之失去神性,从此与神切断联系。而我在这其中唯一能提供的帮助,就是让orad的灵持续轮回,直到找到破局的方法。」 「破局的方法......」 「是的。虽然听上去希望渺茫,不过幸好,这次双生树愿意把你带到无界海,代表我们离破局不远了。你——正在慢慢地恢復神性。」 「神性?可是我没有任何感觉。」罗时殷愣愣地看着少女,眼中的茫然一览无遗。 少女凝视罗时殷沉默半晌,笑了。 「罗时殷,我问你。之前你手刃了那么多人,心中可曾產生一丝怜悯?可曾有过愧疚,或着感到恐惧?」 没有。 罗时殷脑海里只闪过这两个字,其馀一片空白。 少女像是读懂了罗时殷的表情,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去吧,回到双生树那里。那里会有你要的解答。」 少女一说完,罗时殷忽然感觉自己向下坠了一下。 下一刻,罗时殷猛地发现自己竟然处在破碎的建筑物群当中,不论建筑或是地面,都环绕着大大小小的白色树根,向远方延伸至地平线的尽头,包围了整个区域。 罗时殷抬眸一看,便见一棵穿透整个云层的雪色巨树,极具侵略性的佔据了整个视线。 这就是少女所说的......双生树?罗时殷下意识看向少女的方向,却发现对方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罗时殷站在犹如末日荒土的景色当中,思绪一顿,然后迈步朝着树的位置走了过去。 一路上,罗时殷观察着这座杳无人烟的废城,然后惊觉到这些建筑大楼,竟与她所居住的城市无比的相似。 这会是......某种諭示吗? 想到这,罗时殷不由感到发怵。 …… 思绪摆盪间,罗时殷终于抵达了令人心生敬畏的双生巨树脚下。 而在那里,她看见了巨树中心的位置有个至少有十层楼高的洞穴。 深不见底,没有任何一丝光源。 罗时殷见着此景,内心微动,正犹豫要不要踏入树洞时,却突然感觉到地面一震。 罗时殷愣神间,无数的树根如猛兽出闸般,从地面之下接连迸发而出。 不过一瞬间的事,这些密密麻麻的树根交织形成了一个蛋型空间,将罗时殷完全的包裹在内。 见目的已达成,巨树这时才停下活动,一切归于平静。 …… 混沌的意识之中,罗时殷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流水声轻轻掠过耳际,宛如母亲的手,抚平了她先前所有的恐惧与不安。 『orad......orad......』 恍惚间,罗时殷似乎听见有人低喃,让她的意识倏地清晰。她缓缓睁开双眼,耀眼的金光随之乍现,散发出令人难以忽视的震慑气息。 待金光散去,罗时殷的眸底仍然闪烁着异光。若仔细一看,能从她的眼中瞥见不断闪过的画面,就像动画般一帧帧的凿进她的意识。 像是陷入了某种状态里,罗时殷虽然睁着双眼,但她的注意力却不在周遭,而是专注地凝视着眸中的画面。 这时,罗时殷彷彿看见了什么,双眼一眨。 转眼间,她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抽离躯体,然后重重一落。 再睁眼,罗时殷所处的场景已然不同。而在此刻,她便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与另外一种意识集合体结合。 她不清楚那个集合体是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在逐渐与它融合的作用之下,她的认知逐渐地从罗时殷的角色,转换成一位名为『欧澜』的审判官。 「欧澜大人,您该去审判殿了。」耳边传来女性轻柔的嗓音,欧澜神情一晃,愣愣地抬眸,只见一身素白长袍衣裳的侍女朝她微微欠身,恭敬的提醒。 欧澜眼中的茫然在见到她时倏地转淡,就像瞬间入戏的演员,所有心神投入了角色之中。她神色淡淡地说:「我知道了,替我准备一下。」 在侍女的协助下,欧澜穿上了一件繁复的雪色衣裙,以及象徵地位的金饰。待一切着装完毕之后,她看着镜面中的自己,平淡地评价:穿成这样还真麻烦。 欧澜从容不迫地迈出步伐,和侍女一同走出房间。然而在推开门扉的霎那,欧澜恰巧与门口等待的人们撞上。 这些人是同侍女一样,负责服侍神子的简氏宗族子弟们。 「欧澜大、大人,请食用吧。」其中一名男子见到欧澜,便惊慌上前,执起了手中的器皿,亮出了里面的一颗雪白的蛋。 欧澜几乎没有犹豫地拿起来开始啃。 真想吃丰盛一点啊……欧澜面无表情地想着。 可惜今天是审判日。 若是她因为贪嘴多食,恐怕会在预示的时候吐得一蹋糊涂,让场面变得十分尷尬。 吃完手中的蛋后,欧澜的视线瞥向战战兢兢的人们,心底不由一阵无奈。明明同为神子,人们却对她与法利有截然不同的态度......就因为她是掌控他人死亡的『审判官』,所以畏惧,所以疏离。 人是很脆弱的东西,这点她深感体会,所以在审判方面,她已经放宽不少,让执行死刑的标准变得更加严苛。 但还是改变不了人们害怕她的事实。 思绪千变万化间,欧澜不知不觉地抵达了审判殿,并在人们惧怕的视线簇拥下,坐上了那张象徵审判官的巨大石座。 待坐定之后,欧澜抬手一摆,示意审判仪式正式开始。 欧澜手势一亮出来,简氏宗族的所有子女便立刻跪倒在地,等着欧澜的预示出现,做出最后的审判结果。 届时,也许他们其中一人,或者更多人,会成为失去肉体的亡魂,不知归处,永远徘徊在虚空之中不得安息。 虽然人们相当抗拒这种仪式,但这是神諭所交代内容,身为审判官的欧澜必须定期考验简氏宗族子弟们的心性,以防地位仅次于神子的简氏,做出有损人类福祉的事。 简单来说,这场仪式是神针对简氏,所降下的专属审判。 欧澜如此想着,手里不自觉地摩挲着掌心,淡淡地扫了底下眾人一眼,然后按下了石座手把上的机关。 轰隆——轰隆—— 欧澜扣下机关没多久,地面边缘开始有了变化,从地底升起一道又一道的石墙,将整座审判殿完全封闭——只让人进得来,却出不去。 审判殿在石墙的包围下,一点光都透不进来,让底下的人们不禁为此景躁动不安起来。 这时欧澜黑漆漆的瞳眸一眨,再睁眼,便是一片金光闪烁——这是她大幅度使用力量所產生的变化,只要她的金瞳出现,任何邪恶和不公将会无所遁形。 『——以神之名呼唤善蛇卡瓦斯,助我进行接下来的审判。』 欧澜一边在心底呼喊着善蛇的真名,一边催动着自己的灵,以达到能与『祂』相同的震动频率,衔接起一座沟通的桥樑。 『知道了,进来吧。』 欧澜呼唤没多久,对方立刻回应了她的话。而其声音带着死气,微弱得像是大限将至的垂危者。 欧澜闻声入定,周围的场景倏地一变,她的意识在这瞬间来到了卡瓦斯的镜中世界。 一个四面八方皆是镜面的无限世界。 在镜面不断的反射作用下,它延伸出了无数个欧澜的面容。 『预示开始。』卡瓦斯的声音自远方悠悠传来,欧澜闻言,立刻凝神看着镜面的影像。 不久后,镜面有了画面,地点正是她的房间,让欧澜不禁露出意外的表情。 ……这次的背叛者,竟然离她这么近? 欧澜心底立刻涌起不好的预感,可还未等她细想,下一秒,画面中的门便被人打开。随后,一名长相平凡、身着雪袍的女人进入了房间——是她的贴身侍女。 欧澜紧蹙着眉,观察镜中的一切。那位侍女似乎是来帮她清扫的,只见她执起昂贵的花瓶,仔细地擦拭上面的灰尘,浑然不知危机即将到来。 侍女工作做得投入,没发现身后的门已经被缓缓打开了。不久,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画面里,从侍女身后突袭并杀死了她,令欧澜不由得惊愕的睁大双眼。 ——这次的背叛者,竟是简氏族长,简怀宇! 欧澜心神大震,看着平时极度拥护她的族长,如今为了潜入她的房间杀害无辜之人,试图盗取双生树所诞下的果实……这个行为太不寻常了。 虽然果实明面上是交给简氏宗族保管照顾,但只有他们内部自己知道,生命之果放在神子身边,才能有效的催化果实成长。 直接拿走果实,是毫无益处的。除非,他另有所图…… 想到这,欧澜顿感头大。 这位族长在人们之间的威望太高了,若是贸然斩杀了他,不知道又会掀起什么风浪,搅得内部人仰马翻。 退出镜中世界后,欧澜沉默了好一阵子,眸底的金光逐渐消散,她转手扣动机关,随即又是一阵地鸣,石墙在眾人的惊呼中缓缓降下。 ……这就结束了? 难道这次,没有反叛者出现? 眾人的视线一来一往惊疑不定的对视着。 「这次审判结束了,你们都通过了。」欧澜见人们一脸茫然,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道出了今日的结果。 闻言,人们不由一阵喜悦,纷纷朝欧澜行跪礼,激动地表达谢意后,人群这才渐渐散去。 回程,欧澜一路上都在思考,该如何处理简怀宇这个隐患。 欧澜左思右想,好像也只能将计就计,让底下的人看见他所做之事,才足以说服眾人除掉这个背叛者。 就这样吧。 一个计划悄然形成,欧澜露出满意的神情,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法利。 下好决定之后,欧澜立刻转换了路线,前往法利所在的住所。 法利与她居住的地点天差地远,与她的住所相距了近一公里的距离。 虽然他们是兄妹,但他们的领地意识很深,如果不是要事,他们通常不会聚在一起。 但保持距离并非代表他们感情不好。而是双方对彼此的认知,更倾向于工作伙伴,下凡只是为了实现神的愿景,所以对于这层兄妹关係并没有太大的感觉,相处起来不咸不淡。 不过,他们没办法產生太深厚感情,其实也是因为神的关係。 当初他们被创造时,就已经被设定为『註定无法动情』的神使,至多能產生的感情,也只有怜悯。 他们更多时候是为了人类存续而触动,却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或者有心如刀绞、动摇心神的时刻。 这点缺陷欧澜不觉得是坏事,反而因为这个缺陷,她才能够摒除情感,做到最公平公正的审判。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欧澜迈入法利的住所后,一眼便看见半躺在沙发椅的法利正对她笑吟吟的问。 「……有麻烦了。」欧澜走到法利对面的椅子坐下,「这次预示结果是简氏族长。」 法利不由收起笑意,神色严肃了几分,「你有什么打算?」 「将计就计,最好是他要杀人之前把他抓住,这么明显的背叛,我想底下的人再怎么尊敬他,也会感到心灰意冷。等到那时,也就能轻松解决他了。」 法利听后点点头,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只是心底仍感到忧虑,「你还是小心点比较好,简怀宇既然能藏这么深,肯定也能算到你发现他计画的那一天。」 「放心吧,我自己有打算。你只要适时演个戏,配合我就好。」 法利点点头,见欧澜这么有把握也就没有多说其他,两人的共识算是达成了。 回到住所后,欧澜打算让自己的心腹去追踪简怀宇的动态。 虽然预示的内容很明确,可缺点就是无法准确知道他出手的时间点。 所以命人监视他,是眼下最重要的行动。 后来,时间过去了三年。 简怀宇仍然没有动作,相当沉的住气,让欧澜不由感到好奇,简怀宇未来将会用什么方法避开她的审判。 「復活日万岁!復活日万岁!」欧澜回过神,坐在高处的石座上,看着法利将血液餵进癌末的信徒嘴里,随后,那位信徒的身体慢慢恢復了生机,不再是一副苍白的模样,让底下眾人不由得惊呼。 又来了。 欧澜很是不解,为何人类要如此重视这种仪式,非得要他们例行展现神蹟给他们看呢? 明明平时他们也有利用神力帮助他们,展现神蹟的次数可不少,为何他们要多此一举,办这种毫无意义的仪式? 也许这种行为是为了凝聚人心吧,又或者震慑某部分虎视眈眈的人。欧澜在心底简单做了个总结。 復活日结束之后,欧澜这才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朝法利的方向前进。走近之后,欧澜馀光瞄到法利手上还未癒合的伤口,神色顿时变得古怪。 「怎么还没癒合?」欧澜抓住法利的手,仔细端详他手上的伤,却发现那道伤口不仅没有癒合,还流出了更多的鲜血。 法利神色凝重,说:「……事情不对劲。欧澜,今天復活日怎么没见到简怀宇?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一提到简怀宇,欧澜立刻警戒起来,与法利有默契地对视一眼,随后两人立刻动身,朝欧澜的住所前进。 但他们终究还是晚了。 他们一撞开门,便看见那位侍女早就被简怀宇杀死了,而他的手里正拿着散发金光的生命之果,对姍姍来迟的他们癲狂的笑着。 「简怀宇,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亲近的侍女被杀,欧澜此时的心情称不上好,手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凝结出一把有稜有角的骨刀。 「后果吗?我当然知道的。」简怀宇丝毫不惧怕欧澜的威胁,反而加深了笑意,将手上的果实放到了嘴边,「吃下这个,我会成为……真神!」 「等等!」 「住手!」 欧澜和法利不约而同的要夺走简怀宇手中的果子—— ......但最后还是晚了一步。 那颗生命之果居然就这么被简怀宇吞下了。 两人不可置信的看着简怀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他们一直以来都极力避免人类直接触碰到果实,因为只要触碰到它,那么它就会產生变异,轻则让他们失去一部分神力,重则完全失去神性、夺取记忆,被双生树完全捨弃掉。 而这个秘密,只有身为神子的他们才会知道。 不过,看简怀宇这副模样,并非完全不知情。那么,问题来了,他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左想右想,欧澜觉得自己好像遗漏掉了什么,却一时说不上来到底是哪个细节被忽略了。 「欧澜……我感觉到双生树的连结越来越薄弱了,你呢?」这时,法利突然开口,脸色难看的望向欧澜。 欧澜闻言,立刻试着感应双生树的气息,却发现自己也和法利一样,能明显感受到双生树的力量正在远离,削弱他们的神力。 下一刻,欧澜手中的骨刀碎成了沙粒。 「它完全跟我切断了……」 法利见状,立刻抬手将自己的手腕割出一道新的伤口,递到欧澜嘴边,说:「喝下去,也许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欧澜明白法利这是要用他自己的血,让欧澜暂时能感知到双生树的存在,若不这么做,她恐怕会失去所有神力,变成普通人类。 「我们得立刻回一趟无界海。」在欧澜身处不利的情况下,法利根本无暇顾及简怀宇这个背叛者,当机立断的就要拉着欧澜前往无界海。 「没有用的……」这时简怀宇咯咯一笑,像个失心疯的病患,清秀的面容佈满了扭曲,「你们谁也去不了无界海。」 欧澜和法利闻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简怀宇的肚子忽然如气球般胀大。 两人见状顿时大惊,怎么想也没想到,这颗果实竟在此刻被催化成熟了——这代表新的一代神使将要取代他们,也代表现在的他们即将死去。 一切都太迟了。 简怀宇又发出一阵神经质的訕笑,「这就是你们小看人类的下场。我很期待今后,你们将会如何被我们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简怀宇如此说着,丝毫不畏惧死亡般,在临死前一秒,眼神疯狂的盯着自己腹部——他要见证新的双子诞生的那一刻! 砰! 随着一声巨响,简怀宇的腹部如同破掉的气球般,肉块四散飞落各处,发出一道道黏腻的撞击声。 而原本与之对峙的欧澜和法利,此时已经奄奄一息的躺在一旁,新的双子诞生,他们会立刻消亡……这是无法被改变的规则。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们原本的教名被遗忘了,而被改成带有羞辱含义的『隶神教』,意味着他们的地位在神明之上。 而神子,将成为他们脚下的奴隶,生生世世。 Ch.∞ 回到原点 永无止尽的剥削。 永无止尽的伤害。 永无止尽的奴役。 记忆如同电影般一帧一帧上演着,直到结尾落幕之时,终于停止了放映。 罗时殷眼睛缓缓眨了一下,包围着她的黑暗随之如镜面般破碎,一片汪海和天空取代而之,恢復了这里最初的模样。 ——这才是无界海的真正样貌,一片没有尽头的海域。 「现在,都想起来了吗?」身后传来卡瓦斯的声音,罗时殷转身,望向那名与她样貌一模一样的少女,心中顿时有些感慨。 罗时殷……不,欧澜点点头,说:「好久不见,卡瓦斯。」 「好久不见,我的老朋友。」卡瓦斯释然一笑,欧澜的觉醒令她紧绷的神经得到了久违的释放,「那么,现在知道了这一切,你的打算是?」 欧澜没说话,看了一眼手中的骨刀,脸色微沉……不久前,她竟然在魏歆洁的怂恿下,斩杀了那么多罪不致死之人。 如果换作过去的她,怒火早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然而恢復神性的她,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一点被惹怒的徵兆也无,只是微微皱眉,沉思半晌后,说:「我决定,照着双生树的意志走。」 此话一出,欧澜握紧了手中的骨刀,在卡瓦斯惊愕的视线下往心口的方向刺去—— 随后,她便感觉身躯一震,大量的鲜血流淌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卡瓦斯没想到欧澜会利用死神之力摧毁自己的灵魂。 罗时殷面色苍白,但眼神充满坚毅,她看向卡瓦斯,淡淡地道:「我愿以性命作为交换,以躯体作为容器,请求死神降临于世……」 「卡瓦斯,将一切全毁了吧。拜託你了。」 …… 罗时殷从无界海归来了。 魏歆玗站在屋外,恰巧与她撞上了。 罗时殷脚步顿了顿,睁着妖冶的金眸睨了魏歆玗一眼,让后者不禁背脊发凉,感到一丝恐惧。 虽说如此,但魏歆玗还是急迫地迎了上去,「您……都想起来了吗?」 魏歆玗小心翼翼的问着,深怕唐突了『死神』。 罗时殷闻言,随即抬眸扫向魏歆玗,说:「那孩子死了。」 「什……您说什么?」魏歆玗一时不能理解少女话中的意思。 死了……哪个孩子死了? 「别跟着我。」罗时殷冷冷地说,然后迅速走出了魏歆玗的视线。 待少女带着一身冷意离开之后,魏歆玗松了一口气,喃喃道:「姐姐,你应该想不到吧。我才是法利最后的底牌,而非当初被赐予心脏的你……」 罗时殷循着记忆,透过猎场的密道回到了山庄。 她并没有费多少时间,顺利的找到躺在沙发椅上闭目养神的魏歆洁。罗时殷见她态度从容的样子,似乎还觉得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 「罗时殷,没想到你回来了。」此时的魏歆洁并不知道,此时的罗时殷非彼罗时殷,轻浮的态度毫无掩饰,「你该不会信了魏歆玗的话,打算过来杀死我吧?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你的力量……」 「你知道,一直以来orad所拥有的『死神之力』其实是不完全的吗?」罗时殷打断了魏歆洁的话。 魏歆洁闻言嘴角一僵,原本舒适躺着的身子微微紧绷,愜意的面容瞬间被凝重所取代。 「就跟现在的你一样,天生是个不完整的残魂,所以必须依附他人的灵魂,才能拥有完整的意识。但是,儘管你找到了满意的宿主,你的力量能发挥的也只有一半。」 「你很不甘心,因为你想要当个世人所震慑的存在,所以你蛊惑人子吞服果实,妄想得到神力突破限制,成为这个世界的『神』。然而,你没想到的是,双生树的力量竟如此强悍,你根本无法透过寄生双子吸收它的神力,只能退而求其次,彻底掌控隶神教,让神子为你所用。」 「可即使如此,你仍然不知足。不仅玩弄人心,还夺取了fali的心脏,创造出一群称不上是活着的人偶们……」 罗时殷自顾地说着,让魏歆洁的脸色险些绷不住,褐色的瞳孔也不知不觉地散发出警戒似的金光。 「你恢復记忆了?」魏歆洁问。 「何止是记忆。」『罗时殷』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脑子,戏謔道:「为了让我彻底清算这一切,欧澜她竟不惜以性命做交换……你说,她这孩子是不是好狠的心?连自己都下得了手。」 「你的眼睛……你的手……」魏歆洁察觉到了对方的异样,眸底闪过一丝惶恐,连忙转身就要逃—— 可她却没能成功。 『罗时殷』的骨刀已经穿过了她的腹部。 魏歆洁顿时哇地吐出一地的鲜血,整个人趴倒在地面上,发出含糊不清的疼吟。 「恶蛇,你自作聪明了千万年,以为orad的死神之力不过是附属的赠品,只要忘却了记忆,歷代orad就无法掌握力量,但你错了——死神与orad从一开始就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力量与记忆也完全无关。」 「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死神』吧?」 看着魏歆洁的狼狈样,罗时殷……不,应该说是『死神』,她诡譎的笑了笑,然后抬手抓住女人的头发,奋力往下一砸—— 「呜啊啊啊!」魏歆洁发出了尖锐的惨叫。 死神冷眼看着手腕上延伸出来的骨,穿过了魏歆洁的脑壳,心中一点涟漪也无。 随后,死神眸底金光一闪,透过手里的骨刀,对魏歆洁强行灌入了某种强烈意识。 「死神的骨骸不仅能夺取性命,还能摧毁意识,让人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洪流里,反覆咀嚼着痛苦不能翻身。你猜猜,拥有fali心脏的你,承受我这一击……可以坚持几秒?」 魏歆洁感觉一阵晕眩,瞳孔被刺激得翻白,像是在地上挣扎的鱼,身体不自然的抽蓄着。 「你……疯了……你毁了我……你哥哥也会死的……」魏歆洁断断续续的说着,试图阻止死神的动作,却没想到后者闻言勾唇一笑,身子忽然凑近魏歆洁,闪烁的金眸望进她的眼底,与之眸中的那道蛇影对视着。 魏歆洁见状,顿时大惊。 「不可能。怎么会是跟我一样的——」魏歆洁说到一半,身子微滞,表情瞬间变得扭曲,胸口一闷,再度吐出了鲜血,眼角泛起了血泪,「不公平……为什么只有你……只有你能和他们站在一起……该死的双生树……」 「大概是我运气好。」死神敛起笑容,随即抬手就要了结魏歆洁的生命—— 「住手!」 忽地,大厅门口传来了男人的声音,阻止了死神的动作。 死神抬眸一看,发现傅文桀不知什么时候潜入了这里,举着手枪指着她。 她思绪一顿,随即再度抓住了魏歆洁瘫软的身体,打算继续方才的动作。 喀嚓。 手枪被扣上了扳机。 「我说,住手!」这次傅文桀的枪口并没有再指着少女了,因为他知道此时的『罗时殷』大概也不惧怕死亡威胁,所以选择将枪口压在自己的脑袋上。 死神不得不停下动作,抬眸看向他。 「傅文桀,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仍然还相信你的妻子能够復活吗?」死神眼神透着死寂,平淡无波的问着。 「我相信。」傅文桀咬牙说着,但语气间却不是那么的肯定,有那么点自欺欺人的意味在。 「你想要的世界根本不存在,就算杀了我,或者阻止我毁了隶神教,你爱的人也不会回来。」死神冷血无情的道。 「虽然法利的血肉能够製造出那些看似活着的人,但那何尝不是一种褻瀆神灵的诅咒?」 听了死神一席话,傅文桀的表情顿时变得扭曲。他下意识不想相信罗时殷所说的一切,可心底的声音却不断反驳着他。 那样根本不算是活着。 傅文桀,你以为你的处心积虑,还有毫无保留的深爱,会是获得妻子赦免的免死金牌吗? 不,她只会更加恨你。 你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而已。 思绪至此,傅文桀心中那道声音终于佔上了风,将他一直以来的信念彻底摧毁,露出了内部千疮百孔的伤痕。 傅文桀握着枪的手一顿。 ——砰! 枪声响彻天际,惊扰了窗外驻足的飞鸟。 死神眼帘微微敛起,凝视傅文桀几瞬,眼底终于有了些波澜。 那是一个带着惋惜的眼神。 思绪一转,死神的注意力再度回到奄奄一息的魏歆洁身上。 她看着女人,如同看着死物般,令魏歆洁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死神见状,随即展顏一笑,毫不犹豫地抬手刺穿了对方的胸口,并捏碎了那颗不属于她的心脏。 魏歆洁不甘地嚥下了最后一口气。 不久后,一条散发阴鬱气息的透明黑蛇,从魏歆洁的眼睛迅速爬了出来。 死神反应极快,立刻伸手掐住它,并将之粉碎。 「……安息吧,我的族人。」死神喃喃地说。 xxxxxxxxxxxxxx 三〇三二年,隶神教所有高层级成员从人间蒸发了。 而隶神教一直以来极力隐藏的真相,也随着他们的消失,被曝光在新闻各大版面上。 虐待、兇杀、人口贩卖…… 一系列惨无人道的事蹟,让隶神教的地位受到了致命的打击,让不少信徒失望出走。 后来,警方找到了他们的秘密据点——一座老旧的山庄。他们迅速行动并彻底的搜查此地,却发现他们要寻找的罪犯们仍找不到一丝踪跡。 后来,经过几年的追查,这件悬案仍然毫无进展。 ......直到某天。 一名长相清秀的女子向警方报了案,声称那座山庄里仍然有人受害。 警方循着女子提供的线索,来到了山庄后方的密林深处,然后意外发现了一间被树枝缠绕的石板屋。 警方花了一点力气将那些树枝劈开,进入内部搜查。 里面的空间相当漆黑,但却并不阻碍他们发现屋内的一口深井。 警方上前查看,一眼便看见了井中存放着的大量骨骸。 奇怪的事情来了。 为何过去的报告完全没有提到这个密林? 明明当时警方搜索了整座山,甚至还找到了那些被秘密关押的人偶密室,实在是没道理找不到这间这么显眼的石板屋。 这时,警方后知后觉的想到了当初那名报案的女子,并一致认为她是这整起事件最关键的人物。 于是他们从档案库里,翻找出当初女人与警方的那段笔录。 ——而上面的纪录内容,是这么写的。 『我们很好奇隶神教曾经的据点,所以才会去那座深山探险。』女子如此说着。 『在那座深山中,我们意外发现了一间不起眼的石板屋。我们好奇的凑近查看,却从里头听见了许多人的呼救声。』 『那一瞬间,恐惧使我们失去了所有思考,只想着尽快下山,远离那个是非之地。』 『但是我们同行的其中一位朋友很不甘心,并不打算就此放弃探索。几天后,他忽然在群组里发了讯息,说他会独自上山,找出真相,看看那天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人被关在里面。』 『后来,他上去后就没有再下来。』 『这时我们才意识到,我们当时听见的那些呼救声,也许是真的。』 『……请帮帮我,找到我的朋友吧!』 笔录内容只到这里,看上去没有什么违和之处。 对经手过种种失踪案的警方来说,像这样的案例并不算特别。 只是,待化验报告出来之后,结果却狠狠地搧了他们一巴掌。 他们发现的这些骨骸之中,竟是他们苦苦寻找的隶神教高层们。 可这其中,却没有女子当初提到的那位『朋友』的踪跡。 于是警方掛上了失踪人口,并打算告诉那名女子要做好心理准备,她的朋友可能已经惨遭毒手。 警方调出了这名女子的资料。 不料,当她的资料一呈出来,警方立刻傻眼了。 上面明白写着,女子早已在报案前离世。 ......那么之前与他们对话的那名女子是谁? 一切又再度陷入了谜团之中。 不过庆幸的是,隶神教的案子却也因此得到解决,他们再也不用汲汲营营的寻找线索,没日没夜的面对上级的死亡凝视了。 时间又过去几年,北市郊区外,一座不起眼的墓地里突兀的长出一棵双生树。 随着时间流逝,它越长越大,越长越大。 再后来,墓地被迁葬改建,只留下了那棵巨树,孤零零的成了车道边的装饰物。 时间又过去了十年。 荒废许久的山庄中,一名面容憔悴的女人拖着一名陷入昏迷的男孩,往山庄内部深处的地下祭坛前进。 抵达目的地之后,女人将男孩放下,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一本陈旧的日志。 女人摊开它,扫了一眼尾页的内容。虽然上面字句间意思互不连贯,但经过长久的研究之下,她终于破解掉父亲所留下的秘密。 女人放下日志,抬眸望向如金字塔般向上延伸的祭坛,眼底透着扭曲又疯狂的偏执。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女人激动地想着,露出欲哭的表情。 「我说过,一定会接你回来的。」 -openending- 番外(一)降临 ——能使人復生的机率,究竟有多少? 在过去,我千方百计找寻着方法,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復活自己的爱人。所以这几年来,我过得不像一个正常人,对復活的研究几近陷入了走火入魔的状态。 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在隶神教看到了一线希望,他们似乎有某种长生、治癒绝症的方法。为了知道得更彻底,我顾不得自己的身份,迫不及待的潜入内部,打算亲眼见证教徒们口中所谓的『神蹟』。 很可惜的是,在隶神教卧底不到半年,便被高层人士识破了身份。 发现我的是一名男子,因为戴着面具,我无法看清他的面容。不过他似乎对我没什么恶意,只是好奇地瞧了我几眼,开口问:「你想让你的妻子復活吗?」 我顿时一惊,浑身警惕起来。 我不知道男人知道了多少,又会不会拿着这个把柄逼我就范,我暗自想着要不要就此了结他,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打消了念头。 「其实有一个方式,能够让你的妻子以另外一种型态活着,只是……就怕你不能接受了。」 「我们内部流传着一种能够召唤灵魂的仪式,类似于民间的『招魂』祭仪。但这项仪式与一般招魂仪式不同,它的引魂效力更加强势,可使灵体固定在肉体内部,以此达到『活着』的效果。」 「但要做这样的仪式并不简单。召唤的媒介必须要倚靠亲族的血液,才能正确引导灵魂回到躯体。而当灵魂归位的瞬间,你只要餵下神子——法利的血,她就能復活。」 「而在过程中,你必须要不断杀死她的亲族,以血作为指引,直到她的灵魂回应你的呼唤,这场仪式才算是成功。」 男人说到此处,我顾不得真假与否,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急迫问:「……如果最后召唤出来的并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呢?」 「那么就完了。」男人听见我的疑问神情微凝,顿了顿后道:「仪式若失败,邪祟将会诞生于世。」 我咬了咬牙,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深怕男人是别有目的,我试探般的问,「你觉得我会信?」 「你听我讲了这么久,想必也信了大半。之后你选择去做,或者不错,完全在于你,所以不亏。」男人微微笑,凑近我的耳际,并把手里的纸条递给了我,用两人足以听见的声音说:「如果你最后打算执行,记得照着上面写的步骤吟唱咒文。那么,祝你好运。」 我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说:「邪祟……如果降临了会怎么样?」 「降临了又如何?」男人拍拍我的肩膀,「反正对你来说,再惨也不会胜过你的妻子不在人世的事实。」 我表情微凝,下意识还要追问男人,却发现那人早已失去了踪影。 最后的疑惑,终是没能得到解答。 后来,我把这个方法,写在日志的最后一页,想着总有一天要实践这件事,可我一直没能做到。 直到死亡来临,我才后悔当初不够决绝。 我应该要去做的。 即使因为这件事会招来妻子的怨恨,我也应该照着这个方法,把她强行救回来。 因为……我果然还是不能没有她啊。 番外(二)新世界 清晨时分,一名穿着休间的男子驱车前往市中心的着名的圆环道,找到一处位置停车后,他举步迈入了圆环内部矗立的一棵双生树前,与它对视了几秒,然后展顏一笑。 「再过几分鐘,这里就要重新洗牌了。」男人说着,绕着这颗大树走了起来。 「没想到当初我会挑错人,但幸好还可以补救。那位我重新挑选的小朋友……跟她父亲非常不一样。她总是做出令人大开眼界的选择——即便要付出惨烈的代价,她也不后悔。」 他自言自语着,却又像是和谁对谈一般,与这棵外貌平凡的双生树交流着。 走了一会儿后,男人缓缓停下了脚步,抬手抚上凹凸不平的树干,轻轻描绘它上面的纹路。噗通噗通……男人似乎感受到了它的脉搏,一下又一下的回应着他的触碰。 「我会期待,你们打破世界惨剧的那一天。」 「也期待下一代orad,能够走出让我觉得有趣的路。」 「……祝好眠,我的孩子们。」 嘰—— 男人的话音一落,地面忽然传出了巨大的声响,发出尖锐的音频。 与此同时,男人脚下的树根,以及树的本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升高。 男人看着这一切,并未表露出仓惶的神色,而是静静地站立着,直到树根完完全全的将他包覆其中,像是把男人当作养份彻底吸收了。 不久后,强震猛然来袭,惊扰还在睡梦中的人们,惊叫声顿时此起彼落。 然而,这场灾难并未出现停止的跡象。能量释放已经远远超过了以往地表所能负荷的震度。 于是地面开始龟裂,海啸来袭。 唯一不受影响的,只有那棵矗立于末日景象间,仍屹立不摇的双生巨树。 它仍在生长着。 随着时间过去,树根越来越粗长,本体也越来越巨大,直至它的根佈满了整个城市,整个国家,甚至是整个世界才完全停止。 那棵本不起眼的树,在歷经短短的时间,已经生长成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它庞大的躯体已达到了云层之上,没入肉眼看不见的尽头中。 灾难所带来的末世还在持续发生着。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大灭绝,人们註定无处可逃。 ——灾难过后,这里将成为新世界的根基。 番外(三)纯洁的爱 从小我就知道,『爱』是可以被驯服的关係,同时也是可以自由操控的关係。即使被接受的那一方伤痕累累,失去自我,我也觉得那样很浪漫,很符合我心中『爱』的样子。 无法背叛、无法逃离、无法拒绝。 以爱之名,打造无法被破坏的绝对牢笼,这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那么,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呢? 大概是从进入山庄的那天起吧。 妈妈对我和妹妹说,爸爸把我们丢在山庄里,是爱我们的表现,只要我们好好活着,总有一天我们会被爸爸接回去,就能得到更多的幸福,现在我们所经歷的,不过是一场爸爸给的试炼而已。 妈妈说的话我信了,所以每当遭受痛苦的折磨时,这个信念是我支撑下来的唯一动力。 爸爸是为我们好,所以才留下我们。 我并不怪他,我也觉得这样很好。 这个信念一直到我初次参与復活日那天,才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我在那里,见到了一名气质非凡、如天神般降临的俊美少年。 信徒们都称他为法利大人,是双生树所宠爱的神子。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事物,以至于我见到他的第一秒就彻底沦陷,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 我在想,我那时可能就已经爱上他了,以至于后来法利向我和妹妹提出待在他身边的要求时,我几乎没有犹豫的答应了。 妹妹私下不安的告诉我,会不会这样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说着说着,她竟然哭了起来。 我不动声色的安慰着妹妹,一想到可能见不到妈妈,心里却异常的平静,反而涌起一股隐秘的喜悦。 因为我要追逐的光,再也不是爸爸了。 我很感谢妈妈,要不是她的折磨,那么我就不会被法利给看见,更别提待在他身边的这种妄想了。 后来,我跟妹妹成为了法利的左右手,也开始读懂了一些人情世故。例如,像我这样扭曲的心态在旁人看来,是不讨喜的,甚至令人厌恶的。 我不想让法利讨厌我。 于是我极力隐藏着自己的本性,给自己戴上温柔知礼的面具,努力的让法利对我心生好感。 但他从来没有对我展现出特别的一面,仍然把我当作孩子一样照顾。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来越焦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变得善妒、心态更加阴暗扭曲。 我忌妒那个能站在法利身旁的欧澜。 我忌妒她会诞下法利的孩子。 我忌妒她能比一般人更能够轻易进入法利的内心。 我真的,好忌妒啊。 在那场大火中,我知道法利根本不可能跟我们走,但我还是违背了他的命令。我知道这是件异想天开的事,但只要一想到法利一个人在这承受非人的痛苦,而欧澜一无所知的在外界活着,我就忍不住感到愤怒。 ——凭什么,只有欧澜能够撇下一切,得到幸福? 如果法利的痛苦无法结束,欧澜又凭什么能够避免? 那场大火之后,我的脑海里多出了一道我未曾听见过的声音。 它说它叫卡利亚斯,是与双生树同等的存在,神所创造之物。它感知到了我的慾望,所以降临于此。 我迫不及待和它缔结契约,许下我的愿望。而我极力压抑的扭曲,也随着卡利亚斯的融合,再也隐藏不住。 没了枷锁,我的行事作风、想法有了明显的改变。 明明一开始我不希望法利承受肉体被撕扯、啃食的痛苦,然而我却在重蹈覆辙先族长的路,把法利推上了一个又一个绝望的死亡之旅。 这时我察觉到了怪异,焦急的质问脑海里的那道声音,然而声音却告诉我,如果要实现愿望,必须这么做。 那道声音像是蛊惑人心的蛇,不停地为我编织美梦,还告诉我这样是一种『爱』的表现,让我想想爸爸当时的举动,是不是也是因为爱,才会把我们留在山庄。 小时候根深蒂固的观念在这个时候被提起,让我不自觉地被声音说服,渐渐的,我接受了一个与过去完全截然不同的我。 这次,我没有排斥这种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