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子》 第1章大凉朝 几缕残阳顺着巴掌大点的木窗照进了牢房,昏暗的光线让人倍感压抑。 残破的泥墙凹凸不平,墙角接地处既潮湿又带着丝丝恶臭,几只蟑螂忙碌的爬来爬去,它们的日子远比关在这里的犯人要充实。 东侧墙边,脸上带着泥垢的少年郎目光茫然,怔怔的看着脚下肮脏的地面,貌似傻不愣登,实际上他的脑海中早已翻江倒海。 少年姓顾名思年,种花家孜孜不倦的考公党一枚,只因去考场之前吃了一块不熟的瓜就拉肚子拉到晕厥,再度醒来时已经身处腌臜不堪的囚牢之中。 莫名其妙的穿越~ 莫名其妙的人生也从此刻开始拉开了帷幕。 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全身,一件布料很是不舒服的灰色麻衣,又脏又破,大腿处还有两块明显的破洞,莫非是这个朝代流行的最新款式? 略显瘦弱的身躯下,还有另一股情绪在极力挣扎,那就是宿主的灵魂。 巧了,宿主和他同名同姓。 在顾思年发呆的这小半天里,他只搞明白了一件事。 他穿越到了一个异世,这朝代从未在历史上出现过。 “小子,你终于醒了。” “哎,问你话呢,清醒点!” 旁边突然有人踢了踢顾思年蜷曲着的双腿,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但没有恶意。 顾思年目光微偏,说话那人同样年轻,也就二十左右的模样,手腕处带着镣铐,斜靠起着墙角,脸上带着一丝放荡不羁,男子的相貌倒颇为清秀,白皙的手掌与昏暗的牢房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这是哪朝哪代?” “咋了,早上摔那一跤给你摔傻了?现在是大凉朝,正隆三年啊!” 年轻人带着些许不耐烦的回答了一句。 “大凉朝~正隆~” 顾思年念叨了几遍,自己熟读史书,酷爱文学,可以断定这是一片异世,或者说平行时空? 顺带着顾思年扫视了一眼四周,牢房中除了他们俩还有两个犯人,正靠着泥墙发呆,浑身污秽,瞧不出半分人样,一人的嘴角还带着些许青肿,就像挨了几拳。 不知这间牢房送走了多少冤魂,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味道,让顾思年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我怎么在这?” “怎么在这?废话,你不是被发配充军到这琅州的吗!真糊涂了不成?” 年轻男子不耐烦的回了一句: “你小子不是真傻了吧?” 顾思年心头一紧,发配,充军? 不对啊,按照常理,穿越不应该是什么落魄的皇子、大家族的废柴少爷吗、再次也得是跟在太祖身边的小乞丐吧,然后靠着一只破碗发家致富。 自己这一落地就是个贼配军? “哎,小子,问你个事。” 年轻男子顺着墙角挪到了顾思年身边,压低声音道: “听说你是从平陵王府出来的伴读书童? 那你肯定见过平陵王吧? 平陵王不是朝廷栋梁、沙场悍将吗,怎么一夜之间就造反了? 唉,最后落得个满门被杀,家丁流配的结局,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没料到啊。” 这家伙就像是个话痨,一连串的问了一大堆,唾沫横飞。 男子话音刚落,顾思年的脑袋就是一阵剧痛,只觉得天旋地转。 体内的另一个灵魂正带着无尽的怨念和不甘在疯狂的挣扎,想要冲破束缚。 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在回荡: 冤枉、冤枉~ “呼~” 片刻之后,顾思年才从宿主那些记忆碎片中醒过来。 这宿主哪里是什么王府的伴读书童啊,分明就是那位平陵王藏在府中的私生子,至于为何掩藏身份暂时还不得而知。 也正因为如此,年轻的顾思年才在满门尽诛的圣旨下逃过一劫,落了个流徙千里的结局。比起那些早已身首异处的府中亲眷,他的结局算是顶好的了。 “问你话呢,怎么愣住了!”年轻男子又戳了戳他: “没睡醒呢还?” 顾思年双手一摊: “我一个小小书童,能知道啥?” “也是。”年轻人有些无趣的靠在墙边: “看你这样子,估摸着读书读傻了,一问三不知。” 顾思年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他几眼,屋中其他囚犯都是一声不吭,面色沮丧,这家伙下了大牢怎么这么精神?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我观公子相貌堂堂、眉清目秀,怎么看都是良家子啊,怎得也在这牢房中?” “哎,你总算是说了句中听的话。” 年轻男子一拍大腿,一挽长发,心情颇佳,咧着嘴笑道: “在下江玉风,你称呼我一声江公子就行。 至于下狱吗,呵呵,本公子自然是被冤枉的。” 江玉风的脸皮倒真是厚,开口就让人叫他公子,不过看他言谈举止,肯定是大户人家出身,与另外两名囚犯截然不同。 “嗤~” 不等顾思年答话,边上一位胡子拉渣的囚犯就鄙夷一笑: “江大公子,进了这牢房的,十个有九个半说自己是冤枉的。 端的都是好人啊~” “好人”这两个字被拖长了好些,满是嘲讽的味道。 江玉风眉头一皱,指着那人鼻子骂道: “闭上你的臭嘴,本公子我是不是好人不提,像你这种拐卖幼童的货色,放在外面我见一次打一次。 我看你是茅厕里点烛灯,找死!” 顾思年无比错愕,没想到这位看着文质彬彬的江公子骂起人来如此彪悍。 那囚犯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被骂了一通就红了红脸,愣是没敢回骂。 “砰砰砰!” 江玉风的大骂声召来了牢房外的狱卒,凶神恶煞的狱卒恶狠狠的敲了敲牢房们,瞪着眼睛骂道: “直娘贼,都给老子闭嘴!” “一群贼配军,抄家充军的货,到了这还嚎! 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几人同时缩了缩脖子,把头扭到了一边,不敢答话。 狱卒刚走,江玉风紧跟着又开腔了: “小子,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字呢?” “顾思年~” “唔~名字倒是不错,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江玉风轻声问道: “口袋里有银子吗?” “额,没有~” 顾思年眉头微皱,难不成这家伙是狱中恶霸,还要收保护费? 自己穿越而来,身上半个大子也没,真要收保护费就只能问他是某信还是某宝了,实在不行就某呗。 “唉,没银子可就麻烦了。” 江玉风叹了口气:“看你也没见过啥世面,本公子好心告诉你。 今晚会有差头挨个提审问话,说白了就是看你有没有油水,给点银子孝敬孝敬,啥事没有,若是荷包鼓鼓以后还能在牢房中照应你一下。 要是分文也无,那就先打三十杀威棒,再给你脑门上烫金刺字,刺字一旦印上去,这辈子就算毁了。 而且你这小身板,三十杀威棒就能要你的命,跟你一起来的几个王府下人,昨天都被打死了,尸体估摸着已经喂狗了。 再有,万幸你没死,等下了死囚犯的牢房,那些憋疯了的汉子看到你这种小白脸,还不得两眼放光? 他们怕是得拿你好好寻一番快活了~” 江玉风一边说一边打量着 顾思年,诡异的目光让顾思年头皮发麻。 寻快活? 顾思年顿时某处一紧,脸成了猪肝色。 要么落地成盒,要么被玩弄一番? 老天爷,玩我呢! 顾思年突然觉得大腿被戳了戳,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江玉风在私下塞过来一个小小硬硬的东西。 银子? 顾思年诧异的看了江玉风一眼,萍水相逢,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大方? 一道细弱游丝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 “我带的不多,只能给你这么点了,少挨几棍保条命吧。 平陵王不是坏人,你更不是,当我做善事了。 莫做声~” 顾思年会意点头,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目光。 萍水相逢还能帮自己一把,顾思年对这个江玉风升起了不少好感。 再有,他的语气中好像默认这位平陵王是个好人,那满门被抄说不定真是有天大的冤情。 随着江玉风闭嘴,牢房中重归寂静,再无半丝声响。 太阳一点点落下山头,牢房中的光线越发昏暗,偶尔还能听到外面走廊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哀嚎声。 估摸着又是哪位倒霉催的囚犯挨了揍。 正如江玉风所说,几名囚犯被接二连三的提走了,生死就在这一遭。 江玉风走的时候倒是全无慌乱,口袋里的银子足够他逃过一劫,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朝着顾思年眨眨眼。 “唉~刺字啊。 我可不想刚来就刺字。” 独自一人的顾思年叹了口气,摸了摸脑门,惴惴不安的等待着。 “砰!” “兀那贼配军,到你了!” 两名凶神恶煞的狱卒走了进来,不由分说的就架起顾思年往外走。 手脚都带着镣铐的顾思年就这么出了牢房,他还看到一具尸体被人拖着往外扔,血淋淋的,一阵反胃。 这不就是刚刚和自己一间牢房,拐卖幼童的那家伙吗? 不过死了就死了吧,顾思年打心底鄙夷这种人,放在现代拐卖人口可是天大的罪。 两名狱卒边走边聊,浑然当顾思年是个死人,在牢房中这么多年,犯人口袋里有没有银子,他们一眼就瞧得出。 “今天小差头怎么回事,下手这么狠,十棒子就打死了人。” “害,你还不知道吧? 小差头的老岳丈前些天过世了,家里那婆娘哭着闹着让差头去弄一副上的了台面的挽联。 可把差头愁坏了。” “嚯,挽联? 县里那几位老先生出手可不便宜,字迹好些的没个十两八两打不住。” “可不是吗,那些家伙一开口就是漫天要价,读书人挣钱真是轻松。 所以这些个配军算是喝西北风堵了嗓子眼,倒霉透了。” “哎,但愿差头别把气撒到我们头上就行~” 听到这,顾思年的目光亮了亮: 挽联? 第2章体内冤魂 两位狱卒夹着顾思年一路往深处走,最后停在了一间牢房门口喊道: “差头,人到了!” 顾思年心头微紧,因为门口的地面上赫然有一滩血迹。 牢房内传来了一道冰冷的喝声: “那还磨蹭什么,带进来!” 刑房内的景象可算是把顾思年吓了一跳,从水火棍到烙铁、从小匕首到铡刀,应有尽有,贴着墙角边的木架足足摆了一整排,和他在电视剧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还有一男子斜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正把玩着一把短小的匕首。 在他身侧的火盆噼里啪啦的烧着炭火,里面的铁钳被烧的通红,冒着黑烟,待会儿那玩意就会烫在顾思年的脑门上。 从小就在和平盛世长大的顾思年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进牢房就觉得双腿直打颤。 满脸狠辣的小差头冷冷的盯着顾思年: “你就是京城发配来的王府书童?” 顾思年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是。” 见顾思年一点也没有掏银子的意思,小差头瞬间变了脸,破口大骂: “直娘贼! 你这贼配军看着就不像个好人,贼眉鼠眼的。 平陵王满门抄斩,你落个流徙千里那是陛下圣恩,但到了我这,可就没那么好过关了。 来人,上刑! 先来十棍子,活动活动筋骨!” “喏!” 两侧的大汉立马握紧了拳头粗的水火棍,凶神恶煞的走向了顾思年,这几棒子下来,没几个人顶得住。 “别别别!” 顾思年连连摆手,带着一丝谄媚的笑道: “差头大人,这是孝敬您的。” 顾思年学着电视里阿谀奉承的表情,递过了江玉风给他的散碎银子。 唉,虽说没有尊严,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自己可不是武都头,能打翻那蒋门神,即使是林教头到了,也得惧这些小鬼三分。 不怕县官就怕现管,放在哪朝哪代都一样。 “就这么点?” 小差头只这么一掂量就知道这银子撑死一两出头,满心不悦: “那就少挨几棒子吧,刺字肯定是免不了的。 咱是实诚人,每棍子都明码标价,打少了对其他人没法交待。” 小差头严格遵照着盗亦有道的原则,竟然露出了正气凛然的表情。 “别别别大人,小人还有话说。” 顾思年赶忙道: “听闻差头大人最近有烦心事,小的或可帮大人排忧解难。” “烦心事?” 差头先是一皱眉,然后就反应过来,目光森森的看向了提人来的两个狱卒: “是不是你们两个鸟人多嘴?活腻了!” “头,小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两个狱卒一哆嗦,连连道歉,心中已经把顾思年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差头重新看向了顾思年: “本头倒要听听,你这么个贼配军能有啥法子排忧解难。 要是在这糊弄我,呵呵~” 冰冷的笑声在刑房内回荡着。 “咳咳,怎么敢糊弄大人。”顾思年赔笑道: “小的是伴读书童出身,自幼也练的一手好字,不敢说天下无双,写副挽联还是足够的。 若大人不弃,或可让小的试一试,如若不入大人法眼,三十杀威棒再打也不迟。” “噢?如此自信?” 小差头颇为诧异,满腹狐疑,毕竟顾思年看着也就十七八岁,能有什么本事。 一名狱卒小心翼翼的在旁边说道: “头,不妨让这小鬼试试,万一可行,省不少银子嘞~” “唔。也是。” 差头微微点头:“好,取笔墨来! 小子,你要是拿我寻开心,那我就只能把你扔进死囚牢,让那些死囚好好开心一番了~” 顾思年又是一脸猪肝色,难不成这大凉朝的人都好这口? 不过区区一幅挽联他还是搞得定的,自己的书法可获得过省级的奖,给他全家一起写了都行。 两名狱卒很快就捧着笔墨纸张飞奔而来,看纸张成色,有点类似于宋代的竹纸。 这种纸张写起来墨色鲜亮,制作简单,成本又低,所以深受王安石、苏轼那帮文人墨客的喜爱。 “来吧,看你的了。” 顾思年丝毫不见慌乱,落笔、挥墨、收锋、提笔一蹴而就,两行大字豁然浮现在纸面上。 小差头愣了一下,这一笔一划都像刻在纸张上,不仅文雅秀丽、还带着淡淡的苍劲之意,好看的很。 很难想象这样的字是一个年轻人写出来的。 憋了半天,差头就憋出一句: “端的是好字!” 就连顾思年也觉得诧异,自己穿越前的字都以文秀为主,现在怎么有一种铿锵有力的感觉? 噢~ 这位宿主虽然是伴读书童,但貌似练过些许功夫,胳膊上有些力气,所以两个人的写字风格不经意间发生了融合。 “额,这个……。” 差头尴尬道:“你这写得是什么?什么来不来去不去的?” 晕~ 合着这位大爷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 “扶桑此日骑鲸去,华表何年化鹤来。” 顾思年抑扬顿挫的念了一遍: “扶桑就是一处仙境所在,简单来说大人的岳丈不是去世了,而是去了仙境,乘鲸而去。” “好,好好好!” “哈哈哈!” 小差头大笑出声:“不错不错,小兄弟刚进来时本头就觉得你有些本事。 果然没看错人。 这幅字我收了,你的杀威棒也免了!” 顾思年这一来一去可帮着他省了不少银子,还能应付了家中婆娘,心情大好。 其实刚刚顾思年的解释他是一句话也没听懂,但听不懂就说明写的好啊! 顾思年脸一黑,刚刚还是贼配军、现在就成了小兄弟,这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过他还是顺着杆子往上爬: “多谢大人,还有额头上这刻字……” 顾思年有些畏惧的看了一眼旁边的火盆烙铁,他真不想刚穿越过来就脑门上多个“囚”字啊。 “你倒是挺贪心。” 小差头眼珠子骨碌一转:“罢了,刻字暂且按下,有人问,你就说身体不适,日后再刻,剩下的我帮你处理。 实话跟你说,往常犯人进了这刑房,没有十两银子基本都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本头看你年纪轻轻有些本事,今天就交你这个朋友了!” “多谢大人!” 顾思年喜出望外,暂且按下这四个字可大有讲究,一按就是十年二十年,拖着拖着这事就算过去了。 “哎,对了,你刚刚说你是王府的什么,伴读书童?” 差头突然眉头一挑,一本正经的看向了顾思年问道: “你是陪王府世子读书?” “对对对。” 顾思年连连点头:“差头有什么想问的?” 小差头双手抱胸,若有所思的说道: “既然是陪世子读书,那想必你也读了不少书,有点学问?” 顾思年一时间有点拿不准这位差头想做什么,但觉得露点脸肯定不是坏事,当下就拍着胸脯说道: “大人,不是小的夸口,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小人都略通一二。 不敢说出口成章吧,但也有点真本事。 怎的,要不小人再给大人作诗一首?” “哎呦。” 小差头重新审视了顾思年一眼: “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行!作诗就不必了。 你的话我记住了,将来若是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可别给本头撂挑子。” “大人放心!” 顾思年咧嘴一笑: “您尽管吩咐!” “行了,回牢房吧,你们给他收拾间干净些的单间,再让他洗把脸。” 差头看向狱卒道: “小兄弟人不赖,你们别找他麻烦。” 听到这里顾思年就明白,这位差头大人大概率还有什么事用得上自己,要不然不会这么客气。 当然了,有事自己就接着,这人生地不熟的牢房要是有个人照应肯定不是坏事。 “喏!” 有了差头大人发话,其他那些狱卒哪还敢找他麻烦,麻溜的就带人走了。 顾思年被狱卒带着兴高采烈的走了出去,这穿越的第一劫算是过去了。 差头还在乐呵呵的看着字,一旁的跟班小厮不解的问道: “头,不就一幅字吗,何值得大人如此看中他?” 往日这个小差头可是雁过拔毛,认钱不认人的主,今天咋个变了性子。 “你懂个屁! 人家就算是个小小书童,那也是王府出来的读书人,肚子里有墨水。 这年头什么最重要?” “银子?” “呸!是人才!” 差头喷了狱卒一脸唾沫星子,挑眉一笑: “县令大人最近也有件烦心事,或许这小子能派上用场。 嘿嘿~” …… 新换的牢房里,顾思年四仰八叉的躺在梆硬的床板上,嘴里叼着一根稻草,脑袋里一团浆糊。 这个朝代虽然未曾出现过,但语言文字倒是和古代相仿,自己凑合能过。 可体内宿主的灵魂不断冲击着自己的大脑,仿佛蒙了天大的冤情。 “大爷啊,我就是个贼配军,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堂堂王爷的仇我怎么帮你报啊~” 顾思年甚至不知道这个平陵王有什么仇家,受了什么怨,脑海中翻出来的记忆只有那句: 陛下有令,平陵王通敌叛国、罪大恶极。 家丁杂役,流徙千里! 王府亲眷,皆杀! 然后就是无数甲士冲进王府,一颗颗人头落地~ 第3章两个死对头 回忆到这里让人不自觉的一哆嗦,顾思年带着一丝庆幸的自言自语道: “得亏你是个隐匿身份的私生子啊,逃过一劫。 不然老子落地就成了无头鬼~” “哎,疼疼疼!” “疼啊!” 那不甘的怨魂又开始冲击着顾思年的神经,头痛欲裂。 “得得得!” 顾思年在心中连连应喝: “报仇报仇。 小爷我豁出去了,尽力而为,帮你讨个公道还不行吗!” 那道冤魂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妈呀,还真要报仇。” 顾思年愁眉苦脸的托着下巴,半靠在泥墙边,脚下还有些许散落的枯草,跟自己以前租的单身小公寓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来回打量一圈周围的环境,顾思年就气馁的嘟囔了一句: “老子自己还是个囚犯呢,在这个鬼地方怎么报仇? 好歹得先出了这座牢房吧,换个正常人的身份?” 堂堂王爷的血海深仇,怎么着也得去京城找申冤的门路吧?难不成指望坐在囚牢里就平复这天大的冤情? 想着想着顾思年直接坐了起来,自顾自的呢喃道: “怎么才能摆脱囚犯的身份呢? 难啊……” …… “砰!” “兀那贼配军在哪里?给老子提出来!” “呦,在这,睡得倒挺香,带走!” 第二天一早,睡梦中的顾思年只感觉在一阵嘈杂声中被惊醒,随即就有几人蛮横的把自己从稻草堆里拖了起来,一路直奔外去。 “干什么!” “你们干什么!” “砰!” 迷迷糊糊的顾思年下意识的喊了几声,然后就有一拳头砸在了自己的脸上。 “嗤~” “闭嘴!乱叫什么!” 这一拳头让顾思年的脑袋一阵眩晕,只觉得腮帮子都要肿起来了。 娘嘞,自己从小到大也没挨过这样的拳头。 等顾思年彻底清醒的时候,自己又被五花大绑,压在了昨天差点挨杀威棒的木板床上。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满脸胡渣,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嘴角还挂着一抹阴险的笑容。 昨天和顾思年碰过面的一名狱卒正陪着笑站在旁边,压低着声音道: “王差头,此人是吴差头让照看着的,这……” “闭嘴!” 胡渣男皱着眉头说道:“没你的事,老子才是这牢房的正差头,他一个副差头难道还想只手遮天不成? 我怎么说,你们怎么做就行,出了事他也找不到你们。” 被警告了一通的狱卒再也不敢吭声,老实巴交的站在一旁,还朝着顾思年投来了一道同情的目光。 顾思年心头咯噔一下,合着来了一个更大的官,听语气似乎与昨天放自己一马的吴差头有过节。 可自己口袋里没半个铜板能送给他了。 完蛋了~ “小子,昨天逃了一顿杀威棒,让你多活了一夜,舒坦吗?” 胡子拉闸的王差头冷笑道: “今天落到我手里,有你好受的了~ 待会儿三十杀威棒,定教你浑身开花!” “大,大人,小的可没得罪您啊。” 顾思年苦着脸,低三下四的说道: “若是小人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大人尽管说,我改还不行吗?” 那水火棍就竖在一旁,吓人得很,顾思年是不得不低头啊。 难不成再给这位王头写个挽联? 那估计挨得就不是棍子了,而是刀子。 “做错?不不不,你什么都没做错。” 王头咧着两颗门牙道: “可惜你撞见了老子,老子就是要让你知道,在这间牢房里,没人保得住你! 来啊!给我按住他!” 这家伙一定不是什么寻常货色,口气异常的狂妄。 顾思年眼前一黑,两名狱卒将他死死压住。 这下顾思年算是明白了,今天说破大天也得挨顿打。 此时此刻,就在这间牢房的隔壁,昨天照看顾思年的那位小差头正恭恭敬敬的弯着身子。 他面前还站着一位老者,青衣长袍,面带白须,身上带着一股文人气,与这肮脏不堪的牢房显得格格不入。 隔壁房间王头的大骂声隐隐约约的传了过来,让吴差头的脸色有点僵硬,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因为他知道,王头收拾顾思年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老人面无表情的说道: “那家伙就是你给我引荐的人?” “是。” 吴差头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略有些谄媚的笑容: “大人,这小子虽然年轻,但起码在王府当了好几年的书童,有没有大本事属下不清楚,但陪公子读个书识个字想必足够了。 要是没两把刷子,这种人在王府也留不住~” “唔~是这个道理,你也是有心了。” 老人先是夸了他一句,随即苦笑一声: “唉,老来得子也不是什么好事,被家里的婆娘给宠坏了。 都十岁了,整天上房揭瓦,正事不干,私塾先生换了好几个都没用。” 外人以为一县之主位高权重,实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家那小儿子,出了名的不务正业,读书识字一样不肯学,这可让他操碎了心。县里几个颇有声望的先生都来当过小儿子的蒙学老师,但全是待不了几天就被气走了,无一例外。 而这个吴差头在见识过顾思年的本事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将他举荐给了县令。 白发苍苍的私塾先生教不来小公子,换个年轻的伴读书童或许就行了呢~ 隔壁牢房又传来了王头的大骂声,让吴差头心头一紧,赶忙道: “大人,要不要出去看一眼,万一打坏了,可就派不上用场了。” 老人眯着眼,微微摇头: “不急,先看看是什么货色,再用不迟。” …… “小子,就你这小身板,能扛几棍?” 牢房内,王头拍打着顾思年的脸颊,狞笑道: “你不是说你身体抱恙,才免了杀威棒的吗? 我看你身体好得很,你这可是欺骗官府啊,罪过大了。” 顾思年的眼眶一点点红了起来,这位王差头的羞辱让他知道,面对这种人服软是没用的,不如硬气。 顾思年咬着牙说道: “小人确实身体抱恙!从无欺瞒!” 王头的脸色微微一冷: “你现在可别嘴硬,老子给你指条明路。 你要是说出谁教唆你欺瞒官府,今天这顿杀威棒就可以免了,以后在这牢房中,本头还可以照顾照顾你。 不然的话~ 呵呵~” 顾思年何等的聪明,眼珠子一转就知道这位王头打的什么鬼主意,无非是想从自己嘴里套出小差头的名字,然后用这个把柄去对付他。 用心险恶~ 他仅仅是瞟了脸色铁青的吴头一眼就回话道: “小人确实身体抱恙,吃不了这杀威棒,无人教唆。” 不冲别的,就冲良心二字顾思年都不能把人家给卖了,再说了,自己一个小小囚犯,谁都得罪不起,既然已经靠向了小差头,就得站好队。 王头的脸一下子冷了下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 最后再问你一遍,有没有人教唆你,故意欺瞒官府?” “没有!”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回荡在幽静的牢房中,传到了隔壁的两人耳中,一言不发的老人略有一丝欣慰的点了点头,呢喃道: “还不错~” “好样的。” 这边王头不怒反笑: “硬骨头啊,来人,给我打!” “诺!” “小子,有你好受的今天。” “砰!” “嘶!” 一棒子重重落下,顾思年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哆嗦了几下。 这是在下死手啊~ 不过挨了一棍,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疼,这宿主的身体还真是底子极佳。 “砰!” “砰砰!” “嘶~” 一棍接着一棍,两名狱卒浑然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不过他们觉得这小子还挺能抗的,竟然还没晕过去。 顾思年满心憋屈,没想到穿越过来先挨了一顿棒子,就算不那么疼,谁也不想自己屁股开花不是。 “停!” 王差头半蹲在顾思年的耳边,微笑道: “你现在还有机会反悔,老实交代了,就能活着走出这间牢房。” 顾思年死死咬紧牙关,摇了摇头: “无人教唆!” “妈的,接着打!” “还真是块硬骨头!” “住手!” 就在这时,一道苍劲有力的冷喝声让挥舞杀威棒的狱卒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一道道目光齐齐看向了牢房门口,随即整齐的喝道: “参见县令大人!” 身穿淡青色长衫的老人走了进来,老人两鬓微白,发束罗冠,腰间一根佩带系住腰身,年纪虽然大了,但步伐都是颇为稳健。 老人的身后还跟着小差头,不善的目光顿时让几名狱卒头皮发麻。 今天这出戏,越来越热闹了~ 看到吴头出现,挨了一顿胖揍的顾思年大松了一口气,看模样是救兵到了。 “陈大人,您今天怎么来牢房这种腌臜之地了?” 那位王头满脸笑容的迎了上去,与刚刚的满脸杀气截然不同: “这种地方咱们照看着就是,何劳您大驾光临。” “怎么,本官去哪,还需要事先通报王头? 要不县令的位子给你坐?” 老人淡淡的瞟了他一眼,语气颇为不善。 周围的狱卒哆嗦了一下,看样子今天县令大人的心情很是不佳啊,可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第4章化险为夷 “哎呦,不敢不敢,大人莫开这玩笑。” 王头连连点头哈腰: “大人折煞小的了,只不过这正在行刑,待会怕血溅出来,弄脏了大人的身子。” 县令大人的目光总算落在了奄奄一息的顾思年身上,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杀威棒也打了,人拖回牢房吧。” “咳咳。” 王头迈前一步,轻声道: “大人,这杀威棒才打了一半,下面还有烫金刺字,现在就放了,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顾思年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诧异,看来这位王头也是位有背景的人物啊,县令出来了还敢顶上几句。 “本官说放,就放!” 老人冷声道: “出了什么事,老夫担着。 这样王头满意了?” 县令大人的语气极重,让牢房中的这些个衙役都畏畏缩缩的低下了头,就算王头让他们接着打,他们也不敢再动手了,他们可没王头那个背景。 “小的不敢。” 王头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只得挥了挥手: “放人!” …… “噗~噗~” 小房间里,刚刚才从床上爬起来的顾思年歪歪扭扭的挪动着自己的脚步,从床头走到床尾,来回转圈。 可能是硬抗了那一顿杀威棒让吴差头对他心生感激,顾思年从污秽不堪的牢房搬进了一间还算整洁的单人屋子。 靠墙摆着一张四方桌,桌面有不少划痕,桌角靠着一把扫帚,些许蜘蛛网萦绕其上,想来这间屋子许久没人住了。 不过让顾思年觉得好奇的是这才没几天,自己已经不怎么觉得疼了,恢复的很快,颇有武侠小说中高手的风范。 估摸着一是因为这位宿主的身体练过武,底子好; 二是自己穿越来的,本身这营养状态就远超古人。 “妈的,得赶紧想办法从这牢房出去了。” 顾思年揉了揉自己的屁股,骂骂咧咧的嘟囔道: “挨一顿板子也就算了,要是隔三差五就来一次谁扛得住?” 顾思年很清楚,那个王头早晚还会来找麻烦,像这种人小肚鸡肠,被盯上了就是个麻烦。 “呦,小年,能下床了?” 吴差头的声音响了起来,身后还跟着个瘦的像竹竿的男子。 在床上趴了这么几天,顾思年算是搞清楚了不少事: 这里是琅州下辖凤川县的牢房,自己这位宿主因为王府被抄家,就刺配千里,来到了凤川县。 这位吴差头姓吴名安,乃是凤川县牢房的副差头,平日里就接收一下各地来的犯人,管管牢房,那天和他作对的就是正差头,王自桐,正好官大半阶。 “吴头,您怎得又看我来了。” 顾思年笑道:“我好的差不多了,您忙您的正事,我没事。” “说了多少次了,叫吴老哥就行,别吴头吴头,听着生分。” 吴安上下打量着顾思年,觉得这小子越看越顺眼,笑道: “不过老弟你这身子骨确实不错,挨了这么重的棒子,没几天就能下床了,到底是年轻啊。” 这几天吴安时不时就来看望顾思年,两人熟络了不少。 顾思年也不扭捏,笑着应了一声:“好嘞,以后就喊吴老哥!” “哎,这才对嘛!” 吴安咧嘴一笑: “行了,说正事。 县令大人发话了,以后你就不要跟着那些死囚干活了,那么重的体力活,还吃不饱饭,干不了几天人就得累趴下。 你啊就在牢房中登记登记名册,做做文书类的活,你读过书会写字,这些对你来说肯定不难。 这活计风吹不到、雨淋不到,还轻松,每个月又有两百个铜板的例钱。 可是别人走多少门路都弄不来的好差事。” “那弟弟我就先谢谢老哥了!” 顾思年抱了抱拳,他知道这又是吴安帮他走动来得,而且从先前几次聊天中他隐约觉得县令大人有事需要自己帮忙,但一直没搞清楚是何事。 吴安只说了一句等你身子骨好利索了再来找你。 “还有这家伙。” 吴安一把拉过了那位瘦巴巴的男子: “他以后就给你打下手,也是这牢房中的囚犯,熟面孔了,大事小事他都懂。 你就叫他小六子,凤川县出了名的金手指。” 这位小六子同样年轻,十六七岁的模样,比顾思年还要小上一些。 “额,金手指?” 顾思年一愣,难不成此人的手指能点石成金? “害,就是贼,偷东西是一把好手。” 吴安解释道:“隔三差五就进来,感情把这里当家了。不过这家伙哪里的情况都熟,也有几分眼力见,给你打下手正好。” “嘿嘿!” 竹竿男子浑然不知羞耻的咧嘴一笑,朝着顾思年弯了弯腰: “以后小的就跟着您了,大人喜欢啥我都给您偷过来,这凤川县还没有小的偷不来的东西。” “啪!” 话音刚落,吴安一巴掌就轻轻拍在了他的脑门上: “就你贫嘴,老实点,好好照看我这位兄弟。 老子话放在这,他要是磕着碰着,老子让你一辈子出不去这牢房的门。” “知道了知道了。” 小六子拍着胸脯道: “吴头放心吧,都交给我!” “行了,我走了。” 吴安摆了摆手:“你们聊!” 顾思年在一旁看得苦笑不得,竟然还有这样的贼,当着官府衙役的面说要去帮自己偷东西。 不过看模样,此人倒是颇为有趣。 “嘿嘿,大人您先坐,我帮你倒杯茶。” 吴安一走,这位金手指就开始忙活起来,扫地倒茶不带歇的,勤快的很。 “我也是囚犯,就别叫什么大人了。” 顾思年随意的说道: “看起来也是我年长,以后你就叫我一声年哥,有事咱们互相照应?” “得嘞!年哥也是痛快人,哈哈!” 小六子应了一声,顺带手端来一碗热茶。 “别忙活了,你也坐。” 顾思年抿了一口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你犯了什么事进来的?偷东西?” “嗯。” 小六子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偷了大户人家一屉馒头,被送进来了,没事,三个月就放出去了。” “这么久?” 顾思年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几个馒头罢了,竟然要蹲三个月大牢。 “习惯了,无所谓。” “你不是金手指吗?怎么就偷个馒头,偷银子再去买馒头不就得了。” “哎,年哥,您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 小六一板一眼的说道: “咱虽然是贼,但那也是缺什么偷什么,而且只偷大户人家,穷人家我们碰都不碰。 这次是倒了血霉,那户人家不知道啥时候养了几条狼狗,一下子把我逮住了。以前去了那么多次,从未失手过。 唉~阴沟里翻船啊。” 顾思年一下子高看了他几眼,难不成这家伙就是传说中的盗亦有道? 小六子滔滔不绝的说着: “得亏被抓前把馒头给了我弟弟,我弟弟就爱吃他家的这口味,嘿嘿,也不算亏。” 小六子双眼放光,提到自己弟弟的时候很是自豪。 “你还有个弟弟?” “当然了,我排行老六,弟弟老七,前面几个兄弟刚出生就饿死了,我一个也没见过。 爹娘生完我弟弟也死了,从小就我带着弟弟在这凤川县内晃荡,有吃的就吃,没吃的就饿着。 这次要不是弟弟饿的紧,我才不去偷这一笼馒头。” 顾思年的表情一僵,一大家子人全都死了,就剩两个孤儿相依为命,这么苦难的一生从小六子的嘴里说出来竟然这么稀松平常。 “年哥别介意,您是从大地方来的人,不知道咱们这凤川县是边关,苦的很。” 小六子似乎看懂了顾思年的表情,随意的说道: “在这里啊,能活着就很好了,进大牢管吃管住,饿不死,吴头也答应这几个月帮着照料我弟弟,我知足了。 说起来还要谢谢年哥,若不是要给你打下手,吴头哪肯照看我弟弟。” 顾思年苦笑一声,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反问道: “那你也不能这样一直在牢房里进进出出啊,难不成你就想这样带着你弟弟过一辈子?” “当然不是!” 说到这个小六子就来劲了,挥舞着手掌说道: “我要供我弟弟读书识字,考取功名。 有朝一日登天阙,朝天子,衣锦还乡,也能给哥哥我长脸!” 一直嬉笑随意的小六子此刻一脸认真。 “登天阙?朝天子?” 顾思年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额。” 这次轮到小六子露出了一抹震惊的表情: “年哥连这都不知道?” 小六子的目光就像是在问你真的从京城来吗? “不知道。” 顾思年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要不你来讲讲?” “成!” 小六子来了兴趣,老神在在的背着一双手,振振有词的说道: “相传在皇城大内有一座天阙殿,是文武百官上朝的地方,华丽不凡,威武堂皇。 天下学子考取功名,为官一生,步步升官,若有谁能登上那天阙殿,当面朝拜天子,躬身一拜,就说明他在朝中已经位极人臣,天下无人敢小觑。 有一句老话是这么说的: 身披朱紫袍、头顶乌纱帽。 文武登天阙、满殿朝天子。 说的就是你朝拜天子之后,往后的路就是平步青云~ 无数人的梦想啊。” 小六子的眼神中迸射出了一道精光,仿佛已经在幻想着弟弟走上了那条路,反正自己已经是没戏了。 顾思年的表情却变得无比凝重,喃喃道: “身披朱紫袍、头顶乌纱帽。 文武登天阙、满殿朝天子,朝天子~ 有意思!” 第5章麻烦上门 “王小顺!” “小的在!” “籍贯,年龄,所犯何事?” “桐城人,二十九,持械斗殴、误杀他人。” “李三。” “在,小的在这!” “籍贯,年龄,所犯何事?” “额,小的就是琅州人,今天刚刚三十,偷了东家的银子被抓了。” …… 凤川县的牢房中今天新到了一批犯人,身为牢房文书,顾思年正一五一十的登记着每个人的姓名籍贯,然后再分配到各个牢房中去。 这活他干了七八天,正如吴安说的那样很轻松,基本上从早到晚没啥事干。 再加上这些人犯人们一口一个大人,毕恭毕敬的,恍惚间顾思年都快忘了自己的囚犯身份。 奋笔疾书的顾思年不禁在心头感叹: 何时才能真变成顾大人呐~ 瘦巴巴的小六子就在一旁端茶倒水的伺候着,很是勤快,停留在纸面上的目光满是震惊。 自己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顾思年写的每一个字都比大马路上那些店铺的匾额要好看的多。 小六子下意识的喃喃道: “娘嘞,当个牢房里的文书真的是屈才了~” “啥,你说什么?” 刚刚忙完的顾思年茫然的看向了小六子。 “没,没什么,嘿嘿。” 小六子咧嘴一笑,憨憨的挠了挠头: “夸年哥的字好看呢,我弟弟要是能有这一手字我做梦都能乐醒。” “哈哈,有啥好羡慕的,等以后有时间了,带你弟弟来找我,我教他练字。” “得嘞,谢谢年哥!” 两人正搁这闲聊,门口处又探进来一颗脑袋,眼珠子轱辘直转,鬼鬼祟祟,好像是在寻找什么。 当他看到顾思年的时候一乐: “哎嘿,还真是你小子。” 顾思年定睛一看,赶忙起身: “这不是江公子吗,来来来,快请快请。” “哈哈~” 年轻男子背着手,老神在在的走了进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第一天顾思年在监狱里碰到的那个江玉风,他还出于好心塞给了顾思年一两银子保命。 这家伙身穿青色长袍,腰间束带缠身,脚蹬黑靴,再配上那张清秀白皙的面庞,与这昏暗肮脏的牢房显得格格不入。 顾思年越发好奇他的来历,这哪像是来坐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知府的公子来巡视呢。 “坐坐坐,哈哈。” 难得碰见个认识的,顾思年笑着给他倒了杯茶,眼力见极好的小六子识相的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屋门。 “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连那个王都头都在你面前吃了瘪。” 江玉风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顾思年。 这家伙摆明了消息灵通,已经听到了那日牢房中的传闻。 “害,什么深藏不露。” 顾思年双手一摊: “要是我真有背景,也不至于挨一顿棍子了。” “不错了,一没被打死,二没被打残,知足吧。” 江玉风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你是不知道,前两天我就看到一个家伙被打的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哎,想想就惨~” 江玉风有些后怕的摇了摇头,还是一如既往的话多。 “咱们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就别管其他人了。” 顾思年话锋一转,从怀里摸出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 “对了,这个还你,上次的事谢谢了。” 江玉风一愣,这不是自己上次送给顾思年的一两银子吗,怎么又还给他了? 顾斯年笑着解释道: “吴差头事后把银子还我了,我总不能自己扣下吧? 肯定是要物归原主的。” 江玉风有些好奇的说道: “你干这个文书,一个月例钱顶了天两百文,这一两银子够你挣小半年。 就这么还给我了?” 似乎在江玉风的认知里,就没有人不爱银子的,顾思年就算自己拿了这银子他也不知道,何必还给他呢。 顾思年微微一笑: “这是你的银子,可不是我的。就算君子爱财,也得取之有道不是。” “好,哈哈哈,痛快人。” 江玉风朗声一笑: “你这个朋友本公子交下了,哈哈。” “砰!” 江玉风的笑声还未落下,不算牢固的房门就被人给一脚踹开,粗狂的喝声随之响起: “大白天的关着个鸟门做什么,闹鬼吗! 谁搁这笑嘻嘻的!吃了蜜蜂屎了?” 一个满脸横肉、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门口,神情那叫一个嚣张跋扈。 顾思年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是眉头一皱,心中很是无奈。 牛二虎,也是这牢房中狱卒,而且是正差人王自桐手下的亲信,堪称头号马仔。 据说这家伙在当狱卒之前是屠户,臂力惊人,为人凶悍。 牛二虎在牢房中深得王自桐的赏识,平日里狱卒们都很怕这个家伙,称他一声虎哥。 估计是那位王差头发了话,这几天牛二虎可没少找自己麻烦,没事就来吵嚷几句,指指点点。 顾思年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量不跟他计较。 “呦,江大公子也在啊。” 牛二虎一看到江玉风立马换了一张笑脸: “今日没啥事啊,晚上出去喝点?” “再说吧虎哥,这两天嗓子不舒服。” 江玉风笑着打起了哈哈,但眼眸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厌恶。 顾思年不禁感叹这个江玉风真混得开啊,连这个牛二虎都对他笑脸相迎。 等牛二虎看向顾思年的时候就换了一张死人脸,装模作样的拿起了桌上的文书,冷声道: “今天新来的犯人都登记好了?要是敢出差错,老子可要你好看!” 顾思年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都在这,虎哥可以自己查验,若是有不认得的字,小弟我可以帮着念。” 牛二虎面色一僵,自己是大字不识一个,看得懂个啥。 “哼。” 牛二虎冷哼一声,重重的把文书拍在了桌子上,随意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道: “这是琅州最新送过来的监牢律令,上头说了要发到各个牢房,以后就按这个律令看管牢房。 你这几天抓紧时间誊抄公文发下去,别耽误了事,过几天县令大人要来视察。” 顾思年迅速扫了一眼信纸,上面写着: 第一条:在押犯人不得随意走动,私出牢门者杀! 第二条:探监人员不得携带利器,进出牢房需要搜身。 …… 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十几条,和之前的律令没啥大的区别。 “咳咳。” 顾思年握着信纸问道: “不知道这要誊抄多少份?” “蒽~” 牛二虎叉着腰嘟囔道: “监牢里的狱卒和犯人有一个算一个,不管识不识字人手一份,再加上留下来以后备用的。 就~ 三千份吧!” 牛二虎竖起了三根手指头。 “多少?三千份!” 顾思年还没发表意见,一旁的江玉风就眼珠子一突: “虎哥,你莫不是开玩笑的吧。 这一份少说有两百字,三千份,一个人就算手抄断了也抄不完啊。” “哎,江公子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开玩笑。” 牛二虎一本正经的说道: “这可是琅州衙门传下来的令,谁敢拿这个开玩笑? 顾小兄弟一手好字咱们都是知道的,这样的活只有小兄弟才能胜任。 怎么样,没问题吧?” 牛二虎笑眯眯的看向了顾思年,就差把我要整你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没问题,肯定没问题。” 出人意料的是,顾思年很是痛快的应了下来,脸上挂着一抹和煦的笑容。 这反应让牛二虎愣了一下,再度重复了一遍: “三千份,一份可不能少。 五天后县令大人来视察,要是出了半点问题,后果你自己担。” “放心吧虎哥。” 顾思年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本想看笑话的牛二虎有些憋屈。 “行。” 牛二虎没好气答应了一声: “希望你没问题。” 随即牛二虎又转头看向了江玉风,呵呵笑道: “那个,江公子,最近手头有点紧,能不能借点……” 江玉风的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了刚刚顾思年还的一两银子递了过去: “虎哥说的啥话,咱哥两谁跟谁,缺银子就开口,呵呵。” “哈哈哈,江公子大气!到底是大户人家啊,哈哈哈!” 牛二虎双眼放光,捧着一两银子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他可不是吴差头王差头有那么多银子收,说白了他也就是个普通狱卒,一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了。 等牛二虎走远,江玉风才骂骂咧咧道: “呸!什么东西!” 顾思年皱着眉头问道: “他经常跟你借钱?没还过?” 从刚刚牛二虎那口气他就看得出,管江玉风借银子绝不是第一次了,而且没少蹭吃蹭喝。 “嗯。” 江玉风没好气的点了点头: “不然你以为他为啥对我这么客气?” 顾思年心道果然,这不就是现代的混混恶霸吗,说是借钱,实际上就是变相收保护费。 牛二虎也真会看人下菜碟,知道江玉风口袋里银子多就可劲往上贴。 顾思年冷声道: “找个借口别给呗,他还能拿你怎么样?” “唉~” 江玉风苦笑一声: “阎王好对付,小鬼最难馋啊~ 罢了罢了,我在这也待不了多久,咬咬牙就过去了,省得麻烦。 倒是你,怎么答应的这么干脆利落。 三千份啊,你知道三千份是什么概念? 五天,根本抄不完,你这只手别想要了。” 江玉风觉得顾思年简直是个蠢货,连这样的活都揽下来。 “不答应能怎么办?” 顾思年双手一摊: “你看他刚刚那个架势,不答应他会走?” “我知道王差头看你不顺眼,没想到这样变着法整你。” 江玉风咬了咬牙: “算了,咱们好歹算是朋友,要不我帮你誊抄一些? 我这字虽然不如你,但也还能看。” “不用,没事的。” 顾思年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我自有办法~” 第6章联手 “交给你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放心吧头,我办事怎么会让您操心,妥妥的,嘿嘿。” 略显昏暗的木屋中,王自桐和牛二虎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两人的冷笑声中透着阴谋得逞的味道。 王自桐翘着二郎腿,斜坐在椅子上问道: “让他抄了多少份,一千份?” “哪止啊,三千份。” 牛二虎得意的竖起三根满是老茧的手指道: “一千份岂不是便宜这小子了。” “三千?这么多?你真狠啊。” 这个数量连王自桐都吃了一惊。 牛二虎就像立了天大的功劳一般,神气活现的说道: “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整他,自然要整的彻底一点。 也得让他知道知道,这牢房里谁最大!” “三千份他应下来了?” “是的,应下来了。” “不对啊,这么多数量他都敢应下来,难不成想耍什么花招?” 王自桐皱起了眉头,白痴都看得出这个数量五天绝对抄不完。 那个顾思年看着可不像蠢货,怎么会这么痛痛快快的答应下来? “这小子又不是三头六臂,抄是肯定抄不完的。” 牛二虎嘟囔道: “或许他没当回事,打算去找吴安帮他摆平这件事?” “唔~这倒是有可能。” 王自桐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这可是琅州发下来的命令,找谁都不好使。 过几天陈大人去牢房视察,我要让这个小杂种和吴安一起丢人! 这件事若是办好了,本头重重有赏!” “嘿嘿,谢过王头!” …… “砰砰,年哥,在吗?” “在的,进来吧!” 小六子轻轻的敲响了顾思年的房门,随即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身上还费劲吧啦的扛着个竹筐。 小六子的身材本来就瘦弱,偌大一个竹筐几乎盖住了他整个后背。 顾思年有些兴奋的站了起来: “我要的东西都找齐了?” “齐了。” “可累死我了。” 小六子应了一声,随即就把竹筐里的家伙事往外掏。 有一根根狭长的木桩、有带着锋利锯齿的锯子、还有一沓沓厚厚的纸张。 顾思年立马来了精神,拎起一根木桩在手里掂量着,频频点头: “不错,这质地够用了。” “年哥,好端端的你让我找这些东西做什么?” 小六子埋怨道: “这都过去大半天了,你抄了几份了? 三千份,三千份啊! 这个牛二虎肯定没安好心,你倒好,也不急,还在这乐呵呵的。 实在不行我还是去找吴差头吧,看看他有啥法子没有?” 小六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这顾思年不去誊抄律令,反而搞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要做什么?学木匠?在小六子看来简直是不务正业。 “害,这么点小事,找吴头做什么?” 顾思年一板一眼的说道: “三千份又怎么了?在我这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顾思年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唬的小六子一愣一愣的,随即将信将疑的说道: “行吧,年哥可别诓我,没照顾好你吴头可是要找我麻烦的。” “放心吧。” 顾思年挥了挥手: “你忙去吧,接下来的事都交给我。” “好好好,那我走了。” 小六子三步一回头的走出了房门,他还是想不出来顾思年有什么法子在几天里誊抄三千份。 关上房门,顾思年一手握着锯子,一手拎着木棍,自言自语道: “啧啧,这年代,竟然不知道有印刷术~” …… “呼噜噜~” “呼噜噜~” 大半夜的,顾思年四仰八叉的倒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哈喇子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时不时的还傻笑两声,好像在做什么美梦。 桌面上散落着一堆纸张,墙角的位置摆着那娄竹筐,上面盖着块脏不拉几的破布,毫不起眼。 “蹬蹬~” 屋外陡然响起的脚步声一下子把他给惊醒了,整个人腾的一下就坐的笔直。 顾思年先是茫然的四处张望,然后就听到门外传来了牛二虎与一名狱卒的声音: “那小子在屋里?” “在的,已经两天两夜没出门了,连饭菜都是让人送进去的。” “是吗?一直在誊抄律令?” “当然了,小的看得真切,油灯彻夜不熄,估计正在为那三千份律令头疼呢。” “嘿嘿,那老子倒要进去看看了。” “嘎吱~” 房门被推了开来,牛二虎大步而入: “怎么样了,抄好了没啊。” 书桌前的顾思年早就摆好了一副奋笔疾书的样子,一看到牛二虎进来就陪笑道: “虎哥,还差点。” “差点?差点是差多少啊?” 牛二虎老神在在的背着手说道: “你可别耽误老子的正事啊。” “咳咳,这个,这个。” 顾思年窘迫的搓了搓手: “抄了,抄了五百份了。” “啥玩意,才五百份?” 牛二虎凶神恶煞的一瞪眼: “就只有两天了,才抄了这么点?你让我怎么跟县令大人交代!” 别看牛二虎满脸的气愤,实际上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顾思年这睡眼惺忪的样子,估摸着这两天都没睡,不然这么两天也抄不完五百份。 “虎哥放心,我再加把劲。” 顾思年甩了甩手臂,装作很酸的样子说道: “就算我趴下也不能耽误哥的正事。” “行,这句话可是你说的。” 牛二虎趾高气扬的一抬头: “过两天县令大人来了,你要是交不了差,可别怪虎哥我翻脸不认人。” “一定,一定完的成!” 顾思年拍着胸口保证道: “虎哥放心!” “好了,你接着抄吧。” 牛二虎也没为难顾思年,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在他看来,顾思年铁定是拿不出三千份誊抄好的律令,那就等他在县令面前丢了人,出了丑,再收拾他也不迟。 满脸陪笑的顾思年等牛二虎走远才换了一副不屑的表情,继续往椅子上一躺,晃悠着二郎腿道: “烦人的家伙,搅了小爷的美梦! 小爷接着睡回笼觉咯~” “呼噜噜~” “呼噜噜~” 呼噜声再一次回荡在屋内。 …… 第五天,江玉风又找上了门。 他来没别的事,就是想看看顾思年的麻烦解决了没有。 “怎么样了啊?” 江玉风翻着桌上那沓纸张道: “不是说誊抄三千份吗,这才多少? 你小子不是拍胸口保证说没问题的吗?” 桌上这一沓信纸撑死只有两三百份,离牛二虎要求的三千份相差甚远,这可让江玉风急得不轻。 “哎呦喂。” “江公子,我的江大公子,您稍安勿躁。” 顾思年硬生生的摁着江玉风坐在了椅子上: “我说没问题,那肯定是没问啊,你急什么?” 江玉风隐隐有些生气的说道: “我这是替你担心! 你可别不当回事,那个牛二虎肯定是受了王差头的指使要整你。 明天县令大人一到,你拿不出三千份律令文书就完了。 轻则一顿板子,重则直接缺胳膊断腿,就算是吴差头也不好帮你说话。” 江玉风这急头白脸的样子倒是让顾思年心头一暖,没想到两人萍水相逢,他却这么关心自己的安危。 这个朋友,能交。 顾思年很认真的回答道: “你放心,三千份律令我已经准备好了,明天绝对万无一失!” “什么,准备好了?” 江玉风一脸错愕: “怎么可能,你认真的?” “绝无半字虚言!只不过现在还不能拿出来。” 看顾思年一脸信誓旦旦的样子,江玉风疑惑道: “就算我信你,可你又是怎么做到的。 莫不是花银子雇人帮忙了?你哪来的银子?” 花钱去外面找人誊抄已经是江玉风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但如此短的时间抄这么多份,花费可不是个小数目。 按理说顾思年可出不起这个银子。 “嘿嘿,这就得保密了。” 顾思年往椅子上一靠: “牛二虎无非是想让我在县令大人面前出丑罢了。 可就凭他这么个毫无头脑的家伙想为难我,那就是痴人说梦~ 到时候我要他好看!” 江玉风目光微凝,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了顾思年: “你该不会是想反过来整他一下吧?” “你猜对了!” 顾思年嘴角一翘: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但若是他要整我,咱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待宰羔羊。” “你想怎么整他?” 江玉风一下子来了兴致。 “怎么,江公子有兴趣插一脚?” “那肯定的啊。” 江玉风愤愤不平的说道: “这家伙贪得无厌,前前后后问我要了不少银子,一个子都没拿回来。 若是能整他一下,出出气也好!” “那正好,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何事?” 顾思年压低着声音,在江玉风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 江玉风满脸狐疑的问道: “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顾思年竖起一根指头提醒道: “不过你可想清楚了,咱们要是整了他,以后他怕是就记恨上你了。 我是无所谓,本来就被他们盯上了。 但你不一样,能少一事就少一事,我还是建议你别管此事,我一个人应付。” 其实顾思年并不想拉着江玉风一起,这可是一趟浑水。 “哼,怎么,小看本公子?” 江玉风冷笑道: “我可不是好欺负的人,一个狱卒罢了,我可不怕!” 估摸着是牛二虎三番两次的借钱惹怒了江玉风,江玉风这次铁了心要和顾思年联手。 “那好,就这么定了!” 顾思年冷声道: “让咱们看看,明天到底是谁出丑!” 第7章偷鸡不成蚀把米 县令大人视察的日子如约而至,一大早王自桐和吴安两人就带着一票狱卒守在了牢房门口。 平日里邋邋遢遢的狱卒们今天统一穿上了黑色长衣,胸口处绣着一个白底的“狱”字。 顾思年也破例站在了人群尾部,虽然他是囚犯,但到底兼着牢房文书一职,可比寻常囚犯的地位高不少。 最关键的是,王自桐今天还指望他出丑呢。 顾思年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牢房内不出门,还没仔细窥探过它的全貌。 凤川县牢房隶属琅州管辖,琅州又地处边境,所以从各地发配过来的犯人不在少数。 这就导致整个监牢占地极广,林林总总加起来起码有上百间大小牢房。 灰色的屋檐、土黄的营墙,整个囚牢都充斥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或许是这牢房中死的人太多,光天化日的顾思年都觉得后脑勺直冒冷气。 唯有牢门口处挂着的大红灯笼能勉强增添了一丝喜庆。 这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新年挂上去的物件了,沾满了灰尘。 人群中的顾思年在探头探脑,站在最前方的王自桐却眉头紧皱,因为他到现在还没看见牛二虎的身影。 作为他手下的头号亲信,牛二虎可是今天的半个主角,到时候县令大人到了还得牛二虎带着参观各个牢房。 眼瞅着县令大人马上就要到了,人却不见了。 “王头,找人吗?” 旁边的吴安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 “县令大人亲自视察,还有人敢迟到,呵呵~” 这两个人一直以来就不对付,但凡有机会就得怼对面几句。 王自桐脸一黑,刚想反驳就有一道朗喝声在耳边响起: “县令大人到!” 轿子落在了牢房门口,那日顾思年在牢房中见过一面的老人从轿内缓步而出。 陈鸿信,凤川县县令,正七品,乃是顾思年穿越后见过的最大官员。 虽然在现代总说七品芝麻官七品芝麻官,不当回事,但在这座凤川县,陈鸿信可是顶了天的大人物。 老人两鬓微白,脸上皱纹密布,五六十的年纪,不过身子骨看起来还算硬朗。 一顶乌纱帽、一套青色圆领衫,一缕束腰带,衣袍上绣着的鸂鶒(xichi)乃是大凉朝七品官员的标准常服样式。 除了陈鸿信,还有几名小吏跟在后头,哗啦啦一群人。看来今天视察监牢算是县里一项重要政务。 “参见大人!” 陈鸿信一出现,众人纷纷弯腰行礼,顾思年也假模假样的弯下了腰。 “行了,都是自己人,不用客套。” 老人平静的问道: “都准备好了吗?咱们可以直接开始。” “回大人。” 吴安抢先一步开口道: “都准备好了,按流程,负责犯人关押的狱卒牛二虎先带大人巡视一遍牢房。” 陈鸿信挥了挥手: “那还等什么,开始吧。” 吴安微笑着看向了王自桐: “王头,牛二虎呢?” 王自桐脸一黑,鬼知道牛二虎在哪里,只好捏着嗓子朝后面的人群喊道: “牛二虎!人呢!” 陈鸿信的眉头瞬间微微一皱,自己都到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狱卒竟然还没到。 “来了来了,小的在这!” 牛二虎出现的还真是及时,王自桐的话音刚落,他就从监牢内一路小跑着冲了出来。 看到人影出现,王自桐微微松了口气。 但等牛二虎跑到跟前时竟然有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一众狱卒全都下意识的捂了下鼻子。 喝酒了,这家伙竟然喝了酒! “小的,小的见过大人,王头。” 一路小跑的牛二虎气喘吁吁,似乎知道自己闯了祸,满脸尴尬和畏惧。 陈鸿信面无表情的看向了王自桐,冷声道: “王头手底下的人日子挺滋润啊,一大早就醉醺醺的,要不本官明日再来?” 牛二虎吓得浑身都哆嗦了一下,酒意醒了一大半。 “说笑了,大人说笑了。” 王自桐脸色铁青的看向了牛二虎喝道: “混账东西,赶紧带路,愣着干什么!” “诺,诺诺。” “大人这边请!” 牛二虎战战兢兢,居前引路,心中悲愤无比。 就在昨晚,江玉风请他饮酒,本想着第二天还有正事,小酌一杯就算了。 没曾想美酒佳肴的诱惑力这么大,越喝越多,最后喝得不省人事。 现在牛二虎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大家这一路走啊,牛二虎嘴里的酒味就一路飘,站在最后的顾思年乐得不轻。 可以说陈鸿信他们是闻着牛二虎的口气走进了牢房,县太爷肚子里憋了不少火。 但到底是要顾及形象的,陈鸿信强忍着没发火。 “大人,咱们先看这里。” 牛二虎停在了一间牢房门口,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这里面关押的是两个死刑犯,分别唤作马石头,卢黑牛。 都是是琅州转过来的贼人,罪大恶极,所以特地与其他犯人分开关押。 据说他们当初杀了……” “等等。” 牛二虎的话音未落,就被陈鸿信给打断了: “你说这里面关押的是死刑犯,叫马石头、卢黑牛?” “是,是的。” 牛二虎茫然不知所措: “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陈鸿信黑着脸指向了牢房门口挂着的木牌: “你是当本官不识字,还是信口胡诌想要蒙混过关? 这上面分明写着窃贼董庄、王林、李三。 你就算不识字也应该会数数吧,人数都对不上!” 直到此时牛二虎才错愕的发现牢房中关着三个人,正无辜的看向自己。 但牛二虎可以确定,就在昨天这里面关着的还是刚刚说的两个死刑犯,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小的,小的我……” 牛二虎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陈鸿信直接看向了王自桐道: “王头,这就是你用的人? 今天真是让本官开了眼了,监牢交给你管,本官可放心的很啊!” 最后几个字咬的很重,只要不是傻子就能听得出陈鸿信语气中的讥讽。 一旁的王自桐虽然很生气,但同时心中也觉得疑惑。 牛二虎虽然不识字,但在牢房中混迹这么久,每间屋子关着谁七七八八还是有数的,不会出错的。 一定有人做了手脚! 王自桐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回话道: “大人,各间牢房的木牌皆是文书所写,到底什么情况找文书一问便知。” “对对对,文书!” 牛二虎猛然醒悟过来: “文书,文书呢!” “在这,我在这!” 顾思年从人群的最后面挤到了最前面,看到他的时候陈鸿信的眼神似乎发生了一点点变化。 牛二虎带着怒意的呵斥道: “牢房里为何换了人!那两个死刑犯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犯人换牢是要我同意的? 擅自更改囚犯关押的牢房可是大罪,你懂不懂!” 顾思年一个字都没说,牛二虎就劈头盖脸的一顿输出,将责任推的一干二净。 一个带着酒味的屎盆子就这么砰的一下扣在了顾思年的头上。 顾思年苦着脸,很是委屈的解释道: “虎哥,犯人更换牢房一事昨晚我是跟您汇报过的。 当时您喝的醉醺醺的,就让我先走,把换牢的名单放下,你说你待会儿看。” 顾思年的回话很明白的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让牛二虎脑袋瓜子嗡嗡的。 昨天喝成那个死样,哪还记得这些,不过他现在隐隐约约想起来顾思年确实来找过自己。 完蛋了~ 牛二虎面色惨白,这下责任全在自己身上了。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昨晚就喝了个大醉,一直睡到今天早上。 顾思年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虎哥,换牢的名单您看了吗?” 您看了吗? 顾思年用最卑微的语气又捅了牛二虎一刀。 王自桐的脸早就成了猪肝色,一言不发,与他并肩而立的吴安则截然相反,就差大笑出声了。 整个牢房谁不知道牛二虎是王自桐的亲信,甚至他还曾想用牛二虎取代自己小差头的位置,彻底把控整座监牢。 现在这么一搞,牛二虎以后算是毁了,能不能接着当狱卒都难说。 “本官也想问,你看了吗?” 陈鸿信看向了牛二虎,苍老的目光中怒气凛然。 “扑通。” 牛二虎哆嗦着跪了下来: “大,大人,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 以后再也不敢了,大人饶了小的吧!” “办事不力、玩忽职守。罚俸半年,杖责三十!” 陈鸿信冷声道: “王差头,本官如此处置,合规矩吗?” 王自桐能说什么?只能应和道: “大人英明,这种人就应该重罚!打个半死不活才能让他长记性!” 牛二虎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浑身颤抖,听到杖责三十时更是脸色惨白。 陈鸿信不想再多废话,转头看向了顾思年道: “既然每一间牢房的木牌是你重新写的,今天就你带路巡视吧。” “诺!” 顾思年一侧身子,坦然道: “大人请!” 接下来完全成了顾思年一个人的表演时间,领着一帮人在牢房内四处转悠,嘴里更是滔滔不绝。 所有的犯人都被他按照判罚的年限、罪刑的轻重重新分配牢房: 这里是抢劫的、那里是盗窃的,最深处是杀人犯…… 那些个重刑犯都被安放在了靠近狱卒房间的位置,万一有人想越狱啥的狱卒们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每间牢房的门口都放了一块新的木牌,上面写着犯人的籍贯履历,所犯何罪,一切都清清楚楚。 这么一圈走下来,大家都能大概记住哪一块区域关押的是什么犯人。 “好好好。” 县令大人连道了三个好字,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 “不错,年纪轻轻做事就如此有条理,不简单啊。” “多谢大人夸奖!” 顾思年在道谢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旁边的王自桐,气得他一肚子火。 不是应该让顾思年丢脸吗,怎么出丑的成了自己? 第8章丢了个大人 愤愤不平的王自桐终于开始了反击,躬身道: “陈大人,牢房也巡视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咱们会把新的律令分发的每一名囚犯手中,以后就按新律做事。 大人需要看看新的律令吗?” “哦,对,还有琅州发下来的新律。” 经王自桐这么一提醒,陈鸿信反应了过来: “琅州的新律令誊抄完了吗?凤川县牢房中的囚犯可不少啊,需要多准备一些才好。” “大人请放心。” 王自桐微笑道: “顾文书拍着胸脯保证过要誊抄三千份,肯定够用了。” 落在人群后方的牛二虎终于冷笑起来,总算到顾思年出丑的时候了。 “三千份,这么多?” 不管是陈鸿信还是吴差头都愣了一下,短短几天时间谁能抄的出三千份? 两人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是王自桐故意要整顾思年。 王自桐满脸笑意的看向了顾思年道: “顾文书没日没夜的抄了好几天,赶紧把东西拿出来给县令大人过目吧,还等什么呢~” 王自桐笃定顾思年拿不出三千份律令,到时候自己就责骂他一顿,多多少少也算是找回点场子了。 哪知顾思年神情自若,朝着后方嚷嚷道: “小六子,东西呢,赶紧搬过来!” “来了来了!” 众人纷纷循声看去,只见身材瘦弱的小六子费劲巴拉的扛着一只木箱走了过来,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沓沓信纸。 这架势让王自桐满腹狐疑,这小子难不成真抄完了三千份? 顾思年躬身道: “大人,小的怕三千份不够用,多抄了两千份以备后用。 五千份,一份不多,一份不少全都在这,请大人过目。” 全场皆惊。 一个人,五天,抄写五千份,每份几百个字,这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可能!” 王自桐下意识的惊呼一声,随手拿起了一沓翻看起来,越翻脸色越黑。 陈鸿信也拿起一沓扫视着,目光惊愕。 每一张纸都完整的誊抄了一份律令,每一个字都工工整整,甚至每一份上的字迹都一模一样。 离谱! 陈鸿信一脸问号的看向了顾思年: “这都是你一个人抄的?” “是。” 顾思年轻声道: “王差头下的令,小的怎敢怠慢。这差事交给别人做,小的哪放得下心。” “好,很好,哈哈哈!” 陈鸿信笑道: “王差头啊,这位顾文书也算是有才,得赏,刚刚牛二虎那半年的俸禄就赏他吧。 不过,以后再遇到牛二虎这种玩忽职守的,可就不是挨一顿板子就能过去的~” 一赏一罚,高下立判。 “诺!” 王差头脸色差的快要滴出墨汁了: “属下谨记!” …… “啪!” “啪啪!” “混账东西,办的叫什么事! 你不是说没问题都搞定了吗?这就是你说的搞定了?” 还算宽敞的房间内,怒气冲冲的王自桐连着扇了牛二虎好几个耳光,指着他的鼻子在骂娘。 别看牛二虎在其他人面前趾高气昂、凶神恶煞,在王自桐面前可是大气都不敢喘,哭丧着个脸说道: “头,我哪知道这小子怎么抄出五千份来的,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写不完啊。 前天我还去看过,当时他只抄了几百份。” 牛二虎一边回话一边哼唧哼唧的揉着自己的屁股,走路一瘸一拐。 那三十刑杖已经打完了,得亏动手的是王自桐安排的狱卒,下手很轻,不然今天的牛二虎就变成牛死虎了。 “就算这件事不提,你喝酒又是怎么回事?” 王自桐抬起腿又给了牛二虎一脚: “知道县令要来视察,头天晚上竟然还敢喝个酩酊大醉? 你真是心大啊,不喝这两口马尿会死吗! 今天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陈大人少说打断你一条腿! 废物东西!” 牛二虎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叫起屈来: “小的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可那个江玉风一杯接着一杯的劝,小人喝着喝着就上头了……” 自知理亏的牛二虎越说声音越小,苦巴巴的。 王自桐皱着眉头说道: “今天县令大人来视察,昨晚他就找你喝酒,灌的你烂醉如泥,怎么就这么巧呢?” 牛二虎的眼神一愣: “头的意思是,这个江玉风和顾思年是一伙的?联起手来整我? 不应该啊,平日里没看到他们走得近,为了一个顾思年,他敢得罪咱们?” “八九不离十。” 王自桐冷声道: “真是胆大包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牛二虎一下子就变得怒气腾腾: “妈的,软的不行咱们就来硬的,小的找个机会,揍他们一顿出出气!” 牛二虎已经懒得动脑子了,在他眼里拳头就能解决问题。 王自桐皱了皱眉头没有回话,毕竟今天顾思年刚被县令夸过,这时候暴揍他一顿,县令那不好交代。 牛二虎沉声道: “头,小的丢脸无所谓,可他们针对的不是我,是头啊。 这样的人要是不收拾,以后牢房里谁还听咱们的!” “好吧。” 王自桐终于冷下了脸: “这事还是你去办,做的隐蔽点,别再让我失望!” “好,放心吧!” 牛二虎狞笑道: “我一定让他们知道这座监牢,谁说了算!” …… 王自桐那边是愁云惨淡,吴安早就乐开了花,不停的拍着顾思年的肩膀: “哈哈哈,你小子今天真是给我长脸,回去的路上就连陈大人都夸了你好几句。 再加上能看到王自桐吃瘪,心里舒坦啊~” “呵呵,这不都是我分内的事吗。” 顾思年轻笑道: “咱也没逼着牛二虎喝酒,纯粹是他自作自受。” “哈哈哈,说的对!” 吴安喜气洋洋,然后压低着声音问道: “不过这几千份律令你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找人帮忙了?” “嘿嘿,保密保密,吴哥你就别问了。” 见顾思年神秘兮兮的,吴安也没有多问,只是一本正经的说道: “以后再有人找你麻烦得跟我说,王自桐虽然官大半阶,但吴哥我也不怕他。” 吴安之前是半点没听说牛二虎让顾思年抄了三千份律令,否则他一定会想办法帮帮忙。 “好嘞!” 顾思年笑道: “一定! 对了吴哥,之前你说县令大人有事要找我,怎么一直没个音信呢?” 顾思年心中想得很清楚,要想摆脱囚犯的身份,就得攀上县令这棵大树。 “别急别急。” 吴安学着顾思年的样子卖起了关子: “等时候到了,大人自然会来找你~ 行了,我先走了,你忙吧,哈哈哈!” 吴安大笑着站了起来,晃晃悠悠的走远了。 只留下顾思年还在苦苦思索,堂堂县令大人有何事要找自己? “小年,人走了吗?” 吴安刚走,江玉风就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 “哎呦,你来的真巧。” 顾思年笑着招呼江玉风进屋: “吴头刚走,进来吧。” “你小子,真是厉害啊!” 一关上门,江玉风就打开了话匣子: “今天的事我可都听说了,干的漂亮!让那个牛二虎栽了大跟头。 你是不知道啊,下午牛二虎挨打的时候我就在远处看着。 虽说有王自桐在,那些狱卒没下重手,但也打得他一瘸一拐的,解气,真解气! 哈哈哈!” “小点声你。” 顾思年白了他一眼: “别被人听见,什么叫干得漂亮? 咱可什么都没干,让我抄三千份我抄了,喝酒也是他自己喝的。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对对对,他自找的,哈哈。” 江玉风晃悠着二郎腿道: “真看不出来,你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整人倒是有一套。 你说你,不是王府的伴读书童吗,这些难不成都是在王府学的? 不学无术啊你~” 其实整件事很简单,江玉风的任务就是把牛二虎灌醉,然后顾思年再让他当众出丑。 至于犯人换牢房,自然是顾思年故意的,特地趁着牛二虎醉酒过来才去汇报。 唯一让江玉风想不通的是五千份律令是怎么抄出来的,不过顾思年不说,他也不想多问。 总之两个字: 解气! “行了,你就别在这嘚瑟了。” 顾思年沉声道: “牛二虎这次吃了大亏,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肯定还要来找咱们麻烦。 回去之后牛二虎肯定会想明白,你是故意灌他酒,我们都得小心着点。” “找麻烦?能找什么麻烦。” 江玉风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可什么都没做,酒是他自己喝的。 这笔账总不能赖到本公子头上吧? 再说了,王头和吴头好歹都拿了我的银子,不会让他胡来的。 我这肯定没事,你自己小心着点。” 江玉风满不在乎的样子让顾思年的眉头一皱: “你可别不当回事,毕竟咱们今天让王自桐丢了人,保不齐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些天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监牢里,别乱跑。” “知道了知道了,唠唠叨叨的像个娘们儿。” 江玉风伸了个懒腰: “那我先回去了,过两天我去弄两坛好酒,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嘿嘿~” 顾思年翻了个白眼,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独自一人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星空呢喃道: “县太爷啊县太爷,赶紧来找我吧。 小爷我可不想再在这监牢耗着了~” 第9章很能打? 一大早,顾思年和小六子就换上了两套干净衣裳,收拾的利利索索,兴高采烈的走出了那座死气缭绕的监牢。 因为顾思年帮吴安长了脸,换来了一次可以出门上街的机会。 囚犯竟然可以走出牢门自由活动,简直难以想象。 但王头最近心情不佳,很少出来主事,吴安就成了监狱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有他撑腰,其他狱卒自然不敢阻拦顾思年二人的举动。 “卖糖葫芦咯~糖葫芦~” “看一看瞧一瞧,上好的布匹,客官进来看看~” 小商小贩的叫卖声在顾思年的耳边回荡着,好不热闹。 凤川县的街道谈不上繁华,但来往的人流不算少。 两侧的店铺、房屋基本上都是木制建筑,但角落以及更深的巷子里有不少泥土黄沙夯实的低矮平房。 谁是穷人谁是富商,光看房屋就能看出来。 “店家这个怎么卖?” “这个啊,十文。” “这个呢?” “这个就要贵点了,十五文。 哎哎哎别走啊,咱们再谈谈嘛,价钱都是可以商量的,嘿嘿。” 顾思年左瞧瞧右看看,对什么都感到好奇,他的怀里还揣着第一个月的例钱: 沉甸甸的两百个铜板。 看似口袋鼓鼓,实际上顾思年发现这两百文基本上买不了啥东西,一圈逛下来他就花了十文买了两个大饼。 没错,五文钱一张饼,两百的例钱甚至都不够顾思年一个月每顿吃个大饼。 他买饼也是有原因的,饿啊,实在是太饿了。 在监牢里每顿都是米汤配菜糊糊,偶尔才能吃顿干的,填一填肚皮。 就这已经比那些囚犯好不少了,他们不仅每天饿的半死不活,有时候还得出去干活,那日子叫一个苦啊。 两人三下五除二就把大饼啃了个精光,顾思年意犹未尽的拍着肚皮说道: “总算是不饿了,平日里竟然连口饱饭都不给吃,忒不人道了。” “人道?什么人道?” 小六子一边吞下最后一口饼一边问道: “我知道走马道和官道,人道是什么东西?” “咳咳。” 顾思年很是尴尬的回道: “没啥没啥,就是吃不饱饭,要命了。” “害,年哥一看就没饿过肚子。” 小六子不以为然的说道: “这年头能有口米汤喝就不错了。 哥你看看那,那些人从年初到年尾也吃不上一顿饱饭,不知道哪天就饿死了。” 顾思年顺着小六子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墙角处坐着一排衣衫褴褛的乞丐,地上那只破碗里满是灰尘,就是没半口吃的。 这些乞丐的目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喜悦、生气、悲愤一概不见。 他们给顾思年的第一印象就是行尸走肉、全无生机。 从种花家穿越而来的顾思年哪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心头便涌现出了怜悯之情。 顾思年下意识的在心中喃喃道: “这朝代,看样子不是什么和平盛世啊~” “唉~” 小六子叹了口气道: “我也是被饿怕了,不忍心看着弟弟再挨饿,不然也不至于去偷东西。” 顾思年甩了甩脑袋,岔开了这个不是很让人开心的话题: “哎,既然是难得出来一次,为什么不去看看你弟弟?” “额,这个,那个。” 小六子愣了一下,支支吾吾的说道: “没,没事,有吴头照看着,我就不去看了。” “嗤~” 顾思年忍不住一笑: “你这么疼你弟弟,怎么可能不想看他? 我猜猜,是吴头让你看着我,防止我跑了吧?” 顾思年意味深长的笑声让小六子瞬间满脸通红,扭扭捏捏的低下了头,虽然他一个字没说,但神态已经默认了。 顾思年又不傻,自己是个囚犯,放出来跑了怎么办? 而小六子不一样,他有个弟弟在吴安手里,跑不了,他来监视自己最合适。 但顾思年既不怪吴安也不怪小六子,这是人之常情。 自己要是真跑了,吴安可得承担责任的,指不定就被王自桐抓住了小辫子。 而且顾思年在心底认为,这次放自己出门实际上是吴安对自己的一次试探。 “没事,这有啥的。” 顾思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想看就去看,我不会跑的,我一个囚犯无依无靠的能跑到哪去?” “真的吗?” 小六子的眼里冒出了亮光,动起了心思。 和顾思年接触了这么久,他觉得顾思年不是个会撒谎的人。 “放心吧,你年哥又不傻,逃跑可是要掉脑袋的。” 顾思年笑道: “去吧,黄昏时分咱们还在这碰头,拿三十文铜板给你弟弟,买点吃的,就算是年哥的见面礼了。” “得嘞!谢谢年哥!” 小六子开心的跳了起来,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看着小六子兴奋的背影,顾思年竟然有些羡慕。 别管人家日子过得有多惨,好歹还有个家人,有个念想,自己却是孤家寡人一个~ 下一刻,顾思年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墙角处的乞丐,迈步前行。 等顾思年的身影穿过街巷的时候,那一堆破碗里面都多出了三三两两的铜钱,从头到尾顾思年都没有说一句话。 乞丐们怔怔的看着顾思年离去的背影,心中暖意升腾~ …… 顾思年溜溜达达的转悠了半天,基本上把凤川县转悠了个遍,最后又匆匆的往碰头的地方赶。 行走在一条僻静街巷中的顾思年一步三回头,眉头微皱,因为他这一天都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 “窸窸窣窣~” 背后又响起了脚步声,顾思年猛的转身,可小巷子里依旧空无一人。 “妈的,难不成撞鬼了?” 顾思年骂骂咧咧的回过身来,然后就是一愣。 映入他眼帘的是两个蒙面人,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眸露在外面。 与此同时,背后同样出现了两人,堵住了整条巷子,关键是这几个人手里都握着棍棒。 顾思年心头咯噔一下: 来者不善,麻烦上门了~ “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想做什么?” 顾思年警惕的靠住了一边的墙角,眼珠子提溜直转,他总觉得其中一个蒙面人的身形有点眼熟。 蒙面人冷声道: “小子,赶紧把你身上值钱的玩意儿都交出来,否则就得受皮肉之苦了~ 交了嘛,就少挨几棍子。” 顾思年的目光移到了那名没说话的黑衣人身上,眉头微挑道: “牛二虎,屁股上的伤好的挺快啊~ 不疼了?” 顾思年话音未落,边上那个黑衣人就下意识的扭头道: “咦,虎哥,他怎么认出你了?” “蠢货!” “他是在诈我们!真踏马猪脑子!” 果然,其中一人真是牛二虎,只不过他已经被自己的猪队友给气晕了。 牛二虎一把撕开了蒙面布,狞笑道: “小子,既然认出来了,那你今天就更得挨一顿毒打了! 你应该知道老子为啥找你。” “还真是你,那其他几个肯定都是狱卒了。” 顾思年冷喝道: “牛二虎,还有你们几个,真要动手可得想清楚后果! 吴头和县令大人那边你如何解释!” 顾思年眼珠子不停的转动,思考着脱身之策。 自己这前半辈子不是在读书就是在考公务员,打架斗殴那是从没参与过,怎么办? 眼下只能先搬出县令吓唬吓唬牛二虎。 “县令大人?呵呵。” 牛二虎嘴角一翘: “这地方鸟不拉屎的,没有物证没有人证,你怎么证明是我打了你?” “妈的,真狡猾!” 顾思年气的直跺脚,怪不得牛二虎选这么个僻静巷子动手,合着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今天就让你知道,别惹你虎爷!” 牛二虎伸手一指: “给我上!” “喝!” 一名蒙面人率先冲向了顾思年,而后方两人一动不动,不给顾思年任何逃跑的机会。 “艹!” 对面说动手就动手的架势让顾思年面色陡变,心中慌乱无比。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那根棍子挥到眼前的时候顾思年本能的一侧身子,退了半步,棍子直接贴着自己的前胸滑了下去。 一棍落空的蒙面人差点把自己摔了个踉跄,诧异道: “呦呵,小子反应挺快啊。” “喝,这次看你怎么躲!” 蒙面人又扑了上来,顾思年面色一惊,被飞舞的棍棒逼得连连后退。 “小子,别躲啊!” “喝!” 就在棍棒即将砸到顾思年脑门的刹那,他又是下意识的一抬手,直接抓住了蒙面人的手臂。 蒙面人愣了一下,顾思年的手掌就像有千斤重般扣住了自己的手腕,木棍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不知道为啥,顾思年只觉得两条胳膊充满了力气,想也不想就挥出了一拳头。 “砰!” “嘶~” 那一拳恰好砸在了蒙面人的腰腹处,这家伙眼眶一突,浑身颤抖着跌倒在地,看向顾思年的目光变得无比震惊: “你,……” 顾思年也茫然的看着蹲地不起的蒙面人,又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有这么疼吗? “妈的,简直是废物!” 看到手下人竟然被顾思年撂倒,牛二虎气的破口大骂: “一起上!废他一条腿!” “上!” “打人啦!快来人啊! 这里有贼人!” “快来人啊!” 刚想给顾思年一顿胖揍的牛二虎停下了脚步,疑惑的看向了巷子口,小六子不知道何时出现了,正在那大喊大叫。 “虎哥,怎么办?” “妈的,先走!” 牛二虎瞪了一眼顾思年,警告道: “小子!今天算你运气好! 以后出门小心点,见到你虎爷要绕着走!” 几人一溜烟的就钻进了巷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六子忙不迭的冲了过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顾思年: “年哥,没事吧,没受伤吧?” 本来两人约好了时间碰头的,可顾思年一直没来,小六子就四处寻找,最后找到了这。 得亏他来得及时,不然牛二虎几个就要以多欺少了~ 可顾思年浑然听不见小六子的话,只是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拳头,喃喃道: “莫非我很能打?” 第10章引蛇出洞 坐在椅子上的顾思年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拳头,牛二虎的偷袭没让他上心,现在他好奇的是自己力气怎么变大了? 握紧拳头的顾思年有模有样的打出了几拳,虎虎生风,只要一出拳他就能感觉到胳膊上有用不完的力气。 而且还有一些杂乱无章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隐约浮现: 院墙边、树干下、水井旁、白天、黑夜、严寒酷暑,总有一个年轻人在一次次的出拳、挥刀、练武,哪怕是满头大汗也从未停止过。 “嚯,好家伙。” 一下子从失神中惊醒的顾思年握了握拳头喃喃道: “这小子,还是个练家子?” 随即顾思年的目光就瞟向了墙角处,那儿堆着几块昨晚找来的砖头。 只见顾思年有模有样的把砖头放在了长条凳的边缘,往外落了半截,顺势举起了右手。 顾思年迟疑了片刻,一咬牙,一瞪眼: “妈的,豁出去了!” “咔擦!” 手掌滑过,砖块应声而断。 “卡擦卡擦!” 顾思年一口气连劈了三块砖,碎石头散了一地,自己都被震的目瞪口呆。 右手掌并没感觉到强烈的痛意,只是有些发麻。 “乖乖,厉害了~” 顾思年笑了起来: “我要劈十块!” “砰!” “年哥,年哥!出事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重重的推开,小六子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神情慌乱。 “怎么了?” 顾思年眉头一皱: “难不成那个牛二虎又来找麻烦了?这家伙还真是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不,不是。” 小六子气喘吁吁的说道: “江,江公子出事了,年哥你赶紧去看看吧~” …… “哎呦呦,轻点轻点。” “疼疼疼!” “嘶~” 坐在床边的顾思年满脸怒意,拳头攥的死死,气得牙痒痒。 正如他之前预料的一样,牛二虎不仅盯上了顾思年,还找上了江玉风。 顾思年侥幸逃过一劫,但江玉风可就惨了,这家伙平日里嘴巴厉害,真动起手来却是半点用场都派不上,被牛二虎带着几个人一顿胖揍。 半躺在病床上的江玉风鼻青脸肿,眼角处肿的老高。 右膝盖的位置更是挨了好几棍子,丝丝血迹渗出,要不是运气好,牛二虎下手偏了点,这条右腿就没了。 “唉。想我江大公子一向风流倜傥,嘶嘶~ 今天却让兄弟你看到这么狼狈的一面,嘶~丢人呐~” 饶是被打的这么惨,江玉风的嘴也没停,龇牙咧嘴的在那唠叨: “怪我自己啊,就应该听你的话少出门,避避风头,没想到这个牛二虎盯得这么紧,我就出去买坛子酒就被他逮住了。” “这个王八蛋!”顾思年咬牙切齿的骂道: “下手也太狠了!” 顾思年的心中无比愧疚,是自己拉江玉风联手整牛二虎,才导致今天的局面。 要不是他,江玉风也不会伤成这样。 “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顾思年冷声道: “这顿打不能白挨!” “算了算了,又没缺胳膊断腿。 嘶~” 江玉风捂着发肿的嘴角说道:“咱们是犯人,他是监牢里当差的,我们能怎么办? 忍一忍吧,忍一忍就过去了。” 显然江玉风不愿意再惹麻烦,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忍一忍?忍了这一次,下一次呢?忍了牛二虎,再有牛三虎牛四虎怎么办?” 顾思年的眼珠子瞪得滚圆道: “要想不被人欺负,现在就得强硬! 你的伤因我而起,我不能白白看着你吃亏。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仇我替你报!” 陡然间强硬起来的顾思年让江玉风和小六子一愣,他们还没见过这么生气的顾思年。 随即江玉风的心里就升起了一股暖意: 这个朋友交对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 江玉风反问道: “去找吴头出面?整治牛二虎? 但是有王自桐在,怕是吴头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而且牛二虎留了个心眼,都是挑没人的地方动手,根本就个人证。” “你说得对,这件事找吴头没什么用。” 顾思年目光微眯道: “讲道理是不行的,对付这种人只能以蛮力破蛮力,让他怕你他才会收敛!” “以蛮力破蛮力?” 二人满脸疑惑,不明白顾思年是何意。 “小六子。”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你帮我散个消息出去,就说我明天晚上要一个人出牢房送文书,做的自然点,别太刻意。” 小六子一愣: “年哥,这种时候你还敢一个人出去?牛二虎这个家伙肯定还在盯着你,只要你出了牢房就危险了。” “呵呵,我就是要引蛇出洞。” 顾思年嘴角一翘: “然后你再去找吴头,请他……” 顾思年的两句低语让两人脸色大变,小六子满脸凝重的说道: “年哥你就别开玩笑了,牛二虎可不好对付。” “相信我,就这么办!” 顾思年冷声道: “咱们就是要告诉他们,我不是好欺负的!” …… 夜幕缓缓降临,整座凤川县都昏昏暗暗,只有些许店铺门口挂着的灯笼散发着丝丝亮光。 顾思年一个人不紧不慢的出了监牢,晃晃悠悠的扎进了黑暗中,就在他出去之后,几道黑影一闪而过,远远的吊在了他的后面。 月黑风高~ 走啊走啊,穿过街巷、七拐八绕,不出意外顾思年又在一条巷子里被堵住了。 这次牛二虎装都不装了,连黑衣蒙面也省了,就这么插着腰挡在了顾思年的身前,而且还带了七八号人过来,全都是王自桐那一派的狱卒。 “你小子还真是不知死活啊~” 牛二虎的头都快昂到了天上,用鼻孔对着顾思年道: “上次运气好放了你一马,没几天你又出来了,怎么,皮痒了?” 顾思年冷冷的看着周围的一圈人道: “你盯我盯得还真紧啊,这个梁子就过不去了?” “想翻篇?也行啊。” 牛二虎笑着竖起了一根手指头: “废你一条腿,这事就算过去了,长痛不如短痛,你自己动手也行。 自己要是下不去手,我这些兄弟也可以帮忙代劳。” 鉴于上次被顾思年撂倒了一个,牛二虎这次多带了几个人,确保万无一失。 顾思年眯着眼说道: “废我条腿?只怕你还不够格~”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牛二虎的脸色瞬间冰寒: “小子,我看你真是阎王爷请吃饭,赶着去投胎。 今天要是不把你废了,老子就别混了!” 当着这么多狱卒的面被顾思年嘲讽,牛二虎这脾气哪受得了,当下就被气得七窍生烟。 顾思年后退了半步,装出有些畏惧的样子: “你可想好了,这些狱卒兄弟都是衙门的人,你私自调动还当街聚众行凶,可是触犯律法的!” “触犯律法?哈哈,哈哈哈!” 牛二虎笑的前仰后合: “你一个贼配军,差点被杀头的货竟然跟我谈律法? 再说了,老子揍了你又怎么样?王头点了你的名字,你就得完蛋! 在这监牢里,王头就是规矩,老子就是规矩!” 周围都是自己人,所以牛二虎说起话来异常嚣张。 “好!好好!” “说的真好!虎爷还真是威风八面啊~” 一道充满讥讽的声音从牛二虎的背后传了出来,一连串的黑影哗啦啦的涌出,把巷子两侧堵了个严实。 等看清楚黑暗中走出的人影时,牛二虎的脸瞬间成了猪肝色,哆哆嗦嗦道: “吴,吴头,您,您怎么来了?”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 吴头反问道: “狱卒一下少了这么多,我身为差头自然要出来查看了。万一有狱卒和贼人合谋,想要劫狱那可怎么办呢?” “吴头说笑了,说笑了。”牛二虎满脸赔笑道: “太平盛世的,哪来的贼人。” “太平盛世?不对啊,我刚刚还听到你要打断人家的腿,赶紧的动手啊。” 吴安一本正经的指着周围的狱卒说道: “还有你们,动手啊,别愣着。 让本头看看,你们是怎么废他一条腿的。” 牛二虎带来的人面面相觑,一个也不敢动,吴安的手下已经把他们围死了,谁敢动? 牛二虎虽然笨,但此刻也想明白了今天的事完全是顾思年设下的圈套,就是要让吴安抓个正着。 眼见事不可为,他只好低三下四的说道: “吴头,能不能看在王头的面上,今天这事就算了。” “王头?” 吴安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面无表情的说道: “私自把狱卒带离囚牢、当街行凶可是大罪,刚刚你好像说此事是王头指使的? 你猜这事要是捅到陈大人那儿,会怎么处置?处置你还是处置王头?” 牛二虎哆嗦了一下,王头有背景,大概率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时候只能自己做替罪羊呗。 牛二虎咬着牙说道: “吴头,您就别玩我了,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这事我说了不算。” 吴安微微一笑,看向了顾思年:“他说了算。” 牛二虎面色一滞,表情难看的很,这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怕不会轻轻松松放了自己。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了顾思年,谁都知道他是吴安罩着的,今天这事怕是很难收场了。 顾思年迈前一步,伸出一根手指朝着牛二虎挑了挑: “来,我们两单独过过招。” 第11章心狠手辣 “过过招?” 牛二虎满脸错愕,不确定的指了指两人问了一遍: “你和我?” “对,我和你!” 顾思年冷声道: “咱们一对一,不管谁赢谁输,今晚的事还有之前的事都翻篇了,谁也不再提! 就算打成残废,也拉倒! 敢不敢?” 顾思年一本正经的样子浑然不像在开玩笑。 周围那些狱卒全都吃了一惊,看向顾思年的目光就像在看白痴。 大家都知道牛二虎之前是屠户,长得凶神恶煞,一身蛮力那可不是吹的。 在监牢里还算半个教头,教教大家棍棒啥的,平日里没人敢惹。 反观顾思年身材瘦弱,面目白皙,干得还是文书这种活,十七八岁的年纪在他们眼里就是毛都没长齐的孩子。 一对一,顾思年不是找死吗? 牛二虎其实已经心花怒放了,但还是把询问似目光投向了吴安,因为只有得到吴安的亲口保证他才能放心。 吴安平静的点了点头: “我刚说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其他的我一概不过问。” 别看吴安背着个手像个世外高人,实际上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在他眼里两个顾思年也不是牛二虎的对手, 但没辙啊,顾思年坚持要这么做,他就只好听着。 “哈哈哈,好,吴头痛快! 那咱们就一言为定,生死听天由命!” 牛二虎终于笑出了声,信心满满的看向了顾思年: “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是个狠人,有胆色! 但你还是太嫩了,选错了对手。看在吴头的面子上,今天我就下手轻点。” 一边说,牛二虎一边握紧了手中的木棍,扭了扭脖子,关节处嘎吱作响。 你还别说,就这样子确实能镇住胆子小的家伙。 “别高兴太早。” 顾思年假模假样的拉开了架势,讥讽道: “听说虎哥以前是屠户出身,杀起猪来是一把好手。 小爷我呢和你差不多,专打老虎。 不过你是老虎还是病猫,那就说不准了~” 围观的狱卒们满脸黑线,这时候顾思年竟然还敢出言挑衅,简直是失了智。 “小杂种,嘴皮子倒是厉害!” 满脸怒意的牛二虎迈步前冲,手中木棍狠狠的砸向了顾思年的脑门: “待会儿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嘴硬!” “喝!” 木棍带起了些许破风声,让顾思年的表情凝重了几分,到底是屠户啊,这把子力气还是不错的。 顾思年本能的向后一仰,木棍贴着脸颊上方就滑了过去,随即顾思年脚步一错就闪到了一旁,动作很是麻溜。 “哼!” “喝!” 牛二虎步步紧逼,手中木棍大开大合的再度挥出,纯粹是想靠蛮力砸倒顾思年。 顾思年那是左闪右避,次次惊险,次次又躲过了牛二虎的攻击。 这一轮交手看的吴安和一帮狱卒心惊胆战。 实际上吴安也搞不懂顾思年哪来的底气与牛二虎一对一,照他的意思,抓着这个把柄足够让牛二虎永远也翻不了身了,没必要这么麻烦。 “小杂种,就知道躲?” 牛二虎的胸膛在不断起伏: “就你这身手还跟我过招?磕两个响头,虎哥就饶你一命!” “呸,虎你大爷!” 顾思年啐了口唾沫:“有种就上来!” “看你嘴硬到几时!” 牛二虎懒得再多说半个字,连蹬几步欺身而上,一手挥棍一手握拳,一套王八拳就打了出去。 顾思年依旧在躲,身形看似踉踉跄跄,实则一拳头也没碰到他。 反观牛二虎,一套连招下来累的气喘吁吁,力气大是大,持久力太差。 唯一的效果就是他不知不觉间把顾思年逼到了墙角。 “呼~” 牛二虎大喘了一口气:“小子,现在你还往哪里躲? 死吧!” “喝!” 木棍笔直砸落,直指顾思年的脑门,被逼到墙角的顾思年躲无可多,吴安整颗心都提了起来,随时准备厚着脸皮出手救人。 虽说一开始顾思年说的是一对一,可吴安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顾思年被牛二虎给打残了。 出乎大家预料的是这一次顾思年没有躲,而是抬起了左臂,稳稳一叉,顺势挡在了牛二虎握着木棍的手腕处。 这一挡让牛二虎的面皮就抖了抖,只觉得顾思年的手臂有千斤重,自己怎么用力也砸不下去。 趁着牛二虎愣神的刹那,顾思年右手握拳,猛然砸向了牛二虎的胸膛。 “砰!” “嘶~” “扑通~” 仅仅一拳头,牛二虎的眼眶就往外一翻,脸色煞白的跪倒在地,嘴里嘶啊嘶啊倒抽冷气。 跪在地上的牛二虎看向顾思年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脸上写着大大的问号: 顾思年瘦弱的身躯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不仅是牛二虎,围观的一众狱卒也愣愣的。 刚刚欺身而上、占据优势的不还是牛二虎吗?怎么转眼间就被顾思年打倒在地了? 顾思年冷笑着勾了勾手: “虎爷怎么给我跪下了?站起来,再来!” 顾思年眼神中的不屑加挑衅一览无遗。 “杂种!” 牛二虎挣扎着站了起来,双眼血红的扑向了顾思年。 看似气势汹汹,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牛二虎的步伐已经不稳了,纯粹是被顾思年的讥讽逼急了才强行站起来的。 确实,牛二虎现在满心想着干翻顾思年,干翻这个让自己丢人的家伙。 在监牢中嚣张了这么些年,被一个毛头小子逼得这一步,换做谁都会昏头。 “哼!” 顾思年不紧不慢,轻轻一侧身子,牛二虎的木棍就扑了个空,而他一个肘击狠狠的撞上了牛二虎的心口。 “砰!” 一阵低沉的响声之后,牛二虎的脸色更白了,只觉得喘不过气来,无力的向后倒去。 而顾思年是痛打落水狗,一步不让,抬腿一脚踢向了牛二虎的手臂,直接踢飞了他手中那根木棍。 “扑通~” 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牛二虎转眼间又躺倒在地,连续遭遇重击的他浑身抽搐,再也没有丁点爬起来的力气。 在旁人看来他就是挨了一拳一肘一脚,但只有他自己明白这三下有多恐怖。 牛二虎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而顾思年则拎起了地上的木棍,一步步走向了他。 低沉的脚步声让满场的狱卒都咽了口唾沫,顾思年眼神中的寒意哪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牛二虎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丝惊慌失措: “你,你想做,做什么?”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刚刚说废我一条腿,这件事就算结了? 现在,这句话我也送给你。” 一语落罢,顾思年挥起木棍,狠狠的砸向了牛二虎的左膝。 “不,不要!” 牛二虎陡然尖叫出声,脸上再也没有之前的嚣张跋扈,只有惊恐。 “砰!” “咔擦~” “啊!”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场中,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木棍还是膝盖骨断裂的声音,大家只知道牛二虎的左腿大概率是保不住了。 “啊,啊~” 剧烈的疼痛让牛二虎面部扭曲,凄惨的哀嚎声让夜色中多了一份阴沉可怖,很快他就眼皮子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全场寂静无声。 包括吴安在内的所有人都被顾思年这一手给镇住了,他们没想到顾思年能打赢牛二虎,更没想到顾思年会断了他一条腿。 看着年纪轻轻,一股书生气,可手段却如此狠辣。 顾思年丢掉了手中的半截木棍,看向了牛二虎带来的那些手下,冷声道: “有没有想替他出头的,站出来,我奉陪!” 那七八人同时后退了半步,甚至不敢与顾思年的眼神对视。 出头?出个毛! 牛二虎被打成了牛病猫,他们这些只会以多欺少的家伙冲上去有什么用? 顾思年见没人站出来,一言不发,缓缓走向了街巷口,独自离开。 围了一圈的狱卒下意识的给他让出了一条路,看向顾思年的眼神带着一丝敬畏。 这可不是看在吴安的面子,而是发自内心的畏惧。 吴安冷着脸看向了牛二虎带来的人: “牛二虎你们抬走,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王头,按照一开始的约定,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以后你们谁再敢私底下为难顾思年或者江玉风,就被怪本头翻脸不认人!” “谢,谢,过吴头!” “赶紧的,快抬走!” “赶紧走!” 几个人点头哈腰的把牛二虎给抬走了,半点报仇的心思都没有。 说白了,他们只是听令行事,王头吴头这两人他们都得罪不起,再说了,就顾思年这身手,他们去找麻烦不是自讨苦吃吗? 收拾完残局的吴安看向了街巷尽头,在昏暗灯光的映衬下,顾思年的背影被拉得老长,孤单中带着一份坚毅。 吴安喃喃道: “这家伙,以后了不得啊~” 第12章来信了 “哈哈哈!痛快,真痛快! 没想到你真能替我报仇,本公子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脸上淤青还未消散的江玉风围着顾思年来回转圈,一边笑一边又龇牙咧嘴觉得疼,模样古怪的很。 “啧啧啧,看不出来你也是个狠人啊。” 江玉风啧啧称奇: “牛二虎那么大块头就被你放倒了?还断了人家一条腿? 说实话,要不是小六子亲口告诉我,本公子是绝不信的。” 顾思年哭笑不得: “我的江大公子,这话你已经念叨了好几遍,咱们能不能坐下消停点? 你身上的伤可还没好利索呢。” “害,不打紧!嘶~” 江玉风一屁股坐了下来: “大仇得报,本公子心里痛快!我决定了,从今天,你就是我哥! 我大哥!” “啥?我是你哥?” 顾思年一阵错愕:“你可比我大两岁呢。” “咦,大两岁又怎么了?” 江玉风一本正经的说道: “本公子交朋友,一向只看本事,不看出身不看年纪。 你冒这么大风险替我报仇,这份情怎么能忘? 此事就这么定了!大哥请受我一拜!” 这位江公子还真是个痛快人,说拜就拜,一点也不含糊。 “得得得,大哥就大哥,你别动弹了。” 顾思年直翻白眼:“回头伤口开裂还得我照顾你。” “嘿嘿。” 江玉风咧嘴一笑,随即压低着声音问了一句: “牛二虎毕竟是王自桐的人,断了他一条腿,王自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啊~咱们以后还是得多加点小心。” “记恨是肯定的。” 顾思年无所谓的说道:“但有吴头在场作证,怕是王自桐也没借口挑事,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问题。 这些你就别管了,养伤要紧。” “好吧。” 江玉风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随即一拍脑门道: “哎啊,这么久了还没自我介绍过。 我来自陵安,那地方虽然比不得京城富庶,但也比琅州这种边关繁华的多。” “我知道。” 顾思年笑了笑: “别忘了我可是监牢文书,你是哪人我自然知道。 而且我还知道,你是杀了人才进来的,不过就你这胆子也敢杀人?” “咳咳,那就跟你讲讲吧,反正今天闲着也闲着。” 江玉风一抄手,缓缓道来: “陵安这地方盛产嫩竹,是不错的造纸材料,所以郡内大大小小的纸商不少。 我江家呢就是其中一员,不敢说生意做的有多大,起码这辈子吃穿不愁了。” “嚯。” 顾思年竖起了大拇指:“那是大户人家啊,失敬失敬。 哈哈哈!” 其实顾思年此前也猜得出江玉风家境优越,不然哪来这么多银子在狱中打点? “一般一般,勉强够用,嘿嘿。” 江玉风接着说道: “从小衣食不缺,我就整天花天酒地,陵安大大小小的青楼花舫我可是常客。 有那么一天啊在青楼里碰到个平日不对付的家伙,这家伙见色起意,欺负一位姑娘,想要硬来。 那青楼可是正经地方,花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本公子这眼睛里哪容得下沙子,当时就和他厮打起来。 也是倒霉,这家伙一时失足,顺着楼梯滚了下去,脑袋着地摔死了。 人家也是大户,儿子死了自然要找我偿命,我爹花了大代价,走了不少门路才给我保住了一条命,最后发配琅州。” 顾思年眼珠子骨碌一转: “呦,你说的冠冕堂皇,合着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江玉风那身手,杀只鸡都费劲,敢跟人动手肯定是被捅到软肋了~ 那位青楼花娘就是他的软肋! “咳咳,你瞎说什么。” 江玉风的脸颊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嘴皮子也没那么利索了。 “哈哈哈,被我猜中了吧!” “行了行了,别提这茬,说正经的呢。” 江玉风连忙岔开了话题: “跟年哥说实话,我在这也待不了多久,等风头过去,我爹就会想办法把我接回去。” 顾思年的表情这才认真起来,听江玉风这话的意思,这座监牢也是可以出去的嘛~ “年哥。”江玉风突然压低着声音道: “要不我让我爹想想办法,连你一起弄出去? 总不能在这大牢里待一辈子吧?” “还是别了,我自己想想办法。” 顾思年虽然有一丝心动,但还是摇了摇头: “别忘了我的罪名牵连颇广,夹着造反二字,别连累了你家。” “也对。” 江玉风目光一暗,有些无奈。 “没事,总有办法的。” 顾思年乐观一笑: “你呢,以后要是出了大牢回了家,想做什么?” “做什么?” 江玉风挠了挠头,坦然道: “当然是接过我爹的产业,做生意呗。 说出来也不怕年哥笑话,我这个人,爱银子。不仅爱银子,更爱赚银子!” 顾思年倒也认同,江玉风嘴皮子麻溜、做人又八面玲珑,确实是做生意的料。没看他进了监牢没几天就混得风生水起吗? “银子是个好东西哇~” 江玉风兴致勃勃的说道: “等赚了银子,我一定想办法把年哥弄出去!” “哈哈,好,我等你!” 顾思年大笑一声,随即神秘兮兮的说道: “既然你认了我做大哥,年哥我就送你一份见面礼! 跟我来!” …… 顾思年那间不算宽敞的小房间内,江玉风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在他面前整整齐齐的摆着上百个木制方块,上面都刻了字,就像印章,细看上面的字你就会发现,这分明是前些天琅州官衙发下来的监牢新律。 就在刚才,顾思年拿了张纸,在木块上涂了些许墨汁,亲自演示了这玩意如何使用,将纸张往木块上一沾一按,没一会儿的功夫满满的黑字就出现在了纸上。 江玉风怎么说也是富家公子,见过世面,但也没见过这么稀奇古怪的玩意, 江玉风喃喃道: “我终于知道你那五千份律令是怎么来的了,牛二虎是瞎了眼,找你麻烦。” “这就是年哥我送你的大礼。” 顾思年微笑道: “民间书本、古籍似乎全靠手抄,费时费力,成本又高,此法不仅可以极大的节省时间人力,还能确保誊抄书籍时无错字、无遗漏。 你家既然是做纸商的,应该明白其中的优劣。” “好,好,太好了。” 江玉风看向了顾思年道: “年哥,此法叫什么?” 顾思年的眼中闪过一抹古怪: “我称之为印刷术,也是我闲来无事倒腾出来的。” “印刷术?” 江玉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即就兴致勃勃的说道: “这可是一大商机啊!若有此法,书籍的价格会降下来许多,销量自然大涨,成本又低,简直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顾思年笑而不语,江玉风是商贾之家出身,若是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就别混了。 “年哥啊年哥,你实在是太厉害了。” 江玉风嘟囔道: “这玩意儿都能捣鼓出来,看来我这个大哥是认对了。” “你就别贫了。” 顾思年笑道:“时间紧任务重,这东西做的粗糙,需要改进的地方很多,可不是让你拿去现用的。” “我明白。” 江玉风点头道:“比如这木头,材质若是更好点用起来会更方便,还有上面这些字,找专门的雕刻师傅会更出彩。” “你小子眼光倒是不错。” 顾思年乐呵呵的笑道:“法子我交给你了,至于怎么挣白花花的银子,那就是你的事了。” “包在我身上!” 听到银子,江玉风浑身来劲:“等赚了银子,咱们兄弟对半分!” “哈哈,到时候再说。” 顾思年白了他一眼:“一个铜板还没看到,就想着分银子的事。” “嘿嘿~” 江玉风咧嘴一笑,傻呵呵的。 “砰砰!” “年哥!” 就在这时,小六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怎么了?” “吴头来了,在前面等你。” 顾思年的眼中闪过一抹疑惑,这时候吴安来做什么? …… 吴安端坐椅子上,闲情逸致的喝着茶,这些天王自桐那边的人彻底哑火,他心情自然不错。 顾思年笑呵呵的走了进来: “吴哥,这大早上的找弟弟,是有什么急事吗?” “哎呦,老弟来啦。” 吴安赶忙放下了茶杯,笑道:“急倒是不急,但却是好事。” “好事?”顾思年目光一亮: “那还等什么,赶紧跟弟弟说说呗。” 吴安收起了笑容轻声道: “陈大人那边来信了,明天一早你去陈大人府上,大人要见你,以后这文书的活计,你就别管了。 你之前不是问了好几次吗,现在一有消息哥哥就来通知你了。” “陈大人要见我?” 顾思年目光一亮,然后压低着声音说道:“吴哥给小弟透个底呗,陈大人找我做什么?” “这个哥哥可不能说。” 吴安卖起了关子:“只能说亏待不了你,到了陈大人手下别给哥哥丢脸就行。” “行吧~” 顾思年双手一摊: “吴哥怎么说,弟弟我就怎么做咯~” 别看顾思年神情轻松,实际上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折腾这么久,总算是有机会攀上县令这棵大树了~ 第13章文书变老师 “砰砰砰!” 第二天一大早,顾思年就敲响了陈鸿信府邸的大门。 今天顾思年穿的体面了不少,狠下心置办了一身新衣裳,足足花了好几十个铜板。一身布衣远远谈不上华贵,但比往日干净整洁了许多,再配上那略显清秀的面庞,走在大街上浑然看不出这是个囚犯。 到底是县令大人的府邸,好大一座院子,门口挑着一排灯笼颇有气势,看得顾思年直咂嘴。 “嘎吱~” 府门微开,一位管家模样的老人从里面探出了头,上下打量了顾思年几眼之后道: “顾文书是吧?进来吧,老爷在里面等你。” 刚准备自我介绍的顾思年愣了一下,怎么台词被人抢了呢? 老人推开了半扇门,指了指内院道: “一路往里走就行,老爷在书房等你。老头子我还有事,顾文书自便,多担待。” “麻烦了~” 顾思年弯了弯腰,拱手作揖,然后就自顾自的迈开了脚步。 府邸从外面看着大,走进来之后还是略有些局促的,因为偌大一座府邸被院墙隔成了好几重小院子,光两侧的厢房就得有七八间。 庭院中间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主路,两侧地面的砖块则坑坑洼洼,高低不平,些许杂草从砖缝中顽强的探出了脑袋,看来这地面有些年头没修整了。 顾思年心里嘟囔着,看来县令大人也不是家缠万贯的大户人家,只是比寻常百姓已经好上太多。 偶尔还能见到些假山绿植,木雕书画,能感受到府邸带着些文人气。 “少爷,慢着点跑啊,先吃口饭吧。” “哎哎,别摔着了,小心点!” “少爷,求您了,就吃上一口吧。” “快快快,看着点,别让小少爷摔着!” 一阵嘈杂吸引了顾思年的注意,偏院里几名婢女正追着一个男孩跑,婢女手中还端着饭碗。 男孩约莫十岁上下,在院子里上蹿下跳,脚步飞快,几名婢女压根就追不上,只能苦着脸连哄带骗,看来这场景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少爷?” 顾思年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能在这府里被称为少爷的只有陈鸿信的儿子了,但陈鸿信明明年过半百,儿子怎么这么小? 带着这样的疑问,顾思年终于走到了陈鸿信的门前,房门虽然大开,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在门外喊道: “陈大人,监牢文书顾思年求见。” “进来吧~” 苍老的声音传出,顾思年理了理衣袍迈步而入。 屋中只有陈鸿信一人,没穿官袍而是一件便服,站在窗边凝神远望,这个位置依稀可以看到远处奔跑的孩童与婢女。 从陈鸿信的眼神中,顾思年看出了一抹溺爱与苦涩。 顾思年老老实实的站着,陈鸿信不说话他也不好随意开口,毕竟是一县之主,放在现代可是顶了天的大人物。 沉默良久,陈鸿信才转过身来不紧不慢的说道: “先是做局坑了王自桐和牛二虎,让他们当众出丑,后面又是一招引蛇出洞,打断了牛二虎的腿。 顾文书看起来年纪轻轻,倒是文武双全啊~ 王自桐管监牢这么些年头,能让他吃瘪的人本官还真没见过几个。” 陈鸿信的尾音拖得很长,让人听不出是在夸顾思年还是在点他。 脸皮微僵的顾思年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开场白,只能老老实实的答道: “大人,我也是被逼无奈,实在是他们欺人太甚。” “呵呵,不用这么紧张。” 老人微微一笑: “这里既不是监牢也不是官衙,随意点。 坐吧~” 虽然顾思年坐的腰背笔直,但老人的笑声让他松了口气,最起码他听得出陈鸿信没有恶意。 陈鸿信没有直奔主题,而是随意的问道: “刚刚院中的孩童你可瞧见了?” “看到了。” “那是老夫的儿子,取名书琳。” 陈鸿信看向了顾思年道:“顾文书觉得,这娃娃如何?” 顾思年看了一眼窗外,答道: “顽皮了些、闹腾了些,不过腿脚倒是健壮,一副好身体,大人有福气。” “哈哈,到底是读书人啊。” 陈鸿信大笑了一声: “顾文书这是在给本官留面子?明明是要翻天的主,却还能夸上两句。 有意思。” 顾思年有些尴尬,那还能咋滴,说你儿子是个大棒槌? 陈鸿信慢慢收起了笑容,脸上出现了一丝懊恼: “老夫五十岁了,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日宠爱的紧,但一味的宠溺也不是好事啊~ 十二岁的年纪,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富家子弟早就该识文断字、习得几篇诗文了,可琳儿直到今天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老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唉~” 老人叹了口气,顾思年默然不语,这个话可不好接。 陈鸿信话锋一转,轻声问道: “你猜猜,老夫请你入府,所为何事?” 顾思年眼珠子咕噜一转: “大人莫不是想让我陪公子读书?当个书童?” 一开始顾思年还拿不准陈鸿信的用意,但刚刚那一番话一出口他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果然聪明。” 陈鸿信欣慰一笑: “但你只猜对了一半,是陪琳儿读书不假,却不是书童,老夫想请顾文书当琳儿的老师,教其读书识字。” 陈鸿信的话语很客气,眼神真诚,浑然没有跋扈的官老爷姿态。 “老师?” 顾思年愣了一下,这倒有些出人意料了,按陈鸿信的身份,给公子请几个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应该不难吧?怎么看中了自己这个囚犯? 陈鸿信苦笑一声: “老夫知道你在想什么。 可不管是凤川县还是临近的郡县,有才能的老师请了个好几个,没用。 我这儿子,闹腾的紧,每天都上房揭瓦、上蹿下跳,若是不合他心意了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书桌前那是半刻钟都坐不住。 那些老先生是一点辙都没有,干不了几天就被折腾走了,其中一个最离谱,胡子都被这混小子扯掉了,还得老夫低三下四的跟人赔礼道歉。”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县太爷这本经就是自己儿子了。 听到这顾思年心里大概有底了,这位陈公子约莫有些多动症,那些老先生一板一眼的,拿他能有什么办法? 陈鸿信自顾自的说道: “老夫跟你交个实底,我这儿子就不指望他能成什么大才,考什么功名了,只要能识文断字,懂点礼数,像个正常孩子那样本分点就可以了。 我怕继续这么下去,这辈子就废了啊~ 若是教得好,老夫自有重谢,若是教不好也无所谓,绝不会怪罪于你。 这个差事,顾文书可愿接下来?” 说白了,找上顾思年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早在顾思年入狱的时候吴安就举荐了他,但陈鸿信耐住性子直到今天才碰面,就是想好好观察一番,起码这阵子顾思年在监牢中的表现让他颇为满意。 “承蒙大人信任,小人若是推辞就说不过去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顾思年就应下了这个差事,但他的下一句话却让陈鸿信的脸色微变: “小人若是教得好、令大人满意,还有个小忙希望大人出手相助。” 陈鸿信很是诧异,好奇道: “顾文书这是在跟本官谈条件?” 顾思年厚着脸皮点头道: “算是吧~” “说说看,有什么忙需要老夫出手相助。” 顾思年抬起头来轻声道: “在下不图金银财宝,只想请大人帮我去了这囚犯的身份,换个自由身。” “自由身?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鸿信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囚犯出牢必须有上级官府的文书,或者运气好碰上天子大赦,本官岂可私放犯人? 这可是大罪!” 面对看似有些怒气的陈鸿信,顾思年不急不缓的说道: “陈大人,吴头是您的人,我自然也是您的人,今天的话绝不会传出去半个字,您大可放心。 大人就这么一个儿子,望子成龙人之常情。而我也就活这一辈子,谁愿意一辈子待在牢房中? 这个交易,很公平。” 别看顾思年神色平静,实际上整颗心都悬了起来,谈不谈的成就看这一着了。 这一番话说出来,陈鸿信脸上的不悦反而消失了,轻笑道: “好小子,胆子倒是大。你说得对,这个交易很公平。” 顾思年微微躬身道: “那就请大人做决定吧~” 陈鸿信目光微眯,苍老的手指缓缓的敲打着桌面,开口道: “老夫跟你直说吧,若是寻常囚犯,弄出去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凤川县囚牢每年来来往往的犯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少一两个上头的衙门也管不过来。 但你牵连着惊天大案,远非寻常囚犯可比,想要出牢,可得好好费一番功夫。 本官不保证肯定能成,但一定会尽力而为!” 为了儿子,陈鸿信也是豁出去了。 顾思年强忍住心头的喜意,应声道: “大人如此痛快,在下自然竭尽全力,小公子就包在我身上了!” “那就这么定了!” 陈鸿信桌子一拍: “明天起你就住在府上,监牢那边就不用去了,我会帮你打点,可别让老夫失望。” “成交!” 顾思年大松了一口气,这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第14章教书先生 新的一天开始了。 从现在起,顾思年就不用去那座监牢了,也不用去闻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摇身一变成了老师的顾思年缓步走进了陈府的书房,长衫在身,衣带束腰,还真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 这书房可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端端正正的摆着文房四宝、四书五经。 屋内这一堆书、那一堆书、桌上杂七杂八地放着一堆笔墨纸砚,整个就突出一个“乱”字。 照过面的那位陈大少爷就在这堆垃圾中四处倒腾,脸上还沾着一滩墨水,脏兮兮的。 多动症~ 这是顾思年脑海中的第一反应。 “咦,原来你就是新来的教书先生,前两天咱们还见过呢。” 忙着拆屋子的陈书琳瞄了一眼,嘟囔道: “还以为又是个白胡子老头,没意思没意思。” 不笨,反而挺聪明,记忆力也不错~ 这是顾思年的第二印象。 陈书琳老气横秋的挥了挥手: “你走吧,别折腾了,告诉我爹别再找先生来了。 读书有什么意思?打死本少爷都不学!” 别看他奶声奶气的,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像个孩子,还真如陈鸿信所说被惯坏了。 “教书?谁说我是来教书的?” 顾思年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是来给公子变戏法解闷的。” “变戏法?” 陈书琳总算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中露出了同龄孩子该有的好奇: “什么戏法!” 在陈书琳错愕的目光中,顾思年大手一挥,手臂贴着桌面一扫,直接把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推到了地上,乒铃乓啷一顿响。 看似粗鲁,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举动让陈书琳微微放下了戒心。 随即顾思年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掏出了两只大碗、三个鸡蛋,在空荡荡的书桌上一字排开。 “看好了哦~” 只见顾思年用一只碗盖住了一个蛋,另一只碗盖住了两个蛋,一手一个碗,左右一顿交错,然后摁住右手那只碗问道: “你猜猜,碗底下有几个蛋。” “一个蛋呗。” 陈书琳脱口而出。 别看顾思年一阵晃悠,实际上陈书琳一直瞪着这只碗,眼皮都没眨,看得真切。 里面肯定是一个蛋! 顾思年掀开碗底,故作惊奇: “哎呦,还真是一个蛋,少爷好聪明!” 被表扬的陈书琳脸上毫无喜意,反而兴致缺缺。 在他看来这哪算得上变戏法啊,只要眼力好点的不就看出来了? 顾思年盖上了碗,看向另一只碗问道: “再猜猜,这里面有几个蛋?” “两个呗!” 陈书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 “总共就三个蛋,真当本公子不识数啊? 你难不成就只会这个?” 吐槽的话还没说完,陈书琳就目瞪口呆的看着碗底,那里只有一个蛋,并非两个。 “猜错了~” 顾思年短短的三个字让陈书琳的脸色闪过一抹羞臊,同时也勾起了他的兴趣。 “再来一次~” 顾思年得意的挑了挑眉毛: “看好咯~” 这次顾思年又是一阵晃悠,两只碗左手换到右手,来回不断。 “再猜!这碗下有几个蛋?” “两个!” “错!是一个!” “哈哈哈!” 顾思年大笑出声:“怎么样,这戏法不错吧~” “不行不行。” 有些着急的陈书琳站了起来: “再给我一次机会,肯定能猜中!” “哎,随便猜也没有意思。” 顾思年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略带挑逗的说道: “小少爷,要不咱们赌点什么?” “赌?赌什么?” “这样吧。” 顾思年带着一丝阴险的说道: “给你十次机会,猜碗里有几个蛋。 猜错一次,从今往后你每天跟着我学一个字,猜错十次就学十个字。 反之,只要你猜对一次,我保证你爹再也不会给你找私塾先生。 以后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没人来管你。 如何?” “切~” 小孩儿鄙夷的看着顾思年: “说来说去,你还是来教书的呗~” “看来少爷不敢赌啊~” 顾思年有些失望的收起了碗: “不敢赌就算了,看来少爷知道自己猜不中,收了收了~” “停!” 陈书琳愤愤的说道: “谁说本少爷猜不中! 你说的噢,十次中一次,我爹再也不给我找私塾先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顾思年铿锵有力道: “输了的也不许赖账!赖账的就是癞皮狗!” “成交!” 当陈书琳拍着胸脯答应的那一刻,顾思年的脸上闪过一抹阴谋得逞的笑容。 “准备呦~” “开始!” “这里面几个?” “一个!” “错!” “这个呢?” “两个!” “又错!” “再来再来!” …… 书房的叫喊声此起彼伏,陈书琳的表情也越来越僵硬。 直到最后,他连输十次。 “哈哈哈!” 顾思年的笑声震天响: “少爷,愿赌服输噢~” “等等!” 陈书琳涨红着脸说道: “再来一次,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你是大人,我是小孩,总得让着我点吧?” 这时候陈书琳想起自己是小孩了~ “行吧。” 顾思年痛痛快快的说道: “就多给你猜一次!看好咯。” “这只碗有几个?” 目不转睛的陈书琳嘀咕道: “一个,不对,是两个! 不不不!三个!” “到底几个?” “三个,一定是三个!” 陈书琳肯定的说道: “开吧!” 顾思年没有动,表情有点古怪。 “啊哈哈!” 这一次大笑的变成了陈书琳: “被我猜中了吧?哈哈哈! 赢咯!” “卡擦~” 顾思年不紧不慢的掀开了碗,陈书琳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珠子瞪的滚圆。 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三个,碗底下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五个蛋! “怎,怎么可能~” 陈书琳极度沮丧,当然了,也有崇拜: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嘿嘿,天机不可泄露~” 顾思年得意一笑: “要是以后少爷表现好,我就教你!” 顾思年的心中无比感慨,没想到读大学时闲来无事学的小魔术竟然在这派上了用场。 真是技多不压身啊~ “好了,接下来少爷是不是要履行自己的承诺了?” 顾思年从地上重新捡起了笔墨纸砚: “先把今天的十个字学了?” 一听到要写字,陈书琳满脸的不情愿,可他刚刚自己拍着胸口应下来的事又不好反悔。 “少爷我豁出去了!” 小小孩童一咬牙、一跺脚: “来吧!” 顾思年微微一笑,提笔铺纸、挥毫泼墨、一蹴而就,“陈书琳”三个大字跃然纸上: “喏,别说我欺负你,今天第一天,我们只学三个字,就是你的名字。” 趴在桌边的陈书琳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自己的名字,嘟囔道: “你的字写的不错嘛~比之前那几个老头厉害。” “是吗?多谢少爷夸奖。” 顾思年笑眯眯的把毛笔递了过去: “第一步,咱们先学握笔!” …… 一人教一人学。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时间一点点流逝。 看得出陈书琳正在一点点的焦躁,抓耳挠腮,有些坐不住了。 但他坚持的时间已经比顾思年预料的要长,小孩子嘛,想争一口气是本能。 从这事也能看得出,陈书琳虽然年幼,但也是个争强好胜的主。 “啪!” “累,累了,不学了,妈啊~休息会。” 熬到黄昏时分,陈书琳总算是挺不住了,直接将笔往桌上一拍,直摇头。 实际上他已经能照着顾思年的字歪歪扭扭的模仿出来了,但还很生疏,看起来像螃蟹爬。 “休息可以,但这三个字今天必须得学会。” 顾思年慢悠悠的说道: “学不会,没饭吃。” 顾思年的表情很认真,完全不像是在说笑。 “没饭吃?” 陈书琳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边说边往外走: “你说没饭吃就没饭吃了? 在这府里,少爷我想什么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 哼!” 不信邪的他走出了书房,奋力的拍打着紧闭的院门,大喊道: “喂!有人吗!本少爷饿了,要吃饭!” “有人吗?我要吃饭!” “砰砰砰!” “有没有人啊!” 见无人回应,陈书琳有些焦躁了,叫的更加大声: “爹!娘!” “我饿了!我要吃饭!” “砰砰砰!” 可任凭他如何叫喊,院外都没有半点动静。 顾思年背着手老神在在的走了过来: “陈大少爷,忘了告诉你,你爹娘去琅州办事了,这一个月都不在府中。 也就是说从现在起,这府里我说了算,我让你有饭吃,你才有饭吃~ 我不给你吃的,你就得一直饿着!” 一语言罢,顾思年潇洒转身,那背影气的陈书琳牙痒痒。 陈书琳也不回书房,赌气似的蹲在门口一动不动,没过多久肚子就饿的咕咕叫。 这位大少爷哪吃过这种苦啊,往常一张嘴就有人把饭送到嘴边,自己哭一哭闹一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硬抗了许久,陈书琳终于垂头丧气的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了书房。 接着练呗,能怎么办呢。 顾思年看着这一幕嘴角一翘: “小样,还治不了你?” …… 夜色渐深,陈鸿信老两口半点也睡不着,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坐着。 他们压根就没有外出,自始至终都在府内。 忧心忡忡的陈母开口道: “这位顾文书真的能行吗? 下午琳儿是又喊又叫的,看来是急眼了,别真给饿坏了。 实在不行我去看看吧?多多少少让琳儿吃上一口。” “不行!” 陈鸿信咬着牙摇了摇头: “这一个月内顾文书说了算,咱们不能露面!谈好了的事怎么能变卦? 你就安心等着吧,别再惯着他了! 惯惯惯,都是被你给惯坏了!” 陈母一脸委屈,老来得子,能不惯着吗。 而且顾思年太年轻,她放心不下啊。 “唉~” 陈鸿信长叹一口气: “事到如今,咱们只能把希望放在顾文书身上了~” 第15章王李两家 一晃四五天就过去了,饿了好几回的陈书琳老实了不少,该练字的时候就练字,累了顾思年也会给他变变戏法。 为了维持住这孩子的兴趣,顾思年使出了浑身解数,将自己仅会的几个魔术来回倒腾了个遍。 劳逸结合嘛,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顾思年可不打算培养出一个书呆子。 顾思年可不仅仅是教他读书识字,还在强行改变他的生活习惯: 以前吃饭要人喂,现在不行,盛饭、吃饭、洗碗全都自己来,不想干就饿着; 以前在家里是上蹿下跳,桌上桌下到处爬,现在不行,不讲规矩就饿着…… 总之就一句话,顾思年在尽可能的通过这些小事来磨炼他的性子。 于细节处见真章。 当然了,陈书琳练字识字的时候顾思年也没闲着,好好研究了一下书房里的古籍,毕竟是县太爷的书房,藏书还是不少的。 他意外的发现其中不仅有一些未知朝代的古书诗词,甚至还有他熟悉的四书五经,从书籍的描述来看,这是从极为遥远的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 所以这个大凉朝或许不是异世,而是同一个地球发展而来,只不过后来走偏了? 随着学业的进行,顾思年渐渐发现了不对劲,这个陈书琳之前是好动不想学,所以看着笨,但现在真学起来还是挺聪明的、记忆力也惊人。 一开始十个字要从早练到晚,可现在只要照着顾思年写的临摹两遍自己就能写出来了,字写得也不差,估计比起同龄人要好不少。 一天的任务,他屁大点功夫就完成了。 顾思年只能拿教他变戏法作为交换,强行将每天的十个字提高到了二十个字,没过几天这小家伙又习惯了这种节奏,每天学一学玩一玩,游刃有余。 不过作为一名合格的老师,顾思年怎么可能轻轻松松的放过他呢? “你站住!” 在陈书琳又一次完成任务、放下笔杆子准备出门的时候,顾思年出声叫住了他。 “咋了?” 陈书琳眉头一皱: “我学完了不是可以出去玩吗?” “今天可以出去玩。” 顾思年不冷不淡的说道:“但是从明天开始,每天要学一篇古诗。” “凭什么!” 陈书琳一下子就急眼了: “一开始商量的不是一天学十个字吗,现在越学越多,少爷我不干了!你赖皮! 就算是饿死我我也不学!” “哎哎哎,别急嘛。” 顾思年笑眯眯的说道:“咱们接着赌点什么嘛,谁赢谁说了算。” “又赌?” 陈书琳鬼精的眼珠子咕噜一转: “赌可以,但是这次怎么赌得少爷我说了算,不能回回都听你的吧?” “行!” 顾思年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你说怎么赌就怎么赌!” 开玩笑,要是连个孩子都玩不过,自己还混什么? “哈哈,那就跟我来吧!” 陈书琳的眼中闪过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插着腰大摇大摆的走出了书房。 最终两人在院子里的一棵古树下站定,古树高约两丈有余,树干又粗又硬、枝繁叶茂,一看就有年头了。(本书将采用明清旧制,一丈约为三米。) 那一日顾思年还未入府,远远地就看到了这棵古树,光这一棵树就给整座陈府添了不少景致。 陈书琳插着腰指向树梢道: “咱们今天就比爬树,谁能爬上树头取下一截树枝就算谁赢,若是都上去了,就比谁快。 怎么样,敢不敢?” 陈书琳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自己平日里在府中上蹿下跳的,这棵树没少爬,而且他觉得像顾思年这种读书人肯定不会爬树,还没上去就腿软了。 今天他打算好好拿捏一下自己这位老师~ 顾思年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树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书琳本能的以为他怕了,得意扬扬的说道: “没事,不敢就认输,少爷我可以接着回去练字,不过让我学诗词就不许再提,哈哈哈!” 难得能在顾思年面前炫耀一番,陈书琳笑的很开心。 “赌!” 哪知下一刻顾思年就应了下来: “你赢,以后天天玩,我赢,以后天天学诗词。咱们还是老规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哎呦,可以!” 陈书琳颇为诧异,兴致勃勃的撩起了袖子: “谁先来?” “自然是少爷先来了~” 顾思年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行,少爷我给你打个样,哈哈哈!” 别看陈书琳个头不高,这动作是真利索啊,像个猴子,蹭的一下就上了树,手脚并用一下就到了半腰。 上半截的树干逐渐变细,他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脚掌踩着坚硬处一点点的往上摸,最后垫着脚尖咔擦一下折下了一截树枝。 “呼,呼呼~” 虽然累的有些气喘,但陈书琳还是极为得意的朝顾思年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树枝: “怎么样,你来不来?不行就别勉强,要是摔着了可就不好了。” “行,当然行。” 顾思年漫不经心的撩起了衣袖笑道: “看好咯~” “蹭!” 只见顾思年一个健步就冲了出去,没有直接上树,而是脚掌一踩边上的院墙,借力一跳,瞬间就扒在树腰处。 下一刻更是攀着树干一个鱼跃,整个身躯凌空而起,手臂猛地往上一伸就折下了树顶的树枝,然后又踩在院墙上借力落地。 从跃身而起到稳稳落地,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陈书琳满脸的笑容戛然而止,看向顾思年的眼神已经无法用吃惊来形容。 “谁快?” 顾思年微笑着丢掉了手中的树枝,大气都不喘。 农村出身的顾思年小时候上树摘果、下河摸鱼,样样是手到擒来,再配上这好身体,爬个树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你,你快。” 陈书琳的脸色又一次耷拉了下来,没想到自己连最擅长的爬树都输了。 “服了?” “服。” 陈书琳苦兮兮的说道: “算了算了,比啥都比不过你,你是真厉害。 唉,阴沟里翻船啊~” “哈哈哈。” 顾思年朗声一笑: “服了就行,只要你好好学,接下来的日子我还会带着你练练身体,以后你也能有我这样的身手。” “真的吗?” 陈书琳的目光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男孩子嘛,小时候爱玩闹胜过爱读书,谁不想当个大侠行走天下?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顾思年嘿嘿一笑: “不过也有条件,得听话才行~” “成交!” 被勾起兴趣的陈书琳一把拉起了顾思年的手: “走吧,咱也别等到明天了,今天就开始学!” …… 约得是一个月后陈鸿信才能出现,可就在第二十七八天的夜里,陈鸿信偷偷派管家把顾思年请了出来。 “咳咳,顾文书,琳儿学的如何了?” 陈鸿信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惴惴不安,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县令大人对囚犯说话的语气。 “还不错。” 县令大人的表情让顾思年有些疑惑: “怎么了,不是说好一个月见成效的吗,大人这是?” “唉。” 陈鸿信叹了口气道: “今天早上,老夫收到了城中李家送来的请帖,两天后要带着琳儿去赴宴。” “李家?” 这个李家顾思年是从来没听说过,但他不以为然的说道: “赴宴就赴宴呗,吃个饭而已,耽误不了学业。” “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陈鸿信苦笑道: “这个李家是个书香门第,看重功名,每次宴请宾客都喜欢在饭桌上来文人那一套诗词歌赋,而且喜欢在小辈之间互相比较。 他家那个孙子,聪明伶俐,每次都能长脸。 你也知道我这儿子,大字不识一个,为此老夫是跟着丢了不少脸。 这一次不知道……” “原来如此~” 顾思年幡然醒悟,合着老大人是怕接着丢脸,随即他就很好奇的问道: “不至于吧,大人乃是一县之主,难不成还有人敢在宴席上落您的面子?” “看来顾文书对凤川县的情况还不是很清楚,也罢,都是自己人了,老夫今天就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陈鸿信正襟危坐,娓娓道来: “老夫并不是本地人,两年前才调任这凤川县县令,实际上在城中属于外来户。 这个李家的老家主是上一任县令,主政凤川县十几年,根基深厚,县里那些大户人家都和李家关系莫逆。 另一个呢,就是王家。” “王家?” 顾思年听到这个姓氏一愣: “不会是王自桐吧?” “你猜对了。” 陈鸿信接着说道: “凤川县和其他小县不同,一座监牢近百号狱卒,是股不小的势力。 王自桐他爹以前也是监牢差头,在城中颇有凶名,他爹虽然死了,但他爹的把兄弟宋平还是凤川县都头,管着全县的衙役,人家资历老年纪大,就连老夫我都得给几分面子。 相当于城内的上百号狱卒、几十号衙役都归他们管,县里那些个地痞恶霸、青皮流氓都怕王自桐。 要不是有这么个背景,王自桐也不敢在本官面前放肆。 所以这个李家和王家,有时候连本官的面子都不给。” “原来是这么回事。” 顾思年总算是听明白了,合着王家李家相当于是本地势力,而这位县令大人是外来户,根基不如他们深厚。 而面对外来户,这些本地势力总是会秉持着戒心,偶尔落一下县令大人的面子也好让城里的百姓知道,这凤川县不是陈鸿信一个人说了算。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 陈鸿信双手一摊: “实在不行,老夫就推辞不去吧?” 看来这位陈大人也是要脸面的人。 “不必。” 顾思年微微一笑: “去,正好让大人看看这些天少爷学习的成果。 在下保证,绝不会给大人丢脸!” 第16章赴宴 “王掌柜亲自来了,快请。” “这不得登门恭贺李家主大寿嘛,哈哈哈,恭喜恭喜!” “哎,客气客气了,快请~” “刘先生您也来了,府里请。” “恭喜恭喜!哈哈哈!” “诸位宾客里面请!” …… 城西街巷的一座高门大宅前人流如潮,接二连三的车轿停在府门前,一道道人影往来笑谈,随行的仆人们正将一箱箱的贺礼搬进府门,还有专人登记在册。 路过的老百姓纷纷侧目,眼中满是羡慕,在算不上繁华的凤川县,这应该是顶热闹的场面了。 宅院门口还有六层阶梯,一阶更比一阶高,直通四扇大开的府门,比陈鸿信的宅子都要大,暗示着这座府邸主人身份不凡。 陈鸿信身为县令自然也是受邀而来,随行的还有小儿子与顾思年。 理论上来讲这种场面无需顾思年出现,但陈鸿信总是对这我儿子不放心,特地带着顾思年一起来了。 陈鸿信一出现自然是万众瞩目,在门口迎客的老人赶忙撇下其他客人,疾步而来: “哎呦,这不是陈大人吗。 来了也不提前派人打个招呼,老夫也好出门相迎,到时候别人说我李家礼数不周,怠慢了大人。” “呵呵。” 陈鸿信笑着拱了拱手: “李老说的哪里话,今天是您老大寿,您才是主角,我啊,就是捧场的,贺礼可是已经送进去了。” “咳,陈大人能来那是我李家的荣幸,带什么礼啊,客气了!” 两人笑着打起了招呼,光听对话还真像是老朋友,实际上两人还在这暗暗的较着劲呢。 站在身后的顾思年偷偷地打量着面前的老人,这位应该就是今天大寿的正主: 李家家主,李芝。 正好六十五岁,比陈鸿信大了一轮,又是上一任县令,所以论资历陈鸿信在他面前还是晚辈,所以陈鸿信是一点县太爷的架子也没有。 在来的路上陈鸿信也说了一点李家的家事。 李芝的儿子早年也算聪慧,原本是李芝看作李家的希望。 可惜啊后来染上了恶疾,孙子李清川出生没多久当爹的就死了,直到今天偌大一个李家还得靠他主事。 说他这辈子风光吧,也是当过县令的大人物,说他惨吧,白发人送黑发人,换了谁都受不了,顾思年听了也是一阵唏嘘。 唯一的儿子没了,老人自然全力培养孙子,得亏这孙子不孬,一直给他脸上长光,比起顽劣的陈书琳那可是好太多了。 这也是陈鸿信不愿意来的原因,每次来都丢人。 “令郎也来啦,这个头是越来越高了,模样也俊俏,陈大人好福气啊~” 寒暄完毕,李芝的目光看向了站在身后的孩子,至于顾思年他只是随意的瞟了一眼,一个普通随从罢了。 陈鸿信笑道: “犬子不才,哪比得上李家少爷聪明伶俐。” “哎呦,陈大人折煞我李家了。” 李芝赶忙拱手道: “咱们入府吧,待会儿宴席就开始了! 陈大人请!” “李老请!” 一行人迈步而入,走进了李家的大门。 一进府内便是宽敞大院,摆下了好些八仙桌,仆人们正在准备饭食,来往宾客不断,四周更是挂起了红灯笼、大寿字,排场是做到位了。 顾思年扫了一圈院内,压低着声音问道: “大人,这种场面,没请王自桐?” 按照陈鸿信所言,王自桐也应该是城内一号人物,怎么没来呢? 陈鸿信低声道: “王自桐毕竟是个武夫粗人,而李家是书香门第,两边不是一路人,这种场面王自桐才懒得来,礼到了就行~” 顾思年了然,合着这两家也不是铁板一块,王自桐不来他也省心,别的惹出什么幺蛾子。 日中正午,宾客也基本上落座,四张主桌摆在了府中正厅里,与院外那些宾客泾渭分明。 能坐正厅的无一不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凤川县就这么大,有脸面的人物几乎都到齐了,足见李家人脉之广,谁都得给几分面子。 这些人基本上都带来了自家的孩子,下至七八岁,上至十几岁都有。 李芝的边上也坐了个孩子,年龄与陈书琳相仿,不过完全没有他这么闹腾,彬彬有礼,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孩子。 李芝率先举杯起身,苍老的声音在屋内缓缓回荡: “今日老夫大寿,感谢诸位的捧场,都是熟人了,咱们也别客套,来了李府,就不醉不归! 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大家就多担待,哈哈!” 满屋子的都站了起来,齐声道: “恭贺李老高寿!” “请!” “请!” 举杯端酒的顾思年心中直嘀咕: 这派头,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李芝是县太爷呢。 宴席正式开始,觥筹交错,笑声不断,陈鸿信身为县令,来敬酒的自然是络绎不绝,但是明显能感受到大家还是以李芝为尊,风头一时无两。 酒至半酣,李芝又打开了话匣子: “光饮酒似乎无甚趣味,今日虽是老夫大寿,但未来这凤川县还是年轻人的,咱们要不就请各家的孩子给宴席助助兴?” “好,李老说的是!” 显然大家都知道李家喜欢舞文弄墨这一套,也不陌生,当即就有一人说道: “不如就请各家的孩子写一句祝寿的话吧,添添喜气!” “好,好主意!” “那就依刘掌柜之言!” 李芝欣然同意,甚至向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投去了一道赞许的目光: “来人,上笔墨!” 顾思年注意到陈鸿信的脸色僵了一下,这位大人最怕的时候到了。 李府的下人做事也利索,很快每家孩子身边都摆了一套文房四宝,连墨都是研好的。 这哪是一时兴起啊,分明是早有准备。 “请吧!” 李芝大手一挥:“都是孩子,咱们随意就行!” “既然是李老高寿,那就请李少爷先来吧!” “说得对!” 李家少爷李清川也不推辞,先是恭恭敬敬的朝满屋宾客弯腰行礼,然后走到桌前提笔就来,一句祝寿的话很快就跃然纸上: “祝爷爷福寿绵长,身体安康。” “好,好字!” “到底是李老教导出来的孩子啊,这一手字,成年人也是赶不上。” “哈哈哈!” 众人的夸赞让李芝脸上笑意盎然。 到这个年纪了,自然更喜欢听别人夸家中晚辈,晚辈出息就是家族的脸面。 顾思年打眼瞧了瞧纸上的字,略带青涩、笔锋欠缺,以他的眼光来看绝对算不上好字,但就同龄人而言已是上乘,当得起几句夸奖。 “都来吧!请!” 接下来自然就是各家的孩子纷纷出手,一句句祝寿词不断浮现,当然了,还有一阵阵喝彩声。 李清川写的字还能看,有些写的歪歪扭扭,宛如乌龟爬,简直是不堪入目。 不过这种场面就是互相吹捧嘛,顾思年觉得太过虚伪,有些不喜。 人群中唯一没动弹的就是陈书琳了,这孩子,抱着一只鸡腿啃得正起劲,陈鸿信的脸色很是不自然。 在场的可都是老狐狸,目光有意无意的都在看陈书琳,虽然无人点明,但陈鸿信能感觉到有几道嘲讽的目光投了过来。 陈书琳顽劣的名声众人都有所耳闻,气走好几位私塾先生的轶事一直是大家的笑谈。 李芝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一言不发,但脸上的笑意更浓。 他虽与陈鸿信无冤无仇,但这种场面下能压过县令大人的风头,心中无疑十分舒坦。 人比人气死人啊~ 关键是孩子间的比试,就算陈鸿信不悦也不能说什么。 “你家的字好啊!不错不错!” “哎,你家的更好,有福气啊!” 在一群吹捧声中,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大厅中瞬间一片沉寂,所有人的面色都很尴尬,看向了声音传来的位置。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吃的满嘴油的陈书琳。 “胡说什么呢!” 陈鸿信瞪了儿子一眼,拱手道: “诸位抱歉,我家这孩子,太过顽劣了些。” 陈鸿信都快气炸了,你这孩子不写就算了,老老实实吃饭也没人敢找茬,可反过来还嘲讽别人。 嫌当爹的脸丢的不够吗? 一名性子耿直的老人有些不悦,开口道: “陈少爷怎么不写呢?是不想给李老祝寿,还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众人强忍住讥讽的笑声,都在看笑话,谁人不知道陈家大少爷不识字? 陈鸿信脸色发黑,得,丢人的事果然来了。 “呸!写就写!” 陈书琳这性子,哪是别人能欺负的,擦去满嘴油,大步走到了书架前,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提笔泼墨,老神在在的样子哪像个孩童。 寿比南山~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一蹴而就,陈书琳觉得不过瘾,还在右下角写下了自己的大名。 几个字不仅文雅秀气、清新飘逸、更带着些许苍劲之意,看的众人眼睛都直了。 只要不瞎就知道陈书琳的字比其他孩子都要好上一截不止。 一众宾客目瞪口呆,正在写字的几个孩子也十分尴尬,陈家这位少爷不是大字不识一个吗?怎么可能写得出这么一手好字? 陈鸿信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还有那几个大字。 自己儿子还有这一手? 虽说陈书琳那得意的表情很是欠揍,但这位陈大人现在只想冲上去亲儿子一口。 李芝刚刚端起茶杯的手悬在了半空中,脸色有些僵硬,他可是打算看笑话的,没想到自己孙子的风头一下子被盖住了。 大厅中一片死寂。 第17章不入流 在场宾客呆若木鸡的表情让陈书琳觉得十分痛快,咧着嘴笑道: “咋样,我的字比他们的好吧?” 那些个孩子脸红成了屁股,对比陈书琳的字,自己写得简直没眼看,就连李清川也满脸尴尬,自觉比不过。 几名宾客的表情像吃了屎般难受,你说这个字不好吧,还真比他们儿孙写得好得多,可你让他们出声夸他好吧,又夸不出来。 “行了,嘚瑟什么,回来吃饭。” 就在此时,顾思年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跟你说了多少次,待人要有礼貌,没有规矩。” “唉,好吧~” 陈书琳无奈的坐回了椅子上,本想得意一番的算盘落空了。 这一句话虽然缓和了屋中的气氛,但却让不少人注意到了陈鸿信身边的这个随从。 一个随从说出来的话,竟然让顽劣的陈大少爷变得老老实实,这绝对不是简单人物。 李芝目光微眯,轻笑道: “陈大人,这位是府中新请的先生吗? 也不给咱们介绍介绍,显得怠慢了人家。” “额,这个~” 陈鸿信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介绍顾思年。 你说是请来的老师吧,太年轻了,怕是大家不信,但你又不能说是牢房的囚犯。 顾思年顺势接过了话茬: “在下可当不起先生这个称呼,就是陪着少爷读读书练练字罢了~” 顾思年虽然在尽量摆低姿态,但在场的老狐狸哪会信呢?普通人哪敢对县令的儿子呼来喝去。 “先生谦虚了。” 李芝微笑道: “能教出少爷这么一手好字,先生想必也是大才,敢问如何称呼?” “不敢当~在下顾思年。” 顾思年躬身行礼: “少爷天赋异禀、聪明伶俐又勤奋刻苦,小人只不过是稍加提点,岂敢贪功。” 顾思年这一连串的夸奖让陈鸿信老脸一红,这几个优点和自己儿子沾边吗? 反倒是陈书琳挺起了胸膛,洋洋自得,恨不得告诉众人: 没错,夸得就是我! 顾思年? 这个名字对于在座的人来说十分陌生,凤川县何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莫不是陈鸿信花大价钱从其他州府请来的大才? 先前有些吃瘪的老人开口问道: “顾公子师从何人?又或者出自哪座学府书院?” “在下没有老师。” 顾思年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也位进入任何书院,全是自学。” “噗嗤~” “自学~呵呵。” 屋内响起了一片讥笑。 为人师,最讲究一个名气出身,你要是连个有点名气的老师都没有,那不纯纯是个土包子吗?这还出人教人读书写字也不怕被笑话。 讥笑声没让顾思年的表情有丝毫变化,反倒是陈书琳有些不乐意了,插着腰说道: “我师傅可比你们嘴里那些人厉害多了,哼!你们这些家伙懂什么!” 虽然顾思年老是欺负自己,但在孩子眼里,顾思年可比这些家伙顺眼多了。 顾思年的脸色变了变,有些惊愕,教了陈书琳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称呼自己为师傅,顿时心头暖洋洋的。 那老头被呛了一下,冷声道: “既然顾公子这么厉害,倒不如让咱们见识见识有几分本事。” “是啊。” 又有一人附和道:“若是大才,诗词歌赋应该不在话下吧? 今天李老寿辰,倒不如请顾公子作诗一首给李老贺寿,也让咱们开开眼。 如何?” “有理!” 众人纷纷附和,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既然没有名师教导,那顾思年在他们眼里顶多就是会写一手好字,其他没什么。 陈书琳是个孩子,又是县令的公子,大家拉不下脸说什么,所以一下子都把矛头对准了顾思年。 陈鸿信的眉头皱了皱,觉得有些难为顾思年了,当即就准备站出来圆场,哪知顾思年微微一笑: “既然大家捧场,那在下就献丑了~” 众人一愣,他们没料到顾思年答应的这么痛快,现场作诗,难度可大的很。 顾思年半蹲着身子摸了摸陈书琳的头,挤眉弄眼道: “我来说,你来写,让他们开开眼,怎么样?” “好!” 陈书琳变得无比兴奋,蹭的一下子就窜到了桌旁,提起了笔墨。 顾思年则是背着手,假模假样的在屋内转起了圈。 众人的目光全都盯着他,就连李芝也有些好奇,这年轻人真的能当场作诗? 陈鸿信有些发怵,这要是写不出来,那丢的可是自己的脸面。 “有了~” 顾思年陡然停住了脚步,缓缓道来: “六十馀年真一梦,朝来寿辰儿孙奉。” “心不动,此间自有千钧重。” 前半句出口众人的表情已经微变。 “早岁文章供世用,中年禅味疑天纵。” “谁与共,人间天上随他送!” 话音落下,陈书琳也放下了笔杆子,笑意盎然,师徒两配合的十分默契。 他嘛肯定是听不懂这首诗的,但觉得这字写的很不错。 大厅内鸦雀无声,在座的宾客全都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顾思年,哪怕是不懂诗词的也从这首词里听出了一份磅礴大气。 顾思年看向了先前让自己作诗的几个人,淡淡的问道: “几位觉得如何?” “额,这个~” “那个……” 几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思年心中无比自信,这可是苏轼的词改的,就这些土包子能看出来啥? “好!” “啪啪!” “好词!” 率先鼓掌的竟然是李芝,老人笑道: “顾公子文采斐然啊。 陈大人,没想到贵府中还有这样的大才,怪不得令公子进步神速。” 风头被顾思年这师徒两给抢走了,李芝心中微微不悦,但来者是客,也只能硬着头皮夸了。 “呵呵,李老说笑了。” 陈鸿信满面红光的拱手道: “比起李老当年的诗词,还是差了许多啊~” 陈鸿信心中这个舒坦啊,来了李府这么多次,这次最解气!最长脸! “哎呦,陈大人折煞老夫了,哈哈。” 李芝端起了酒杯: “那咱们接着吃?喝酒! 诸位请!” “请!” …… 中午在李府吃了一顿,晚上陈府又摆下了家宴。 身为外人的囚犯顾思年破天荒的被请上了桌,与陈鸿信老两口还有陈书琳同桌吃饭,搞得顾思年十分不好意思。 陈书琳自己端着个饭碗,吃的不亦乐乎,换做一个月前可是得有人追在后面喂的,陈母看的满心欢喜。 吃完晚饭,陈母带孩子玩去了,而陈鸿信则特地把顾思年留了下来,竖起大拇指道: “顾文书,你真是让我开了眼,短短一个月,我儿子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那一手字再练两年,只怕我都比不过了。 佩服! 老夫谢过了!” “大人言重了!” 顾思年急忙还礼道: “少爷本就聪慧,只不过以前玩闹了些,若是能收住性子,日后必成大才。 读书识字,这都是急不得的,大人不必压迫太急,闲暇时分可以多陪着少爷玩玩,一张一弛,效果反而更好。” 顾思年看得出来,陈鸿信平日忙于政务,很少有时间陪孩子,不是说吃饱穿暖,要什么给什么就是宠爱,多花功夫陪着孩子成长才是硬道理。 “受教了。” 陈鸿信虚心接受了顾思年的建议,当官他在行,可教育孩子明显是个二把刀。 “小儿的学业也算是卓有成效,你的用心老夫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陈鸿信轻声道: “老夫是信守承诺之人,你摆脱囚犯身份一事本官已经有了法子。 这几天你就会在囚犯名单中除名,送往琅州的公文就说你染上恶疾病亡,琅州那边老夫会想办法打点。” “额,病亡?” 顾思年压低着声音道: “大人,监牢中可有不少狱卒认识我,还有个王自桐在盯着,这么做不会出问题吗?万一琅州官府追查下来,岂不是会连累大人?” “呵呵。” 老人冷声一笑: “琅州下辖监牢关着的犯人多达数千,如果死一个就派人查,他们怎么查的过来?这种事只要打点好了就没事,一个囚犯的死活没人关心。 那些个狱卒无妨,吴安会让他们牢牢的闭紧嘴巴,谁敢胡言乱语除非是不想活了。 至于王自桐吗,虽然和本官有些不对付,但他应该不会为了你与老夫撕破脸。 再说了,本官在琅州也有些人脉,真闹起来也不是随意任人拿捏的。” 听陈鸿信的语气,上面也是有关系的。 “那就好~” 顾思年喜不自胜: “在下就多谢大人了!此乃再造之恩,以后大人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开口!” 折腾了这么久,囚犯这个帽子总算是摘了。 这也多亏了琅州天高皇帝远,下面的人办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银子开路。 “哈哈,你有这份心就行。” 陈鸿信心情不错,竖起一根指头道: “另外,我准备让你出任县衙的典史,提前跟你说一声让你心中有数。 让你出任典史可不是因为此事谢你,而是本官真心看中你的才能,心里不要有负担。” “典史?这是几品官,做什么的?” 顾思年一愣,刚脱了囚服难不成就要让自己当官? “咳咳。” 陈鸿信被顾思年的问题呛到了,有些尴尬的回答道: “这个典史呢,就是在县衙中帮帮忙、打打杂,处理一下琐碎的事务。 至于官阶吗,咳咳,典史不是吏部登记在册的官员,连九品都算不上,俸禄也是从衙门每年的结余中支取的,准确的说,典史不是官。” “连九品都算不上?” 顾思年眼前一黑,三个字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入流! 第18章好心的王自桐? 顾思年第一次走进了凤川县县衙的后堂,说是后堂,其实就是县里官员们议事的地方。 大堂正中和两侧摆放着几张古朴的木桌,砖石铺就而成的地面有些高低不平,但打扫的很是干净。 两侧开窗的角度倒是极佳,正好让阳光照亮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顾思年老老实实的站在陈鸿信的身后,悄摸摸打量着屋内坐着的几道人影。 王自桐与吴安不必说,老熟人了,在顾思年手里吃了几次瘪的王自桐正襟危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右侧两人文官模样,一股书生气。 身披黄鹂官服的那位名为冯涛,正八品凤川县县丞,三十几岁的年纪,正值壮年,乃是前一任县令李芝的门生。 县丞一职算是县里的二号人物,辅佐县令一起管理县政。 用陈鸿信的话说,这位县丞平日里对自己还是很客气的,言听计从,但私底下与李芝交情更好,所以有些话陈鸿信从来都是避着他说的。 另一位文官的衣袍上绣着几只鹌鹑,头顶官帽,朝着顾思年投来了一抹和善的笑意。 正九品主簿谷肃,年龄与冯涛相仿,平日里管着县里的钱粮、户籍,杂事颇多。 他是陈鸿信到凤川县上任的时候带过来的副手,算是心腹了。 除了这几人外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斜坐在椅子上,身形枯瘦,满脸皱纹,顾思年不用猜就知道这家伙是宋平,凤川县都头,从八品,全县的衙役都归他管。 别看宋平现在年老,据说年轻的时候也是狠人,放倒三五个泼皮不在话下。 不过年纪大了,性子也给磨平了,在陈鸿信的嘴里宋平是个老好人,平日里遇到事就打哈哈,对王自桐是能帮就帮一把,尽量不和他这位县令大人起争执。 至于王自桐与吴安,一人正九品,一人从九品,单独负责牢房。整座牢房在听命于凤川县管辖的同时也受琅州监牢节制。 整个凤川县,真正有品阶、拿朝廷俸禄的官老爷就是在座的这些人了,在县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当然,顾思年不算,因为典史这个官: 不入流~ 屋中几人都默不作声,神情各异。 县令大人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咳咳,情况大家也都清楚了,县里典史一职空缺许久,冯县丞与谷主簿忙于政务,脱不开身,需要一个副手。 从今天开始,就由顾思年担任典史一职,有什么问题吗?” 他是只字不提顾思年的来历出身,毕竟当过囚犯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反正在座的都清楚顾思年的来历。 陈鸿信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了宋平与王自桐,冯涛二人那边他提前打了招呼,没有问题,就看王自桐了。 哪知话音刚落,王自桐就笑眯眯的说道: “顾典史虽然年轻,但才能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有他辅佐几位大人处理县政,我们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咱们凤川县也算是添了一位大才啊,哈哈!” 陈鸿信和顾思年不约而同的有些诧异,今天王自桐怎么这般好心,一句刁难的话都没有? 顾思年缓步前出,对着众人抱拳行礼: “顾思年见过几位大人,县中政务在下还不是很了解,日后若是有行事不周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担待!多多指教!” “顾典史客气了,日后都是同僚了~” 几人纷纷抱拳回礼,场面上倒是颇为融洽。 陈鸿信见没出什么状况也松了口气,挥手道: “那此事就这么定了,从现在起顾典史就在衙门里任职。 若是没有其他事,今天就议到这里?” “陈大人,下官有一事!” 王自桐冷不丁的开口道: “城西土地庙那一块聚集了不少泼皮乞丐,时而斗殴闹事,还有偷鸡摸狗之徒,把那搞得乌烟瘴气,城中百姓怨气不小,得想个法子把那些人赶走才是。” 陈鸿信眉头微皱: “此事不是衙役去过好几次了吗,还没处理完?” 从陈鸿信的语气来看,这应该是县里的一个老问题了。 宋平面无表情的说道: “那些家伙鬼精的很,衙役一去他们就跑,咱们走了他们又回来,简直把土地庙当成他们家了。” 顾思年有些疑惑的看着王自桐,好端端的,他提这茬做什么? “呵呵。” 王自桐顺势接过话茬: “如今顾典史刚刚上任,虽有才,但毕竟年轻,难免有人不服。 倒不如把这个差事交给顾典史,新官上任三把火嘛,让咱们也见识下顾典史的才干。” 顾思年心中冷笑一声,合着在这个地方等着自己呢~ 陈鸿信顿了一下说道: “按理来说,城中治安一向是宋都头负责,让顾典史去的话……” 陈鸿信不是很希望顾思年接这个差事,因为连宋都头都没搞定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就能处理。 要是到最后干不好,顾思年在衙门里也就颜面扫地了。 吴安也在朝顾思年使眼色,让他别当出头鸟。 “大人。” 王自桐轻声道: “宋都头毕竟年纪大了,琐事又多,总不能什么事都堆在宋都头身上吧~ 顾典史年轻有为,该挑起胆子才是。” 陈鸿信眉头一皱,看来今天王自桐铁了心要让顾思年管这件事了。 “王差头说得对。” 顾思年笑呵呵的站了出来: “不能事事都麻烦宋都头,我去吧!” 顾思年知道,王自桐一定是打算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指不定背后又在耍什么花招。 但自己这个典史是陈县令提拔的,若是今天拒绝了头桩差事,丢的可是县令的面子。 硬着头皮也得接下来! “好吧~” 见顾思年开了口,陈鸿信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 “那就让顾典史去看看什么情况,最好把土地庙给腾出来,泼皮乞丐们整天凑在那儿,确实不成体统。” “诺!” “哈哈,那咱们就拭目以待顾典史的才干。” 王自桐拍着胸脯道: “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顾典史尽管开口!” 没人注意到,王自桐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 一大早,顾思年就带着一帮人呼啦啦的涌出了县衙,好不威风。 牢房中的小六子也跟了出来,虽然他每日还需要去监牢报到,但可以作为顾思年的跟班自由出入。 身后那十几号手握水火棍的人都是宋平调给顾思年的衙役,今天都归顾思年差遣,不过看那些人不屑的眼神显然没把顾思年当回事。 小六子偷摸瞅了一眼身后的人群,脸色不太好看的对顾思年说: “年哥,你怎么接了这么个活,明显是被王自桐给坑了。” “坑了?” 顾思年一脸好奇:“怎么个坑法?” 顾思年知道这件事一定有鬼,但他猜不出王自桐的手段是什么。 小六子压低声音道: “土地庙那群乞丐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就这么一个地方能遮风挡雨,让他们搬走就像是要了他们的命。 这里面可有好些人不好说话,以前衙役找上门没少起争执,还有动手的。 咱们这一趟,大概率也是无功而返,要是点子背,还得挨顿打。 唉~” 小六子长叹了口气,作为土生土长的凤川县人,他知道土地庙那个地方不好惹。 “不至于吧~” 顾思年眉头一皱,还有人敢打县衙的人? “到了你就知道了。” 小六子垂头丧气的往前走,顾思年则在心里琢磨着有可能遇到的危险。 穿过大街小巷,一群人总算来到了城西的土地庙外。 土地庙年久失修,最外面的一圈泥墙破破烂烂,这缺一块那少一块,虚掩着的庙门中露出一条小缝,看不清庙中情形。 两棵高大的杨柳树贴着院墙生长,给土地庙带来了几分绿荫。 顾思年刚要迈开脚步,领头的胡渣脸衙役就出声道: “顾典史,您先进去谈,兄弟们在外面等就行了。” “在外面等?” 顾思年皱着眉头看向了那名姓刘的衙役: “刘哥,一起进去呗,在外面做什么?” “呵呵,顾典史。” 胡渣脸衙役笑呵呵的说道: “咱们这一群人呼啦啦的涌进去,手里又拎着棍棒,还不得吓着他们?惹出火气来就不好了。 大人先进去跟他们谈,有什么事喊一声,咱们立刻冲进去!” “行吧~” 顾思年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嘎吱~” 顾思年推开了木门,只有小六子陪着他一起进去。 一入土地庙,顾思年就被迎面而来的脏乱差吓了一跳。 顺着院墙一圈,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被褥和锅碗瓢盆,还有些饭食都发臭了也没人扔,就遗弃在角落。 果然如小六子所说,乞丐们把这里当家了。 庙中的烛台、香炉早就不见了踪影,灰尘遍地~ 十几名衣衫褴褛的乞丐冷冷的盯着走进院内的二人,面色不善,甚至有些人握住了靠在墙角的木棍,就差把“我要揍你”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下,顾思年的心头闪过一抹不安,肚子里一开始准备好的说辞全都憋住了,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不等顾思年开口,人群中就有一个家伙杀气腾腾的说道: “就是你要赶我们走?” “砰!”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破旧的庙门被重重的关了起来。 第19章老相识 “砰!” 庙门重重合拢,彻底断绝了内外联系。 可守在门外的那些衙役们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慢悠悠的贴着墙角坐了下来,三五成群的聊起了天。 一名衙役瞅了眼庙门,低声问道: “刘哥,这年轻人好歹是个典史,陈大人面前的红人。 咱们这么做,不会出事吧?” “慌什么,出了事也轮不到我们顶罪。” 满脸胡渣的刘哥冷声道: “招呼都打好了,顶多挨顿皮肉之苦,又不会缺胳膊断腿。 今天咱们就坐在这,哪也别去,晚点咱们抬顾典史回衙门就行。” …… 土地庙内完全是另外一幅场景了。 顾思年与小六子背靠背的站着,神情凝重,十几个乞丐将他们团团围在当中。 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是吃了顾思年二人。 顾思年眉头紧皱的盯着正中间说话的那名男子: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谁告诉你的?” 那家伙虽然也是个乞丐,穿的破破烂烂,但身子骨却比其他人壮实的多,一看就是领头大哥。 顾思年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起几个字: 丐帮帮主? 凶神恶煞的男子扯了把椅子坐下,叉着腰、翘着腿、瞪着眼: “你别管老子是怎么知道的,我就问你,我们这些人住在土地庙,碍着你什么事了? 铁了心要来抄我们的家?” 顾思年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情况,一边沉声道: “这位大哥,你别冲动,在下只是来和你们谈谈,有话咱们好好说。 和衙门的人动手,对你我都不好。” 外面的衙役一点动静都没有,顾思年知道被人摆了一道,但还是得强装镇定,拿出县衙来压压他们。 “好好说,怎么好好说?” 领头的男子大骂道: “你们这些官老爷高高在上,哪里管我们的死活? 好不容易有个安身的地方,还得三番五次被你们赶走。 今天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真当大爷好欺负。 反正咱们烂命一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对,揍他们!” “当官的最可恶!” 一时间周围的乞丐群情激奋,怒目圆睁,手中的棍棒更是跃跃欲试。 “小子!” 这家伙伸手一指: “咱们无冤无仇,犯不着结梁子,你要是现在掉头就走,此事就算了!” 小六子苦着脸道: “得,被我说中了吧,年哥,要不咱们服个软,先走为妙?” 顾思年铁青着脸没说话,一步都不挪,这要是服了软,自己以后在县衙里还如何做事? “呦,真硬气!” 那男子见顾思年一言不发,大手一挥: “兄弟们,给我打!” “等等!” 就在场面即将混乱之时,一声怒吼镇住了众人,场面为之一静。 人群中走出了三五人,挡在了顾思年与小六子的身前。 领头男子一愣,看向说话的那人道: “川哥,你这是?” 手握木棍的男子站在顾思年身前,略有些尴尬的说道: “咳咳,这位是老朋友。 给我个面子,今天这事,算了。” 老朋友? 顾思年愣住了,瞅了瞅男子的侧脸,自己哪来的老朋友? 不过这面貌好像有几分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 领头的乞丐面露难色,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被他称呼为川哥的人摆了摆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聊!” …… 画面一转,几人出现在了后庙的一间木屋内。 墙角架着一口大铁锅,高高摞起的碗筷给人的感觉是一碰就得到,像是平日里他们做饭的地方。 “在下顾思年,有礼了。” 顾思年拱了拱手道: “敢问这位大哥尊姓大名,我们在哪里见过?” 瞅了半天顾思年也没想起眼前这位“熟人”是谁。 “呵呵。” 乞丐大咧咧的席地而坐,笑道: “我一个乞丐可当不起一个尊字,大人叫我曾凌川就好。 一个多月前,城东拐角巷,大人给一群乞丐的碗里丢了好些铜板,可还记得?” “原来是你!” 顾思年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他第一次和小六子走出牢门,在城里撞见了一群乞丐,靠着墙角讨饭。 心生不忍的他给每个人的碗里都丢了铜板,其中一人就是这曾凌川。 “没错,是我。” 曾凌川笑了笑,看向另一名乞丐道: “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公子哥,大好人,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拦住你了吧?” “啪!” “原来是公子你啊,合着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那男子一拍脑门,满脸歉意的说道: “我叫武翔,那阵子大病了一场,全靠川兄接济。 要不是公子赏的那些铜板,我早就饿死了。 刚刚的事,咳咳,刚刚的事太对不住了,恩人别跟我一般见识。” 武翔看起来也是个耿直性子,满脸通红。 当初他饿了好几顿,又病得奄奄一息,得亏顾思年的几十文银钱才吃了口饱饭。 “武兄弟言重了,举手之劳罢了。 咱也见不得人受苦挨饿,能帮的我就帮一把。” 顾思年苦笑一声,谁能想到当初随意丢出去的铜板今天救了自己一次,也算是好人有好报吧~ 曾凌川挠了挠头道: “没想到公子还是衙门的人,咱们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要是没认出来打了恩人,咱们可就成忘恩负义的人,传出去得让人笑话。” “什么恩人不恩人的,难不成我见死不救?” 顾思年板着脸道: “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若是再恩人恩人的,我顾思年可就走了噢~” “朋友?” 曾凌川与武翔一阵恍惚,有些呆滞。 顾思年可是衙门里的官,他们就是群乞丐,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这个顾思年竟然愿意称他们一声朋友? 简直难以想象。 可顾思年的表情很真诚,看不出半点虚伪,而且他的眼神中也从没有过别人看乞丐的那种鄙夷与嫌弃。 那种白眼,他们感受过太多太多次。 “哈哈,好,朋友,我们是朋友!” “顾兄弟痛快!” 曾凌川乐呵呵的笑了起来,两人的脸色带着一丝受宠若惊,更多的是温暖。 顾思年这才认真的问道: “今天的事,你们似乎提前就知情了? 若是真心交朋友就给个痛快话,哪来的消息?” “砰!” “妈的,说到这个就来气!” 明显性格更加暴躁的武翔猛地一拍桌子道: “昨天半夜几个泼皮找上门,说今天会有官府的人来为难咱们,带头的那个还说要把我们都抓进大牢。 咱兄弟们好不容易有个安身的地方,哪能受这个气? 就准备硬碰硬的跟衙门碰一碰,没曾想遇到了兄弟你,差点就动手了。 说来也是奇怪,那几个泼皮还说若是我们揍你一顿狠的,会给我们二两银子。 王八蛋,二两银子差点让咱们成了恩将仇报的人!” 明明这群乞丐吃了上顿没下顿,但二两银子在他们眼里远远比不过顾思年那几十个铜板。 “泼皮?” 顾思年一脸好奇,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这些地痞流氓了,还花银子找人揍自己。 明摆着是王自桐从中捣鬼! 曾凌川压低着声音道: “兄弟,你是不是在衙门里得罪什么人了,你进来到现在,外面的衙役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放心,我有数。” 顾思年做了个安心的手势,问道: “泼皮人呢?” “在后门守着呢。” 武翔撩起袖子道: “怎么,要不拎过来打一顿,给兄弟你出出气? 二两银子罢了,咱不稀罕!” “别啊,有钱不赚二傻子!” 顾思年冷笑道: “两位大哥去告诉他们,就说人已经被你们扣住了,但毕竟是衙门的人,你们不敢动手,除非出十两银子!” “什么,十两?” 二人眼眶子一突,一大群乞丐讨一天的饭也没几个铜板,顾思年一开口就是十两银子。 而且就那么几个泼皮,哪来的十两银子? “放心。” 顾思年贱兮兮的一笑: “这几个是没钱,但他们背后的人有钱。” …… 土地庙内,曾凌川与武翔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手里的一锭银子发呆。 他们没想到那几个泼皮真弄来了十两银子,沉甸甸的。 “乖乖~” 曾凌川愕然道: “啥时候这些泼皮这么大手笔了~揍个人就给十两银子?” 武翔嘟囔道: “顾兄弟,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武翔二人不傻,知道出得起十两银子的人绝对不是简单人物。 “银子你们放心收着,没人会因为这个为难你们。” 顾思年微微一笑: “那几个泼皮呢?” 曾凌川沉声道: “按照你说的,银子一到手就把他们捆了,丢在了后院!正在那鬼叫呢。” “很好。” 顾思年嘴角一翘: “那泼皮我带走,今天天色已晚,我明天再来。 不过刚刚我跟两位哥哥说的话你们得记在心里,一直待在土地庙也不是个事,早点想出路才是正途。” 两人对视一眼,苦笑一声: “行,今晚我们琢磨琢磨。” …… “嘎吱~” 紧闭了半天的庙门终于打开,守在门口许久的衙役们哗啦啦的全站了起来,准备抬人。 可让那位刘哥目瞪口呆的是顾思年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身后的小六子一手推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泼皮,那泼皮的嘴里还被塞满了脏兮兮的布条,呜哇呜哇的哼着。 顾思年背着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刘哥,在这蹲了半天,腿酸吗?怎么不进去喝杯茶?” 顾思年别有深意的笑容让这些衙役浑身不自在。 “额,这个,那个~” 刘哥支支吾吾道: “顾典史说笑了,咱们这不是在等大人呼唤嘛。 额,这几个泼皮是?” “哦,他们啊。”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光天化日,入室行窃,被我顺手抓了。 走吧,都别愣着了,咱打道回府~” “行窃?” 一众狱卒全傻眼了。 偷东西偷到乞丐头上了? 第20章王什么王! 王自桐陪着老都头宋平守在县衙门口,两人站在这已经有半炷香的功夫了,看王自桐的表情似乎心情不错。 县丞冯涛恰好路过看见二人,好奇道: “宋头,王头,怎么站在衙门口?有什么事进来说呗。” “呵呵。” 王自桐笑着道: “原来是县丞大人啊,我陪宋头等人呢。” “等人?等谁?” “等顾典史啊,今天他去土地庙办事,快回来了。” 王自桐招呼道:“县丞大人要是空闲,一起等等?” “原来是等顾典史。” 冯涛停住了脚步: “今天是顾典史走马上任第一天,也罢,就一起等等!土地庙那群乞丐要是能赶走,咱们县里也省一桩烦心事。” 其实冯涛心中也好奇,这个顾思年到底有几分本事能被陈鸿信看中。 那天李府寿宴,顾思年一首诗技惊四座,冯涛作为李芝的得意门生,自然有所耳闻。 但会作诗可不代表能办事啊~ 在衙门里做事,写一手好字、做几首诗可没用。 几人又站了一会儿,街道尽头终于出现了一连串的身影。 “来了~” 王自桐心头暗喜,已经迫不及待要瞅一瞅顾思年的模样了~ 等鼻青脸肿的顾思年一出现,这位顾典史在衙门里的颜面就彻底丢干净了。 而冯涛来的刚刚好,都不用王自桐出马,冯涛就可以把消息传遍整个衙门。 到时候顾思年办事不力,那可是从侧面反应陈鸿信用人不力啊~ “来了来了。” 随着王自桐一声带着喜悦的欢呼,冯涛与宋平都直了直腰,齐齐看向远方。 可惜啊~ 率先映入王自桐眼帘的就是大摇大摆、神气活现的顾思年。 “哎呦,沈大人,宋头都在啊。” 顾思年受宠若惊的说道: “这是在等下官?我可当不起啊~ 咦,王头也在啊,监牢那么多事你都放下了,特地来等我? 多谢多谢!” 王自桐脸一黑,看向了那名跟着去的衙役: “刘二,怎么回事?” 不对啊,顾思年不应该是站着出去,躺着回来吗? “额~” 满脸胡渣的刘二语气一滞,他一整天都待在土地庙外面,鬼知道怎么回事。 “害,没啥大事。” 顾思年接过了话: “这不是今天去土地庙让那帮乞丐搬家嘛,谁知道恰好撞见有贼人行窃,光天化日的偷东西! 几位大人说说,我一个在衙门当差的撞见这种事哪有不管的道理? 顺手就把那两个贼给抓了!” “行窃?土地庙?” 冯涛一愣: “顾典史莫不是开玩笑吧,土地庙都是一群乞丐,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哪个不开眼的去那偷东西?” “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呢?还真有这样的蠢货。” 顾思年一本正经的喝道: “来人!把贼人给我押上来!” 在众人好奇加错愕的目光中,被五花大绑的两个泼皮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嘴里被塞了布条,哼唧哼唧个不停: “呜~” “呜呜呜!” “呜呜!” 当这两个泼皮看到王自桐的一瞬间,哼唧的更加卖力了,还疯狂的扭动着身子,小六子抬腿就踹了他们一脚: “妈的,到了官衙还不老实!” 王自桐的脸色有点僵硬,扭头躲开了两个泼皮的视线,而一旁的宋平老都头似乎看出了什么,皱了皱眉头。 冯涛咦了一声: “咦,这不是城西的几个泼皮吗,他们啥时候也开始干行窃的勾当了?” 冯涛好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些货色总归是眼熟的。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鬼迷了心窍,大白天行窃。” 顾思年咋咋呼呼的插着腰: “几位大人,你们知道他们偷了人家多少银子吗?” “切。” 冯涛不以为然道: “土地庙那群乞丐能有什么好偷的,顶天几十个铜板。” “哎哎哎,冯大人小瞧他们了。” 顾思年笑盈盈的看向了王自桐道: “王都头要不猜猜,他们偷了多少?” 王自桐的脸皮抖了抖,憋了半天憋出三个字: “猜不出!” “十两!” “整整十两啊!” 顾思年用手指比划出一个“十”字,就杵在王自桐的脸上: “这些杂碎,竟然敢偷十两银子啊王头!” 这个十字气得王自桐就差一口老血喷出来了,那可是他今天下午亲手交到两个泼皮手里的。 为了揍顾思年一顿狠得,他可是下了血本。 “什么,十两!” 冯涛眼眶子一突: “土地庙那群乞丐能有十两银子?” “是的。” 顾思年点了点头: “我亲眼看到泼皮从庙里偷得,要不然怎么会从他们身上搜出来十两银子? 难不成还有哪个大傻鸟会给这些泼皮银子?” “唔,也是。” 不明所以的冯涛点了点头: “应该不会有这种大傻鸟。” 王自桐的脸皮已经气得发抖,有苦说不出。 顾思年看着两个咋咋呼呼的泼皮: “行窃十两银子可不是小罪,按律法,打三十棍,再关个半年,差不多了。” “呜!” “呜呜!” 一听到要打三十棍还要坐牢,两个泼皮疯狂的扭动起了身躯,瞪着双大眼睛看向王自桐。 现在的王自桐可是他们唯一的救星了。 “咦,他们两好像有话要说。” 顾思年一伸手,扯开了两人嘴里塞着的布条。 其中一名泼皮哭爹喊娘的扑向了王自桐,大呼道: “王……” “啪!” “啪啪!” 不等那人说话,王自桐就几个大嘴巴子扇了过去: “王什么王!王八蛋,光天化日之下还敢行窃! 来人,拖下去给我打,关进大牢!” 顾思年诧异道: “哎,王头,不让他们把话说完吗?说不定有什么冤屈。” “这种货色能有什么冤屈?” 王自桐铁青着脸一挥手: “一看就是偷鸡摸狗的货,带走!给我狠狠地打!” 几个衙役蜂拥而上,连拖带拽的把两个泼皮给弄走了。 一旁的冯涛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个王自桐怎么这么生气,偷得又不是他的银子。 顾思年竖起了大拇指: “到底是王差头啊,正气凛然,这种王八蛋就得狠狠的打!哈哈哈!” 王自桐心中那个恨啊,看向顾思年的眼神就像要吃人。 “咳咳,行了。” 宋平有些看不下去了,岔开了话题道: “顾典史,正事办的怎么样了,那些乞丐愿意搬走吗?” 王自桐一下子来了精神,冷声道: “是啊顾典史,若是他们不搬,您这可就是办事不力了~” 虽然王自桐想不明白为啥被打的是这两泼皮,但他不相信没有根基的顾思年能劝走那帮乞丐。 “搬,当然搬!” 顾思年笑道:“谈的差不多了,肯定会搬走。” “是吗?” 王自桐将信将疑的说道: “顾典史可别为了面子硬撑,若是搞不定,我们可以帮忙~” “呵呵~” 顾思年一步跨进了衙门: “王差头看着便好~” 看着相继走入衙门的顾思年与冯涛,王自桐再也忍不住了,气得破口大骂: “妈的,这个混蛋,太嚣张了!” 宋平看向自己这个把兄弟的儿子,面无表情的问道: “那两个泼皮是你派去的吧?” 此前陈鸿信就说过,王自桐在城中泼皮流氓那儿很有威望,招呼几个人办事一点也不难。 “是,是的。” 听出宋平有些不悦,王自桐紧张的点了点头。 宋平皱起了眉头,加重了语气道: “跟你说了多少次,别挑事,那是陈大人要用的人,你踏踏实实干好监牢的差事,比什么都好!” 别人不敢这么跟王自桐说话,但宋平可以,因为他是看着王自桐长大的。 “是,自桐错了~” 王自桐低三下四的应了一声,但看向顾思年的眼神越发的阴寒。 …… 入夜了,顾思年还埋在一堆书籍简册里翻看着,眉头紧锁。 这里都是风川县去年的税赋文书、田亩记录,身为典史的他以后得经常和这些东西打交道。 端着一盏差走来的小六子疑惑道: “年哥,怎么了,大晚上的怎么愁眉苦脸?” “不对,太不对了。” 顾思年指着手里的文书道: “就比如这个王家村,登记在册的土地有一千多亩,但去年收上来的赋税顶多就四五百亩,怎么会差了这么多?” “害,这有什么奇怪的。” 小六子不以为然的说道: “这些都是荒地,无人耕种,税赋自然对不上。” “荒地?” 顾思年有些错愕:“怎么会有这么多荒地?” 小六子嘟囔道: “年哥,咱们这是北境边关,隔几年就打仗,死绝户的、逃难的、打仗死了的多的是。 这些人没了,家里的地自然就没人种了。 久而久之就荒着了呗,这种事我见得多了。” “怎么能荒着呢,就没人种?” 顾思年十分不解:“这些人没了,给别人做啊。” “哪有这么简单。” 小六子苦笑道: “谁知道那些人是真死了还是离家了,万一哪天回来发现自己家的地被种了,不得告到衙门?这可算霸占田产。 也就一些大户人家胆子大的,敢去种那些荒田,他们不怕,可寻常老百姓怕得很。” “原来如此~” 顾思年的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面,呢喃道: “这么多农田,可不能浪费了啊~ 若是利用得当,岂不是能增添不少税赋……” 第21章租田令 顾思年再一次来到了土地庙,这次虽然只带了小六子,但两人可是大包小包的拎了不少东西: 馕饼、小菜、果蔬,烧鸡,甚至还有几坛子酒。 这丰盛的场面可是让庙中十几二十号乞丐馋的双眼放光,他们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前两天差点挨揍的顾思年在他们眼里变得格外顺眼。 “哎呦,这,顾兄弟也太客气了。 破费了,真的是破费了!” 曾凌川与武翔两人虽然嘴上一直说着客气,但诚实的目光却一直瞪着那只肥得流油的烧鸡。 香,看着就香! “害,都是朋友,说这些干嘛?” 顾思年笑盈盈的拎着酒坛子上了桌: “来,今天我陪两位哥哥喝点!” “咕噜~” 武翔小心翼翼的打开酒坛子,淡淡的香气让他咽了口唾沫,随即就抬头道: “青沟?” “武大哥这鼻子,厉害!” 顾思年竖起一根大拇指道: “佩服!” “哈哈哈!” 曾凌川仰头大笑: “他可是出了名的酒鬼,以前嗜酒如命,现在自然是喝不上了,已经馋好几个月了。 今天顾兄弟这一坛酒可是雪中送炭啊~” “哈哈!” 三人哄然大笑。 这青沟酒乃是琅州附近的特产,谈不上贵,但烈,吃了有力气,不少农家汉子干活干累了就爱这一口。 当然了,以顾思年那几百铜钱的俸禄可买不起这么多东西,出门前还特地找江玉风借了银子。 “啥也别说,咱们先干一杯!” “敬两位哥哥!” “敬顾兄弟!” 年纪轻轻的顾思年豪迈的举起了酒碗,三杯两碗就和两人打成一片,男人只要看对眼,交情建立的非常快。 实际上穿越前的顾思年也就半斤白酒的量,可到了这大凉朝以后发现酒的度数很低,远不是那种高度白酒,所以酒量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干!” “砰砰!” “吃,吃鸡腿!” “哇,香!” “呲溜~” 曾凌川和武翔狼吞虎咽,就像是饿了八百年,一边吃还一边说道: “唔~兄弟别笑话咱们吃饭的模样,粗人一个,饿怕了!” “哈哈,没事,大块吃肉才痛快!” 顾思年笑了笑,放下手中酒碗道: “两位哥哥,搬走的事,你们商量的怎么样了。” 话音一落,两人手上的动作就慢了许多,面色有点尴尬。 最后还是曾凌川开口道: “兄弟是好人,也有善心,我们都看在眼里,咱俩也不藏着掖着,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你看庙里庙外,加起来有二十几号人,有的是残废、有的老迈,有的无家可归,我们这群人离开了破庙,又能去哪? 这里再不济也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咱哥俩能走,可他们……” 曾凌川的意思很明白,他们两可以走,但其他人怎么办? “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 顾思年轻声道: “其他人也就罢了,但两位哥哥年纪不大,身子骨也不错,怎的会成了乞丐?随便找个富贵人家打长工也能有碗饭吃吧?” 曾凌川与武翔两人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有手有脚的,怎么就成了乞丐?看起来也不像是游手好闲的人啊。 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好些人都是这样。 “唉~” 两人苦笑一声,曾凌川灌了一大口酒壮胆: “不怕你笑话,我们几个,是逃兵。” “逃兵!” 这个回答还真是出乎顾思年的预料。 武翔有些萎靡的说道: “想必你从口音也听得出,咱们不是琅州人,我俩老家是云州的。 三年前,北燕犯境,朝廷征兵,我们两从农家汉变成了大头兵,打了几仗,动了刀、见了血。 怕死,跑了。 一个逃兵,哪里还敢回家,只好四处游荡,最后逃到了这凤川县,就留了下来。” 武翔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落寞,以前他们也过着踏踏实实的小日子。 曾凌川接过话道: “别看我们身子骨比别人结实些,但那些大户人家一听咱们是外地口音,猜得出是逃兵或者是流民,谁敢用? 又没家又没田的,只好流落街头当乞丐,慢慢的身边就聚拢起了这些人,把我们当头。” 两人的一番解释让顾思年恍然大悟,确实,富贵人家最怕惹麻烦,这些来路不明的外地人没什么人敢雇。 武翔双手一摊道: “说句不好听的,冲小兄弟这份心意,我们肯定是能帮忙就帮忙,该搬家就搬家。 我们两大不了离开凤川县,可这群跟着我们混饭吃的怎么办? 唉~” 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今天两人烧鸡吃了,酒也喝了,多多少少得给顾思年一点表示。 顾思年双手抱胸,沉思一会儿后问道: “若是有地给这些人种,有饭吃,不就不用当乞丐了?” “噗嗤~” 曾凌川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们这群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来的银子买地?想当个庄稼汉都是奢望。” “如果,有不用花银子的地给他们种呢?” “额~” 两人全都愣住了: “不花银子就有地?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如果有,这些人肯定愿意去种地啊,就算体弱年迈的,少种几亩地罢了,可以养活自己,当个乞丐还得天天受人白眼~” “地的事,我来帮你们解决!” 顾思年沉声道: “但你们得向我保证,有了地,这些人就得离开土地庙,自力更生。 说实在的,乞讨为生,总归不是个事。” “没问题!” 曾凌川拍着胸脯保证道: “只要有地,别说他们了,我哥俩也去种地!” 这两兄弟也没啥大志向,能有几亩地种、吃口饱饭就知足了。 “呵呵,两位哥哥不用种地。” 顾思年微微一笑: “若是两位哥哥不嫌弃,找几个腿脚利索,身体没毛病的来县衙当个衙役,如何?” 两人再度震惊,就他们还能当衙役? “兄,兄弟,你,你莫不是开玩笑吧?” 曾凌川目瞪口呆,明知道他们是逃兵,顾思年也敢用? 顾思年微微一笑: “我一向说到做到。 你们负责找人,剩下的等我消息!” …… “租田令?” 凤川县的县令大人满脸好奇的翻看着手中的几张纸,租田令三个大字率先映入眼帘,这是顾思年刚刚递给他的。 “对,租田令!” 顾思年重重点头道: “大人,若是能施行此法,不仅土地庙那些乞丐会走,城内绝大部分乞丐都会归田,不会再四处游荡。 我凤川县每年的税赋也能涨上一大截。 一举两得!” 陈鸿信的眼眸亮了亮: “你且详细说说。” 顾思年有条不紊的说道: “下官翻了一遍县里的田册,发现有许多荒地无人耕种,白白浪费了。而城内的流民、乞丐是现成的人力,不如利用起来。 所谓租田令也很简单,县衙将那些荒地租下来,统一管理,再租给乞丐、流民、穷人耕种,地有人种就有税赋,良性循环! 首先,这些荒地的主人不见了,田契也不知道在哪,说是衙门租,实际上一个铜板都不用付。若是以后真有人拿着地契找上门,咱们就按年限付租金就行,两不相欠。 其次,那些流民乞丐没有本钱租地,县衙也不收租金,免费给他们耕种,但是等来年的粮食收上来了,他们需要以稻谷抵扣上一年的租金。 等日后这些人种了地有了闲钱,想买下那片地,也行。 这样一来,不管是衙门还是那些乞丐,一两银子不花,人力田地就都利用了起来。 充其量县衙就是免费给这些穷人发放粮种、农具罢了。” “唔,你说的很有道理啊~” 陈鸿信喃喃道: “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好方法!” “嘿嘿,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顾思年乐呵呵的脱口而出: “咱们就相当于中介,收地租地,赚取税赋。” “中介?” 陈鸿信茫然的抬起了头: “你说啥?” “咳咳,没啥没啥。” 顾思年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赶忙岔开话题道: “大人,只要此法能够在全县推行,流民、乞丐的人数定会大大减少,民间也会传颂大人的功德。 等到来年,税赋收上来,琅州官府也会看到大人的功绩。 此乃一举两得的上上策!” “你小子,鬼主意真是不少!” 陈鸿信笑呵呵的放下了信纸,随即就语重心长的说道: “看来让你当典史还真是用对了人,这还没几天,新奇点子就来了。 不过这件事说的轻松,真干起来也是件操心操力的事啊。” 顾思年郑重的抱拳道: “若是大人信任,这件事交给我做!” “好。” 陈鸿信痛快道: “你有心,我就支持你!说实在的,这件事交个你办我才放心!” 虽然顾思年跟着陈鸿信不久,但两人俨然关系极好。 家里的小儿子在顾思年的教导下也性格大变,踏实了不少,这一点让陈鸿信格外器重顾思年。 “额,这个,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 顾思年嘿嘿一笑: “望大人首肯。” “还有事?” 陈鸿信满腹狐疑的看着顾思年: “你哪来这么多花花肠子,说来听听。” “咳咳。” 顾思年轻声道: “大人,我想,我想在衙门里增补几名衙役。” “增补衙役?” 陈鸿信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要增补衙役做什么,那可是宋平的地盘。” 顾思年压低着声音道: “大人,宋都头心善,确实没怎么和大人作对,可王自桐的手脚一直往衙役里伸,心思不善。 这次若不是走运,我高低得被王自桐坑一把,一次两次就算了,长此以往可不行啊。 衙役里面得有点咱们自己人!” 陈鸿信目光微凝,沉默许久之后点了点头: “依你!” 第22章推行政令 “乖乖,到底是顾典史了,不一样了,个把月也看不见个人影,不肯跟咱们这些个囚犯来往了。 本公子认了个大哥,那是半点用处也派不上~” 路边一间简陋的茶棚里,许久未曾碰面的江玉风正吊儿郎当的翘着二郎腿拿顾思年开涮。 “得了吧,我忙得很,哪有功夫整天去监牢找你。” 顾思年白了他一眼。 倒不是自己不愿意去找江玉风,实在是太忙。 从监牢出来后先是在陈县令的府上教书,一教就是一个月不出门。 出了陈大人府邸,顾文书变成了顾典史,紧跟着就是推行租田令,大事小事全凑在一起,忙的不可开交。 “哈哈。” 江玉风大笑一声:“跟你开玩笑呢,不过还是羡慕你啊,不用再回监牢,我还得在里面待好久呢。 今天要不是王自桐不在,我也难得能溜出来。” 江玉风在监牢里不用吃什么苦头,就是无聊,憋得慌,他这嘴皮子要是闲着,能把他自己憋死。 顾思年看了看人声鼎沸的巷道: “你还是悠着点,少出来,王自桐知道咱们的关系,别被他抓住把柄。” “我又不傻,当然明白,我最近忙着琢磨你那个印刷术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谁也找不到我的麻烦。” 江玉风也下意识的看向了街道上的人流: “你这个租田令,效果倒是不错啊~” 从官衙颁布租田令到今天足足半个月了,效果出人意料的好。 一分钱银子不用出就有土地耕种、官府还免费给你粮种农具,唯一付出的代价就是明年拿收成抵扣。 合情合理,让利于民。 一开始城中的穷苦百姓、流民乞丐是半点也不信有这样的大好事,但随着曾凌川他们手底下那帮乞丐顺利的分到田,租田令一下子就在城里造成了轰动。 这不,两人驻足的茶棚前方就有一个衙门的办事点,顾思年借调出来的几个文吏正在登记姓名、造册分田,乌泱泱的乞丐和流民挤满了半个巷子。 “快点,我要租十亩地,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种好事!” “说的是啊,总算有几亩地了!” “哈哈,我也租到了,明天就去看看地头,赶时间播种,下半年还能收一季! 哈哈哈!” “好人呐,陈大人真是好官,这才是真正的父母官!” “哎,听说这件事是一位顾典史提出来的。” “顾典史?那也是好官!都是好官!” “好日子来咯~” 嘈杂的人声让凤川县热闹了许多,刚当上衙役没多久的曾凌川几人在努力的维持着秩序,这也让顾思年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 江玉风在一旁唠叨着: “也不知道你这脑子是怎么长得,这么个空手套白狼的方法也能想出来。 没花银子,赚了名声,多了税赋。” “事在人为。” 顾思年轻声道: “穷人也是要过日子的,站在他们的角度思考,就明白他们需要什么~ 他们需要土地,咱们就创造土地,一举两得!” “站在他们的角度思考?” 江玉风的脸上闪过一抹沉思,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出这种话。 “年哥,年哥~” 就在这时,小六子鬼鬼祟祟的从一旁跑了过来。 “怎么了?” 顾思年看着神情古怪的小六子问道:“大白天的见鬼了?” “咳咳,刚刚在西边小巷子撞见个熟人。” “熟人?谁啊?” “牛二虎。” “牛二虎?”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顾思年一阵恍惚,当初打断牛二虎一条腿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小六子嘟囔道: “这家伙好像也想来租田,不过听说是年哥在管这件事,不敢过来,一直缩在巷子里。” 江玉风一阵唏嘘: “这家伙挺惨的,腿断了之后就被王自桐赶出了监牢,狱卒不能干了,家里以前的地也早就卖了,听人说只能在城里乞讨度日。 他以前嚣张惯了,得罪的人也不少,好些泼皮见他失了势反过头来欺负他,挨了好几顿打。 也算是自作自受~” 王自桐是什么人?你一旦失去了作用,怎么可能还白白养着你。 “人呢?”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我们去见见~” …… 小六子领着顾思年二人转过了两条小巷子,见到了蹲坐在墙角边的牛二虎。 当初的虎哥现在已经成了病猫,穿的破破烂烂,手里握着一根粗木,眼中早已失去了当初的嚣张跋扈。 短短两个月,整个人的面貌全变了。 顾思年出现的那一刻,牛二虎的目光恰好也看了过来,出人意料的是牛二虎没有表现出愤怒,只是讥讽道: “原来是顾大人,来看我笑话了?” 这些天牛二虎受尽了白眼与欺凌,也不差顾思年这一个。 顾思年蹲了下来,按了按当初被自己打了一棍子的右腿膝盖: “腿怎么样了?” “没断。” 牛二虎眼神空洞的回了一句: “就是走路瘸了点。” “王自桐就这么不管你了?这个腿要是能用点好药慢慢调理,也能好个七七八八。” “这就不劳顾典史操心了。” 牛二虎带着些自嘲道: “大人走大人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两不相干。” 都说狡兔死走狗烹,他也从未想过王自桐会直接放弃他。 怪谁呢? 一旁的江玉风皱起了眉头,顾思年这么好声好气的跟他说话,这家伙太不识抬举了。 顾思年倒是不以为然,抬头问道: “你要租田?” 牛二虎咬了咬牙,扭过了头: “不租!” 牛二虎仅存的一点点尊严,不允许他开口向顾思年租田。 顾思年站了起来,朝着江玉风一伸手: “有银子吗,借我点。” 江玉风虽然不知道顾思年要做什么,但还是从怀里摸出了几两碎银子。 顾思年将碎银子往牛二虎的怀里一塞: “拿着钱去买点草药涂一涂,腿还能好。 待会儿去那边租田的登记姓名,种个十几亩地,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一语言罢,顾思年就拉着错愕的江玉风走了,留下牛二虎看着怀来的银子怔怔出神。 不知不觉间,这位虎哥的眼里闪过了一抹悔恨与愧疚。 …… 光线略有些昏暗的木屋中,王自桐正皱着眉头斜靠在椅子上。 身侧站着他的另一位心腹,张庆才,看起来文文弱弱不起眼,实际上脑子蛮灵光,俗称狗头军师。 他和牛二虎当初是一文一武,王自桐的左膀右臂。 不过虎哥没了,只剩狗头军师。 张庆才愤愤不平的说道: “王头,租田令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百姓对这个顾思年那是赞不绝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大官呢,风头出尽。 这家伙搞租田令也就罢了,还把手伸进了衙役里面,宋头不想与陈大人起冲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咱们可不能不管啊~” “哼!” 王自桐冷哼一声: “一个小小的典史,还玩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一套。 要不是有陈大人罩着,老子早就把他废了。” 说起这个王自桐就气不打一处来,顾思年往衙役里安插了七八个人,搞得他很被动。 名义上宋平是县衙都头,但那些个衙役基本上都听王自桐的话,因为所有人都默认王自桐会是下一任都头。 张庆才嘟囔道: “也不知道这小子灌了什么迷魂汤,陈大人对他言听计从。 那些荒田只租给穷人,不租给大户,咱们想分一杯羹都不行。” 这租田令看起来利于穷人,但实际上只要有点脑子就会发现其中的漏洞。 凤川县的荒田就这么多,富商们完全可以从官府手里大片的承包荒田,等荒地都没了,他们再去租给穷人耕种,抬高租金,一来一回赚取差价。 王自桐也是看出了有利可图才没有在一开始阻碍租田令的推行。 结果倒好,顾思年耍了个花招,只租穷人,富商就算找门路攀关系,也是一亩地都拿不到。 把他给气的~ “行了行了。” 王自桐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我找你来不是听你抱怨的,赶紧想想办法怎么杀杀着小子的威风,你不是号称监牢里脑子最好的人吗? 今天就在这想,想不出法子就得吃耳刮子!” 王自桐凶神恶煞的瞪了张庆才一眼,吓得他一哆嗦: “头,别急,我这还真有一个办法。” “那还不赶紧说,等着下蛋啊!” 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张庆才说道: “咳咳,头,你想啊。 这些荒地只租给穷人乞丐,不满的肯定不止咱们,我们完全可以鼓动那些富商去给县衙施压,一个小小的典史,还敢犯众怒? 另外,我们可以在城内散播谣言,就说顾思年表面上是给穷人租田,实际上中饱私囊,好的地块全都自己扣下了。 三人成虎,到时候顾思年的名声就彻底臭了! 他要么废了租田令,要么就把地租给咱们!” “唔,有道理啊!” 王自桐的目光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不管是哪一种结果,王自桐都能受益,还能看到顾思年吃瘪。 “嘿嘿。” 张庆才诡异一笑: “头,城中那些泼皮也可以利用起来,如此如此……” 王自桐脸上的阴笑越发浓郁: “还是你小子脑子好使啊~ 就这么办!什么租田令不租田令的,咱们就给他搞黄!” 第23章王李联手 “出来,让那个顾什么的出来!我们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凭什么荒地只租给穷人?我们不能租?咱们还可以提前交租金! 为什么不租给我们!” “对,为什么!给我们个说法!” 县衙门口堵着一群人,大呼小叫、满脸怒气,要不是十几名衙役苦苦拦着,他们早就冲进去了: “各位掌柜的,各位老爷,要不你们先回去,堵在县衙门口不是个事啊~” 这些人不是旁人,而是城内有些家产的富商大户,顾思年不租给他们地,终于惹了众怒。 这不,堵门来了! “回去?不回!” “让那个顾思年出来,给我们个说法!” “听说他小子私吞田产,借着租田令中饱私囊,好处都被他占了! 咱们拿钱租地,还不给!” “就是,黑心的很,今天不给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 “对,不走了!就睡在县衙门口,让城里的百姓看看,这个顾典史做的好事!” 这几天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风声,说顾思年之所以不租地给大户是因为好地块他都自己留着了。 这还得了? 富商们群情激奋。 “出来,让他出来!” “他要是想做缩头乌龟也可以,就让陈大人出来给我们个说法!” “惶惶天日,还有没有王法了!” “对!敢做不敢当,这不王八蛋吗!” 就在一片谩骂声中,一道身穿藏青色素袍的年轻人缓步从官衙内走了出来。 “哎呦,顾典史,您总算来了。” 苦苦支撑许久的衙役哭丧着脸迎了上去: “赶紧把这些人劝走吧,算我求您了顾典史!” 若是寻常百姓,这些衙役们还敢用棍棒把人赶走,但今天来的全是富商大户,他们哪里敢动弹? “慌什么。” 顾思年随意了的摆了摆手: “天塌不下来,我来处理。” 衙役们大眼瞪小眼,说的这么轻松? “你就是顾思年?口气倒是不小。” 一名大腹便便的商贾满脸不屑的用鼻孔看人: “怎么毛还长齐就能当典史?简直是胡来!” “正是在下。” 顾思年微微一笑: “这位掌柜的,初次相见,怎么就恶语相向呢?” 顾思年身后跟着曾凌川与武翔,万一这群人暴动,他们得护着顾思年往衙门里跑。 “得得得,别在这假模假样的。” 胖脸商人插着腰问道: “咱们今天来就是要个说法,凭什么穷人可以租田,我们不行。” “对,你老实交代,好田产都被你私吞了是不是?” “妈的,把咱们当猴耍!惹急了我们就去琅州官府首告!” 或许是看顾思年年纪轻轻好欺负,这些人说起话来越发难听。 一个没有品阶的典史小吏,他们还不至于太忌惮。 “诸位!” 顾思年的语调猛然拔高,冷声喝道: “依我朝律令,诬陷官吏、庭前喧哗、造谣生事,三宗罪加在一起轻则下狱,重则杀头! 我顾思年名下有没有田产地契,衙门文书一查便知,谁再胡言乱语,我就得和他好好较个真了~ 诸位想想清楚!” 陡然的喝声让现场瞬间安静,一群商贾没想到这小子年纪不大,胆子倒是很大,一开口就拿出律令压人,森然的语气竟然让他们感受到一丝寒意。 “顾典史好威风。” 一人冷哼道: “那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为何荒地穷人可以租,我们不能租,都是凤川县的,同样给朝廷交税,还分彼此?” “对,为什么不能租!” “咱们还能提前给租金,合情合理!” 这些人又叫嚷了起来,但声音明显比刚才小得多。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租给各位了? 诸位的名字已经登记在册,没说不给办啊?” 顾思年一脸无辜,这句反问,问的众人一愣。 不过也有脑子转得快的率先反应过来: “就是登记个姓名罢了,糊弄鬼呢? 那些穷人乞丐上午登记,下午就分到地了,动作快的都下地干活了。 咱们呢?登记了这么多天,一点信都没有!” “对,就是糊弄我们!” “哎哎哎,咱们讲道理行不行?” 顾思年一本正经的说道: “其他人都是十亩地二十亩地,办起来自然快,你们动辄就是上百亩,可不得花时间整理一块块荒地在哪吗? 若是诸位愿意租十亩地,我顾思年保证,今晚,今晚就帮你们办好!” 顾思年义正言辞的模样让这些人哑口无言,明明听起来哪哪都不对劲,又觉得哪哪都有道理。 不过没人吭声,如果只是为了区区十亩地,他们还闹什么闹? “咳咳。” 终于有人硬着头皮问道: “顾典史,话都说到这了,你起码得给我们句准话,多久能租到地?” “月底之前!” 顾思年斩钉截铁的说道: “肯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说法!” 虽说到月底还有十几天,但是毕竟给了承诺,他们再闹下去可就不好看了,于是这些人愤愤不平的说道: “好!那就等顾典史的信,若是还糊弄我们,休怪我们翻脸!” “我们走!” …… “人走了?” “走了。” 县衙堂内,陈鸿信有些闷闷不乐的坐在椅子上,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人意料了。 租田令本是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既能增加来年税赋又可以挣一个好名声,但现在偏偏让满城的商贾大户都站在了县衙的对立面,这可不是陈鸿信想看到的。 除了商贾闹事,还有一个麻烦。 城里的那些泼皮流氓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去那些租出去的地里一站,胡搅蛮缠,恶语相向,就是不让那些乞丐们种地。 这么一搞,还有谁愿意租地?种不了地还得挨顿打,那不是平白给自己惹麻烦吗?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陈鸿信默默的问道: “本官跟你交个实底,那些富商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全凑在一起闹事连老夫也忌惮三分。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与他们起冲突。 这个租田令……” 陈鸿信的意思很清楚,若是真出现最坏的局面,只能取消租田令或者租给大户,事情不能闹僵。 “怎么办?” 顾思年微微一笑: “把地租给他们呗,人人有份。” “真租给他们?” 陈鸿信愣了一下,很不解的问道: “我以为你刚刚说月底给答复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你真要租给他们的话何必拖这么久?” “大人。” 顾思年语重心长的说道: “同样是荒地,租给穷人和租给富人是不一样的。 对穷人来说,十几亩地就是他们的命,可以让他们活下去、有盼头,以后可以自力更生,心中还得念着大人与朝廷的好。 但是租给富商,他们无非多挣点银钱罢了,难不成还对大人感恩戴德? 一个是雪中送炭,一个是锦上添花,当然得租给穷人。 拖到月底,县里愿意种田的流民乞丐也租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地就全给那些富商,荒着也是荒着。” “合着你是这么想的。” 陈鸿信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皱眉道: “可现在地里有泼皮闹事,县衙的衙役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事,没人租地了,你怎么办?” “这一看就是王自桐在背后捣鬼!提前跟那些衙役打了招呼。” 顾思年冷声道: “泼皮成不了气候,只要抓几个杀鸡儆猴,就没人敢再闹事。 其他的衙役我调不动,但我们安插的人可以,王自桐以为咱们不敢抓人,我就偏要抓!” 陈鸿信接着问道: “就算这件事你解决了,那剩下来的地也不会太多,怕是满足不了那些富商的胃口吧?” “呵呵。” 顾思年微微一笑: “不必满足所有人的胃口,只要满足一个人的胃口就行了。” “一个人?” 陈鸿信愕然: “谁?” 顾思年沉声道: “李家李芝! 大人没发现吗?城中不少商贾都派了人堵在县衙门口,独独少了李家。李家也是城中大户,难不成放着白白的地不要? 没有李家的撑腰,这些人怎么敢围堵县衙大门,与大人作对? 我断定,这一次阻碍租田令的推行,一定是王家和李家联手了,想要从几千亩荒地中分一杯羹!” “王李联手?” 陈鸿信的面色一变: “你这么肯定?他们两家要是联手,对我们来说可绝不是好事。” 之前陈鸿信就和顾思年分析过城内的三股势力,身为地头蛇的王李两家若是站在一起,就连陈鸿信也得退避三舍。 “大人不用慌。” 顾思年应声道: “这种联手,可能是背后私通、也可能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究其原因,无非是利益罢了。” 王李两家的目的很简单,租田令可以推行,但他们得分几百亩地,若是没有到手的利益,他们就搅黄这件事,谁也别落好,还得让顾思年颜面扫地。 “那怎么办?” 陈鸿信忧心忡忡的说道: “若是不能让李家满意,他们肯定会再次聚众闹事,王自桐又在后面捣鬼,租田令寸步难行。 这是你上任的第一件差事,若是办砸了,以后这县衙,怕是就不好待下去了。” 平心而论,陈鸿信想做成这件事,毕竟是政绩,但又不想与王李两家起冲突,尤其是李家。 顾思年诡异一笑: “过两天我去李府一趟,拜访那位老人。 既然他们是因为利益联合在一起,那也可以因为利益分开!” 第24章合则两利 李府偏厅 顾思年安静的坐着,光线透过木窗洒在了半边脸颊上,微微有些刺眼,桌旁摆着的那盏浓茶早已凉透,不见半缕热气。 从一大早过来到现在,他已经在这坐了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里只有李府的下人来换过一次茶,那位李家家主始终未曾露面。 晾着? 顾思年不介意,今天他有的是时间耗在这。 古朴的木桌,木栏上的花纹,都彰显着李家这座宅子已经有些年头了。 顾思年心中清楚,要想顺利推行租田令,李家是一定要跨过去的一道坎。 不知道过了多久,屏风后面才响起了脚步声。 人未到,声先至。 “让顾典史等了这么久,对不住啊。实在是府里有事,老夫脱不开身,请顾典史别见怪。” 老人李芝施施然的坐在了主位上,嘴里说着抱歉,脸上却是半点愧疚之意都没有。 这和第一次陈鸿信带着顾思年上门时的待遇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老说笑了。” 顾思年赶忙起身: “李老能在百忙之中抽空见晚辈一面,晚辈不甚荣幸,何来怪罪之言。” “哈哈,还是顾典史会说话啊。” 两鬓皆白的李芝笑了笑: “不知道顾典史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其实李芝对顾思年没什么好感,原因也只有一个: 上次他带着陈鸿信的儿子在自己的寿宴上出尽了风头,甚至压过了自己的孙子。 顾思年轻声道: “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问问最近县里推行的租田令,李老可曾听过?” 李芝漫不经心的抿了口茶: “嗯,略有耳闻。” “那么一些富商去县衙闹事,李老也知道了?” “这件事在城内闹得沸沸扬扬,老夫说不知道顾典史也不信啊。” 李芝皮笑肉不笑的反问道: “不过这闹事的人里面可没有我李家,顾典史来找老夫,是不是找错人了? 再说了,顾典史的地租给其他人,但不租给富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呵呵~” “确实是没有李家的人。” 顾思年微微向椅背内侧靠了靠: “但凤川县的这些商贾大户、文人墨客们大多唯前辈马首是瞻。 这么多家一起联合,怕是背后有人啊~” 李芝的眉头微微一皱: “顾典史的意思,是我李家鼓动他们的了?” 顾思年抬头直视李芝,意有所指道: “前辈别误会,晚辈可没这么说。 不过县衙到底是朝廷的地方,自有律法约束,这么多人若是闹将起来,冲撞了律法森严,那可不是小罪啊~ 李老可是当过县令的人,应该明白其中的利害。” “放肆!你是在威胁老夫吗?” 李芝的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老夫是给陈大人面子才见你一面,这么多年了,可没人敢这么对老夫说话! 就算是你们县令大人到了李府,也得客客气气! 敢威胁老夫,你怕是选错了人。” 顾思年丝毫不惧,面不改色的反问道: “这么说,李老是承认李家在背后参与组织此事了?” 李芝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说漏了嘴,但还是不屑的说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凡事咱们都得讲个证据。 若顾典史今天登门是来找事的,那就请回吧! 老夫好歹扎根凤川县数十年,李家也是城中大族,我倒要看看,你能拿李府怎么样!”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充斥着整座偏厅,两人的第一次私下沟通很不愉快。 让李芝最生气的地方在于这个年轻人话里话外都在给他下套,甚至还在威胁李家。 李家的尊严,岂容旁人挑衅? “李老误会了,前辈在凤川县德高望重,再借晚辈几个胆子也不敢上李府挑事。” 顾思年端起了桌边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漫不经心的说道: “晚辈此来,是为了与李家合作,送李家一份前程!” “合作?送我李家前程?” “哈哈哈!” 刚刚还满脸怒色的李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仰天大笑: “娃娃,你一个典史,别人敬你才称呼你一声大人,但实际上你连个品阶都没有,不入流的小吏。 而且,你的底细老夫知道,不过是一个囚犯,侥幸入了陈大人的眼罢了。 就凭你,还敢和我李家谈合作?送前程? 老夫奉劝你一句,年轻人,要知道天高地厚。” 县丞冯涛可是李芝的门生,顾思年的来路李芝自然清楚,但他只知道顾思年是个囚犯,并不知道他牵连着王府大案。 “晚辈自然是没资格的,但陈大人,可有资格?” 不管李芝如何冷嘲热讽,顾思年始终是一副面带笑意的表情。 故意激怒李芝无非是为了打开天窗说亮话罢了。 听到陈大人三个字,李芝的目光微微一凝: “也罢,那你且说说,怎么个合作法?” 顾思年的面子可以不给,陈鸿信的面子多多少少是要给的。 顾思年慢悠悠的从怀里掏出了几张纸,平静的说道: “县里统计出来的荒地已经被乞丐流民租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地,我会履行承诺,租给城内的商贾大户。 凤川县以西二十余里的三沟河子边上,有一片三百余亩的荒地,这是我特地留给李家的。” 李芝没有说话,但是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顾思年接着说道: “我知道,三沟河子那的地荒废了好几年,杂草丛生,周围也无人租住,表面上看不是块好地。 但是,有失必有得! 三百多亩地全连在一起,不是零零碎碎的,是全县荒地中最大的一块。边上又有河流,便于灌溉,稍微用心打理,一两年后必是良田! 以李家的人力财力,只需要在一开始花点力气,日后,坐着收钱便是。 并且,这三百多亩地,三年之内,不收李家的租金!只需要按时缴纳税赋。” 等最后一句落下,李芝的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问了一句: “那其他家呢?” 顾思年笑道: “剩下的地,家家有份,不过比那些大户要求的要少上一些,家家户户想要一两百亩,哪有这么多地? 不过有李老出面,想必这些大户不会再闹出什么事来了吧?” 李芝面色古怪的反问道: “看来顾典史是想用这三百亩地换一份安宁啊?” “我觉得对李家而言很划算。” 顾思年微微一笑: “李老觉得呢?” “呵呵~” 李芝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顾思年补充了一句: “其他家分得地虽然没那么多,但和李家一样,三年之内也不收租金。” “都不收租金?” 李芝这下好奇了起来: “那你图什么?” “我只有一个要求。”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日后这些大户雇人耕种,需要足额支付民夫的工钱,不要亏欠。 凤川县衙,让利于民!” 李芝的面色微变,让利于民? 这四个字,他第一次听闻。 “这个买卖很划算。” 顾思年笑道:“想必他们可以接受。” 李芝略微思量了一下,漫不经心的问道: “那,王自桐分了多少?” “一亩也没有!” “一亩都没?” 李芝的眉头皱了起来: “顾典史难道不知道王家在城里的根基吗?” “我自然知道。” 顾思年随意的说道: “我私吞田地的谣言、地里闹事的泼皮,都是他的手笔,无非是想分一杯羹罢了。 但地就这么多,给了李家,就不能给王家。 我和他素有仇怨,在下是个小人,恩怨分明。 说一亩地没有,就一亩地也不给!” “小人?有意思。” 李芝淡淡的说道: “看来陈大人是想和我李家联手,与王家为敌了?” “为敌也谈不上。” 顾思年摩挲着手中的茶杯道: “但也不能惯着他! 租田令于民于官都有利,李老是聪明人,肯定看得出来。 只要租田令顺利推行,对陈大人而言就是一份政绩,日后若是高升琅州官府,必会举荐冯县丞接任县令。 但若是陈大人与县里的商贾们闹僵,指不定琅州官府会派人换走陈大人,到时候换来的县令有什么手段,会怎么会李家,谁也不知道。 冯大人可是李老的门生,知根知底,日后这凤川县还不是李老说了算? 等冯大人在县令的位置上坐个十年八年,李少爷也长大成人了,考个功名入官场,想必不难,只要筹谋得当,官升一步也未尝不可。 换句话说,咱们双方合则两利、斗则两败俱伤。 这就是我说的李家前程!” 言辞犀利、句句有理。 李芝默不作声,顾思年的话戳中了他的痛点。 儿子早丧,李家缺了中间一代,自己唯一的愿望就是护着孙儿长大成才,维持李家的在凤川县的地位。 如果真如顾思年所说,陈鸿信之后有冯涛接任,那可以保李家十年无忧,到时候孙子也长大了,考个功名回到凤川县为官,自己也算完成了对李家的守护。 不经意间,心动了。 顾思年自顾自的接着说道: “至于王自桐吗,有勇无谋的莽夫罢了。 他闹事的那些泼皮,我已经派人去抓了。 我就是要让全凤川县的人知道,他们不敢抓的人,我敢!他们不敢治的人,我治! 陈大人与王自桐孰重孰轻,想必李老心中自有一杆秤。” 顾思年语气中陡然散发出的寒意让李芝有些诧异,轻声道: “年纪轻轻却心思缜密,有心机,有手段,陈大人的眼光好的很啊~ 老夫已经有些喜欢你了。” “李老过奖了。” 顾思年轻声一笑: “那我们的合作?” 李芝嘴角微翘,朗声喝道: “来人,没见顾典史的茶都冷了吗? 看茶!” 第25章死结 一大早,城东的一片空地上就聚集了不少老百姓,他们好奇的瞪着双大眼睛看向刚刚搭起来的木台。 木台上站着七八个衙役,一个个手持棍棒,凶神恶煞。 还有三四个被五花大绑的家伙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其中两人鼻青脸肿,明显挨过一顿揍。 刺眼的阳光没能阻挡老百姓们的好奇心,有些眼尖的一眼就认出来这几个家伙都是城内的泼皮恶霸,往常没事就在城内晃荡。 以前这几个家伙游手好闲为非作歹,一向没人管,怎么今天变成这幅死样了? 站在木台上方的曾凌川与武翔冷冷的看着几个泼皮,让他们一动都不敢动。 对老实本分的老百姓来说,他们是流氓恶霸,惹不起。 但他们两可是当过兵的,就算是逃兵,那也刀对刀、枪对枪的与北燕蛮子干过,收拾几个泼皮对他们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在一片嘈杂声中,顾思年一步步走到了台前,朗声喝道: “凤川县的父老乡亲、街坊邻们,请你们静一静!我有话要说!” 全场迅速安静下来,好奇的看着这位年轻的陌生人。 顾思年拱手抱拳: “在下顾思年,凤川县新任典史,有礼了!” 话音一落,叽叽喳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他就是那个典史,推行租田令的家伙?” “不是说他贪墨了荒田吗,怎么还敢出来?就不怕惹了众怒?” “昨天还听到有人说他已经被抓起来了,怎么这么快就放出来了?” “年纪轻轻就当典史,肯定背后有人,弄不好啊荒地都被他占了。” “别乱说,我看这娃娃面相和善,不像是坏人。” “说的是,我家就租到了地,一个铜板没花,人家是好官。” 人群中说什么的都有,有好有坏,但所有人都好奇今天整的是哪一出? “咳咳。” 顾思年清了清嗓子: “我知道,近日城里传言很多,大家都在猜我吞了多少地,拿了多少好处,甚至说我一夜腰缠万贯的都有。 今天,我明明白白的告诉大家,我一亩地都没占、一个铜板都没有多拿! 直到今天,我顾思年在县里连房子都没有,住的都是县衙的偏房!” 全场默不作声,大家都满腹狐疑。 这种事,怎么可能凭你几句话就能证明清白? 顾思年从怀中掏出了厚厚的一沓纸高高举起: “这里,就是县里统计出来的荒田! 每一亩地租给了谁,租金是多少都有明确记载。大家不信可以自己翻阅,我顾思年的名下,没有一亩田产! 若是还有不服的,拿着它去找陈大人核对,甚至找琅州官府核对都行。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问心无愧!” 此话一出,大多数人都开始相信了顾思年的话,大庭广众的,谁敢睁眼说瞎话? 顾思年收起了信纸,看向了地上跪着的几个家伙: “这几个是什么人,你们应该有不少人认识。 城里诬陷我的谣言就是他们传出来的,在田地里闹事,拿着一份假地契到处欺压良善的也是他们! 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造谣生事的是不是你们!” “说!” 一个掷地有声的“说”字吓得泼皮们身形一颤,哆哆嗦嗦的点头道: “是,是,是我们。” 已经挨过一顿打的几人明白,这时候拒不认罪,只会更惨。 “原来是这几个家伙造的谣,差点冤枉好人!” “顾大人把地租给穷人种,这么大善事竟然还有人造谣,太混账了!” “都是混蛋,抓得好!” 老百姓群情激奋,怒吼声不断,还有人往台上丢着烂菜叶子。 人群中有好些人被他们欺负过,一些小商小贩更是多次被他们无端收银子,报官也没人管,久而久之大家都怕这些泼皮,因为人家有靠山。 今天看见他们被抓,那还不痛打落水狗? 顾思年朗声大喝道: “大家说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抓!” “该抓!” “该不该罚!” “该罚!” “按我朝律令,污蔑官吏、横行乡里、聚众闹事、伪造地契,每一条都是大罪! 这些罪名,你们当不起。 来,今天当着父老乡亲的面好好说说,是你们自己所为,还是背后有人唆使? 说出来还能将功折罪,若是说不出来,今天就得挨三十水火棍,然后下狱!” 几个泼皮哭丧着脸,一个字都不敢回。 说什么?说王自桐指使的吗?一旦供出王自桐,那自己这条小命肯定就保不住了。 不说,也就挨顿棍子,丢半条命。 换做谁都想先保命。 就在广场的侧边,幕后主使王自桐正满脸阴沉的注视着这一切,脸色黑的快要滴出墨汁了。 这些泼皮敢闹事自然是有依仗的,那些假地契都是他帮着弄的。 而且王自桐提前给衙役打了招呼,若是有人报官,别抓人,假模假样的去溜达一圈就行。 衙役的头是宋平,但王自桐说的话在里面照样好使,所以那些泼皮有恃无恐。 偏偏顾思年安插进来的几个人在大半夜不声不响的把人给抓了,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凡早点让他收到消息,他都能把这几个泼皮撤走。 狗头军师张庆才脸色煞白,小心翼翼的说道: “头,这几个泼皮都是吃软怕硬的货色,万一扛不住打,把咱们供出来,那可如何是好啊!” 张庆才知道,这些事都是见不得人的,摆上台面就是大罪! 若是泼皮把他们供出来,弄不好还得掉脑袋。 王自桐咬着牙说道: “让我们的人去行刑,下手狠点,别留活口!” 阴沉的话语让张庆才浑身一颤,重重点头: “好!” 死人,才最可靠。 “你们说不说!” 顾思年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顾思年知道,王自桐一定躲在哪里看着,这句话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几个泼皮不吭声,老百姓们也都翘首以盼,看顾思年会不会真的收拾这群泼皮,因为以往这几个人横行乡里无人敢惹。 这位年轻的典史,真的会这么强硬吗? 顾思年冷着脸,大手一挥: “给我打!杖责三十!” “诺!” 甚至没等曾凌川几人出手,就有好些衙役走上了木台,二话不说就开始打。 “砰砰!” “啊啊~” “饶命,饶命啊!” “砰,砰!” “啊!” “打得好!打死他们!” 这几个衙役下手是真狠啊,棍棍到肉,一棍子下去就是一阵哀嚎,没一会儿就打的他们皮开肉绽。 台下的百姓们是一片欢腾,拍手叫好,而顾思年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看得出,这几人都是王自桐安排的,下手极狠,这是奔着要命去的。 但顾思年并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这几个泼皮死有余辜,而且这些人既然出手了,就绝不会再给泼皮说话的机会。 片刻之后,台上多了两具死尸,另外两人彻底晕厥,全场寂静无声,此刻的顾思年看起来更像是个酷吏。 打死了,活生生的就给打死了! 顾思年缓步向前,指着地上的尸体喝道: “从今天开始,谁再敢阻碍租田令的推行,谁再敢为难辛苦劳作的庄稼汉,这就是下场!” “好!” 满堂喝彩! …… “混蛋!” “王八蛋!” “噼里啪啦!” “砰砰!” 暴跳如雷的王自桐直接杂碎了屋内的椅子凳子,气得满脸铁青。 顾思年今天的举动可是逼着王自桐打死那几个泼皮,这么一搞,以后城内还有谁敢替自己办事? 可是他们不死,迟早会把王自桐给供出来。 一旁的张庆才吓得一个字都不敢说,王自桐这个人性格暴躁的很,别回头拿自己撒气。 “都怪你!” 但怕什么来什么,气不打一处来的王自桐狠狠的瞪着张庆才: “你出的好主意!我们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混蛋!你该不会是那小王八蛋的人吧!” “扑通!” 怒气冲冲的王自桐抬腿就踹了张庆才一脚。 “头,王头,我冤枉啊!我对您一向是忠心耿耿啊!” 张庆才哭丧着脸道: “谁知道这个顾思年会来这么一手,不声不响的就派人把他们给抓了,我们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这个王八蛋!” 王自桐破口大骂,随即问道: “李家那边呢,什么情况,闹事的那些大户们怎么一点动静都没了?” 其实王自桐并没有与李家沟通过什么,但是双方有一种默契,那就是同时在这次租田令中分一杯羹,向县衙施加压力。 一面是为了利益,同时也算是地头蛇共同打压外来的官员。 现在王自桐这边哑了火,只能指望李家那边搞出大动作了。 张庆才小心翼翼的说道: “顾思年好像,好像给他们分了地,那些大户,不想再闹事了~” “分了地?他妥协了?” 王自桐眉头一皱: “那给我们分了多少?一百亩还是八十亩?” 若是能分些地,勉强能平复一下心中的怒火。 张庆才一哆嗦,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回答道: “一,一亩地都没给。” “什么?” 王自桐瞬间暴起: “一亩地都没有?” “是,是的。” “顾思年,你欺人太甚!” 王自桐差点气得一口老血喷出来,咬牙切齿的说道: “从今天开始,我们的梁子就算结下了。 弄不死你,我王自桐誓不为人!” 第26章边境流言 租田令顺利推行、王自桐偃旗息鼓、分到地的百姓们勤勤恳恳的开荒播种,凤川县在一片安详中度过了两个月。 可这样的平静没能持续多久,被一则突如其来的流言给打破了: 北燕蠢蠢欲动,似乎又打算对大凉边境用兵。 琅州地处大凉边关,凤川县虽然是边城,但实际上不是最前沿,算是琅州腹地。 饶是如此,北燕犯境的流言还是在城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在议论此事: 每一次北燕用兵,边关的百姓们可都会吃足苦头。 就连顾思年也不例外,与曾凌川两人凑到了一起,好奇道: “咋滴,北燕就这么可怕吗?我大凉打不过他?怎么城内人心惶惶的。” “大人有所不知啊。” 曾凌川轻声道: “北燕虽然立国年头不久,但全民尚武,好斗凶悍,北燕铁骑几十年间横扫漠北草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大大小小上百个部落尽数臣服。 我大凉也是以武立国,但毕竟承平日久,武备废弛,论边军战力,还是不如北燕的。” 当过兵的曾凌川对两边的实力有一个很直观的判断。 “这么厉害?” 顾思年满腹狐疑: “你们不是跟北燕蛮子交过手吗? 给我说说,他们哪里厉害。” 从未听过此类消息的顾思年很是好奇。 武翔的眼底闪过一丝心有余悸,喃喃道: “北燕一国虽然有不少像我们一样的城池关隘,但更多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大多数百姓以放牧为生。 草原盛产良马,所以北燕士卒从小就精通骑射,我中原多步卒,天生劣势。 再加上蛮兵凶悍,历经多年战事,习惯了马上征伐,杀人毫不眨眼。 我同乡一行十几人,第一次与燕兵交手就死光了。 我亲眼看到过咱们这边三个人围攻一名燕军,最后也没能打赢,活生生被砍死两个,一个跑了。” 两人齐齐沉默,精神萎靡,这是他们不愿回忆的一段往事。 “这么凶残?” 顾思年心头一惊,来自和平盛世的他可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 曾凌川接着说道: “就因为有这个底气,北燕才屡屡袭扰我大凉边境,咱们是败多胜少,每每都送燕人大量钱粮以求和,息事宁人。 苦的都是百姓啊~ 唉~” 一声长叹,满含怨气与不甘。 武翔嘟囔道: “这么些年,也就那位平陵王能在对外战事中获胜,一个皇族王爷能驰骋疆场,让人钦佩。 可惜啊,怎么就被抄家了呢。” 听到平陵王三个字,顾思年目光一变,没想到自己这个“爹”这么厉害。 “噤声!” 曾凌川瞪了他一眼:“这些事也是我们能聊的?你想死别连累顾大人!” 武翔缩了缩头,这种惊天大案,确实说不得。 但这两位不知道面前的顾思年可和平陵王关系莫逆。 “拳头不硬,只能受欺负。” 顾思年耷拉着脑袋: “说起来是当官的有责任,只想安稳度日,不思进取,拿老百姓做挡箭牌。” 曾凌川突然目光一亮道: “顾大人,你怎么不去当官呢?” “对啊!” 武翔也出声附和道: “以大人的能力,区区一个典史实在是屈才了,您要是当了官,肯定是个好官!” 光从一个租田令的推行两人就看得出,顾思年不仅有手腕有能力,更是一个愿意替穷苦百姓着想的人。 他当了官,会是老百姓的福气。 顾思年苦笑一声: “当官?说的太轻松了,我也想当官啊,可惜到现在只是个小吏。 难不成还要我去考取功名?县试乡试,不知道得折腾到猴年马月。” “也不一定非要考取功名才能当官。” 曾凌川拖着个下巴,漫不经心道: “以前军中那些武将,好多都大字不识一个,还遑论功名了,但他们照样可以当官。 边境隔三岔五就有战乱,军功也是当官的一条路~ 挣了军功就可以当个将军啥的,若是被权贵看中,调入官场,就可以走文官的路子。” 武翔瞪着曾凌川道: “说这干啥,顾大人是文人,弄笔杆子的,哪能去战场那种地方。” “也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唠叨着,而顾思年心中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不止有考取功名才能当官,军功也行! 体内的那股冤魂冷不丁的冒了出来,再度冲击着顾思年的思绪: 入军!当官!复仇!洗刷冤屈! 顾思年的脑子一阵炸裂,但目光已经变得深邃,喃喃道: “或许可以试试啊~” “顾大人,你念叨啥呢?” 二人看着出神的顾思年满脸疑惑。 “咳咳,没啥没啥。” 顾思年一下子清醒过来,摆摆手道: “没什么没什么,接着聊~” “年哥,年哥!” 小六子的声音很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急声道: “年哥,陈大人叫你立刻去县衙议事!” “什么事?” “不知道,县丞主簿他们都去了。” 顾思年眉头一皱,这是又出了什么麻烦吗? …… 匆匆赶到县衙的顾思年一进门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劲: 冯涛、谷肃、宋平、王自桐几人都到了,一个个默不作声,主位上的陈鸿信更是愁眉苦脸。 这让原本想挨个打招呼的顾思年闭上了嘴巴,蹑手蹑脚的找了把椅子坐下。 “人都来齐了,咱们就开始吧。” 陈鸿信揉了揉发涩的眼角抬起了头: “今天一早,本官接到了琅州官府送来的公文。 一支去往琅州的富商车队,路过琅琊山的时候被土匪劫了,财货被抢的一干二净。” “又是琅琊山?” 老都头宋平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这群土匪也太猖狂了些!” 琅琊山? 顾思年毕竟才来凤川县不久,琅琊山这个地方他知道,确实在凤川县辖境,出了县城往北走四五十里就到了,但他却没听说过这个地方还有土匪。 看出顾思年疑惑的谷肃压低着声音道: “琅州是边关,流民多灾民多,有些人活不下去,只好上山做匪。 不过以前琅琊山上的土匪顶多小打小闹,打劫些落单的商贩,这次竟然敢对琅州的商队动手,胆子越发的大了!” 顾思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一旁的冯涛愕然道: “陈大人,这消息城中没有听说啊,怎么琅州官府比我们先知道?” “因为逃散的车夫直接跑回了琅州,将消息报了上去。” 陈鸿信沉声道: “现在边境有起战事的苗头,民心慌慌的,境内绝不能生乱,所以琅州官府让我们务必尽快剿除琅琊山上的土匪,夺回财货!” “琅琊山的土匪不好对付啊。” 冯涛忧心忡忡: “他们虽然没多少人,但琅琊山这么大,往山里一钻就找不到人影,咱们往年清剿了多次都是无功而返。” “难也要办!” 陈鸿信看向众人道: “这次琅州催得急,不管花多大的力气,都要把这伙土匪连根拔起!” 顾思年瞄了陈鸿信一眼,他很少看到陈鸿信露出如此凝重的神情,看来琅州那边给了很大的压力啊。 众人下意识的看向了宋平,剿匪这种事肯定是衙役来办了。 “咳咳。” 老都头咳嗽了几声道: “大人勿忧,这两天我就召集衙役青壮,去琅琊山剿匪。” 一直沉默的王自桐终于开口了: “宋头,您这几天感了风寒,身子骨不利索,去这深山老林里,万一出点什么问题怎么办? 要不还是我去吧。” 大家看宋平的脸色,确实有些差,咳嗽声不断,而且都六七十了,让人家带队剿匪,实在是说不过去。 “你是差头,分管监牢,剿匪与你无关。” 宋平摆了摆手: “老夫才是都头,凤川县的治安出了任何问题,都应该是我去。” “可是您这身体,怎么扛得住山里的寒气?” “没事,老夫又不是残废。” 两人你来我往的争着,王自桐倒是十分在意自己这我舒服,一步也不肯退让。 几位大人都很纠结,宋平去确实不合适,万一出点意外呢? 但王自桐又是个莽夫,做起事来不动脑子,剿匪这事交给他,大家不放心啊,回头耽误了琅州交代的差事,大家都得遭殃。 “两位别争了,我去吧。” 顾思年开口打断了两人: “宋都头带病在身,岂能出城?王头又有监牢的一大摊子事情需要处理,脱不开身。 若是几位大人同意,就让我去试试。” 屋内陷入了一丝沉寂,别看他是个文官,但打断牛二虎一条腿的事情他们都有所耳闻,这个年轻人绝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柔弱,又有脑子,能文能武。 放眼整个凤川县,他倒是带队的最佳人选。 王自桐也闭上了嘴巴,滴溜直转的眼珠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鸿信其实也希望顾思年去,但并没有当场同意,而是征求起了宋平的意见: “宋都头觉得呢?” 宋平有些犹豫: “顾典史毕竟是文官啊,又人生地不熟的……” “宋头。”顾思年微笑道: “一回生二回熟嘛,再说了,我不熟悉地势,县里的衙役总该熟悉吧? 咱们是年轻人,出了事肯定得冲在前面,哪有做缩头乌龟的道理?” “也罢。” 宋平重重点头道: “那就劳烦顾典史了,我会让县里的衙役尽数听从你的调遣!全力剿匪!” “多谢宋头!” “那就这么定了!” 见二人谈妥,陈鸿信大手一挥: “议事就到这里,各自回去准备剿匪事宜吧。 顾典史留一下!” “诺!” 第27章剿匪 偌大的县堂里只剩下陈鸿信与顾思年两人,县令大人的眉头越发紧皱,长吁短叹。 顾思年踌躇了一下,轻声问道: “大人,按理说就是商队被劫、丢了些财货罢了,又没出人命,怎么琅州官府如此重视? 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你啊,脑子转的就是快。” 陈鸿信苦笑一声,然后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门口,确定无人之后才说道: “你猜对了,确实有隐情。 被劫的不是富商马队,而是琅州别驾,慕大人家的车队。” “琅州别驾!” 顾思年的脸色大变。 好歹现在是个典史了,顾思年对大凉朝的官制还是有些了解的,就拿琅州来说,最大的官就是刺史,也就是州牧,而刺史的副手就是别驾。 所以这个慕大人乃是琅州地界上跺跺脚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陈鸿信愁眉苦脸道: “其实车队里没什么财货,但要命的是车驾中有慕大人的女儿。 那些车夫是逃回去了,可慕大人的爱女不见了,据那些车夫说是被土匪劫走了。” “要命了,真的是要命了。” 顾思年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堂堂别驾的女儿被深山老林里的土匪劫了,指不定得遭遇什么事呢~ 弄不好人都没了。 陈鸿信接着说道: “要是让土匪知道他们劫的是别驾的女儿,肯定会狮子大开口的要赎金,又或者闹出什么大动静,所以慕大人特地压住了消息。 再说了,黄花大闺女被土匪劫持,就算什么都没发生,民间也一定会流言纷纷,姑娘一辈子的清白就没有了。 我和慕大人有些交情,他的亲笔信送到了我这,拜托我一定要救回他的女儿。 这件事,整个凤川县只有你知我知,其他人,半个字都不能透露!” 顾思年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一下子觉得身上的担子无比沉重。 县令苍老的眼眸中闪过一抹信任: “虽然有些为难你了,但剿匪一事只有交给你老夫才放心。 还有一点,如果这个差事办得漂亮,救出了慕大人的女儿,以后你也算是在慕大人那记了名,若是遇到麻烦,他还能出手帮衬一下。” 顾思年了然,因为他这个囚犯身份是陈鸿信帮他抹去的,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问题,多一个慕大人在背后罩着,会安全无数倍。 陈鸿信认真的说道: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剿匪不是件容易事,有什么困难你现在提,老夫能解决的一定帮你解决!” 顾思年沉思了一会儿,这才有条不紊的开口道: “首先,剿匪需要人,城里的衙役、监牢狱卒得让我随意挑选。 其次,剿匪的消息要压住,凤川县内不能透露半点风声,要是传到土匪耳朵里,他们往大山深处一钻,咱们找也找不到。 最后,我要权,那些衙役狱卒要是不听话,我得有权利处置他们!” 短短片刻的功夫,顾思年就已经理清了思路,看到他这么果断,陈鸿信的心中又多了几分希望。 “好!” 面对顾思年提出的条件,陈鸿信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下来: “别说是衙役和狱卒了,哪怕是本官,你只要用得上,都可以调动! 要求只有一个,找到慕大人的女儿,剿灭土匪!” …… 顾思年那间小屋子里坐着好几个人,吴安、江玉风、小六子、曾凌川、武翔都来了。 整个凤川县,与他相熟、信得过的就只有这些人。 吴安闷闷不乐的说道: “唉,你怎么就接下了这么一桩差事,琅琊山的土匪可不好对付啊~ 里面有几个狠角色,那是真的杀过人的。” 身为差头的吴安自然熟悉这帮土匪,难缠的很。 “吴哥,不用太过紧张,既来之则安之嘛。” 顾思年无所谓的笑了笑: “这件事你不做我不做,总得有人去做不是?” “你小子,都这个时候了还嬉皮笑脸的。” 吴安白了他一眼: “咱们还是商量商量剿匪的事吧。” 顾思年沉声道: “陈大人已经允诺我,衙役狱卒任意去选。 曾兄武兄,衙役这边你们熟,去挑些精壮的兄弟,监牢的人就拜托吴哥选了。 人不在多而在精,最好是身手好点、脑子活泛的,而且得尽可能的避开王自桐的亲信。 要可靠!” 吴安眉头一皱: “你担心王自桐会捣鬼? 不至于吧,这可是琅州官府交代下来的差事,出了问题谁都跑不了,他会这么蠢?” “还真说不准啊~” 顾思年苦笑道: “我们三番五次的和他起冲突,租田令一事又狠狠的摆了他一道。 以他这个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会就这么算了,咱们还是防着点好。” “好吧。” 吴安点了点头: “你放心,狱卒这边选的人,肯定可靠!” 其实在顾思年当上典史、推行租田令后,吴安已经不再把顾思年当成那个自己庇护下的小囚犯了,而是真正用平等的关系在与他交朋友。 接着顾思年看向了曾凌川二人道: “你们手底下不是有两个当过兵的兄弟吗,再找几个熟悉琅琊山地形的衙役,换上老百姓的衣服先出发,去琅琊山摸摸土匪的底细,看他们到底躲在哪。 要想剿匪,得先找到人啊。” “好!” 曾凌川应声道: “顾大人放心,我亲自去!” “路上小心,咱们琅琊山汇合! 其余人三天后出发,到时候小六子跟我一起去,玉风,你陪着吴头留在城内,这件事你就不要掺和了。” 江玉风有些不情不愿的嘟囔着: “这么热闹的事不带我去,切,没意思。” 这位江公子一向过得是风花雪月的日子,哪经历过什么剿匪,打心底想去凑热闹。 顾思年瞪了他一眼: “又不是去看戏,你跟着做什么!” “那我不用一起去吗?” 吴安疑惑道: “你一个人能行?琅琊山我去过,比你熟悉多了。” “害,若是真撞见土匪打起来,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啥区别。” 顾思年摆了摆手道: “说句不好听的,咱们要是在琅琊山出了事,城里还有吴哥照应着,若是一起出城,碰见麻烦,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说白了,没有吴安在城里盯着王自桐,顾思年不放心。 “你说的有道理。” 吴安点头道:“行,我留下,有什么消息随时告诉我!” “嗯,那就这样!”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头说道: “记住,要保密,不能在城中透露出任何风声!” …… 夜幕缓缓降临,整座凤川县被一股昏暗的夜色笼罩,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夜风中晃荡着。 三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今晚剿匪的人手就得出城。 这三天顾思年可没闲着,好好的研究了一下琅琊山的地势,还尽可能的找人打听了土匪的情况,也算是有所收获。 县衙里面聚起了不少人,有的是衙役、有的是狱卒,粗略看去有六七十号人,基本上都是有把子力气的青壮年汉子。 大多数人的手里都拿着棍棒,其中十几人还带了朴刀、钩锁、竹盾之类的物件。 这些衙役平日里也就抓抓小偷流氓,真正用过刀的人少之又少。 琅琊山略远,徒步走过去也得一天时间,所以随身还带了不少干粮。 人群中窃窃私语声不断,因为就在刚刚,他们从陈鸿信的嘴里听到了要去剿匪的消息。 有的人不以为然,以前也去过几次,每次都是无功而返、鬼影都看不见; 有的人是心惊胆战,因为他们觉得那些土匪都是不要命的主…… “好了,都静一静!” 顾思年站在了人群的最前方,大家立马就闭上了嘴巴。 租田令的推行已经让顾思年在县里建立起了一些威望,再加上一部分狱卒亲眼看到过顾思年打断牛二虎的腿,没人敢小觑这位典史。 “任务,想必大家都清楚了!” 顾思年沉声道: “我多唠叨几句,剿匪可不是闹着玩,也不是随随便便抓两个小毛贼,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所以出了城之后,所有人都得听我指挥,谁都不准耽误事! 大家都有妻儿老小,都有父母兄弟,谁也不想丢了命,我希望多少人出城,就有多少人回来! 都明白了吗!” “明白!” 众人应了一声,心情变得有些凝重。 陈鸿信也站了出来,朗声喝道: “顾典史的话,就是本县的话! 敢有不从的,后果自负! 差事办好了,回来之后本县重重有赏!” 众人都缩了缩头,有县令大人撑腰,谁还敢不听话啊?不过听到有赏二字,大家的目光又亮了起来。 谁不想多拿点赏银呢? 陈鸿信用满是皱纹的双手抓住了顾思年,压低着声音道: “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我就不多说了,本官在城内等你的好消息! 最重要的,注意安全!” “多谢大人挂怀!” 顾思年郑重抱拳道: “下官定尽力而为!” “出发!” “走!” 一大群人乌泱泱的往外走,为了不引起城内百姓的注意,顾思年特地把出发的时间选在了半夜。 夜色昏暗、脚步纷乱。 凤川县的城头上,王自桐的身影豁然浮现,就这么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呼啦啦出城的人群: “顾典史,永别了~” 第28章奇怪“少年” 出了凤川县一路往北就是琅琊山,路途颇为遥远,几十里的路可得走上好一阵。 别看凤川只是一个县,实际上辖境还真不小,要不然一个租田令也不会统计出来那么多荒地。 边关的县远比内地的县要大得多,这里大部分区域都荒无人烟,百姓们只在一些交通便利、土地肥沃的地方聚居。 说起来这还是顾思年第一次离开县城这么远,之前他顶多出城看看那些无人耕种的荒地。 边关到底是边关,比想象中的还要荒凉。 盛春时节看不到太多绿意,反而黄沙碎石遍地,飞禽走兽罕见,些许杂草艰难的从石缝中探出头来,想要被那一缕阳光普照。 这些土地一点也不适合耕种,所以别看地广,凤川县每年的税赋少的可怜。 远远望去,群山与平原交错,一股苍凉、萧瑟油然而生。 若不是要剿匪,这对来自种花家的顾思年来说倒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年哥,快到了!” 小六子突然插着腰,气喘吁吁的伸手一指前面的黑影: “那就是琅琊山。” “唔,是座大山啊~” 一座大山拔地而起,山势起伏、连绵不绝。 怪不得以往派人来剿匪都无功而返呢,别说几十号土匪了,就算几百号人一头扎进这座山里,那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完全找不到踪迹。 顾思年回头看了一眼人群,赶了一天的路,兄弟们已经累的够呛,一个个腰酸腿软,气喘吁吁,也就当过兵的武翔气定神闲,走个几十里路对他来说可是小菜一碟。 “大家再加把劲!” 顾思年高喝着给大家打气道: “咱们赶到山脚下就休息,到时候该吃吃该喝喝!” “好!” …… 又是一个黑夜,漆黑一片的琅琊山树影交错,偶尔会有些许兽鸣在山中回荡着,据说这山里可是有狼的,胆子大的猎户才敢来这里打猎。 顾思年将大家休息的地点选在了一处山坳中,两侧有山石和密林掩护,可以遮挡火光,相对而言比较隐蔽。 “噼里啪啦~” “噼啪~” 山坳中燃起了几堆篝火,众人或席地而坐、或盘腿倚靠的围在火堆旁,烤着一些干粮用以饱腹,还有些汉子大口大口的往喉咙里灌着水,刀枪棍棒全都靠在树干下。 就在刚刚,先一步来山中查探情况的曾凌川几人也与大部队汇合了,这一片原本就是大家事先约定好的碰头地点。 “怎么样?” 顾思年满怀希冀的问道:“有什么收获吗?” 一行八人,两人一组混进琅琊山,顾思年琢磨着多多少少能弄点有价值的消息才对。 曾凌川有些丧气的摇了摇头: “让大人失望了,我在林子里转悠了两天,啥都没发现。 这琅琊山也忒大了。 唉~” “我们也没啥发现。” “我也没有~” 几人都摇了摇头,顾思年的心情也在一片摇头中沉了下去。 难不成明天带着人满山坡的找土匪窝吗? 想要在山里找土匪,那和大海捞针没什么两样,要是找个十天半个月,慕大人的女儿还能活下来吗? “咳咳,顾大人,小的倒是有些收获。” 终于,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响了起来,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了开口说话那人: 杨峰,县城的衙役,三十来岁,身子骨还算健壮,是宋平颇为赏识的一个手下。 因为他早年是城外的猎户,来过琅琊山,所以这次探路宋平就把他派了出来。 顾思年目光一亮: “什么收获,赶紧说说!” 杨峰轻声道: “昨天小的在林子里转悠,偶然发现了一串脚印,像是刚踩没多久,我就顺着脚印一路追寻。 然后我就看到了两名男子,扛着野鸡,拿着棍叉,本以为他们是进山打猎的猎户,可他们不出山,而是一直往山里走,小人觉得可疑,就跟着他们。 再后来他两钻进了一片林子,树木太过茂密,视线很差,小的又不敢跟太近,结果就跟丢了~ 我在林子外守了老半天也没人出来,那两家伙不知道去哪了。” 杨峰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毕竟人是自己跟丢的。 曾凌川双手抱胸,思索道: “若是猎户,打到猎物应该回家才是,可他们偏偏往深山里走,那就说明他们不是猎户! 很是可疑啊!” 武翔叫嚷了起来道: “这大山里,不是猎户就只能是土匪了!” 顾思年赞同的点了点头,这两个神秘人能把猎户出身的杨峰绕晕,肯定极为熟悉这里的地形,十有八九就是土匪。 顾思年开口问道: “那地方离这远吗?” “不是很远,往东走上两三个时辰,有片杨树林就是。 我就是在那里跟丢的。” “两三个时辰么~那还好。” 杨峰畏畏缩缩的问道: “顾大人,这算不算是有收获?” “算,当然算!” 有眉目总比没眉目好,顾思年笑道: “杨大哥辛苦了,若是真的找到匪窝,抓到土匪,肯定得给你记个头功!” “嘿嘿,谢顾大人!” 杨峰咧嘴一笑。 曾凌川开口问道: “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这样。” 略微思虑了片刻的顾思年说道: “明天选几个好手,顺着路线再摸一遍,大队人马先在这里休整。 如果杨树林背后真的是土匪老巢,咱们就先摸摸地形,回来再叫人动手也不迟!” “好!” 顾思年的意见获得了众人的一致同意,他自己也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那就这样,接下来几天怕是有的忙了,大家早点休息,养足精神,准备剿匪!” 看着抬腿往外走的顾思年,小六子疑惑道: “咦,年哥,这么晚了你去哪?” 顾思年瞪了他一眼: “撒尿!” …… 可能是觉得挨着扎营地撒尿不太好,顾思年摸着黑,一溜烟的走出了好远,最后找了棵大树准备动手。 “窸窸窣窣~” 可就在这时,侧面的灌木丛里传出了一片诡异的声响。 “谁!” 顾思年眼眶一凝,满脸警惕,目光直勾勾的看向了不远处的灌木丛,手里还多了一根木棍: “谁,出来!” “我看见你了!” “别,别动手。” 略显清脆的嗓音响起,还真有一道黑影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你是谁?” 借着微弱的月光,顾思年模模糊糊看见了一张年轻的面庞,脸上乌漆嘛黑,灰尘污渍左一块右一块的,身形也十分瘦弱,比自己矮了半头。 这家伙的衣服好像不合身,松松垮垮的,肩膀的位置一直耷拉着。 黑影似乎有些畏惧,扭扭捏捏的说道: “我,我叫小木,是,是附近的农户,跟着父亲进山打猎的,走散了。” “小木,猎户?” 顾思年将信将疑的看着他,这胆小的模样哪里像是猎户,可也不像是土匪,哪有胆子这么小的土匪? “这位大哥,我父亲不见了,能不能帮我找找我父亲。” 小木的语气中还带着哭腔,不过这声音听起来怎么有些尖锐呢。 “不见了?你自己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怎么找?” 顾思年白了他一眼: “实在不行就先跟着我们,等天亮了帮着你找找。” 这人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没啥威胁,顾思年的警惕不自觉的放松了一些。 “你们?” 少年带着疑惑的问道: “你们是做什么的?” 顾思年自然不可能说出实情,只是随意的应道: “我们是路过的商人,正好在山里休息。 行了,你就别管了,等天亮了再找人,一个人在山里要是遇到狼,你可就得暴尸荒野了~” 听到有狼,少年的身体明显僵硬了许多。 “我先解个手,憋死小爷了~” 顾思年自顾自的转过身去,准备开闸防水。 可就在这一刹那,他感受到背后有一阵寒风猛然袭来。 顾思年吓了一跳,浑身汗毛竖起,忙不迭的一侧身子,刚刚好看到有一个尖锐的物件扑了个空。 自己要是再慢半分,这玩意就得扎进自己的后背。 “你做什么!” 顾思年怒目圆睁。 无冤无仇的,这家伙怎么突然朝自己发难? 少年一击未中,明显变得有些慌乱,但还是壮着胆道: “土匪,你是不是土匪!” “打死你!” 少年咬着牙,尖锐物体掉了个头,再度逼近了顾思年的身前。 “呸,老子是官军,哪来的土匪!” 顾思年气急败坏,见这家伙冥顽不明,只好被迫反击。 一偏头、一抬手就掐住了少年的手腕,力气极大的顾思年让少年觉的有千斤重压住了自己的手腕,尖锐物体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直到现在顾思年才看清这是一根簪子,装饰的倒有几分精美。 大男人的怎么会随身带根簪子? 当然了,顾思年也没多想,另一只手顺势拍向了少年的胸口。 “砰!” “啊~” 一巴掌下去,顾思年陡然感受到一阵柔软,很诡异的感觉,让他一蒙。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尖叫: “你,你,流氓!” “流氓!” 顾思年目瞪口呆: “女,怎么会是女的~” 那自己刚刚那一巴掌拍的是??? 第29章深山中的土匪窝 “啊~” “流氓,土匪,你你你……” 女扮男装被识破的少女紧紧抱着胸前,急得跳脚、脸色羞红。 那眼神,恨不得生吞了顾思年。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隐隐有泪花在闪动,让顾思年不知所措: “停停停,别叫了,小爷我也不知道你是女的啊,误会,都是误会。” “对不起,对不起成了不?别哭啊你! 哎,哭什么啊!” “我们真的是官军,是凤川县衙的人,真的不是土匪,你相信我! 误会,都是误会!” 少女用一种愤怒与怀疑交杂的目光看着顾思年: “你是官军,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顾思年嘟囔道: “我要是土匪,你现在还有命活着吗? 你也是,好好的干嘛扮成男的?早点说清楚不就完了。” 少女恶狠狠的瞪了顾思年一眼: “女孩子家家的,在深山里多危险?扮成男的安全!” “呦,还挺聪明。” 见气氛微微缓和了一些,顾思年满腹狐疑的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进山干嘛来了? 这山里真有土匪,很危险的。” “我不是说了吗!” 少女气呼呼的说道: “我和家里人走散了,在找我爹!” 顾思年将信将疑的看着她,并没有全信。 但貌似这女孩还真没有恶意,只是把顾思年当成了山里的土匪。 “年哥,年哥!” “你在哪!” 远处响起了一阵呼唤声,还有点点火光在向这里靠近。 “来找你的?” 少女哀求道: “求求你,能不能别说我是女的?” 虽说挨了顾思年一记流氓手,但她也看得出顾思年不像是坏人,没什么恶意。 “聪明倒是挺聪明。” 顾思年撇了撇嘴道: “行了,待会儿你就说和家人走散了,跟着我们。 记住,我叫顾思年,不是流氓!是凤川县的典史!” “顾思年~” 少女小声嘟囔着:“名字倒是不错。” “年哥,年哥!” “我在这!” “妈呀,年哥早上好总算找到你了! 我们听到这边有动静,以为你遇到土匪了呢!立马就赶过来了。 可急死我们了!” 手持火把的曾凌川几人急匆匆的走了过来,满脸都写着担心二字。 当他们看到顾思年身边竟然多了一人后,愕然道: “咦,大人,他是?” “额。” 看着少女隐晦的哀求眼神,顾思年打着哈哈: “害,他是跟着父亲进山的,走散了,刚刚恰好被我撞见。 没事,别慌。” “走散了?” 曾凌川挠了挠头道: “虚惊一场,还好。” “行了,回去吧。” 顾思年摆了摆手: “他就跟着咱们,明天帮着他一起找找他爹,一个人在山里不安全。” 曾凌川一愣,压低着声音道: “年哥,咱们可是来剿匪的,明天还得去找土匪窝,带这个人是不是,有点累赘?” 声音虽小,但还是被耳力极好的小姑娘听得一清二楚,不等顾思年说话她就叫了起来: “你们要去找土匪窝? 带我一起!” “我们是找土匪,又不是过家家,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顾思年气不打一处来,这不是净添乱吗? “万一我爹被土匪抓了呢?我一定要找到我爹!” 小木气呼呼的插着腰,丝毫不退让。 “你!瞎扯!” 顾思年一本正经的说道: “就算你爹真的被土匪抓了,那你去又有什么用? 你是能打得过土匪,还是能飞进土匪窝救出你爹? 咱们去就行了,若是碰见你爹就顺路救出来,你别跟着瞎掺和了。” “不,不行!” 小木瞪着双大眼睛道: “我不管,一定要去! 你这个臭流……” “哎哎哎~” 流氓两个字还未说出口,顾思年就赶忙插嘴打断了她的话: “得得得,就带着你一起去,行了吧? 不过一路上你要听我的话,绝不能自己行动!” 毕竟算占了人家女孩的便宜,顾思年自知理亏,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干了这种事。 传出去的话,自己的清白往哪里放? “成交!” 小木很兴奋的点了点头,然后就老老实实的站在了顾思年的身后。 曾凌川他们几人是大眼瞪小眼,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古怪。 刚刚他要说流什么? 小六子疑惑不解道: “年哥,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顾思年一阵窘迫,翻了个白眼: “憋尿憋的!” …… 清晨终于来临,阳光驱散了山中的寒气,稀稀落落飞过的鸟儿在空中盘旋着。 收拾利索的顾思年等人也出发了,杨峰带路,顾思年、小六子、曾凌川再加一个突然出现在队伍中的奇怪“少年”。 武翔则留下来指挥留守的衙役们,等着顾思年他们的消息。 几人在林中走啊走,果然地方不远,日中时分几人就来到了那片茂密的杨树林。 “接下来都小心点!” 顾思年满脸凝重的说道: “不管碰到什么人,都不要声张,尽可能的隐藏踪迹!” “好!” 几人都点了点头,小木的表情更是有些紧张。 大家在密林中摸索着前进,一开始纯粹是毫无头绪的乱转。 杨峰到底是猎户,愣是在一片树枝与杂草中找到了些许的脚印,带着大家一路往前摸。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子前方竟然出现了些许人声! “有人!” 顾思年精神振奋,做了个小心的手势。 几人的动作放得极轻,贴着灌木树干一点点向前挪动,林中安静无比。 等众人摸到林子的边缘时,全都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乖乖,总算找到窝了~” 顾思年目瞪口呆: “这阵仗,真不小啊~” 众人面前不远处就是一片斜坡,地势颇为陡峭,还有好几个黑黝黝的山洞入口。 山洞外围是一长串的木栏、篱笆,分明就是一片人为搭建起来的营地。 五六名穿着老百姓服饰的汉子正来来往往的巡视着,手中拎着木棍之类的家伙,目光无精打采的扫视着四周的丛林。 估计是每天都这么巡视,慢慢的就成了装样子。 “土匪!” 曾凌川压低着声音道: “大人!这里一定是土匪窝了!” 什么正经人会在深山老林中扎营? 只有那支打劫了富商车队的琅琊山土匪! “是,一定是了!” 顾思年强忍着心中的喜悦,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找到了! 这地方还是挺险要的,两侧上山下山就只有一条路,还被他们用一层层厚厚的木桩给拦起来了。 山洞内部的情况外人根本看不清,而且地点隐蔽,四周的密林是天然的掩护。 刚刚要不是几人发现了脚印,指不定得找到什么时候呢。 “大人~” 曾凌川小心翼翼的说道: “既然已经发现了土匪的老巢,咱们赶紧回去叫人吧,趁着夜色摸过来,一把给他们端了!” “对对对!” “赶紧把土匪窝端了!” 不等顾思年回话,一旁的小木就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像她比顾思年都急着消灭这股土匪。 “对什么对!” 顾思年没好气的瞟了她一眼: “我问你们,这山洞有多大,你们知道吗?” “额。不知道。” “山洞里藏着多少土匪,土匪都用什么兵器,你们知道吗?” “不,不知道。” “还有,被他们抓了的那些人关在哪里,有没有可能遇到危险,我们能确定吗?” “不,不确定。” 小木的脸色很尴尬,同时又有几分钦佩,没想到这个流氓考虑的还挺周到。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绝不仅仅是找到土匪窝就万事大吉。 小六子苦着脸说道: “年哥,那咱们怎么办?总不能光在这看着吧?” “情况不明,只有深入虎穴才能一探究竟。” 顾思年指了指东侧的栅栏说道: “你们看,那里是个死角,没人守卫,晚上我和曾凌川从那里摸进去,看看山洞里的情况。 确定了土匪的人数,再剿匪也不迟!” “大人,不妥吧!” 杨峰轻声道: “大人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岂能身处险境?” 眨巴着大眼睛的小木有些愕然,这个顾思年看起来年轻,可在人群中的威望貌似还挺高。 “没事。” 顾思年恶狠狠的说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进去转一圈,怎么剿匪? 就这么定了! 等天黑,我们就摸进去!” …… 时间流逝,夕阳西下,夜幕再一次笼罩着琅琊山。 顾思年几人愣是在密林中趴了小半天,除了去解手,其他时间几乎是一动不动。 站在营地周边巡逻的土匪都换了两波,据顾思年估算,山洞里至少有三四十号人。 几人一直等到后半夜,微弱的火光在营地周围闪烁着,守夜的土匪昏昏沉沉的耷拉着脑袋,明显开始犯困了。 顾思年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 “时间差不多了,曾老哥,我们准备出发!” “好!” “咦,杨大哥呢?” 刚准备动身的顾思年一愣,光顾着盯前面的土匪了,自己这边少了个人都没发现。 “额。” 小六子看了看周围的灌木丛,一脸茫然的说道: “杨大哥之前好像说是去解手了,怎么一直没回来?” 毕竟离土匪窝近,大家趴着都是一动不动,尽量不交流,少一个人还真不太好发现。 而且杨峰趴在最后面,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坏了!” 顾思年满脸担忧的说道: “该不会是解手的时候撞见了土匪吧?” “小子,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时,一道淡淡的冷喝声飘进了顾思年的耳中。 “给老子围住他们!” “上!” “蹭蹭蹭!” 火把四起,刀枪林立,十几名土匪在这一刻尽数现身,将顾思年他们团团围住。 几人的脸色瞬间煞白~ 第30章生擒 昏暗的光线、潮湿的空气,山洞中的景色比起丛林中明显逊色了太多。 沟壑纵横的石壁、洞穴深处不知名的回声都给山洞带来了一丝恐怖。 咱们的顾典史顾大人,还有曾凌川、小六子、小木几人被五花大绑,押在角落处,杨峰则不见了踪影。 顾思年是欲哭无泪啊,不是出来救人的吗?怎么把自己给搭进来了? 小木有些畏惧的看了一眼周围道: “怎么办啊,你们不是官军吗? 赶紧想办法脱身啊!” 正在烦恼中的顾思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让你别来别来! 得,现在落土匪手里了吧?” “又不能怪我!” 小木不甘示弱的反击道: “谁知道土匪会从咱们后边出来? 哼!” 顾思年气不打一处来,他们几个大男人就算了,可要是被土匪发现这还有个女的,小木可就完蛋了~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都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曾凌川苦着脸道: “两位,两位大爷! 都这时候了,还吵什么?” “哼!” 小木气鼓鼓的把头扭到了一点。 “吵什么!” “都给我闭嘴!” 两名凶神恶煞的土匪走了过来,手里还举着一张画像瞅着几人,貌似在找人。 “他!” 领头的伸手指向了顾思年: “把他拖出来!” 两人一拥而上,连拉带拽的把顾思年给架走了。 “放开我!你们干什么!” 顾思年这个憋屈啊,不是有四个人吗?怎么就抓自己一个? 很快顾思年就被绑到了一个木桩上,周围的土匪都面色不善的盯着自己。 “大哥!” “大哥来了!” 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缓步走出了人群,在顾思年的面前站定。 男子穿着一件灰色单衣,脚蹬长靴,腰间还挎着一柄朴刀,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就是干练! 此人出现之后,人群中的嘈杂声就小了很多,顾思年瞬间就猜出此人乃是土匪头子! 魁梧汉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顾思年,冷笑道: “就凭你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想来剿我们? 嗤,见过血吗你?” “哈哈哈!” 土匪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完全没拿顾思年当回事。 顾思年冷着脸道: “你是秦熙?” 顾思年在出发之前可是好好的了解了一下琅琊山上土匪的底细,这伙土匪的老大名为秦熙,三十岁的年纪,正好和面前这人相仿。 “哎呦。” 男子诧异道: “顾大人倒是聪明,看来没少打听我们的情报啊?” 顾思年的眉头微皱: “你知道我?” “知道,如何不知道。” 秦熙大笑道: “好久没人敢来琅琊山剿匪了,自然要多注意你一点。 老子可是很好奇,凤川县何时出了你这么一号人物? 区区一个典史,也敢来剿匪~再不济也得让宋平那老不死的来吧? 哈哈哈!” 到底是盘踞在周边的土匪,秦熙对县里几位大人物都很熟悉。 顾思年虽然面不改色,但心中早已泛起了惊涛骇浪。 自己带队剿匪的消息可是藏得死死的,一直到大队人马出发前才告诉那些狱卒,自认保密做到了极致。 那秦熙是如何知道的? 顾思年微微挑眉道: “看来官府里有你的内应啊~” 秦熙的面庞一僵,并未回应顾思年的问题,只是平静的说道: “这就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了,还是想想自己要怎么死吧~” “放开大人,有事冲我来!” “你们这群土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与官府作对!” 一旁的曾凌川破口大骂,满脸杀气地瞪着秦熙。 “闭嘴,老实点!” “扑通!” 守在旁边的那名土匪是毫不留情的一脚就踹了过去。 顾思年沉声道: “你们在这里占山为王,祸害商贾百姓,本官是奉命剿匪,天经地义。 杀了我还会有其他人来,于事无补,可你们身上的罪名就得加重好几分! 你可想清楚了!” “呵呵,别跟老子说这些没用的。怎么,想拿朝廷律法吓唬老子?” 秦熙无所谓的说道: “我琅琊山的兄弟们可不管这些! 实话告诉你,就算今天说破大天,你的命,老子也一定要收!” 顾思年的脸皮抖了抖,很疑惑。 自己和这群人无冤无仇,为什么这个秦熙非要杀自己不可? “来人呐!” 秦熙大手一挥,喝道: “把这个小子的心挖出来,晚上下酒!” “好嘞!” “动手!” 听到要挖心下酒,缩在曾凌川背后的小木吓得浑身发抖,这群土匪这么凶残吗? 完了~ “停停停!” 见有两名喽啰快步走来,顾思年赶忙大喝道: “秦大哥,你好歹也是琅琊山一带的英雄人物,百姓闻之无不变色。 今天你们仗势欺人、以多敌少,从背后偷袭,这不是英雄所为吧?” 死到临头,顾思年开始和秦熙套起了近乎。 秦熙的眉头一皱: “你想说什么?” 顾思年一本正经的说道: “杀我可以,敢不敢把我放开,咱们一对一的过过招,生死天定!” “你说什么?” 秦熙就像看傻子一般的看向顾思年: “你要和我过过招?” “小的们,你们听到了吗,这小子想跟老子过过招!” “哈哈哈!” “不自量力,做梦呢!” “哈哈哈,大哥,就不劳您动手了,咱们陪他玩玩!”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阵哄笑声,顾思年的话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就连曾凌川和小木两人也目瞪口呆,光看块头就知道顾思年不是秦熙的对手啊~ 那家伙壮的,赶上两个顾思年了。 “咋滴,怕了?” 哄笑声并未让顾思年畏惧,反而是出言挑衅起来: “若是大王怕了,不想在兄弟们面前丢脸,那说一声就好,我顾某引颈就戮! 咱就算是死,也死的像个男人!” 随即顾思年就一闭眼,一仰头,露出一个舍身就义的表情。 “行,口气倒是不小! 既然你这么想死,那老子就成全你。” 秦熙被勾起了火气,掏出一把匕首,轻轻一抬就割掉了顾思年身上的绳索。 身体已经有些僵硬的顾思年活动了一下关节,神情看似轻松,实际上是如临大敌。 这位秦熙可不是牛二虎那一股子蛮力可比的,能聚拢起这么多土匪,肯定有些本事。 “小子,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去了阎王那儿可别怨我!” 秦熙的手中多出了一把朴刀,直指顾思年。 顾思年自然是没有刀了,只好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拉开个架势: “来吧! 让小爷看看,你有啥本事!” 不远处的小木听到这句话气得直跺脚: “这个蠢猪,都这时候了还激怒人家! 好好说,赔些钱财把我们放走不就得了!” 曾凌川二人一阵无语,土匪有这么好糊弄吗?况且你一个猎户,能赔人家几个铜板? 在他们眼里,这个小木就是个不谙世事的笨蛋。 “狂妄!” 秦熙再也懒得说一句废话,欺身而上,手中那把朴刀由上至下,斜劈了过来。 可能是因为速度过快,这一刀甚至带出了些许破风声。 “好快~” 顾思年脸色一变,右脚退了半步,猛然一侧身子,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一刀。 “躲得倒是挺快,哼!” 一击并未得逞,秦熙紧追不舍。 “喝!” 下一刀直接由劈变挥,直奔顾思年的腰腹,反应极快。 这下顾思年是躲无可躲了,只得用手中的木棍去挡刀。 “当!” “卡擦!” 刀锋划过,木棍齐刷刷的被砍成了两截。 但也借着刀锋刹那的停滞,顾思年一个扑腾,好不容易闪躲到了一旁。 “好刀!” “好样的头!” “漂亮!” 秦熙这一刀赢来了土匪们的满堂喝彩。 秦熙甚至都懒得正眼去看顾思年,觉得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自己宰割。 顾思年毫不慌张,反而做了个鬼脸: “再来啊! 难不成就这两把刷子? 呸!” “混账!” 这下秦熙彻底被激怒了,三步连蹬就冲向了顾思年,朴刀上下飞舞,逼得顾思年连连后退。 “大哥,宰了他!” “给他点颜色看看!” 场面人秦熙占尽了上风,场下曾凌川几人更是看的心惊胆战。 眼瞅着顾思年被逼得墙角,右脚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脚步一个踉跄就往后倒去。 “死吧!” 怒火攻心的秦熙怎么会放过这机会,抽空了浑身的力气,一刀直接砍了过去。 “不要!” “年哥!” 曾凌川几人惊呼出声,因为他们觉得这一刀乃是必杀,目光无比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原本要倒地的顾思年竟然一扭身子,避开了凌厉的刀锋。 前冲的秦熙下意识的愣了一下,这小子怎么没倒? “哼!” 而顾思年的反击也在他的错愕中开始。 只见顾思年握掌变拳,狠狠的砸向了秦熙,同时微微出脚一勾,绊了秦熙一下。 “砰!” “嘶!” 因为刚刚那一刀用力过猛,秦熙被绊了一脚后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同时顾思年那一拳头也正中手腕,让他感到一阵剧痛,手掌一松,朴刀脱手而出。 “扑通~” “哎呦~” “混蛋!” 趴在地上的秦熙被顾思年一拳头的力道给打蒙了,同时也愤怒无比,忙不迭的想要爬起来。 下一刻,那柄朴刀直接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手握刀柄的顾思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再动一下,我不介意送你去见阎王!” 第31章挟持 山洞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怎么电光火石之间赢得就变成顾思年了? 他们的老大身手可是好得很,还从未输过。 “这,这……” 小木张大着嘴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眼中金星闪烁。 这文文弱弱的家伙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秦熙看向顾思年的眼神中多了一分震惊,虽然有他轻敌大意的缘故,但顾思年最后这一轮反击堪称无比凌厉,时机力道都把握的绝佳,肯定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妈的,被坑了~” 秦熙自顾自的嘟囔了一句。 “放开老大!” “小子,赶紧把大哥放开!” “赶紧的!” 刹那的愣神之后就是一片骂声,手握刀枪棍棒的土匪们全都围了上来,叫嚣着要把顾思年大卸八块。 举目皆敌啊~ “都别动!” 顾思年用刀抵着秦熙的咽喉大喝道: “谁再敢上前一步,你们的老大就得死!” 顾思年的心脏砰砰直跳,擒贼先擒王,抓住秦熙是他们唯一脱身的机会。 “都别动!” 几句话一吼,土匪们果然不敢上前了,看来秦熙在他们里面威望极高。 “秦老大!” 顾思年将秦熙从地上拖了起来: “麻烦你让兄弟们把我的同伴放了~不然的话……” 顾思年语气中的威胁之意甚浓。 秦熙满脸狠厉的说道: “你以为放了人,你们就能逃的走?” “这就不用秦老大操心了,赶紧放人!” 顾思年的手掌微微用力,刀锋已经在皮肤上压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秦熙见状只好喝道: “妈的,兄弟们放人!看紧点,别让他们跑了!” 土匪们无奈的给几人松了绑,干瞪眼,一点办法都没有。 “老曾,小六子,赶紧过来!” 三人匆匆忙忙的围在了顾思年的身后,曾凌川还眼疾手快的拎了个木棍在手里,守着顾思年的侧翼。 曾凌川甚至还竖起了大拇指: “大人,这身手厉害啊!” “别贫了。” 顾思年苦笑一声:“赶紧想想有什么办法脱身。” 十几二十号土匪围着他们,虎视眈眈,丝毫不像是愿意放他们走的样子。 “哼,想走?别做梦了!” 被挟持的秦熙竟然还不紧不慢的嘲讽了一句。 因为他知道,别看刀抵在脖子上,但顾思年绝对舍不得杀了自己。 “别唠叨!” 顾思年恶狠狠地瞪着秦熙: “我问你,半个月前,你们是不是劫了一支车队,抢了财货?” “是!” 秦熙白了他一眼,讥讽道: “老子是土匪,不抢劫的话难不成靠种地过活?” 两人没注意到的是,身后的小木突然目光锃亮,耳朵竖得高高。 “好,痛快!” 顾思年沉声道: “那车队里的人也是你们抓的咯?赶紧放了!” “什么人?” 秦熙皱起了眉头:“老子只抢劫,可没抓人!” “不可能,骗鬼呢!” 顾思年的手腕又加了几分力: “赶紧把人放了,不然小爷我现在就剁了你!” “放什么放?说没有就没有!” 秦熙毫不示弱的说道: “老子一向是一个唾沫一个钉,抢劫车队我们认,抓人我们不认! 要杀要剐,随你!” 顾思年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秦熙的样子不像是在说假话,况且刀都抵到脖子上了,有什么必要说谎? 可要是他没抓人,那慕别驾的女儿哪去了? 该不会死了吧! 顾思年又问道:“那猎户呢?你们是不是抓了个猎户?” “猎户?我们从来不抓猎户!” 秦熙越发的不耐烦: “你的问题也太多了!” 猎户也没有?顾思年疑惑的瞅了一眼小木,看来她爹没落在土匪手里。 “小子,赶紧把咱们老大放了!” “愣啥呢!不然就剁了你!” 周围的土匪又叫嚷了起来,除了当过兵的曾凌川还算镇定,小六子与小木明显有些慌了。 饶是如此,小木还急声道: “他们不是抢了财货吗?让他们把抢的东西交出来,咱们再走。” “没想到你还是个财迷。” 顾思年气得想笑:“扛着大木箱子,还怎么跑!” 小木急的团团转,她好像对那些财货很上心,但又无可奈何。 “兄弟们,咱一拥而上,看了他!” “我看谁敢动!” 场面越发混乱。 “妈的。” 顾思年死死的扣住秦熙,冷声道: “秦老大,就劳烦你送咱们出去了!咱们要是死了,你也活不了!” “都给我让开,我们走!” “小子,赶紧放人!妈的!” 顾思年几人就用秦熙做人肉盾牌,一点点往外挪动。 那些土匪虽然不断叫嚣,但也不敢投鼠忌器的冲上来,只好不停的后退,两边就这么僵持着。 一大群人呼啦啦的涌出了山洞,到了外面的林子里,土匪就更多了,大骂声不绝于耳: “放开老大!” “妈的,赶紧放人!” “我看你们谁敢动,谁动我就砍死你们老大!” “后退,都后退!” “放人,赶紧放人!” 原本顾思年指望用秦熙做人质,顺着原路返回去,退进密林,再与大队衙役汇合来剿匪。 哪知道这帮土匪也不傻,把原路堵得死死的,一步不肯退,几人只好带着秦熙往反方向退去。 退着退着,他们才发现了不对劲。 “年哥,被耍了,这是条绝路!” 小六子慌乱的看着身后的悬崖,脸色发白。 怪不得土匪让开了这条路给他们走,合着这条路根本逃不掉。 “哈哈哈!” 被挟持了半天的秦熙猖狂的笑了起来: “老子说了,你们逃不出去! 现在要是放了我,我心情好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不然得话,你们想死都难!” “放人!” “赶紧把老大放了!” 土匪们一步步向前紧逼,直接把顾思年几人逼到了悬崖边上。 眼瞅着再退一步就要掉下去了,顾思年也有些急了,转头看向秦熙道: “秦老大,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都这时候了你还想做交易?” 秦熙冷笑道: “行,你说说看,怎么个交易法?” 顾思年看着一圈明晃晃的朴刀说道: “放了这几个同伴,我留下,任你处置。 如何?” “不行!” 不等秦熙回话,曾凌川就急了: “大人,要走一起走,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下!” “对,要走一起走!” 小木也愣住了,没想到萍水相逢的顾思年竟然要用自己的命换他们的安全离开。 “闭嘴!” 顾思年瞪了几人一眼: “我是典史,我说了算!” “好感人的场面。” 秦熙冷笑道: “你是条汉子,可你一条命换三条命,凭什么?” 秦熙的眼珠子咕噜直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凭你的命握在我手上!” 顾思年恶狠狠的说道:“大不了我们一起死!你决定!” 犹豫了一会儿,秦熙点头道: “成交!反正老子要杀的只有你!” 顾思年微微松了口气,看向三人道: “你们先走,别管我!” “大人,我们走了你怎么办?这伙土匪明显铁了心要你的命!” “走啊!你们先走再说!” 就在顾思年的注意力全放在三人身上的时候,秦熙陡然暴起,右臂微弯,狠狠一肘子就撞在了顾思年的胸口上。 “砰!” “老子可不是束手就擒的人!” “嘶~” 一阵剧痛传来,顾思年的刀一下子就掉落在地。 表情大变的顾思年想也不想,一个飞腿就扫在秦熙的膝盖处,刚想得意一番的秦熙右腿一软,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 身后可就是悬崖啊,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刺啦~” “划拉~” 只见秦熙脚步一滑,几块碎裂的山石哗啦啦往下滚,他整个人也跟着摔了下去,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老大!” “大哥!” 突发的变故让那群土匪脸色大变,离得较远的他们压根就来不及上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秦熙栽落悬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思年想也不想的飞身一扑,半个身子都扑出了悬崖,死死的攥住了秦熙的右臂,下坠的巨大力道差点把顾思年的手臂拉的脱臼。 “年哥!” “顾大人!” “小心!” 场面一片混乱,曾凌川反应最快,硬生生的抓住了顾思年的双腿,这才没让两人一起掉下悬崖。 小六子和小木两人虽然瘦弱,但也拼了命的扒拉着顾思年身上的衣服。 顾思年死死的咬紧牙关,对秦熙喝道: “抓紧,别松手!” 秦熙的双腿在空中胡乱的扑腾,大口喘着粗气,犹自大骂道: “松开老子,老子不用你救!” 这家伙,也是个倔脾气。 “闭嘴!” 顾思年怒骂道: “爹妈给的命,说不要就不要了!混蛋玩意!” 顾思年骂的秦熙一愣一愣的,啥时候有人敢这么对自己说话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秦熙还真的闭上了嘴巴,双腿拼命的往悬崖璧上靠,想要找个落脚点。 秦熙壮硕的身躯让顾思年满脸通红,手臂被嶙峋的山石划出了好几道血痕,眼睁睁的看着秦熙一点点往下掉。 气急败坏的顾思年看向了那群混乱的土匪: “妈的,都愣着干什么! 救人啊!” 第32章背后隐情 山洞中,几人围着一张四方桌依次落座,火光的亮光映衬着几人的脸颊,光线一如既往的昏暗。 毕竟是住在山洞里,条件没那么好,因为潮湿,角落里还有些许青苔在艰难的生长着。 但这次顾思年他们没被五花大绑,而是被客客气气的请到了桌上,气氛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 “为什么救我?我可是要杀你的?” 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的秦熙依旧心有余悸,看向顾思年的目光很是复杂。 刚刚自己命悬一线,是顾思年拼了命的把自己给救下,手臂上划拉出了好几道血痕,要不是人多把他们强行拉上去,两个人就得一起去见阎王。 “很简单。” 顾思年坦然回答道: “你死了,我们也得死,我可还不想死呢~” “回答的还真干脆。” 秦熙打量着顾思年道: “可你不像是个怕死的人啊~救我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之前顾思年可是要自己留下来做人质的,这种人会怕死? 秦熙不信。 顾思年反问道: “什么时候救人也需要理由了?” 这一问还真把秦熙给问住了,他早已习惯了世道炎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虽然是土匪,但我查过,你也是穷人出身,多次参加朝廷武举,考取功名不利、走投无路才落草为寇。 这两年来你们这伙人从来不打劫寻常百姓,只劫掠过往富商,也没闹出过什么人命。 虽然你口口声声的说要杀人,但你们应该不会滥杀无辜。 冲这一点,我救你。” 一旁的小六子有些认同,就是因为这伙人不滥杀百姓,官府才对他们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多次剿匪也是不了了之。 毕竟民间没啥怨言,劫了富商跟他们也没啥关系。这一次无非是踢到了铁板,琅州才下了剿匪的命令。 秦熙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异样的口吻反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救了我,我就不杀你?” 屋中的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你这家伙有没有良心!” 最先叫嚷起来的竟然是最瘦弱的小木: “人家救了你的命,你还要杀人? 口口声声说自己义薄云天的,没想到还恩将仇报!早知道让你死了算了!” 尖锐刺耳的骂声把顾思年都吓了一跳,赶紧拉着她坐下: “急什么,坐下坐下! 人家还没杀我呢。” “哼!” 气呼呼的小木坐了下来,骂声没有激怒秦熙,反而让他的面色有点羞红。 “唉~” 秦熙突然叹了口气,摆摆手道: “你们走吧。” 话音一落,守在边上的一名土匪就急了: “大哥,不可啊! 把他们放走了,二当家的怎么办!” “住口!” 秦熙冷着脸说道: “这是咱们自己的事,老子不做那以怨报德的人! 放人!” “可是……” “我说了住口!再啰嗦就揍你!” 看着陷入争执的两人,顾思年皱起了眉头问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其实在一开始顾思年就有些奇怪,这伙土匪好像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而且非杀自己不可。 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秦熙有些萎靡的说道: “这与你无关,走吧,晚了老子可就反悔了。” 顾思年动也不动的说道: “你现在放我走,调过来头我们还得剿匪,你这些兄弟,我那些衙役,肯定会有人死。 若是不想死人,就把实情说出来,咱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解决。” 秦熙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顾思年的话让他有些心动,但他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曾凌川几人,欲言又止。 “无妨。” 顾思年心领神会的说道: “这都是知心兄弟,你说的话他们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好吧~” 秦熙苦笑一声,喃喃道: “实话跟你说,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剿匪也是公事,犯不着要你的命。 但是凤川县,有人点名要你的人头。 你的行动,就是他透露的。” 此话一出,几人脸色大变。 凤川县竟然有人私通土匪,出卖情报,想要杀了顾思年?简直是骇人听闻。 顾思年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王自桐?” 秦熙饶有趣味的抬头道: “看来你们两之间的恩怨很深啊~” 这句话无疑是默认了王自桐私通土匪。 “这个王八蛋!” 曾凌川破口大骂: “老子一定要剁了他!这么多人的命,他一句话全给送出去了!” 顾思年抬手示意曾凌川稍安勿躁,接着问道: “他怎么能联系到你的?还有,二当家不二当家的又是怎么回事?” 秦熙苦笑道: “这说来就话长了。 我有个结拜兄弟,也姓秦,没个大名,就叫秦三,琅琊山这帮兄弟就是我们两辛辛苦苦拉扯起来的。 我这兄弟啥都好,就是好色了些。半年前他潜入凤川县,想找个青楼快活快活,没曾想被官府给抓了。 咱们这伙人,躲在深山老林里官府那咱们没办法,但我们也进不了县城,所以我这个把兄弟就一直被关在牢里,牢房的管事人就是你这个仇家。” 顾思年微微猜到了什么,合着秦熙有把柄握在王自桐手里。 一旁的小六子在听到秦三这个名字时候皱了皱眉头,托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 秦熙接着说道: “你们不知道咱们的窝在哪,但王自桐是凤川县的地头蛇,他知道。 就在几天前,王自桐派人联系到了我,说是可以放出我弟弟,条件嘛……” “我的人头。” 顾思年自顾自的接过了话: “所以王自桐把我们剿匪的情报出卖给你,为的就是杀了我,然后你用我的人头去换你弟弟?” “是~”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那个杨峰和你们也是一伙的吧?一路上都是他在通风报信,故意把我们引到这来?” “是。” 秦熙的表情已经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典史脑子这么好,很快就捋清了这么大一摊子事。 “好,好,王差头真是好手段啊~” 顾思年的眼神中露出一抹从未有过的杀意。 他们在凤川县内你争我斗就算了,但万万没想到王自桐会置人于死地。 明明知道土匪窝在哪里,却一个字不肯透露,还在剿匪的队伍里安插了自己人。 杨峰毕竟属于衙役,这件事是王自桐一人为之还是他和宋平合谋,顾思年拿不准主意。 但他真的很生气、很愤怒。 万一剿匪出了问题,这么多衙役得死很多人,可不是只死顾思年一个。要不是顾思年眼疾手快的挟持了秦熙,现在他们就是几具死尸了。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 秦熙摊了摊手说道: “我确实不想滥杀无辜,原本觉得狠下心做了你,换回我弟弟,一了百了。 但现在你救了我一命,我实在是下不了手。 你还是走吧,咱们两不相欠,至于后面的事,咱们各凭本事、生死天定。” “咳咳,秦老大。” 一直在沉思的小六子突然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你说的秦三,是不是叫秦大疤?右脸颊上有道刀疤的?” “没错,你见过?” 秦熙的目光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顾思年则没有太过惊讶,这家伙隔山岔五就被抓进牢里,嘴皮子又滑溜,估摸着牢房里的犯人他能认识个七七八八。 “见,见过。” 小六子的目光一下子变得躲躲闪闪。 秦熙来了兴趣道: “赶紧说说,我弟弟怎么样了?” 小六子没回答,只是很为难的看向了顾思年。 “怎么了,说啊?” 秦熙急不可耐。 顾思年心头一沉,猜到不妙,但还是平静的说道: “说吧,实话实说。” 小六子默默的低下了头: “他,他死了~” 众人面色大变。 “死了?怎么可能!” 秦熙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冷声喝道: “小子,你别乱说! 我二弟身子骨好得很,怎么可能就死了? 王自桐可是说我弟弟活的好好得,要不然他也不会提出这个交易! 你要是再胡言乱语,别怪老子不给顾典史面子!” “再乱说揍你!” 秦熙急了,边上的土匪也急了。 “别急,大家都别急。” 顾思年见状不妙,赶紧出来打圆场: “小六子,你想清楚了,秦三到底怎么样了?” 小六子有些委屈的说道: “我知道这话难听,但秦大疤真的死了。 当初他刚被抓进来的时候就住在我隔壁牢房,我们还说过几句话。 一开始半个月好端端的啥事没有,可有一天早上,他人就被拖出去打了杀威棒,活生生打死了,尸体拖出去的时候是我亲眼看着的。 听说是他在城里藏了些银子,被王自桐盯上了,让他交不出来硬是不交,才遭了王自桐的毒手。 若是有半个字撒谎,就叫我不得好死!” 小六子甚至发起了毒誓,看他的表情,真的不像是在说谎,而且对他而言,欺骗秦熙根本就没有意义。 秦熙完全蒙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思年脑子转的最快,看向站在旁边的那名土匪问道: “他入狱之后,你们有没有去囚牢里探过监?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那土匪哭丧着脸回道: “顾大人,我们可是土匪,怎么敢入城? 自从二哥被抓,我们是一面都没见过。” 屋中一片死寂。 这么久了都没消息,是生是死,一目了然~ “扑通~” 秦熙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 “二弟,二弟死了? 怎么,怎么可能~” 第33章慕清欢 山洞中一片死寂,昏暗的光线照在秦熙怅然失神的脸庞上更增添了一分压抑。 原本是抱着美好希望去救拜把子兄弟的,到头来听到的反而是噩耗。 换做谁都接受不了。 秦熙的手下同样是满脸震惊: “不可能啊,二当家若是死了,王自桐为什么还搞出这么一个交易,迟早会露馅的。 这说不通啊?” 秦熙把顾思年给杀了,王自桐肯定得放个大活人出来,而且他们不怕王自桐赖账,大不了就鱼死网破,把王自桐与他们私通的消息捅出去。 官匪私通,天大的罪名,想必王自桐不敢冒这个风险。 可现在秦大疤已经死了,王自桐哪来的底气提出这个交易?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看来被耍的不止是我,还有你们。” 沉思许久的顾思年冷声道: “王自桐想要的不仅是我的命,还有你们的!” 秦熙面色一变,茫然道: “何出此言?” 顾思年有条不紊的分析道: “按照你们的约定,取了我的人头,然后王自桐放人。 但假如王自桐来的时候不是放你兄弟,而是带兵剿匪的,你怎么办?” 秦熙的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 顾思年接着说道: “到时候你们以为马上就能接回兄弟,一片欢腾毫无防备,可王自桐却带着人杀过来,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将你们连根拔起。 这样的话,他不仅借你们的手除掉了我,还顺路完成了剿匪的差事,一举两得。 至于说私通土匪~ 呵呵。 你们全都死了,有谁会相信他私通土匪? 一举两得的妙计啊~” 顾思年满脸阴沉,自从接到剿匪任务以来,王自桐表面上一动不动,甚至还支持自己,背地里却出了这么一条毒计。 阴险至极! “砰!” “混蛋!” 秦熙气的破口大骂,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竟然敢把老子当猴耍,明明是杀人凶手,还想让我把你当成恩人? 王自桐!老子与你不共戴天!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暴跳如雷的秦熙把众人吓了一跳,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 王自桐要搞死在座的所有人。 顾思年目光微眯,用带着杀意的语气问道: “秦老大,或者,我们可以联手~” “我们?” 秦熙疑惑道: “何意?” 顾思年站起身背着手,在山洞内缓慢踱步: “我们都和王自桐有仇,那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王自桐想要我死,我也可以让他死! 正好,秦老大也可以为你的兄弟报仇~” 曾凌川和小六子面面相觑,他们万万没想到顾思年会与秦熙合作。 就算刚刚的气氛还算融洽,但土匪终究是土匪啊~ 秦熙反问道: “顾典史说的太轻松了吧,王自桐乃是县城监牢的大差头,手底下近百号人,县衙的宋平更是和他关系匪浅。 这样的人藏在凤川县城内,想杀他报仇? 难如登天!” 说白了,秦熙手底下撑死三四十号兄弟,难不成还一举杀进城内? “呵呵,这件事你就放心吧。” 顾思年微微一笑: “只要让王自桐相信我死了,他一定会出动出城剿匪的,到时候就是咱们的机会。” 秦熙看了顾思年一眼,沉默不语。 顾思年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怕搞错了你弟弟还活着,结果你和王自桐反目,最后害了他。 这件事简单,此事既然是小六子亲眼所见,那想必监牢中知情的绝不止他一个,再找几个证人一对便知。”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知道你这位同伴不是在说谎。” 秦熙面无表情的说道: “官是官、匪是匪。 既然王自桐会耍我一次,你也会耍我。到时候解决了王自桐,回过头来你带人帮咱兄弟灭了,怎么办? 剿匪是上头官府派下来的差事,不管王自桐死不死,总得有人剿匪。 我这几十号兄弟的命也是命啊~” 显然,被王自桐欺骗过的秦熙不再信任官府里的人。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琅州要剿匪,无非是因为你劫了那一支车队罢了,你把那些财货交出来,我保证剿匪一事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有顾思年知道,剿匪为的是救出慕别驾的女儿,只要找到人,差事就算完成了。 “凭什么信你?” “用我的命做担保。” 顾思年冷声道: “你放我的同伴回去,我留在这。 要么王自桐死,要么我死。 如何?” “成交!” 两人一拍即合,可一旁的曾凌川几人是心惊胆战啊。 想要杀了王自桐,谈何容易。要是此事不成,顾思年岂不是还得死? 曾凌川忧心忡忡的说道: “顾大人,这,这不妥吧?王自桐哪有那么轻松就上当?” “没事。” 顾思年摆了摆手:“待会儿我会告诉你们回去之后怎么说,怎么做。 他一定会出城!” “好吧。” 见顾思年心意已决,两人只好识趣的闭上了嘴。 “哦,对了。” 顾思年看到了小木,一拍脑门问道: “秦兄,你这真的没有绑来的人质吗?猎户,或者是那支马队的随从?” “没有。” 秦熙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还得我说几次,有的话刚刚我刀抵在我脖子上的时候就交出来了。” “好吧。” 顾思年微微点头,然后用异样的眼光看向了小木,这家伙,似乎有秘密啊~ …… 太阳一点点落下山头,与顾思年密议了半天的曾凌川与小六子都下山了,独独那个小木叫嚷着要陪顾思年一起,赖在他身边不肯走。 略显狭窄的山洞内搭着两块木板,上面盖着些稻草,对土匪而言这就是一张简易的床铺了。 顾思年大咧咧的往床上一躺,还晃悠着二郎腿,小木则插着腰站在一旁,气呼呼地瞪着顾思年。 “别瞪我。” 顾思年漫不经心的说道: “总共就这么一张床,不睡也得睡,难不成我告诉他们你是个女的?再分一间房?” “你,你你你!” 小木气不打一处来道: “男女有别你懂不懂!” “你现在知道男女有别了?” 顾思年反过来瞪着她说道: “让你别跟着,偏要来,刚刚让你走吗你又不走,都说了你爹不在这,我搞不懂你还留在这干嘛? 你说说,这么多土匪,万一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 顾思年越说越气,音调逐渐提高。 小木被训得一愣一愣的,眼眶逐渐湿润,最后竟然带着哭腔道: “呜~你凶我! 你一个大男人,凶我!我一个弱女子和爹走散了,容易吗我? 呜呜……” “咦,怎么还哭了呢?” “别哭了啊!” 顾思年一下子就不知所措了,最后连连摆手: “得得得,我睡地上,睡地上还不行吗? 床给你!” “嘿嘿,谢谢!” 小木脸上的眼泪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奸计得逞的笑容。 顾思年气得直跺脚: “你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 小木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道: “谢顾典史夸奖!” 顾思年突然蹭的一下从床上爬起来,毕恭毕敬的朝着小木身后弯腰行礼道: “卑职凤川县典史,参见慕别驾!” 小木目光一颤,下意识的转身惊呼道: “爹!” 可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乖乖~” 顾思年意味深长的笑道: “没想到你真是慕别驾的女儿,我被骗的不轻啊~” “你你你,混蛋!” 意识到被耍的小木一下子变得气急败坏: “竟然敢诈我!” “你吵什么吵!” 顾思年毫不相让的说道: “大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爹的亲笔信都送到了凤川县!送到了陈大人的手上!担心的要命! 你可倒好,明明没被抓,回琅州不行吗?自己偏要跟着来土匪窝。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还得连累小爷跟着掉脑袋! 小木,小慕,哼哼,脑子倒是挺好使的。” 小慕见伪装被识破,苦着脸说道: “你以为我愿意到这土匪窝来啊,我是不得已啊!” “有什么不得已的!” 顾思年反问道:“什么事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到底是怎么回事,赶紧说!” 小慕一下子变得有些难过,默默的说道: “我奶奶前阵子病重,我回老家为的就是见祖奶最后一面,爹公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奶奶下葬后我就启程返回琅州。 谁知道路过琅琊山的时候撞见了土匪,当时情况混乱,我见状不妙就换了一身下人的衣服跑了,可财货都被土匪给劫了。 其他的东西倒是无所谓,可那里面有一只镯子,是奶奶留给我的遗物。 我一定要拿回来!” “原来是这样。” 顾思年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家伙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合着是要找东西。 不过这女娃娃胆子也太大了,女孩子家家的在山里转悠,一点也不怕。 “呜呜~” 小慕又哭了:“奶奶对我很好,这是唯一的遗物了。 呜呜……” “姑奶奶,怎么又哭了。” 顾思年举手投降道:“我保证,这件事结束后一定帮你要回镯子还不行吗! 但是你得老老实实的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你说的哦!”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 连哄带骗,小慕总算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的躺在了床上,顾思年抱了一捆稻草在地上打地铺。 两人睡不着,都瞪着双大眼睛看着头顶黑乎乎的石壁,气氛很是诡异。 对这两人来说,这都是第一次和异性同居一室,还是在土匪窝里~ 许久之后,顾思年问了一句: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清脆的声音响起: “慕清欢。” “慕清欢?” 顾思年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喃喃道: “人间有味是清欢吗~” 第34章噩耗 “什么!” “顾典史被土匪抓了!怎么可能!” 两天后,回到县城的衙役将一个噩耗带了回来。 县衙的大堂里头头脑脑们都到齐了,陈鸿信满脸震惊,站在厅中的曾凌川与杨峰就像是丢了魂一样在汇报着消息。 其实出去剿匪的大队人马还留在琅琊山里,只有这两个家伙先回来报信,看下一步如何行动。 坐在一旁的王自桐虽然也装出了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但实际上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一切变化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到底是怎么回事!” 都头宋平板着脸说道: “赶紧详细说说,别乱!” 看宋平的神情,似乎也对这一消息大感意外。 杨峰哭丧着脸道: “小的在山里发现了土匪的行踪,然后顾大人就带着我们几个深入山林,想去探一探土匪的巢穴。 我们一直在土匪窝周边蹲到天黑,中途我去解了个手,回来之后顾大人还有其他人就不见了。 小的一开始在林子里守了很久,但就是等不到人,心知不妙就撤回来了。” “然后呢?” 曾凌川接过话道: “我们见杨兄弟不见了,以为被土匪抓了,顾大人就带着我们潜进了土匪窝想要救人,没曾想刚进去就被土匪抓获。 咱们被关了大半天,一直到晚间才趁着土匪不注意,挣脱绳索跑了出来。 谁知土匪察觉到异常,一路追击,我们就和土匪打成一团。 打斗中顾大人和其他兄弟都受了伤,倒地不起,只有小人侥幸逃了出来。” 众人面色微变,看来当时的情况十分凶险,王自桐听得津津有味。 陈鸿信瞪着眼睛问道: “你亲眼看到顾典史受伤了吗?” “是的,挨了好几刀。” 曾凌川的眼中甚至出现了泪花: “顾大人倒在血泊中,我亲眼看到好几名土匪一拥而上,将顾大人绑走了。 顾大人倒地前还在拼命的阻拦土匪,给我争取逃命的机会。 陈大人,您可一定要救救顾大人啊!求你了! 顾大人可是好人啊!呜呜……” 曾凌川这么一个壮硕的汉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大家还有什么理由怀疑他说的话? “扑通~” 一向沉稳的陈鸿信跌坐在椅子上: “完了,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啊!” 顾典史的任务可就是去救别驾的女儿,他被抓了,别驾的女儿怎么办? 就算撇开别驾的女儿不谈,顾思年也是陈鸿信好不容易发掘出来的人才,刚刚帮他压制住了王家李家,现在就这么没了? 陈鸿信心痛啊! “陈大人,还请勿忧。” 宋平沉声道: “眼下顾大人只是受伤被擒,说不定土匪不敢轻举妄动,杀人害命,情况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 “是啊大人。” 冯涛也附和道: “当务之急是赶紧派人接手剿匪一事,救回顾大人!” 陈鸿信愁眉不展的说道: “可事到如今,还有谁能前去剿匪呢?” 宋平的身体这两天越发的差了,据说有几次都咳出了血。 “咳咳。” 宋平一边咳嗽一边看向曾凌川问道: “你不是被土匪抓了吗,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曾凌川毫不犹豫的应道: “约莫有三四十人,不过大多拿的都是些棍棒,朴刀之类的利器很少。” “三四十人吗?” 宋平沉声道: “那只要能找到藏身之地,也不是太难对付,老夫带人去吧!” “大人,卑职可率衙役剿匪,为民除害!” 就在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朗喝声传遍大堂,王自桐一身正气的站了起来: “宋都头年迈、身体抱恙,剿匪这种事岂能让都头去?” “王差头愿意去剿匪?” 陈鸿信的眉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这份差事他打心底不想交给王自桐。 “眼下除了卑职,还有谁能带队剿匪?” 王自桐沉声道: “大人,顾大人身陷虎穴、危在旦夕。 此时我等不出力,更待何时?请大人放心,卑职一定剿灭琅琊山贼寇,救出顾大人!” 陈鸿信没有回答,犹豫不决。 吴安就在此时站了出来: “大人,剿匪一事唯有王头可以胜任,属下可跟随王头一同前往!” 陈鸿信有些诧异,吴安怎么帮王自桐说起话来了? 不过也好,有吴安跟着,想必王自桐也耍不了花招。 “行!就交给二位!” 陈鸿信拍板道: “多带点人,一定要把顾大人救出来!” “诺!” 直到最后,陈鸿信也没有把别驾女儿被绑的事情说出来。 如果他们能救出顾思年,顾思年肯定会救人,若是连顾思年都没救出来,那别驾的女儿还会有生路吗? …… 回到宅院内的王自桐心情大好,笑声差点震破了天花板: “哈哈哈!” “顾思年,你小子也有今天!哈哈哈!” 狗腿军师张庆才在一旁拍着马屁道: “还是王头神机妙算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与王头作对,简直是不自量力!” “哈哈哈!” 王自桐大笑一声,压低着声音问道: “琅琊山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有,刚想向王头汇报这好消息。” 张庆才满脸奸笑: “那小子死了!” “死了?” 王自桐眼中凶光大盛:“确定吗?” “肯定死了!” 张庆才拍着胸脯说道: “琅琊山那边说,只要头把秦大疤放出去,就把尸体交给咱们。” “不会是骗咱们的吧?” 王自桐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道: “那伙土匪,花花肠子也不少。” “头就放心吧,我都查过了。” 张庆才嘿嘿笑道: “不仅顾思年没回来,他那个贴身跟班小六子也不见了,肯定一起被宰了。 再说了,杨峰暗地里看着他们被抓的,落到土匪手里还能有好下场?” “啧啧,痛快!” 王自桐大呼道: “这小子总算是死了,自从他出现,老子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妈的! 死了就好,哈哈! 我倒要看看,以后这个凤川县还有谁敢跟老子作对!” “咳咳。” 张庆才轻声道: “头,可秦大疤已经死了,咱们??” 王自桐与琅琊山之间的联系基本上都交给了张庆才负责,作为贴身心腹,他对全盘计划都很熟悉。 他知道王自桐所谓的交易纯粹是在忽悠那伙土匪,别看现在顾思年死了,但后续的事情要是处理不好,很可能会把自己也拖下水。 “呵呵,慌什么。” 王自桐冷笑一声: “你去召集人手,准备剿匪!真剿匪! 这些土匪,只有埋在土里,嘴巴才会彻底闭上!” …… 几天后,琅琊山中又多出了几十号衙役、狱卒,加上上一次派来的人,现在山里有一百多号官兵。 不过领头的从顾思年换成了王自桐,众人的情绪有些低迷,有的人已经心生畏惧。 毕竟土匪的影子还没见到,典史就被抓了,出师未捷身先死,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王自桐召集起了七八人聚在一起议事,这里面有吴安,有曾凌川,还有王自桐的几个心腹,都是狱卒衙役中的小头目。 为了顺利完成剿匪,王自桐可是把能调动的人都带出来了。 “都给我打起点精神来!” 王自桐沉声喝道: “本头知道,顾典史落难,大家心里难受。 但剿匪一事乃是琅州的官令,势在必行!还望大家振作精神,剿灭这伙狂妄至极的贼寇!还凤川县一片清明!” “咳咳,王头说得对。” 吴安率先回应道: “不过还请王头明示,这土匪该怎么剿?” 王自桐很是认真的说道: “琅琊山路况复杂、山高林密,为保万无一失,明天先由我带人去土匪窝周围摸一圈,看看情况,吴头带人留守。 若是土匪还窝藏在那,我们就全力一击,将他们连根拔起!” 吴安意味深长的问道: “王头,顾大人可还在土匪手里,我们倾巢而出的话,土匪万一狗急跳墙,杀了顾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王自桐瞟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 “等真的交起手来,情况瞬息万变,难以提前安排。 若是能找到顾大人,咱们自然要保他平安,若是出点什么岔子,咱们也没办法。 但是本头相信,以顾大人的节操,只要能剿灭土匪,他愿意牺牲一切! 咱们只需要做好分内的事就行!” 一顶大帽子就这么扣在了顾思年的头上,说白了就是他的死活我不管。 不过在场的许多人都是王自桐那边的,对他的安排自然没有异议,吴安也出人意料的闭上了嘴,没有吭声。 王自桐心满意足的大手一挥: “那就这么定了,各自散去,准备剿匪!” “诺!” 待众人陆续散去之后,张庆才鬼鬼祟祟的留了下来,朝王自桐使了个隐晦的眼神。 王自桐低声问道: “怎么样,那边怎么说?” 张庆才回道: “谈好了,明天清晨在小树林碰头,一手交人,一手交尸体!” “可以,你那边都安排好了?” “放心吧头,都安排妥了。” “呵呵~” 王自桐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那就一切按计划行事!” 第35章杀了吧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照亮大地,柔和的晨光透过稀疏的树叶倾洒丛林,光影斑驳。点点露珠挂在枝头,晶莹剔透,泥土的清香又让空气闻起来心旷神怡。 林中的景色堪称一绝,但就在这般静谧之中,正酝酿着点点杀机~ “噗嗤~噗嗤~” 低沉的脚步声响起,王自桐踩着杂草落叶出现在林中,身后还跟着张庆才,两人的眼珠子不停地往密林深处打量着,略显警惕。 毕竟是与土匪碰面,他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带许多人出来。 王自桐在林间站定,面色沉稳的朝着空地喊了一声: “秦头领,是不是该现身了?” 淡淡的喝声在林中回荡着,果然,另一侧也响起了脚步声。 秦熙从几棵粗壮的树干背后走了出来,身边跟着几名心腹。 “你来了~” 秦熙看着孤身二人皱了皱眉头: “怎么就你们两,我二弟呢? 王头该不会是想耍咱们兄弟吧?” “呵呵,秦头领稍安勿躁。” 王自桐不紧不慢地笑道: “秦兄是何等英雄人物,我怎敢欺瞒? 不过咱们的交易到底是见不得光啊,不看到那小子的尸体,我可不能把人交出来。 监牢重地,还望秦头领理解。 只要见到尸体,我立马交人!” 王自桐拍着胸脯打包票,一口一个秦兄,俨然已经开始称兄道弟。 秦熙皱着眉头道: “希望王头说到做到!” “一定!” “啪啪!” 秦熙拍了拍手掌道: “抬出来!” 随即就有两名土匪抬着一个担架出现在了王自桐的视线中,两人顺手将担架放在了地上。 担架上盖着块灰布,里面鼓鼓囊囊,依稀看出是个人形,灰布上还沾着一滩血迹,血腥味扑面而来。 王自桐的嘴角开始上扬,已经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了。 秦熙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就是王头要的人,验验吧。” “不用验!哈哈,我相信秦头领的人品!” 王自桐大笑着一挥手,他可不想被血肉模糊的尸体影响到一天的好心情。 “痛快!” 秦熙笑了笑: “那现在该王头交人了吧?我弟弟呢?” 王自桐笑而不语,驻足不动,没有任何要交人的意思。 秦熙的表情一点点的冷了下来: “王头这是何意?” “呵呵。” 王自桐皮笑肉不笑的回道: “我乃是凤川县监牢差头,虽然只是正九品,但也是吃官粮拿官饷的朝廷命官,和土匪为伍,传出去是要掉脑袋的。” “这么说王头是打算赖账了?” 秦熙冷声道: “你就不怕我把这事捅出去,你项上人头不保吗?” “蹭蹭蹭!” 秦熙身边的几名土匪一下子都举起了朴刀,气氛瞬间就变得剑拔弩张。 “哈哈哈!” 哪知王自桐不仅不怕,反而是猖狂的笑了起来: “秦头领,你守着这么座深山,想要传消息出去可不是嘴皮子动动就行的。 不怕告诉你,我的人已经埋伏在了周围,今天你们这伙土匪,一个也跑不了!本头要为民除害! 哈哈哈!” 王自桐心中这个舒坦啊。 顾思年的尸体就躺在地上,眼瞅着就发臭了,秦熙这一伙土匪也是砧板上的鱼肉,跑不掉。 到时候剿匪这个功劳记在自己头上,以后在官场上说不定能被琅州的大人物看中,从此平步青云。 美啊~ “为民除害,杀人灭口~王头的算盘打的还真是响啊。” 一道淡淡的戏谑让王自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就像见了鬼一般的看着前方走出的人影,嘴巴长大的都能生吞鹅蛋: “你,你,怎么是你!” 一个活生生的顾思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怎么可能!” 气急败坏的王自桐一把扯开了地上的灰布,随即目瞪口呆。 里面盖着的不是尸体,只是个安详躺着的稻草人,所谓的血迹其实也是动物的血。 “混蛋,竟然敢耍老子!” 王自桐彻底失了智,破口大骂: “你们,你们怎么会在一起!你不是死了吗!” “这话该我问王头才对。” 顾思年微笑道: “一开始联手秦头领,想要我项上人头的好像是你吧? 其实我很不明白,从进入凤川县以来,我从未主动得罪过你,何至于要害我的命?” 秦熙很合时宜的附和了一句: “果然是过河拆桥的小人,呸!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听信你的话,差点误杀了顾大人!” “顾大人?看来你们两是打算联起手来对付我啊~” 王自桐脸色铁青的说道: “好,好好好! 你们以为两个三脚猫凑在一起就能成事了?老子可是早有准备! 今天你们就一起死吧!” “发信号!” 一旁早就等候多时的张庆才手中多出了一把短小的弓弩,狠狠的朝天一按。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瞬间划破云霄,在密林中回荡不绝。 这可是用在战场上传递消息的响箭,多出现在军伍中,看来王自桐为了今天这一幕也是下了本钱的。 王自桐狞笑道: “你们两就等死吧,哈哈哈!” “这地方风景不错,倒是块好墓地!” “哈哈哈!” 笑声既猖狂又放肆,因为按照约定,杨峰以及其他几名心腹会带着人埋伏在密林周边,响箭一起就会杀出来,剿灭秦熙这帮土匪。 既然顾思年没死,那就顺手一起杀了吧~ 可王自桐的笑声并没能持续多久,神情也从张狂变得僵硬,到最后成了愤怒: “人呢!怎么还没来!” 林中安静无比,预想中的伏兵并没有出现。 张庆才呆若木鸡,茫然的摇着头,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呵呵。” 顾思年带着一抹嘲讽的笑道: “有吴头在,你那些人还想动?痴心妄想!” 王自桐震惊无比: “你,你,你们早就串通好了!” 如果说之前顾思年的出现只是让他错愕,那么现在的王自桐真正感受到了恐惧与不安。 秦熙冷喝道: “王八蛋,你老实说,我弟弟是不是被你害死了! 今天,我就要给二弟报仇!” 王自桐哆嗦了一下,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两人会走到一起去了,他急忙说道: “秦头领,你别被这小子三言两语就给蒙了,他知道什么? 我对天发誓,你二弟还活着,就关在凤川县的监牢里,你放我回去,我一定把人给你带过来! 信我啊!” 慌乱中的王自桐明白,眼下唯一能救自己的办法就是让秦熙相信他弟弟还活着,不然今天,自己真的会死。 “是吗?” 秦熙的眼神变得深邃、诡异。 “我保证,绝对还活着!” 王自桐大呼道: “只要放我回去,明天,明天我就把人给你带过来!” “死到临头,还嘴硬。” 顾思年冷笑一声,一拍手掌道: “出来吧!” 在王自桐惊愕的目光中,小六子从密林中缓步行出,身边还跟着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牛二虎。 当看到牛二虎的一刹那,王自桐的身躯终于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你,你怎么,怎么和他们在一起?” 牛二虎看向王自桐的眼神无比冷漠,伸手一指道: “就是你,下令杀了秦大疤,秦头领,秦大疤死的时候,我就在现场看着。 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小六子跟着曾凌川一起回城,并没有在人前露面,只是去找到了牛二虎。 作为曾经王自桐的心腹打手,顾思年料定,此事牛二虎一定知情。 有牛二虎的证词,才会让王自桐彻底闭嘴。 “轰!” 这一句话犹如五雷轰顶,抹杀了王自桐的最后一丝生机。 “混蛋,你竟敢出卖我!” 丧失理智的王自桐破口大骂: “你的腿就是这小子打断的,为什么你还会帮他?老子待你不薄啊!为何要这么对我!” “不薄?” 牛二虎嗤笑一声: “把我赶出监牢让我自生自灭,就是不薄吗? 我瞎了眼,当初替你卖命!” 王自桐就像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牛二虎转过身来看着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你的恩我还了,从今以后,我们两清。” 没错,牛二虎这条腿是顾思年打断的,但是在最落魄的时候,顾思年给了他银子治伤、分了地让他活下去。 有恩必报这个道理,他懂。 看着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牛二虎,顾思年默默说了一句: “谢谢。” 秦熙迈前一步,怒斥道: “王八蛋,你还有什么话说!” “扑通~” 惊恐无比的王自桐瘫倒在地,痛哭流涕: “秦头领,秦兄,你听我说,我是被鬼迷了心窍才骗你的。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是他,都是他,这些主意都是他出的!” 在最后关头,王自桐竟然把所有责任都一股脑的推到了张庆才身上,想要保一条命。 张庆才不可置信的看着王自桐,这个时候他竟然还要牵扯上自己。 见秦熙握着朴刀一步步逼近,刀锋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点点寒光,王自桐带着哭腔的喊道: “顾典史,顾大人,我们是同僚啊。 求求你说句话,饶了我,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和你作对! 我给你磕头了!” “砰!” “求求你,放了我!” “砰砰!” 王自桐疯了一样的拼命磕头,脑门上很快就出现了血痕。 秦熙在王自桐面前站定,手握朴刀,看向了顾思年,似乎是在等他的决定。 顾思年沉默许久,嘴唇轻努: “杀了吧~” 第36章“剿匪”功成 王自桐的尸体倒在地上,淡淡的血腥味在林中弥漫着,残留的体温在一点点散去。 在凤川县当了这么多年地头蛇的王自桐到死也没料到,这一手自以为巧妙无比的布局会把自己给玩死。 吓瘫在地的张庆才浑身哆嗦,甚至不敢抬眼看秦熙一眼,那把滴着鲜血的朴刀就杵在自己面前,鬼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剁了自己的头。 其实在监牢里当着张庆才的面被打死的囚犯不在少数,死人他见得多了。 可这一次面对死亡的是自己。 能不怕吗? 顾思年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望着: “还有什么遗言吗?” 张庆才打了个激灵,扒拉着顾思年的裤腿痛哭流涕: “顾典史,顾大人。不,顾大爷! 求求你,饶我一命,元凶是他,是王自桐啊,与小人无关! 所有的奸计都是他想出来的,想要谋害大人的也是他!我只是听命行事啊顾大人! 饶了我吧,求求你。 以后,以后在凤川县,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小的言听计从,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求您了~” 张庆才屁股一拍就把责任全推给了王自桐,谁让刚刚王自桐拿自己做挡箭牌呢? 风水轮流转! 一口大黑锅,今天你背,明天我背~ “噢?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顾思年嘴角微翘: “这可是你说的~” 张庆才先是一愣,随即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恶狠狠的发誓道: “若有半句谎话!就叫我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为了活命,张庆才豁出去了。 “好!”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牢牢记住!” …… 半山坳处,十几号衙役、狱卒中的头目们聚在一起,表情惊愕、集体失神。 传言被土匪活捉的顾典史活生生的出现了,而一早就去打探消息的王自桐此刻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就在刚刚,跟着王自桐一起外出的张庆才绘声绘色、声情并茂的讲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身为监牢差头的王自桐与土匪合谋、劫掠财货、坐地分赃。 凤川县派大队人马剿匪后,害怕事情败露的王自桐竟然泄露剿匪人马的行踪,通敌谋害,导致顾思年被擒。 幸好顾思年临危不乱,急中生智,一面以三寸不烂之舌挑动土匪与王自桐内讧;一面秘密传递消息,安排人手包围土匪。 最后土匪与王自桐因为财物分配不均、互相火拼,混战中王自桐惨死在土匪刀下。 等接到消息的曾凌川等人赶到时,土匪已经作鸟兽散,四散而逃,就这样,顾思年带着人不费一兵一卒就夺回了丢失的财货。 在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中,张庆才摇身一变,成了帮顾思年传递消息的那个关键人物。 他不屑于土匪为伍,痛恨王自桐的所作所为,所以才弃暗投明,替顾思年做事。 不得不说,这位张庆才的表演天赋绝佳,声情并茂,甚至在痛斥王自桐的过程中还挤出了几滴泪水。 一开始,有人对这番言辞将信将疑,毕竟好端端一个差头就这么死了,怀疑是正常的。 可当吓破了胆的杨峰主动认罪时,再也无人质疑它的真假。 尤其是王自桐那些所谓的心腹,更是吓得不轻,因为他们原本是听从了王自桐的命令,待响箭一起就杀出去,将土匪们大卸八块,但硬生生被吴安给拦了下来。 这要不是吴安拦住他们,他们岂不是成了通匪的帮凶? 至于吴安为什么这么做,自然是提前有小六子通风报信。 张庆才话音落下,全场寂静无声,因为这件事骇人听闻,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还是吴安率先打破了沉寂,朗声道: “王自桐通匪作乱,罪大恶极,多亏了顾大人才能平息匪患。 顾大人英明啊!” “顾大人好样的!” “顾典史勇武!” 叫好声接连响起,尤其是曾凌川和武翔那些人叫的最起劲,眼中闪过一抹诡异。 他们今天确实离开过驻地,只不过不是去剿匪的,而是直接去秦熙的老巢里把那几箱子财货搬走。 这也是顾思年与秦熙交易的一部分,秦熙归还财货,顾思年保证剿匪之事到此结束,不杀一人。 “静一下,兄弟们静一下。” 作为主角的顾思年终于开口了,面色沉稳的说道: “我知道,你们中的一些人受王自桐的蛊惑,差点走上歪路,但你们放心,任何人只要迷途知返,改过自新,我承诺,既往不咎! 就算是杨峰,你虽然向土匪通风报信,但是你只要老实交代王自桐的罪行,没有隐瞒,那本典史也一定会上报陈大人,对你从宽发落。 我希望大家明白,咱们吃的是官粮,任何时候都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好!” “顾大人说得好!” 众人拍手叫好,王自桐那些个心腹彻底放下心来,只要不追究他们责任,谁还去管王自桐的罪名啊,反正人都死了。 被押在一旁的杨峰恨不得现在就大书特书王自桐的罪行,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身上去。 墙倒众人推这个道理,任何时候都适用。 顾思年接着说道: “如今土匪已经四散而逃,不足为惧,琅州富商丢失的财货也都找回来了,此次剿匪算是大功告成。 大家在山中休息一夜,等回了城,我亲自向陈大人请赏,大家都有赏金!” “喔!” “好!” “顾大人威武!” 这下大家是发自心底的开心,绝大多数人一点力气都没出,光在这待几天就能拿赏金,谁不开心? …… “哈哈,找到了!” 夜深人静之时,慕清欢捧着一只玉镯子傻呵呵的笑声,眼眶中还带着丝丝泪水。 也不知道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是想起了奶奶,这表情看起来十分古怪,又让人心酸。 十六七岁的毛丫头,为了玉镯自己藏在山里打探消息,甚至还跟着顾思年深入虎穴。 你说她是个弱女子吧,确实是,可这胆魄和倔强的劲头连顾思年看了都头疼。 站在一旁的顾思年微笑道: “找到了?心安了?” “嗯!” 慕清欢不断的点头,咧嘴笑道: “谢谢你!” 水汪汪的大眼睛配上那脏兮兮的脸颊,让顾思年莫名其妙的心绪颤动。 “找到就好。” 顾思年微微一笑: “不过还是得多说一句,以后这么危险的事情少做。 在这深山老林里面别说你是别驾的女儿,就算是皇帝的女儿来了也没用。” “知道了知道了,罗里吧嗦的,跟我爹一样。” 慕清欢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将镯子塞进怀里,昂着头说道: “倒是你,年纪不大,心眼不少,本姑娘看好你!” “得了吧,差点被你捅死。” 顾思年翻了个白眼: “接下来你跟我回凤川县,等琅州派人来接你,别一个人乱跑了!” “好嘞!” …… 县衙门口,几名官员驻足而立,为首的陈鸿信心绪不定、走来走去。 提前一步回来报信的小六子已经将事情的经过向大家描述了一遍,当听到王自桐通匪时气得陈鸿信一整夜没睡着。 好在顾思年没事,剿匪也成功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冯涛在背后嘀咕道: “真是没想到,王自桐竟然如此大胆,差点害死了顾大人。” “这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 谷肃附和道: “该死!” 宋平并不在场,他们也知道宋平为何不在场。 以他和王自桐的关系,王自桐真的通了匪,他哪里还有脸站在这里。 “来了来了!” “回来了!” 乌泱泱一帮衙役簇拥着顾思年,推着两箱子财物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陈鸿信一个健步就窜到了顾思年面前,左看右看: “赶紧给我看看,伤着哪里没有?” 冯涛与谷肃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陈大人对顾思年还真是关心的紧~ “放心吧陈大人。” 顾思年乐呵呵的原地转了两圈: “啥事没有,就是在山里没吃好,饿了。” “你小子,什么时候了还贫嘴!” 陈鸿信瞪了他一眼: “这个王自桐,简直罪该万死!” “嘿嘿。” 顾思年挑眉一笑,随即抱拳道: “大人,卑职奉命剿匪归来,遗失财物皆在此处,土匪已四散而逃,不知所踪。 通匪之人王自桐已经伏法,犯人杨峰由吴差头羁押在监牢之中,听候发落!” 一语言罢,顾思年还使了个隐晦的眼神。 陈鸿信瞬间会意,挺直腰板背着手,拿出了县令大人的风范: “咳咳,这趟差事办的不错,顾大人辛苦了,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冯大人,你带着衙役们去休息,顺便清点一下财货有无缺损。 谷大人,你去监牢,记载囚犯的证词,一定要把王自桐通匪的细节问的清清楚楚。 咱们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能放过一个不法之徒!” “诺!” 二人齐齐抱拳,领命而去。 王自桐已经死了,知道内情的张庆才与杨峰那还不把所有脏水都往死人身上泼? 光靠这两人的供词就足够把罪名给定死! 一直等到闲杂人等尽数离开,陈鸿信才惴惴不安的问道: “人呢?” 回来报信的小六子只说了剿匪的经过,可没有其他消息,陈鸿信最担心的乃是那位慕别驾的女儿。 “陈爷爷!” 不等顾思年回话,一道清脆的嗓音就传进了老人的耳中。 陈鸿信看着面前这位衣着松松垮垮、满脸灰尘黑土的“少年”目瞪口呆: “你,你是?” “陈爷爷,我是小欢啊。” 慕清欢眨巴着眼睛说道: “您之前去过府上,还给小欢带了礼物,不记得了吗?” 经她这么一说,陈鸿信好不容易从脑海中翻出了一张脸,哎,你别说,还真和眼前这假小子有点像。 “你,你是慕,慕姑娘?” 陈鸿信惊讶无比的看着顾思年: “怎么搞成这幅样子?” “咳咳。” 顾思年讪讪的挠了挠头: “这说来就话长了,我还差点死在她手上。” 陈老大人呆若木鸡,一片凌乱: 这两人在琅琊山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37章套圈 “砰砰砰!” “起床了!赶紧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睡!” 一大清早,慕清欢就乒铃哐当的敲响了顾思年的房门。 两人在琅琊山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毕竟算是共历生死,慕清欢俨然把顾思年当成了自己人,自来熟。 这不,琅州来接慕清欢回家的车驾还没到,这两天陈鸿信就安排顾思年照料她,年轻人嘛,在一起好说话。 不过慕清欢依旧穿着粗木麻衣,挽着发髻,打扮的像个少年,别驾闺女这个身份肯定是要隐瞒的,这是最不让人起疑心的装扮。 反正没几天,这位大小姐也没说什么。 “咦,人呢?” 拍了半天不见有人回应,慕清欢就趴在门缝边向里张望着,鬼鬼祟祟。 “嘿,干嘛呢!” “哎啊!” 背后冷不丁的叫声吓了她一跳,慕清欢愕然转过身来: “原来你没在屋里。” 顾思年穿着一件土黄色单衣,腰系束带,上半身已经被汗水打湿,皱眉道: “我在没在屋里您可管不着。 倒是你要干嘛,鬼鬼祟祟的,莫不是要入室行窃?” “呸!本姑娘才不稀罕你的东西。” 慕清欢针锋相对,但等她闻到一股汗臭味时下意识的捂住了口鼻: “大早上的,你怎么就一身汗?” “臭死了臭死了!” “醒得早,刚刚绕着县衙跑了几圈打发时间。” 顾思年讪讪的回了一句,在女孩子面前臭烘烘的确实有点不雅。 其实在发现自己体魄惊人、又会点拳脚功夫之后,顾思年已经开始刻意的锻炼身体,只要有空每天早上都会跑几圈,躲在院子里一个人练练拳脚。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在这个时代,拳头和脑子一样重要。 这里有王法,但也有弱肉强食! “跑几圈?你力气真是多的没地方用。” 慕清欢插着腰说道: “赶紧的,陪我出去转悠转悠,闷在屋子里太闲了。” “转悠?怎么又转悠?” 顾思年愤愤不平的叫嚷起来: “这两天转悠的还少吗?凤川县城拢共巴掌大点地方,早就被你转遍了! 不去不去,小爷我要休息今天!” 这位大小姐以前在琅州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位慕别驾管的太严,到了凤川县整天往外跑,撒开了玩,从早到晚不带累的,连顾思年这个体魄不错的跟班都怕了。 看来女人爱逛街,放在哪个时代都一样。 “干嘛,不乐意?” 慕清欢板着脸: “你不去也行,那我就去找陈爷爷,我就说你……” “哎哎哎,怕了你了,我去还不行吗?” 顾思年苦着脸说道: “让我去冲个澡先,咱们再走!” 这几天也是绝了,陈鸿信为了让顾思年陪着慕清欢,县衙的公务全都交给了别人,难不成真让县令大人陪这位姑奶奶逛街去? “还冲什么澡。” 慕清欢浑然不顾他还满身大汗,一把抓住了顾思年的手腕: “现在就走!城西那家套圈挺好玩的,今天就去那!” “哎,姑奶奶你慢点!” “慢点啊!” …… 慕清欢拖着不情不愿的顾思年一路来到了城西小巷,这里有个套圈的地摊。 所谓套圈,就是地上整整齐齐的摆着几十个物件,都是各种各样的玩具、吃食、家用物什。 一个铜板两个竹条编成的项圈,站在远处扔,套中哪个就可以带走哪个,和现代的摆地摊一模一样。 摊主是个瘦骨嶙峋的汉子,脸上永远挂着一抹热情的笑容,皮笑肉不笑,顾思年总觉得他不是好人。 “哎呦,您二位又来啦!” 一见两人出现,摊主立马笑眯眯的凑了上来: “今天打算玩多少个圈?您开口,立马给您拿圈,套中啥都带走! 嘿嘿~” 摊主那开心的目光看得顾思年十分不自在,就像在看两头肥羊。 因为慕清欢这两天来了好几次,几乎啥都套不中,祸害了顾思年不少银子,但在摊主眼里他们可是送钱的大主顾。 “先来十个圈!” 慕清欢兴奋的拍着顾思年的肩膀: “付钱付钱!” 顾思年苦巴巴的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铜板递给了摊主,自己还欠了江玉风几两银子,这么下去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还清。 这位顾大人哪都好,就是穷了点,每个月的例钱堪堪够吃饭。 “谢客官!” “来,给你们圈,祝你们圈圈必中!” 慕清欢从摊主手里接过套圈,二话不说就开始扔。 一个、两个、三个…… 圈圈落空,百发百失。 顾思年的脸越发的黑,而摊主上扬的嘴角都快到耳朵根子了。 这几天都是这般场景,慕清欢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唉,又没中!” 等手中最后一个圈落地之后,慕清欢有些丧气的看向了顾思年。 “唉~” 顾思年跟着叹了口气,从怀中又摸出了几个铜板递给了摊主。 “哎啊哎啊,别灰心嘛,再来肯定能套中!” 摊主看着手中的铜板乐开了花,巴不得慕清欢从早上玩到天黑。 一个两个三个…… 又是让顾思年心头滴血的几个铜板。 不过这一轮不能说是毫无所获,慕清欢套中了一双布鞋,还算干净实在,换做寻常人家能穿穿,但这位大小姐连看都没看它一眼。 这些东西她可不缺,她就喜欢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顾思年嘟囔了一句: “真的是又菜又爱玩~” “啥,你说啥?” 慕清欢茫然的转过头来看着他。 “没,没啥。” 顾思年一哆嗦,看着双手空空的慕清欢赶忙岔开了话题: “结束了?结束了咱就走吧。” 这地方顾思年是一刻也不想待了,再待下去就真的身无分文了。 “不,不想走!” 慕清欢闷闷不乐的摇着头: “还没套中呢,套不中今天不走!” 顾思年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这是要把他口袋里的铜板都祸害完啊。 慕清欢突然一抬头,饶有兴致的说道: “哎,要不你来套吧,光顾着我玩了。 说不定换你套就能套中呢?” “我?我才不套。” 顾思年当场拒绝: “我是陪你的,你不玩我玩什么?不玩就走,去其他地方逛逛。” “哎啊,玩嘛玩嘛。万一就套中了呢?” “不玩不玩,浪费钱吗这不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颇有点打情骂俏的意思。 旁边这位摊主的脸色逐渐僵硬,因为在他眼里,这是两个男的。 两个男的! 这两人该不会是??? 就在摊主异样的目光中,顾思年终于同意自己玩一把,条件就是套中两个圈就走,别再嚯嚯了。 “来,掌柜的,再来十个圈!” 顾思年大手一挥,又递出去五个铜板。 “得嘞!” 一见有银子挣,摊主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客官果然豪气!这样吧,都是老主顾了,我多送您两个圈!” 慕清欢眼睛一亮: “谢谢掌柜的!” “哈哈,不用谢,谢啥。哈哈哈!” 这摊主算是看出来了,送多少圈这两人也是白给。 顾思年拉开架势,跃跃欲试的问道: “套哪个?” “那个,那个小风车!” 慕清欢指了指右前方,那小风车她看中好久了,几片纸质的风页在空中来回打转。 “好~” “嘿!” 顾思年二话不说,套圈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稳稳落地。 “砰~” 竹条编成的套圈,刚好落在了风车上。 “哇!中了!中了中了!” 刚刚还有些萎靡不振的慕清欢瞬间兴奋了起来: “看不出来啊!挺厉害的嘛!” “再来再来!” “套哪个?” “那个!” “砰!” “哇!又中了!厉害!” “套那个,那个糖葫芦!正好饿了!” “不是套中两个就走吗?” “哎,这不是正好手气来了嘛!赶紧把亏了得银子挣回来! 你话怎么这么多,接着扔啊,反正还有这么多圈,扔完再说。” “行吧行吧~” “砰!” 又中! 一开始摊主觉得顾思年是瞎猫碰死耗子,难得套中一个没当回事,可越往后越不对劲,他几乎是发发必中。 照这么套下去,自己今天这一天得赔多少钱? 摊主的脸色越来越黑,看向两人的眼神也没有一开始那般和善了。 “还剩最后一个圈,你说套哪个?” 顾思年的兴致也不断高涨,其实他没怎么玩过这东西,但是他发现自己对力道的把控刚刚好,怎么丢都中。 “那个!” 慕清欢伸手指向了最远处说道: “那个簪子,看着不错!” 最远处摆着一个古朴的木盒,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把簪子,看成色倒不是什么稀罕物件,略有些瑕疵,做工也谈不上精巧。 但是对这么一个套圈的地摊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东西了,不然怎么会摆的最远呢? 一听顾思年要套这个,摊主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祈祷他套不中。 这要是被套中,自己这大半个月都白忙活了。 “好,就这个!” 顾思年屏气凝神,再度拉开架势,沉喝一声: “我丢!” 三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套圈,直到它稳稳落地。 “砰!” “耶!” “中了中了!哈哈哈!” “真的套中了!” 慕清欢兴奋的当场就蹦了起来,围着顾思年手舞足蹈,笑的前仰后合,刚刚的沉闷一扫而空。 地摊上的东西或许不值钱,但可是自己凭本事套来的,其中的乐趣只有慕清欢自己明白。 有人欢喜有人愁,他们没察觉到摊主的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第38章官不欺民 “掌柜的,把那个拿给我们。” “就那个!” 慕清欢乐呵呵的指着盒中簪子,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自己的战利品了。 没错,顾思年套中的就是她的。 但摊主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说道: “两位客官不好意思,那簪子不算奖品,只能看,不能套。” “什么,不能套?” 慕清欢的笑声戛然而止,疑惑道: “既然不能套,你为什么要摆在那?既然不能套,一开始为什么不说?” “是小人疏忽了。” 摊主平静的说道: “要不你们重新套一个吧?我可以送你们两个圈。” “你你你,你这是欺诈!” 慕清欢的火腾的一下子就升起来了: “我不管,今天你必须要把那簪子给我,否则我们就去报官!” “报官?哈哈哈!” 摊主冷笑了起来: “你倒是挺硬气啊。 老子告诉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都给我出来!” 摊位背后的小巷子里顿时走出了三个汉子,穿的松松垮垮,目光不善的盯着两人,典型的地痞流氓。 而这位摊主也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 “怎么样,你现在还想要簪子吗?” 他是挣钱的,可不是出来做冤大头,都像顾思年这么玩,裤衩子都得卖了。 “原来是家黑店。” 顾思年十分无语,兴致一下就没了。 怪不得这摊主把摊位放在这种小巷子里,人烟稀少,合着就是防止有人套中值钱的物件好翻脸。 唉,扫兴啊~ “原来有帮手?” 哪知慕清欢面对四名汉子毫不怯场,插着腰说道: “我告诉你们,不管有多少人我都不怕! 今天这簪子,说什么也得拿给我!” “哎呦,你胆子还真是大啊!” 其中一名泼皮像是领头的,扭了扭脖子大骂道: “既然你不肯走,那咱们就只能打你个半身不遂了!” “我才不怕你们,哼!” 慕清欢后退一步,把顾思年推到了最前面: “我可告诉你们,他很能打,一个打十个的那种!” 顾思年目瞪口呆,合着这时候想起拿他做挡箭牌了? “他?” “哈哈哈!” “笑死个人!” 几名泼皮先是看了顾思年一眼,随即就不屑的笑了起来。 在他们看来,瘦瘦弱弱,连二十岁都没有的顾思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风一吹就能倒,还打十个? 虽然他们几个不壮实,但四打一,稳操胜券。不过其中一名泼皮皱了皱眉头,他好像觉得顾思年有点眼熟。 “快,揍他们!狠狠的揍!” “赶紧的!给我出出气。” “哼!” 慕清欢摇晃着顾思年的手臂,清脆的嗓音、亲昵的动作,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撒娇。 这样的场景让四名泼皮感到一阵恶寒。 顾思年被推着站了出来,无奈的看着四人一摊手道: “把东西给我们,今天这事就算完了。” “你说什么,给你们事情就算完了?” 一名泼皮不可置信的说道: “哈哈哈。 小子,你怕是还不明白现在的情况吧? 老子我告诉你,不仅套中的东西你拿不到,今天你们还得把口袋里的铜板都交出来! 否则的话,就得受一顿皮肉之苦了~” “嘿嘿嘿~” 几人的阴笑声在小巷子里悠悠回荡着。 顾思年瞪着双大眼睛问道: “你们不认识我吗?” “认识你?你是谁啊还认识你?天王老子吗?” “告诉你,咱哥几个只认银子!” “赶紧把身上值钱的物件都交出来!麻溜的!” 显然,这几人从头到尾都没把顾思年当回事。 “听好了。” 顾思年就这么大咧咧的往人前一杵: “小爷我叫顾思年!” “我管你顾什么呢!交钱!” “不对啊,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耳熟~” 有人疑惑,有人凶神恶煞,只有先前觉得顾思年眼熟的那人满脸惊惧,哆哆嗦嗦道: “顾思年,你,你是顾,顾典史?” 顾思年三个字一出,几人顿时鸦雀无声,表情也变得恐惧起来。 前些日子顾思年推行租田令可是在城内大出名头,尤其是当街打死了几个泼皮,凶狠的手段让地痞流氓们闻风丧胆。 这人记性好,当初租田令打死几个泼皮的时候他就在场,他虽然站的远,但也见过顾思年。 顾思年~ 这三个字可极具威慑力。 “呦,看来还是有人认识本典史的。” 顾思年微微一笑: “那我还要不要交钱了?” “扑通~” 那位瘦骨嶙峋的摊主率先跪了下来,几乎是带着哭腔的说道: “顾,顾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 “扑通扑通!” 几人接二连三的跪了下来,连连求饶: “大人,饶了小的吧,咱们是瞎了眼才冒犯了您。” “我们错了,真的错了。” 一旁的慕清欢眼眶瞪得大大的,她没想到顾思年在凤川县还有这种威名,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顾思年故意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问道: “我且问你们,你们用这法子坑害了多少人?骗了多少钱财? 嗯!” 摊主浑身一颤,哭丧着脸道: “大人高看咱们了,就这么个小摊,从早到晚也没几个人,一天顶多几个铜板。 我们更是从未下黑手打过人啊!冤枉啊! 大人您就饶了咱们吧,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句话顾思年还是基本上相信的,一来这个摊位确实偏了点,平时没啥人,二来看这几人的胆子,真不像是敢打断人腿的。 也就是撞见慕清欢这种人了,纯纯的大主顾。 “行了,别跪着了,起来说话。” 顾思年的语气柔和了不少。 “哎,好的,谢大人。” “对了,东西给大人。” 摊主屁颠屁颠的把那支簪子拿给了顾思年,再也不敢露出什么不舍之色,生怕顾思年把他们几个当场打死。 顾思年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簪子,确实不是上乘货色,但肯定不是几个铜板就能买到的,这几个家伙碰到顾思年也算是亏惨了。 “喏,这是你的~” 顾思年递给了慕清欢,她立马就像宝贝似的捧在了手心里。 顾思年看着几人说道: “我也不为难你们,收拾摊子走吧,以后别干这种勾当,下次再被我抓住,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偷奸耍滑挣不了银子,实在不行就踏踏实实种个地,没分到地的话去县衙,荒地应该还有剩下来的。 男子汉大丈夫,自力更生比什么都强,走在大马路上也能挺直腰板。” “明,明白,谢顾大人!” “谢大人!” 几人如蒙大赦,手忙脚乱的把地上的物件全都包了起来,生怕顾思年反悔。 “等等!” 就在他们准备跑路的时候,顾思年还是叫住了他们。 摊主面色僵硬,颤颤巍巍: “大,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顾思年掏出口袋里最后十几个铜板,在慕清欢茫然的眼神中递给了摊主: “拿着,我就这么多,就当买下你这个簪子了。” 摊主愣在当场,随即往后退了一步道: “大人就别拿咱们寻开心了,这银子我们怎么能收。 不要不要。” “我让你拿着就拿着!” 顾思年瞪了他一眼:“要么拿着,要么跟我去县衙!” 此话一出,摊主立马就接过了银子: “谢,谢谢大人!” “走吧,以后自己找个营生,别混日子!” “知道了,大人再见!” 几人一溜烟的就跑远了,片刻不敢停留。 顾思年这才露出了笑容看向慕清欢道: “这簪子还行,就当我送你的礼物了,怎么说我也是东道主嘛。 呵呵~” “切~” 慕清欢鄙夷的看了顾思年一眼: “真小气,好意思说得出口。 不过本姑娘大度,勉为其难的收下了。嘿嘿~” 顾思年也不介意,背着手哼着歌: “行了,那咱回去吧。” 慕清欢小心翼翼的将簪子收起来,随即好奇的问道: “你怎么不揍他们一顿,反而给他们银子?还帮他们出主意以后怎么生活? 你这也太客气了点吧。” 慕清欢毕竟是别驾的女儿,在琅州可是见过不少公子哥当官的,换成那些人遇到今天这场面,这几个泼皮少说断手断脚,弄不好命都没了。 “何必找他们麻烦呢。” 顾思年随意的说道: “今天你打了他们,他们怀恨在心,日后碰到好欺负的肯定会连本带利的找回来。 这叫冤冤相报何时了。 但如果能劝他们改过自新,自力更生,岂不美哉?” 慕清欢似懂非懂,还是不理解。 顾思年只得停下了脚步反问道: “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他们是泼皮?地痞流氓?” “不,他们是凤川县的百姓,是民!” 顾思年指了指自己问道: “我呢?” “你?你是顾思年,凤川县的典史啊。” 慕清欢浑然不解顾思年问话的意义。 “对!” 顾思年沉声道: “我是典史,虽无品级,但勉强算半个官吧。 官不是应该为民计、为民想吗?为何要欺民?” 慕清欢面色微变,满脸愕然。 为民计、为民生。 对啊,都说父母官父母官,为何潜意识里变成了官老爷可以随意欺辱百姓? 就在她反复揣摩这短短的一句话时,顾思年已经抱着头哼着曲,晃晃悠悠的走远了。 慕清欢看着那道略显坚毅的背影,目光闪烁,喃喃道: “官不欺民~官要为民~ 若是在琅州,我爹应该会喜欢他吧。” 第39章分别 算不上宽敞的房间里,慕清欢正饶有兴致的把玩着手中套圈得来的簪子,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顾思年故意挑刺道: “你要记住,这是我套来送你的,可不是你自己套的。”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慕清欢板着脸说道: “你以为凭你一个人的本事就能套中的? 要是没有本姑娘在一旁打气助威,你能套中这么多? 我告诉你,是我把运气都借给你了噢~” “行行行,您运气好。” 顾思年翘起了二郎腿: “三天套了四五十个圈,套着啥了? 白白祸害了小爷这么多银子。” “罗里吧嗦的,不就一点银子嘛。” 慕清欢大手一挥,豪气云天: “等什么时候你去琅州,本姑娘请你玩,想套多少套多少!” “切,我才不稀罕玩这个。” 这两人只要凑在一起,不怼对方几句似乎就不舒服。 “年哥!年哥!” “人呢!” 就在这时,一阵大呼小叫的声音传进了顾思年的耳中,不用看就知道是那位江公子来了。 不对,他现在已经算是顾思年的小弟了。 “原来在这~” 走进屋中的江玉风瞅了一眼顾思年,顺带着看到了女扮男装的慕清欢,好奇道: “咦,一直在这照看你的不是小六子吗,今天怎么换人了?” 感情江玉风把慕清欢当成了顾思年新的跟班。 你还别说,这几天慕清欢跟着顾思年出入官衙,为了掩人耳目,身份还真就是顾思年的跟班随从。 “哎啊,小六子照顾他弟弟去了,这是小木,应付两天,呵呵。” 顾思年眉头一挑,计上心来,朗声道: “小木,给江公子看茶! 这位江公子可是贵客,是我的好兄弟!” 慕清欢一愣,满脸不可置信: “看茶?我?” “是啊,去啊!” 顾思年心中窃喜,被这姑奶奶气了好几天,总算是能出出气了。 只要她不想暴露身份,就得老老实实听话。 “好好好,我去给你们斟茶!” 慕清欢自然知道顾思年在打什么主意,眼珠子瞪的滚圆,气鼓鼓的走了。 江玉风只觉得这跟班有点奇怪,但也没怀疑什么,大剌剌的一屁股坐下道: “年哥,你真是厉害,王自桐都被你弄死了。 现在他的罪名是彻底坐实了,张庆才和杨峰两个人不仅供出了通匪的经过,还把王自桐以前干的事都给咬出来了。 你知道吗,县衙这两年拨给监牢的用度开支,被他贪了一小半! 哎,真黑啊。 不过现在有吴头接手大差头的位置,以后应该没人敢这么放肆了。 早知道年哥你收拾王自桐这么轻松,我就不去监牢里探口风,找证据了。 白折腾。”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他这叫自作孽不可活,我本不想与他结仇的,偏要找麻烦。 至于他以前做的那些事,知情人肯定有,无非是不敢说罢了。” 当初顾思年让小六子回城找秦大疤死亡的证据,可不单单只找了牛二虎,而是做了两手准备。 另一手准备就是江玉风: 江公子在狱中钱财开路、再加上这顺溜的嘴皮子很快就找出了好几位知情人,供词都准备好了,只不过没派上用场罢了。 就算牛二虎不出面,江玉风手里的证据也够坐实秦大疤是王自桐害死的。 所以说别看江玉风没露面,背地里也是出了很多力的。 “砰!” “喏,茶来了!” 就在两人交谈时,慕清欢捧着两盏茶往桌上一放,瞪着顾思年说道: “喝吧!” 顾思年满脸笑意,客气地摇了摇头: “我还不渴,待会儿喝~” “你喝!” 慕清欢没好气的看向了江玉风。 “哎,你怎么凶巴巴的!” 江玉风疑惑不解,但还真端起了茶碗: “喝就喝,本公子渴得紧。” “咕噜咕噜~” “噗嗤~” “我呸!怎么这么烫!” 茶水刚一入喉就被江玉风喷了出来,舌头烫得通红,直发颤。 “哈哈!让你喝!” 慕清欢得意一笑,头也不回的就跑开了,而一旁的顾思年则笑的合不拢嘴: “哈哈!我就知道!” “你啊你,吃了暗亏了吧?哈哈哈!” 江玉风苦着脸道: “年哥你又逗我,这位到底是谁?” 江玉风可不是傻子,普通的仆人敢这么做吗?一定有隐情! “咳咳,这你就别问了,反正咱惹不起。” 顾思年岔开了话题道: “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先说好哦,最近可没空陪你喝酒。 等我忙完这阵再说。” “不是喝酒。” 江玉风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茶水,正襟危坐: “年哥,我是来告别的。 我要走了。” “告别?” 顾思年一愣: “你发配琅州,刑期两年啊,怎么这就走了?” 就算江家有财力、走门路,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江玉风苦笑一声道: “说实在的,我不想走,在这和年哥搭伙挺好的。 但你也知道,最近边关不安稳、风声紧、北燕游骑入境劫掠。 消息传到老家,我爹就急了,忙不迭的找人托关系,把我换到陵安的监牢官衙,离家近他们安心。” “原来是这样~” 顾思年默然,心中有些不舍。 江玉风是他穿越之后第一个遇到的人,也是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朋友。 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但这坦率的性子他很喜欢。 “害,别难过嘛年哥。” 江玉风乐呵呵地笑道: “又不是见不到了,以后年哥到了陵安,只要一打听全城最风流倜傥的佳公子在哪,准能找到我! 哈哈。” 顾思年白了他一眼: “你啊你,什么时候都这么贫嘴!” “嘿嘿。” 江玉风咧嘴一笑,接着说道: “对了,还有一件正事,年哥教我的印刷术,我爹那边已经动起来了。 用印刷术印出的第一批书正式开卖,这是其中的一本。” 江玉风一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递给顾思年。 顾思年随意的翻看了几眼,频频点头道: “唔~做的不错啊,你看这字里行间的间隔,几乎一样,看着就舒坦。 这个字体,你们家应该找了不错的雕刻师傅吧?” “那可不。”江玉风有些肉疼的说道: “花了不少银子呢。” “这书卖的怎么样?” “好得很!” 江玉风一下子兴奋起来: “咱们的书是统一印刷,不是费时费力的人手誊抄,所以成本低得多,售价自然也比市面上的要低。 再加上雕刻师傅的手艺好,纸张用的也是上品,卖的当然好。 年哥我跟你说,短短十几天,第一批书就卖光了。 哈哈哈,我爹正在加紧赶制第二批。” “那就好。” 顾思年很欣慰,到底是商人之家,做起事来就是迅速。 还没等顾思年反应过来,江玉风就从怀里掏出了五锭银子,一个比一个厚重,乍一看最起码有五六十两。 顾思年愕然: “你这是做什么?” 江玉风一本正经的说道: “年哥,印刷术是你教我的,我们江家赚了钱,你当然有分! 这是第一批卖书的利润,都给你! 这话不仅仅是我说的,也是我爹的意思。” “你开什么玩笑,赶紧收起来!” 顾思年连连摆手: “我就出了个主意罢了,从生产、制作、售卖,都是你家出力,我分什么银子? 拿走拿走。” 这么多银子真是吓到顾思年了,自己那点俸禄跟这些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这银子年哥一定要收着!” 江玉风很认真的说道: “商人,在商言商也要取之有道。 年哥这个银子不收,我们江家以后怎么踏踏实实挣钱? 再说了,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该是年哥的就是年哥的。 不仅这里的银子要收,以后挣了银子,年哥都有份!” “行吧行吧,这些我收下,至于以后的就暂存在你家行不?” 顾思年也不想争论,拿起一锭银子说道: “喏,这个还你,不是还欠你几两银子吗? 必须收着!不许拒绝! 是你刚刚自己说的,亲兄弟明算账!” 不等江玉风摇头,顾思年就把他的话给堵死了。 “好吧。” 江玉风苦笑着收下了银子,没想到刚送去的银子这么快就拿回来了。 顾思年轻声道: “既然要分别了,当哥的也送你一句话。 从商赚钱,天经地义。 但是每一个铜板都得挣的光明磊落,挣得心安理得。 昧良心的钱,咱不挣!” “明白!” 江玉风重重点头,罕见的拱手作揖,半弯腰身: “哥!我们后会有期! 祝你前程似锦!平步青云!” “后会有期!” …… 凤川县外的一处小土坡上停留着一驾马车,四五名随从安静的伫立马背。 琅州来接慕清欢的车驾,终于到了。 车驾不远处,慕清欢对前来送行的顾思年笑道: “本姑娘这就走了噢~你可别想我。” 两人相对而立,顾思年比慕清欢高了大半头,她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顾思年的脸庞。 “拉倒吧。” 顾思年一如既往的怼了回去: “姑奶奶您早点走,我才能乐得清闲!” “哈哈哈!” 这次慕清欢没有还嘴,反而是展颜一笑,眼眸深处有一丝异彩闪动。 慕清欢挪动了一下脚步,轻声道: “你心系百姓,脑子活络,文笔也是上乘,当官的好苗子。 凤川县对你而言,太小了。 琅州,才是你施展才华的地方。” 小姑娘第一次用这么认真的口吻说话,顾思年也收起了笑容,点头道: “放心,我会去的。 我们琅州见!” “好,我等着你!” “琅州见!” “嘎吱嘎吱~” 马车缓缓远行,顾思年始终没有离开,目光闪烁。 白皙的面庞、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在脑海中浮现,久久挥之不去。 “唉~” “走咯~”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思年才收回了目光,拍了拍衣袍转身离去。 可还没等他多走几步,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骤然响起。 “哒哒~” “哒哒哒~” 顾思年眉头一皱,几匹快马正疾驰而来。 同时有一道朗喝声顺着春风,飘进了他的耳朵: “琅州卫指挥使急令!闲杂人等让路! 挡路者杀!” 第40章调令 县衙正堂 凤川县的头头脑脑们尽数到齐,毕恭毕敬的躬身站着。 众人前方站着的就是顾思年在城门口撞见的几名纵马军卒,他们来自琅州~ 为首一人身穿淡灰色素面夹袍、头戴朱漆勇字笠盔、脚蹬黑色长靴,典型的军中打扮。 军汉也没多加客套,手捧一封文书直接念道: “琅州刺史府并琅州卫指挥使司急令! 命凤川县县衙于半月之内征召民夫青壮三百人、军粮两千石、被褥五百套送至前线右屯城! 军情紧急、事关重大,敢有拖延懈怠者: 杀!” 最后一个杀字让大堂中的几位文吏心头一颤。 军汉面无表情,几乎是昂着头说道: “陈大人,接令吧~” 这神情态度,嚣张的很。 “下官凤川县县令陈鸿信,接令!” 陈鸿信赶忙伸手接过那一封军报,同时还极为隐晦地朝谷肃使了个眼色。 谷肃心领神会,迈前一步,不漏痕迹地往军汉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低声道: “军爷一路到此车马劳顿,辛苦了。 这些银子拿去给兄弟们买点茶水喝,解解乏。” 听到这话,一直板着张死人脸的汉子终于露出了笑容: “呵呵,那小的就替兄弟们谢过几位大人了!” 站在人群中的顾思年眉头一皱,几个甚至连品阶都没有的大头兵,竟然敢收县令的银子? “军爷客气了。” 陈鸿信轻声道: “敢问几位兄弟,前线现在是什么情况,北燕已经打过来了吗?” “咳咳。” 领头的汉子压低着声音道: “打是还没打过来,不过燕人游骑四处出没,边境越发的不安稳,我边军自然要小心为上。 这些话大人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可不能往外传。” “明白,有劳几位了~” “那行,陈大人,咱们就先走了。” 军汉抱拳道: “多提醒大人一句,这差事上头催得急,万万不能耽误。 出了问题可是要掉脑袋的~” “多谢兄弟提醒,下官心中有数。” “告辞!” “慢走,冯大人,替本官送送几位兄弟!” “好!几位军爷,这边请!” 等到冯涛领着几名军汉走远,陈鸿信才闷闷不乐的坐回了椅子,满脸愁容。 顾思年疑惑道: “大人,琅州刺史府我知道,这个所谓的琅州卫指挥使司又是什么?为何能与刺史府同时下令?” “你刚到边关不久,有所不知。” 陈鸿信耐心解释道: “我大凉疆域六镇十三道,其中六镇指的就是边境六州,由东向西一字排开,是守卫边境、抵御北燕入侵的最前沿。 这六镇是军政双行,每州设一卫,边军尽入其中,最高指挥称卫指挥使,又称总兵。 每州政务由刺史府管,军务就由这个卫指挥使司管辖,若战局紧张,就连刺史府也得听从卫指挥使司的差遣。” “原来如此。” 顾思年了然:“那既然军政双方同时下令,就说明这差事是头等大事。 估计琅州辖境内所有县城都会收到类似的军令。” “你说的没错,唉~这种调令必会传至每一县。” 陈鸿信叹了口气道: “三百壮丁、两千石军粮还有几百套被褥。 要命啊~” 谷肃跟着愁眉苦脸道: “被褥倒是好办,去年县里为前线赶制的军资剩了一些,勉强够了。 但军粮还有青壮民夫,有些棘手啊大人。” 陈鸿信喃喃道: “边关之地土地贫瘠,比不得中原,一亩地岁收成品粮也就两百多斤。 一石粮食一百五十斤,省着点煮成稀饭,可以让一名百姓吃两三个月。 两千石,那就是两千老百姓几个月的口粮啊! 这,这到哪里去凑?” 谷肃小心翼翼的说道: “大人,县衙的仓库里还剩一些陈粮,要么都拿出来吧。 虽然不够两千石,总比没有好吧?”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陈鸿信摆摆手道: “你现在就去办,先统计一下县衙仓库中的被褥与存粮,看看差多少,尽快拿个明确的数字出来!” “诺!下官这就去!” 谷肃步履匆匆的离开了,大堂中只剩顾思年。 顾思年轻声道: “大人,县里的存粮虽然不够两千石,但城中的那些大户富商们今年都免费租了不少荒地,占了大便宜,现在让各家各户多多少少捐一些出来应该不难吧? 剩下的可以由衙门出钱,从百姓或者粮商手里收购。 七七八八加起来,凑齐两千石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费时费力罢了。” “你说的本县都明白,也只能这样做,咱们尽力而为罢了。” 陈鸿信苦笑一声: “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三百民夫青壮,估计很难凑这么多人。” 顾思年接过话道: “凤川县这么大一座监牢,里面有各地的充军囚犯,这些囚犯可以征召啊。” 顾思年此前可也是流徙千里的充军犯人,他知道监牢中这种人很多。 “你也不能全用囚犯啊?不然人一出城就全跑了。” 陈鸿信无奈的说道: “三百民夫,只能用两百囚犯,还有一百得是咱们自己人,负责路途中的看押。 一百人,从哪里来?” 顾思年很是疑惑道: “陈大人,偌大一个凤川县,一百号民夫都征不到吗?” “你不懂。” 陈鸿信目光惆怅: “民夫到了前线,万一真碰到大战那就是九死一生,死了残了也没人管没人问,没啥人愿意去。” 顾思年默然,这么听起来,确实征不到人。 “还有,这些囚犯民夫得有个领头之人,这个人选很重要。 以往是宋头负责征丁、带队,可你看看现在,这家伙已经很多天称病不出了。 愁啊~” 陈鸿信耷拉着脑袋,左一个愁右一声叹。 这个宋平,王自桐死后再也不露面,一直称病,就连陈鸿信都拿他没办法。 顾思年好奇的问道: “宋头以前带队去过前线?” “是。” 陈鸿信点了点头: “那时候本官还没来凤川县,好几年前了。 听说带队出去的时候有五百号人,回来的不足一百,还有好些残废。 就连宋平都差点把命丢了~” “这么凶险?” 顾思年面色一变,这可比他想象中的危险多了。 陈鸿信边说边摇头: “多少人做梦都想在战场上挣一份军功,衣锦还乡。 可绝大多数人都是客死他乡,埋骨荒野~” “挣军功?” 听到这一句话,顾思年的目光陡然一亮,脑子里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陈鸿信有些无奈的说道: “宋平年迈多病,肯定是不能带队去前线了。 可现在他若是能出面帮着征召民夫、挑选衙役,也能减轻县衙的压力。 这些事,他最熟。” “蒽~” 顾思年沉思片刻之后说道: “大人,要不这样。 下官去拜访一下宋头,看能不能请他出来带头做事。 至于民夫配军的带队之人,咱们再议。” “你去拜访他?不合适吧?” 陈鸿信愕然道: “王自桐的死和你有关系,他会听你的?”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 “要征壮丁了?还有军粮?” “看来边境形势真的不稳,准备开打了。” 从顾思年嘴里听闻消息的曾凌川、武翔两兄弟忧心忡忡,当过兵的他们明白,如果之前只是单纯的谣言,那现在开打的可能性已经很大了。 “三百青壮民夫,就算有监牢的配军充数也难凑的齐,看来这次陈大人有的头疼了。” “谁说不是呢,唉。 就算征了三百人,又能回来多少呢?” “宋平不主事,明天大人去拜访他,估摸着要吃闭门羹,他对王自桐可就像对亲儿子。” “宋头平日里也是个明事理的人,怎么就看中这个王自桐了。” “咦,顾大人你想什么呢?说句话啊?” 兄弟两你一言我一语,唠叨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一旁的顾思年抱着胸陷入了沉思。 “唔~” 顾思年从失神中清醒了过来,抬头问道: “上次你们说,战场上可以攒军功,不用考功名也能当官,那这些民夫青壮去了前线,是不是也可以挣军功?” “咳咳。” 曾凌川尴尬的说道: “顾大人,这些民夫去了前线顶多是搬搬军械、运运物资,战况差的时候才会挑选精壮投入战场。 这些人想要挣军功,那可难上加难。” “这样啊~” 顾思年嘟囔道: “那靠军功升官这条路也不是很好走。” 武翔愣了一下,支支吾吾道: “顾,顾大人,您该不会是想带队去前线吧?” 顾思年反问了一句: “不行吗?” 两人同时沉默,他们知道顾思年的才能与志向绝不仅仅是一个凤川县典史,但是战场这种地方,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 曾凌川提醒道: “顾大人,您得仔细考虑一下。 等你去了战场、见了北燕蛮子,你就知道在那种地方,生死由不得自己做主。 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 想通过军功步步攀升,那可是拿命在赌。” 顾思年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人生之路,本就是一场赌博。” 顾思年看向两人道: “这也不是我想不想去的问题,宋平年迈、王自桐死了,吴头刚刚接管监牢也走不开,放眼整个凤川县,只有我带队才合适。 如果我去,你们兄弟两就留在凤川县,帮衬着陈大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沉默许久之后曾凌川才开口道: “顾大人,咱们这条命也算是您给的,如果您一定要去,我们兄弟两肯定陪着一起。 好歹我们打过仗,上过战场,跟在大人身边也有个照应。” “没错。” 武翔附和道: “只要大人不嫌弃我们两这逃兵,大人到哪我们就跟到哪!” 顾思年有些动容: “有你们这句话,就够了!” 这兄弟两当初是冒着生命危险从战场上套出来的,现在却愿意重回战场。 “可是大人,就算您能说服宋头重新出来做事,人数也不够啊。” 曾凌川忧心道: “县衙的衙役,可凑不出一百人。” “所以还得请你们替我去做件事。” 顾思年嘴角一翘: “劳烦你们两兄弟去一趟琅琊山,找秦熙一趟,就说我要约他见面!” 第41章自己选的路 顾思年安静的坐在一间装饰简朴、桌椅陈旧的屋子里,这就是宋平的家。 和陈鸿信还有李芝的府邸比起来,这显得简陋的多。 一大早提着礼物登门拜访的顾思年没有吃闭门羹,很快就见到了宋平,但这位宋都头可是没给他好脸色看。 坐在主位的宋平面无表情,看也不看顾思年的说道: “顾大人真是稀客啊,这些日子陈大人、冯大人他们都来看过我,老夫还以为顾大人不好意思上门呢。 怎么,是心中有愧还是心里有鬼?” 这个宋平,性子还真是直,一开口就差点把话挑明。 顾思年苦笑一声: “听前辈的意思,是把王自桐的死怪在我头上了? 县衙审过王自桐的案子,我为了避嫌可是没有插手问过,人证物证俱在。” “可你敢说他的死与你毫无关联吗?” 老人直勾勾的看着顾思年,浑浊的双眼就像要洞穿顾思年的灵魂深处。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晚辈知道宋头性子耿直,那我们今天就把摊开讲。 从我到凤川县开始,王自桐无缘无故为难我的次数还少吗?找人想要打断我的腿、阻碍租田令推行等等。 这些事我不说,宋头也应该清楚。 换句话说,今天王自桐死了,前辈对我有怨言,那要是我死了,前辈会找王自桐问罪吗? 假如您不会怪罪王自桐只单单怪罪于我,那晚辈就得说一句您不公不正了。” 宋平被顾思年的反问噎住了,沉默片刻之后才说道: “是非对错,老夫不想听。 我只问一句,王自桐到底有没有通匪,还是你顾大人陷害的!” 看着病恹恹的老人眼中迸射出两道寒光,顾思年下意识的感觉到一阵寒意。 宋平不信那些证词、也不信张庆才、杨峰那些墙头草的描述,他只想亲耳听一听顾思年的回答。 但顾思年没有畏惧,而是直视老人: “王自桐通匪在前,证据确凿。 若有半句虚言,我顾思年给他偿命!”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屋内回荡着,宋平的眼神也从凶狠变得茫然,直到最后竟然露出了一丝后悔。 老人就像被抽空了力气哑然无言,许久之后才自言自语道: “他爹临死前就跟我说,这个儿子心术不正、野心太多,不走正路,让我好好看着他。 这些年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年轻的时候还能管得住,越往后越不听话。 唉~ 其他那些事,老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对不起别人我不管,我只求对得起老兄弟。 可现在,他通匪,我也没脸再包庇他了。” “顾大人。” 宋平带着歉意开口道: “刚刚老夫态度不好,还望大人大度,别跟我这个糟老头子计较。” “前辈说笑了。” 感受到气氛有所缓和的顾思年长出一口气,回礼道: “前辈有情有义,错不在您!” 或许就在这一刻,宋平感受到了解脱,他没有对不住老兄弟,已经仁至义尽。 “顾大人这性子,老夫喜欢。” 宋平苦笑一声,随即开口道: “我知道顾大人来这里所为何事。 征召民夫青壮、囚犯配军、押往前线,确实是麻烦事。不过你放心,老夫今天下午就会去选人,不会让陈大人多操心。 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我有愧啊。” 满是皱纹的皮肤上闪过一抹羞愧,自己这些天撂挑子不干,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顾思年欣慰一笑: “有前辈出马,咱们的心总算是定了,陈大人也能省点力。” “至于领队人选。” 宋平顿了一下: “请你转告陈大人,我这老骨头留在凤川县也没啥用,就我带队吧。” “这倒是不必。” 顾思年微微一笑: “宋头帮着选人,我带队。” “你?” 宋平愕然: “你要去前线?” 在宋平看来,战场那种地方可不是顾思年一个文人该去的。 顾思年坦然一笑: “宋头,有些担子,总该换做年轻人来扛~” 这话一出,老都头的目光就变了,上上下下打量了顾思年好几眼: “你知道前线是何等地方吗?” “知道。” 顾思年面不改色:“不过既然宋头以前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宋平默然: “你这份胆气老夫佩服,远胜王自桐这个废物。” 顾思年轻声道: “宋头,听说您年轻时还入过军,能不能说说,前线是个什么地方?” 宋平陷入了沉思,目光中闪过了多少年前在战场上的点点滴滴: “战场这地方,只要亲自走进去才能体会到它的残酷。 我这糟老头子只能送你两句话。” “前辈请讲!” 顾思年毕恭毕敬的竖起了耳朵。 “第一句,上了战场,怕死不丢人。” “第二句呢?” “要么死边军,要么死百姓,这条路怎么走,自己选。” 顾思年悚然动容~ …… “什么,你要带队去右屯城?”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我知道你身手有两下子,但那绝不是你去前线的理由!” 陈鸿信的大喝声都快震碎天花板了,喷了顾思年一脸唾沫星子。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顾思年提出了由他率领三百青壮民夫去前线。 陈鸿信语重心长的说道: “小年,这里是陈府,不是县衙,老夫跟你说句心里话。 前线这地方,人命如草芥,你二十岁不到、才华横溢、胸有城府,只要好好做,未来一片光明。老夫可以保证,在凤川县没人再敢为难你。 可万一把命丢在前线,后悔都来不及! 这件事没得商量、老夫绝不会同意!” 老人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被顾思年的决定气得不轻。 平心而论,顾思年确实是陈鸿信身边的红人,在他的帮助下扳倒了王自桐、联合了李家,现在凤川县的政务是一片欣欣向荣。 最关键的是顾思年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帮着他儿子脱胎换骨,就像换了个一个人,于私心,他甚至算是陈鸿信的恩人。 这样的人,他哪里舍得送去前线? “一片光明?” 顾思年反问道: “大人说的光明未来是什么? 一直在凤川县当个典史,有您老和李家撑腰,成为县里的人上人吗? 终其一生,在这凤川县兜兜转转?” 陈鸿信一愣,他刚刚说的确实是这个意思。 他觉得一个人若是能在某个县做到这种呼风唤雨的地步,就已经算是成功了。 顾思年很认真的说道: “大人于我有提携点拨之恩,下官感激涕零。 但大人也说了,我才二十岁不到,不想过这种一眼看到头的日子。 大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牵扯王府造反大案,走科举,入仕途对我而言风险太大。 但军中不一样,不会查那么细,论功行赏。 对我来说,军伍的路要更好走。” 顾思年还有一句话没说: 丫的,还要帮人报仇呢~ 陈鸿信瞬间会意,他听懂了。 顾思年的志向绝不仅仅是一个凤川县典史。 陈鸿信默不作声,在屋内来回踱步,许久之后才喃喃道: “为官这么些年,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像你这样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了,我真是老了啊~ 人各有志,强求不得啊。 罢了,此事老夫同意了! 但我多说一句,能不能挣到军功那是天命,强求不得,先确保自己活下来,才是头等大事。 哪怕军伍之路走不成,回到凤川,你依旧是典史!” “谢大人!” 顾思年咧嘴一笑: “嘿嘿,我就知道大人心疼我,一定会答应的。 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遇到危险还不知道跑?” “你啊你,永远是贫嘴!” 陈鸿信瞪了他一眼: “我且问你,就算我让你去,三百人你怎么凑的齐?” “这个无妨,已经有主意了。” 顾思年信心满满: “两百囚犯监牢拿的出,吴头已经选完了。 宋头那边找了二十几号精壮的衙役,会跟着我一起走,这些天城内主动报名去前线的百姓也有三四十号人。” “那也不够啊。” 陈鸿信皱眉道: “怎么算你还差三四十号人。” 顾思年诡异的笑道: “琅琊山的那伙土匪,会跟着我一起去。” 其实上次那事之后,秦熙那帮土匪并没有四散而逃,只是躲得更深了。 三天前,顾思年去了一趟琅琊山,成功说服了秦熙下山、一同去前线,他手里几十号兄弟将会补齐三百人的缺额。 “琅琊山的土匪?” 陈鸿信大惊失色,压低着声音道: “你竟然用了他们,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大人勿忧。” 顾思年鬼鬼祟祟的说道:“他们会以流民、乞丐的身份进来,不会暴露是土匪的。 大人,用了他们,琅琊山匪患就彻底除了,咱们还凑齐了三百人,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啊。” “可土匪毕竟是土匪啊。” 陈鸿信忧心忡忡: “信得过吗?这可是关乎生死的大事。” “我敢用,自然信得过!” 顾思年拍着胸脯道: “大人放心!这些土匪要是出了问题,砍我的脑袋!” “好吧~” 陈鸿信踌躇着看向顾思年: “粮草、被褥我会帮你凑齐,你就安心准备出发吧。 不管是县衙还是监牢,你想带走的人都可以带走,老夫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谢大人!” 顾思年抱拳行礼: “大人之恩,我必铭记于心!” 第42章三百汉子出凤川 “动作都快点,把剩下的粮食全部装车。” “那边,那边还有十几车,再去几个人!” “干嘛呢,别愣着啊,都给老子干活!” “啪啪!” “起来,不准偷懒!” 凤川县外吵吵嚷嚷、人头攒动,半个月内县衙是勒紧裤腰带才挤出了刺史府要的东西。 今天大队人马就要出发,赶赴前线的右屯城,带队的自然是顾思年。 两百囚犯、三十名衙役、几十号民夫、几十号原先的土匪,这一支队伍也算是五花八门了。 别看人、粮虽然凑齐了,但是现场的混乱程度超出了顾思年的想象。 两千石粮食还有被褥需要不少车辆装运,凤川县哪里拿得出这么多车? 所以大部分都装在平板车上,让囚犯推着走。光这么一件差事就让顾思年明白了领队不是那么好当的。 囚犯里不乏好吃懒做、偷鸡摸狗之人,一听要干活就瘫在地上不肯动,得亏衙役们早有经验,愣是用鞭子把他们从地上给抽了起来。 还有些胆子小的一听是去前线,吓得双腿发软,哭爹喊娘的不肯去,但架不住又是一顿鞭子。 得亏曾凌川与武翔两个家伙到底是当过兵的,知道这些家伙怕啥,凶神恶煞的模样唬住了不少囚犯。 秦熙站在顾思年身旁苦笑道: “顾大人,真的要带这么一帮烂泥扶不上墙的人去前线吗?” 秦熙完全看不上这帮人,说句不好听的,这些人比土匪都不如,起码手底下的人还听话呢。 这次顾思年说动秦熙带人下山的原因有两个,第一: 经历过剿匪之后,秦熙这帮人不适合在琅琊山露面了,否则迟早被琅州官府盯上。为了 避免暴露,得寻另一条活路,去前线当民夫,好歹兄弟们有口饭吃有点例钱。 第二嘛,秦熙是考武举失利后才当了匪,打小就想入军,只恨天不逢时。 顾思年私底下跟他说了一句话: 搏一搏,土匪变将军! 就这一句话,秦熙下了山。 当然,是不是顾思年忽悠他就不知道了。 “那没办法,凤川县能用的就这些人,难不成你还想找三百良家子?” 顾思年回答的漫不经心,目光一直看向人群。 秦熙好奇道: “看啥呢,眼皮都不带眨的。” 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性格很是合得来,秦熙说起话来也很随意。 “你看那。” 顾思年微抬下巴: “就那汉子,一把好力气啊,我看着都怕。 乖乖~” 秦熙循声望去,人群中有一个壮汉极为显眼,粗厚的胳膊就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别人搬粮食都是两人一组,一次一袋,还累的够呛。 这家伙倒好,一手拎一个直接甩到车上去了,面不红心不跳。 “唔,看着是练家子啊。” 秦熙神情诧异: “这身力气,怕是我都比不过。” “他是谁?” 顾思年好奇的问了一句。 “年哥,他是城西的铁匠。” 小六子很合时宜的冒了出来: “据说是打铁铺子没生意,开不下去了,这才跑来混口饭吃。” 这次顾思年去前线,本来是想让小六子留下的,照顾自己弟弟,但小六子坚持要跟着。 也罢,顾思年带上了他,但是把江玉风给的几十两银子大部分交给了他弟弟保管,只留了一小部分带在身上。 日常开销他可以从中支取,肯定吃得饱穿得暖,也算是给小六子一个保障。 “铁匠?大名呢?” 顾思年又问了一嘴。 小六子琢磨了一下尴尬的回道: “额,大名就不知道了,大家都只喊他铁匠。 不过他的力气是真大,我亲眼见过他一个人撂倒了三个去铁匠铺找麻烦的泼皮,从那之后泼皮见到他都绕路走。” “唔,好身手啊~” 带着好奇,顾思年大步前行,来到了壮硕汉子的身旁站定不动。 身材魁梧的他瞟了一眼顾思年,顺手把肩上的粮袋甩上了车,嘟囔道: “站远点,别碍事,磕着碰着我可不管。” 胡子拉碴的汉子,脾气倒是火爆的很。 顾思年不怒反笑: “一次扔两袋,累吗?” “不累。” 汉子皱着眉头道: “你是谁,站在这干嘛? 要么就帮忙,要么就走,话咋这么多?” “哈哈哈。” 顾思年大笑一声: “我,顾思年,这次我领你们去右屯城。” “额,原来您就是推行租田令的顾大人?” 铁匠脸上闪过一抹尴尬,态度一下子好了起来: “咳咳,大人,我刚刚话有点冲,别介意。” “呦。” 顾思年打趣道:“现在不觉得我碍事了?难不成是怕我为难你?” “不不不。” 铁匠脸上一红,解释道: “大人推行租田令,照顾穷人,是好人,客气是应该的。 我还以为你是那些偷奸耍滑的家伙呢,所以说话才冲了点。 对不住。” 顾思年在凤川县的名声是两极分化,于那些泼皮流氓而言他是恶人,逮住谁收拾谁,半点情面不留。 但对平头老百姓来说是个好官,起码穷人有饭吃了。 这个回答一下子让顾思年对他心生好感,是个直来直去的朴实汉子。 “偷奸耍滑?” 顾思年瞅了一眼旁边那些尽可能偷懒的囚犯道: “他们两个人搬一袋,你一个人两袋,很亏啊。 你可以学学他们,没事的。” 顾思年面带笑意,让人偷懒,也不知道说的话是真是假。 “大人,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铁匠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干活,官府给我饭吃给我例钱,天经地义。 偷奸耍滑,饭吃着都不香。” 铁匠最后还追问了一句: “对了大人,饭管饱吧?” “哈哈哈!” 这句话逗得顾思年大笑不止: “你放心,管饱!” “好嘞!” …… 今天县衙里的大人物可都出来了,陈鸿信、冯涛、谷肃排排站,全是给顾思年他们送行的。 于公,这是上头交代下来的差事,办不好大家得掉脑袋。 于私,顾思年在县衙的这几个月与大家相处融洽,都有些不舍。 与顾思年交情最好的吴安当先开口道: “你小子脾气倔,非要去,咱们劝不住,但是当哥的多说一句,遇到事别愣头青的往上冲,先保护好自己。” “知道了吴哥。” 顾思年乐呵呵的:“我看着像笨蛋吗?” “你啊,不是笨,是太聪明了。” 陈鸿信走过来插话道: “我们是不放心你~ 年轻人,有时候要学会收敛锋芒,不能太引人注目,尤其是军伍这种关系混乱的地方。” 顾思年点了点头: “大人的教诲我会铭记在心!” “陈大人说的是。” 宋平轻声道: “离开了凤川县,以后啥事就只能靠自己,什么时候回来,还能不能回来。 谁都不知道。” 经历过沙场征伐的老都头知道前线的凶险,语气也最凝重,一下子就让场面的气氛不太对劲。 “哎哎哎!” 冯涛赶忙打起了圆场: “宋都头,离别的时候这种话就别说了。 顾大人聪慧,机灵,肯定会平安归来!” “对!会平安的!” 众人纷纷附和,宋头也尴尬的闭上了嘴。 “大家放心,我肯定不会给凤川县丢脸!” 看着这么一群人,顾思年情不自禁的心生暖意,朝着众人深鞠一躬: “都别送了,该走了。” 微风拍打着陈鸿信的脸颊,老人罕见的眼眶有些湿润,喃喃道: “走吧,一切保重!” “诸位大人保重!” “出发!” “启程!” 随着顾思年的一声朗喝,数百人车组成的队伍缓缓开拔,慢悠悠的向远方行去。 此一去,不知前路如何~ …… “嘎吱嘎吱~” “都看着点路,别掉队!” “粮车,看着点脚下,别把粮车弄翻了!” 车轱辘倾轧着砂石路,嘈杂声不断,人流向前。 顾思年等人站在路旁,身前是三百民夫青壮、身后是逐渐消失的凤川县城墙。 队伍松松垮垮,囚犯三两成群,难看的很。 曾凌川苦笑道: “顾大人,这些囚犯我都查了一遍,杀人越货的、偷鸡摸狗的、打家劫舍的啥都有,一个比一个懒,变着法偷懒。 用乌合之众来形容他们都算抬举了。” “哎。” 顾思年摆摆手道: “不要这么悲观,有人总比没人好吧? 你看看,吴头也是照顾我们的,选出来的囚犯大多是青壮年,老弱病残少见。 够好了。” 吴安知道这次去前线弄不好得玩命,特地把监牢中看着还行的囚犯全挑出来了。 别看这些人烂,留下来的更差。 “顾大人说的是。” 武翔嘟囔道: “要是给咱们一帮老头子,那真是要命了。” “既来之则安之。” 顾思年心态颇好: “不管他们以前是干什么的,好歹也是三百个汉子,不是三百残废。 等到了前线,咱们走一步看一步,未来怎么样,谁都说不好。 你们两兄弟也打起点精神,把队伍看牢了,别出什么乱子。” “明白!” 两人重重点头。 “走吧。” 顾思年率先迈步前行: “是生是死、是好是孬,总要搏一搏才知道。” “边关!小爷来了!” …… 春风拂拂、刺眼的阳光洒满大地。 前路漫漫、未知的风险悄悄逼近。 大凉历、正隆三年春。 三百汉子出凤川。 第43章北燕骑兵 琅州是大凉边境,而边关的最前沿是崇北关,号称琅州门户。 这次顾思年他们去的就是崇北关的属城: 右屯城。 有右就有左,两座屯城卡在崇北关的东西两翼、互为犄角,共同组成了琅州边防。 别看右屯城与凤川县都是琅州辖境,实际上边境地广人稀、疆域之辽阔远非中原州郡可比。 从凤川到右屯城,足足两百里路,后面那一百里几乎全是黄沙,荒无人烟。 胜春之际,不见一丝绿意,苍凉萧瑟之感扑面而来。 这两百里路,足够推着大大小小几十辆平板车,还有几辆牛车的顾思年他们走上好些天。 对于这帮曾凌川嘴里的乌合之众,顾思年要求不高,只要按时走到右屯城,别出乱子就行。 可怕什么来什么,在野外露营的第二天晚上,就有两帮人打了起来,闹得不像样子。 一帮是以铁匠为首的农家汉子、本分百姓,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报名去前线的; 一方是监牢的囚犯,人多势众。 两帮人闹矛盾的原因也很简单,那个铁匠实在是太能吃了。 一碗接着一碗,一个人顶上好几人的饭量,那些囚犯认为铁匠把他们的饭吃了,满嘴抱怨找麻烦。 其他百姓自然看不惯这些囚犯,全都站在了铁匠这边。 “揍他揍他!” “妈的,一群囚犯,还翻天了不成!” “嘴碎的家伙,老子都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砰砰!” 篝火旁有两道人影扭打在一起,拳拳到肉,其中一人就是铁匠。 边上还有两拨人泾渭分明的展开骂战,大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架势。 顾思年拦住了想要拉架的曾凌川几人,饶有兴致的在旁边看着。 武翔在一边轻声道: “那家伙叫林易槐,贩卖私盐被官府抓了,差点直接判了斩立决。 刚送进来没两个月,是个刺头。” “贩卖私盐,那是重罪啊。” 顾思年诧异道: “不过他也是有当刺头的资本。 你们看看,铁匠比他壮了不少,但这家伙打到现在还有还手的机会。” 从场面上看,铁匠自然是稳占上风,但林易槐也没到束手就擒的程度,反抗的十分激烈。 实际上林易槐的身子在人群中已经算是强健了,可惜对手是铁匠这么个壮汉,打着打着就渐入下风。 “扑通~” “哎呦~” 终于,铁匠抓住一个机会,一个背摔将林易槐摔了个大马趴,两人算是分出了胜负。 “哼,就这么点本事?” 铁匠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扭动了下脖子,不屑道: “不服就再来!” “妈的,老子跟你拼了!” 林易槐怒目圆睁,恨不得冲上去咬他几口。 “我看谁敢再动!”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顾思年终于站了出来,面无表情的喝道: “聚众斗殴,耽误了运粮时限乃是杀头的大罪! 你们谁担得起?” 顾思年的冷喝吓住了众人,但林易槐依旧愤愤不平的喊道: “顾大人,凡事都得讲道理对不对? 他小子,一个人吃三个人的粮,害得我们没得吃,公平吗?” “对,他吃那么多!不公平!” “他吃完了,我们只能饿肚子!” 有了林易槐带头,一帮子囚犯都跟着叫嚷起来。 略显瘦弱、文人模样的顾思年在他们眼里还服不了众,威信不足。 “放你们的狗屁!” 铁匠怒斥道: “老子爱吃多少吃多少,县衙又没规定每个人只能吃那么多! 不服的上来,老子陪他练练!” “对的,不服的上来!” “一群囚犯,没一个好东西!” 铁匠这边也不缺人帮腔,两边骂声一团,唾沫横飞。 “都别吵!” 顾思年冷喝着看向了林易槐: “你刚刚说公平?好,本官就跟你谈谈公平! 出发之前,粮袋装车,他一个人干的活比你们三五个人都多,承认吧? 一路上队伍推车而行,你们是轮流换班,他是独自一人从早到晚不歇,没说过一个累字。 不是本官偏袒他,要我说他吃三个人的饭量很公平,因为人家干的活多。 你们呢! 谁出力谁偷懒,心里没数吗!” 十几号囚犯瞬间哑火,脸色涨红。 铁匠干的活他们都看在眼里,谁敢和这个变态比啊。 那个带头挑事的林易槐虽然咬着牙不说话,但看得出心里还是不太服气的,总觉得吃了亏。 顾思年接着开口道: “你们不是爱打爱闹吗?本官给你们个机会,跟我过过招! 打赢我,以后爱吃多少吃多少,别人管不着! 打不赢我,就老老实实听话!” 此话一出,围观的上百号人全都愣住了。 这位顾大人文文弱弱的,凭什么敢说这种话? 但是秦熙、曾凌川这帮自己人则抱着胸在一边看戏,他们可是知道顾思年身手的。 顾思年迈前一步,喝道: “都是顶风尿三丈的汉子,一个唾沫一颗钉,有什么不服别闷在心里。 敢不敢一句话!” “顾大人,我来!” 铁匠率先站了出来,撩起袖子道: “万一把您打伤了,不能怪我吧?” “哈哈,口气不小嘛。” 顾思年双腿微弯拉开了架势,一拍手掌: “来!试试!” “那顾大人可得小心了,我来了!” 铁匠性子直,也不扭捏,一个健步就冲了出去。 虎背熊腰的身躯就像个山头,砸向了顾思年,极具压迫力。 他的双手同时前伸,往顾思年左右两侧包了过去,又想来个抱摔。 不过他明显怕伤着顾思年,没使出全力。 就在众人以为顾思年一定会一触即溃的时候,这位典史大人轻侧身子,左脚后移,右手一转握住了铁匠的手腕,顺势将他整个人往背上一扛。 借力打力,直接一个过肩摔。 铁匠的面色大变,浑身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压根没料到顾思年的手臂会这么有力气。 “扑通~” “嘶~” 等铁匠厚重的身躯砸倒在地的时候,全场倒抽了一口凉气。 乖乖,这位顾大人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一招就把这么大块头撂趴下了? 拍了拍屁股站起来的铁匠似乎没觉的有多疼,反而憨厚的说道: “顾大人,您厉害哇!” “哈哈!” 顾思年大笑一声: “再来,别留手!” “好嘞!” 铁匠再次迈步前冲,这一次他真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嘿!” “砰砰!” 交错的人影、激烈的喝声让大家目瞪口呆,林易槐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没想到不声不响的顾思年竟然能和铁匠打得有来有回,身手矫健、出招狠辣。 要不是铁匠太壮,早就被他再度撂翻了 实则呢,这位顾大人也已经到力竭的状态了,不管是步伐还是出拳的速度都在减弱。 但他很想试试铁匠的能耐,也想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喝!” “大人要小心啊!” 就在顾思年偶然愣神的关头,铁匠一个俯身逼近了他的身前。 一手抄住了顾思年的大腿根,顺势一抬,直接将顾思年给扛在了肩上。 “喝!” 铁匠这么个大汉,就这么举着顾思年原地转圈,就像拎小鸡一样。 “哎哎哎~” 顾思年这下是彻底没招了,不受控制的乱喊。 这位铁匠也是耿直,转了两圈后一松手就将顾思年给扔了出去: “扑通~” “哎呦~” “大人!” 一旁看热闹的秦熙几人吓了一跳,惊呼出声,赶忙上前把疼的龇牙咧嘴的顾思年扶了起来: “大人,没事吧?” 铁匠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顾,顾大人,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顺,顺手……” “哈哈哈!没事。” 顾思年很是直爽道: “我摔你一跤、你扔我一次,咱们扯平了,哈哈哈!” 顾思年半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也没摆官老爷的架子,一下子就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他赢了,按照约定,从今以后,他吃多少饭都是凭本事挣来的,任何人都别抱怨!” 顾思年环视全场一周: “还有人要出来练练吗!” 全场寂静无声。 最后,顾思年的目光停在了林易槐的身上。 林易槐咬了咬牙,最后苦笑一声: “大人,我服。 刚刚的事,是我们错了。” 如果在一开始,他是有胆子跟顾思年打一场的,但见识过顾思年的身手之后他明白,上去也是灰头土脸的败下来。 没见铁匠那么大块头都很吃力才能解决顾思年吗? “很好,敢开口认错的就是条汉子!” 顾思年拔高语调道: “前线边关是什么地方,本官不说你们也明白。 从现在起,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没什么囚犯!农夫,大家都是一样的壮丁! 内讧只会害人害己,不想死,就多照顾照顾身边的兄弟! 明白吗!” “明白!” 人群中响起了一连串的应喝声,刚刚那一场打斗,足以帮顾思年建立起一定的威信。 看起来是铁匠赢了,实则顾思年也让众人刮目相看。 “行了,都散了吧。” 顾思年气势一卸,挥了挥手: “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接着赶路。” 众人三三两两的散开,而秦熙则暗中竖起了大拇指: “好手段啊,这下那些囚犯可不敢再轻视你了~” 秦熙可是个土匪头子,明白领头羊的重要性,一定要能服众! “嘿嘿。” 顾思年会心一笑: “咱们也休息吧~” “好!” “哒哒~” 就在顾思年准备找块地方小憩一会儿的时候,远处的夜色中传来一阵异响。 “哒哒~” 不止是顾思年,曾凌川几个也听到了动静,全都扭头张望。 “哒哒~” “马蹄声!” 曾凌川瞳孔骤然一缩,嘶吼出声: “骑兵,北燕骑兵!” 第44章杀戮 “哒哒哒~” “喔喔,呦呵~” “喔喔喔!” 嚣张的怪叫声在夜色中回荡着,当北燕骑兵的身影彻底跃出黑幕的时候,一股极深的恐惧感瞬间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骑兵穿着胡服、头顶盘着发髻、手握一把圆月弯刀疾驰而来,一头就扎进了人群。 速度之快让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反应。 “北燕,是北燕蛮子!” “跑,快跑啊!” 不知道是谁被吓破了胆,扭头就跑,一个跑个个跑,三百人的队伍瞬间就四散而逃。 粮车也不管了,被褥了也不顾了,这时候都想着保命。 “哒哒哒~” “嗤!” “噗嗤~” “扑通~” “啊~啊啊!” 可你靠两条腿,又怎么跑得过战马呢? 北燕骑兵在冲进人群之后就开始了大举屠杀,弯刀一出必有人头落地、鲜血四溅。 顾典史顾大人愣在了当场,因为从和平盛世而来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骑兵横冲直撞,硬生生的用马蹄踩碎了一名囚犯的胸口,纵马而过的瞬间甚至不忘弯腰补上一刀,确保毙命。 “不,不要!” “噗嗤~” “啊~” 鲜血洒的满地都是,血肉横飞,可这些残酷的场景在北燕骑兵的眼中都是助兴的,边杀人边狞笑,就像在杀鸡。 恐怖~ 血腥~ 残忍~ 顾思年万万没有想到,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北燕骑兵会是这种场面。 “年哥,跑啊!” 小六子一把拽住了失神中的顾思年: “跑啊!再不跑来不及了!” 顾思年抖了一个激灵,总算是清醒了过来,但他没有跑,而是嘶吼出声: “不要跑!找武器抵抗!快! 他们人少,不要乱!” 虽然经历了短暂的恐慌与不安,但是顾思年看得出北燕骑兵人数并不多,撑死了五六骑,一定是渗透进来的小股游骑。 三百人对五六人,怕什么? “哒哒哒~”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扑通~” “跑啊,快跑啊!” “啊啊~?” 可杀戮带来的是血腥,是无比骇人的恐慌,又有谁能听得见这位顾大人的命令呢? 杀戮,终将持续~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轻洒在黄沙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逃跑的民夫青壮们又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宿营地,看着满地的尸体悲从心来。 北燕骑兵只不过五六人,自然做不到大举屠杀,可能也是怕遇到这边的官兵,他们在营地杀了一圈后就遁入了黑暗中不见踪影。 来得快去得也快, 得亏是五六人,如果是五六十骑兵,今天这三百人还能活下来多少。 顾思年站在已经熄灭的篝火堆旁,目光茫然,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还有那些粮车、被褥,很多都被打翻在地,口袋中的稻米洒的到处都是。 “顾大人。” 曾凌川低声道: “死了二十三个,伤了十几个,好在跑散的都回来了。” 顾思年的心脏狠狠颤动,二十三条人命啊,二十三个昨天还活蹦乱跳的汉子,今天就没了? 他终于明白了陈鸿信说的那句话: 去了前线,人命如草芥。 这还没到前线呢~ “呼~” 顾思年长出了一口气,用几乎颤抖的嗓音说道: “把秦大哥、铁匠他们全都叫过来,我有话要说!” “好!” 没一会儿,顾思年身边就站了好几人: 曾凌川、秦熙、武翔、铁匠还有那个私盐贩子林易槐。 这几个都是顾思年认为脑子不错身手又好的,信得过,能服众。 刚刚经历了一场杀戮的众人面色还有些慌乱,就算这几个身手不错,但也架不住骑军冲击啊,三百人一哄而散,他们只能跟着跑。 “情况大家都看到了。”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们不能再乱糟糟的往前走了,否则没到右屯城,人就死绝了。 从现在开始,我把所有人分成五队,由你们五个带队,你们各自去挑些信得过的、身手还行的分发武器,每晚轮流在营地周边值夜。 一旦发现有北燕的游骑,必须立刻示警! 像今天这样的屠杀,决不能再发生了!” “额。” 林易槐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道: “顾,顾大人,我不合适吧~” 他可是刺头、二来又是个囚犯,自己都觉得不够格。 顾思年平静的看着他: “我说了,现在没有囚犯、衙役之分,要想活命,就得拧成一股绳。 只要好好做事,本官不会轻视任何人。 明白吗!” “明白!” “做事去吧!” …… 队伍接着启程,缓缓北行。 这一场杀戮吓到了众人,队伍中熙熙攘攘的谈笑声明显少了很多,许多人都警惕的看向四周的荒野,生怕再遇到北燕蛮子。 晚上露营,大家也是睡觉的睡觉、放哨的放哨,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两天。 燕兵没有再出现~ 就在第二天的晚上,有人在路边发现了一名将死的士卒、奄奄一息。 “散开点散开点,顾大人来了。” “别挤~” 顾思年步履匆匆的走进人群,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位脸色惨白、呼吸微弱、半边身子被鲜血染红的汉子,胸前那块铁甲也碎了一小半。 老道的曾凌川只瞟了一眼就说道: “是正儿八经当兵的,寻常乡勇可没资格配穿胸甲。” “没错。” 武翔轻声道: “不过伤口好像都是皮外伤,不致命啊。 估计是缺水缺食物,虚脱了。” “当兵的?” 顾思年眉头一挑,挥挥手道: “行了,都别凑在这了,该干嘛干嘛,拿点水来!” 顾思年双手交替放在他的胸前,不停的按压,按几次就掐一掐他的人中,然后掰开嘴巴往里面灌点水。 这般流利的动作让众人大为惊奇,没想到这位顾大人还懂点医术? “咳咳咳!” “咳咳~” 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男子总算是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就下意识的去摸腰间的佩刀,摸到刀还在才松了口气。 “你们是谁?” 男子警惕的看着顾思年,手掌一直搭在刀柄上。 虽然这家伙脸庞看起来很粗糙苍白,但依稀能看出是个年轻人,二十几岁顶多了。 “别怕,自己人。” 顾思年尽可能的安抚着他: “我们是凤川县去前线支援的民夫,半路上发现了你。” “谢谢。” 男子的口气缓和了许多,下一刻他就夺过了顾思年手中的水囊,大口大口的往喉咙里灌,看样子是渴坏了。 “额~” 年轻男子尴尬的问道: “有吃的吗?” “有,给你拿!” 一整块的馕饼被男子狼吞虎咽的吃光了,鬼知道他饿了几天,吃完他就十分熟练从衣袍尾端扯下一块布,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这行云流水的模样,像是个老兵。 “你这是怎么回事?” 顾思年好奇的问道: “碰见燕兵了?” “嗯,受了伤和同伴走散。” 年轻男子默默的说道: “差点就没命了,是你们救了我一命。” 一边说,他一边打量了一眼乌泱泱的人群,很快就注意到了民夫中那些受了伤的家伙,皱眉道: “你们也遇到北燕士兵了?” “嗯。” 顾思年默然道: “前两天夜里撞见的,死了不少人,好在这两天他们没出现。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你们太小看这些燕兵的游骑了。” 男子面无表情的说道: “几百人、这么多粮车,目标太大了,他们一定在哪里盯着你们。 这两天没露面只是为了让你们放松警惕罢了。” 顾思年等人的面色瞬间一变,秦熙更是愕然道: “还来?他们就五六人,胆子这么大吗? 第一次是咱们没注意,第二次还来真当我们是泥捏的吗?” “五六人?” 男子反问道: “五六人怎么了?这些人敢反抗吗? 就你们这些民夫配军,撞见燕兵就会乌泱泱的跑,毫无还手之力。 五六燕兵一个冲锋就能杀十几号人,你们在他们眼里和待宰的羔羊没区别。 一轮冲锋杀个十几人,一整夜冲几次,人就死的死、跑的跑。” 年轻男子用极为平静的语气说出了燕军的战法以及顾思年这伙人的结局,身处前线的他这种事情见得多了。 “哎,你这家伙怎么说话呢?” 但这种口吻让秦熙一下子就火气上涌: “五六人就能杀光这么多人?看不起人啊你! 好歹我们救了你一命,能不能客气点?” “我只是实话实说。” “哎,你这个家伙……” “行行行,别吵了。” 顾思年赶忙站住来阻止了吵架的苗头,沉声道: “这兄弟说得对,燕兵很有可能卷土重来。 从今晚开始,所有人都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 夜幕缓缓降临,所有人都嗅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 大家把粮车都摆在了外围,充当围墙,大部人都分发了木棍、朴刀之类的家伙,三五人一组凑在一起。 领头的几个头目眼睛眨都不眨,一直盯着远处,放哨的人更是彻夜不眠。 顾思年半坐在火堆边,身边罕见的多了一把朴刀。 白天被救下的男子就坐在顾思年的正对面,百无聊赖的闭目小憩,似乎半点也不紧张。 这不当回事的模样让秦熙几人十分不爽,但有顾思年压着,他们也没说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驻地周围安静的出奇,一点异样都没有。 这种死寂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终于有不少人撑不住了,眼皮子开始耷拉,三三两两的陷入昏睡。 就连顾思年也觉得有些神志不清,眼皮不听使唤。 但恰恰就是这种时候,一直闭目小憩的年轻汉子蹭的一下坐了起来,目光中多了一道凌厉: “来了!” 第45章大凉边军 “来了~” 短短的两个字就让打瞌睡的顾思年瞬间清醒,秦熙几人则皱着眉往远处打量着。 没人啊? 这小子,该不会带人玩吧? “哒哒哒~” 但是在下一刻,那熟悉的马蹄声再次响起。 秦熙几人看向年轻军汉的目光终于多了一份佩服,这家伙的警觉性简直惊人。 “蛮子,是蛮子又来了!” “哒哒哒~” 外围放哨民夫的惊呼声打破了夜色的宁静,许多人惊慌失措地从睡梦中醒来,哪怕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但他们还是下意识地拔腿就跑。 人与人互相踩踏,场面一片混乱。 顾思年怒吼出声: “不要乱!稳住! 我们人多,怕什么!都给我拿起家伙!” “哒哒哒~” 正说着,燕骑已经杀至眼前。 好家伙,这一次燕兵的人数比上次多了一倍,十几骑,兵分两路从两翼杀来。 “妈的。” 曾凌川破口大骂:“竟然还叫了帮手,杂碎!” 估摸着这伙燕兵觉得人少吃不下,这次带了同伙。 “哒哒哒~” “跑啊,保命要紧啊!” 正如年轻军汉预料的一样,面对十几骑的冲击,几百号民夫青壮依旧没有抵抗的勇气,绝大部分人都慌乱的向后退去。 也就在这一刻,他一人一刀,冲向了最近的一名燕骑。 只见他健步如飞,前冲的途中顺手抄起地上一根木棍,狠狠的捅向了燕兵马蹄下方。 “咔擦~” “嘶嘶嘶~”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粗壮的木棍拦腰撞断,但木刺戳进体内的痛感也让战马发出了阵阵嘶鸣,高高跃起了前蹄。 马背上的燕兵一个猝不及防就栽倒在地,连滚了好几圈、灰头土脸。 “喝!” “死吧!” “噗嗤!” 不等燕兵从地上爬起来,年轻军汉就从天而降,一刀在燕兵无比绝望的目光中捅进了他的胸膛。 这一手直接震住了所有人。 一开始觉得这家伙太狂的秦熙愕然: “妈啊,原来是个高手!老子看走眼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跑,唯独这一道身影逆流而上。 燕兵也不傻,看见冒出个狠人,当即就有好几骑冲着年轻军汉围了过去。 “妈的!” 顾思年手握朴刀,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迈步前冲,声嘶力竭的吼道: “都不准跑!想活命的就和他们干!” “妈的,拼了!” 最受信任的曾凌川与武翔咬了咬牙,跟着顾思年的身影冲了出去,护着顾思年的两翼。 秦熙不甘示弱,拎着朴刀朝那帮跟着一起下山的土匪吼道: “都是爹生娘养的,没有谁是孬种! 都给老子上!” “宰了他们!” 就这样,乱哄哄逃跑的人群中总算是有几十号人扑向了燕军,手里的家伙五花八门,长枪短棍应有尽有。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但骑兵就是骑兵,绝非临时拼凑起来的一帮莽夫能比的。 第一轮冲锋下来,顾思年这边就倒下了好几人,被战马撞得血肉模糊。 几十号民夫只能四五人一组,结伴迎战燕军,棍棒乱飞,逼得燕军停下战马前冲的步伐。 “扑通~” 混乱的战场中,林易槐不知道被什么物件绊了一下,一头栽倒在地。 不远处的燕骑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幕,一扯缰绳,纵马而来,手中那柄弯刀在空中不断飞舞,面带狞笑。 在他眼中,林易槐犹如一头待宰的羔羊。 半躺在地的林易槐面色惨白,手足无措,越来越近的战马在他眼里就像个庞然大物、坚不可摧,脑子一片混沌。 “死吧!” 燕兵狞笑着挥出了手中弯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燕兵猛然觉得侧面有一阵寒风袭来,下意识的扭头看去,他看到的是一个黑影正在飞向自己。 “砰!” “扑通~” 黑影轰然而至,燕兵应声落马,摔得口吐鲜血。 惊魂未定的林易槐扭头看去,身材异常魁梧的铁匠正冷着脸站在一旁,刚刚那个黑影其实是一口袋粮食。 近百斤的粮袋,愣是被他当成武器扔飞到半空中,这臂力简直惊人。 铁匠没有说话,默默的看着林易槐,将自己的手掌伸出。 林易槐目光闪烁,握住了那只粗糙的右手,点头道: “谢谢!” 铁匠咬牙切齿的说道: “兄弟,跟他们干!” “干!”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当越来越多的民夫咬着牙冲进战场后,这群燕兵感受到了极大的阻力。 一开始摆在外围的粮车也大大减缓了他们战马前冲的速度,很快就有一名领头模样的家伙吹了声口哨,战场中的燕兵同时开始后撤,不想再与民夫们做过多的纠缠。 而那位顾大人呢,此时此刻正在与一名燕兵近身肉搏。 这燕兵也是个身材魁梧的家伙,一个不注意被顾思年用木棍捅下了马,只好徒步战斗。 顾思年目光猩红,一股戾气从灵魂深处升腾,充斥全身。 刚刚,就在刚刚。 这名燕骑连续斩杀了三名县衙的衙役,其中一名衙役顾思年还认识,两个月前生了个儿子。 刚当爹,就死了。 “喝!” “当当!” 燕卒连续出刀,刀锋左右飞舞,想要靠一轮猛烈的攻势将顾思年斩杀当场。 哪知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顾思年浑然不惧,攻守有度,和他打的有来有回,偶尔那把朴刀还会逼近他的身前,险象环生。 打着打着,这家伙就急了。 因为他的同伴都已经纵马离去,只有他被顾思年牵扯住脱不开身。待会儿上百人围住自己,一人一口唾沫都把自己淹死了。 心中急,手里的动作自然就会慢上半分,不经意间破绽就出来了。 在燕兵右身侧空档露出来的一刹那,顾思年就瞅准了机会,手中朴刀顺势上挑,凌厉的刀锋直接砍断了燕兵的右手手掌。 “噗嗤~” “啊~”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在夜色中响起,骇人无比。 下一刻,顾思年弃刀前冲,一个虎扑将燕兵撞翻在地,死死压在身下。 这家伙也是个狠人,强忍着断手的剧痛挥出了左拳,砸向了顾思年的脸颊。 顾思年半点不慌,握掌变拳,一拳对一拳。 “砰!” “咔擦~” 一记凶悍的对碰,顾思年这一拳头就像有千斤重,砸的燕兵左手脱臼。 “啊~” 又是一声哀嚎。 这一拳头,彻底让燕兵双手尽废,但他犹自在疯狂的叫嚣着: “浑蛋!老子杀了你!” “砰!” 又是一拳头,狠狠的砸在了他的面门上。 “噗嗤~” 一口鲜血狂喷而出,鼻梁被当场砸碎。 燕兵只觉得眼前一黑,神志模糊,半个字也叫不出来了。 “死吧!” 顾思年一手揪住燕兵的衣领,一手握拳砸脸,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砰!” “杂碎!” “砰砰!” 几拳头下来,燕兵彻底咽了气,尸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但顾思年没有停,红着眼、咬着牙,一拳接着一拳。 “砰!” “砰!” 其他的燕兵早就跑远了,逃散的壮丁们也陆陆续续的回来了,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陷入疯狂的顾思年,大气都不敢喘。 全场一片死寂。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顾典史竟然有如此狠厉的一面? 秦熙、曾凌川、武翔…… 没人敢上前阻拦顾思年的举动。 人群中那位年轻军汉自顾自的擦拭着弯刀上的血迹,看向顾思年的眼神多了一分异样。 “砰!” “呼,呼~” 当最后一拳头落下后,顾思年累得再也举不起右手,半跪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燕兵的脸上除了鲜血还是鲜血,几颗牙齿散落在地,保管亲妈来了都认不出。 全场鸦雀无声,无数道目光汇聚在顾思年的身上。 万众瞩目之下,顾思年缓缓起身,环顾全场,紧握的拳头满是血迹。 冰冷的眼神、猩红的目光。 凡是被顾思年扫到的人都觉得头皮发麻,不敢与之对视。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吐出四个字: “打扫战场!” 曾凌川与武翔浑身一颤,下意识的应声大喝: “诺!” 随之而来的就是所有人整齐划一的大喝声: “诺!” 一声应诺,带着骨子里的敬畏。 …… 日出清晨,这一支运粮队再一次踏上了赶往右屯城的路,队伍中又多了不少伤员。 昨晚那一场战斗虽然宰了几名燕军,打跑了蛮子,但民夫这边损失也大,死的不多,伤的多,还好都是皮外伤,简单包扎一下能勉强行动。 道路一旁,被顾思年他们救下的年轻军汉正在收拾着自己的行囊,装着水囊和面饼的包袱被他放在了马背上。 这匹战马是昨晚燕兵留下的,顾思年送给了他。 “你确定一个人可以吗?” 顾思年略带一丝忧心的问道: “伤势还没好利索,要不就跟着我们一起走?” “是啊,跟我们一起走吧。” “人多,安全点。” 秦熙几人也出言相劝。 年轻军汉昨晚以一敌二,砍了两个蛮子,已经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这些汉子其实也耿直,谁厉害就佩服谁。 “不了,多谢大家好意,但我还有军务在身。” 年轻人收拾利索,看向顾思年: “昨晚,是你第一次杀人?” “嗯。” “出手够狠,像个男人,我看好你。” 军汉竖起了大拇指,翻身上马: “有你带着,这帮人应该能活下不少。” 顾思年苦笑一声,以前自己连鸡都没杀过,这次却活生生用拳头把人打死了。 这种感觉,可不好受。 “驾~” 年轻军汉扯了下缰绳: “走了!后会有期!” “兄弟!” 顾思年高呼道: “还没问你名字呢!” “驾!” 汉子纵马远去,朗喝一声,留下了四个字: “大凉边军!” 一阵狂风突然吹过,乱人眼帘。 大凉边军~ 四个字就像惊雷滚滚,激荡黄沙。 卷残云~ 第46章抵达右屯城 一座庞然大物在视线中拔地而起,走了好些天的队伍停下了脚步,那座右屯城总算是到了。 城郭由青灰色巨石堆积而成,在黄沙地上显得十分扎眼。 据说这座右屯城已经立城近百年,一股厚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青石墙面上留下的刀疮箭痕见证了这座古城经历的腥风血雨。 城高近三丈,遍插军旗,依稀可见有不少军卒在城头上往来巡视,鼎沸的人声顺着春风传来,略显嘈杂。 顾思年驻足而立,好奇道: “怎么城头上有些军旗绣凉字,还有的绣昌字?” 凉字可以理解,大凉嘛,昌字是什么意思? 对边军事务还算熟悉的曾凌川解释道: “依我大凉律,边关六镇,每镇设一卫,六卫统称为边军。 每卫下辖九营,兵力在一千到两千不等,军衔最高者称之为参将,掌管全营军权。 九营营名不同,或以地名命名、或以主将姓名命名、更有甚者会以战功命名,以战功命名的称得上是精锐了。 看城头上的旗号,驻扎在城内的一定是琅州卫下辖的昌字营,以前我也听闻过。” “原来是这样~” 顾思年皱起了眉头: “每营只有一千到两千人?这是不是太少了点?” 武翔漫不经心地说道: “大人有所不知,和平年代,九营的常备军力足够确保边关的防务了,有些营还缺编少员,甚至连一千人都凑不齐。 但一到战时,各县就会大量抽调民夫、青壮、配军囚徒增补入军,称之为乡勇,各营兵力会不断增加。 乡勇虽不算各营正式营兵,但却实打实归他们管。” “合着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顾思年错愕道: “那我们现在不就是乡勇吗?” “顾大人说对了。” 曾凌川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 “所谓乡勇,平时打杂,当苦力,拿最少的银子干最累的活。 不打仗还好,真到了战局危急的时候,乡勇也得上战场,而且是冲在最前面的那种。” 顾思年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让这群没经过操练的乌合之众上战场,不就是让乡勇当正规军的替死鬼吗? 顾思年的心情沉重了不少,看来所谓的军功,不是那么好挣的。 “先入城吧!” 顾思年调整了一下情绪: “我们走一步看一步。” “嘎吱嘎吱~” 数十辆独轮车缓缓启程,朝着城门口行去。 到了城脚下他们才发现,不少与他们一样老百姓打扮的民夫顺着绳索攀岩在城墙上,敲敲打打地修补着破损的墙砖。 城门口处人来人往,运石头的、拿铁锹的进进出出不停。 看这架势,赶到右屯城增援的民夫远不止顾思年他们一队。 顾思年好奇地看着这些人,劳作的民夫们也在瞪着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很快就响了起来: “瞅瞅,又来新人了。” “害,这有啥好奇的,看他们灰头土脸的样子估摸是撞见燕兵了,倒霉啊~” “老子打眼一瞧就知道这是群废物,铁定死了不少人。” “死人有啥大不了的,死了就死了呗~” 这群人越说越起劲,句句戳人伤疤,浑然不顾及旁人的感受。 性子火爆的秦熙忍不了,直接一把推开了身边出言不逊的家伙: “娘的,你说什么?谁是废物? 还死了就死了?你怎么不死!” 秦熙好几个兄弟都死在了蛮子手里,心中本就憋屈,正愁着没处发泄呢。 “敢推老子?老子骂的就是你!” 那人也是个暴脾气,直接回推了秦熙一把: “边关这地方,凭本事说话,废物可没资格吭声!” “妈的,你们说谁是废物!” “有本事出来练练!” “来啊,练练就练练!” 铁匠他们很快就站出来给秦熙帮腔,虽然认识没多久,但怎么说也是一起共历了生死的。 两边互相开骂,顾思年万万没想到刚到前线就和人起了冲突。 “妈的,都堵在这干什么!” “有力气没地方使了?再吵,再吵今天都没饭吃! 妈的,整天瞎嚷嚷!” 还不等顾思年开口劝架,一道大骂声就响了起来。 一个大腹便便、军官模样的家伙就在几名士卒的护卫下走进了人群。 其他民夫都穿着老百姓的衣服,这群士兵可都是手握长枪、凶神恶煞的正规军,他们一露面对面的民夫就不敢吱声了。 “军爷,军爷都是误会。” 顾思年赶忙站出来打圆场: “误会误会。” 顾思年年轻的面孔让这家伙皱起了眉头,嘟囔道: “你是谁,没见过啊?” “在下凤川县典史,奉琅州官府令,率民夫押运粮草、被褥送至前线。” “典史?怎么年轻就当了典史?” 那家伙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即趾高气扬地说道: “不过既然是凤川县来的,那以后你们就归我管了。 本头姓张,单名一个澜字,官任昌字营百户。” 张澜鼻孔朝天,架子摆得十足,听到归他管辖,顾思年老老实实的叫了一声: “见过百户大人。” “嗯~你们凤川县来了多少人。” “两百六十四人,军粮两千石。” “两百六十四?文书上不是写三百人吗?” “百户大人,我们在路上碰见了燕军游骑,一些兄弟死了。” 顾思年的情绪变得有些低沉,同时又担心会不会因为此事遭到责怪。 可这位张百户压根没当回事: “噢,碰到燕军了,那死了就死了吧,死的人自己找地方埋了。” 这语气,和刚刚挑衅的那拨人一模一样,好像死掉的那些人在他们眼里连一个铜板都不值。 秦熙等人的火气一下子就起来,要不是顾思年暗中使了眼色,估计连这个百户都要一起骂。 “那车上是啥?” 百户指了指车队中的一辆牛车,上面还盖着帆布。 顾思年轻声道: “额,那是燕军的尸体。” “燕军的尸体?” 张澜的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你们杀的?” “是。” 一听到顾思年他们竟然宰了燕兵,刚刚起冲突的那群人脸色都僵硬了许多。 合着他们嘴里的废物有这么大本事,顿时目光就变得躲闪起来。 “不错不错。” 张澜大笑起来: “尸体我拉走,你们休息一会,明天开始,东段的城墙就由你们负责修。 我这正好缺人,你们可别偷懒!” 在一片笑声中张澜慢悠悠的走远了,被他一起拉走的还有那些燕军的尸体,顾思年几人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开心些什么。 “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粗狂的声音响了起来,顾思年扭头一看,一名颇为壮硕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下巴满是胡渣,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戾气。 “顾思年,敢问你是?” “原来是顾兄弟,在下白岩,金县的,和你们一样都是增援前线的民夫。” 汉子略带歉意的说道: “刚刚和你们起冲突的都是我手下的兄弟,我替他们说声抱歉,对不住。 前线这地方,多条朋友多条路,顾兄别记恨,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 “白兄说笑了。” 见这人说话还挺客气,顾思年也抱拳道: “咱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呵呵,顾兄大度。” 白岩笑道:“我们早来半个月,以后顾兄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 刚刚那几具燕军的尸体,要是拿去营中能换不少赏银的,可惜啊……” 顾思年瞬间醒悟,怪不得张澜那么高兴,合着拿尸体请赏去了。 白岩点到为止,抱拳道: “那就不打扰你们兄弟休息了,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好,那就先谢过了。” “告辞!” …… 等大家真到了所谓的营地,全都直了眼,目瞪口呆。 低矮的民房里空空荡荡,什么桌椅摆件也没有,更没有床铺,地上那一捆捆稻草估摸着就是所谓的床铺了。 灰尘遍地,一进来众人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腐朽气,不知道多久没人住了,墙角挂满了蜘蛛网,还有不知名的污渍粘在黄泥巴筑成的墙面上。 林易槐愕然道: “乖乖,这地方比监牢都差,今天也算是开眼了。” “行了,就别抱怨了,能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 顾思年苦笑一声安抚着众人: “咱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兄弟们打扫一下,先凑合住吧。” “哎,曾大哥。” 顾思年好奇道: “这个百户是什么官?很大吗?” 曾凌川嘟囔道: “百户嘛,算是营中武职的一个分水岭,理论上讲可掌管一百营兵,乡勇不计。 百户之下有总旗,管五十人;小旗,管十人;伍长,管五人; 百户之上就是副尉,都尉,到了副尉这一级就会有正式品阶了,正儿八经的武官。 这个张澜看着咋咋呼呼,不像是个能打仗的,能坐上百户这个位置,弄不好是有靠山的。” “这家伙嚣张的样子让我很不舒服。” 秦熙冷声道:“总觉得在他手底下没好事。” “没事,咱先踏踏实实住下。”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真要欺负咱们,咱们也不是泥捏的。” “好!” “我们听顾大人的!” 人群中响起了一连串的应喝声。 自从顾思年活生生锤死了那名燕军之后,他在众人心中的威望急剧拔高。 顾思年看着灰尘遍地的营房,喃喃道: “是死在边关,还是步步高升,就看接下来的路怎么走了~” 第47章克扣军粮 “咣咣当当!” “咣咣咣!” 接下来的几天,顾思年带着手底下的两百多号人开始修补城墙,每天从早到晚,忙个不停。 正如曾凌川之前说的一样,民夫到了前线,只有干苦力的份。 进度慢点、稍微偷懒点就会挨那些营兵的鞭子,城头上一直充斥着打骂声。 那些个营兵,全都趾高气昂,自觉高人一等,从不把这些乡勇放在眼里,骂狠了一口一个贼配军。 绝大多数人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城中疯传,燕军的主力已经抵达前线,但直到这时候,边军还在修补城防,光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边军武备废弛,有很大问题。 这一切都和顾思年一开始的预想相差甚远,怪不得一直被北燕欺负呢。 这座右屯城名义上是军镇,城中大部分都是昌字营驻军和各地乡勇,但实际上也是有百姓定居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需求,酒肆、茶楼、赌坊、花坊应有尽有,敢在这种地方做买卖的也是胆大,当然,挣钱的机会也多。 甚至还有黑市,会卖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例如从军营里弄出来的东西…… 顾思年也大概摸清楚了这位张百户的底细,说是百户,实则是空有虚名,手底下正儿八经的营兵也就十几人,不过管的民夫很多。 用曾凌川的话说,这位铁定是关系户,弄进军营给个不轻不重的官职混着,运气好还能捞点油水。 “开饭了开饭了!” “兄弟们,赶紧来吃饭!” 在伙夫的呼唤声中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哄而上吵着要吃饭。 可等他们捧起饭碗的时候,每个人的脸色都黑了下来。 碗里清汤寡水、不见半点油腥,水面漂浮着几颗野菜花,碗底有那么一点点的米粒,这就是一碗粥了。 每个人还有一个黑得发硬的窝头,算是主食,就连这窝头一天也就供应这么一顿,吃完了就没了。 “妈的,这让我们怎么吃!” 饭量最大的铁匠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天天干这么重的活,就给这么点饭,饿都饿死了!” “就是,这野菜粥喝十碗也不顶用啊!妈的!” “不是说好了每顿都能吃饱吗?到了这边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合着骗咱们呢?” “不干了!没饭吃就不干了!” “对,不干了!” 不满的远不止铁匠一人,因为这种伙食不是一天两天了,连着七八天都是如此,大家一个个饿的面黄肌瘦。 说句不好听的,许多人投奔前线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吗?连饭都吃不饱凭什么干活? 众人都把愤怒的目光看向了伙夫,那位跟着从凤川县一起出来伙夫哆嗦了一下,苦着脸说道: “百户大人就给了这么多粮,就连野菜都是我自己去挖的,我也没辙啊!” 秦熙忧心忡忡的看向顾思年道: “这么下去可不行啊,大家的身子骨都不是铁打的,一顿不吃饿得慌。 况且大家干的都是体力活,这两天有兄弟都饿晕了,得想想办法。” 秦熙满心无奈,当初带着兄弟下山跟随顾思年,为的是挣军功、奔前程,可现在大家连饭都吃不饱,队伍里的怨言牢骚越来越多了。 再这么下去迟早出问题。 曾凌川压低着声音道: “大人,按理说拨给咱们的粮食不应该这么少,我看那些营兵都吃的很好,估摸着粮食被张澜给扣下了。” “扣下了?” 顾思年皱眉道: “无缘无故的,扣我们粮食做什么?” 作为老兵油子的武翔不屑的撇了下嘴: “这还不简单,吞了军粮自己去卖银子呗,这种事我们见得多了。 说句不好听的,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们是乡勇,本就无足轻重,能分多少粮食全靠张澜一张嘴。” “几位兄弟说对了,咱们想要拿到足额的粮食那是痴人说梦,大头可都在百户大人手里~” 一道突兀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前些天在城门口认识的白岩缓步走进了人群。 这些天顾思年也和白岩照过几次面,听人说他以前是金县的一个衙役,报名来了前线,金县负责领队的都头一到右屯城就跑回去了。 有些威望、又练过点功夫的白岩靠着一副拳头当了老大。 顾思年用眼神示意大部分人散开,这才意味深长的说道: “白兄看来知道不少事啊~” “顾兄刚来,对军营里的事还不熟悉。” 白岩随意一笑: “我们这些乡勇,上不得台面,拿不到足额的军粮。 大家都一样。” “妈的,竟然玩这一手!” 铁匠怒不可遏:“老子去揍他一顿,出出气!” “坐下!” 顾思年冷喝一声: “这里是军营,打了百户,你想掉脑袋?” 白岩附和道: “你们最好还是听顾兄的,这种地方随便得罪一个人就能要了你的命,人命不值钱的。” 铁匠撅了噘嘴,有些不服气,但还是坐了下来,垂头丧气。 顾思年抬头朝远处张望了一下,意有所指的说道: “白兄,你们的人似乎吃的比我们好点? 是不是有什么门路?也指点我们一二。” 这两拨人负责修理的城墙挨着,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要不然也不会顾思年这边一闹,白岩就听到动静凑了过来。 顾思年前两天就发现了,白岩这群人碗里的米要比他们多些。 “咳咳。” 白岩轻声道: “实话跟顾兄说,我们的粮能发多少,兄弟们能不能吃饱,就看你能不能让百户大人满意。” 顾思年何等聪明,反问道: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打通张百户这个关节,就能拿到粮食?” “是的。” 白岩有意无意地多说了一句: “咱们这个百户大人啊,爱财~ 剩下的顾兄自己琢磨。” “爱财?” 顾思年目光微眯,心中隐隐有了主意,捧起粥碗灌了一大口: “多谢白兄提醒!” “客气了。” 白岩笑道: “咱们啊,互帮互助~” …… “参见百户大人!” 营房里,顾思年恭恭敬敬的朝着张澜弯腰行礼。 张澜四仰八叉的半躺在椅子上,眼皮眯的只剩一条缝,漫不经心的说道: “唔,是你啊,找本头有什么事吗?” “咳咳。” 顾思年尽可能委婉的说道: “想请百户大人,给我多拨些军粮。” “军粮?” 张澜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该发的军粮不都给你们了吗?怎么还要? 没有没有,赶紧走。” “发是发了,就是太少了。” 顾思年苦笑道: “兄弟们干的都是力气活,吃不饱哪有力气干活?这些天已经饿晕了不少,大人是不是多发点粮食?” “你这说的叫什么话?” 张澜不满道: “营中军粮分发自有定数,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哪来这么多怨言? 难不成本头还故意克扣你们不成?” 眼见这家伙要发火,顾思年赶忙快步上前,顺手往张澜手里塞了点碎银子: “大人别生气,咱没这个意思,这是一点心意还望大人收下。 营里面都说百户大人体恤下情,心地善良,咱兄弟们实在是饿的紧,没办法了才来向大人开口的。” “唔,没想到你还是个机灵人啊,到底是典史啊,呵呵。” 张澜的眼皮子抬了抬,毫不客气的就把几两碎银子塞进了口袋里: “你说对了,本头一向是慈悲心肠、体恤下情,有什么事咱们都好商量。 哈哈哈。” 到底是收了银子,张澜的嘴脸一下子就变了,笑容满满。 可顾思年的心头在滴血啊,自己离开凤川县,拢共带了十两银子,这一出手就给了五两。 五两啊,就是拿去买粮食也得买不少。 而且最让顾思年憋屈的是那些粮食本就该是他们的,却还要拿银子来贿赂。 饶是如此,顾思年还是挤出了一抹谄媚的笑容: “对嘛,百户大人的名声营中谁不知道? 所以您看,粮食这事,能不能通融通融,让兄弟们吃口饱饭?” “嗯~” 张澜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一会儿: “这事,不是那么好办。 但看在你这么有心的份上,本头就帮你办了。 回去吧,下次发军粮的时候,肯定会多!” 顾思年大喜: “那我就先谢过大人了!” …… “来了来了,粮食来了!” “哈哈,真不少啊!” “总算是有粮了!” 伙房里,铁匠秦熙几人喜笑颜开,一口袋一口袋的粮食往屋子里搬,这次送来的粮食比之前多了一倍都不止。 饥肠辘辘的铁匠恨不得现在就开火煮饭,先吃上三大碗。 顾思年面带笑意,虽然花了银子,但只要能让兄弟们吃口饱饭,就值! 不过一想到张澜那贪婪的眼神,顾思年就浑身犯恶心。 看着堆满墙角的粮袋,铁匠兴冲冲的解开了最边上的一口袋,一把就抄起了里面的稻米,想先看看稻米的成色。 大家脸上的笑容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铁匠宽厚的手掌心里,只有一半是米粒,还有一半是碎石子、沙子,摸起来都咯手。 “这,这?” 铁匠目瞪口呆。 秦熙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快步上前,招呼众人道: “粮袋都拆开看看!” “刺啦刺啦~” “快看看!” “米里掺了沙子,妈的!” “这些也是,全掺了砂石!” 所有的粮袋里都是一半米,一半杂物,无一例外。 也就是说看着粮袋多了一倍,实际上拨给他们的粮食几乎没有增加。 白高兴一场! 就连脾气相对而言比较好的曾凌川都气得不轻: “妈的,收了银子不办事,耍我们! 杂碎!” “老子就知道他不是好鸟!” 秦熙满脸通红: “早知如此,银子扔了也不给他!王八蛋!” “年哥,怎么办?” “要不找他去!” 众人纷纷将目光看向了顾思年,群情激奋。 “都别冲动!军营里,尽量别来硬的。” 顾思年满脸阴沉的抓起一把杂粮,冷声道: “张澜是吧?百户是吧? 这梁子咱们就算结下了!” 第48章贪得无厌 “咣咣当当!” “砰砰砰!” 铁锹木锤敲击砖石的声音依旧在城墙上空回荡着,右屯城头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别人在咬着牙、卖着力,挥舞镐锤修补城墙,顾思年却趴在城墙边愣愣出神,眉头紧锁,思考着粮食问题该怎么解决。 总不能真像铁匠说的那样,找上门去揍张澜一顿吧?更不可能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收了银子不办事。 真撕破了脸,以后日子不会好过,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句话可不是白来的。 “顾兄,好像有心事啊?” 白岩又出现了,好奇道: “粮食的问题还没解决吗?” “唉~” 顾思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要是能解决,我也用不着这样了。” 白岩皱起了眉头,压低着声音道: “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你没去给他送银子?” “当然送了。” 顾思年如实相告: “当时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可粮食送过来的时候里面掺了一半的砂石,被摆了一道,该饿肚子还是饿肚子。” 这两天顾思年还见了张澜好几次呢,这家伙就像没事人一样,粮食的事是半个字也不提。 白岩这下有些不解了: “收了银子没干事?你送了多少?” “五两?” “就五两?” 白岩哭笑不得: “顾兄啊顾兄,你太小看他了,好歹是个百户,不大不小也是武官了,五两银子可还不够让他重视。 当初我们这些兄弟为了吃口饭,足足凑了近二十两银子,一家一当全拿出来了,就这样我们也才能吃个半饱。 他这么做是在点你,只要你多送点,就有粮食。” “原来是这样。” 顾思年恍然大悟,怪不得无冤无仇的要摆自己一道,合着是嫌少。 顾思年有些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你说他扣下那么些军粮做什么呢?放哪?还真敢往外卖?就不怕被查到吗?” 白岩犹豫了一下,抬头张望,确定周围无人之后才说道: “我们营地前面那条巷子,拐角处有一排无人居住的民房,张澜老是往那跑。 我估计啊那就是他藏粮食的地方,等凑多了就往黑市上卖,军中这么干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至于你说怕不怕,呵呵,他是咱们都尉的远房侄子,有背景的,你说他怕什么?” 白岩嘴里的都尉就是张澜的顶头上司,那可是正儿八经有官衔的军中武职,对于他们这些乡勇来说高不可攀。 白岩唠叨了好几句,将事情解释个明白,不过这些话都上不得台面。 当听到张澜藏粮的地方时,顾思年的目光不自觉的亮了亮。 “咳咳。” 白岩收起了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道: “所以顾兄,你还是尽快去凑银子吧。 饿个十天八天还能扛,饿个一两月,人就废了。万一燕兵打过来,饿着肚子连逃命都成困难。 实在不行,我问问手下兄弟们还有没有银子了,暂且借给你们也行。” “多谢白兄好意,银子的事就不劳你帮忙了。” 顾思年突然问道: “不过白兄,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顾思年很好奇,自己从头到尾也没帮过白岩什么忙,一开始还有过矛盾,但他却几次表露好意,为何? 难道只是因为都是民夫,出于同情心?以这几天的接触来看,白岩还不是这么心善的人。 白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顾兄,你为什么来前线?”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我是凤川县典史,奉命带队。” “呵呵,这么说顾兄弟也不是自愿来的。” 白岩笑了笑: “许多人都是不甘不愿来的,但我老白是自愿的。 都觉得前线是个吃人的地方,但在我看来,前线可以奔一份前程。在金县当个衙役,一辈子出不了头,不如来这里搏一搏。” 顾思年的目光变了变,听起来这家伙和自已一样啊,升官发财来了。 白岩自顾自的说道: “前线这地方,要么靠背景,像张澜一样随随便便混个百户;要么就靠本事,一步步往上爬。 恰好,我们都是那种没背景的人。 顾兄能带人宰了那些燕兵,就说明有本事,你那些兄弟看起来也不孬,凭这一点,就值得我白岩看重。 今天我帮你们,日后我遇到麻烦,顾兄怎么着也会帮我吧?” 听到这顾思年总算明白了,白岩是在拉拢自己,为以后铺路。说直白点就是拉帮结派,以后有个照应。 顾思年点头道: “白兄够痛快,不拐弯抹角。 放心,以后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哈哈,成交!” …… 夜幕缓缓降临,城头上还有些许民夫在劳作,顾思年却和几名心腹凑在了屋子里。 顾思年当先开口问道: “交代你们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秦熙第一个回答道: “白岩说的那地方我去了,大白天的锁着门,还用了铁索,肯定不是空房。 我在那蹲了两天,亲眼看到张澜身边的两个亲信鬼鬼祟祟的进去过一次。里面一定藏着东西,很有可能是应该分给咱们的粮食。” 曾凌川接过话道: “我也去其他民夫那边套了话,这个张澜确实贪得无厌,但凡粮食到了他手底下,就没有不被扣的。 我估摸着他藏起来不少粮食。” “混蛋!” 铁匠气呼呼的:“咱们饿肚子,修城墙。他倒好,中饱私囊!” “这么下去,迟早活生生饿死。” “大人,得拿个主意啊。” “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 顾思年眼眸微眯: “第一条路,按白岩说的,我们兄弟多凑点银子,让张澜满意,给我们粮!” “可我们哪有银子啊~” 秦熙苦笑一声,凤川县来的大多数都是囚犯,穷的叮当响,他这个土匪头子也是穷光蛋。 顾思年口袋里还剩的五两银子就算拿出来也是杯水车薪,怕是满足不了这位百户大人的胃口。 铁匠一个字没说,只是一摊手: 没钱。 林易槐冷声道: “大人,我觉得就算有银子也不能给,这种人贪得无厌。 不管你给多少,日后都会变本加厉,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被他吸干。” 林易槐到底是私盐贩子出身,和这种贪财的人打交道打的太多了,知道他们是什么德性。 “你说的很对!” 顾思年恶狠狠的说道: “所以,我一个铜板也不想再给他!” 秦熙急忙问道: “那第一条路就走不通了,第二条路呢?” “第二条路嘛~” 顾思年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端了他的粮库,拿回我们自己的粮食! 敢不敢?” 众人面面相觑,原来顾思年打上了那几间民房的主意,这胆子也太大了。 曾凌川忧心道: “大人,干这种事万一被他发现了,以后咱们兄弟一天好日子都没了。 您得想清楚。” “我知道,所以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带你们三百人出凤川,可不想看到你们白白饿死。 所以,这件事不管有多大风险我都一定要做,谁支持就留下,一起干! 不支持也没关系,出了这间屋子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我自己干!” “我干!” 铁匠第一个站了出来: “谁不给老子吃饭,老子就跟谁过不去!” “干!” “大人说怎么干就行!” 也是被这个张澜坑惨了,大家都应声而起。 “果然都是好兄弟!” 顾思年欣慰一笑: “那我们就这么干……”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顾思年细若游丝的声音在悠悠回荡。 听完顾思年的谋划,秦熙愕然道: “兄弟,你这脑子怎么长得?如此聪明?” “秦大哥过奖了。” 顾思年嘿嘿一笑:“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曾凌川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大人的计策好是好,但有个问题,我们没有那几间民房的钥匙啊? 就那把大铁锁,要是强行砸开,动静太大,刚动手就被人发现了。” 武翔一拍大腿道: “我听人说,张澜从不让人进他的内室,钥匙肯定藏在那!” “那怎么拿过来呢,他又不会自己送到咱们手上。” 众人大眼瞪小眼,貌似发现了计划中的一个漏洞。 “嘿嘿。” 顾思年贱兮兮的一笑,看向了小六子: “你们知不知道,他的外号叫什么?” “啥?”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了小六子。 小六子会心一笑: “凤川县第一金手指!” …… 又是一个黑夜降临,微弱的月光洒满大地。 顾思年那间屋子里挤满了十几号汉子,全都是信得过的兄弟。 大家的表情都很复杂,有亢奋、有紧张、有气愤…… 顾思年在屋内来回踱步,虽然脸上的表情很正常,但谁都知道这位顾大人有些焦急。 时间一点点流逝,气氛压抑的让人难受。 “嘎吱~” 终于在某一刻,房门被轻轻推开,小六子蹭的一下就从外面窜了进来。 “怎么样?” 顾思年瞬间抬头: “拿到了吗?” “嘿嘿~” 小六子摊开手掌:“小菜一碟~” 在他的手心里,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把古铜色的钥匙。 “呼~”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顾思年看向众人,大手一挥: “那就动手吧! 记住,不能留下任何证据!” 第49章一场火灾 “失,失火啦~” “快救火,救火啊!” 惊慌失措的叫声搅乱了夜色的宁静,让战争阴霾笼罩下的右屯城多了一分阴谋的味道。 离北城墙没多远的街巷中燃起了大火,火光冲天而起,很快就点着了一排民房。 “这边,快来人救火!” “多叫点人,快!” 黑暗中不断有人影冲出,慌乱地取水救火。 也是苦了这些民夫们,白天修城墙,晚上还得灭火。 挨着北城墙的这片营地乱成了一团,但负责这里安全的昌字营百户张澜,还在呼呼大睡~ “呼噜噜~” “呼噜~” 肥胖的身躯占据了一整个床榻,呼噜声震天响。 嘴角挂着几滴晶莹的口水,傻呵呵地笑着,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砰!” “百,百户大人!出事了!” “大人,快醒醒!出事了!” 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张澜的贴身亲信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拼了命的摇晃着睡梦中的张澜: “大人!醒醒啊!” “唔~大半夜的,嚎什么!” 张澜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起床气十足,直接开口大骂: “滚蛋,别打搅老子睡觉!” 亲信哭丧着脸道 “失火了大人!” 张澜不耐烦地转了个身,面朝内侧接着睡: “失火就失火,派人去灭火不就完了? 有啥事明天再说,快滚蛋!” “是,是我们,我们藏粮的地方着火了。” 亲信哆哆嗦嗦的说道: “粮食,粮食啊!” “哪?你说哪?” 张澜蹭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睡意全无,满脸惊恐: “北巷那排民房吗?” “对,就是那!” “完蛋了~粮食,粮食啊!” 张澜连滚带爬的下了床,鞋子都没穿就往外跑,尖叫道: “救火,快救火啊~” 肥胖的身躯呲溜一下就没影了,甚至带起一阵狂风。 亲信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一个胖子应该展现出来的速度吗? …… 等张澜衣不蔽体地冲到失火现场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 火光冲天而起,越烧越旺,一整排七八间民房都被大火吞噬。 而其中有那么三间,恰好是他藏粮食的地方。 赶来救火的民夫们端着大桶小桶,不停地浇水,可火势完全没有减缓的势头。 因为民房前后刚好是堆积稻草的地方,一点就着,根本止不住。今夜恰好又有点晚风,风助火势。 “扑通~” 张澜一屁股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双目无神: “怎么,怎么会这样? 救火!都给我救火啊!快啊!” “百户大人!您怎么来了?” 顾思年很及时的出现在了火灾现场,眼眶已经被浓烟熏出了泪水,这模样就像是一直在现场救火。 “救火,快救火!” 张澜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了顾思年的胳膊: “本头命令你!调集所有人,立刻把火给我灭了!” “大人,火太大了!要不您还是先躲远点!” 顾思年扶着张澜道: “兄弟们正在救火,大人别担心!” “别管我,先救火啊!” 张澜急得都要从地上蹦起来了,团团乱转。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 就在这时,一道淡淡的喝声从两人背后响了起来。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张澜的顶头上司,也是张澜所谓的靠山,昌字营都尉: 张景元。 四十来岁的年纪,脸颊粗糙、皮肤黝黑,这都是在边关吹多了风沙导致的。 “都,都尉大人。” 张澜有些畏惧的缩了缩头,在顾思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张景元皱眉道: “堂堂百户,衣衫不整成何体统?赶紧的,衣服穿穿好!” “是,卑职知错。” 张澜忙不迭的穿好衣袍,显然这位叔叔在他心里是有威望的。 顾思年也装模作样地挺直腰杆,叫了声都尉,毕竟这位可是正七品武官,和凤川县县令一个等级。 张景元冷声问道: “好端端的,怎么会起这么大火?” 张澜一脸茫然,他睡得正香,鬼知道为什么失火。 顾思年赶忙开口: “回都尉,这里堆积了大量稻草杂物,或许是谁不小心溅了火星子上去,一下子就着了。 不过请都尉放心,据卑职了解,这是一排荒废的民房,空无一物!” 张景元一听就松了口气: “那也不是什么大事,把火灭了就行了。动静都小点,别打扰到将军他们休息! 我看现在火势很大,一时半会儿控制不住,先从外围灭火,然后一点点向里控制,不要乱。” 军营里,失火是常事,只要不烧到军粮军械,就不算大事,张景元早就有经验了。 “不行,得快点救火啊叔父!” 一听这话,张澜立马就急了: “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这屋子里有粮……” 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张澜突然意识到这里面的粮食可是自己私自扣下的,就连这位当都尉的叔叔都不知情。 这时候要是说里面有粮食,自己怎么解释粮食从何而来? 就算张景元愿意包庇自己,那在场还有上百号救火的民夫呢,消息传出去,自己这百户可就没了。 “有什么?” 张景元皱眉道:“没听清。” 顾思年不太确定的说道: “百户大人,您刚刚是不是说这里面有粮食?” “咳咳。没,没有。” 张澜脸庞僵硬,摇了摇头: “你听错了。” 顾思年一本正经的撩起了袖子道: “真的什么都没有?大人您再好好想想。 万一有什么贵重东西在里面,小的就算豁出这条命冲进去,也得把东西扛出来!” 张澜满头黑线,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真的,我仔细想过了,什么都没有!” 张澜很想让顾思年冲进去,可就你这小身板能扛几斤粮食? “行了,没东西就救火吧。” 张景元瞪了张澜一眼: “你就在这看着,别毛毛躁躁的!” “诺。” 张澜欲哭无泪,自己的粮食都被烧了,还得站在这眼睁睁的看着被烧光? 惨啊~ 张景元走了,张澜再一次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 不远处的两位民夫小声嘀咕着: “你看百户大人怎么像丢了魂一样呢?不就烧了几间空房子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百户大人单名一个澜字,是水字旁,说明什么?” “啥?” “笨蛋,说明大人怕火!只能用水来克!” “有道理~兄弟好见识啊!” “嘿嘿,承让承让!” “你,你们~” 短短的几句话给了张澜致命一击,这位百户大人眼皮一翻,气血翻涌,当场晕倒。 …… 天色逐渐明亮,城北小巷的大火也终于被扑灭了,滚滚浓烟腾空而起。 一夜未眠的顾思年在屋中走来走去,精神很是亢奋。 没一会儿,曾凌川、铁匠几人就鬼鬼祟祟的从外面溜了回来,脸上满是雀跃。 “搞定了?” 顾思年兴奋的搓着手。 “没问题!” 曾凌川得意的挑眉道: “粮食全都拉走了,好几口袋被咱们藏起来了,剩下的全卖给黑市的粮商了。 上百两银子呢!要不是急着出手,还能多卖点。” “能卖多少算多少,没事的。” 顾思年多问了一句: “剩下的粮食一定要藏好,别被人找出来。” “放心,就算张澜掘地三尺也找不到!” 张澜以为粮食都被火烧了,实际上在起火之前,全都被顾思年他们给搬走了,连夜拉到黑市给卖了。 确保死无对证。 “很好,哈哈!” 顾思年冷笑一声: “哼,不是想克扣咱们的粮食吗? 那我就来一招釜底抽薪,一粒米也不留给你!” …… 张澜目光呆滞的躺在床上,手脚冰凉,一向喜欢大吃大喝的他现在是一滴水都喝不下,毫无胃口。 他的亲信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大人。 “滚,都给我滚!” 张澜气不打一处来: “说了,别来打搅老子!” 为了当上这个百户,自己家可是给张景元塞了银子的,就指望通过这些军粮回本,哪知道一把大火给烧了个干干净净。 “大人,大人您先别急。” 亲信舔着个脸说道: “大人,小的刚刚去火场看了,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地上的灰烬不多,只有零零散散的一小滩。 按理来说咱们在那放了几十袋粮食,火就算再大,也不至于连点灰烬都不剩吧?” 张澜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 “咳咳。 小人猜测,有没有可能起火之前,粮食就被人弄走了?” “你说什么?” 张澜浑身抖了个机灵,目光一下子冷了起来,疾步走进了内室,目标明确的打开了压在床底的木匣子,随即眼神又变得疑惑: “不对啊,钥匙在啊~” 殊不知,小六子在张澜赶去火场之后,又趁着营内无人,把钥匙还了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亲信看着钥匙也拿不准主意了,只好说道: “反正此事有点蹊跷,哪里起火不好,偏偏是咱们藏粮食的地方着了? 那一排民房平日里没什么人去,怎么就烧起来了呢?” “你说的也有道理。” 张澜目光微凝,竖起满是肥肉的手掌道: “假如粮食真的是被人偷走的,肯定被他们藏在了什么地方。 这么多粮食,很好找。 这样,你去每个营地挨个找,看看是不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动了手脚!” “好!” 第50章整他一次 一大早,张澜就带着手底下十几号营兵开始在各县民夫的驻地里翻箱倒柜。 他亲自去失火的现场看了一圈,得出一个结论,粮食真有可能是被人偷走了,而不是被烧毁。 但让张澜失望的是一无所获,搜了半天啥也没发现,最后,他来到了顾思年所部的伙房里。 顾思年老实巴交的站在一旁,疑惑道: “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训示?” “没什么大事。” 张澜那一双几乎快被肥肉盖住的眼眸缓缓在伙房内扫视着: “特地来看看兄弟们伙食怎么样。” 顾思年指了指墙角的几口袋粮食: “多谢大人挂怀,兄弟们吃的都在这。” 张澜扯开粮袋,抄出一把粮食,全是稻谷与砂石互相混杂。搓着还咯手。 这粮食张澜太眼熟了,就是他下令混起来的。 顾思年可怜兮兮的说道: “唉,大人体恤下情,给了咱兄弟这么多粮,可不知道为什么,粮袋里混了这么些砂砾。 要我说,肯定是各县纳粮的时候动了手脚,那些杂碎,整天不干人事!咱们兄弟在前线卖命吃苦,他们却偷奸耍滑!” 顾思年骂得不亦乐乎,张澜的表情有些僵硬,只好岔开话题道: “你们所有的粮食都在这里了?” “是。” 顾思年点头哈腰:“就剩这些了,兄弟们平日里都是省着吃的。” 张澜的眼神往斜刺里一瞅: “那里面是什么?” 伙房的侧面还有一件屋子,房门紧闭,半点缝隙都没露,明显很可疑。 站在一旁的曾凌川赶忙笑着打起哈哈: “大人,这是杂物间,啥都没有。” “打开看看。” “要不就算了吧大人,放杂物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回头弄您一身灰,小的们过意不去。” 曾凌川与武翔两个老油条满脸赔笑的站在房门口,就是不肯开门。 不这样倒还好,你这么一拦,张澜心里的怀疑就更甚了,冷着脸道: “让开,本头今天非要看看!” “百户大人,真没什么好看的。” 曾凌川还是不肯挪动:“咱们去侧屋,给大人泡杯茶,暖暖身子。” “不行!打开!” 张澜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丢的那些粮食指不定就藏在这里面,当即瞪着顾思年道: “怎么,顾典史,本头说的话都不听了? 好大的胆子!” 顾思年哪能怠慢啊,赶紧瞪着眼睛喝道: “大人让你们打开就打开,哪那么多话? 回头以为咱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赶紧开门!” “真的要开吗?” “开!” 在顾思年的呵斥下,曾凌川扭扭捏捏的打开了锁,虚掩着门: “要不大人自己进去吧~” “哼!” 张澜冷喝一声,二话不说就推门而入。 他已经盘算好了,但凡里面藏着粮食,立马就把顾思年大卸八块。 “呕~” “噗~” “这他妈是什么味道啊!草了!” 可房门一开,一股酸臭、腐朽、恶心的味道就扑面而来,熏得张澜以及几名营兵干呕连连,差点晕厥。 “呕~” 这间小屋子里没有所谓的粮袋,只有堆了半屋子的烂菜叶、硬树皮,甚至还有啃了一半扔在这的窝头。 可能是存放在这里太久了,肉眼可见的变质了,看得张澜浑身恶心。 “关门,赶紧关门!” 张澜连连后退,气得破口大骂: “要死啊你们,在伙房堆这些东西做什么?” 曾凌川低着头,委屈巴巴的回答道: “大人,兄弟们是饿怕了,担心以后没得吃,就把挖出来的烂菜叶、省下来的窝头存放在这里,等哪天没东西吃了,就吃这些。” “什么,这些东西竟然是用来吃的?” 张澜满脸震惊: “这,这能吃吗?” 别说吃了,光闻一下都差点要了这位百户大人的命。 武翔回道: “大人身子骨金贵,吃不了这些,但咱们都是穷苦人,活命要紧,饿急了啥都吃。 唉,苦啊~” 武翔与曾凌川两人一唱一和,说着说着竟然眼眶开始泛红了都。 顾思年苦笑道: “让大人见笑了,兄弟们过惯了苦日子,唉~ 不过大人放心,咱们这些人就算是饿死,也一不靠偷二不靠抢,就连这些野菜都是兄弟们自己去挖的,绝不给大人添麻烦!” “对,咱们不会给大人添乱!” 这些人的表情竟然让张澜内心深处升起了愧疚与同情,硬着头皮说道: “咳咳,你们不容易啊。 这样吧,明天,明天我派人给你们多送,多送一袋子粮。” 两百多号人,一袋子粮发下来每个人也就分一小捧,但就这,已经是张澜这么久以来最大方的一次了。 “谢大人!” 顾典史立马装出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赶紧谢过大人啊!” “谢百户大人!” “百户大人真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善人!” 众人连连道谢,整得张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行了,本头先走了。” 张澜拍拍屁股往外走: “城墙该修还是得修,不能偷懒!” “明白!” 一行人晃晃悠悠的走出了伙房,跟在身边的亲信小心翼翼的问道: “头,您看粮食是他们偷得吗?” “妈的,你真是个猪脑子!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废物!” 张澜开口就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要是偷了粮,还用得着吃那些东西吗!给你你吃不吃? 妈的,早知道不看了,老子今天饭都吃不下去。 赶紧走!晦气!” …… “哈哈哈,痛快!” “兄弟们,把酒倒满,干了!” “干!” 那间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营房里,顾思年带着兄弟们席地而坐,围成一个大圈。 地上铺了块布,有菜、有肉,甚至还有酒,不过不是什么好久,就是边关最常见的青沟酒。 地方是简陋了些,但伙食绝不算差,和早上那一屋子烂菜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卖了张澜的粮食,顾思年他们现在富的流油。 不过这种伙食也只能几个人偷偷吃,其他的兄弟只能一点点增加粮食,改善伙食,不然人多眼杂,走漏了风声就不好了。 “真痛快!” 铁匠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竖起大拇指说道: “顾大人,您是真厉害,前两天我还寻思您让我去挖烂菜叶子干嘛呢,合着是防着今天张澜要来搜查,整他一道。 绝了!你们是没看到,他差点就被熏吐了,哈哈哈。” 顾思年大笑道: “张澜又不傻,粮食没了,肯定会出来找的,不装得惨点他怎么会信? 不过话说回来,曾老哥武老哥,你们两这演技真是厉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连我都差点信了。” “哈哈哈!” 众人再度哄笑。 曾凌川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酒水道: “像张澜这种贪得无厌的家伙,就该好好整整,这些粮食本来就是我们的。 换做以前,我肯定要找个机会给这家伙一闷棍。 哼,欺负人欺负到咱们兄弟头上来了。” “哎,稍安勿躁。” 顾思年压了压手,咬了口鸡腿道: “能用脑子的地方咱们就用脑子,别跟这种人动粗,回头把自己搭进去不划算。 高兴归高兴,但你们记住,这次的事都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 “行,听顾大人的!” “对,听大人的!” “还有!” 顾思年端着酒杯说道: “咱们现在在前线,不是凤川县了,我也不是什么大人。 从今以后,咱们就都是兄弟,除了小六子,各位大哥都比我年长,称呼我一声顾老弟就行!” “砰!” “这怎么行?” 秦熙眼睛瞪得滚圆,将酒碗往地上一拍道: “老子这个人性子直,说句不中听的,顾兄弟虽然年纪小,但是脑子绝对是我们中最好的,身手也不弱,这样的人我秦熙佩服! 我也只认有本事的人! 从今以后,顾大人就是我的大哥!” “对!我也服!” 铁匠端起酒碗道: “不管是顾大人还是顾大哥,我铁匠以后只听你的话!让我往东,绝不往西!” “对!” “没错,大哥!” 虽然这一帮人还没喝多,但明显情绪起来了,一堆酒碗全都举在了顾思年的面前: “我们敬大哥!” 顾思年哭笑不得,一个个都比自己大,还一口一个大哥的。 不过他也不惺惺作态,端起酒碗道: “多的话我就不说了,只有一句! 只要我没饿死,就有兄弟们一口饭吃!” “干!” “干!” “哈哈哈!”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到了右屯城这么些天,今天是最开心的。 “行了,酒少喝点。” 顾思年兴奋的搓着手、流着哈喇子: “今天主要是吃!都给我吃到撑!” “好!哈哈哈!” “咚!” “咚咚!” 就在一群人撩开袖子,准备大块朵硕的时候,震耳欲聋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随即传遍全城。 “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大半夜的,搞啥呢? “咚!” “咚咚!” “战鼓声!” 曾凌川最先反应过来: “大哥,是示警的战鼓!” 顾思年豁然起身,眼神冰寒: “燕兵来了!把所有兄弟都叫起来!” 第51章燕军来袭 “咚咚!” “咚咚咚!” 雷霆般的战鼓声响彻全城,将所有人从睡梦中惊醒。 顾思年猜得没错,燕兵来了。 “敌袭!敌袭!” “燕军来袭!击鼓示警!” “所有人上城戒备,不要乱!” “咚咚咚!” 接二连三的人影从一间间民房里钻出,茫然四顾。 大多数民夫的脸上都写着惊慌二字,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唯有少部分营兵还算镇定。 顾思年趴在城墙边举目遥望,目光震惊。 城外马蹄声隆隆,嘶吼声不绝于耳。 昏暗的夜色成了燕兵最好的掩护,让人无法判断敌军的数量。 就在顾思年努力瞪着眼珠子想要看清敌情时,陡然间就有无数光点亮起,晃得顾思年下意识地闭眼。 “嗖嗖嗖!” 是弩箭! 是一波带着火光的箭矢,毫无征兆的从骑阵中升腾,直奔城墙。 “大哥,小心!” “躲开!” 曾凌川在箭雨即将落下的刹那,一个虎扑护住了顾思年,连拉带拽得把他拖进了一处掩体。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一支箭矢恰好落在顾思年刚刚驻足的地方,要不是曾凌川反应快,顾思年已经挨了一箭。 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箭雨之下,哀嚎声四起。 “嗖嗖嗖~” “啊啊~” 大部分民夫别说打仗了,连燕兵的影子他们都没见过,自然不知道该怎么避箭。 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尸体,这些民夫乡勇只会更加恐惧,随之演变成漫无目的的溃逃。 燕兵还没上城,乡勇这边就死了不少人。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快跑,快跑啊!燕兵来了!” “救我,救我啊!” 一名来自凤川县监牢的囚犯惊慌失措的奔逃着,一支箭矢从天而降,正中额头。 “噗嗤~” “扑通~” 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就这样流逝了~ 而顾思年就藏身在不远处,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曾凌川抄起一块木板护住身体,沉声道: “大哥,燕兵擅长骑射,一般攻城之前都会先试射几波。 就是不知道是小股骑兵游弋还是大举攻城,今晚估摸着要死不少人。 他们的箭术好得很,咱们可不能随便露头!” “那还愣着干什么!” 顾思年怒喝道: “赶紧让兄弟们抄家伙,有什么用什么!护着自己的身体! 最重要的是,别乱跑!” “好!” “嗖嗖嗖!” “嗤嗤嗤~” “啊啊~” 在持续射出好几拨箭雨之后,一些燕兵开始扔出钩锁,钩中墙砖,顺着城墙往上爬。 本来右屯城的城墙就还没修好,坑坑洼洼的,没一会儿就有身手矫健的燕兵从缺口处跳入了城墙。 刚开打燕军就入城了,这还得了? 昌字营军官们的嘶吼声很快就响了起来: “燕兵上来了!” “快,堵住缺口,都给我上!” “所有民夫乡勇,抄家伙都给我上!” “妈的,别躲着,站起来!都站起来!” “往上冲,都往上冲!” 最让民夫们绝望的事情发生了,昌字营的营兵们没几个上的,而是用刀枪逼着他们先冲。 在死亡的威胁下,这些乡勇们不得不咬牙前冲,有的人甚至是赤手空拳,没有任何兵器。 就这样的人,根本不能称之为士兵。 还没冲到燕兵跟前,就有不少人倒在了箭雨之下。 “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顾思年震惊不已,这场面应了曾凌川的那句话: 乡勇实际上就是炮灰。 城头上越发混乱: 有乱哄哄往前冲的民夫、有吆五喝六的营兵、更有杀人不眨眼的燕军蛮子。 几乎每一刻都有民夫、青壮倒在血泊中,场面极惨。 “大哥,怎么办啊?我们上不上?” 秦熙几人握着朴刀,神情凝重的守在顾思年的身旁,仿佛他就是主心骨。 这时候他们压根指望不上张澜,那位同样没见上过战场的百户大人正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呢。 “妈的,后退也是死,不上干嘛!” 顾思年青筋暴露,戾气十足的吼道: “死不死的,过了今夜再说! 跟我杀!” …… 日出清晨,硝烟弥漫。 喧闹了一夜的右屯城重回宁静,飘扬在城头的依旧是“凉”字军旗。 昨晚看着唬人的进攻实际上并不是燕军主力,而是几百人组成的游骑,后续进攻能力很差。 在昌字营后续的营兵抵达战场之后,这些燕军寡不敌众,很识相的撤走了。 用曾凌川和武翔的话说,这是燕军的惯用伎俩,大战之前先试探一下右屯城的防卫。 算是有惊无险吧~ 燕兵虽然撤走了,但是城头上一片狼藉,大量的伤兵躺在地上哀嚎,鲜血遍地。 还有些侥幸逃过一劫的乡勇瘫坐在尸堆中,怔怔发呆。 前线的残酷、燕兵的凶蛮都远超他们的想象。 顾思年手里那把朴刀鲜血淋漓,心情极度复杂。 昨晚他带着兄弟们砍了好几个爬上来的燕兵,人人手上沾血。 要不是他们这些乡勇先顶上一阵,拖延了时间,燕兵早就不知道爬上来多少了。 到时候就算营兵赶过来,也没那么容易能把燕军击退。 但民夫乡勇们的战斗力和燕军完全不能比,往往几个人打一个还会被反杀。 别看打退了燕兵,实则他们的伤亡更大。 这就是战场吗? 这还仅仅是一次几百人的试探性进攻,若真是成千上万人的大战,会是何等场景? “顾兄!” 同样衣袍带血的白岩走了过来: “你这边伤亡怎么样?” 顾思年扫视了一眼人群,默默答道: “死了十几个,受伤的更多。” “我那边也差不多,唉~” 白岩苦笑一声: “没想到燕兵来得这么快,攻势这么猛。 不过看不出来啊,顾兄还有这等好身手?” 昨晚白岩也带人和燕兵打起来了,混战中还撞见了顾思年。 他亲眼瞅着顾思年用干净利落的一刀砍死了燕兵,让他大为惊奇。 他一直以为顾思年是文弱书生,没想到能文能武。 “白兄也不弱,你那些兄弟不孬。” 昨晚白岩那群乡勇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有那么十几号汉子确实有胆,跟着白岩一起冲,怪不得之前那么嚣张。 顾思年看着狼藉的战场,苦笑道: “这些闲话咱们还是晚点聊吧,得想办法给兄弟们治伤,伤口要是烂了,就成残废了。 百户大人呢?我去找他要点草药。” “药?” 白岩几乎是用一种嘲讽的口气说道: “顾兄把他想得太好了吧? 粮食都不肯给,还会给我们草药? 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们这些乡勇的命不是命,死了就死了,没人会心疼。 只要昌字营正儿八经的营兵才配用草药。” “总得试试吧?” 顾思年无奈道: “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受伤的兄弟等死?” “试了也没用。” 白岩扶着墙角根坐下,自顾自的说道: “前两天,百户藏粮食的地方被大火烧了,估计损失很多。 眼下这关头,药比粮食还值钱,他可不得到黑市多换点银子? 给我们?就算喂狗他也不会给我们。” 不得不说这个白岩胆子很大,这种话都敢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听到这里,顾思年的眉头微微一挑,没有吭声。 白岩突然看向顾思年道: “说来也巧,那天我刚跟顾兄说了百户大人藏粮的地方,没过几天那就起火了。 这么巧吗?” 顾思年平静的看着白岩,微微一笑: “也许是老天都看不过去了吧~惩罚他一下。” “唉,可惜啊,那些粮食拿到黑市怕是能卖不少银子。” 白岩站了起来,似是无意的拍了拍顾思年的肩膀: “顾兄真想要草药,不如自己去黑市买,你们应该不缺这笔银子~” 一语言罢,白岩缓步离去。 而就是这个举动让顾思年断定,白岩一定猜到了粮库失火是他们所为! 没走两步,顾思年就叫住了他: “白兄!弄到了药,有你一份!” 白岩没有回头,只是高高得挥了下手掌: “那就先谢了~” …… 油灯闪烁的营房中,百户张澜焦急不安得靠在椅子上,时不时就抬头向外张望。 “嘎吱~” 等了许久,他的狗腿子总算是推门而入,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袱,看着挺厚重。 张澜一下子站了起来: “怎么样?卖了吗?” “放心吧头,那些药都被我给卖了,嘿嘿。” 亲信得意的打开了包袱,露出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看得张澜眼睛都直了: “没卖亏吧?” 亲信谄媚的说道: “有小人出马,自然把价格要得高高的,大人就放心吧。” “差事办得不错,有赏!” 张澜从包袱捏起一锭不大不小的银子丢了过去。 “谢大人!” 张澜的心情终于变好了一些,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凳子腿嘎吱作响。 果然不出白岩所料,上头拨下来的那些药草,除了分给受伤的营兵一点之外,剩下的全被张澜给卖了。 他这是要在药草上把粮食亏得钱都给挣回来。 “咳咳。” 亲信小心翼翼的说道: “大人,我在黑市,打探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前几天有人在黑市出手了一大批粮食~ 数目,基本上和咱们丢的那一批对得上。” 屋内瞬间升腾起一股寒气,张澜冷声问道: “是谁卖的?” “是,是凤川县那拨人。” “他们?” 张澜皱眉道: “确定吗?他们之前可是饿得不轻啊。” “千真万确!小人可以用人头担保!” 亲信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不仅如此,这两天他们貌似还从黑市买了草药。 大人想想,他们这些泥腿子哪来这么多银子?一定是偷了咱们的粮!” “妈的!”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张澜怒火中烧: “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把兄弟们都叫起来,老子现在就去把他们大卸八块!” 张澜脸上的肥肉在不规则的抖动,气得不轻。 “哎哎哎,大人,别急啊。” 亲信一把拦住了他: “大人,咱们现在这么过去,用什么理由定他们的罪?总不能说偷了我们的粮食吧? 事情捅出去,对咱们也没好处。” 张澜心里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但还是愤愤不平: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老子咽不下这口气!从来都只有老子赚钱的份!还没人能在我这讨便宜!” 亲信阴险一笑: “大人,小的倒是有一条妙计~” 第52章烽燧送粮 从燕兵佯攻右屯城到今天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这五天里风平浪静,军营又重新回归了安详。 修墙的修墙、劳作的劳作,也有好些营兵从城内呼啸而出,一头扎进了茫茫黄沙中。 顾思年冒着风险从黑市搞到了一批草药,用来给兄弟们治伤,白岩那边也分了一点。 也正是靠着这批药,几十号受伤的兄弟才活了下来,其他一些临县的民夫就没这么好运了,本来只是个刀伤,拖到后面直接变成了残废~ 就在第五天的下午,顾思年被叫到了张澜面前。 “城墙修得怎么样了?” 张澜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顾思年立马答道: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请大人放心,一定不会耽误事。” “那就好,现在还有另一件事。” 张澜随意的说道: “你也知道,前几天燕军攻城,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将军派出了一些兵马前出右屯城驻守几个烽燧,以为示警之用。 眼下驻守的士卒已经到位了,但他们随身携带的粮食不多。 本头接到命令,咱们要往堡子沟烽燧送十车军粮,我思来想去,手底下也就你脑子最灵光,做事最活泛。 这件差事,就交给你了。” 顾思年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僵硬了许多,眉宇间有一丝阴霾闪过。 “怎么?” 张澜微笑道:“有困难?不想接这个差事?” “大人说笑了。” 顾思年的表情很快恢复了正常: “大人之命,安敢不从?” “好!” 张澜笑道: “那就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出发。 多说一句,这可是将军交代的差事,办不好,要掉脑袋的~” “属下领命!” 看着大步离开军帐的背影,张澜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一抹阴狠: “小子,我看你死不死!” …… “什么,去堡子沟烽燧送粮?” 回到自己地盘的顾思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几个兄弟,随即就引起一片不忿。 曾凌川率先叫了起来: “堡子沟烽燧到这里可有六十里,我们靠两条腿要走一天一夜。 现在燕兵神出鬼没,来去如风,路上我们一定会遇到燕兵游骑!就咱兄弟这些破烂兵器,连甲胄都没有,路上碰到燕军一定是个死! 这家伙不会是故意的吧,让咱们兄弟去送死?” 烽燧,就类似于烽火台一样的存在,一般布置在外围,用来给大军示警。在边关这种地方,烽燧算是很常见的边军据点。 “故意的?” 秦熙嘟囔道: “没道理啊,我们和他无冤无仇的为何要害死我们?难不成偷粮食的事被他发现了?” “还真说不准。” 顾思年阴沉着脸道: “虽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今天张澜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针对我们。 去堡子沟烽燧送粮乃是要紧事,怎么着也该派营兵出马,现在这差事却落在了咱们头上,诡异的很。” 送粮的风险有多大顾思年很清楚,所以当时听到的时候他脸色才黑了下来。但很快他就明白,这是张澜故意要整他们。 曾凌川反反复复的琢磨了好几次才不确定的说道: “难不成是我们在黑市上的买卖露出了破绽?被发现了?” “很有可能,那么多粮食出手,保不齐会引人注意。” 顾思年甩了甩头道: “这个已经不重要了,眼下要担心的是送粮一事怎么办。” “大哥,你不会真要去送粮吧?” 曾凌川愕然道:“张澜摆明了就是要害咱们,何必钻这个圈套。” “不送怎么办?” 顾思年反问道: “违抗军令是个死,去送粮还有一线生机! 再说了,几十里的路,只要咱们小心点,未必就会撞见燕兵。” 众人面面相觑,张澜这条计策是真毒啊,让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万一呢?”秦熙开口道:“万一真遇到燕兵,我们怎么办?” 顾思年陷入了沉思,这位大哥又开始琢磨什么鬼主意了~ 众人惴惴不安的等待着,就像是只有顾思年一个人长了脑子。 “这样。” 顾思年突然抬头,吩咐道: “这次去送粮,曾大哥、武大哥跟我去就行,你们两选二十号兄弟一起,记住,要腿脚灵活的体力好的。 其他人留在城内,防止张澜这王八蛋使什么阴招。” “二十人?太少了吧?” 曾凌川疑惑道: “随便撞见一队燕军游骑咱们都打不过,自保能力都没有啊。” “没事,咱们的目的是送粮,人多了没用,目标反而太大。” 顾思年又看向秦熙道: “秦大哥去帮我搞两支响箭来,就是之前王自桐用的那种!” “好!” …… “嘎吱嘎吱~” 日暮黄昏,城门口多了十辆粮车,满载粮食。 以曾凌川、武翔为首的二十号汉子已经收拾立整、随时可以出发。二十号汉子谈不上身体壮硕,但腿脚都利索的很。 车驾上还搭着一些木盾、朴刀,这是他们仅有的武器。 众人的表情都有些紧张,前些日子燕军的攻城已经让他们见识了战场的可怕,这时候再出城,与自投罗网何异? “兄弟们,任务想必都清楚了,但你们不要怕!” 站在人前的顾思年朗声喝道: “我向你们保证,就算遇到燕军,我也能一个不少的把你们带回来! 我再重复一遍,咱们夜行晓宿,半天绝不冒头!休息的时候绝不可以生火! 明白了吗!” “明白!” “出发!” 十辆平板车一溜烟的驶出了城门,顾思年的运粮队终于出发了。他没有按照张澜的意思一大早就走,而是等到了晚上,夜色会成为粮车的最好掩护。 殊不知,在粮车出发的时候,张澜那肥胖的身躯也出现在了城头上,目送车队远去。 站在一旁的亲信不屑的撇了撇嘴道: “明知城外有燕军,还只带这么点人,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管他呢,巴不得他死!” 张澜狞笑道: “敢得罪老子,这就是下场!” …… 一天一夜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运粮队在紧张的气氛中走完了大半的路程。 “嘎吱嘎吱~” 他们夜里赶路,白天在隐蔽处休息,坚持不露头,而此刻,又是一个黄昏来临,休息了一天的众人再度启程。 顾思年神情凝重的看向众人道: “咱们离右屯城越远,就越危险,所以接下来大家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好!” “我们走!” 再度启程的众人变得小心翼翼,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没走出几里地之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传进了顾思年的耳中。 “哒哒~” “哒哒哒~” “燕兵!” 顾思年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大喝道: “快,原地防御!” 几十号汉子手忙脚乱的把粮车摆在外围排成一圈,大家背靠背的缩在里面,人手一面木盾、一把朴刀。 这也是出发前约定好的,撞见燕兵就这么守,一定不能乱。 “喔喔~” “呦呵喔喔!” 果然,十几名燕骑快马而来,绕着顾思年他们的周围游弋,脸上满是狞笑。 “一群蠢货,还想从咱们眼皮子底下跑了?” 燕兵怪笑道: “当老子们的战马弯刀是摆设? 兄弟们,给我杀!” “驾!” “砰砰砰!” 这些燕兵也是聪明,他们先拉开距离,然后纵马前冲,来回突刺,硬生生的用马蹄撞开那些粮车,而不是一窝蜂的往上涌。 围成一圈的乡勇们惨无人色,燕兵的吼叫让他们瑟瑟发抖。 曾凌川焦急万分: “年哥,怎么办!” 等用作掩护的粮车都被撞开,他们可就得直面骑军的冲击了,到时候必死无疑。 哪知顾思年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响箭狠狠一按,尖锐的破空声瞬间划破夜色。 曾凌川一愣,冷不丁的放响箭干嘛? 下一刻,顾思年大呼小叫的吼了起来: “兄弟们,再拖一会儿,援军马上就到!” “待会儿这些燕军都得死!” “再坚持一会!等宰了他们,功劳大家平分!” 一众乡勇们真的以为援兵马上就到了,绝望的目光中终于又透出了希望,一个挨一个握紧兵器,准备与燕军拼死一搏。 冲天而起的响箭把燕兵吓了一跳,随即他们就隐隐约约的听到了顾思年得怒吼声,气得破口大骂: “妈的,中计了,这是诱饵!” “兄弟们先撤!” “扯呼!” “撤!” “哒哒哒~” 燕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眨眼就跑没影了,看得一行人目瞪口呆。 “呼~” 奋力嘶吼了好一会儿的顾思年长出了一口气,往地上一摊: “妈的,总算是走了。” 别看这次两边没有真的交手,可生死真的就在一瞬间。 “年,年哥。” 曾凌川错愕道:“咱们真的有援兵吗?” “援个屁!” 顾思年翻了个白眼: “半个援兵也不会有!” 武翔目瞪口呆: “那,那放响箭是干嘛的?” “吓唬燕兵啊!” 顾思年得意的一挑眉头: “你冷不丁的放个响箭,再招呼几声,燕兵会觉得咱们只是先头部队,后面还有大批援军。 他们不过十几骑罢了,被我们大队人马围住就是一个死,只能退去。 我们怕死,燕兵实际上也怕死。” “原来如此~” 曾凌川长见识了: “还是大哥脑子好使,一支响箭就吓退十几名燕骑,哈哈!” “别高兴的太早。” 顾思年冷着脸看向漆黑的夜色道: “燕兵只要不傻,早晚会反应过来的。 咱们得赶紧走!” “好!” 第53章挡刀 “兄弟们再加把劲,翻过这道梁就能看见堡子沟烽燧了,咱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再加把劲,看着点脚下,别摔着!” 天色微明,粮车队伍正在走一段艰难的上坡路,不过大家脸色都带着兴奋和解脱,顾思年正在给大家伙打气。 只要到了烽燧,交付完粮食,他们就算真正安全了。 “妈的,终于上来了,呼~” “呦呵!” 大家三三两两的爬上了坡顶,停下粮车想好好的休息一下,可就在看清堡子沟烽燧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山道口的位置有一座几丈高的环形建筑物,那就是所谓的堡子沟烽燧,昌字营放在右屯城外的据点之一。 出城时得到消息,烽燧里大概有三十号营兵,他们运的粮食够这些人吃上一个月。 但此时此刻,大批燕兵正聚集在烽燧外围,将堡子沟烽燧围得水泄不通,这些燕军正拼了命的向里进攻,凄惨的哀嚎声顺着微风飘进了众人的耳朵。 “杀!”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 很显然,烽燧遇袭了,而且即将失守。 众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茫然、无助加恐惧,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把粮食运过来,见到的竟然是这种场面。 可能是几十号人站在山坡上太显眼了,围攻烽燧的燕军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们,很快就有一部分骑兵脱离人群,奔着他们而来。 “草!” 顾思年最先回过神来,跳脚大骂道: “跑啊,都愣着干什么!” “跑?” 众人怔怔的看着粮车:“那这些粮食怎么办?” “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粮食!” 顾思年气得大骂: “都给我撒开丫子跑,能跑多快跑多快!” …… 二十几号人在黄土地上撒腿狂奔,求生的欲望使得他们完全忘记了疲惫。 几名燕军游骑就跟在身后紧追不舍,马蹄声越来越近。 落在队伍最后的民夫满脸惊慌,双腿开始不停使唤,他甚至已经能清晰的看到燕兵做出了挥刀的动作。 “噗嗤~” 一刀入背,鲜血四溅,人影应声而倒。 “喔喔~” “呦呦呦~” 别看燕骑就只有四五人,收拾十几二十号民夫他们还是胸有成竹的。在这些燕骑眼里,用后背迎敌的凉军乡勇都不值得他们认真对待。 “妈的!” 顾思年冷喝道: “跑不掉了,老曾老武,我们留下来拦一拦!” 顾思年很清楚,这种平原丘陵地形,一开始没跑掉那就没机会逃了,除非有人留下来断后。 “好!” 曾凌川二人毫不犹豫的转身折返,怒吼道: “跟燕贼拼了!” 连同顾思年在内的七八人停下了逃亡的脚步,背靠背的挨在一起,紧紧抓牢武器。 敢陪着一起留下来的已经是胆子大的,其他那些胆小的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只顾着玩命狂奔。 这些人顾思年救不了,只能帮他们争取一些时间。 “驾!” “哒哒哒~” 眼瞅着燕骑越来越近,顾思年直接朝曾凌川使了个眼色,随即就猛然挥出了手中朴刀,砍向燕兵的胸口。 燕兵虽然高坐马背,但顾思年个子不算矮,再加上朴刀刀柄长,刀锋还真能对燕兵形成威胁。 曾凌川也没闲着,心领神会的挥刀攻向下三路,先砍马蹄。 这一上一下两刀直接给燕兵吓得一哆嗦,忙不迭的勒住了缰绳,想要急速止步: “嘶嘶嘶~” 战马的反应哪有那么快,一阵嘶吼后前蹄高高跃起,直接给燕骑掀翻到地下。 而早就等在一旁的武翔大步前冲,从天而降,一刀剁在了燕兵的胸口: “噗嗤~” 默契的配合让三人在一开始就反杀了一名燕骑,算是拿了个开门红。 但危机也才刚刚开始,燕骑很聪明的一分为二,一部分去追那些奔逃的民夫,还有几骑留下来对付顾思年他们,明显抱着赶尽杀绝的心思。 “妈的!” 见拦截失效,顾思年满心焦急,可他没法去管那些逃走的民夫了。 “驾!” 三名燕军的经验很老到,手握弯刀、并排前冲,直扑向人群。 别看只有三匹马,对徒步而战的顾思年他们来说已然极具威慑。 “小心!” “砰!” “噗嗤噗嗤~” 当场就有两名兄弟被战马撞得吐血倒地,凶悍十足的燕兵甚至没忘记弯腰补上一刀。 “小子,死吧!” 同时也有一柄弯刀飞向了顾思年的脑门,快如闪电。 “妈的!” 顾思年也是眼疾手快,极速扭身的同时双手握住朴刀狭长的刀柄,不管不顾地往上一挥: “噗嗤~” “啊!” 只听见燕兵一声惨叫,握刀的手掌被顾思年齐齐砍断,一头栽下马背。 曾凌川在燕兵落地的一刹那就一脚踢了过去,脚尖正中太阳穴: “砰~” 遭受重创的燕兵瞬间就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此时场上只剩下两名燕骑,而顾思年这边也倒下了三个兄弟。 “驾!” “哒哒~” 两名燕兵半点不慌,纵马拉开一段距离,从两翼同时凿进人群。这次他们目标明确,都将刀锋对准了顾思年。 他们看得出这几个人是以顾思年为首的,擒贼先擒王! “哒哒哒~” “喝!” 两柄弯刀齐至,将顾思年前后左右的退路尽数封锁。 顾思年退无可退,只能咬着牙,先出招拨开了前方的弯刀,身后那把刀锋他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年哥小心!” “闪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曾凌川飞身而上,一把抱住了顾思年往旁边倒去。 “噗嗤~” “嗤~” 刀锋滑过,受伤的不是顾思年,而是赶来救人的曾凌川。 “曾大哥!” 这一幕让顾思年肝胆欲裂,暴戾之气充斥双眼,一个俯身嘶吼着挥出了朴刀: “喝!” “咔擦~” “扑通~” 马蹄应声而断,两名燕骑不知道怎么得就撞在了一起,同时摔在了地上。 “死吧!” 顾思年毫不犹豫的一抬手,一刀捅进了一人的胸口,鲜血四溅。一刀毙命顾思年还不解气,转手又是一刀剁在了他的脸庞,燕兵被砍得血肉模糊。 武翔几人也瞅准时机,一拥而上,将另外一名燕军乱刀砍死。 “曾大哥!” “老曾!” 顾思年顾不得许多,一把抱住了半躺在地上哼唧的曾凌川,手掌这么一摸就沾满了鲜血。 顾思年看着手心的鲜血浑身哆嗦,这一刀是替自己挡得啊~ 曾凌川的后背被弯刀拉出了一道口子,血肉外翻,鲜血不停得流,好在伤口不深,没伤着骨头。 “咳咳,咳咳咳!” 曾凌川的脸色逐渐发白,哆哆嗦嗦的说道: “还,还好,死不了。” “妈的,吓死老子了!” 武翔破口大骂,不过心中真是松了口气。 他们两可是老兵油子,伤势致不致命,一眼就瞧得出。 顾思年红着眼睛没有说话,刺啦一声扯下了旁边燕军身上的衣袍,只顾着给曾凌川包扎伤口,动作尽可能得轻。 “咳咳,大哥别担心了。” 曾凌川挣扎着半坐起来: “没事的,我老曾皮糙肉厚,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嘴上说着没事,但后背传来的剧痛还是让曾凌川龇牙咧嘴,满头冒冷汗。 “闭嘴,不要命了!” 顾思年瞪了他一眼: “这刀锋再深一点,你命就没了,还笑! 傻吗你,替我挡这一刀?” “死了就死了呗。” 曾凌川憨厚的说道: “这条命是大哥给的,就当还给你了。” “别说这丧气话!” 顾思年大骂道: “老子救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还我一条命的,都得好好活着!什么死不死的!” 一见顾思年有发怒的趋势,曾凌川缩了缩头,不敢再嬉皮笑脸,似乎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让顾思年建立了足够的威望。 大战一场,几人都累得虚脱,瘫坐在地。 燕军与自己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几匹燕马孤零零的矗立在场中,偶尔发出几声嘶鸣。 留下来断后的兄弟连顾思年只剩下五人,其中三人带伤。 “大哥。” 武翔忧心忡忡的看了一眼远方道: “要不要去救那些兄弟?” 就在刚刚众人激战的时候,那些奔逃的民夫还有燕军都不见了踪影,显然已经跑远了。 “不用了。”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么久了,能跑的一定跑了,没跑掉的也不可能在燕兵手里活下来。 我们这几个人冲过去,除了再搭上几条命,任何用处都没有。” 顾思年心里痛啊,本以为来时的路上躲过了燕军追杀是天大的幸事,没曾想烽燧竟然被燕军攻破,再度遭遇追杀。 “都是张澜这王八蛋!” 曾凌川愤怒的大骂: “要不是他,兄弟们也不会死!” 运粮这种事,本该派正规营兵出马,再不济也得有士卒随行护卫,谁都知道关外有燕军游骑行动,可张澜愣是把这么个差事交给了他们,逼他们去死。 鲜血淋漓的人命都得记在张澜头上! 顾思年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狠厉,这么久以来,谁得罪这位顾典史,可都没有好下场。 曾凌川苦着脸说道: “眼下麻烦了,咱们活是活下来了,可丢了军粮,按律也是大罪,回去之后张澜一定会想尽办法折腾我们。 唉~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武翔急声道: “不管怎么样,咱们得先回城了,燕兵拿下烽燧之后一定会再派兵出来追得,不能在这等死。” “会骑马吗?” 顾思年的目光移向了那几匹燕马。 “会!边关的汉子,哪有不会骑马的!” “好!” 顾思年扯住一副马鞍,翻身上马: “回城,张澜的账,我们慢慢算!” 第54章送大人一份功劳 “百,百户大人,顾思年那小子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这都没死?” 从亲信嘴里听闻消息的张澜一脸失望: “这些燕兵也不怎么样啊,连几个贼配军和死囚犯都收拾不了。” 本来三两天没见顾思年他们回城,张澜还以为他们命归黄泉了呢,没想到一眨眼人回来了,着实让人扫兴。 “也不是都回来了,好像死了十来个人。” “老子只要顾思年死,其他人死了有啥用!” 张澜瞪了亲信一眼: “不宰了这小子,难解我心头之恨!” “大人,小的还没说完呢。” 亲信奸笑道: “他们人虽然回来了,但却遗失了军粮,听说是烽燧失守,路上遭遇了燕兵的追杀!” “噢?遗失了军粮?” 张澜的脸上闪过一抹狰狞: “那也是死罪啊~ 去!把他们几个给我叫过来! 本头要问罪!” …… “卑职参见百户大人!” 军帐中,顾思年与武翔二人对着张澜抱拳行礼,曾凌川则留在营中治伤。 “顾思年~” 张澜鼻孔朝天,眯着眼睛问道: “既然回城了,为何不先到本头处复命?” 顾思年一五一十的答道: “大人,不是小人不懂规矩。 实在是因为有兄弟受了伤,小人想着先安顿好伤员,再向大人复命。” “行吧~” 张澜翘起了二郎腿: “这件事暂且不跟你计较,我且问你,粮食送到了?” “没有。” 顾思年咬着牙说道: “卑职等赶到堡子沟烽燧时,燕军已经攻克烽燧,送粮也就没有了意义。” “烽燧被攻克了?那粮食呢?” “遗失了。 为躲避燕军追杀,小的们只能放弃粮车。” “砰!” “大胆!” 等了好久,张澜等得就是这句话,只见他一拍桌子大喝道: “顾思年,你知不知道军粮何等重要,遗失军粮乃是大罪! 别说是担心燕兵追杀,就算燕兵把刀架在你们的脖子上,也得给老子把粮食带回来! 没有上峰的军令,怎能随意放弃粮食!” “就是。” 贼眉鼠眼的亲信在一旁帮腔道: “依我凉军军律,遗失军粮者,应当问斩! 数目巨大者,运粮民夫皆斩!” “听到了吧!” 张澜冷着眼道: “不是本官故意要为难你,是我凉军军律如此!” 面对两人的咄咄相逼,顾思年一言不发,性子暴躁的武翔可忍不住,大呼道: “你们还懂不懂什么叫是非! 老子们辛辛苦苦,冒着性命危险去送粮,差点死在路上! 这就算了,可到了烽燧,等我们的不是自己人,而是燕军的骑兵。 这时候护着粮食还有什么用?人重要还是粮食重要! 口口声声说军令军令,老子看你们就没安好心!” 武翔唾沫横飞,别看隔了几步远,他硬是喷了张澜一脸唾沫星子。 “放肆!” 亲信指着武翔的鼻子破口大骂: “大人面前,怎敢喧哗! 这些理由咱们不需要听!咱们只按律法办事! 遗失了军粮,就是死罪!” “浑蛋!” 武翔的脸色逐渐涨红: “我们二十几号兄弟出去,平白无故死了十二个。 回来以后听不见你们一句好话,却还想着要我们的命! 杂碎!老子揍死你!” 武翔越说越气,一把揪住了那名亲信的衣领。 即使顾思年他们主动留下来断后,那些民夫们也没能逃掉几个,大部分都死在了燕兵的追杀中。 这笔账,武翔全都算在了张澜的头上。 武翔怒目圆睁的样子吓得亲信一哆嗦: “大,大人,你看,这家伙造反,造反了!” “叫他有什么用!” 武翔反过来瞪着张澜: “待会儿老子连他一起揍!反正老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武翔一边说一边挥舞着自己的拳头,凶神恶煞的样子还真有些唬人。 这一句话真吓到了张澜,他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当即就哆哆嗦嗦的看向顾思年: “反,反了! 顾,顾思年,你可想清楚! 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顾思年怒目圆睁地朝武翔喝道: “放肆!怎敢对百户大人不敬! 赶紧把人给我放开!” “大哥!” 武翔怒不可遏的说道: “放了他们,怎么对得起咱们死去的兄弟! 我不放!” “混蛋,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我让你放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隐隐有吵起来的趋势,亲信被武翔掐住脖子,呼吸困难,都快翻白眼了。 “不放!老子就是不放!” “放不放!” “不放!” 见武翔始终不肯放手,顾思年抬腿就是一脚踢在了他身上: “妈的,胆子大到没边了! 给我滚!滚出去!” 顾思年这一脚把武翔踢了个大马趴,爬起来的武翔被劈头盖脸一顿骂,随即就委屈巴巴的走出了屋子。 张澜和他的狗腿子一愣一愣得,他们还第一次见顾思年发火的样子,还挺吓人。 骂走了武翔,顾思年满脸赔笑道: “百户大人,下面的人不懂规矩,冒犯了您,还望大人大度,别和咱们这些人计较。” 五大三粗的武翔走了,张澜一下子又嘚瑟起来,喋喋不休的骂道: “好好好!你们真是好样的! 你看着,老子不把他玩死,就别在军营里混了! 哼! 不过就是几个贼配军,偷鸡摸狗之徒,难不成还能上天?” 张澜一点面子也没给顾思年留,怎么难听怎么骂。 顾思年一声不吭,一直等张澜骂累了才说道: “大人,您针对我们,是为了那些粮食吧?” 张澜瞬间冷下了脸,阴声道: “这么说,你承认那些粮食是你们偷得了?” “是。” 顾思年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好啊,好!本头真是小看你们了!” 张澜怒极反笑: “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没事,不急,咱们有的是功夫慢慢玩。” “大人稍安勿躁!” 顾思年不等张澜继续开骂,接着说道: “偷大人的粮食,是兄弟们实在饿怕了,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此事,是小人不长眼,得罪了大人,咱们罪该万死。 但大人是何等人物?军中翘楚,张都尉眼前的红人,何必跟我们这些腌臜之徒计较? 大人放心!粮食一事,小人定会好好补偿大人!” 见顾思年低头赔罪的样子还算诚恳,张澜这才眯着眼问道: “补偿?说来听听,有什么补偿法子。 难不成你们卖粮食的银子没花,还能还给本头?” “咳咳。” 顾思年走进一步,低声道: “大人,粮食已经被兄弟们卖了,咱也变不出这么多粮食来。 不过有一份天大的功劳近在眼前,若是大人有兴趣,小人可以送给大人。”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张澜又准备发火了,可下半句让他好奇的抬起了头: “天大的功劳?你指的是?” “堡子沟烽燧的燕兵啊!” 顾思年鬼鬼祟祟的说道: “咱们遗失军粮,不就是因为撞见了燕兵吗? 眼下堡子沟烽燧被占,将军们一定震怒!这时候大人如果出手收复烽燧,宰了那些个燕兵,那还不是大功一件? 到时候光是上头的赏赐就够弥补大人粮食的损失,还有一笔天大的军功记在大人头上。 岂不美哉?” 一旁的亲信鄙夷道: “这算什么功劳? 那些燕兵一个比一个厉害,咱们如何打得过他们?” 张澜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那日燕兵攻城给他都吓尿裤子了。 “哎,这话说的就不对了。” 顾思年摆了摆手: “我亲眼看见,攻占烽燧的燕兵不过二三十号人,小股人马罢了,不足为惧。 而且刚刚攻占烽燧,他们一定会兴奋过头,毫无防备。 这时候咱们反过头来给他们一个偷袭!稳操胜券! 大人想想,好几十颗燕贼的人头啊~” 张澜还真有些心动了,摩挲着下巴上的胡须道: “有理是有理,可本头手里,能用的兵力不多啊~” “大人放心!” 顾思年沉声道: “大人只管放心带队出城,攻打蛮子的事都交给我手下的兄弟们。 不管死多少人,功劳我们一分不占,都算大人的! 也算是咱们对大人的补偿。 咳咳,只望大人高抬贵手,日后放咱兄弟一马~” 顾思年挤出了一抹谄媚的笑容,尽可能的讨好着张澜。 “噢?” 张澜脸上的笑容开始洋溢: “难得你还有这份心,啧啧,不错。 本头没看错人。 行,那你先回去,容本头好好思考一下!” “诺!” 目送顾思年大步离开,张澜看着自己的亲信问道: “你觉得他说的靠谱吗?” 贼眉鼠眼的亲信低声道: “大人,我看顾思年手底下有两百多号人,收拾二三十个燕兵,总该没问题吧? 咱们只需要带队出城,假模假样的看着,死人的仗都让他们去打,自在的很。 几十颗燕贼的人头,外加收复烽燧,确实是个大功。 到时候功劳在手,还有张都尉在前面保着大人,日后大人在军中可不得平步青云嘛? 嘿嘿~ 而且,等日后大人升了官,回头收拾起这些家伙还不是老鹰捏小鸡,手拿把掐? 眼下就先利用利用他们。” “哈哈哈,有理,有理!” 张澜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那就这么定了! 你啊你,脑子转得倒快,哈哈哈。 等老子发达了,一定不会亏待你!” “谢大人!” “哈哈哈!” 笑声绕梁不绝,这位百户大人已经开始做起了升官发财的美梦。 …… 另一边,顾思年没走出多远就撞见了挨了自己一脚的武翔,关心的问道: “疼吗?” “不疼!” 武翔四周张望了一圈,低声问道: “如何?” 顾思年诡异一笑: “鱼儿上钩~” 第55章耍的就是你! “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百户大人,一切准备妥当!” 营地中央,张澜斜眼瞧着顾思年,身后还跟着十几号营兵,一个个舞枪弄棒地。 没错,张澜同意了顾思年收复烽燧的方案,并且承诺只要能拿下烽燧,宰了那些燕兵,往事就全部翻篇。 为了这次能够顺利收复烽燧,他将自己手底下为数不多的十几号营兵都带了出来,平日里这些人欺负民夫乡勇有一套,至于能不能打仗那就是未知数了。 张澜眉头紧皱地瞟了一眼人群: “怎么就这么点人,你手底下不是有两百号人吗?” 顾思年身边只跟着十几号人,每个人手里拎着一把朴刀、一面竹盾,块头看着倒是挺吓人,铁匠、秦熙这几个大块头都在人群中。 “哎,大人,您听我解释。” 顾思年满脸堆笑: “两百多号人乌泱泱的涌出城门,还没走到烽燧就得被燕军发现,太容易暴露。 属下已经让手底下的兄弟分成多路、分批出城,悄悄抵近烽燧,这样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哎呦,考虑得不错。” 张澜大为赞赏得拍了拍顾思年的肩膀: “放心,只要你们好好为国效力,本头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啥为国效力啊,说得好听,分明就是给他张澜效命。 “是!” 顾思年则挺胸抬头,毕恭毕敬地喊道: “大人让咱们往东,咱绝不往西!” 此刻的顾思年,怎么看都像是百户麾下的狗腿子。 “哈哈哈,好!” 张澜大笑着一挥手: “出发!” …… 一天一夜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那位张澜张大爷终于在后半夜时分累趴下了: “妈啊,怎么这么远,还没到吗?” 他身上的肥肉一颤一颤得,宛如波浪般上下起伏,走五六十里的山路真是难为这个胖子了。 两条腿早就不听使唤的打颤了,要是拖下靴子看两眼,保管已经生出了水泡。 “快了快了。” 顾思年一溜烟的窜到了张澜面前: “大人,再往前走几里地就到烽燧了,再坚持坚持。 您看,那儿隐隐约约亮着灯光的地方就是了。” 张澜顺着顾思年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然能依稀看见些火光,顿时声音就不自觉的压低了许多: “那里面藏着燕兵?确定吗?” “确定,当然确定!” 顾思年很认真的说道: “大人,前几天小的可是亲眼看见燕军攻进烽燧的。 哎呦,那些个燕兵,杀起人来真是连眼睛都不眨。” “咕噜~” 张澜有些畏惧的咽了口唾沫,毕竟他是第一次距离燕军这么近: “咳咳,那个,那个你的人呢? 怎么还看不见踪影?” 直到现在,张澜身边除了十几号营兵外就只剩顾思年带来的一点人手,不免让他有些心慌。 “我的人早就埋伏好了。” 顾思年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全都藏在烽燧附近,待会儿就一拥而上,杀光燕贼,替大人争功! 到时候大人亲领营兵、收复失地的壮举一定会传到将军们的耳中!” “好,不错!” 张澜嘟囔道: “既然如此,那本头就守在这里吧,不往前走了,战场的事就交给你,如何?” 张澜实在是没胆子靠得更近了,就现在他都有一种扭头就跑的冲动。 “可以!” 顾思年在怀里摸来摸去,掏出一支响箭递给张澜道: “大人,小的先去和兄弟们碰头,商讨一下如何攻打烽燧。 半个时辰后,大人按响这支弩箭,高举火把,我的人收到信号就会同时进攻烽燧!将燕兵一网打尽!” “唔,你还弄到了响箭。” 张澜好奇的接过弓弩,看到顾思年准备了这么多他更放心了。 “嘿嘿,为了大人的功绩,这都不算啥!” 顾思年谄媚笑道: “大人别忘了,半小时后响箭为令,举火为号!” “没问题!” 张澜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这么点事,本头还是做得来的。” “兄弟们,那咱们走!” 顾思年一挥手,武翔那帮人就跟着他呼啦啦的涌进了黑暗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而张澜则惴惴不安的握着那把弓弩,既紧张又兴奋。 紧张是因为距离燕军太近,怕啊; 兴奋是因为想到大功即将到手,美啊~ “大人!” 一名营兵狗腿子嘟囔道: “几十号燕兵没那么好对付,这些乡勇真是不知死,敢主动偷袭燕兵。” “一些乡勇罢了,死就死了呗。” 张澜毫不介意的笑道: “他们不死人,咱们的功劳从哪来?” 张澜不知道燕兵难对付吗? 他知道,只不过死得不是他的人,他不心疼。 “头说的对,嘿嘿~” “你们放心,跟着本头,保管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张澜得意的挑了挑眉头: “这次差事办好了,大家伙都有赏金!” “喔!” “头真好!哈哈哈!” 张澜大笑一声,等了好一会儿之后问道: “怎么样,半个时辰到了吗?” “到了!” “好!” 张澜狞笑一声,狠狠按下了手中的弩箭。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瞬间划破夜空,同时张澜身后还亮起了好几个火把,几名营兵奋力的挥舞着进攻信号。 张澜兴奋的搓着手,瞪着眼睛看向那座烽燧: “打吧,死人吧! 打得越狠越好,哈哈哈!” 可不管他们如何用力的挥舞火把,烽燧周围始终静悄悄的,半点喧闹都没有发生。 “怎么回事?” 张澜疑惑道: “顾思年他们没看见信号?不可能啊,这么响。” “大人,好像不对劲啊~” 那名亲信怔怔的扫视周围一圈道: “附近,附近不像是有伏兵的样子。” “什么?” 张澜的瞳孔骤然一缩:“那他们人呢?难不成是在耍老子?” “哒哒~” “哒哒哒~” 顾思年有没有耍他他不知道,但他只知道堡子沟烽燧的方向响起了一连串的马蹄声。 黑暗中透露着阴森。 “燕,燕兵!” “是北燕骑军!” 也就是在这一刻,张澜浑身开始不受控制的打摆子: “燕,是燕兵,救命啊!” …… “嗤嗤~” “啊啊啊~” “砰砰!” “啊啊啊~” 凄惨的哀嚎声在夜空中回荡着,张澜他们没有等来顾思年的进攻,却等来了燕军的追杀。 可怜啊,响箭和火光彻底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夜色不再是他们的掩护。 总共就这么十几号人,一个也没上过战场,怎么会是燕兵的对手? 一个照面就死了不少人,想跑都跑不了。 而不远处的一处土坡上,顾思年与武翔他们就这么安静的趴着,注视着一幕幕惨状的发生。 顾思年的脸颊上看不出丝毫怜悯,完全没有想要出手救张澜的意思。 什么收复失地、什么功劳? 都是顾思年骗张澜出城的幌子罢了,唯有他出城,才有机会弄死他。 张澜不死,顾思年手底下这两百多号兄弟就得死。 “噗嗤噗嗤~” “砰砰砰!” “啊啊啊~” 那十几号营兵平日里作威作福,都忘记该如何握刀了,没一会儿就死伤惨重,绝望的吼叫不断回荡。 铁匠看着场中的杀戮,压低着声音问道: “大哥,咱们就这么看着?” “嗯。” 顾思年淡淡的应了一声: “今天就用这些人的命,祭奠咱们死去的兄弟!” …… 短短半个时辰之后,夜色就重回宁静。 一队燕骑横冲直撞,将那些个营兵杀得干干净净,随即一窝蜂的退回了烽燧,留下一地尸体。 顾思年他们几个小心翼翼的摸进战场,四处搜寻着张澜的尸体。 “刺啦~” “刺啦~”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挨了一刀的张澜竟然靠装死躲过一劫,藏身在一具尸体下方。 燕兵一离开他就艰难的向外爬行,企图给自己找条活路。 “唔,你还没死啊~” 顾思年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张澜。 张澜被这眼神盯得浑身一哆嗦,惊慌的说道: “顾,顾兄弟,求求你行行好,救我一命。” 张澜是饭桶不假,但不代表他蠢到家,这时候他已经反应过来是顾思年给他做了个局。 “顾兄弟?” 顾思年不屑道: “之前不还是贼配军吗?一眨眼就成兄弟了? 咱们这些人,可不配和大人称兄道弟。” “不不不,是我的错,之前的事全都是我的错。” 张澜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 “顾兄弟,顾大爷,您只要放我一马,以后,以后我张澜绝不再为难你们。 求求您了。” 张澜知道,现在自己的生死就握在顾思年的手里。 “三天前,我的兄弟们就死在这。”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指了指夜色中黄沙荒原: “十几条人命,说没就没了。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你!是你让他们丢了命! 现在,给他们磕头,赔罪!” “好,好好,我磕我磕!” 张澜很识相的跪在了地上,拼命磕头: “兄弟们,是我张澜对不住你们,害了你们!” “来年,来年我一定好好祭奠各位兄弟!” “砰砰!” “我给大家赔罪了!” …… 张澜左磕一下、右磕一下,脸色越发的苍白,他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尊严啊,能活下去就是万幸了。 “啧啧,识相。” 顾思年微笑道:“张大人要是早这样,咱们何必还这么兴师动众的呢?” 张澜好像看到了一线生机,急忙问道: “顾兄弟,现在是不是可以放我回去了?” “放你?” 顾思年突然扭头看着他: “谁说要放你走?” 张澜愕然,喃喃道: “刚刚,刚刚不是你说的吗?” “我何时说了?” 顾思年无辜的看向周围一圈人: “兄弟们,我刚刚说放了他吗?” “没有!” “没听见!” 铁匠武翔他们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你看~” 顾思年一摊手:“我的兄弟们可都没听见。” “混蛋!” 张澜气急败坏:“你,你,你敢耍我!” “对!” 顾思年满脸微笑: “耍的就是你,怎么样?” 张澜脸色一白,这才反应过来此时此刻自己没资格吆五喝六了,立马哭丧着脸道: “兄弟,兄弟您就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只要放我回去,我藏起来的那些银子都是你们的,全是你们的!” “饶了你?” 顾思年冷喝道: “我饶了你,谁饶过我那些死去的兄弟? 嗯!” 一声低喝直接将张澜吓得瘫坐在地,面无人色。 “武大哥。” 顾思年轻轻一挥手: “送他上路!” 第56章褚北瞻 “来人,把犯人给我押上来!” “诺!” “押人犯!” 右屯城的将军府里,都尉张景元冷声高喝,几名凶神恶煞的营兵架着一个囚犯往里走,两侧披甲之卒傲然而立,神情冷冽,给空气中增添了几分寒意。 这位被五花大绑的囚犯不是别人,正是顾思年。 顾思年带着张澜那些人的尸体一回到右屯城就引起了轩然大波,都尉张景元当即就下令将顾思年一众人等尽数扣押。 无缘无故死了个百户可不是小事,还是个关系户,这事直接捅到了右屯城的最高层。 今晚将军府这一出不为别的,就是给顾思年定罪的。 “跪下!” 几名营兵直接摁着顾思年跪在了地上,顾思年的脑筋飞快转动,琢磨着有什么想法可以脱身。 弄死张澜是迫不得已,他可不想给这种废物陪葬。 “你就是顾思年?凤川县的典史? 抬起头来,让本将军看看。” 一道淡淡的冷喝声响起,偌大的正厅瞬间鸦雀无声。 顾思年老老实实的抬起头,与主位上那人四目相对: 易昌平,昌字营主将,正六品朝廷武官,眼下右屯城的最高指挥官,也是顾思年到今天为止见过的最大人物。 四十多岁的年纪,鬓角处带着几根白发,眉宇间自带英气,锋利的眼神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这种感觉,只有常年出入行伍之人才会有。 除了易昌平外,在场的还有四五名身披铠甲的武官,想来都是大人物。 “唔~还真是个文人模样。” 中年武将神情古怪: “这个凤川县,也不知道怎么做事的,派个文人领队。 沙场前线哪里是文人该来的地方。” 不等顾思年回答,他就摆摆手道: “说说吧,为何无故出城?你们可没有出城的军令。 又为何张百户死了,你们活着回来了?” 顾思年叫起屈来: “请将军明鉴,不是我等非要出城,而是百户大人下令,让我们随他一起出城,说是要收复堡子沟烽燧。 结果到了烽燧外围之后,百户大人不等大队人马到齐,直接发起进攻,最后不敌燕军,为乱军所杀。 是我等奋不顾身,才从燕军手里夺回了众兄弟的尸体。” 顾思年张嘴就来,直接把责任全推给了张澜,反正死无对证。 “收复烽燧?” 连易昌平都愣住了: “就张澜手底下那点营兵再加上你手下的人?” “噗嗤~” “呵呵呵~” 大堂上响起一连串不屑的笑声,靠这些乡勇就想要收复烽燧,在他们眼里就是个笑话。 “是!” 顾思年却浑然不顾那些讥笑声: “将军!小的只是奉命行事,百户之命安敢不从? 我们兄弟豁出性命出城,与燕贼厮杀!虽然吃了败仗,但咱们好歹抢回了百户的尸体。 所以小人不解,我等所犯何罪?” “胆子倒是不小,将军面前,几时轮到你多嘴了?” 张景元在一旁冷喝道: “老实跪着,听候发落便是!” “事情也算问清楚了。” 易昌平看向几位在场的武官,漫不经心的问道: “大家看看,该怎么处理?” 说实话,死的这个张澜他都没见过几次,不是很在意。 但毕竟不是个小官,作为昌字营主将,他于情于理都要出来审一审。 张景元率先发话道: “将军,岂可只听此人一面之词?是不是张澜下令出城还不一定。 近百人没有军令便出城,是大罪。 再说了,百户身死,他们却好好的活着回来,难免有畏战怯敌之嫌。 依属下的意思,就斩首示众吧,也好警示全军!” 张澜就是再废物,那也是张景元的远房侄子,死了总得有个说法。 所以张景元现在除了拿顾思年问罪,也没有其他的泄愤法子。 “既然张都尉都这么说了。” 易昌平微微直了直身子,手一挥: “那就拖下去……” “将军且慢!” 没说出口的“斩了”二字吓得顾思年一哆嗦,半点反应时间没给差点就人头落地了? 好在被人给喊停了。 不过,这声音有点熟悉啊? 顾思年下意识的看向说话那人,瞬间目光一凝: 咦,这不是路上救得那个年轻人吗?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那振聋发聩的四个字: 大凉边军! 看这家伙坐在与张景元并排的位置,好像地位还不低。 与此同时,易昌平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怎么,褚都尉有话要说?” “将军!” 年轻人抱拳道: “此人之前也说了,是百户下令出城,他们不过一介乡勇民夫,没有百户带着,城门口都走不出去。 总不见得是他们绑了张澜,逼着他出城的吧? 二来,寻常乡勇撞见燕兵,基本上都是一触即溃,他们尚能奋勇一战,夺回同袍尸体,堪称勇武。 这样的人,卑职认为非但无罪,更应该嘉奖才是。” 顾思年愕然,这家伙竟然还真是个都尉,如此年轻就当了都尉,是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了啊~ 不过听到他帮自己说话,顾思年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哎呦,稀奇啊。” 易昌平笑道: “褚都尉什么时候也会开口替人求情了?此人莫不是你熟人?” 年轻都尉沉声道: “将军既然发问,那属下就实言相告。 此人与卑职,确实认识。” “噢?真认识?” 易昌平大为好奇: “你如何会认得一个凤川县的典史?” “此前燕军压境,卑职奉命外出探查敌情。 途中遭遇燕军游骑,激战一场与随行骑军走散,水源干粮尽数耗尽,再加上负伤,濒临垂死。 是这位顾典史,在半路救了我。” “竟然还有这等事?” 易昌平恍然大悟: “那这么说,他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张景元的目光中也露出一丝诧异,他没想到顾思年还有这层关系。 “是!但卑职求情,绝不是看他救我一命的份上。 而是这位顾典史在路上也撞见了燕兵,与手下人合力,斩杀了几名蛮子,是个勇敢之人。 如今军中,缺就缺这样的人。 卑职觉得若是白白杀了,太过可惜~” “你还杀了几名燕贼?” 易昌平回过头来重新打量着顾思年: “顾典史看着文质彬彬的,没想到也能干舞刀弄枪的活? 本将军倒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将军言重了!” 顾思年见易昌平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当即说道: “驱逐外辱、守国护边,都是本分!” “呵呵,说得好啊~” 易昌平微微一笑:“难得你还有这份心。” 张景元眼瞅着顾思年要脱险,顿时有些急了: “将军! 不管怎么说,百户身死,随行军卒都应该担责才是。 即使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起码要重则军棍,以儆效尤!” “张都尉这话不妥当。” 那位褚都尉平静的说道: “若是重则军棍,岂不是坐实他有罪? 但这位顾典史分明无罪。”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下。 “行了,两位都尉也别争了,有罪无罪,争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 易昌平微微坐直身体,嘴角上扬: “本将军倒是有个法子,堡子沟烽燧一直被燕贼占领也不是个事。 褚都尉不是说这位小兄弟颇有勇武之气吗?倒不如让他带人去夺回来。 拿回烽燧,有功,前罪不论。 拿不回来,那就斩首示众。 如何?” 这一问,全场都沉默了。 张景元第一个同意,老神在在的躺在了椅背上,因为他觉得靠几个乡勇就想夺回烽燧,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位褚都尉也没说话,他想听听顾思年如何答复。况且易昌平已经退了一步,他再接着争,不合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顾思年的身上,或好奇、或怜悯、或玩味…… 这个任务,可不好接啊~ 被绑缚在地的顾思年缓缓抬头,直视易昌平的眼眸: “请将军,静候佳音!” 全场哗然,这家伙的口气还真不小。 “好!是个痛快人,哈哈哈。” 易昌平大笑一声: “那本将军就等着! 希望等来的不是你的人头!” …… 营地中,顾思年与那位年轻都尉并排而行,晚风拂拂,拍打着两人的脸颊。 “谢谢了。” 顾思年抱了抱拳: “得亏你救我一命,不然此刻我已经人头落地。” “不用谢,应该的。” 年轻人默默道: “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次,咱们扯平了。 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这家伙,还是一张冰山脸,自带傲气,不过看得出是个讲情义的人。 “你也别高兴太早。” 他接着说道: “拿不下烽燧,你还是一个死字。 此前派去驻守烽燧的有五十号营兵,燕兵能攻占烽燧,绝对不会低于这个数,你得好好想想了,怎么样才能拿下烽燧。 我能帮你的,也就到这。” “没事,交给我就行。” 顾思年坦然一笑: “对了,这次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回道: “我姓褚,名北瞻。” “褚北瞻?幸会!” 顾思年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但又很快恢复平静: “如果能活着回来,咱们就交个朋友?” “可以。” 褚北瞻默默点头: “多提醒你一句。 咱们这个将军,喜欢能打仗的。 你有本事,他就看重你,没本事,死了他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你可明白?” “明白。” 顾思年心领神会,他知道褚北瞻实在暗示他,要想在昌字营旗号下混,就得拿出本事来。 “走了。” 褚北瞻随意的一抱拳: “等你好消息。” “再会!” 看着那道坚毅的背影一点点遁入夜色,顾思年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褚北瞻,瞻字,望也。 北瞻北瞻,实则北望。 望什么?” 第57章召集人手 “大哥,莫不是开玩笑吧,让我们去夺回烽燧?” “那些个燕兵可不好对付啊。” 营地中央乌泱泱的聚起了两百多号人,顾思年从将军府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来了所有兄弟,公布了这个消息。 三百汉子出凤川,直到今天,就剩在场的这两百多人了,其他的都死了。 绝大多数人的脸上都带着恐慌与绝望,在他们看来想要在几十号甚至更多的燕兵手里夺回烽燧,难如登天。 指不定把这些人的命都搭上也做不到。 “是很难,也会死人。”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看向这些同乡兄弟: “但我今天想问你们一句,你们想一直过这种日子吗?” 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大家不明白顾思年此话何意。 顾思年缓缓起身: “从咱们离开凤川县开始,就遭遇了燕兵,死了不少兄弟。 到了右屯城,咱们干苦力、做劳工,换来的是连口饱饭都没得吃、受了伤连药都得自己买,死了病了,没人管没人问! 我问你们,这样的日子你们还想过多久!” 顾思年一句话就戳中了大家的痛处,吃不饱穿不暖就算了,那些个营兵也对他们大呼小叫、轻则骂重则打,几时正眼看过他们? 虽然无人开口说话,但所有人的表情都在回答顾思年: 这日子他们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顾思年接着说道: “我知道,攻打烽燧是要死人的,弄不好得死很多人。 但死在战场上,总好过白白饿死吧? 这是一道难关,也是一个机会! 咱们只要拿下烽燧,立了功,在将军那挂了名,以后我们也高人一等! 别的我不敢保证,至少没人再敢对咱们吆五喝六,能让兄弟们吃口饱饭! 以后若是还能立功,升官发财,咱弟兄们也一起过好日子!何苦受这鸟气!” 顾思年极具煽动性的话语让不少人都抬起了头,目光中多出了一份希望与憧憬。 “大哥说得对,这是我们的机会!” 秦熙最先回话道: “如果这次打得好,被吸纳为营兵并非不可能!” “小六子,把东西扛上来!” 顾思年招呼了一声,小六子抱着一只大木箱子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进了人群。 “嘶~” 木箱打开,响起了一连串倒吸冷气的声音。 箱子里全是白花花的散碎银子,足有好几十两,许多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这都是卖完粮食后花剩下的,他们的一家一当全都在这,除了去黑市买粮食买草药,顾思年是一个铜板也没舍得花。 众人不解其意,困惑的看着顾思年。 顾思年沉声道: “我数过,咱们能用的朴刀、竹盾满打满算五十副。 所以我需要五十个身手强健的兄弟跟我出城,去打堡子沟烽燧!宰了燕兵那些王八蛋! 这些银子,敢去的兄弟们分了,谁要是去了回不来,死了,我会写信给陈大人,每家每户再给几两银子,有家人的,活下来的兄弟帮忙照顾! 是缩在城里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饿死、病死,还是出城一搏,大家自己选!” 顾思年的铿锵有力的话语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他们需要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 “没说的,我兄弟两去!” 曾凌川和武翔毫不犹豫的站了起来: “早就说了,大哥去哪,我们去哪!” 他们两以前是逃兵不假,但自从决意跟着顾思年离开凤川,就已经把这条命交给了顾思年。 “我也去!” 秦熙应声而起:“你们怕燕兵,老子不怕!” 秦熙是考过武举的,当兵杀蛮子是梦想,他可不想一直窝在城头修墙搬石头。 “算我一个!” 铁匠举起了那只宽厚的手掌,大骂道: “这鸟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年哥说得对,出去搏一搏,拼了! 都是带把的汉子,谁也不比谁差! 凭什么别人可以吃白面馒头,咱们只能饿肚子? 老子不服,我也要吃馒头!” 铁匠的脑子里好像永远都是吃,一个人吃五个人的饭量,他没啥大愿望,只想吃饱。 “对,拼了!跟燕贼干!” 林易槐恶狠狠的说道: “大哥,我一个死囚犯,银子给我也没啥用,我就不要了,分给其他兄弟。 一句话,干!” “还有我,也算咱一个!” “跟着顾大人,咱们心里有底,算上我!” …… 怒喝声此起彼伏,不少汉子面红耳赤的站了出来,群情激奋。 铁匠那一句谁也不是孬种戳中了他们的心窝,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怕谁? 秦熙看向顾思年道: “大哥,五十号人都凑齐了,你看?” 五十号汉子或胖或瘦、或高或矮,满满当当的站满了整个空地。 其实还有更多的人在站起来,只不过已经够数了。 顾思年目光闪烁,别看很多人一撞见燕兵就会跑,实际上那是被带偏了,论狠劲,边关百姓并不差。 “好样的,都是铁打的汉子!” 顾思年朗喝道: “银子,大家分了!人人有份! 待会儿会给大家分发武器,三天后,我们出城!” “诺!” 人群乌泱泱的散去,大家知道,有的人出了城就再也回不来了。 秦熙几人则挤到了顾思年的身边,压低着声音问道: “大哥,五十人,够吗?” “怕是不太够。” 顾思年心里盘算着:“可咱们只有这么多兵器,总不能让其他兄弟拿着烧火棍上吧?” “妈的,那些当官的都没安好心。” 铁匠骂道: “连点刀都不肯给,唉,要是给我时间,我指定给兄弟们都打造点好刀用用。” “他们这是在试我们有几分真本事呢。” 顾思年冷笑道: “要是咱们不顶用,死了也不会有人管。” “那怎么办?去哪里再增点兵器人手呢?人多力量大啊~” “别慌,我有办法。” 顾思年嘴角微翘: “会有帮手的。” “谁?” “这个暂时保密。” 顾思年岔开了话题道: “曾大哥武大哥,你们几个当过兵,这两天好好教教兄弟们怎么在战场上保命,找帮手的事,我来解决! 不过曾大哥还带伤,这次就别去了,留在城里看着剩下的兄弟。” “好!” …… “顾兄,稀客啊,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来?” “呵呵,登门拜访,自然是有事相求。” 顾思年来拜访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同为乡勇的白岩。 “咳咳,张百户的事我都听说了。” 白岩压低着声音道: “顾兄,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张澜与顾思年之间的矛盾只有白岩知道的最清楚,前脚顾思年偷了粮食买草药,后脚张澜就死在了燕兵的手里,只剩具尸体。 这里面若是没有鬼,打死白岩都不信。 “哎,白兄这话问得。” 顾思年坦坦荡荡,一本正经的说道: “百户大人是为了收复烽燧,血战力竭而死。 端得是边军楷模啊!” 白岩满是深意的看了顾思年一眼: “顾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呵呵~ 这事咱们就翻篇了,以后不提,可顾兄现在摊上个大麻烦啊,收复烽燧,哪有那么容易。” “今天此来,正是为了这件事。” 顾思年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 “我想请白兄帮忙。” “我?” 白岩愕然: “顾兄说笑了,这事我怎么帮忙? 难不成去找将军说情?取消这次军务? 也就顾兄拿我当个朋友,在将军那我是半个屁都不如。” “不是求情。” 顾思年认真的说道: “是想请白兄带着兄弟们跟我一起干这趟差事,你的人我知道,有不少能打的,咱们联手,一个烽燧不在话下。” 放眼整座右屯城,除了白岩,顾思年想不出还能在哪里找到帮手了。 “一起?” 白岩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才说道: “顾兄,攻打烽燧可是会死人的,弄不好得死很多人。 这种事,我……” 白岩的脸色有些为难。 “我知道。” 顾思年反向劝说道: “但白兄来前线,可不是为了一直当个乡勇吧? 这次若是表现好立了功,被上头的人看中,说不定就被吸纳成正规营兵了,以后身份可就不一样了。” 白岩目光闪烁,隐隐有些心动,但还是说道: “顾兄,不是我不敢,但我需要一个理由去说服兄弟们。 刚刚这个理由,可不够。” 顾思年明白,白岩嘴中的理由实际上就是好处,没有好处,谁愿意拿命替你拼? 顾思年眼珠子咕噜一转,轻声道: “那些北燕的游骑,烧杀劫掠惯了,随行士兵身上一定带着不少财货。 打下堡子沟烽燧,搜到的银子,我们对半分。 若是回了城还有赏金,你们拿大头! 白兄,这些燕兵看待咱们一向是鄙夷不屑,不放在眼里,一定不会想到我们会去偷袭烽燧。 咱们联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未必不能赢! 这种机遇,没了可就没了。” 顾思年的语气中满是诱惑,让白岩目光中的兴趣越发浓厚。 顾思年说得对,他到前线可不是为了干苦力的,而是为了升官发财,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头,为什么不搏一搏? 白岩终于开口问道: “你还缺多少人?” “我现在有五十个兄弟。” 顾思年精神一震,伸出三根手指道: “白兄这边只要再出三十人就够了!但一定得胆子大的,还没碰面就吓得尿裤子的,不能用。” “好,三十就三十!” 白岩咬牙点头道: “若是事成,顾兄可得信守诺言!”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第58章烽燧险要 月明星稀、幕影重重 借着夜色的掩护,好几十号汉子悄摸摸地出了右屯城,朝着堡子沟烽燧的位置行去。 八十人,顾思年带了五十,白岩三十,光看这些人的块头就知道,都是有把力气的汉子。 别的不说,最起码看到燕兵这些人不会双腿发颤。 为了这一战,顾思年他们不知道从哪搞来了几把弓弩,全都交给了以前的猎户,剩下的人清一色长柄朴刀、竹盾护身。 两路乡勇合兵一处,去奔他们心中的那份前程。 在守城营兵的眼里,这群连军服铠甲都没有的乡勇显得十分滑稽可笑,就像是赶着去投胎。 绝大多数人都觉得他们此行必死无疑。 夜色中,褚北瞻的身影蓦然浮现,喃喃道: “是生是死,都再无回头路了。 不过我是真希望你能活着回来啊~” …… 赶了一夜路的众人停在了一处山坳中,隐蔽休息。 为了防止暴露,顾思年带着队伍出了城后先往西北方绕行了好几里地,避开了燕军游骑出没最频繁的区域。 大队人马在休息,几位头头脑脑们凑在了一起,商议着攻打烽燧的对策。 “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兄弟。” 白岩拉着一个汉子走进人群: “他姓万,单名一个风字。 之前修堡子沟烽燧的时候他去帮过忙,住了几天,熟悉烽燧的内部情况。 这次我特地把他带出来,看能不能帮上忙。” “顾大哥,各位兄弟!” 汉子虽然年轻,才二十来岁的模样,但却颇为豪迈的一抱拳,咧嘴一笑: “我叫万风,大家也可以叫我风伢子!这烽燧我还算熟悉。” “咦,兄弟你进过烽燧?” 顾思年正愁不熟悉内部构造呢,赶忙起身道: “来,兄弟坐,赶紧给咱们讲讲,这烽燧怎么个布局?” 万风用手指在沙地上画出一个圈道: “整座烽燧的地基都是被加高过得,外围用黄土、石块、篱笆夯实,比平地高出了一大截。 当然了,这堵外围的土墙在骑兵面前不堪一击,顶多只能起到一点阻碍迟滞的作用。 烽燧真正起到防御作用就是那座燧楼、筒楼形建筑,这个顾大哥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 顾思年等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那天远远的就看见了燧楼,像个大烟囱一样矗在那。 万风接着说道: “堡子沟这座燧楼,总高六层,地底下还有两层,每层空间虽然不大,但也够五六人随意活动,七八人也塞得下。 也就是说整座烽燧,最多能呆四五十号人。 地底下那两层是用来屯粮的,吃的喝的都放在里面,最顶层一般住军官,视野好,指挥作战用的。 其他几层基本上都可以住人,士卒住在哪一层,打起来的时候就守哪一层。 万一遇到敌人进攻,他们只要睡醒了睁开眼,就能立即投入战斗。 每层墙壁上都开了孔洞,也称箭孔,人可以从里面放箭,居高临下很有优势。” 秦熙好奇的问道: “整座燧楼有几个出入口?” “就一个。” 风伢子举着一根手指道: “出入口在一层,被堵死的话咱们进不去,燕兵也出不来。 若是想从墙壁上开得那些箭孔爬进去,难如登天,稍有不慎就得摔死或者被箭射死。” 武翔嘟囔道: “那岂不是说咱们就算攻克了外围的土墙、杀进了第一层的入口,燕军依旧可以守着二三四五六层跟咱们打? 咱们得一层层往上攻?” “对,就是这样!” 万风重重点头,几人的脸色也在这一刻变得凝重起来。 “这还真不好打啊。” 白岩的心沉了下去: “燧楼内部空间狭窄,每一层之间的楼梯更窄,估计只够让一个人通行。 也就是说不管咱们有多少人,从一楼往二楼攻都只能一个一个的上。 第一个死了第二个补上。 燕军打小就玩刀、箭术也准,狭小空间下的近身肉搏咱们毫无优势,这得死多少人才能攻下整整六层楼啊?” 白岩也算是脑子好的,一语切中要害。 就算他们这几个人身手还行,那其他人呢?一个接着一个上去给燕兵送菜? “别慌。” 心思最稳的顾思年止住了众人不安的情绪: “车到山前必有路。 大家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们摸到烽燧附近,具体看看! 既然来了,咱们就算崩掉几颗门牙,也得啃下这座烽燧!” …… 堡子沟烽燧,右屯城的前沿哨卡之一。 自从上次被敌人偷袭之后,烽燧彻底易主,成了燕兵的据点。 不远处的黄沙地上,几道身影匍匐前进,一点点逼近烽燧边沿。 摸到一块巨型山石的背后,几人这才露出了真容,顾思年赫然身处其中。 他们见到了风伢子嘴里说的那道土墙以及高耸的燧楼。 那天顾思年他们离得远,看起来还没那么震撼,现在抵近一看才知道这玩意是真高啊。 几乎每一层都有箭孔,孔洞都不大,真想从这钻进去那得小六子那种竹竿身材才行,像铁匠这样的就算让你爬都爬不进去。 况且他们一架竹梯都没带,爬墙更不现实。 那堵土墙破破烂烂,正前方有一道缺口,整个成了斜坡,估摸着是那天燕军进攻的时候直接把土墙撞烂了。 外围的篱笆还在,不过这种东西防御力几乎没有,纯粹是摆设。 “这地方,闻着就有血腥味,真让人瘆得慌。” 白岩皱了皱眉头,燧楼是由砖块和黄土一层层堆起来的,外表面依稀看得出有血渍,估摸着是上次厮杀留下的。 当时五十号营兵,一个活着回来的都没有。 “看,那有几个燕兵~” 眼尖的秦熙朝着烽燧左下方努了努嘴。 果然,在一堵土墙背后有几名燕兵正围坐在一起,百无聊赖、插科打诨,眼皮子都不舍得朝外张望一眼。 正如顾思年预料的一样,燕兵从未想过会有人来攻打烽燧,前两天那个张澜在他们看来就是蠢猪似的偷袭,毫无威胁。 “就四个燕兵,哼。” 顾思年冷笑一声: “防守还真是懈怠。” 白岩沉声道: “顾兄,这四个好解决,难打的是六层高楼啊~” “别急嘛,哎,那是什么?” 顾思年好奇的张望着。 “哪?” “那,马厩边上那坨高高的。” 围墙的东南角是燕兵的马厩,战马不多,拢共八九匹,但你要是以为燕兵只有八九人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像这种烽燧,驻守的还是以步卒为主,骑兵少配一些就行。 马厩边上有一堆高高的、土黄色的东西,顾思年看不太清那是什么。 “害,那是干稻草。” 进过烽燧的万风压低着声音道: “烽燧本身就是示警用得,放火示警,烧得就是这些干稻草。 稻草再配上狼粪,烧出来的烟又黑又直,呛人得要命。” “稻草狼粪?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狼烟啊~” 顾思年目光闪烁,视线停留在那堆稻草上久久舍不得挪开。 “顾兄,咱们要不先撤回去商议一下?” 白岩轻声道: “这里毕竟离燕兵太近。” “好!” …… 顾思年等人围坐在一起,中央用几块石头垒起一个小堆,外围随意的画了个圈,这就算是简易的地形图了。 “议一下吧,看怎么打。” 白岩托着下巴,愁眉苦脸道: “我是没什么好办法。” 秦熙沉声道: “咱们不知道最近的燕兵在哪,所以得速战速决,不给援兵机会。 围困这一条路,肯定走不通,只能选择进攻!” 林易槐琢磨着: “外围驻守的几个燕兵不足为惧,第一层的门只要咬咬牙,也能很快攻进去。 难点无非就是怎么攻楼,再往上攻可就得死人了。 现在燧楼里有多少燕兵我们一头雾水,若是十几人还好,要每一层都有五六人,那乐子就大了。” “要我说,就强攻!” 铁匠挥舞着硕大的拳头: “我带十个人先上,死光了你们补上!一层层往上攻! 娘的,巴掌大个烽燧,难道还啃不下来了?” 铁匠咬牙切齿,跃跃欲试。 “别闹。” 林易槐扯了一下铁匠的胳膊: “照你这么个打法,就算攻下烽燧咱们也死的差不多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怎么打?” 铁匠一摊手,闷闷不乐的耷拉着脑袋。 “年哥,年哥,你想什么呢?” 就在这时,秦熙突然发现顾思年缩在旁边一声不吭,当即就喊道: “你倒是说句话啊!” “蒽,什么?” 顾思年晃悠了一下,茫然的抬起头,好像心思完全飞走了一般。 “顾兄,得想个攻楼的法子啊。” 白岩苦涩道: “要是死得人太多,这仗就不划算了~” 白岩跟着顾思年来攻打烽燧,为的是升官发财,可不想把自己那几十号兄弟全搭进去。 “不慌。” 顾思年拍了拍衣袍,嘴角微翘: “我有办法,轻轻松松拿下烽燧。” “啥?啥办法?” 众人目光一亮。 顾思年笑道: “一层层往上攻,太笨,死伤也大。 咱们把燕兵逼出来打不就得了?” “出来?他们才不会出来呢。” 武翔挠了挠头: “只要燕兵不傻,咱们一进攻他们就会躲进烽燧闷头不出。 让他们出来就是痴心妄想。” “我敢这么说,就自然有办法让他们冒头。” 顾思年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都听我指挥,这次咱们就来个瓮中捉鳖!” 第59章收复烽燧(上) 夜色笼罩着关外大地,晚风席卷着黄沙,呼呼作响,孤寂而又萧瑟。 高耸的烽燧闪烁着点点火光,矗立在旷野之中。 数不清的人影混杂在夜色中,从四面八方围向了堡子沟烽燧。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收复烽燧的行动,正式拉开帷幕。 匍匐在地的顾思年他们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手脚并用地往前挪动,握着朴刀的手掌在不自觉地渗出汗水。 许多人的脸色都带着紧张,对他们来说是第一次主动进攻燕军。 每往前挪动那么一点点,他们都好像在鬼门关的边缘游走了一圈。若是惊动了烽燧里的燕兵,从一座座箭孔中射出的箭矢会瞬间要了不少人的命。 好在燕兵防守懈怠,没有从高处监视烽燧周围,得以让顾思年他们有惊无险的抵近了那堵土墙。 低洼的土墙成了大家的藏身之地,七八十号汉子正好围住了整个烽燧,还包围圈中的燕兵还在睡梦中龇牙咧嘴~ 第一批人全都是顾思年、秦熙、白岩、铁匠他们这种好手,也是胆子最大的。有他们带头,后面的人才敢上。 顾思年的后背紧紧贴着土墙,微微凸起的泥块咯得皮肤生疼,目光透过高低不平的土墙小心翼翼的向里看去。 “呼噜噜~” “噜噜~” 轻微的呼噜声传进了顾思年的耳中,视线里依旧有四个燕兵在燧楼外值守。 不过这四个人此刻正在和姜太公一起钓鱼,呼呼大睡,东倒西歪的靠在墙上,眼皮子都不舍得多抬一下。 泛着寒光的弯刀就靠在他们手边,贴着土墙一圈还插着不少火把用以照明,摇曳的火光照得大家脸颊泛红。 其实他们的举动是很冒险的,但凡这时候燧楼里的燕兵朝外搂一眼就会发现他们,那偷袭只能变成强攻了。 顾思年看向了对面的秦熙几人,伸出手掌,缓缓的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夜色中杀意四起~ 秦熙、武翔、铁匠三人心领神会,手心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把短小的匕首,几人轻手轻脚的踩着土墙翻了进去,一点点摸向那几个燕兵。 白岩则带着几个心腹兄弟从另一个方向进入,贴着墙角蹲在了燧楼的入口,防止冷不丁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两拨人,一拨拔掉哨卡,另一拨蹲守门口,看得出他们的行动是经过周密计划的。 武翔到底是老兵啊,猫着头、垫着脚,主打一个隐蔽,没一会儿就摸到了燕兵身边。 落在身后的秦熙朝他点了点头,武翔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只见他一手捂住了燕兵的嘴巴,另一只手紧握匕首,狠狠的往喉咙眼里一扎: “嗤!” 就这么一下,燕兵的尸体就软软的瘫倒在地,半点声响都没发出。 秦熙有样学样,捂嘴、出刀,一气呵成,几乎同时解决了另一名燕兵。 但也就在这时候,出现了一点点变故。 估摸着是秦熙这一刀扎的太用力了,导致燕兵的身体本能的一直,脚脖子一哆嗦,给旁边躺着睡觉的另外两名燕兵直接就踹醒了。 “唔~” “踢老子干嘛?” “就是,搞什么呢!” 两名燕兵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嘴角还挂着晶莹的口水,脸上带着不耐,准备给打扰他们睡觉的人一顿好看。 可映入他们眼帘的是铁匠那张陌生的脸庞,犹如鬼魅,甚至这张脸的嘴角还挂着笑容。 六目相对,一股极度不安的恐惧感从燕兵的心底陡然浮现,瞳孔骤然一缩。 娘嘞,见鬼了! 当然了,铁匠没给他们发出声音的机会,两只宽厚有力的手掌闪电般的掐住了两人的脖子,就像铁钳一般让他们动弹不得。 “咔擦~” 铁匠一手掐一个,活生生给两人掐死了,面不红心不跳,看得秦熙武翔二人目瞪口呆。 电光火石之间,守在外面的四名燕兵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也正是这一幕让其他乡勇的胆子都大了起来。 看到没,这燕兵也是人,一刀下去照样被扎个透心凉! 顾思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嘴角一翘,手掌一挥: “行动!” 早就蹲守在燧楼门口的白岩恶狠狠的点了点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带着几个身手好的兄弟就钻了进去。 守在外围的林易槐则带着些兄弟摸去了马厩那边,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干嘛去了。 “嗤嗤~” “砰砰砰!” “当当!” 随着白岩几人冲进一楼,燧楼中很快就响起了一阵嘈杂声,然后就演变成激烈的打斗与嘶吼: “砰砰!” “敌袭,敌袭!” “有敌人摸进来了!” “宰了他们!” “杀!” “嗤嗤~” “啊啊~” 激烈的呐喊让人分不清是哪边发出的惨叫,铁匠与秦熙毫不犹豫的就冲进去帮忙,而顾思年眼睁睁的看着六层高的燧楼接二连三的亮起了灯光,明显楼上的燕兵都被惊动了。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凉军有这种胆子主动进攻燧楼,还是夜袭! 从睡梦到杀戮,转变得就是如此之快。 顾思年眉头紧凝,沉声道: “不要乱,把那些火把都灭了,快! 都用盾牌护住身体,小心着了燕兵的冷箭!” 人群中一阵手忙脚乱,插在土墙周围的火把都被乡勇们给灭了,全场顿时一片漆黑,只有燧楼的那些箭孔里隐隐有火光渗出。 “外面有人,弓箭手准备!” “放箭!” “妈的,啥都看不见,放个屁啊!” “凉军藏在哪里,谁看得见?” 外面火把一灭,里面的燕军就抓了瞎,没有目标只能乱射一通,零零散散的箭矢基本上都落了空,很难给顾思年他们造成杀伤。 虽然看不清燧楼里的情况,但光从嘈杂声来看,里面的人一定陷入了恐慌。 没过一会儿,一楼的嘈杂声就逐渐回归平静,白岩几人拎着鲜血淋漓的朴刀撤了出来,沉声道: “顾兄,一楼的七八个蛮子都解决了! 妈的,人比咱们想象的要多。” 本以为一层楼只会有五六人,鬼知道一进去就发现躺了一排,而且正好有个燕兵起来撒尿,撞了个满怀,只好直接开打,再无隐蔽可言。 秦熙补充道: “跟咱们预料的一样,剩下来的燕兵龟缩在二楼不冒头了,楼梯口太窄了,根本就没法往上冲,燕兵在那架了两把弓弩,谁冲谁死!” 燕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狡诈,本来二楼的人要下来支援的,结果发现秦熙他们人多势众,直接就躲了回去。 “没事。” 顾思年冷笑道: “咱们打的就是这些缩头乌龟,一切按计划行动!” “好!” 铁匠秦熙几人当场就扯着嗓子大吼了起来: “兄弟们,杀燕贼了!” “杀啊!” “第一营围住左翼,第二营包抄右翼,断了燕贼的退路!” “第三营第四营,守住外围,别让这些蛮子跑了!” 七八十号汉子鼓噪嘶吼,手中兵器乒铃乓啷的乱碰,黑夜中无比混乱,就像是有无数人围住了烽燧一般。 什么第一营第二营的,全都是乱喊,纯粹吓唬人。 关键是里面的燕兵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围住他们的敌人有多少,你叫得越起劲,他们越慌。 不过喊归喊,往里冲的是一个也没有,光吼了。 另一边,林易槐带着几个兄弟扛着一大堆东西就往燧楼里钻。 定睛一看,他们扛得不是啥兵器,而是一大捆一大捆的干稻草和一筐筐狼粪。 顾思年躲在土墙后朝着燧楼大吼道: “里面的燕兵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放下武器,出来投降,给爷爷我磕三个响头,爷爷就放你们一条活路!” 不出意外,里面的燕兵也骂了起来: “外面的凉军狗贼,有本事就进来!咱们刀上见真章!” “进去个屁!” 顾思年跳脚大骂道: “有种的就出来,老子跟你单挑! 实话跟你们说了,咱们有好几千人,出来! 我们一人一泡尿,淹死你们!” “你进来!我们不出去!” “你们出来,我不进去!” …… 内外两拨人展开了互骂,但没一个动弹的,燕军龟缩不出,乡勇们止步不前。 秦熙武翔他们一愣一愣的,看着顾思年跳脚大骂,还真有点泼妇骂街的架势。 唯有林易槐那批人在辛辛苦苦的搬运稻草狼粪,处于骂战中的燕兵浑然没有发现他们的小动作。 顾思年犹自昂着头大骂,一人骂一群,丝毫不弱下风。 “嗖!” 陡然间有一阵破风声响起,一支利箭从箭孔中笔直飞出,稳稳的插在了土墙的背面,溅起了好些尘土,露在墙外的箭尾还在高速的抖动。 要不是有这堵土墙挡着,咱们的顾典史现在就被射死了。 这是燕兵骂急眼了,顺着骂声给了顾思年一箭。 “我的妈啊!” 顾思年被吓了一跳: “老武啊,你说得对,这些杂碎的箭真准!” 武翔乐呵呵的笑道: “年哥,你得小心着点,骂归骂,可不能顾头不顾腚。” “哈哈哈~” 人群中响起了哄笑声,很难想象他们正身处战场。 “年哥!” 林易槐小跑了过来,阴笑道: “都妥了!” “妈的,终于好了。” 顾思年撩起袖子,贱兮兮的笑道: “给我放火,看老子不玩死他们! 还敢放箭,反了你们了!” “诺!” “兄弟们,放火!” “好嘞!” 烽燧的一楼已经堆满了稻草与狼粪,几支火把往里一扔,火势扑腾一下就烧开了。 这大火,就是今天破敌的关键! 第60章收复烽燧(下) “刺啦刺啦~” “噼里啪啦~” 有狼粪助威,火越烧越旺,烟雾滚滚,顺着一层层的阶梯就往上飘。 这种筒楼形建筑物,简直就是为了放烟量身打造的,一点火就烟雾腾腾。 “咳咳~” 闻到一点烟雾的顾思年当即咳嗽了好几声: “妈的,还真呛啊!万风兄弟说得对,这味道太难闻了!” 白岩捂着口鼻,狞笑道: “这烟雾全闷在筒楼里,有这帮蛮子好受的了。” 顾思年老神在在的说道: “咱们啊,这次来个翁中捉鳖,不对,是翁中熏鳖。 我就不信了,这么大的烟,燕兵能在里面撑多久?迟早得被咱们熏出来。” “哈哈哈!” “大哥这脑子,顶呱呱!” “哈哈哈!” 众人笑成一片。 没错,这就是顾思年的破敌之策。 燕兵不是想守着燧楼死守吗?那顾思年就放狼烟,硬生生的把他们的给熏出来。 武翔已经带着几个会射箭的弓弩手埋伏在了门口附近,只要那些家伙扛不住逃出来,那就送他们一波箭!先射个半死再说! 总之就一句话,只要你出来就不怕你,反正燧楼就这么大,燕兵再多也比不上顾思年人多。 烟雾缓缓升腾,很快就充斥了整座燧楼,咳嗽声回荡不绝。 “咳咳~” “咳咳咳~” “咳咳呕~” 这燧楼也是绝了,除了那几个箭孔,再无任何通风的地方,关键那箭孔又不大,散不去烟雾。 不对,顶楼据说还有一块平台,是平日里用来放狼烟的地方,但那块巴掌大的地方站不下几个人,没用。 里面的燕兵是倒了血霉,撞见顾思年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不攻不打,光放火。 “差不多了。” 顾思年兴奋的搓了搓手: “老武!准备好!” “得嘞!” 武翔得意的挥舞了一下手中弓弩:“大哥看好就行!” “咚咚~” “咳咳~” “呕~”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人影从烟雾冲了出来,边跑边咳嗽。 “嗖!” 武翔抬手就是一箭,当先放倒一人。 “扑通~” “有埋伏,外面有埋伏!” “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扑通扑通~” 惨是真惨啊,门口就那么大的空间,燕兵冲出来一个被射杀一个,完全就是活靶子,躲无可躲。 顾思年他们也重新点燃了火把,驱散了夜色,让逃出来的燕兵完全暴露在他们的视野里。 他们现在不怕燧楼里会飞出冷箭了,因为那些个箭孔全都浓烟滚滚,人站都站不住,怎么可能还能睁眼射箭? 冲出来多少人就死多少人,躲在箭楼里的燕兵逐渐陷入绝望。 直到最后,他们选择了奋力一搏,仅剩的十几二十号人全都挤在一楼,然后一窝蜂的往外冲。 前面几名燕兵举着盾牌,闷头冲,替身后的兄弟当肉盾。后面的家伙则挥舞着弯刀,准备拼死一战。 “杀啊!” “跟你们拼了!” “出来了出来了!” 林易槐兴奋的喊道: “大哥,这帮蛮子全出来了,哈哈!” “呸!” 顾思年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提起朴刀怒吼道: “兄弟们,杀蛮子的时候到了。 都给我小心着点,这次咱们一个都不能死! 给我宰了他们!” “冲啊!” “杀!” 乌泱泱的人群一拥而上,乡勇们占据了绝对的人数优势,一下子就把燕兵给吞没了。 “打啊!” “砰砰砰!”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扑通~” 这场混战几乎是一面倒,燕兵的眼睛都被迷得睁不开,哪里打得过这么多人,死的死伤的伤,很快就只剩寥寥三五人勉强站在场中。 七八十号乡勇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他们,这场面还挺唬人的。 其实这些燕兵很憋屈,他们看得出围攻自己的人连正规军都算不上,全是一群土包子。 不仅战败,还败在一伙乡勇手里,这对他们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呦,还有个百夫长。” 老兵武翔指了指人群中一个胖脸汉子: “大哥,那个应该就是领头的!” 这家伙的服饰和寻常士卒有明显差异,还被几名燕兵拱卫在当中,一看就是老大。 那人一见有人指着他,立马杀气腾腾的站了出来: “凉军的杂碎,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好汉? 有种的一对一,我们练练!” 胖脸百夫长握着一把弯刀,胆气倒是十足。 “好!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 顾思年插着腰说道: “哪位兄弟上去陪他们练练!” “我来!” 林易槐当先站了出来,今晚他光顾着搬草放火了,到现在刀都没见血。 “啊!” 林易槐刚冒头,一名燕军就嘶吼着冲了过来,手中弯刀横挥,直奔他的腰腹。 “哼!” 林易槐不紧不慢的一转身,拎着朴刀抡圆,一个俯劈就甩了出去。 “砰!” 两人一击凶悍的对拼,林易槐面不改色,燕兵却被震得手臂发颤。 “死吧!” 林易槐瞅准时机,飞身扑上,朴刀大开大合的砍了过去。 “噗嗤~” 一刀正中燕兵的脑门,一击毙命。 林易槐的身形虽然不如铁匠那么壮硕,但步伐很稳,经验丰富,对付一名燕军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贩卖私盐这种行当,总会遇上亡命之徒,他平日里可没少打架斗殴的,杀没杀人就不知道了。 鲜血四溅的场面让仅剩的几名蛮子咽了口唾沫,胖脸百夫长喝道: “我来!妈的!” 顾思年见他站了出来,一下子跃跃欲试,可铁匠硕大的身躯直接挡在了他的前面: “大哥,我来!” “行吧~” 顾思年无奈的说道: “小心着点。” “嘿嘿,放心!” 两人就这么站着,燕兵百夫长的脸上明显闪过一抹震惊加畏惧。铁匠光身高就比他高了大半头,更别提那粗壮的手臂了。 “咕噜~” “拼了,啊!” 或许这蛮子知道今天必死无疑,咬咬牙,不管不顾的冲向了铁匠。 铁匠就这么站着,手无寸铁,目光中带着极度轻蔑。 “喝!” 蛮子的身法还不错,一个急停转身就朝着铁匠的大腿砍去了一刀,可惜,在刀锋即将逼近身躯的时候铁匠一把摁住了他的手腕。 燕兵百夫长的脸颊一下子就变得通红,任凭他如何使劲,也挣脱不了铁匠千斤重的手掌。 下一刻铁匠轻轻一用力,就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咔擦~” “啊~” 他的手掌就被铁匠硬生生给掰断了,面部痛苦到扭曲。 “喝!” 铁匠一手抓着胳膊,另一只手拖住蛮子的腰腹,一下子把他举过了头顶,犹如老鹰抓小鸡。 这场面,顾思年忒熟悉了,因为他也被这么举过。 “头!” “妈的,上!” 见到这样的场景,仅剩的两名燕兵也不顾什么一对一的约定了,同时冲向了铁匠。 “妈的,赖皮!” 秦熙跳脚大骂,正准备抄起刀去帮忙,铁匠直接一个怒吼就把胖脸百夫长给扔了出去。 “喝!” “扑通!” “噗嗤噗嗤~” 那壮硕的身体砸在两名燕兵的脑袋上,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三人一起栽倒,口吐鲜血,很快就没了动静。 就这么一扔一砸,三名蛮子齐齐毙命。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铁匠: 乖乖,这是什么怪物啊~ …… 堡子沟烽燧的战斗彻底结束,收复烽燧的过程比大家想象得要轻松。 打扫战场的乡勇们看向顾思年的目光都是崇拜,这可都是他们顾大人的功劳啊~ 燧楼中的大火被扑灭了,一些人进进出出的在里面搜刮着财货,把白岩他们叫过来总得给人家报酬不是。 他们在马厩里还找到两辆马车,燕兵的尸体全被他们堆了上去。到时候回去复命,口说无凭,这些燕兵的尸体就是大家战斗的证据。 “大哥,战场打扫的差不多了,看看,收获满满,哈哈!” 秦熙和白岩两人扛着两个木箱子走到了顾思年身边,里面有不少金银珠宝,别看这燕兵就一小队,东西还真不少,看来平时没少劫掠财货。 “哎呦,真不少。” 顾思年笑着看向白岩: “白兄,按照约定,咱们一人一箱?” “没问题!哈哈!” 白岩大笑道:“顾兄痛快!” 白岩很开心,其实这次跟着顾思年出来,是计划好了要付出一些人命的,只要少死几个,就在他能承受的范围里。 可一仗打下来,他这边是一个都没死,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这种无本万利的买卖,他恨不得天天有的干。 “老秦,咱们的伤亡怎么样?” “一个没死!哈哈!” 秦熙大笑道: “只有两个轻伤的,问题不大。” “那就好。” 顾思年松了口气:“咱可得把兄弟们全都好好的带回去。” 秦熙扫了一眼战场道: “大哥,咱们要不要留点人驻守烽燧?” “不用。”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上头只说杀了这些燕兵,没让我们留兵驻守。 况且这些燕兵死了,鬼知道接下来他们会派出多少援兵?咱们还是小心着点,先撤为妙。” “有道理。” 秦熙微微点了点头:“都听大哥的!” 顾思年心满意足的插着腰: “行了,既然收拾的差不多了,那咱们就回城吧! 咱们这条命,好歹是保住了~” 第61章凯旋而归 右屯城的城门口处站着几个扛枪的大头兵,一排排军旗在微风中飘扬。 守卒们百无聊赖的来回巡逻,目光偶尔会扫向远处的黄沙荒野。 燕兵自从前些日子偷袭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露过面,导致这些个守军又开始松懈了。 其中一名军汉嘟囔道: “哎,前几天出去的那群乡勇怎么样了,拿下烽燧了没?” 这两天城里的热闹事就是一群乡勇去燕军手里抢烽燧,在绝大多数营兵看来简直是个笑话。 “不知道。” 旁边一人无所谓的摇了摇头: “没见着他们回来,估摸着死外边了吧。” “死了,不至于吧?没见到尸首啊。” 那人满腹狐疑道: “就算是放屁还能听个响呢,他们咋就一点动静也没有。” “害,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另一人有些不耐烦道: “就他们那点人手那点兵器,碰见燕军就是个死字! 我看他们是鬼迷了心窍,还敢出城。 这叫什么? 叫厕所里点灯笼,找死!” “有道理~” “嘟嘟嚷嚷的唠叨什么呢!少说几句会死吗!” 就在两人交头接耳的时候,张景元恰好巡防走到城门口,狠狠的瞪了两人一眼: “站个岗都站不好,本都尉看你们嘀嘀咕咕半天了,是不是想去修城墙?” 大家都知道张都尉这些天死了亲戚,心情不好,顿时吓得一哆嗦,点头哈腰的道歉: “都尉,都尉我们错了,就饶了我们吧~” 张景元冷着脸道: “说,聊什么呢!让本都尉也听听! 说不出来就给你们二十军棍!” 这一来大头兵们那还敢藏着掖着啊,其中一人顿时苦着脸道: “都尉,咱们刚刚在说前些日子出城的那帮乡勇怎么还不回来,估摸着死了。” “噢?还没回来吗?那估计是真死了。” “哼,就这么一帮贼配军,能成什么事? 攻打烽燧~将军也太过高看他们了。” 张景元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虽然他与顾思年没仇没怨,但就是盼着他死,顾思年死了自己也算对那位远房侄子有个交代。 因为他私底下听营兵说,张澜生前似乎与顾思年有过矛盾,所以他一直觉得张澜的死有鬼。 这几个大头兵也是有眼力见的,一看张都尉这种态度,立马顺着话往下说: “都尉说的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还能翻天不成? 全都是垃圾货色!” “对对对,真对付燕贼,还得咱都尉出马!保管叫燕兵屁滚尿流! 哈哈!” 一开始张景元听到这种话还真有些开心,不过很快他的脸色就变了,紧盯着遥远的城外: “那是什么?” 众人齐齐望去,远处正有一支队伍缓缓而来,粗略一看起码有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马车。 不过看架势和移动的速度肯定不是燕军骑兵,所以守军并不慌乱。 “额,这个,那个~” 有眼尖的士卒支支吾吾的说道: “好像,好像是那帮乡勇~” 张景元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还真活着回来了?” 没错,这帮人真是顾思年他们。 不过此时此刻的顾大人鸟枪换炮了,骑在高头大马上摇摇晃晃,神气活现。 人群中拉着的两辆马车都盖着布,里面藏着的是燕军死尸。 这些马都是烽燧一战缴获的,还拉回了一些粮食。 说来也怪,顾思年以前从未骑过马,但一翻上马背就像成了精一般,手脚该怎么动不用人教就会,骑术极佳。 从模糊的宿主记忆中顾思年推断出,此人自幼就习练马术,自己算是继承了衣钵。 七八匹战马、两辆马车,还有不少金银,顾思年他们此战收获颇丰。 “哎呦,张都尉!” 一见到人影,顾思年立马翻身下马,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您怎得还亲自出来迎接咱们呢,这叫我们多不好意思。” 张景元冷着个脸,来回打量了人群好几眼,心中暗生疑惑: 几十号人,与出去的时候比一个不少,也没看到身负重伤的,没和燕兵交手? 可他们的马是从哪来的?难不成是偷得? 对,偷得! “都尉,张都尉?想啥呢?” 顾思年那张大脸越贴越近,把愣神中的张景元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的张景元板着脸道: “吵吵什么! 顾思年,将军的命令是让你们收复烽燧,杀光那些燕兵,可不是让你们偷点战马就算了事的。 回头被燕军知晓,还以为我凉军都是些偷鸡摸狗之徒!” “就是!” 见都尉大人开骂,几名营兵也狗仗人势: “你们这些家伙,整天正事不干,就知道吃吃喝喝!胆子真大!” “将军还给你们一条活命的机会,就谢天谢地吧!” 张景元抬了抬手,止住众人的骂声道: “顾思年,违抗军令可是大罪。 本都尉给你一个机会,带着人回去,夺回烽燧,此事就算了了! 否则的话被将军知道你们糊弄他,那就真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就算是褚都尉,也保不了你们!” 不管是张景元还是这些营兵,都觉得顾思年他们只是偷了马,并没有按照计划收复烽燧。 不然的话就算打赢了燕兵,这伙乡勇怎么着不得死个七七八八?现在这人也太齐了。 营兵们的骂声让武翔、秦熙这一帮人的脸色逐渐难看,要不是顾思年背在身后的手拼了命的打手势,这些家伙早就开骂了。 一直等到张景元他们骂完,顾思年才缓步走到了马车旁,一把扯开帆布: “都尉,请看!”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两辆马车上几十具燕兵的尸体躺得整整齐齐,伤口处血肉模糊,死状惨不忍睹。 这些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明。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几名骂得最凶的营兵张大了嘴巴,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顾思年微笑着抱拳道: “张都尉,我等已奉命收复堡子沟烽燧,四十六名燕兵的尸体都在这里了,还请都尉大人过目!” 张景元气得面色铁青,虽然顾思年的语气客客气气,但他总感觉有一巴掌狠狠得扇在了自己脸上。 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自己下不来台。 顾思年浑然不顾张景元的脸色,面不改色的说道: “若是都尉查验完了,属下还得去将军那复命~” “哼!” 张景元直接拂袖而去,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 其他营兵也被震住了,大气都不敢喘,目光变得畏畏缩缩。 能宰了这么多燕兵,顾思年他们怕是比想象中的要凶悍的多。 顾思年大呼一声: “兄弟们,入城!” “好!入城!” 所有人都高喝一声。 痛快,解气啊! …… “这些燕兵,都是你们杀的?” “回将军的话,都是我们杀的!里面还有一个百夫长。” 将军府的院子里摆着两排燕军的尸体,易昌平有些吃惊的看向了顾思年。 闻讯而来的还有张景元、褚北瞻几位军中都尉,地上的尸体让他们对顾思年刮目相看。 这些人与寻常士卒一样,都觉得顾思年他们是飞蛾扑火,必死无疑,唯有褚北瞻对他们抱有希望。 褚北瞻的目光与顾思年对上时,二人相视一笑。 “烽燧也夺回来了?” “对,不过属下担心燕军援兵来的快,所以就先带着兄弟们撤回来了。” “嗯,考虑的倒是挺周全。” 易昌平面带微笑的坐回了主位: “来,给本将军说说,你们是如何攻克烽燧的?” “诺!” 顾思年躬身道: “我等先观察了烽燧周围的地形,发现烽燧易守难攻,强攻的话损失太大。 所以属下想到了火攻,用狼烟把燕兵给熏出来……” 顾思年一五一十的将攻占烽燧的经过复述了一遍,当然了,打完仗将财物尽数搜刮这种事就不用提了。 “好~” “好好!” 易昌平听完是连连点头: “计划周密,一群人相互配合,将燕军逼出了易守难攻的烽燧,转劣势为优势。 做得很好,这一仗打得漂亮!” 这位昌字营主将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而他夸的越多,旁边的张景元脸色就越黑。 因为他刚刚还在城门口大骂顾思年是废物呢~ 现在废物成了将军眼中的能人。 “对了。” 易昌平好奇道: “这里燕兵有四五十人吧,你的人伤亡如何?” “回将军。” 顾思年坦然答道: “八十号兄弟,一个不少全都回来了,只有两三人轻伤。” 大厅内一片死寂,就连褚北瞻也露出了震惊的目光,顾思年竟然做到了零伤亡? 关键他带的可不是昌字营精锐,而是一帮没有受过任何训练的乡勇啊。 “哈哈哈,好!” 在片刻的错愕之后,易昌平仰天大笑: “褚都尉啊褚都尉,你说得对,这位顾典史是个勇武之人,本将军差点就杀错了人。” “将军,卑职只是实话实说,还是将军有识人之明,给了他立功的机会。” 褚北瞻恭恭敬敬的回话,不轻不重的拍了个马屁。 “这一次,你差事办得不错,挫了燕人狗贼的威风。” 易昌平看着顾思年,朗声道: “从今天起,你划归张都尉麾下,接任空出来的百户一职! 以后,你不再是乡勇了,你是我昌字营的边军! 本将军给你一百人的粮、一百人的甲、一百人的饷,至于你能拉起多少营兵,看你自己本事! 一句话,别让本将军失望!” “诺!” 顾思年目光微挑,抱拳应喝: “谢将军!” 第62章顾百户 “快看,大哥回来了!” “年哥回来了,快看快看!” “嚯,东西真不少,快去几个人帮帮忙!” 当背后跟着好几辆马车的顾思年大摇大摆得走进营地时,来自凤川县的一两百号兄弟全都围了上来,一个个喜笑颜开,好不热闹。 秦熙挤开人群,双手一叉腰: “瞅瞅你们这些没眼力见的,大哥大哥的,现在该叫什么? 要叫百户大人!” “来,跟着我喊,参见顾百户!” “参见顾百户!” “哈哈哈哈~” 场中哄笑声不断,连顾思年这种厚脸皮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顾思年都还没离开将军府,被封为百户的消息就传开了,兄弟们打心底高兴,再也不用受张澜的鸟气了。 顾百户?这个称谓听着还不是很习惯~ 不过自己的军功之路总算是迈出了第一步,未来可期啊! “兄弟们,给我卸货!” 顾思年指了指身后的马车: “这可都是将军府赏咱们的,哈哈!” “赶紧的,卸货卸货!” “都帮忙!” 场中闹腾了许久才安静下来,近两百号人排排坐,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顾思年。 “咳咳。” 顾思年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想必大家都听说了,这次堡子沟烽燧一战我们打得漂亮,将军封了我百户。 而且将军说了,兄弟们都是好样的!大家都不是孬种!” “好!” 大家都兴奋了鼓起了掌,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武将,能被夸几句不容易。 尤其是那些参加了烽燧堡之战的兄弟,都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怎们说也是和燕军交过手了,还打赢了。 顾思年指了指那些马车说道: “那都是将军府赏得。 将军说了,选多少人成为营兵,我这个百户说了算,但兵器粮饷,他只给一百人的份!” 全场寂静无声,许多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一百人的份?不就意味着只有一百人可以当营兵吗,那还剩一百人怎么办? 来右屯城这么久大家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是待遇还是地位,乡勇和营兵之间的差距都很大。 他们永远也忘不了那些营兵趾高气昂的嚣张表情。 连秦熙他们几个都有些紧张,手心手背都是肉,顾思年会选哪些人成为营兵呢? “我的决定是。” 顾思年拖出长音,故意卖了个关子: “从今天起,所有兄弟都是营兵! 咱们不分你我,都一样,不管上头给我多少粮、多少饷,我们两百号兄弟平分!有缺额的地方,我们自己想办法补齐!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惊天的欢呼声: “好!百户说得对!”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顾思年的这一决定成功征服了所有人,都成了营兵,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无非就是待遇被平分罢了,那也比吃不饱饭的乡勇要好得多。 其他百户,手底下可能就一百人左右,顾思年倒好,一个百户手里握着两百人,忒富。 “好了好了,静一静。” 顾思年接着说道: “按照我凉军军律,我们还需要一个副百户,两个总旗,两个副旗。这五个人选,我已经有了主意。” 大家全都安静了下来,这五个人相当于就是军中几个头目了。 一个百户麾下分为两个总旗,每旗按理来说下辖五十人,按顾思年他们的规模,现在每旗得有一百人了。 顾思年有条不紊的说道: “小六子嘛,跟着我很久了,以后还在我身边当个随从。 副百户一职,就由秦熙兄弟担任,秦兄弟认识字、读过书、看过兵法,参加过武举,算是咱们这帮土老帽里为数不多有学识的人。 两个总旗,曾大哥和铁匠一人领一队,武大哥和林易槐兄弟是副旗,给他们两当副手。 如何?” 被点到名字的几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唯有秦熙小心翼翼的举起了手: “咳咳,大哥。我当副百户不合适吧? 曾兄弟是老兵,军伍里事情比我熟悉,要不还是曾兄弟来吧。” 秦熙觉得曾凌川他们才是顾思年真正的心腹,这个位置,他不好意思做。 “得得得~” 曾凌川连连摆手: “秦兄,我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扁担倒了还不知道是个一字,副百户当不来。 还是你来你来。” “对,就别推辞了。” 顾思年笑道: “咱们有能力者居之!日后你要是干不好,该换人我还是要换人的。” 秦熙苦笑一声,只好应了下来。 顾思年大笑着说道: “其他兄弟们若是不服他们的,也可以提出来,谁能打得过这几个,能服众,也可以当总旗!” 其实在场的兄弟们对顾思年的安排都没有意见,因为出了凤川县之后这几个就是小队长一类的人物,每次撞见燕军他们也都冲在最前面,逐渐有了威望。 这样安排顾思年也是有深意的,秦熙就不用说了,脑子活泛,肚子里有墨水,又是土匪头子,知道怎么领导众人,是最佳帮手。 曾凌川和武翔是老兵出身,当过衙役,正儿八经的自己人,至于铁匠和林易槐,一个是民夫的代表、一个是囚犯的代表,各方面都照顾到了,有利于团结所有人。 顾思年这个安排,主打一个面面俱到。 “今天是咱们成为营兵的第一天,我有两条军令,正好当着众兄弟的面都说一下。” 顾思年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语气逐渐认真: “第一,兵是兵、民是民,咱们既然成了边军,那就得有规矩、听命令,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散漫。 这一点我得跟兄弟们说清楚,触犯了军规条令,该杀得杀,该罚的罚,任何人都不例外!” 顾思年的沉喝声让大家都下意识的直了直身子,他们知道这不是在开玩笑,也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边军的一员,不再是乌合之众。 “第二嘛~” 顾思年竖起两根指头晃了晃,接着说道: “在我这里,不允许有任何人克扣兄弟们的一粒粮、一分饷!上头发多少东西下来,要一个子不少的发到所有人手里! 任何人敢有克扣的,就是一个字: 死! 你们要是在私底下发现谁克扣你们应得的粮饷,直接拿刀砍了他,在我这里,无罪!” 顾思年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冷酷。 因为到军营里这么久,他发现军中克扣粮饷的现象实在是太严重了,不管是营兵还是乡勇,都拿不到足额的粮饷。 连肚子都填不饱,谁肯替你卖命?或许这就是如今边军武备废弛、人心散漫的原因之一。 所以顾思年要在第一天就把规矩立好!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所有人高声应喝,毫无疑义。 不可扣粮饷,对他们可是天大的好事。 “那就这样,解散!” …… 房间里,顾思年正将几锭银子往口袋里塞,准备出门。 秦熙恰好走进来看到这一幕,轻声问道: “大哥,这是要送给白岩的?” “嗯。” 顾思年应了一声: “将军府也算大方,一个燕兵的人头给了一两银子,一开始和白岩说好的,有他们一份。” “咳咳。” 秦熙四处张望了一眼,压低着声音道: “大哥,说句不该说的,白岩这个人,不能深交。” 顾思年的手掌一顿,微微抬头: “为何?” 秦熙解释道: “我们打扫战场的时候,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他偷偷的塞了两块金子进口袋,到最后都没拿出来,自己吞了。 那时候刚打完仗,大家都开心,我就没说。 这样的人,太贪小便宜,心思又重,不值得深交。” “明白了。” 顾思年眼眸一凝,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 “算了,该分他的赏钱我们还是得分,咱们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 “哎呦,顾兄来啦,有失远迎,呵呵~” 白岩满脸笑容的将顾思年请进了屋子,现在的顾思年穿得可不是老百姓的衣服了,而是正儿八经的百户军服。 两脚蹬靴、灰黑色的军服在胸口处镶嵌了一块贴片,类似于胸甲,两侧腰腹处也有布甲护身,看起来清爽干练,多了一分英武之气。 白岩亲自给顾思年倒了杯茶道: “现在顾兄可是百户了,咱们以后可得客客气气的,撞见了得行礼,哈哈哈。” “白兄说笑了不是,咱们一直都是朋友。” 顾思年笑道: “你现在也是总旗了,咱们差不了多少。” 此战之后,白岩也被张景元麾下的另一名百户看中,吸纳进了营兵,封为总旗,虽然比不得顾思年,但好歹算是有点身份了。 不过他手底下能用的人远不如顾思年那么多,满打满算六七十号兄弟。 “比不得顾兄啊,这还是沾了顾兄的光。” 白岩随意的问道: “今天顾兄来是有事?” “呵呵,没事,给白兄送钱来了。” 顾思年摸摸索索的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道: “咱们宰了几十号燕兵,这是将军府给的赏银,之前说好要和白兄分得。 这不,我亲自送来。” “害,顾兄你看看你,为了这么点银子还大老远特地跑一趟。” 白兄摆摆手道: “说一声,我让人去拿不就得了。” “哈哈哈,这多不好意思。” 顾思年将银子放在桌上,屁股一抬: “营中还有事,那我就不多留了?” “这就走了,不再多唠会儿?” “不了不了,这么多兄弟成了营兵,事情多着呢。” 顾思年一抱拳: “告辞!” “我送送!” 白岩很客气的把顾思年送了出去,看着缓缓而行的背影,白岩的目光中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艳羡: “唉,羡慕啊~ 百户,我什么时候才能穿上这身甲~” 第63章练兵 “嘿呦嘿!” “一!” “刺!” “二!” “劈!” “三!” “杀,杀!” “娘的,没吃饭啊,用点力气!” “这个手,握住枪杆,别抖,腿站直!” 校场中,一百多号汉子热火朝天的操练着,呼喝声不绝于耳。 现在大家都换上了统一制式的军服,不过寻常士兵的军服还是以黑色布匹为主,镶嵌几片布甲竹甲护着腰腹,能配上一块铁质胸甲的那得是军官了。 此前曾凌川与顾思年聊过,在军伍之中是不是精锐,看甲胄的质量就能看出来。 能做到全身披甲的,不是精锐中的精锐就是大人物的亲兵,一般人惹不起。 大家的兵器也换了一茬,将军府给了一百杆长枪,几十把弯刀,还有少数的弓弩,此前那些都砍出了缺口的朴刀已经被彻底放弃。 朴刀看着刀柄长,但只能抓抓县里的毛贼,真上战场并不实用,因为砍不了几次就有缺口,成了废铁。 正规军就得有正规军的样子不是~ 校场上练枪的练枪,练刀的练刀,射箭的射箭,忙得不亦乐乎。 曾凌川与武翔是老兵,由他们两负责教导鼓点号令、军规军纪,还有如何才能在战场上保命的技巧。 可不是教他们怎么跑得快,而是怎么避箭、怎么躲战马,怎么应付燕军的进攻。 铁匠和林易槐身手不错,负责教大家拳脚功夫。 至于秦熙就最忙了,方方面面都由他统筹协调,从营地的布置、后勤的供给乃至军械的调配都由他一手操持。 这种活可不是光靠一股子蛮力就能做得了的,最起码得自己心中有杆秤,做到井井有条。 几个人各司其职,算是将军中事务都分了下去。 而顾思年则带着几个兄弟在校场中央鼓捣出了不少稀罕东西,看得大家一愣一愣的。 秦熙愕然道: “这,这是个啥?” 秦熙面前这个东西,两侧用木桩打牢、嵌进泥地里,上面一根横梁,人跳起来刚刚好够得着。 “咳咳。” 顾思年一本正经的说道: “这是单杠~” “单杠?杠什么?咋使,拔出来吗?” 秦熙不等顾思年回话就撩起袖子,逮着其中一根木桩就往外拔。 “停停停,不是这么使得。” “我给你演示一下。” 顾思年吓了一跳,赶忙止住了秦熙的举动,自己费劲巴拉才弄好的单杠,可别被这家伙上来就拔坏了。 只见顾思年原地一蹦跶,双手稳稳的抓住了上面那根横梁,一上一下的拉动起来,整个人悬空而起,连着十几下面不红心不跳。 “啪啪~” 跳下来的顾思年拍了拍手心里的灰尘: “看到没,就这么使,可以锻炼臂力! 尤其是弓弩手,臂力很重要,以后每天都得给我过来拉一百个,拉不完不许吃饭。” “锻炼臂力?好吧。” 秦熙将信将疑,随即又看向另一侧: “那这个呢?” 两人身前有一座木质的、看起来像拱桥的东西,不过桥面就只有一根拳头粗的木桩,走上去估摸着都打滑,刚刚秦熙还走上去了试了一把,没走两步就摔下来了。 “这个嘛,是锻炼平衡性的,不要怕摔,多练几次,越快从上面走过就越好!” “平衡性?” “对!其他的你就别管了,反正每个人都得给我在上面来回跑,跑到最后不许掉下来!” “好吧,那这个呢?” …… 几人绕着校场兜兜转转,顾思年很耐心的将所有器械的优点与作用都解释了一遍,总的来说就一句话: 训练体能! 其他几人全都默不作声,像看怪物一看的看着顾思年。 “你们都看啥呢?” 顾思年茫然问道: “咋了,我牙缝里有菜叶?” “咳咳。” 铁匠摸了摸自己的脑壳道: “大哥,你这脑子是怎么长得,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物件,怎么想出来的?” “就是。” 曾凌川也附和道: “我好歹也在军中干了两年,这些东西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以往顶多搞点沙袋,让兄弟们练练拳。” “这说的叫什么话,其他人的脑子能和我比吗?” 顾思年拍着胸脯说道: “你们就耐心看好,让兄弟们每天绕着这些东西练,体魄肯定会变好!” “行,都听大哥的!” 虽然大家将信将疑,但顾思年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顾思年心平气和的说道: “在我看来,一支能打仗的军队,有两个基本点一定要做好。” “啥?” 铁匠好奇道:“吃饱饭?” “哈哈,你怎么整天就知道吃!” 武翔大笑道:“那就别用咱们打仗了,全上伙夫得了。” “哈哈哈!” 铁匠脸色涨红,他还真就是整天想着吃饭,一顿不吃饿得慌,而且顿顿吃得比别人多。 “哎,你们还别笑他。” 顾思年一本正经: “兄弟们吃饱饭,还真就能打仗!” 大家的笑声戛然而止,以为顾思年在开玩笑呢。 “你们想想,平时能吃饱饭,那兄弟们就有力气训练、操练,上了战场,保命的能力就强。 若是饿的面黄肌瘦,跑两步就喘气,这仗怎么都打不赢。 所以第一点就是体能要好! 吃得好、练得好!” 秦熙点了点头: “有道理,那还有一点呢?” “另外一条同样重要。” 顾思年沉声道:“那就是士兵要听命令! 领头的说什么,下面就要做什么!令行禁止! 哪怕头下的命令是错的,那也得严格执行!出了问题,军官担责任,但若是不听命令,能打赢的仗也打不赢!” “说得好,令行禁止。” 秦熙沉声道: “不过这两件事看着简单,真做起来难啊。” “这就得靠你们这些头头脑脑努力了。” 顾思年开口道: “平时你们要以身作则,带头听令,赏罚分明,久而久之大家自然听从命令。 至于训练,哼,流汗总比流血好吧?偷懒懈怠的,该罚的就罚,不要留情! 兄弟们要是饿肚子,是我这个百户的责任,但吃饱饭不干活,不肯玩命,偷奸耍滑,就得问罪! 总之,我们既然当了兵,就得拿出点兵的样子来! 走上了这条路,是生是死,都靠自己搏!” “诺!” 几人被顾思年的一番话激起了好胜心,齐声喝道: “大哥放心,一定不会给你丢脸!” …… “一!” “刺!” “二!” “杀杀!” 一晃十几天就这么过去了,校场中乌泱泱的人在来回操练,顾思年插着腰在旁边看着。 这些天的教导,总算让这些民夫、囚犯、衙役们有了点兵的样子,起码行得正坐得直,一喊人就到。 一开始叫苦叫累的人不少,但每天一早,顾思年会第一个来到训练场,带头训练,一直到浑身汗才停下,这下兄弟们还有什么话说? 练呗! 顾思年给大家的口号是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小六子疾步走到顾思年的身后: “年哥,张都尉来了。” “嗯?他来做什么?” 顾思年一回来,张景元带着几个人正大摇大摆的往这边走,后面还跟了几辆马车。 张景元身旁跟了个瘦脸军官,一双贼溜溜的眼神四处打量,总给人一种阴暗的感觉。 这位猥琐的男子实际上是张景元的心腹,副都尉王延。 张景元这一尉分成三个百人队,顾思年一个,还有一个姓陈的百户,就是吸纳了白岩的那个家伙,另外一个百人队的百户一职就由王延兼任。 顾思年露出张笑脸迎了上去: “属下参见张都尉,王都尉!” 虽然张景元与自己不对付,但怎么说也是顶头上司,该客气的地方顾思年还是要客客气气的。 “行了,免礼。” 张景元疑惑的朝着校场努了努嘴: “你这些兵,干嘛呢?” “操练~” “操练?这不就是在瞎跑吗,操练个啥?” 张景元皱眉道: “要练兵你就好好练,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 我跟你说,别以为当了营兵就万事大吉,真到了战场上,打不了仗就得问罪,将军也保不住你!” “是,是,都尉教训的是。” 顾思年点头哈腰,不想和他们多扯,岔开话题道: “不知道两位都尉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咳咳。” 王延捏着嗓子说道: “这是上头拨下来的军粮,还有一些多的军械、箭矢,我们两给你送过来。 这次你的军资可比其他人多了一成,那是都尉对你的关照。” “哎呦,那就谢过两位都尉了,卑职一定好好带兵!” 躬身道谢的顾思年满腹狐疑,张景元啥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还多给一成物资? “先别急着谢。” 张景元板着张脸道: “今天一早斥候来报,有一支燕军正在向右屯城进发,估摸着这两天就会抵达城外,到时候就得打守城战了。 咱们尉负责北城墙的防守,到时候东段的城墙就由你部驻守。” “诺!” 顾思年应了一声,心道好家伙,原来在这等着自己呢。 北城墙东西两翼,西侧已经修好了,但东侧的城墙还有破损,也就是说东侧很难守,怪不得多给一点物资呢,合着需要自己卖命了。 张景元冷声道: “顾百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可不是几十号人的小打小闹,到时候会有成百上千的燕军攻城。 若是丢了城墙,那可是要丢脑袋的!” 张景元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若是顾思年真丢了城墙,他肯定借题发挥,要了他的命。 “属下遵命!” 顾思年大喝一声: “请将军放心,我们一定死守城墙,让燕兵寸步不得入!” 第64章昌字营第一骑将 “呜~呜~” 天色渐明、阳光轻洒,一大早右屯城就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盘旋在众人头顶久久不绝。 初夏的暖阳并不能吹去众人心头的寒意,就在城墙之外,无数北燕士卒汹汹而来。 偌大的军阵以投石车先行,步卒居后,骑军两翼压阵。 寒光闪闪的枪尖、锋芒毕露的弓弩遍布其中。 燕军服饰以黄色为底,辅之以棕红杂色,人人头戴毛绒毡帽,典型的胡人样式。 战马的嘶吼声充斥着大家的耳膜,也让肃杀之气传遍全城。 粗略一扫,燕军的大概兵力在两千上下,不算乡勇的话,昌字营的兵力已然处于劣势。 所以城内的昌字营营兵能动的几乎都动了,严密布防四面城墙,还有大量的民夫乡勇,不停的帮着搬运弓弩、投石上城。 大战的阴云笼罩全城。 “乖乖,这么多步卒,还有投石车,我一直以为燕军只会骑战呢。” 这样的场景让顾思年看得目瞪口呆,燕军他见了不少,也杀了好几个,当这么大规模的燕军攻城还是第一次见。 只看军阵,这哪像是一个游牧民族啊。 顾思年脑海中的游牧民族就是一群骑马牧民,平时放牛羊、战时提刀枪,几十上百的入境劫掠,抢完就跑。 可现在他们连攻城车、投石车都有,恍惚间就像看到了古书中的中原王朝。 曾凌川冷着脸,不甘心地解释道: “说是游牧民族,实际上北燕这些年没少学咱们,开荒种粮、迁移牧民筑城,现在的北燕相当于一种融合,步战骑战都行。 大哥可别小看他们的攻城能力,我见过几次,颇有章法,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燕军袭扰我们边关这么多年,他们也算练出来了。” 顾思年心头一沉,难道这个大凉朝的统治者看不出来北燕是在练兵吗?现在打打和和,赔款了事,过一天算一天,但日后终将会面对一支难以撼动的精锐! 顾思年努力的踮起脚尖看了看: “他们的军旗绣的是什么,是鹰吗?” “对。” 曾凌川点了点头: “草原雄鹰,鹰有六爪,雄鹰好像是北燕民族从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图腾。 据说北燕皇族可绣八爪雄鹰皇旗,乃是至高无上权力的象征,不过咱们到今天也没见过真容。” “八爪雄鹰?” 顾思年嘟囔道:“老鹰哪有这么多爪子,真能瞎搞~” “快看,燕军军阵有人出来了!” 不等顾思年多想,就看到有一名骑将大咧咧的行出了军阵,把长枪往地上一插,朗声大喝: “城头上的凉军听着,我北燕天兵已至,破城只在朝夕! 若是个男人,就出城与我大军一战,若是没种,就早早缴械投降,跪地求饶,咱们将军大度,可以让你们活着离开!” “哈哈哈!” 燕军阵中爆发出一阵哄笑,浑然没有把城内的守军放在眼里。 长久以来的对凉侵袭,燕兵胜多败少,骄狂之气蔓延全军。 “妈的,这也太嚣张了吧!” 性子直的铁匠拍着墙砖破口大骂: “这些燕贼,欺我凉军无人吗!” 顾思年同样冷着脸,说了一句: “那把弓给我。” “额,做什么?” 武翔虽然递过了弓弩,但还是说道: “大哥,这距离有点远了,卡在咱们弓弩射程的边缘,就算是神箭手,也几乎不可能射中。” “不试试怎么知道~” 顾思年拉了拉弓弦,典型的牛筋弓弦,拉力强弹性好。 顾思年解开一端牛筋,往上多绕了一圈重新系紧,弓一下子变弯了不少,弓弦也越发的紧。 几人愣了一下,这样多扣一圈的弓弦虽然射程会增加,但也需要更大的力去拉弓,就顾思年这细胳膊细腿的样子,能行吗? 回头蹦着自己~ 这边顾思年弯弓搭箭,城外不知名的燕军武将更加张狂,甚至翻身下马、解开裤腰,当着全城守军的面开始撒尿: “哈哈哈,你们这些孬种!” 嚣张至极! 就算是再胆小的边军士卒,也被这种举动气得浑身发抖。 顾思年面无表情,搭箭上弦,弯弓如满月。 头顶的骄阳略微有些刺眼,嘈杂的天地在顾思年眼中只剩那名张狂的燕将。 秦熙几人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下。 “嗖!” 某一刻,手腕轻松,箭矢瞬间离弦而出,划破天际。 “哈哈哈,凉军都是孬种~没胆的男人!” “哈哈哈!胆小鬼!” 燕军武将岔开双腿,笑容满脸,一道突兀的破风声隐隐回荡在耳边。 他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的抬头远望。 刺眼的阳光中似乎有一个小黑点,穿云而来。 武将的瞳孔骤然一缩,出于军人天生的警觉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 “嗖!” “嗤~” “噗嗤~” 一箭正中眉心,猩红的鲜血犹如雪花一般绽放。 倒地的尸体甚至连裤子都没穿好,生机消散的双眸中带着一股不可置信~ 刹那间,燕军阵前一片鸡飞狗跳,几名士卒手忙脚乱的拽回了这名武将的尸体。 而顾百户还保持着弯弓射箭的姿势,激烈抖动的弓弦背后是一张冷漠的面庞。 秦熙几人张大着嘴巴,被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真他娘的帅! 在城头现场督战的易昌平兴奋的吼道: “好箭! 真他娘的好箭!谁,是谁放的?” “是咱顾百户!” 不知是谁凑热闹回了一句,易昌平先是一愣,随即大笑道: “好好好,好箭! 顾百户好箭!” “好箭,顾百户好箭!” 其他军卒也跟着欢呼起来。 这句话差点没让顾思年一头栽下城墙,咋得自己就好贱了? “嘎吱~” 城门在这一刻豁然大开,马蹄声骤起! “隆隆~” “轰隆隆~” 趁着燕军阵前混乱之际,一队两百余人的骑军从城内疾驰而出,飞一般的扑向了燕军军阵。 为首一将,面庞年轻而又坚毅,眼神无比凌厉。 褚北瞻,昌字营头号骑将! 顾思年好歹在右屯城混了一些日子,知道他当初救下的这位褚北瞻可不是普通人物。 褚北瞻虽然年轻,但确实全营公认的最敢打敢拼的人,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官居都尉一职。 他麾下两百多号人,清一色的骑兵,昌字营在琅州卫边军中可算不得什么精锐,全营战马拢共三百多匹,基本上全在褚北瞻手上。 也就是说褚北瞻这一尉是昌字营的最强战力。 燕军嚣张至此,这时候他不出城杀杀燕军的锐气还等啥呢? “乖乖,骑兵是真帅啊。” “咱们啥时候才能有这么一支骑兵,羡慕啊~” 两百多骑犹如一支离弦的箭矢,笔直前插,威风凛凛,看得秦熙他们直流哈喇子。 男儿当自强,谁不想提枪策马,横刀沙场? 此刻的褚北瞻让大家眼红。 顾思年却目光深邃,他想的东西与旁人不同。 看看整个昌字营,从上到下,颓废之风正盛,大多数士卒遇见燕兵畏之如虎,而褚北瞻的麾下竟然敢以区区两百多人正面冲击燕军,无一人面带惧色。 说明什么? 说明此人乃是带兵天才! 说时迟那时快,骑兵已经冲杀至眼前。 “喝!” 只见褚北瞻单枪匹马,一人率先凿阵,手中长枪犹如出水蛟龙,气势逼人。 挡在正前方的一名燕军目光惊惧,下意识的想去拔刀阻拦,可枪尖却飘然而至。 “嗤~” “噗嗤!” 鲜血淋漓的死尸被褚北瞻一枪高高挑起,狠狠的砸向了人群,燕兵一片人仰马翻。 “杀!” 随着一声怒吼,骑军一冲而过。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噗嗤噗嗤~” “啊啊啊~” 顾思年的一箭与褚北瞻的一冲无形中形成了配合,打得燕军前方大乱。 别看只有区区两百余骑,却在燕军军阵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骑军所过之处燕兵接二连三的倒在马蹄刀锋之下。 褚北瞻很清楚,出城而战,靠的就是一鼓作气! 顾思年喃喃道: “到底是被一营将军看中的人啊,有胆气有魄力,更有真本事。” 可不是谁来领军都能带着两百多骑横冲直撞的,褚北瞻的进攻点全是燕军军阵的薄弱处,角度极为刁钻,这需要对全局阵型的精准判断。 曾凌川也赞叹道: “虎将啊,我边军之中很少见到如此勇武之人。 啧啧,假以时日,这个褚北瞻怕是会成为边军的一号人物。”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秦熙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忧虑: “再不出阵,他可就危险了~”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燕军虽然在一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他们到底是久经沙场,各军之间配合默契,两翼的骑兵不等招呼就开始向中间合拢,步卒也互相抱成团,再也不给褚北瞻乱冲乱杀的机会。 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这两百多骑铁定会被燕军重重围住。 到时候就是一个死! “别慌,他要出来了!” 顾思年的目光一直在随着骑队移动,在燕兵妄图合拢包围圈之际,褚北瞻就开始带队折返,往军阵外杀出。 骑军一头撞开了军阵脆弱的步军防线,回归本阵,悠然自得的撤回了城内,迟来一步的燕军骑卒被气得跳脚。 “呼~” 在骑军入城的一刹那,大家都长长的舒了口气。 漂亮! 这一冲一杀之间给了燕军一个很好的下马威,大涨军心士气。 而顾思年却收起了笑容,沉声道: “前戏结束,该我们了! 接下来的攻城战,才最要命!” 第65章险象环生 “全军进攻!” “投石车预备,放!” “砰砰砰!” “咚咚咚!” “轰隆隆~” 第一波投石当头砸落,碎石遍地,灰尘四起,很快城头上就成了一团糟。 和当初第一次燕军偷袭时的场景一模一样,那些乡勇们胡乱地奔跑,惊慌失措地寻找躲避之处。 有的倒霉蛋被投石正中脑门,脑浆迸射,当场一命呜呼。 有的被砸断双腿,哀嚎着在地上打滚,基本无人伸手去救,因为自己保命还来不及。 顾思年他们这一帮人好歹操练了一些日子,知道面对攻城应该怎么做,都躲在耳洞、箭楼内缩头不出,任由燕兵砸。 不过许多人还是很紧张的,握着长枪的手掌冷汗直流,嘶吼声惨叫声就在他们耳畔回荡着,生与死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不要慌!都稳住!” 顾思年顺着猫耳洞紧盯燕兵的动向,这只是攻城的前奏罢了,这时候冒头没必要。 “呜~” “呜呜~” “大军进攻!” “杀!” 这样的前奏攻击没有持续多久,随着号角声的再度响起,数座方阵的燕军犹如潮水一般涌向了城墙。 “蹬蹬蹬!” “攻城,都给我攻城!” “杀!” “全军反击!” “放箭!” “嗖嗖嗖~” “砰砰砰~” “啊啊~” 昌字营的反击也在此刻开始,弓弩手们拼了命的朝城下放箭,时不时还会丢石块檑木,有些燕军被砸的头破血流,一头摔死。 不过燕军熟练骑射,军阵中依旧有不少弓弩手蓄势待发,死死瞄着城头,只要谁敢大咧咧的从城垛中露头,就会迎来一波痛击。 有不少营兵就是在射杀燕军的同时反而中箭身亡,城墙内外惨叫声四起。 缩在城墙背后的顾思年瞅见燕兵开始攀城,大吼一声: “就是现在,反击!” “小心燕军的冷箭!” “兄弟们,杀!” 曾凌川、铁匠这几位带头的同时怒吼,带着人就守在了城墙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外扔石头,砸死一个算一个。 这些天的训练虽然不可能让两百多号人成为精锐,但已经勉强能做到令行禁止,跟着总旗小旗们与燕军交战,绝不会一触即溃。 可打着打着,顾思年就发现不太对劲了。 自己负责的东段城墙只有百余号燕兵在攻城,光凭手底下这群新兵就能轻轻松松的挡住他们。 而西段城墙反而是燕军进攻的重点,密密麻麻的人头顺着竹梯往上爬,唬人的很。 “不对啊~” 顾思年皱着眉头嘟囔道: “燕军脑子秀逗了? 放着城墙破损的东段不攻,反而逮着工事完备的西段死磕?” 果然,在燕军的进攻持续足足一个时辰之后,负责西段城墙守卫的都尉张景元屁颠屁颠的找了过来: “顾思年,带着你的人,立刻去西段增援! 那边快守不住了!” 张景元的脸上满是汗水和灰尘,脏兮兮的,铠甲上还沾着一点鲜血。 他可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有苦说不出,本来指望着顾思年守城墙破碎的东段,燕军主力都放在这边,自己守西段图个轻松。 鬼知道燕兵为什么死磕西段,导致他那边的伤亡不小,防线岌岌可危,才打了这么一小会儿就折了好几十号兄弟。 “可是。” 顾思年满脸忧虑的说道: “都尉,燕兵只攻西段而不攻东段,肯定另有所图。 咱们把东段的守军都调走了,万一中了燕兵的调虎离山之计怎么办?” “调个屁!” 张景元气得骂骂咧咧: “你是都尉还我是都尉?还调虎离山? 赶紧的,立刻带人去西段增援,城墙要是丢了,我拿你是问! 立刻,马上!” 话音刚落,张景元就抬腿跑远了,压根不给顾思年解释的机会。 秦熙急声问道: “怎么办,我们去不去?” 现在顾思年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去就是抗命,得死,万一人全调走了,燕兵从东段攻入,顾思年丢失城防,还是个死。 “去,当然要去,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顾思年沉声道: “不过我们只去一半人,你带着铁匠林易槐去西段增援,我带人留守东段,防着燕兵耍花样!” “诺!” …… “杀啊!” “嗖嗖嗖!” “扑哧扑哧~” “啊啊啊!” “反击,快反击,阻止燕军入城!” 攻城战嘛,最激烈的就是城头防线的争夺了,基本上只有攻入城中,那城池就算丢了。 面对燕军的猛攻,西段城墙硝烟四起,双方往来厮杀,险象环生。 好在秦熙带着人赶到之后帮助张景元那边稳住了局势,好不容易爬上城的零散燕军再度被打退。 但正如顾思年预料的一样,燕军在耍花招! 当他们发现守军主力向西段倾斜之后,燕军所有的投石车调转方向,对着东段城墙就是一顿猛砸。 “投石车准备!” “放!” “砰砰砰!” “砰砰!” 如此多的投石车同时集中向一点攻击,威力巨大无比。 “进攻!” 好几个步军方阵从大军中急速涌出,直扑东段城墙,漫天的投石箭雨就是他们最好的掩护,因为顾思年他们这群人被砸的完全抬不起头。 “妈的,情况不对啊。” 曾凌川抱着脑袋窜到了顾思年的身边: “大哥,我们好像被骗了!” “我就知道燕军没安好心!” 顾思年怒目圆睁: “张景元这个蠢货,调走了一半的守军!” “可秦熙他们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了。” 曾凌川急声道:“燕军的攻城部队马上就到,大哥,咱们得想个法子!” 城外燕军的喊杀声近在咫尺,他们甚至能清晰的看见有不少竹梯搭在了城墙边。 “不要慌!” 顾思年琢磨了一会儿之后沉声道: “让兄弟们不要冒头,现在投石羽箭太密集了,冒头就是个死。 把兄弟们都往后撤,弓弩手贴着后墙布置,箭头对准城垛,城墙的防守全空出来!” “什么,空出城防?” 曾凌川目瞪口呆: “那燕兵不就轻轻松松的爬上来了?可不能这么干啊! 到时候燕军一入城,咱们丢失城防就是死罪!” “这是战场,我说了算,服从命令!” 顾思年怒吼道: “出了问题,砍我的脑袋就行!快!” “好!” “兄弟们,靠后防守!” 见顾思年如此坚持,曾凌川也没再多说什么,与武翔带着兄弟们呼啦啦的往后撤,离开了遭遇投石攻击最猛烈的地方。 这一撤虽然不会被投石砸到,但随着防线变得空虚,攻城的燕兵几乎是毫无阻碍的就爬了上来。 在燕兵登城的那一刻,他们的投石攻势随即停止,接下来就是近身肉搏。 几十号燕兵满脸狰狞,手握弯刀,嘶吼着跃入城内。 在脚掌踏上砖石的那一刻,他们仿佛觉得自己已经攻下了右屯城。 “杀!” “杀光凉军!” 躲在暗中的顾思年怒喝一声: “就是现在!” “弓弩手,放箭!” “嗖嗖嗖!” “噗嗤噗嗤~” “扑通扑通~” “啊啊啊~” 跳进城内的燕兵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被射了个人仰马翻,惨叫声连连。 这时候曾凌川他们才明白顾思年放开防线的用意,没必要去顶着投石箭雨的攻势去防守,近身作战可以逼得燕军投鼠忌器,停止远攻。 “蹭!” 在第一波几十名燕军损失惨重之后,顾思年拔刀怒喝: “兄弟们,杀!宰了这些蛮子!” “杀啊!” 近百营兵从暗处蜂拥而出,呼啸着扑向了燕兵。 顾思年手握弯刀一人当先,直奔燕兵人群中一名圆脸悍卒,明显是个小头目。 “喝!” 顾思年三步连冲,脚掌在地面一蹬,身形高高跃起,一刀自上而下劈了下来。 那燕兵目光一凝,下意识的抬刀一挡: “当!” 两刀相撞,两人的手臂同时一麻。 借着这一刀的冲击力,燕兵被击打得连连后退,脚步踉跄。 “喝!” 顾思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身形一扭,一记秋风扫落叶,刀锋直逼他的腰腹。 “噗嗤~” 这一刀燕兵终究是没挡住,刀锋贴着他的腰身划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 “刺啦~” “噗嗤~” “扑通~” 一击毙命! “杀!” “反击,把燕兵给我挡下去!” “杀啊!” 好歹训练了一些时日,虽然在看到燕兵入城的时候大家有些惊惧,但有顾思年他们这些人带头,近百营兵没有退缩,与燕兵混战成一团。 一波顽强的反击,直接压得燕兵抬不起头。 也就是这一波反击,直接粉碎了燕兵想要一鼓作气入城的想法。 “砰砰砰!”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可惜好景不长,城外燕军玩了命的往里爬,顾思年这边人手又不足,城头战场一下子进入了僵持阶段,而且逐渐有陷入劣势的趋势。 冲杀在燕军从中的顾思年眉头紧凝,刀锋不断挥舞,心里气得直骂娘,要不是张景元调走了一半兵力,何至于被燕兵逼到这帮地步。 “给我杀!” 就在顾思年他们这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道雄壮的怒吼声陡然响彻。 “杀!” 一大波援军顺着两侧的楼梯冲击了战场,直接杀得燕军连连后退,让顾思年他们压力大减。 援兵到了! 顾思年精神一震,扭头一看,褚北瞻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你怎么来了!” 顾思年很是惊喜。 褚北瞻冷声道: “我看西段的战事太急,燕军攻城的节奏很诡异,就猜到燕军在玩调虎离山的把戏,立马带人来增援了。 你做的不错,挡住了燕兵的第一波猛攻。” 在赶来的路上,褚北瞻最担心的就是已经有大批燕军入城,好在顾思年提前一步稳住了局势。 “呼~” 顾思年苦笑一声: “也就只能挡住第一波了,再来几波我可守不住。” “我来了,就不要怕。” 褚北瞻冷喝一声: “一起杀贼!” “好!” 顾思年恶狠狠的握紧弯刀: “一起杀贼!” 第66章驻守堡寨 日暮黄昏,夕阳缓缓落下山头,天地间一片暗红色。 右屯城城头浓烟滚滚,城墙内外死尸成堆,满目都是大战之后的狼藉。 一天的激战,守卒终于击退了燕军,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被识破,在付出好几百人的伤亡后燕军只能无奈撤退。 凉军打得同样辛苦,东西段城墙先后遭遇燕军猛攻,战斗惨烈,受了伤的士卒们躺了一地,哭得哭、嚎的嚎、发呆地发呆…… 城墙东段,过来视察防务的张景元脸色有点僵硬,支支吾吾地张不开口。 在发现燕军真的是调虎离山之后,他吓得魂不附体,生怕东段城墙失守,毕竟顾思年可是劝过他的,真丢了城防要追究责任,他这个都尉也跑不了。 幸好啊,顾思年守住了。 “咳咳。” 张景元尴尬地说道: “这次,这次守得不错,多亏你了。” 怎么说顾思年也替他保住了脑袋,虽然内心里极不情愿,但他还是不轻不重地夸了一句。 而且张景元发现一个问题,顾思年手底下这两百号人已经不是刚来时的乌合之众了,战斗表现甚至可以和一部分老兵媲美。 这让他大为震撼。 “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顾思年面无表情地说道: “多亏了褚都尉及时赶到,要不然还真守不住。” “也多谢褚都尉了!” 张景元朝着褚北瞻抱了抱拳,此刻的褚北瞻正蹲坐在墙角边,随意的擦拭着满是鲜血的弯刀。 褚北瞻啥也没说,就是抬了下手示意,好像对大部分人他都是这么一副淡然的性子。 送走张景元,顾思年也来到了褚北瞻身边席地而坐,靠着墙轻声道: “谢了。” “我们是边军,杀敌是本分,没什么好谢的。” 褚北瞻随意道: “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守这片城墙,我都会来帮忙的,并不是特地为你。” 顾思年顿了一下,有意无意地问道: “燕军刚来,率部出击搅乱燕军阵型的是你。 敌军攻城,东段城墙遇险,率部救援的还是你。 整个昌字营,怎么哪都需要你来?其他人呢? 打仗,可是会死人的,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 言下之意很清楚,为什么其他人都怕死,只有你不怕? 褚北瞻正在擦拭刀锋的手掌莫名一停,随即站起身子道: “他不上,你不上,边防靠谁来守? 靠身后供养我们的平民百姓吗? 作为边军,我丢不起这个人。别的人怎么做我管不到,我自己要问心无愧!” 顾思年怔怔地看着他,放眼整座昌字营,也就褚北瞻像个真正的军人。 一语言罢,褚北瞻迈步离去,年轻的背影却格外坚毅,坚毅得能撑起右屯城的半边天。 “对了。” 走出没几步,褚北瞻突然回过头来竖起了大拇指: “那一箭,漂亮!” …… “人都来齐了吗?” “都齐了!” 营房里,都尉张景元、副尉王延、顾思年还有另一位姓陈的百户都在,他们这一尉的军官算是到齐了。 “既然到齐了,那咱们就闲话少说,直奔主题。” 张景元率先发言: “几天前燕军攻城被我们挫败,将军心情不错。 根据斥候探报,燕军主力已经后撤了数十里,扎营集结,听说是他们的后备军粮给养还未到齐,无力继续进攻。” “怪不得燕军攻完一次就撤了。” 王延眯着双小眼睛说道: “合着是想一战功成,进了右屯城再补充给养。 可惜啊,被咱们击退了。” “正是这个道理。” 张景元接着说道: “不过大家也知道,咱们东段的城墙还需要时间修补,几天前的投石车又砸倒了一大片。 将军府的意思是,派兵前出,牵扯燕军,给修缮城墙争取时间。” “前出?” 陈百户好奇道:“前出到哪里?” “这里。” 张景元伸手在地图上一指: “二道沙,出了城往东北方走个四五十里地。 这地方有几年前修筑好的两座堡寨,东堡寨与西堡寨,前些日子也派人去修缮过,工事还算完备。 这个地方前出的话能袭扰燕军的粮道,大大推迟他们进攻右屯城的时间。 将军说了,派两队兵马,守住二道沙东西堡寨,迟滞燕军!” 王延一愣,小心翼翼的问道: “都尉,这任务,不会分给咱们了吧?” “是。” 张景元无奈的点了点头: “这次守城战,咱们击退了燕军的进攻,所以将军就把这任务交给了咱们。” 王延一阵无语,果然啊,人就是不能出头,不然什么硬仗苦战都得你去打。 大家都看得出,二道沙这个位置距离城池颇远,人马一旦前出,很有可能遭遇燕军的进攻,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二道沙的东西堡寨,地方不大,顶多容纳一百人驻守,所以你们三人,得有两位带队前出。 不过东西两座堡寨互为犄角,有险可依,燕军又不会过多关注这里,想来守住这里不算难。” 张景元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视,希望有人能自己站出来揽下这个活。 “咳咳。” 王延直接往后退了一步,义正言辞的说道: “城中还有大量军务需要处理,都尉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我得留下来帮忙。 至于前出牵扯燕军……” 得,话说到这里还不明白吗? 副尉不想去,这任务只能顾思年和陈百户来领。 “还是我们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很是无奈,副尉发话他们还能推辞不成? “那行,就劳烦顾百户和陈百户走一趟了。 顾百户负责东侧堡寨、陈百户负责西侧堡寨。” 见二人没有意见,张景元沉声道: “将军的意思,要守住堡寨半个月!若是守不住的话,军法从事!” “诺!” …… “赶紧的,粮草军械装车,别磨蹭!” “东西再全都检查一遍,不要有遗漏!” 营地内乱糟糟的,大家都在整理行囊还有随身所需要携带的干粮,按照张景元的说法,大家先带个七八天的粮草,后续的粮食会有人送过去。 顾思年麾下有两百来号人,他从里面挑选了一百人一起出城,基本上都是这些天表现好的汉子。 秦熙跟在顾思年身边沉声道: “大哥,真的不用我去吗? 我总觉得这次出去守堡寨有危险,要不你还是把我给带上吧。” 顾思年带走了曾凌川、武翔、铁匠和林易槐四人,独独没有带秦熙去,这可让秦熙愁怀了。 “哎啊,我都说过好几次了。” 顾思年苦笑道: “曾大哥他们都走了,你要是再出城,留守的一百多号兄弟怎么办? 你又不是不知道张景元这个人,总喜欢私底下玩点花样,有你在城内还能防着他点。 退一万步说,我们要是在城外遇到了危险,你在城内还有有个照应。若是大家都出了城,遇了险,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那我跟着一起去,曾大哥留下。” “不行不行,你是副百户,当然要留守。” 顾思年摆了摆手: “行了,别争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小六子陪你一起留下,你们就盯着张景元,别让他乱来!” 曾凌川在一旁呵呵笑道: “没事的秦兄,那是侧翼,不是燕兵重点的进攻方向,一百号人守一座堡寨绰绰有余。 再加上陈百户那一百号人与我们互为犄角,不会出大事的。” “行吧。” 见他们都坚持,秦熙也不再多说什么: “那兵器、铠甲、弓弩啥的你们都捡好的带走,打起来也有底气。” “知道了。” “年哥!” 小六子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褚都尉来了,在门口等你。” “咦,他来干什么?” 顾思年一愣: “走,带我去见见。” 褚北瞻平日里可不是爱串门的主,这时候来找自己,肯定有事。 营门口处,褚北瞻来来回回的走着,身边还站着一排十个汉子,一个个腰杆挺得笔直。 “褚都尉,您这是?” 顾思年看着一排汉子,满脸疑惑。 “咳咳。” 褚北瞻开口道: “我都听说了,你要出去守二道沙堡寨对不对?” “是,有什么问题吗?” “我给你送人来了。” 褚北瞻指了指身旁的士卒说道: “他们前些日子刚出堡寨里撤出来,熟悉那儿的情况,这次跟你一起去,算我借你十个兵。” 顾思年愕然,好端端的,借他十个兵做什么? “小虎!” “在!” “出来见过顾百户!” “诺!” 一名肤色黝黑的年轻汉子迈步而出,朗喝道: “昌字营总旗严虎,见过百户!” 褚北瞻沉声道: “别看他年轻,跟了我有一年多了,妥妥的老兵,之前就是他负责守卫二道沙堡寨。 从现在起,他就听你指挥了。” 顾思年还处在失神中,好奇道: “褚兄,为何要借我兵?” “跟我来。” 褚北瞻拽着顾思年的胳膊,来到一个僻静处,沉声道: “二道沙这个地方看着不是很显眼,实际上却可以威胁燕军运输物资的要害。 燕军只要不傻,早晚会意识到这里的重要性。 所以……” 顾思年瞬间明白过来: “所以,你担心一旦燕军回过神来,二道沙那里会有激战?” “对!” 褚北瞻重重点头: “这事我跟将军提过,但他不当回事。 没办法,我只能来找你。 二道沙对我们而言是最佳牵扯燕兵的位置,如果燕军强攻,拜托顾兄,无论如何要守住半个月!” “明白!” 顾思年也意识到这次任务远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沉声道: “多谢褚兄相助!” “客气了。” 褚北瞻抱拳道: “等你回来!” …… “嘎吱嘎吱!” “出城!” 两百号营兵整整齐齐的行出了城门,随行的几辆马车上满载粮食。 人群中还有熟人,白岩所部也跟着一起出来了,只不过他现在是陈百户麾下,负责守西堡寨,而顾思年负责东堡寨。 城头上的褚北瞻拳头轻握,愁容满脸,喃喃道: “但愿是我想错了吧~ 顾兄,一定要平安回来!” 第67章情况突变 二道沙,距离右屯城几十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 之所以叫二道沙,是因为这里有两座隆起的土坡,四面八方全是连绵起伏的沙丘,大路从两座土坡间穿行而过。 凉军的堡寨,恰恰好就修在两侧的土坡上,居高临下,扼守咽喉。 有这两座堡寨卡在这,中间这条路还真不好走。 若是燕军攻击其中任何一座堡寨,对面的援军就可以袭击燕军的腹背,呈犄角之势,互相增援。 所谓堡寨,功能比烽燧这种纯粹的警戒点要多,往往还要起到防守的作用。 坡顶的位置用山石和砖块搭起了一个小型堡垒,四面皆有砖墙环绕,顶部是城垛,两翼有瞭望用的塔楼,俨然一座小型城郭。 只要寨门一关,敌军想要进来就得顺着寨墙往上爬,和攻城一样。 虽然堡寨的寨墙远不如城墙那么高大宽厚,但要命的是寨墙之外基本上都是沙丘,地质稀松。 别说攻城车了,就算是竹梯你都不太好架得住,滑溜得很。 “乖乖,还真是处险地,守到这个地方咱们还是占便宜的,当初建堡寨的人眼光毒辣啊。” 顾思年已经站在了塔楼上,放眼远望,四周情况尽收眼底,一览无遗。 寨墙外围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除非你钻进沙堆里。 也就是说如果燕军来袭,一定会暴露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毫无隐蔽可言。 曾凌川朝远处努了努嘴: “那里就是西堡寨了,陈百户他们的人也都到位了。” 从这个视角看对面的山头,依稀可以看见西堡寨的轮廓,任何一方只要遇袭,完全可以狼烟示警,呼叫增援。 堡寨内一片忙碌的景象,士兵们正在搬运粮草军械,布置防线。 这堡寨前阵子刚修缮过,坚固程度不需要他们担心。 堡寨总计三层,一楼屯放物资、二楼可以住人,三楼是顶层,也就是环形的小城墙,用来驻扎士卒防守。 地方不大,一百人涌进来基本上也待满了,怪不得张景元只让他们带一百人。 顾思年扫视了一圈之后说道: “告诉兄弟们,水源粮食藏藏好,这鬼地方,一口水井都打不出来,若是没水喝,大热天的能晒死。 还有,弓弩手全部靠着墙垛布置,箭矢多搬点上墙,万一燕军来袭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不是还带了两架强弩出来吗?挑几个臂力好的兄弟,架在塔楼里,那里视野好,强弩能派上用场。” 顾思年絮絮叨叨,叮嘱着防守的要点。 “放心吧头,老武和林兄弟已经带人去布置了。” 曾凌川笑了笑,他和武翔对这种事早就得心应手了。 “嗯~” 顾思年应了一声:“周围呢,发现燕军了吗?” “暂时还没有,小虎兄弟已经带着人出去了,探探燕军的情况,这里的地形他熟。” “好吧。”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头提醒道: “虽然咱们守着个险地,但也不能掉以轻心,燕兵狡诈的很,” “大哥,不用如此担心吧?” 曾凌川不以为然道: “燕军的主力不在这,顶多分出几支小队来进攻咱们,这地方,好守! 说句狂点的,就算来两百号人我们也守得住。” “说不准啊~” 自从褚北瞻郑重其事的叮嘱过之后,顾思年的心中总会泛起丝丝不安。 “顾百户,顾百户!” 两人话音未落,严虎就一溜烟的窜上了城头,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出,出事了,有,有燕兵!” 顾思年目光一震: “在哪!有多少人?” “往北十里。” 严虎神色紧张道: “兵力至少好几百,有骑兵有步卒,正在向我们这行军!” “什么,怎么可能!” 曾凌川惊呼出声:“好几百人?燕军冷不丁的怎么派出了这么多人来这?” 燕兵来得太快了,远超大家的预料,而且兵力还多。 顾思年沉着脸分析道: “坏了,弄不好是他们反应过来二道沙的重要性,派人来占领,只不过我们先到了一步。 再晚半天,这两座堡寨就得落入燕兵手里。” “大人分析的有道理,燕军肯定意识到了二道沙的重要性!” 严虎沉声道: “敌军将至,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顾思年看向远处暂时还安静的黄沙地道: “布防,准备迎战!” “诺!” …… 寨墙外的沙丘地上稀稀落落的倒着好些尸体,猩红的鲜血渗进沙砾、格外刺眼。 燕军来势之快,远超凉军预料,而凉军提前一步占住了两座堡寨也是燕军没想到的。 所以燕军一到就发起了进攻,短短两天的时间,燕军前后进攻了六七次,明显是想趁着凉军立足未稳拿下堡寨。 幸好,两座堡寨地形险要、易守难攻,燕军死了不少人也没有任何收获,只得暂时在堡寨外围扎营。 顾思年猫在一面石墙背后,打眼瞧着燕军的营寨。 因为有两座堡寨建在山坡上,所以燕军没敢包围这里,只能把帐篷全搭在山坡正前方,大大小小的帐篷在沙丘上连成了一片。 粗略一扫,分头进攻两边的燕军加起来至少有六七百号人,这个数字,可比顾思年他们预想的要多得多。 “唉,被都尉不幸言中啊。” 借调而来的严虎苦着脸说道: “燕军果然不傻,派了重兵来保护他们的粮道,看来咱们这场仗,没那么好打了~” 两天的攻防战已经让大家见识了这位严虎的能力,别看他只有十个人,却能牢牢守住整个西面的寨墙。 顾思年喃喃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燕军的脑子好啊~” 曾凌川嘀咕着: “今天一早我看见有几匹快马离开了军营,估摸着是他们攻不下堡寨,搬援兵去了。” “这些杂碎。”铁匠沉声道: “难不成还想把主力都调过来?不至于吧?”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哪有步步都在计划之中的。” 顾思年眯着眼道: “你们要反过来想,燕军往这里集中兵力,虽然咱们危险,但右屯城那边就安全了。 只要我们稍微拖一拖,城墙就能修好,咱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话是这么说,但也得咱们守得住啊~” “反正到现在为止还行。” 铁匠摸了摸腰间的刀柄道:“这地方不好攻,我们两座堡寨互相呼应,能守一阵。 没说的,既然来了,就跟蛮子干!” 顾思年扭过头,望向了对面山头的西堡寨: “就是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啊,陈百户那里要是守不住,咱们就危险了~” …… 夜幕缓缓降临,西堡寨的几座塔楼上闪烁着火光,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着。 他们这边遭遇到的进攻甚至比东堡寨那边还要猛烈,短短两天就折损了二十多号兄弟。 一大群汉子围在堡寨内,气氛极为低沉。 人群中央摆着一具冰冷的尸体,那是他们的头: 陈百户。 在今天下午的激战中,陈百户在指挥作战时不幸被冷箭射中,正中咽喉,当场毙命。 这对于守军的信心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拎着弯刀的白岩怔怔的看着尸体,目光怅然,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怎,怎么办啊。” 一名军汉茫然道: “不是说,不是说这次任务很简单吗? 怎么燕兵的攻势这么猛烈?拼了命的冲。 我们,我们要守多久?我们能守多久?” “不知道啊,鬼知道燕军主力为何聚集在这。 现在百户大人都死了,靠咱们这点人手,能守多久?” “守不住,守不住的!我们都会死,都会死在这!” “不,我还不想死啊!我娘亲还在家里等我呢。 我们走吧,走吧行不行?别守了!” 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许多人目光绝望且无助。 这次的任务比他们想象得要残酷的多,有些胆子小的已经露出了哭腔。 “白总旗,您说句话啊! 现在百户大人战死,您得拿主意啊!” 大家的目光纷纷看向了白岩,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随着陈百户的身死,白岩自然而然成了最高指挥官。 白岩沉默了很久,几乎是用颤抖的嗓音说道: “撤,我们撤!” “大哥!” 站在一旁的万风,也就是那位在攻打堡子沟烽燧时出了力的风伢子惊呼道: “不能撤啊,上头的军令是坚守半个月,我们现在撤走,岂不是违抗军令?” “必须走!” 白岩冷喝道: “你看不到吗?两天就死了这么多人,我们怎么可能守十五天? 燕兵的援军随时会来,到时候咱们连半天都顶不住! 撤回去,好好想法子找都尉大人求情,还可能有一条活路。 留在这,必死无疑!” “对,对对!撤!我们撤!” “听白总旗的,咱们都撤!” 白岩的决定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拥护,理由很简单: 没人愿意死。 万风脸色为难: “就算要撤,也得给顾百户那边打个招呼吧,让他们跟着一起撤。 要不然咱们一撤,他们绝对守不住。” 白岩沉默了,眼神中有一丝疯狂闪过。 “大哥?” 万风询问道:“我现在去发信号?” “不行,不能通知他们!” 白岩咬着牙说道: “离开堡寨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没有地方可以躲,咱们这么多人动静太大,肯定跑不过燕军的战马。 得让他们断后,否则大家都得死!” 全场死寂。 他们明白,白岩是要让东堡寨的人坚守,给他们争取撤离的时间。 到时候白岩这些人能活,可顾思年那边…… 这一手,太狠了~ 风伢子满脸震惊: “大哥!这么干,顾百户他们一个也活不下来!” “闭嘴!” 白岩脸色涨红,几近癫狂的吼道: “还认我是你大哥就闭嘴! 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让兄弟们都活着! 听我命令,所有人轻装简行。 撤离!” 第68章二道沙上立孤军(一) “年哥!年哥!出事了!” 一大清早的,曾凌川几人的惊呼声就把睡梦中的顾思年给吵醒了。 昨夜顾思年带着人值夜,一直到后半夜才睡,困得眼皮子都抬不起来。 “唔,怎么了?” 顾思年陡然惊醒,下意识的就抓住了放在身边的弯刀: “燕军又攻上来了? 都聚在这干什么!防守啊!” “不,不是燕军!” 曾凌川神色慌张的说道: “西堡寨,西堡寨的人,不见了!” “怎么可能!” 顾思年的脸色瞬间大变。 视野极佳的箭楼里,几道目光有些失神的看着对面山坡,气氛极为沉闷。 那座堡寨本该是由陈百户他们那拨人守的,可现在,那里插上了燕军的军旗。 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 “被攻陷了?怎么可能呢。” 顾思年茫然道: “昨天一整夜都没有爆发战斗啊,燕军若是偷袭,我们肯定能看到的。 怎么,怎么就插上了燕军军旗噢~” 箭楼里很安静,其他几人目光闪烁,似乎有什么话憋在心里。 “不是被攻陷了。” 严虎拳头紧握、脸色极差: “是他们撤了!跑了!” 严虎说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话,燕军绝对不可能在悄无声息间攻下西堡寨,看这样子也不像是守军投降了,唯一的可能就是对面的守军主动撤走了。 “妈的!他们在搞什么!” 沉寂许久之后,林易槐先骂了起来: “不是说好了坚守半个月的吗?他们一声不响的撤了,有没有想过我们! 混蛋!” 大家的心情明显都很糟糕,对面不战而撤,侧翼防线丢失,他们相当于被自己人抛弃了。 “呜~呜~” 没有给他们太多讨论的时间,堡寨外已经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 那是燕军进攻的信号! “好了,少说几句。” 顾思年冷着脸、拎着刀往外走: “先击退燕军再说!” …… “进攻!都给老子冲!” “杀啊!” “冲啊!” 好几十号燕兵沿着寨墙前方的斜坡拼命前冲,前排的士卒手里举着盾牌,后面的拿着弯刀,扛着竹梯。 “不要乱!” 顾思年喝道: “弓弩手稳住!等他们走进了再放箭!” 大家的心都悬着,一直瞄着前进中的燕军。 “就是现在!放!” 顾思年的手掌狠狠落下。 “嗖嗖!” “噗嗤噗嗤~” “扑通扑通~” “蹬蹬~” “啊啊~” 数十支箭矢从墙头飞了出去,有的被盾牌挡下、都得则正中燕兵脑门,陆陆续续有敌军倒在了进攻的路上。 你还别说,曾凌川和武翔训练的弓弩手,效果还不错,准星不差。 扛过两波箭雨之后,三五架竹梯总算搭在了寨墙边,几名燕军死死的抵住竹梯下端,防止滑倒。 “进攻!” “杀啊!” 怒目圆睁的燕军士卒顶着箭雨往上爬,短短几步的距离,却是他们攻了两天也没能跨过的险关。 “喝!” “老子砸死你!” 铁匠搬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的往外一砸。 “砰~” “噗嗤~” 石块正中燕兵的脑门,那个倒霉蛋当场就脑浆迸射而亡。 “都小心点,别中了燕军的冷箭!” 顾思年贴着墙角跟到处巡视,叮嘱着兄弟们小心谨慎。 “小心!” 眼瞅着一个家伙傻愣愣的站着,不知所措,顾思年一个飞跃就将他扑倒在地,破口大骂: “别冒头!不要命了!” 就在他被顾思年扑倒的一瞬间,一根利箭就飞了过去,差一点就要了这家伙的命。 “嗯,什,什么?” 这名士卒明显有些失神,激烈的战斗场面吓到了他。 “妈的,发什么愣!” “啪!” 顾思年一巴掌就扇在了这名士卒的脸上: “拿起你的刀,去战斗! 想活着,就要拼命!” “是,是!” 这家伙总算是回过神来,哆嗦了几下之后就咬着牙投入了战场。 不是顾思年不近人情,而是在这种情况下稍有不慎便得丧命,挨一巴掌长记性,肯定比丢了命要好。 “进攻!” “杀啊!” “砰砰砰!”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可能是因为对面山头撤走的原因,今天燕兵的进攻势头比昨天猛烈了数倍,兵力也多得多。 乌泱泱的人头往上冲,远处还有数不清的燕军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接替进攻。 “西侧!西侧的燕兵快爬上来了!” “小心!拦住他们!” 七八名燕兵鬼精鬼精的,趁着凉军手忙脚乱,偷偷摸摸的从西侧爬了上来。 “妈的!” 铁匠从北面抽身而出,手一招: “你们几个跟我来! 咱们去宰了燕兵!” “杀!” 铁匠还真是勇猛的吓人,直接从角落抄起一根圆木砸向了燕军。 “噗嗤~” 三名燕军,愣是没挡得住铁匠一个人,直接被推下了墙头摔得头破血流。 顾思年也出现在了这里,一刀劈死了一名燕兵,怒吼道: “兄弟们,杀!” “杀!” …… 激战持续了一整天,一直到黄昏时分燕军才停止进攻。 寨墙四周又多了不少尸体,受了伤的就兄弟们只能随意的包扎几圈,只要能动弹的,就得继续参加战斗。 得亏堡寨易守难攻,守军的伤亡还不大。 二楼的一间木屋里,几位头头脑脑们凑在了一起,气氛很是压抑。 顾思年默默道: “都别闷着了,说说吧,什么想法?” “大哥,我就直说了。” 曾凌川当先开口道: “刚刚我在外面看了一圈,燕军已经彻底把咱们包围了。 也就是说从明天开始,燕兵会从四面八方进攻,我们的防守压力大增。 以我们人手,防守四面,怕是很难。” 本以为占据了一个险要之地,谁曾想西堡寨那群人一声招呼不打就撤了,导致顾思年他们彻底被围。 情况差到了极点! “曾大哥说得对。” 林易槐愤愤不平的说道: “他们倒跑得快,把咱们留在这等死!” “大哥。” 曾凌川咬了咬牙,艰难的说道: “实在不行,咱们也撤吧,趁着燕军包围圈刚建好,立足不稳,我们还有突出去的机会。 若是撤晚了,就走不掉了!” “不能撤!一个人都不准走!” 一道冷喝声陡然在屋内响彻,说话的不是顾思年,而是那位褚北瞻派过来的严虎。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严虎朗喝道: “我等奉军令而来,坚守堡寨半个月! 半个月的时间没到,一个都不能走!燕军想踏过堡寨,除非我们全部战死!” 曾凌川的眉头皱了起来: “虎兄弟,你看来是褚都尉派来监军的啊?” “这与褚都尉无关!” 严虎面无表情的说道: “军令如此,我等自当奉军令行事! 这种时候走了,那就是逃兵! 是懦夫!” 或许是逃兵两个字刺痛了曾凌川与武翔二人,武翔当即拍案而起: “妈的,你说谁是逃兵! 我们杀得燕贼不比你少!谁也不是孬种! 但现在西堡寨守军撤退,燕军包围东堡寨,兵力十倍于我! 你告诉我,怎么守!” “拿命去守!” 严虎怒目圆睁: “右屯城城墙尚未修补完毕,我们一撤,燕军一旦攻城,会死更多兄弟! 东堡寨好歹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对我们而言是优势!我们一百人,就死死的钉在这,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妈的!” 曾凌川的火气也上来了,冷着脸道: “若是我们非要走呢?” “蹭!” 严虎瞬间拔刀,孤身一人挡在门口处: “除非,你们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蹭蹭!” “放肆,还敢拔刀,反了你了!” 曾凌川与武翔也齐齐拔刀,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让开!” “不让!一个都不许走!” 严虎的目光格外坚定,哪怕他是孤身一人,也全无惧色。 “把刀放下!” “都给我放下!” 顾思年终于开口了,语气中带着愤怒。 “放下吧,赶紧放下。” “虎兄弟,你也放下,别急,我们商量着来。” 铁匠和林易槐两人赶忙上前拉架,硬生生把几人的刀给按了下去。 虽然刀放下了,但几人还都是气呼呼的,大眼瞪小眼。 “大敌当前,内讧有用吗?” 顾思年冷声道: “小虎兄弟说的没错,军令让我们守半个月,我们就得守半个月,别人怎么做,我们管不着。 曾大哥,入营之初,我颁布的第一条军令是什么?” 曾凌川愣了一下,随即垂头丧气的回道: “服从军令!抗命者杀!” “记得就好。” 顾思年环视屋内一圈: “我知道,情况艰难,但我们不能撤! 现在我给大家一个机会,不想死的,从后墙走。 过了今晚,没有我的命令,一个都不许走! 有没有要走的?” 没有一人挪动脚步,曾凌川一屁股坐下: “不走,年哥不走我们也不走! 跟他们干!” “对,跟他们干!” 严虎终于松了一口气,沉声道: “顾大人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我肯定不撤!” “好样的,都不是孬种!” 顾思年沉声道: “大家也别过于担忧。 西堡寨的人虽然撤走了,但是他们回到右屯城把这里的情况带回去,肯定会有援兵来增援咱们。 情况不至于差到极点。” 众人纷纷点头,心情也缓和了不少。 “但我们与燕兵打,肯定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从现在起,防守战要尽量避免伤亡,每一条人命都很重要。 羽箭、军械、粮食这些物资都要省着用,一点都不能浪费,明白吗?” “明白!” 众人纷纷应喝。 “砰砰!” 顾思年手掌握拳,重重的砸了砸桌子: “借用虎兄弟刚刚的那句话。 要么守住堡寨,要么,就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诺!” 第69章二道沙上立孤军(二) 守堡战来到了第五天,二道沙上这座东堡寨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四面八方都是燕兵的军帐,一到晚上火光连绵不绝。 一开始几百人,加上这两天陆续抵达的援军,燕兵的兵力已经是凉军的十倍不止。 好在堡寨四周的沙丘空间有限,铺不开太大的进攻阵型,不管燕军有多少人,只能几十几十的往上冲,这种添油战术反倒是顾思年他们的优势。 “冲,都给我往上冲!” “杀啊!” “放箭,放箭!” “嗖嗖嗖~” “啊啊啊~” 激烈的战斗还在进行,一块块石头居高临下地往外砸,砸中的燕军就是一个死字。 几架竹梯搭在寨墙边缘,时不时就会有燕兵从这里冒头,然后被守城的凉军一枪捅死。 连着四天的攻防战似乎已经让将士们熟悉了燕军进攻的节奏,基本上就是白天守,晚上悄摸摸地溜出去捡弓弩和石块。 毕竟带的军械就这么多,总会有用完的时候。 “上来了,西墙有燕兵快上来了!” “铁匠!” “在!” “去把他们解决了!” “好!” 只见铁匠带着几个人,从地上抄起几根木桩就冲了过去,他们也没扔石头,直接用木桩翘起竹梯往外推。 里面的人推、外面的燕军死命抵住,可惜啊有铁匠这么个力大无穷的家伙在这,竹梯很快就摇摇欲坠。 一名燕军眼疾手快,在竹梯被推倒的刹那一跃进入墙头,面目狰狞地扑向了铁匠: “喝!” 笔直的刀锋急速掠来,哪知铁匠不闪不避,直接一个大嘴巴子扇了过去; “啪!” 这一巴掌的巨大力道直接把燕军给扇蒙了,原地转了两圈,脸颊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眼冒金星。 “不知死活。” 铁匠冷哼一声,双手掐住燕军的脖子狠狠一扭: “咔擦~” 彻底去见了阎王。 “进攻,杀!” “往上爬,都给老子往上冲,不得后退!” 燕军从中响起了阵阵嘶吼声,一个百夫长模样的家伙不停地催促着燕军进攻。 “老武!” 顾思年从墙垛上探出头喝道: “看到下面那个带头的了吗,把他给我端了!” “放心吧,交给我了!” 武翔大喝了一声,随手就抄起一把弓弩,准备找机会瞄准。 “嗖嗖!” 可握着弓弩的武翔刚刚抬头,就有好几支箭矢飞向了他这一边,压得他站不起身子。 “强弩,用强弩!” “好!” “其他人掩护我,快!” 武翔蹬蹬蹬的就冲上了一座塔楼里面,这里有第一天就架好的强弩,可惜他们带的强弩箭不多,用一支就少一支,稀罕的紧。 只见武翔将一支长达大半丈的黑色箭矢搭在了弩机上,别的不说,光看粗壮的箭杆你就知道它威力巨大。 “掩护我!” 武翔转动着弩机,眼眸微眯,目光一直在寻找人群中的燕兵百夫长。 “我来!” “燕军的杂碎,都往爷爷这看!” 严虎一个飞跃站在了墙头上,手握弓弩连着向外放出了三箭,张狂的样子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燕军的注意。 “放箭,射死他!妈的!” “小心!” 十几支羽箭一窝蜂的射向了严虎,说时迟那时快,严虎一个飞身躲回了城垛,但还是有一支箭矢射中了他的胳膊。 也就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严虎身上时,武翔抓住空隙,狠狠的按下了弩机。 “嗖!” “嗡~” 狭长的箭矢离弦而出,巨大的冲击力让弓弦来回晃动,满箭楼都回荡着破风声,骇人心魄。 “嗖!” “噗嗤~” 这一箭很准,箭头正中那位呼啸不绝的百夫长,穿胸而过。 狭长的箭杆携带着无穷威势,直接带着鲜血淋漓的尸体飞起,狠狠的将他钉在了黄沙地上。 尸体半悬在空中,鲜血不断倾洒。 这骇人的一幕让四周的燕军惊恐万分,全都愣在当场,随即就响起了混乱的嘶吼声: “撤,快撤,百夫长死了!” “快撤!快撤啊!” 几十号人呼啦啦的扛着竹梯往后撤,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呼,妈的~” 武翔大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瘫坐在地,这一箭要是不中,自己可就罪过大了。 “哎,虎兄弟!” 武翔屁股刚着地就想起了什么,飞也似的向外冲去,因为他记得刚刚严虎好像中箭了。 “小虎兄弟,人呢!” 武翔几个健步就冲到了严虎身边: “没事吧!” “没事没事。” 严虎半坐在地,咧嘴一笑: “就蹭破点皮,小伤。” “妈的,吓死老子了。” 武翔骂骂咧咧的扯开一块布条帮他包扎伤口,嘟囔道: “你这也太危险了,以后可得小心着点,燕军那箭头准得很。” “呵呵,知道了。” 严虎无所谓的说道: “咱们这些大头兵,不就是风里来火里去吗,皮糙肉厚的,不打紧。” 站在一旁的顾思年略有些欣慰,别看前两天这几个还拔刀相向呢,现在俨然是生死兄弟了。 男人,尤其是军人,就是这么简单,一两天就可以建立起过命的交情。 这两天大家并肩作战,你救我我帮你,早就在死人堆里滚了一圈。 顾思年扫了一眼城外呼啦啦撤退的燕军,随口问道: “咱们的伤亡怎么样?” 曾凌川答道: “死了十六个,重伤两个,都抬到二楼去了,其余轻伤不计。” 众人有些沉默,这种情况下受重伤,基本上就是等死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无能为力。 “伤亡不小啊。” 顾思年握着刀说道: “告诉兄弟们,要尽量小心,能别带伤就别带伤,尤其不能重伤。 咱们就这么多人,死一个就少一个!” “好!” 曾凌川犹豫了一下,压低着声音道: “大哥,援兵还是没有消息。”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言不发。 这情况不对劲,第二天晚上西堡寨的人就撤走了,今天第五天了,按理来说他们早就把消息带回去了,援兵该来了。 但直到现在,他们没有见到一兵一卒。 顾思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了一句: “粮食呢,粮食还剩多少?” 负责粮食的林易槐默默答道: “咱们带的粮食本来就不多,这两天已经省着吃了,但剩下的粮食最多还能撑三天,三天之后……” “妈的,不是说好了会给咱们送粮食的吗!” 铁匠愤愤不平的说道: “现在援兵没有,粮食也看不见!” 他这个平时一顿饭吃几大碗的汉子,现在一顿只能吃两口,憋屈的很。 “别发牢骚了。” 顾思年抬了抬手压住了众人的怒火: “事已至此,咱们只能靠自己。 再等等吧,粮食尽量省着点吃,若是还没有援军,咱们再想办法。” “好!” 顾思年缓缓转头看向右屯城的方向,喃喃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时间一点点流逝,一天又一天。 期望中的援军始终没有出现,答应好的粮食补给也没有任何音讯。 二道沙上的顾思年他们,彻底成了一支孤军,仿佛已经被右屯城的昌字营遗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燕军的进攻势头逐渐停止了。 一开始燕军气势汹汹而来,每天都会进攻个三四次,到后面逐渐减少,一天两次,一天一次,直到第八天,从早到晚也没看见一个燕兵来进攻。 原因只有一个: 燕军的损失太大了。 堡寨外的沙丘上躺着成堆成堆的尸体,少说有一百多具,战死人数远超守军,在太阳的暴晒下散发着阵阵恶臭。 巴掌大的堡寨确实让燕军吃尽了苦头,人还没走进,先挨两拨箭,爬墙之后又得被石头砸,好不容易爬上去了,就会发现寨墙上全是凉军,乱刀给你砍死。 燕军的弓弩手是抬头仰攻,凉军又全躲在墙后面,导致他们准头极差。 这仗实在难打。 所以燕军想通了,不攻了,大几百号人马往外一摆,围住堡寨,打算活生生的困死凉军。 你就算堡寨里存得住粮食,但你没水吧?这么大热天的,渴也给你渴死! 死寂的战场,孤独的堡寨~ 还有一面绣着“凉字”的军旗无力的耷拉在那座最高的箭楼上。 顾思年他们这一群人全都背靠墙角、坐在地上,肚子咕噜噜直叫,嘴唇干得开裂。 顾思年的嘴巴里还嚼着一根干枯的稻草,聊以自慰。 饿啊,是真饿~ 铁匠摸着自己干瘪的肚皮苦着脸道: “唉,现在我能吃上一头牛!” “得了,还吃牛?现在能给我一块大饼我就心满意足了。” 林易槐有气无力的说道: “吃多了不行,吃多了撑得慌~” “哈哈哈~” 私盐贩子把大家都给逗笑了,都饿成这幅鬼样子了,还怕撑着? 曾凌川一瘸一拐的从二楼走上来道: “大哥,咱们的粮食基本上见底了,水也不多,得想个法子啊~” 他这腿可不受伤,单纯就是饿到没力气走路。 现在大家已经不指望有援军了,只想着从哪里弄点吃的。 “呸!” 顾思年吐掉了嘴里的稻草,骂骂咧咧的说道: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别慌,过了今晚,咱们就有粮食了。” “大哥,你饿糊涂了吧,说啥呢。” 铁匠满脸困惑: “什么枪不枪、炮不炮的,哪来的粮食?天上又不会掉饭团。” “就是。” 林易槐闷闷不乐道:“大哥你就别逗我们玩了,我笑都没力气。” “咱们是没有粮,可外面的燕军有啊~” 顾思年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阴笑: “今晚挑十几个好手,咱们出去抢粮!” 第70章二道沙上立孤军(三) 夜幕漆黑,月暗星稀。 点点火光闪烁在东堡寨外围,透露着森然的杀气,燕军的军营距离寨墙顶多二里地。 就在一片死寂之中,几道人影悄悄的顺着绳索攀下寨墙,然后匍匐在地,小心翼翼的爬向燕军军营。 偷粮行动开始! 顾思年亲自带队,外加曾凌川、武翔、严虎还有六个兄弟,正好十个人。 临走前顾思年特地叮嘱了铁匠,若是他们回不来,剩下来的人就全归铁匠指挥。 他们并没有选驻兵最多的北面,而是选择了防守略显薄弱的南面,白天交战的时候顾思年就注意过,这个方向有炊烟升起,明显有粮食! 散落的羽箭、冰冷的尸体、黄沙表面的鲜血也早已被晒干,几人就在这样惨烈的战场中穿行。 好在他们已经不是刚到前线的新兵了,这样的场面早就习以为常。 随着一点点靠近燕军军营,大家的动作也越发轻缓,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军营的外围并没有栅栏、篱笆之类的,帐篷就随意的扎在沙丘上,四下空虚。 顾思年小心翼翼的抬头张望,在他的视野里可以看见几名燕军围着篝火蹲坐在地,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燕兵似乎从来没想过里面的凉军会有胆子出来,他们甚至都不愿意抬头朝堡寨的方向瞅一眼。 “那~” 顾思年轻轻伸手一指:“放粮食的地方估摸着在那里,咱们绕过去。” 黑暗中的兄弟们点了点头,犹如鬼魅一样绕过了前沿,从侧面小心翼翼的进了燕军军营。 准确的说进去的只有顾思年、曾凌川、武翔、严虎四人,剩下的全都守在外面等候接应。 毕竟人多目标大,容易暴露。 四人压着呼吸,就在那些帐篷间穿行,有时候他们甚至能听到帐篷内燕军的呼噜声,危险无比。 但顾思年的脚步很坚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摸索了一阵后他们发现了一顶疑似粮库的帐篷,因为其他帐篷外都空无一人,唯独这顶军帐外面守着两名军卒,很可疑。 两名燕军拖着下巴蹲在地上,武器靠在一边,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嘴角挂着口水,浑然没有意识到危险临近。 顾思年脸色微寒,轻轻地一挥手,曾凌川和武翔一人一个就摁住了他们的咽喉,一刀捅了进去,动作十分熟练。 “嗤~” “噗嗤~” 一刀毙命。 临死前他们睁开了眼,目光中满是惊恐,想要惊呼却又迅速丧失了意识。 几人一个接一个钻进了帐篷,连带着两具尸体也拖了进去。 “乖乖,还真是粮食!” 几人目光一亮,精神振奋,肚子也不饿了、嘴巴也不渴了。 帐篷里塞得满满当当的粮袋,还有现成的干粮和杀好的羊肉。 要不是身处敌营,危机四伏,几人真想饱饱的先吃上一顿。 曾凌川只觉得满嘴在流口水,恨不得扑上去亲这些粮食一口。 “好了,别愣着。” 顾思年压低着声音道: “一人扛点,咱们先撤出去再说!” “好!” 几人麻溜的把粮袋扛在了肩上,这时候他们只恨爹娘没给他们多生出两只手,这样就能多扛一点回去。 “走!” “先撤!” 收拾利索的几人笑容满脸,迈步就往外走,可就在领头的曾凌川掀开帐篷的一刹那,几人全都愣住了。 两名燕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军帐门口,嘴里嘟嘟囔囔,正打算进来找找被杀的两个倒霉蛋。 几人大眼瞪小眼,全都傻愣在当场,两名燕兵的瞳孔中更是充满了错愕与震惊。 黑暗中弥漫着一丝诡异~ “你,你们……” “噗嗤!” 顾思年反应最快,抬手一刀直接割破了其中一名燕兵的咽喉,就在他准备挥出第二刀的时候,另一名燕兵就像见了鬼一般的跳了起来,嘶吼道: “敌军!” “有敌军!” 呼喊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顺着晚风飘出了老远。 “噗嗤!” 严虎三步并做两步,一刀捅进了他的后背,没给他活下去的机会。 顾思年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怒喝道: “别管了,快跑!” 几人不再隐藏身形、小心翼翼,而是撒开脚丫子迈步狂奔,扛着粮食飞一般的在营地里穿梭,一眨眼就冲出了军营。 燕兵的反应也是快,怒喝声不断在军营中回荡着: “来人,有敌军钻进来了!” “起来,都起来!” “堵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快!” “在那儿,给我追!” 顾思年他们前脚刚冲出军营,后脚就有好几十号燕兵冲了出来,双方只隔了那么十几步。 “走,快走!” 几人一溜烟的来到接应地点,早就听到呼喊声的六个兄弟正在那急得团团转,差点就冲进燕军军营救人了。 “大哥你们先走,我们来阻拦追兵!” 说话的家伙叫董明,凤川县的衙役,老熟人了,算是营兵中胆子比较大的,上一次攻占烽燧此人也在场。 “不行!” 顾思年一边扛着粮袋跑一边喝道: “一起走!” “走不掉的!” “蹭!” 董明二话不说拔刀而出,嘶吼道: “大哥先走,咱们断后!” “兄弟们,杀!” “杀啊!” 在顾思年几人悲戚的目光中,连董明在内的六个兄弟义无反顾的拔刀冲向了燕军,将他们尽数拦下,刀剑碰撞的声音瞬间响彻夜空。 “当当当!”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顾思年眼睁睁的看着一名兄弟被乱刀砍死,眼眶通红: “走!” 几人几乎是抽空了浑身的力气才跑回了堡寨,察觉到异样的铁匠他们立马就打开寨门将几人接了进去。 “扑通~” 一进入堡寨,几人就累得全都跌坐在地,气喘吁吁。 本来就饿,又扛了这么重的东西跑了一路,现在他们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铁匠看了看地上的粮袋,又看了看嘶吼声不绝的燕军军营,急忙问道: “其他兄弟呢!在后面?” 顾思年情绪低沉的摇了摇头: “关门吧,他们回不来了。” …… “堡寨里的凉军听着,立刻开门投降,不然老子就剁了这家伙!” “立刻开门投降,投降还有一条活路!” 堡寨北面立起了一根木桩,上面绑着一个浑身伤疤的汉子,衣服被扒得精光。 董明,昨晚留下来断后的兄弟,六个人只活下来他一个。 几名燕军举着盾牌站在董明四周,语气中充满了狰狞与狠毒,旁边甚至架起了一个火盆,里面的火苗不断跳跃。 寨墙内的士卒全都咬着牙,死死的攥紧拳头,眼中怒火攀升到了极致。 要不是董明几人拼死留下来断后,哪来的那几袋粮食?大家早就饿死了! 可现在他们的兄弟却被抓了! “凉军兄弟们,别守了,这么一座孤寨,何必呢!” “我们将军说了,只要你们投降就放你们一条活路,这位兄弟也可以少受点皮肉之苦!” 不管外面的燕军怎么叫嚷,堡寨内也没有一点动静。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嗤~” 见凉军一直不吭声,燕军抬手一刀就砍在了董明的大腿上,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啊~”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凄惨的嘶吼,痛彻心扉。 “王八蛋!” 曾凌川目光通红,一把握住了刀: “大哥,给我五个人,我一定把他救回来!” “算我一个!” 严虎应声而起,昨夜留下来的断后有三个是他手下的人,全死了。 “不准动!一个也不许出去!” 顾思年红着眼道: “出去就是个死,你们看不出是燕军在逼我们出去吗!” “可是……” “顾大人!顾典史!曾大哥!” 城外响起了董明颤抖的声音: “别出来!我活不下去了! 燕贼,燕贼埋伏了好多人!出来必死无疑,千万别出来!” “嗤~” 又是一刀砍在了董明的腰腹处,伤口触目惊心,赤条条的身躯几乎是控制不住的在打颤。 “顾,顾大人! 家里,家里还有妻儿老小,就,就拜托给你们了!” “嗤~” 又是一刀~ 藏身在寨墙背后的兄弟们全都红着眼,有的人已经流出了泪水。 死局。 救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燕兵一点点折磨董明至死。 “顾,顾大人。” 董明哀嚎道: “给我,给我一箭吧~” “求求,求求你们了。” “嗤!” “啊~” 燕军还不满足,直接找来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了董明的后背,凄厉的嘶吼声在天地间回荡着。 惨啊~ “立刻开门投降,不然我们定让这家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燕军的叫嚣声时断时续,在他们看来董明已经与死人无异。 “混蛋!” 顾思年一把推开众人,从地上捡起了一把弓弩,搭箭上弦、直对墙外,握着弓弩的手掌不停的颤抖。 要不是他死死的咬紧嘴唇,只怕泪水早就夺眶而出。 “不要啊大哥!” “不要啊!他可是老兄弟!” “住口!” “嗤~” “啊~” 又是一烙铁,一声声哀嚎深深刺痛了大家的心,所有人都感觉后脑勺直发凉。 “杀了我!” 董明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 “杀了我!要给我报仇啊!” “杀燕贼,杀光燕贼!” “杀光北燕的这些杂碎!” 董明一阵阵叫骂彻底激怒了燕军,一人又抄起了烧红的烙铁,准备再给他来一下。 “嗖!” “噗嗤~” 也就在这一刻,一支利箭飚射而出,瞬间洞穿了董明的胸口。 那一颗不屈的头颅终于耷拉了下去,天地间重回宁静。 顾思年还保持着弯弓搭箭的姿势,可弓弦上的弩箭已经消失不见。 那一箭,出自他手。 “扑通~” “啊!兄弟!” 曾凌川这几位汉子失魂落魄的跌倒在地,再也抑制不住眼角的泪水,放声痛哭! 看着那具孤零零的尸体,顾思年嗓音沙哑的喃喃道: “放心,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替你报!” 第71章不退! 十三天,这支孤军驻守二道沙堡寨已经整整十三天了。 在上一次偷粮食之后,燕军气急败坏地接连发起了好几次猛攻,但都被顾思年他们顽强得挡了回去,堡寨外围的沙丘上又多出了更多的尸体。 一百号营兵外加严虎那十个兄弟,总计一百一十人驻守堡寨,到现在为止已经战死四十八人,重伤六个,伤亡过半。 死掉的那些有在交战中当场毙命的,也有重伤不治,躺在二楼活生生病死的。 剩下来的这些人也基本都带伤,身上左一圈右一圈的捆着破布。 虽然顾思年他们偷了一部分粮食回来,但几十人哪怕再省吃俭用,到昨天晚上也见底了,大家又回到了饥肠辘辘的状态。 他们也不可能再去偷一次粮,从上次之后燕军的守卫森严了许多,每晚都有人来回巡视,弓弩手紧盯着堡寨四面的围墙,此时再出去那就是燕军的活靶子。 所谓的援军,始终未曾出现。 当然了,大家已经不再指望援军了,也不再想着守满十五天就突围,因为他们突不出去的。 他们在等,在等自己战死的那一刻。 几十名汉子,全半坐在围墙背后,一动不动,尽可能的保存体力,身边放着长枪、弯刀、弓弩等各种各样的兵器,外面的燕军距离他们顶多一里地。 不过燕军也攻不动了,就是围困,巴掌大点的堡寨已经让他们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 刺眼的阳光照在众人的头顶,让脑袋昏昏沉沉的,嘴唇干裂,他们为数不多的水源也舍不得喝。 “咕噜咕噜~” “唉,饿啊~” 铁匠摸着肚皮叹了口气: “娘的,实在是饿!” “吃一口吧~” 顾思年从怀中摸摸索索地掏出了一块大饼,递给了铁匠。 现在就剩一点点的粮食了,全都由顾思年保管,每一顿大家只能吃一点点,全都游走在饿死的边缘。 看到大饼铁匠目光一亮,刚张开大口准备填饱肚子,但张大的嘴巴一下就停住了,犹豫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掰开一小块,剩下的全递给了身旁的曾凌川。 曾凌川有样学样,也只撕了一小块,大饼就在城头上慢悠悠地传递着,从你的手到他的手,大家都很识趣地只掰下一点点。 这张饼看着被众人的手摸得脏兮兮的,但在他们眼里比金子还珍贵,一点点面皮都舍不得浪费。 “唉,也就够塞牙缝。” 大饼下肚,铁匠舔了舔嘴唇,憨厚的汉子只想吃个饱饭。 顾思年突然开口道: “哎,大家都叫你铁匠铁匠的,你到底叫啥名?” “对啊。” 林易槐附和道: “眼瞅着咱兄弟们得死在这了,总不能到死都不知道你的大名吧?” 要不是顾思年提醒大家都快忘了,铁匠至今都没说过真名。 “呵呵,我姓蒙。” 铁匠嘴角一裂: “叫蒙厉,这可不是我不告诉你们,也没人问啊!” “蒙厉?好名字,听着就霸气。” 林易槐嘟囔道: “好好的铁匠铺子不干,干嘛跑到前线来当兵?” “害,干不下去了呗,没啥生意,连自己都养不活。” 铁匠浑不在意的说道: “来前线混口饭吃,最好再攒点银子回家,以后娶个媳妇。” “哈哈哈~” “听到没,铁匠兄弟还想着回家娶媳妇呢,这么说咱们以后还得去喝喜酒!” “哈哈哈!” 听到铁匠还想回家娶媳妇,大家全都哄笑了起来,都是光棍,谁不想娶媳妇? “别光说我啊,你呢?” 铁匠扭头看向林易槐道: “怎么就干上了卖私盐这个活?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家里穷呗,活不下去了。” 林易槐撇了撇嘴: “要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干这个行当,一天到晚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就为了赚两铜板。”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着,顾思年目光看向了躺在对面的严虎,努了努嘴: “你呢,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上了战场?” 严虎整个右半边的身子都缠着纱布,脸色惨败,呼吸微弱。 这几天燕军两次猛攻,都属严虎打得最凶,但伤得也最重,右胸前挨了两刀,差点命归黄泉。 要是得不到救治,必死无疑。 “我啊,是个孤儿。” 严虎眼神怅然,强撑着伤躯说道: “我和你们一样,琅州人,八岁的时候,北燕游骑入境,我一家老小全都死在了燕兵手上,从那时起我就成了孤儿,整天乞讨为生。 这些年来,只要我一闭眼,就能想起父母被杀的场景。 那些燕贼,都该死!” 大家都沉默了,怪不得严虎视燕军如生死仇敌。 “两年前我自己找到前线投了军,有幸碰到了褚都尉,在听说了我的身世后就把我收入麾下。 这两年别的事一样没干,光顾着练兵、杀贼了。” 严虎说着说着就傻笑起来: “不是我跟你们吹,死在我手里的燕兵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这句话大家信,光是这十几天,严虎就砍死了四五个,要不是身有战功,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在褚北瞻麾下当上总旗。 “你是好样的。” 曾凌川在一旁默默的竖起了大拇指: “不像我和老武,说出来丢人,我们还是两逃兵呢~” “逃兵?” 严虎愕然。 这两天曾凌川与武翔奋力杀贼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可不是那种怕死的人啊。 曾凌川喃喃道: “你们都是琅州人,而我们之前隶属于云州卫。 同村那一批入军的,一共十七人,都想着入军挣军饷,养活一家老小。 可打了几仗之后才知道,燕兵不好对付,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是个问题。最后一场恶战,同村十七人,死得干干净净,只剩我和老武命大,活了下来。 当时我们两就想着,等兄弟们杀贼的赏金发下来就帮他们送回家,命没了,总得有点银子给家人吧?” “后来呢?” 大家都很好奇,怎么就当了逃兵。 武翔冷着脸接过话茬道: “后来,那个王八蛋的都尉,贪了兄弟们杀敌的赏银和每个月的例钱,我兄弟两气不过,在一天深夜暴揍了他一顿,抢了银子跑了。 在把银子送给同乡的家人后我们就出来流浪了,不敢再回家乡,生怕连累他们。 慢慢的就到了琅州凤川县,要不是碰到顾大人,我两现在还是个乞丐呢,弄不好早就饿死了。”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逃兵是这么来的。 “混蛋!” 严虎破口大骂: “就是这些杂碎,这些吸兵血的王八蛋太多,才让边军将士们心寒的! 要不然区区燕贼,哪能欺负得了我大凉边军!” 严虎红着眼,疾恶如仇,痛恨贪官污吏。 他在军中的年头长,深知军伍是什么样子,像曾凌川他们嘴里的那种都尉在前线数不胜数,随处可见。 顾思年突然轻声问道: “既然边军军纪如此不堪,你怎么还愿意在前线效命? 就不怕有一天你的功劳也被人给贪了?” “我不怕,褚都尉不是这种人!” 严虎坚定的点了点头,随即凝神远望道: “褚都尉说,我大凉以武立国,如今的沉寂只是暂时的,终有一天我们会彻底打败燕贼! 况且,边关总要人去守,我不想看到其他老百姓也像我爹娘一样惨死在燕兵手中。 要打!要让燕兵知道,我们凉军不是好欺负的!” 虽然年纪不大,但严虎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无比坚定。 “嗖嗖嗖!” “小心!” 也就在这时,寨墙外响起了一阵破风声,大家下意识的全都趴在了地上,果然有一波箭雨迎着风射了上来。 不过对于这样的景象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燕军从早到晚要射十几波这样的冷箭,步卒也不会进攻,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耗死顾思年他们。 “都没事吧!” “没事,都没事!” 人虽然都没事,但插在箭楼上的那面“凉”字军旗却被射倒了,歪倒在墙边。 严虎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孤身走进箭楼,抚摸着那面军旗。 旗面破碎不堪,沾满鲜血,一个“凉”字已经被血污沾满了一大半。 只见严虎哆嗦着手,重新插好军旗,仰头嘶吼道: “不退!” “燕贼,我边军,誓死不退!” 朗喝声在黄沙大地上缓缓飘荡,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 半坐在地的孤军将士们一个接一个的抬起了头,看向风中那面飘扬的军旗,听着耳中的不退,目光闪烁。 顾思年也挣扎着站了起来,憋着一口气怒吼道: “不退!” “边军不退!” “不退!” 曾凌川几人陆陆续续的吼了起来: “不退!” “老董兄弟,我们会替你报仇的!” “燕贼!来战啊!” “不退!” 一声声不退响彻云霄,在这一刻,大家的眼眸中仿佛多了不一样的东西。 …… 而就在此时此刻,燕军军营中有一道壮硕的中年身影驻足而立,眺望堡寨。 光从此人身上的铠甲还有周围燕军毕恭毕敬的眼神中就能看出,这位一定是个大人物。 一声声不退,同样传进了他的耳中。 “查清楚了吗?” 中年武将面无表情的问道: “守堡寨的是谁,有多少人?” 身后一名燕军颤颤巍巍的回答道: “回,回将军。 只知道是昌字营的士卒,具体有多少人,何人领军,还不知道。” “废物!” 武将怒斥道: “打了这么久,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要不是本将军亲自来一趟,都不知道你们打得这么窝囊废。 近千人,十几天了,拿不下一座巴掌大点的堡寨! 全都是饭桶!” 被骂的人头都不敢抬,只能不停的鞠躬道歉。 骂完一通,中年武将才冷声道: “这两天不要再攻了,选五十个好手出来,本将有用!” 第72章援兵出现 夜色一片昏暗,时间已经来到了第十五天的晚间,所有人都饿得没有一丝力气,奄奄一息。 但顾思年还是一如既往地趴在墙垛边注视着外围燕军的情况,这是他每天晚上的例行任务。 所有人都可以休息,但他这位领头羊不敢有丝毫的麻痹大意。 多撑一天,就会多一点点希望。 “大哥,看什么呢?” 曾凌川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你守了小半夜了,也困了。 去歇会儿吧,这里我来盯着。” 可顾思年的神色似乎不太对劲,皱着眉头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今晚情况不对?” “不对劲?” 曾凌川皱着眉头问道: “有什么不对劲的?” “太安静了。” 顾思年冷声道: “这两天燕军一次都没来进攻,白天的羽箭也停了,半点动静都没有。 你看看他们的军营,寂静无声,就好像无人一般。” “或许是他们觉得攻不下来,放弃了吧。” 曾凌川苦笑道: “燕军这是要活活困死咱们。” “不对,这种感觉很不对。” 顾思年沉声道: “立刻把所有人都叫醒,仅剩的一点粮食分给大家吃了!保证体力! 快!” “不至于吧?” 顾思年如临大敌的样子让曾凌川面色微变。 “我总有一种预感,今夜燕军就要发起总攻,拿下东堡寨。” 顾思年抓住了刀柄道: “赶紧的,不要磨蹭!” “好!” 见顾思年坚持,曾凌川也不敢怠慢,立刻去叫人。 守卫堡寨的这半个月,顾思年每次的直觉都很准,要不是他多次判断出燕军的进攻意图,这座堡寨早就丢了。 顾思年看着不断起身的守军,喃喃念叨着: “弄不好是最后一搏了啊~” …… 漆黑的夜色笼罩着二道沙堡寨,孤零零的几支火把摇曳着微弱的火光,只能驱散一点点夜幕。 “窸窸窣窣~” 就在这一片死寂之中,一名眼神凌厉的燕军率先钻出了夜色,然后是两名、三名…… 越来越多的燕军显露出身形,步伐稳健的直奔寨墙,前排燕兵的身上还背着一圈绳索。 城头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守军好像都已经睡着了一般,任由燕军逼近。 “当当当~” 在第一批士卒抵达寨墙外围之后,他们扔出了背上的绳索。 铁质的钩爪稳稳的抓住了墙头,燕军一个接一下顺着绳索开始攀爬。 月黑风高杀人夜~ 寨墙背后,仅剩的四十来号守军全都背靠墙砖手握弯刀,大气都不敢喘,他们甚至可以清晰的听见燕军攀爬的脚步声。 “就是现在!” 顾思年冷喝一声: “反击!” “放箭!” 数十号兄弟同时抬头,弓弦连放。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当他们从寨墙里露头的那一刻,燕军几乎已经快要爬到顶了。 箭雨轻洒,惨叫声四起。 其实顾思年他们携带的羽箭已经所剩无几,只够放这一波的。 “凉军有准备,不要慌,给我杀!” “杀啊!” 燕军不再犹豫,喊杀声震天。 远处的燕军军营也亮起了无数火把,大批人影朝着堡寨蜂拥而来。 显然,今夜的进攻是蓄谋已久的。 用完了羽箭、石块,顾思年他们再也没有远攻的手段了,等第一名燕军爬上城头的那一刻,近身肉搏就开始了。 “喝!” “噗嗤!” 顾思年最先发难,纵身一跃,一刀砍翻了跳进墙头的一名燕军,怒喝道: “兄弟们,拼了!” “拼了!” “杀啊!” 不管是曾凌川、武翔还是严虎这种早已虚弱不堪的人,全都挥出了手中弯刀,激战拉开帷幕。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燕军为了这次总攻要是准备万全,十几名士卒扛着一段粗壮的木桩冲上了沙丘,拼命的撞击着寨门。 每一下都像是敲击在众人的心头,让大家的脸色越发难看。 “砰!” “轰!” “守住寨门!” 顾思年怒吼道:“不要让燕军进来!” “跟我来!” 严虎毫不犹豫地翻下了三楼,死死的守在寨门边。 “砰!” “轰隆~” “砰!” 可惜,早已濒临破碎的寨门这次没能挡住燕军的冲击,在连续几十下猛烈的撞击之后,寨门轰然破碎。 “杀!” “妈的,杂碎们,都到爷爷这来!” 严虎怒吼着冲向了燕军人群,一刀在手,万夫莫开! “当当~” “噗嗤噗嗤~” “啊!” 刚砍死一名燕军,侧面就有一杆长枪捅进了严虎的腰腹,鲜血喷洒而出。 没办法,他身负重伤再加上饿了太久,本就极度虚弱,再无往日那等勇武。 “小虎兄弟!” 曾凌川眼眶欲裂,带着好几个人就冲下来帮忙。 “死吧!” 说时迟那时快,三名燕军手握长枪同时冲向了严虎。 “噗嗤~” 枪尖入体,严虎满嘴喷血。 曾凌川愣在当场,无比绝望的嘶吼道: “小虎兄弟!” “啊!杀贼啊!” “噗嗤~” 严虎用尽浑身的力气挥出了最后一刀,已经砍出些缺口的刀锋横挥而过,将三名燕军的咽喉齐齐割断,他自己也重重的摔倒在地。 “小虎兄弟!” “救人!” 顾思年从三楼一跃而下,连滚带爬的抱起了严虎。 “顾,顾大人。” 严虎满是鲜血的手掌握住了顾思年的手臂,喃喃道: “杀,杀贼!” 说完这句,严虎脑袋一歪,再也没有半分呼吸。 死了~ 这位严虎从被包围的第一天起好像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但这么多天,他从未说过一个撤字。 “啊!” 顾思年仰天长啸: “兄弟们,和燕军拼了!” “拼了,杀!” 严虎的战死激怒了所有人,仅剩的几十号士卒红着眼,与燕军混战在了一起。 寨门被破,数不清的燕军在往里冲,四面的寨墙还有人在攀爬,燕军拿出了数倍于凉军的兵力发起了这次进攻。 所有人的明白,今晚是最后一战了~ “啊~” “噗嗤~” “杀!” 顾思年握着弯刀左冲右突,杀红了眼,眼眶中闪烁着的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 “拼了!” “当当当~” “咻!” “轰隆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夜必死的时候,一道尖锐的响箭声陡然划破夜空,让战场为之一静。 发生了何事? 曾凌川愣愣的说道: “看,你们看,好像有援军来了!” 燕兵大营的方位在这一刻彻底乱了起来,马蹄声震耳欲聋,火光四起。 “这,这是?” 顾思年也陷入了茫然,是有什么人在进攻燕军吗? “兄弟们给我杀! 杀光这群燕兵,救人!” “大哥,我来了!”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黑暗中冲出了无数人影,从反方向杀进了堡寨,乱刀砍杀进来的燕军。 “是秦大哥!秦大哥来了!” “是自己人!” 没错,来人是秦熙和小六子,将留守城内的一百多号兄弟全部带了过来,有了他们的加入燕军顿时节节败退。 “大哥!” 秦熙红着眼冲到了顾思年的身旁: “大哥,你们受苦了!” “你来了!” 顾思年惊喜万分: “那外面的是?” “是褚都尉的骑兵!救人来了!” “扑通~” 听到这句话,顾思年再也撑不住了,一屁股摔倒在地: “得,得救了~” …… 天色逐渐明亮,二道沙堡寨的四周一片狼藉,尸横遍野,围困在此地长达半个月的燕军也不见了踪影。 昨天深夜,褚北瞻带人偷袭燕军腹背、秦熙救援堡寨,两边夹击导致燕军以为凉军主力到来,慌不择路的全跑了。 几十号饿晕了头的兄弟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顾思年的胳膊挨了一刀,褚北瞻正默默的帮他包扎伤口。 “你又救了我一命。” 顾思年苦笑道:“谢了。” “谢什么谢。” 褚北瞻轻声道: “只能说你们自己守的好,坚持了这么久。 你知不知道前来领兵的是花儿布托,燕军负责右屯城战线的主将。 那可是个狠人~” “花儿布托?”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顾思年摇了摇头: “没听过,不过,小虎兄弟已经……” 褚北瞻的手掌顿了一下: “我知道,他是好样的。” 这位坚韧的汉子没有哭泣、没有流泪,但顾思年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急促了许多。 多好的兄弟啊~ 唉~ “老秦!” 曾凌川红着眼睛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为什么到今天才有援兵来!”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秦熙咬着牙: “是我,是我对不起兄弟们。” “不要急。” 顾思年安抚着秦熙问道: “说,到底怎么回事?” 秦熙抹了一把眼泪,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你们出城之后没几天,白岩就带人回来了,还带回了陈百户的尸体。 他说,他说二道沙附近有大量燕军埋伏,顾大哥你们全都战死了,堡寨也落入了燕人手中。” “什么!” 曾凌川怒目圆睁: “这个王八蛋,怎么能这么说! 这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 众人震惊无比,他们本以为那群人逃回去最起码应该报个信,派人来救他们吧? 没曾想陈百户死了,白岩直接说顾思年他们也死了。 人都死了,当然不会派援军出来。 “我早就看出来,这小子不是好人!” 秦熙冷着脸说道: “白岩说的话,我是一句也不信,所以我一直找张景元,想要带人来二道沙看看情况。 但张景元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一口咬定你们已经战死了,坚决不让我出兵! 还派人看着咱们,说谁要是擅自离开右屯城就是造反!” “那现在呢?” 顾思年皱眉问到: “你怎么把兵带出来了?” 褚北瞻在一旁接过话道: “你们出城后,我就奉命出城执行军务了,一直不在城内。 昨天我刚回城,听到这个消息后就觉得不对劲。 立马说服将军,带兵出来看一看。 这不,恰好救了你们,再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如此~” 顾思年终于明白为何一直没有援兵出现了,原本是因为被张景元拦住了,褚北瞻也不在城内。 铁匠愤愤不平的说道: “可这个白岩为何要说我们已经战死了呢? 害我们送命对他有什么好处?” 大家纷纷摇头,想不通。 “先别管这些了。” 顾思年的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把兄弟们的尸体都带回城。 我们一定要给他们讨个公道,这些老兄弟,不能白死!” 第73章内中隐情 当那一支轻重伤员全都加在一起,仅剩四十六人的残军回到右屯城的时候,整个昌字营都陷入了轰动。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支孤军早就死光了,谁知道他们愣是在上千燕军的围困下死守了半个月。 放在平时,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仅仅一百人而已,十倍于己的敌军,换做谁去守都是必死无疑。 如果说上一次攻克烽燧零伤亡还不算引人注目的话,那这一战,顾思年这三个字彻底传遍了整座右屯城。 所有人都意识到,昌字营除了褚北瞻,又出了一个能人。 被惊动的不止那些寻常士卒、乡勇,还有昌字营的主将。 看着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的顾思年,易昌平目瞪口呆: “你,你们真的在二道沙坚守了半个月? 围攻你们的燕军更是多达上千?” “是。” 顾思年躬身点头: “不过要是没有褚都尉相救,我们也回不来。” 褚北瞻补充了一句: “这也不能全归功于我们,顾百户打得顽强、指挥得力,属下看到堡寨外围尸横遍野,燕军损失惨重。” “好,好样的!” 易昌平先是夸了一句,然后冷着脸看向了张景元道: “张都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驻守堡寨的士卒都已经战死了吗?” 此前听说顾思年战死的时候,易昌平虽然有些惋惜,但也没有深究。 这是残酷的战场,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这卑职也不知啊。” 张景元的脸色很僵硬,支支吾吾的答道: “下面的人就是这么汇报的,属下属下……” “行了行了!” 易昌平摆了摆手:“这件事你要引以为戒,身为都尉,掌几百兵丁,连军情都弄不对还怎么带兵!” “将军教训的是,属下知错了。” 被训斥了几句的张景元满脸通红。 而顾思年心中却很不是滋味,自己手底下死了这么多人,这个张景元却只是被训斥了几句。 唉~ “将军。” 褚北瞻很合时宜地站了出来: “顾百户以一百孤军死守堡寨半个月,大大迟滞了燕军的进攻势头,为修缮城墙争取了时间。 眼下城墙已经修缮完毕,卑职以为顾百户当居首功。 将军一向赏罚分明,是不是该?” “嗯,不错,北瞻说得对。” 易昌平重新看向了顾思年道: “说说吧,想要什么赏赐,只要不过分,本将军都可以满足你。” “属下不要赏赐。” 顾思年带着一丝哀叹的说道: “此战卑职麾下战死六十四人,都是从凤川县跟着出来的同乡。 属下只望将军给些抚恤,好安抚他们的家人。” “嗯~为国捐躯,给抚恤是应该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易昌平略微思索了一番说道: “你的话,本将军可以给你补五十号营兵,填补战损之兵员。 这样,全城的乡勇你可以随意挑选五十人! 本将军从今天起,会多给你五十人的粮饷!” 顾思年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点,朗声大喝道: “属下顾思年,谢将军!” …… 当顾思年回到营地的时候,那位白岩早早的便等候在了这里。 “顾兄回来了!” 一看到顾思年,白岩就疾步起身: “赶紧让我看看,受伤没有,伤得重不重?” 左看右看、上下打量的样子好像真的特别关心顾思年的安危。 “呵呵,多谢白兄关心了。” 顾思年随意的抬了抬手臂,那里还包裹着绷带: “就是被刀擦破点皮,死不了。” “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要是顾兄出了点什么事,我白岩心里可就要后悔死了啊。” 白岩急忙解释道: “那日西堡寨守军后撤,是陈百户临死前下的命令,当时我们以为顾兄这边也会后撤,就没当回事。 等我们撤了几十里之后我觉得不对劲,立马派人回来想要给顾兄报信,让你们也撤。 谁知道回来报信的那个家伙是个孬种,见顾兄你们被燕军包围了,他怕死不敢进去,就直接骗我说顾兄你们都已经战死了。 妈的,简直是浑蛋! 顾兄放心,这家伙已经被我一刀给剁了! 要早知道顾兄你们还在东堡寨苦苦坚持,我说什么也会带兵前来支援,与顾兄你并肩战斗!” 白岩的表情极为丰富,时而愤怒、时而惋惜、时而捶胸顿足,对顾思年他们的遭遇表达了心痛。 “顾兄,顾兄是我对不起你啊!” 白岩眼眶泛红道: “兄弟们都受苦了。” “白兄言重了,切莫如此说!” 顾思年扶住站都站不稳的白岩说道: “你只是奉命行事罢了,与你无关。 说起来还是燕军太过狡诈,在二道沙布置了重兵!” “对,对对!” 白岩连连点头: “都怪燕兵这些杂碎!顾兄放心,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报!” “白兄,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顾思年轻声道: “只不过兄弟们刚回来,我这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今天就不留白兄了,我们下次再叙?” “好,没问题!” 白岩也不耽搁: “那我就先告辞了,顾兄,你一定要好好休息,营中若是缺什么东西,尽管开口!” “那就多谢白兄了!” 等白岩的身影离开营地时,顾思年脸上的笑容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厌恶。 之前顾思年他们刚到右屯城,这个白岩多多少少帮过些忙,顾思年是愿意拿他当朋友的,哪怕上一次攻克烽燧,这家伙私藏了金银,顾思年也没跟他计较。 可谁知道就这么一个人,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候从背后捅了他们一刀。 “呸!” “虚伪的小人!” 白岩刚走,秦熙就从侧屋走了进来,满脸怒火: “撤退是陈百户下的令、全军战死的消息也是手下士卒传的。 两个人都死了,好嘛,死无对证,他自己倒是撇的干干净净。 王八蛋!” 顾思年冷声道: “反正他说的话,我现在是一个字也不信!” 秦熙皱着眉头抱着胸,嘟囔道: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他们不战而撤,没有坚守半个月,按理说触犯了军规的。 可这个白岩不仅没有被问罪,还接替陈百户升了官。张景元也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没道理啊~” “这其中必有隐情!” 顾思年肯定的说道: “去好好查查! 看他用什么办法博得了张景元的信任!” “好!” …… 夜深人静时分,秦熙与小六子鬼鬼祟祟的钻进了顾思年的房间,反手就把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怎么样?” 顾思年沉声问道: “有消息了?” “嗯。” 小六子点了点头道: “打听清楚了,果然是白岩这王八蛋在捣鬼! 这家伙回城之后为了脱罪,先是把撤兵的命令推到了陈百户头上,反正死无对证,无处可查。 然后他把我们与张澜的恩怨捅到了张景元那里,还说张澜是我们杀的,以此来博得了张景元的信任。 另外他还买通了那个副尉王延,这家伙贪财,收了银子就替白岩说好话,张景元更是对白岩深信不疑。 年哥你想想,张景元一旦相信了张澜是我们杀得,那还不是巴不得盼着我们死?怎么可能还派兵来增援咱们?” “消息准确吗?” “千真万确!” 小六子拍着胸口保证道: “这是我买了两壶好酒,灌醉了张景元的亲兵,是那名亲兵亲口所说!” 秦熙在一旁补充道: “我在私底下也去查了,陈百户是在战场中身中流箭,当场毙命,绝不可能有时间下达撤军的命令。 陈百户一死,白岩就是最高指挥官,撤退的命令只有可能是他下的! 这个王八蛋,撤退也就算了,还不愿意给大哥你们通个气!” “哼,你还不明白吗?” 顾思年冷笑道: “二道沙附近都是丘陵地形,无处可藏。 白岩要是想撤,就得有人留下来断后,否则燕兵只要出兵追击,他们必死无疑! 而我们,就是被他留下来断后的人! 这个白岩,心思重得很!” “混蛋!” 想明白一切关节的秦熙破口大骂: “这家伙真是歹毒啊!为了自己活命,把你们留在东堡寨等死! 王八蛋,我现在就去宰了他!” 秦熙拍案而起,恨不得将白岩碎尸万段。 “老秦!” 顾思年一把拉住了他: “不要冲动,这是军营! 你好端端杀了一个百户,自己不想活了?” 秦熙不甘的坐了下来: “那怎么办,此事就这么算了? 要不是这个杂碎,我们几十号兄弟也不会死!” 对,死去的兄弟是燕兵杀得,但是如果白岩如实相告,那援兵就会早点来,许多人压根就不用死。 这笔账,白岩也得占一份。 “算了?怎么可能算了?” 顾思年的拳头下意识的攥紧: “董明死了、严虎死了,六十多号兄弟死了。 这笔账不讨回来,怎么对得起这些兄弟?” 这一刻顾思年意识到,想要在边军中立足,手段就一定要狠。既然别人要害死他们,那他们就不能有丝毫的心慈手软。 敌人,不一定只有燕军,也有可能是同袍~ “大哥,你打算怎么办?” 秦熙沉声道: “你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 “这件事让我先好好想想。” 顾思年琢磨着说道: “眼下你们先去办两件事,第一,安抚伤员,将军发下来的抚恤要一个铜板不差的送回凤川县,送到那些战死同袍的家人手里。 第二,你和老曾他们去城里挑五十号乡勇,一定要可靠老实的,偷奸耍滑的一个也不要!” “明白!” “至于白岩那边,先不要打草惊蛇,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顾思年的眼中闪过一抹寒意: “我们慢慢的收拾他!” 第74章挑拨离间 香满楼。 右屯城中最好、档次最高的青楼酒坊。 众所周知右屯城是边关,驻军多、乡勇民夫也多,做生意的人也不少,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需求。 这座香满楼的老板也是个狠角色,敢在前线开店,你还别说,来消费的人也不少,毕竟都是一帮憋足了劲没处使的军汉,青楼生意自然会好~ 顾思年站在二楼一间甲字号包房的门口,毕恭毕敬地站着,屋里空无一人但却摆满了一桌上好的菜肴。 光这一桌菜就花了顾思年不少银子,心疼得很啊。 “蹬蹬蹬~” 脚步声响起,等待许久之后,今天请的客人终于登场了,一道身影顺着楼梯走了上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顾思年的顶头上司,副尉王延。 “王都尉您总算是来了。” 顾思年赶忙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小弟我可等许久了,您再不来,菜都凉了。 请请请,赶紧进屋。” 眯着小眼睛的王延看到满桌的美味佳肴还有好酒的时候目光闪烁,但还是高昂着脑袋,捏着官腔道: “顾百户这是何意,如今大战时节、前线吃紧,你搞这么一个排场,不合适吧?” “哎呦,都尉大人说得哪里话,不就是吃顿饭吗?” 顾思年扶着王延就往主位上坐: “大人平日里体恤下情、待我不薄,请大人赏脸吃顿饭不是应该的吗? 再说了,民以食为天,战事再紧,饭也是要吃的。 大人就别推辞了,坐,快请坐!若是不坐,那就是怪小弟没有招待好!” 顾思年的神态举止极为恭敬,再加上不轻不重的几句马屁立马就让王延脸上露出了笑容: “呵呵,你小子倒是会说话。 行吧,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下不为例,得注意影响!” “明白明白。” 顾思年拎着酒壶道: “我先敬大人一杯,这壶酒据说是香满楼的招牌,香得很! 大人请!” “唔~” 一杯酒下肚,王延连连点头: “确实不错,好酒啊,顾百户有心了~” 顾思年心中冷笑,你这家伙好酒贪财,营中谁人不知? 不过面上的顾思年依旧毕恭毕敬: “好酒就该多品,听闻大人酒量极佳,酒品又好。 来,小的再敬大人三杯!” “好好好,三杯就三杯!” “大人海量,小人不如!” “哈哈哈哈~” 酒过三巡,王延已经有些飘飘然了,脸色微红,对待顾思年的态度也不像一开始那么警惕了,偶尔还会蹦出几句称兄道弟的话。 顾思年也趁着这个机会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好几锭大银子,最起码有二十两。 王延的目光陡然一亮,眼珠子完全挪不开了: “顾百户,你这是何意?” “呵呵。” 顾思年的脸上挤出了一抹谄媚的笑容: “这些日子承蒙大人照顾,一点小心意,还请大人收下。” 这可都是那笔军粮卖剩下的银子,顾思年的心在滴血。 一听这银子是给自己的,王延脸上笑意更甚,但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拿: “咳咳,俗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啊~让我白拿兄弟的银子,说不过去。 这样吧,顾百户若是有事相求,直言无妨,本尉能帮的就帮,但触犯军规的事咱可不能干。” “大人痛快!” 顾思年竖起大拇指道: “那小的就厚着脸皮直言了。 我知道,白岩给大人塞了十两银子,我这里有二十两,还想请大人在张都尉面前美言几句,日后别为难咱们兄弟了。 都是在前线卖命的,兄弟们也不容易。” “原来是这个事~” 王延眯着眼睛说道: “咳咳,张都尉嘛,确实对你有些意见,我不说你也知道为什么~” “大人这话就不对了,小的还真不知道都尉为何看我们不顺眼。” 顾思年满脸疑惑的叫起屈: “自入军以来,小的本本分分做事,交代下来的军务也从未出过纰漏。不说别的,光是前次守城战,咱们都是玩了命的。 此前张澜百户身死,小的知道他是大人侄儿,更是不顾一切从燕军手里抢回了百户大人的遗体,本以为都尉会夸奖我们一番。 哪知都尉不仅没有给咱们好脸色,更是想置我们于死地。 唉,不解啊,小的是真不解!” “嗯?” 王延皱起了眉头: “顾百户,现在四下无人,你跟我说句实话,张澜是不是你们杀得?” “大人何出此言?” 顾思年一下瞪大了眼眶,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张百户被燕军所杀是许多人亲眼所见,这件事大人可以去查。 我与张百户无冤无仇,杀他作甚? 说句心里话,张百户死的那一晚,小人可是难受的彻夜未眠。” “无冤无仇?不至于吧?” 王延翘起了二郎腿,有意无意的念叨了一句: “听说张澜藏了一批军粮,不见了,是你搞的鬼吧~” 此话一出顾思年就断定,一定是白岩通风报信,出卖自己的消息博取了张景元的信任。 顾思年低下了头,默默道: “既然大人问到这事,小的也就实话实说了。 偷粮一事确实是我们做的,但实在是兄弟们饿怕了才出此下策。 不过那么多粮食,咱们只分了一成,其他的全被白岩私吞了,他捞的盆满钵满、咱们兄弟却只能饿肚子!” “什么,此事白岩也有份?” 王延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可是说此事是你们所为啊!与他无关。” 三两句话一套,这个王延就把白岩给供了出来。 “大人,你被骗了啊!” 顾思年哀叹道: “您好好想想,这么大的事如果他没参与,又为何会知情? 小人难不成傻到将这种事到处说? 而且小人对天起誓,连张百户藏粮食的地方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若是有半句虚言,就让我不得好死!被燕军挫骨扬灰!” 顾思年发起了毒誓,心里却一点也不慌,因为藏粮食的地点还真是白岩说的。 毒誓同样博得了王延的信任,他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骗本尉! 这么说,他要弄死你是为了私吞那批粮食?” “没错!大人还不知道吧,这家伙,贪财的很!” 顾思年有模有样的说道: “他不仅私吞了卖粮食的银子,上次攻打烽燧,他也在燕兵那搜刮了不少财货。 别看他之前只是一个小小的总旗,但早就赚的盆满钵满了!” “这个王八蛋!” 王延彻底怒了: “之前他送我十两银子,还说是兄弟们好不容易凑出来的,合着背地里富的流油。 妈的!” 啥事王延都能忍,但他忍不了白岩这么有钱,还只给自己区区十两银子。 当时白岩送银子给自己的时候还万分不舍呢,装可怜,很是博得了王延的同情。要不然区区十两银子,还真的很难让王延办事。 你看看人家顾思年,一出手就是二十两! 多有诚意! “对!这小子,鬼话连篇!” 顾思年顺着杆子往上爬道: “大人放心,小的对你可是忠心耿耿,绝无欺瞒! 若是大人可以向张都尉禀明实情,洗刷在下的冤屈,小的还有厚礼奉上!” “你放心,本尉肯定不会看着你白受委屈。” 王延冷笑道: “连我都敢骗,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顾思年见时机差不多了,顺手将银子推到了王延面前: “那就拜托大人了~” “呵呵。” 王延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毫不客气的收下了银子: “你放心,找个机会,我会让你面见都尉大人,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说明你的冤屈~” “那就谢过大人了!” “来来来,再饮三杯!” …… 到底是收了银子,王延的办事效率就是高。 前一天刚和顾思年痛饮一番,第二天酒一醒就去找到张景元,禀明了事情的经过。 “什么,当真?” 张景元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张澜不是他杀得,偷粮一事白岩也有份?” “顾思年是这么对卑职说的。” 王延轻声道: “小人觉得,十有八九是真的。 大人您想想看,偷军粮、得罪张澜那都是大罪,若是顾思年一人所为,怎么可能到处说呢? 白岩既然知情,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也参与了此事!” “唔,这么想倒是有些道理。” 张景元在屋内缓慢踱步,随即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但若是光为了私吞钱财,他就栽赃顾思年,想要弄死他,是不是太过了? 至于吗?” “大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这个白岩,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王延循循善诱的引导着张景元: “再说了,白岩他们在西堡寨不战而撤,有违军律,是触犯了军规的。 只要害死了顾思年,前线的事还不是全靠他一张嘴?他说什么咱们就得信什么? 所以这小子也是为了自保,坏得很!” “嗯,还真是~” 张景元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满腹狐疑的看着王延: “你今天怎么回事,净替顾思年说话,该不会是收了他什么好处吧?” “天地良心啊大人!” 王延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 “卑职只是见不得大人被小人蒙蔽,一切都是替大人着想啊。 若是让这样自私自利的小人跟在大人身边,以后指不定要惹出什么祸事! 咱们得擦亮眼啊~” 毕竟是张景元的左膀右臂,王延几句话就忽悠的他团团转。 果然,张景元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冷声道: “你去叫顾思年这小子过来,本头要好好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真是白岩在背后捣乱,我决不轻饶!” “诺!” 第75章全靠一张嘴 “属下顾思年,参见都尉!” 深夜时分,顾思年总算是见到了都尉张景元,王延也站在一边,隐晦的给了顾思年一个眼神。 光这一个眼神顾思年就明白,王延已经帮自己说的差不多了。 “咳咳。” 张景元清了清嗓子,眼神冷漠道: “今天都是自己人,咱们说几句关起门来的话。 顾思年,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隐瞒~” 顾思年立马躬身道: “大人尽管问,小的知无不言,绝不敢有半句欺瞒!” “好,我且问你,张澜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有偷粮一事,到底有哪些人参与。” 张景元开门见山,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 “大人,张百户确实是惨遭燕人毒手,死于战场,这一点我手下的兄弟们都是亲眼所见,若是大人不信他们的话,小的也无从辩驳。 小人只能说,张百户的死我问心无愧! 至于偷粮一事,也是白岩告诉了我张百户藏粮的地址,然后我派人去偷的。 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但兄弟们眼瞅着就饿死了,小人不得不为。 粮食到手后他也有份,占了大头,大人不信可以去查,多日前他手底下确实多出一批粮食!” 顾思年把和王延的谈话一字不落地又复述了一遍,目光坚定,情真意切。 实则这些话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就算是去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 张景元其实还真派人暗中查过,前些日子白岩手里还真多出了几袋粮食,来路不明,这也是张景元对白岩起疑心的原因。 “嗯~” 张景元目光微凝,身子往椅背上一靠: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白岩又为何要陷害于你,置你于死地?” “大人,害死了我,他就能躲过不战而逃之罪啊。” 顾思年很是委屈的说道: “小人一死,二道沙战况的实情就无人知晓,他不仅不被责罚,还升任百户,简直是一箭双雕! 此人用心歹毒啊!请大人明察!” 顾思年的说法与王延说的十分吻合,但张景元还是做不到这么快就信任顾思年,皱眉不语。 “都尉!” 说着说着,顾思年情绪就上来了,铿锵有力的说道: “请大人想一想,自从卑职升任百户以来,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大人的事? 不管是燕军来袭坚守城墙,还是驻守二道沙堡寨,只要大人下令,卑职何曾有过半句不从? 大人说死守二道沙半个月,卑职就守了半个月,死了那么多兄弟,我也从未想过后撤。 我不知道白岩对大人如何,起码卑职对大人是忠心耿耿啊!” 顾思年眼眶红了,拳头紧了,好像他是整个昌字营最忠于张景元的人。 张景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 自从顾思年到了自己手下,一直是自己在为难顾思年,顾思年还真没有撂过挑子,差事也办得不错。 难不成真的是自己错怪了顾思年? “咳咳,顾百户不用这么激动嘛,咱们只是随便聊聊。” 张景元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坐,坐吧,别激动,本尉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二道沙一战,兄弟们确实受了不少苦,你放心,本尉会派人调拨草药,给你的兄弟治伤。” 可能是实在不好意思,张景元这次很大方的主动提出给草药,算是补偿一下顾思年。 “坐吧,都尉让你坐你就坐!” 王延赶忙上前,拉着顾思年坐在了椅子上: “你放心,只要你是无辜的,大人绝不会冤枉你!” 顾思年振振有词的接着说道: “大人,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可我见不得大人被蒙蔽、受小人的蛊惑。今天白岩会出卖我,明天他就会出卖大人,这样的人怎么能信? 大人责怪我,卑职没什么好说的,但大人一定要提防这样的小人!” 这句话让张景元的脸色凝重起来,没错,这样的人今天能在顾思年背后捅刀子,鬼知道什么时候会捅自己一刀。 顾思年拍着胸脯道: “大人,只要您愿意信任卑职,以后大人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有什么硬仗恶战,都让我上,打仗的事情交给我,功劳都是大人的! 一句话,我的忠心,一定比白岩更可靠!” 张景元目光一亮,颇有些意动,他隐晦的看向了坐在一旁的王延。 王延微点下颌,露出一抹赞许的表情。 “咳咳,顾百户言重了。” 张景元装模作样的说道: “你可是本尉麾下,本尉怎么舍得这么对你们? 行,事情我基本上都了解了,这么晚了你也辛苦了,可以先回去休息。” “诺!” 顾思年立马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 “卑职告退!” 顾思年一走,张景元就愁容满脸的耷拉下脑袋,皱眉沉思,久久不语。 “都尉,都尉。” 王延轻声唤道: “想什么呢?” 张景元抬起头道: “你觉得他说的有几句话是真的?” 王延开口答道: “反正卑职觉得,顾思年言辞恳切,不像是在说假话,而且白岩这个人疑点太多,不值得信任。” “话是这么说不假。” 张景元犹豫道: “但我总觉得,张澜的死是他搞得鬼!” 说到底,张澜死无对证,目击者又都是顾思年麾下,张景元心中的怀疑始终无法抹除。 “咳咳。” 王延小心翼翼的说道: “大人,小人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张澜真是顾思年杀得,那又怎样?” 张景元有些不悦: “你这是何意?人就白死了?” “大人,张澜克扣军粮,私吞粮饷,这事虽然军营中不少见,可一旦捅出去就是大罪。 所以顾思年他们偷粮这事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弄不好还得牵连大人。 说到底,只是一个远方侄子罢了,又不是手足兄弟、亲身骨肉。 而顾思年的能力大人也看到了,论打仗,比张澜强了无数倍,论惹事,起码没给大人惹麻烦吧?这家伙弄不好又是一个褚北瞻。 大人,麾下多了这样的能人,升官发财还不是指日可待? 死一个废物侄子、换来一个得力的干将,这笔买卖,小人觉得划算!” 王延这嘴皮子真是了不得,一下子就把张澜贬低的一无是处,而顾思年成了能人。 “下一个褚北瞻?” 张景元的目光亮了亮:“你这么看好他?” “那是。” 王延笑道: “大人,死守堡寨半个月,杀了两百号燕贼,这个战绩在昌字营乃至整个琅州卫都很罕见啊。 您想想,易将军以前也是个都尉,就是靠着发掘出褚北瞻才成了一营参将,平步青云。 若是这个顾思年得力,以后都尉也是参将,嘿嘿……” 王延的笑声让张景元目光锃亮,乖乖,参将,自己想都不敢想。 不过王延说的是实情,褚北瞻确实是易昌平选出来的能人,就是靠着褚北瞻的战功,易昌平才走到了今天。 要不然易昌平也不会如此器重他。 “你说得对,那行,张澜的死咱们就不追究了!” 被说服的张景元竖起了一根指头道: “眼下只有一个问题,白岩和顾思年两个人,到底谁才是忽悠我的那一个!” 这两个家伙他指责我,我指责你,肯定有个人在欺骗张景元,到底是谁呢? “大人。” 王延轻声道: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无非是看谁忠心罢了。 顾思年这几次军务都干得不错,忠心可见一斑,唯一的问题就是白岩到底会不会忠于大人。” “嗯~” 张景元喃喃道: “那怎么才能知道他的忠心呢?” “简单,卑职这里有个好法子~” 王延阴笑一声,凑近张景元的耳朵低语了片刻。 “好主意!还是你的脑子好使啊!” 张景元的嘴角勾起了笑容: “就这么办! 若是这小子敢耍花样,他就死定了!” …… “黑黝黑!” “一!” “刺!” “二!” “杀,杀杀!” “三!” “喝!喝喝!” 校场中有一群人在热火朝天的操练,曾凌川几人光着膀子在人群中指导这群新兵。 短短两天的时间,他们就在全城的乡勇里挑选出了五十号汉子。 按照顾思年的意思,他们选的全都是身强体壮、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来就开始训练。 顾思年这个百户如今名声不一样了,据说在他麾下能吃饱饭,从不克扣军饷,愿意来的人很多。 减去上次堡寨一战损失的,再加上补充的五十号新兵,现在顾思年麾下满打满算有两百人,俨然占了张景元麾下半数人马。 顾思年站在校场一旁看着,对这群军汉充满了希望。 虽然二道沙一战死了不少人,但同样为他磨练出了几十号老卒。 你在军营里操练上一年半载,也不及在鬼门关的边缘徘徊一次,只有经历过生死,才称得上老兵! “呵呵,还在练兵呐~” 王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顾思年身后,满脸笑意。 “哎呦,王都尉。” 顾思年赶忙道: “都尉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无妨,我就是随便走走。” 王延走进一步,低声道: “事情都办妥了,明天一早,张都尉会带白岩出城。” “王头办事就是快啊,呵呵。” 顾思年轻笑一声,顺手塞了个什么东西到王延的手里。 沉甸甸的银子入手,王延脸色的笑意又浓郁了不少: “这次我可是帮了你大忙啊,尽心尽力。” “放心,王头的好意我都记在心头,一刻也不敢忘!” 顾思年沉声道: “等解决了白岩,他手里的银子,都归大人!” 第76章救不救? “哒哒哒~” 一大清早,十几匹战马就一溜烟地行出了右屯城,一路疾行。 骑队以张景元为头,人群中还有白岩、万风以及十几名随从,对外的说法是外出巡查敌情、警戒燕军动向。 白岩的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喜意,得意之感溢于言表。 外出巡查这种军务张景元没有带其他人,只带了自己。 说明什么? 说明自己已经是张景元的心腹了哇! 马蹄前后奔涌,带起一片尘土。 城头上,顾思年驻足而立,目送骑队远去,脸上的表情很是诡异。 秦熙站在一旁轻声道: “大哥,你说白岩会中计吗?” “呵呵。” 顾思年冷笑道: “这种人的眼里只有自己,一定会上钩的! 瞧好吧~” …… 十几匹战马三三两两的在沙丘上放养着,几名随行士卒正在给战马喂着草料。 张景元与白岩二人驻足山坡,瞪着双眼睛扫视着四周的黄沙。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毫无异样,只有头顶炙热的骄阳晒得大家喘不过气来。 “大人,转了一天一夜了,也没看见燕兵的踪迹啊。” 白岩小心翼翼的说道: “咱们是不是找错方向了,燕军主力应该在正北方,咱们在西面搜寻,不太对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 张景元好像不当一回事,慢条斯理的解释道: “正北的燕军主力,那是在我们预料之中的敌军,无妨。 我们怕什么? 怕就怕燕军还在侧翼埋伏下一支兵马,咱们得提前探明他们的动向,免得真打起来措手不及。” “都尉高见!” 白岩立马拍起了马屁道: “小人见识短浅,还是大人说得对。” “这次我带你出来,就是让你熟悉下周围的地形,我看你脑子聪明,是个可用之才。 可得好好学着点。” 这话让白岩大喜,躬身道: “都尉放心,小的绝不会辜负大人的栽培!” “咳咳。” 张景元伸手一指道: “咱们出城也不能耽搁太久,为了提高效率,从现在起咱们兵分两路。 你搜这边,我走那边,若是撞见燕军就立刻撤走,咱们回城汇合!” “要分兵?” 白岩愣了一下,扫了一眼寥寥十几二十人的骑队后说道: “都尉,咱们人手本来就少,还分兵,是不是太过冒险了点? 万一碰到燕军……” “无妨。” 张景元摆了摆手: “若是碰到大队燕军,十个人与二十个人并无区别,人少反而目标小点。 就这样吧,分头行事!” “诺!” 白岩回头招呼了一声: “兄弟们!上马!我们走这边!” “是!” 众人齐齐应喝了一声,七八骑快马从人群中疾驰而出,钻进了茫茫黄沙大地。 看着渐行渐远的骑队,张景元的嘴角不知为何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 一晃又是大半天的时间过去了,慢慢入夜,黑幕笼罩着大地。 沿着关外搜了半天的白岩等人也停下了脚步,找了块小土坡的背面歇脚。 “噼里啪啦~” “刺啦刺啦~” 这里是个斜坡,较为隐蔽,所以白岩等人放心地点起了一团篝火,上面烤着一整根的羊腿,香味扑鼻。 一名士卒流着哈喇子说道: “大人还真是器重咱们头啊,不仅带着咱们外出巡查,还赏了这么大的羊腿。 这香味~嚯!” “那可不,头现在可是都尉眼前的红人。” 又有一人附和道: “想想咱们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连饭都吃不饱! 现在呢?吃肉! 哈哈哈!舒坦!” “说得对!还是头有本事,咱们也跟着沾光。” “哈哈~” 手下们的马屁让白岩满脸笑容: “兄弟们放心,只要跟着我混!包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来,吃肉!” “好!” “呵呵呵~” 其他的不说,白岩招揽人心还是有一手的,陈百户一死,他手下那几十营兵立马就变成了白岩的人。 喧闹的人群中唯有万风默默的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撩拨着火星。 自从上一次白岩在堡寨内下令后撤之后,万风就变得沉默寡言,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风伢子。” 白岩递过来一块肉: “想啥呢?” “额,没,没啥。” 万风回过神来道: “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 “头,以前外出巡查这种活,张都尉是从来不参与的。 他一向是能不出城就不出城,这次是怎么了,突然就带上咱们出城了?” “害,这有什么奇怪的。” 白岩随意的说道: “谁不知道咱们易将军喜欢人才,谁有本事就重用谁。 风头总不能都被那个褚北瞻抢了吧?张都尉多多少少也得表现一下才是。” “或许吧。” 万风揉了揉发酸的眉头: “我还是觉得不太对。” “行了行了,别乱想了。” 白岩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吃肉,吃完了早点休息,咱们明天还要接着巡查呢。” “哒哒哒~” “哒哒~” 白岩的话音刚落,远处的黑暗中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让众人心头一紧。 “小心!” “戒备!” “蹭蹭蹭!” 这群人的反应也是快,纷纷拔刀,警惕的看着夜幕。 这种鬼地方要是碰到燕军,那就真的死定了~ “百户,百户大人!” “出,出事了!” “白岩大人!” “扑通~” “哎呦~” 快马终于冲出了夜幕,让大家松了口气的是来人只有一骑,即使是燕兵也没什么好怕的。 哪知马背上的骑卒一个不稳,直接摔了下来,嘴里还呼唤着白岩的名字。 “咦,怎么是你!” 等看清那张面庞时白岩吓了一跳,这家伙不是跟在张景元身边的亲兵吗,怎么出现在了这? 最关键的是这家伙的身上还带着血迹,神情十分慌张。 白岩心头顿时涌现出一股不安,一定出事了! “白,白百户!终于找到你了!” 黑脸亲兵顾不得后背传来的疼痛,一把抓住了白岩的手臂: “累死我了。 出事了,出大事了!” “别急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白岩赶忙扶起他问道: “怎么就你一个人,都尉呢?” “我们,我们碰见了燕兵!” 亲兵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都尉,都尉被围了!我是好不容易冲出来求援的! 百户,百户大人! 您可赶紧带人去救都尉啊!” “什么?被围了!”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这可是个糟糕透顶的消息。 “好端端的怎么会被围了呢?” 白岩同样脸色大变: “在哪?燕兵有多少人?” “往东,往东差不多二三十里的林子里。” 亲兵伸手指了指: “估计得有近百骑,突然就撞上了,打了个遭遇战! 百户大人,赶紧去救救都尉啊!” 亲兵的嗓音几乎在颤抖,让所有人都觉得张景元已经危在旦夕。 近百燕兵,而张景元身边只有七八个人,这还有得打吗? 白岩的脸皮很僵硬,顿在那一言不发,脑筋在急速转动。 “百户,百户大人! 赶紧去救人啊!还愣着干什么!” “是啊头。” 万风也急声劝道: “情况危急,咱们得立刻出发了!不然都尉就危险了!” “这样,兄弟。” 白岩抬头道: “燕军势大,咱们人手不足,怕是很难成事。 你现在立刻回右屯城求援,咱们先去救人!” “好!百户大人言之有理! 那我立刻出发!” “兄弟自己小心!” “告辞!” “嗤!” 就在这名亲兵抱拳掉头的一刹那,白岩突然暴起,猛得一刀捅进了他的后背。 “噗嗤~” 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亲兵艰难的转过身子,满脸惊恐的伸出了手指: “你,你……” “噗嗤~” 又是一刀,白岩彻底结束了他的生命。 所有人的大脑都一片空白,很是茫然的看着白岩。 “大哥!” 还是万风最先反应过来: “你,你在做什么啊! 这可是都尉大人的亲兵!” “狗屁的都尉!” 白岩冷喝道: “被上百号燕兵围着!还有可能活着吗! 人死了,就狗屁不是!” 万风满脸震惊: “大,大哥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白岩面无表情的说道: “难不成你还真想去救人? 那可是上百号燕兵!你睁大眼睛看看,我们这有几个人? 去了有个屁用! 几十里的路,我们人还没到,他们就已经全被燕兵宰了! 我们去了做什么?送死吗!” 全场一片死寂,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无人反驳白岩的说辞。 “那,那可是都尉啊!” 万风不敢相信白岩会说出这样的话,上一次抛弃了顾思年,这一次竟然还要抛弃张景元。 “你给我记住!” 白岩一把揪住了万风的衣领,同时看着所有人喝道: “老子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让你们都活着回去! 难不成你们想死在这荒郊野岭吗! 现在这个亲兵死了,我们就当不知道都尉遇险,回了城也没人怪罪。 懂吗!” 白岩的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去救人的话那就是九死一生。 大多数人都不想死~ 白岩瞪着万风道: “你给我记住,我才是头! 我们今晚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明白吗!” 白岩眼眶血红,额头上青筋暴露,只要万风敢摇头,他就敢一刀剁了他。 “明,明白!” 万风失魂落魄的点了点头。 “把尸体藏好!” 白岩冷声喝道: “回了城,谁都不许说一个字! 否则,死的就是我们!” 第77章报应 白岩那一队人马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右屯城,对外的说法也很简单,他们半路与张都尉分头行动,所以回来得早了些。 看似一切都合情合理,但白岩心中的不安只有他自己知道~ 就在这样惴惴不安的氛围中,白岩煎熬了一整天,一直到深夜时分,他被王延叫来了。 屋内只有王延一人独坐着,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抿着茶,站在一旁的白岩毕竟心中有鬼,站立不安的样子显得有些局促。 等了许久,白岩才主动问道: “大人,不知找小的来所为何事?” “有事,找你来自然有事。” 王延放下茶碗,随意地问道: “前天你与张都尉一起出城巡查,为何你回来了,而张都尉至今未归。” “都尉还没回来吗?” 白岩皱了下眉头,表现得很疑惑: “当时巡察到半路,张都尉提议分兵搜寻关外,然后我们就分开了。 小的巡逻完指定区域就提前回城了,我以为张都尉已经回来了。” 白岩对答如流,一脸茫然的样子很难让人怀疑他在撒谎。 “分兵搜寻?是吗?” 王延眯着眼问道: “这么说你不知道张都尉的消息了?” “是!” 白岩重重点头,随即很是忧心地问道: “大人,张都尉至今未归,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 关外燕军游骑四处,万一…… 实在不行属下带点人手出城,去找一找都尉大人吧。” “你倒是很担心都尉的安全啊~” 王延翘起了二郎腿: “你说的有道理,张都尉万一遭遇燕兵,那就危险了。 可你身为随行百户,都尉有危险你却安全回来,可是大罪过啊~” “大人明鉴啊!” 白岩哆嗦了一下,赶忙抱拳道: “小人确实是和都尉半路分开了,他那边的情况我一概不知啊。” “一概不知?” 王延冷笑道: “会不会是你知道些什么,但又不说?” “大人何出此言?” 白岩脸色一白: “小人对大人可是没有半分隐瞒,有什么说什么,张都尉到底在哪,出了何事,小人确实不知。 万一,我是说万一都尉大人出了点什么事,总不能怪罪到小人头上吧?” 白岩的心底泛起了一丝不安,他总觉得今天王延字字句句都在为难他。 “看来你很希望本尉出事啊?” 一道冰冷的声音陡然间回荡在屋中,屏风背后,张景元缓步行出,看向白岩的目光极为不善。 “都,都尉大人,您不是……” 在看到张景元的那一刻,白岩的脸色煞白,后脑勺冷汗直冒。 “我不是什么?” 张景元反问道: “我不是被上百燕军包围了吗?怎么还活着回来了? 看到本尉回来,你似乎不是很开心啊~” 白岩面部肌肉极为僵硬: “大,大人这是何意?” “何意?” 张景元冷笑道: “我被燕军包围,不是派了人向你传信吗? 你不救就算了,为何回城之后还说自己毫不知情?” “冤枉,冤枉啊大人!” 白岩浑身颤抖着跪在了地上: “无人来向小人求援啊,大人明鉴啊!” “砰!” 张景元突然一拍桌子: “好啊你,还真是谎话连篇! 本尉派去求援的人被你杀了,你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了?” 白岩吓了一大跳,惶恐不安,拿不准张景元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来人!” 张景元怒喝一声: “把人带上来!” 顾思年、秦熙、曾凌川等人鱼贯而入,他们押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些和白岩一起出城巡察的士卒。 这些士卒的嘴巴都被破布给塞满了,一句话也说不了,但看向白岩的目光都十分恐惧。 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白岩的眼皮狠狠的跳了几下。 张景元怒斥道: “白岩,你手底下的人已经招供,是你杀了前来求援的亲兵。 你还有何话说!” “扑通~” 白岩一下子瘫坐在地,惊恐的摇着头: “都尉,都尉大人,您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 您听我解释啊!” “难道还有隐情?” 张景元冷笑道: “本尉还真想听一听,证据确凿之下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白岩先是瘫坐在地,随即哆哆嗦嗦的指向了人群中的万风: “是他,是他的主意! 是他劝说卑职杀了亲兵,装作不知道。 还有他们,他们都有份,他们不愿意营救大人,小的被逼无奈才杀了人。 大人,小人只是一时听信了谗言,被蒙蔽了双眼,大人明鉴啊! 是他,都是他们!” 万风以及几名营兵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深深的自嘲,他们在想,为何自己跟了这么一个大哥。 顾思年一步上前,轻手扯掉了万风嘴里的破布: “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出来吧。” 万风默默的看着白岩,苦笑道: “大哥,他们压根没有审问,都是诈你的。 可你却…… 我真是瞎了眼,跟了你!” “诈我的?” 白岩的大脑瞬间空白。 万风看向张景元道: “都尉大人,您的亲兵确实是白岩所杀,无人教唆。 但我等也有罪,要杀要剐,听凭大人处置!” 万风彻底看开了,横竖一条命罢了。 “好,好狠毒的手段啊~” 张景元怒火中烧的看着白岩: “身为百户,听令而不救,这可是死罪! 死到临头还妄想欺瞒本尉,栽赃他人,更是罪加一等! 你该死!” 其实张景元压根就没有遭遇燕军的包围,纯粹是演了一出戏,是顾思年与王延给他下的套,为的就是测试一下白岩是否忠诚。 可惜啊,这位白岩在面对危险的时候还是选择了保命,甚至直接杀了他的亲兵。 在张景元的眼里他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大人,饶命啊大人!” 白岩终于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哭丧着脸道: “是小人错了,小人有罪! 大人,求求你,绕小的一命吧!” “顾兄,顾兄你帮我说句话啊~” 见张景元不为所动,白岩又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顾思年: “顾兄,我们可是朋友啊,帮我说句话啊。” “朋友?” 顾思年讥讽道: “你一言不发撤离西堡寨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们是朋友? 把责任都推到陈百户身上,你以为我会信?” 白岩瞬间呆滞,原来顾思年都知道,只不过一直没有表现出来。 白岩像一堆烂泥一样瘫坐在地,目光涣散。 张景元和王延二人缓步走出了军帐,临走前拍了拍顾思年的肩膀道: “这些人交给你处理了,做得干净些~” 张景元现在不想再多待哪怕一刻,浑身气得发抖。 “诺!” 顾思年躬身抱拳: “都尉放心,卑职心中有数!” 当张景元二人离开后,屋子里还有一大群人,秦熙、曾凌川、铁匠他们全都怒气冲冲的瞪着白岩。 而被绑缚在地的万风好像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苦涩道: “顾大哥,二道沙一战,是我们对不住你。 对不起。 我万风,心甘情愿给那些死去的兄弟陪葬! 动手吧~” 万风微闭眼眸,坦然赴死。 顾思年平静的看着万风,然后在他惊愕的目光中扶起了他,轻轻解开绳索道: “风伢子,你有良心,不是他这种狼心狗肺之徒。 你,还有这些兄弟们,若是愿意,以后就来我麾下,我们当兄弟。” 万风还有其他那些人全都满脸震惊,出了这种事,顾思年竟然还愿意接纳他们,顿时感动不已。 “升官发财我不敢说,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兄弟们。” 顾思年满怀诚意的问道: “如何?” 几人对视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的重重点头: “以后我等,唯大人马首是瞻!” “好!” 顾思年轻声道: “你们回营吧,今天的事都烂在肚子里,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诺!” 几人鱼贯而出,临走前万风还深深的看了白岩一眼,因为他知道,白岩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刺啦~” 顾思年扯了一把凳子,端坐在白岩的面前,一言不发,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他。 “顾,顾兄。饶命啊。” 眼泪鼻涕顺着白岩的脸颊往下流: “饶了我,饶了我吧!” 顾思年面无表情: “我只想问一句,我们没得罪过你吧? 为何要把我们兄弟扔在二道沙等死?就为了替你殿后?” “不,不是这样的。” 白岩慌张的摇着头: “误会,都是误会啊。” “放你娘的狗屁!” 曾凌川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揪住白岩的衣领道: “你怕死就算了,还把我们推进火坑! 六十四条人命啊,都是活生生的汉子,就因为你一个念头全死了!” “王八蛋!” 铁匠性子更急,直接一脚踹翻了白岩: “枉我们还把你当成朋友! 背后捅刀子的人,该死!” “我错了,真的错了,饶了我吧!” “求求你们,饶我一命! 顾兄,我营里还藏着不少银子,都是你的,只求你放了我!” 白岩痛哭流涕,满脸忏悔之色,在死亡面前,还真没几个人能扛得住。 “放了你?” 顾思年咬牙切齿的问道: “放了你,那六十四个兄弟能活过来吗?” 白岩目光绝望,他知道顾思年绝不会放过他的。 顾思年瞟了一眼秦熙: “动手吧~” “蹭!” 秦熙冷漠的拔出弯刀,一步步走向白岩。 “不,不要,不要!” “嗤!” 在白岩惊恐的叫声中,弯刀狠狠的捅进了他的胸口,鲜血狂喷而出。 紧接着曾凌川接过刀,再度捅了进去。 “死吧!” “杂碎!” “噗嗤~” “这是你欠下的债!” 秦熙、曾凌川、武翔、铁匠、林易槐,一人一刀。 五刀捅完之后,白岩的尸体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飘荡着。 顾思年没有出手,只是平静的看着白岩的尸体: “他给了我们一个教训,在这座军营里,没有谁是能轻易相信的。 任何人都靠不住,我们只有靠自己!” 五位心腹看着顾思年,屋中寂静无声。 顾思年缓缓起身,冷声道: “从今天起,我们只有不断往上爬,爬到一个任何人都不敢欺负我们的位置! 你们要记住,弱肉强食,拳头不硬,就得挨欺负!” 第78章分兵权 白岩的死并没有在城内引起什么轰动,毕竟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无人关心无人问。 但对于顾思年他们来讲,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万风带着几十号兄弟投奔到了顾思年麾下,加上自己人,顾思年手里满打满算有近两百五十人。 别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手里握着的营兵几乎可以和一个都尉旗鼓相当。 燕军在二道沙那里吃了亏,满心不甘,半个月的时间里连着对右屯城发起了好几次进攻,但都无功而返。 随着天气逐渐炎热,酷暑来临,燕兵的进攻势头也逐渐减弱了下去。 这一天顾思年和往日一样,在营中托着下巴沉思,琢磨着练兵的法子。 自从多了好几十号经历生死的老兵之后,顾思年的底气就足了不少。 他把这些人全提拔为小旗,老兵带新兵,一下子成了军中的中坚力量。 现在他手底下这帮人的战斗力已经远超当初。 “大哥,大哥!” 秦熙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沉声道: “出事了!” “出事?何事?” 顾思年眉头一皱: “燕军又来进攻了?这些家伙,怎么阴魂不散呢!” “不,是张都尉那边派人来传信了。” 秦熙脸色有些难看的道: “他说趁着最近燕军攻势减缓,要重新整合一下本尉的兵力,均匀的分成四个百户。 张景元自己领一队,大哥一队、王副尉领一队,还有他手底下的亲信李壮升任百户,也领一队。” “均匀的分成四个百户队?” 顾思年愕然道: “我们这里的人最多,其他几个百户人都不齐,那我们岂不是要被分兵?” “对,就是这个意思!” 秦熙不满道: “他让咱们分出一百人,补充到其他几队。 妈的,这不是存心想要削弱咱们的实力吗? 这个王八蛋,没安好心!” 顾思年的脸色一点点的冷了下来,本以为解决了白岩,张景元会彻底信任倚重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弄出幺蛾子了~ 现在他手下的兄弟可都是这么久辛辛苦苦拉起来的,都是信得过的兄弟。 在前线这种地方,谁手里的兵力多谁就说得上话,恒古不变的硬道理,谁愿意把自己的兵分给别人? 顾思年冷声道: “看来这个张景元对咱们还是有戒心啊,说一千道一万,我们是后娘养的,不是他自己人。” 秦熙琢磨了一会儿沉声道: “实在不行咱们去找易将军说说情吧,大哥的百户好歹是将军给的,总不能任由张景元分割削弱吧?” “不不不,这个法子行不通的。” 顾思年连连摇头: “首先我只是个百户,直接去找将军未免太过放肆。 其次,张景元怎么说也是咱们的顶头上司,我们直接捅到将军那里就是和他彻底撕破脸,面子上不好看。 就算这次衙门阻止了他,以后他肯定还会想其他法子整咱们。 不怕官,只怕管啊。 不妥~” “那怎么办,难道就遂了他的愿?” 秦熙苦涩道: “而且这家伙指名道姓要调走老曾老武,这怎么行!” 张景元也是个聪明人,一开口就想要走顾思年麾下最能打的几个人。 顾思年思索了一会儿之后问道: “此事是谁的主意,王延吗?还是张景元自己?” “据说是张景元和那个新任百户李壮提出来的。” 秦熙愤愤不平: “不过王延并没有反对,这个贪财的家伙,收了咱们的银子也不替我们说几句好话!” “王延麾下的兵被分了吗?” “好像也分走了几十号人,毕竟李壮是个新百户,手底下缺人。” “他也被分走了人吗?” 顾思年的眉头一挑,疑惑道: “王延竟然没有意见?” “害,这个饭桶。” 秦熙摆摆手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延只想着捞钱过舒坦日子,这些事他从来不在意。” “呵呵,那我有主意了~” 顾思年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你去帮我约一下王延,就说今晚香满楼见!” …… “顾老弟,今晚怎么这么有闲心请我喝酒啊?” 王延背着手昂着头,笑呵呵的走进了香满楼的包房。 这次他可没有上次那么客气了,浑然把自己当成了主人,大咧咧的直奔主位。 “哎呦,王哥就别取笑小弟了,心里正烦着呢。” 顾思年苦笑道: “这不,心里闷,找王哥喝喝酒。” 两人一开口就称兄道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亲兄弟呢。 实际上顾思年看到王延就头疼,这家伙实在是太贪了。 白岩死了之后他那儿藏着的银子都被王延给搜刮的干干净净,甚至还暗示顾思年又出了一笔银子。 因为他觉得弄死白岩,帮了顾思年大忙,收点好处费是应该的。 可怜了顾思年,打了一场硬仗得到的赏金基本上都被他弄走了。 贪到姥姥家了! “哎呦,顾老弟这是怎么了?” 王延随便夹起一筷子菜往嘴里一塞道: “碰到啥事了跟哥说说,哥替你解决!只要我能摆平的,一定帮你解决!” “害,不提不提。” 顾思年摆了摆手,给他倒满一杯酒道: “喝酒喝酒,咱们今天只喝酒!” “干!” “行吧,干一杯!” “唔~还是这个味道,好酒! 哈哈~” 三杯酒下肚,王延见顾思年还不开口,压低着声音问道: “贤弟的烦心事,应该是都尉下令分兵整顿一事吧? 怎么,手底下的人被调走了,不痛快了?” “唉,还是王哥眼明心亮,什么事都瞒不过您啊。” 顾思年愁眉苦脸道: “确实,跟了我这么久的兄弟要被调走,心里不舒坦。” “如果真是因为这事,哥就得劝你一句了。” 王延灌了口酒,语重心长的劝道: “看开点,你毕竟只是个百户,手里握着那么多兵马,谁看了不眼红? 张都尉虽然现在信任你,但他也可不能任由你掌握这么多兵力啊。 调走了就调走了吧,无妨,在哪当兵不是当呢。” “哎呦,王哥啊,弟弟我可不是光担心自己。” 顾思年煞有其事的说道: “我是在担心哥哥你啊!” “我?” 王延端着酒杯的手掌悬在了半空中: “老弟是什么意思?” 顾思年语重心长的说道: “老哥啊,你好好想想,这次被抽走兵力的只有我一个人吗? 还有你啊! 听说王头麾下被调走了好几十号心腹老兵,要是他们换给你一些老弱新兵,划算吗? 你的精锐、我的精锐,都被分到了张都尉和李壮的麾下,这么一来张都尉那边实力大涨,而我们两个就吃了一个哑巴亏。 李忠壮这个家伙是都尉的亲信,当了这么多年亲兵,带兵的本事没有,拍马屁倒是一套一套的,时间一长肯定会成为都尉眼前的红人。 久而久之,咱哥俩在张都尉面前还说得上话吗?” 王延愣住了,脑袋瓜子急速运转,隐约能看出些忧虑之色。 顾思年见王延这般神态,立马接着说道: “哥哥大度,不愿意计较这些事,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您这么大度的。 难免有小人想趁机分权,以后好上位~” 王延的眉头深深皱起: “小人?你是在说李壮吗? 他小子在我面前可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一向很老实啊~” “害,日久才能见人心。” 顾思年压低着声音道: “现在他权力小、手里没人,自然对您客客气气的。 可现在精锐老兵都划归他麾下,时间一长,他翅膀硬了,还会这么客气吗? 我私底下听到风声,这次分兵整顿,就是李壮的提议,特地要分走您的心腹。 你想想,这真的是冲着我来的吗?” “难不成是冲着我来的?” 王延的脸色冷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张都尉想扶持李壮?与我分权?” “这话弟弟我可不敢乱说。” 顾思年装模作样道: “不过王头您在军中有威望,能服众,都尉保不齐会忌惮你。 但李壮不一样啊,亲兵出身,没有根基,好掌控。 等以后我们的手里兵没了,翅膀不硬了,保不齐都尉就会让李壮接替副尉一职。 到时候哥哥您怎么办? 所以弟弟担心啊,唉! 俗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顾思年一句接着几句,连口气都不带喘的,更是愁容满脸,好像在替王延的未来操心操力。 “妈的!卑鄙!” 本来就喝得有些飘得王延气得火冒三丈: “想动老子的权,没那么容易!” “唉,不怕官只怕管。” 顾思年叹了口气道: “副尉和都尉一字之差,还是不能比啊~ 其实说句心里话,哥哥的才能,干个都尉不是绰绰有余?” 王延目光闪烁,这句话让他陷入了沉思。 顾思年见时机差不多了,又有意无意的嘟囔了一句: “人心叵测啊,还是自己说了算才好。” 王延眉宇一凝,抬起头看向顾思年道: “顾老弟,平日里我待你不薄吧?” “王头这说的是什么话。” 顾思年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整个昌字营,也就王头把我放在心里!” “好!” 王延冷声道: “如果,我想扳倒张都尉,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顾思年毫不犹豫的一抱拳: “哥哥对我恩重如山,小弟定唯命是从! 再说了,张景元这个家伙三番五次的找我麻烦,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老弟痛快!” 王延面色微喜: “这样,张都尉让咱们分兵,咱们先应着,让他放松戒备。 然后咱们再好好谋划谋划,如何扳倒他!” “没问题!” 顾思年应声道: “王头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王延并没有注意到,顾思年的嘴角已然浮现出一丝奸计得逞的笑容。 第79章指挥佥事何先儒 “顾思年手底下的兵分出来了吗?” 昏暗的房间里,张景元斜坐在椅子上,还翘着个二郎腿,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的就是新任百户李壮。 他曾经是张景元的亲兵,贴身心腹,据说是很久之前替张景元挡过一刀,所以备受信任。 “人都已经交到我手上了,整整七十号人。” 李壮笑呵呵地答道: “那个曾凌川与武翔也划归到我的麾下了。” “噢,这么痛快?” 张景元颇为诧异: “就没弄出什么幺蛾子?” “那倒没有,态度还挺好的。 大人的眼力真是绝佳,那个曾凌川与武翔确实是能打仗,有股子气势。” 李壮挠了挠头道: “大人,顾思年这小子看起来还算老实,咱们是不是太过提防他了?” “老实?我怎么觉得他一肚子坏水呢?” 张景元摆了摆手道: “不管他,只要把兵交出来本尉也不会为难他。 倒是你,现在手里一百多号人全是精锐,一部分是顾思年的,一部分是王延的,本尉待你可算不薄了,你可别让我失望。 按理来说这次直接提拔你做百户,有些不合规矩。所以你得好好带兵,笼络人心,争取多挣点军功,也好给我长脸!” “是是是,都尉大人说的是。” 李壮的脸上立马挤出一抹谄媚的笑容: “大人提携之恩小人肯定铭记于心。大人放心,我肯定好好干! 别的不敢说,下次燕军要是再敢来攻城,属下一定打一个漂亮仗!” “都尉,都尉大人!” 两人这还没聊完,一名士卒就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大人,将军府急令,所有百户及以上军官立马到将军府议事!” “所有?” 张景元一愣:“出啥大事了?” “不知道哇,小的看几名都尉都过去了,大人还是快点的吧。” “那还磨蹭什么,走走,赶紧走!” …… 等张景元赶到将军府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百户、都尉、副尉,林林总总加起来十几二十号人。 昌字营不算乡勇,也就一千多兵马,在场的基本上都是排得上号的军官了。 顾思年早早地赶来,硬是从人群中挤到了褚北瞻的身边,低声问道: “出啥事了?要打大仗了?” “不清楚,应该不是。” 褚北瞻回道: “你看将军的脸色,不像是要打仗的样子。” 坐在主位上的易昌平神色还算平静,没有大战来临前的那种紧张,不过也能看出眉宇间有一丝丝的焦虑。 “人都到齐了吧?” 过了好一会儿,易昌平端坐起了身子: “刚刚接到崇北关军报,琅州卫指挥佥事何先儒何大人,不日将启程赶赴右屯城视察军务。 我昌字营驻守右屯城这么久,还没出过什么纰漏,这次我希望大家也别掉链子,都给我打起点精神来!” “噢~” 此话一出,众人才恍然大悟,合着是上头来人了,怪不得急匆匆地召集大家议事呢。 易昌平板着脸道: “一句话,我要是在何大人面前丢了人,你们也吃不了兜着走!这段时间谁敢惹事,老子就收拾谁! 都听明白了吗!” 易昌平瞪着眼爆了句粗口,当兵的嘛,总有点暴躁之气。 “明白!” 众人紧跟着高喝了一声,不过人群中的王延好像眯着眼在思考着什么。 “都散了吧!” 议事结束的很快,匆忙赶来的大家伙又呼啦啦的全涌出了屋子。 顾思年跟在褚北瞻的身边,疑惑道: “指挥佥事,是个什么官?” “咳咳,你刚入军,不懂也正常。” 褚北瞻耐心解释道: “我琅州卫,下辖九营,最高指挥官是琅州卫指挥使,又称总兵,总兵下面有两个副总兵,副总兵之下就是指挥佥事了,人数不定,正五品衔,协理几位总兵处理军务。 九营参将若是想更进一步,指挥佥事基本上是必经之路,说起来也算是参将的顶头上司了。” “嚯,正五品。” 顾思年顿时明白过来,易昌平才是正六品罢了,足足低了一阶,怪不得如此郑重对待。 “是的。” 褚北瞻接着说道: “这位何大人呢虽然是文官出身,但志向不小,往往视察军务都十分认真,若是偷奸耍滑的被他抓打到,那下场可就惨了。 给你提个醒,近期尽量别惹事。” “原来如此~” 顾思年了然: “行,明白了,咱们就踏踏实实的,也不惹事。 哈哈哈~” …… 几天后,那位何大人终于出现在了右屯城内,果然如褚北瞻所说,此人做事颇为认真,仅仅歇了一晚上就开始视察军务,第一步自然是巡视城防了。 北城墙是燕军的主攻方向,也是何先儒视察的重点,从东段到西段,这位何大人走了个遍,易昌平全程陪同。 顾思年也没给易昌平掉链子,手底下一百多号人全都挺直了腰板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很有精神。 投石箭弩、长矛弯刀,军械都擦得锃亮,摆放整齐。 “何大人,到了,这里就是西墙。” 易昌平领着何先儒走到了顾思年的驻地,笑道: “咱们这段时间是日夜赶工,整段西墙都已经修缮完毕,燕军来攻了两次全被咱们击退了。 还请何大人与总兵放心,右屯城城防,固若金汤!” “嗯,不错。” 何先儒伸手摸着墙砖,频频点头: “看得出不少砖石都是近期修补过得,易将军辛苦了啊。 这些士卒们也很有精神,看来平日里没有懈怠。” 顾思年偷偷打量着这位正五品大员,这算是他迄今为止见过最大的官了。 四十多岁的样子,与易昌平年纪相仿,不过两人朝这里一站风格迥异。 易昌平正儿八经的武将出身,何先儒更像一个文人,脸上的皱纹少了许多,颇为瘦弱,一股书卷气。 “来来。” 易昌平朝着顾思年一招手: “还不拜见何大人。” 顾思年赶忙迈前一步,朗声高喝: “卑职昌字营百户顾思年,参见何大人!” “百户?” 何先儒愣了一下: “看你这清秀的样子,年纪不大吧?” “回大人,卑职今年一十有八!” “十八岁的百户?” 何先儒下意识的看向了易昌平,言下之意就是这么年轻能当百户吗? “哎呦,大人,末将岂是那种胡乱提拔下属的人?” 易昌平急忙解释道: “大人有所不知,这位顾百户看着年轻,实际上颇为得力。 前阵子孤军驻守二道沙堡寨,挡住燕军半个月的就是他。” “噢?” 何先儒的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重新审视着顾思年道: “二道沙一战连本官都有所耳闻,合着领军之人如此年轻,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顾百户来自何处?” 二道沙一战怎么说也是个亮点,所以易昌平当时还把战报送去了崇北城,得到了不少上司的夸奖。 “回大人。” 顾思年一五一十的答道: “卑职来自琅州下辖凤川县,原任凤川县典史,奉命率民夫乡勇支援前线,受将军提拔,现官任百户!” “凤川县,那就是陈大人的下属了。” 何先儒笑道: “原来是个典史,怪不得本官看你有点书生气。 识字吗?” “是,识字。” “不错,前线的军官士卒们,识字的可不多啊。” 何先儒满意的点了点头,文官出身的他自然对文人会高看几眼。 见何先儒心情不错,易昌平更是夸奖道: “大人,这位顾百户可是文武双全啊,来前线的这些日子斩杀的燕军已经不下一手之数。 有一次燕军攻城,他更是一箭射死了燕军牙将,大涨我军心士气!末将别的不敢吹,顾百户的箭术在昌字营应该少有人能及。” “噢?这么说还真是个能人啊,不错,前线缺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何先儒呵呵笑道: “不过这也是易将军有识人之明啊。” “多谢大人夸奖!” 易昌平眉开眼笑。 何先儒拍了拍顾思年的肩膀道: “不错,你是个好苗子,好好为朝廷效力,他日定能在边关出人头地!”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奖励,但能被正五品官员夸上几句那也不容易。 一旁的易昌平同样对顾思年投来了一抹赞许的目光,顾思年受夸奖,他脸上也有光。 顾思年蹭的一下站的笔直朗声喝道: “卑职定谨遵大人训示! 大人慢走!” 一直等到何先儒与易昌平走远,秦熙他们在壮着胆子凑了上来,呵呵笑道: “大哥就是大哥啊,哈哈,何大人好像挺赏识你的。” 铁匠也开心的说道: “若是被大人物看中,以后咱们也算是有靠山了,再也不用看张景元的脸色。” 顾思年白了他们一眼: “不轻不重的夸几句就让你们上天了?想得美。 像他们这种人,见识过的年轻俊杰多了,指不定屁股一转就忘了咱们。 想要出人头地,还是得靠自己啊~” …… 何先儒的到来让整个昌字营都进入了一种紧张、认真的氛围中,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营兵们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样子。 就在何先儒抵达右屯城的第二天深夜,王延鬼鬼祟祟的找上了门。 “年哥,王头到了!” “快请,请王头进来!” 小六子将王延请进了房间,自己则关上屋门牢牢守在外面,就好像两人在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顾思年疑惑道: “哥哥怎么大半夜的过来了,有急事?” “嘿嘿~” 王延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阴险的笑容: “我想到法子扳倒张景元了!” 第80章布局 “有法子扳倒张景元了!” 王延的语气中带着一抹难以压抑的喜悦,眉飞色舞。 顾思年的眼光也瞬间亮了起来,瞅了一眼屋外,确定无人之后压低声音问道: “头,咱们怎么干?” “咳咳~” 王延故意卖起了关子道: “你知道张都尉平日里喜欢些什么吗?” “喜欢些什么?属下还真不知道。” 顾思年琢磨了好一会儿之后摇了摇头。 平时张景元基本上都待在军营里,没看他有啥爱好。 好像也不是很贪财,最起码不会像张澜那样肆无忌惮地克扣底下人的军粮。 “呵呵,你们当然不知道了,平日里他可是装得人模狗样。” 王延冷笑道: “我告诉你,这家伙好色!” 跟在张景元身边这么些年,王延对他可是知根知底。 “好色?” 顾思年冷笑起来,人只要有缺点,那就好对付! 王延慢条斯理地说道: “张景元跟着易将军不少时间了,还是蛮受信任的,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平时想扳倒他还真不太容易。 不过现在嘛,何大人来城里视察,这个关节要是出点什么事,就算是易将军也保不住他!” 顾思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随即疑惑道: “可弟弟我还是没明白该如何扳倒他啊?” “笨!” 王延敲了一下顾思年的脑壳: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明天晚上,易将军要在香满楼宴请陈大人,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 还是我花了好几两银子贿赂了将军身边的护卫才打探到的,就连张景元都不知情。 明晚,我找个借口请张景元去香满楼,到时候给他安排两个青楼女子,再灌他几壶酒。 呵呵~ 张景元这个家伙,酒量差,醉酒之后更是不知天高地厚,容易耍酒疯。 只要咱们让他当众出丑,正好被何大人撞见…… 你想想,会怎么样? 嘿嘿~” 王延阴险的笑了起来。 就在几天前,他还是张景元的左膀右臂,可现在他却在筹划着如何扳倒顶头上司。 人心叵测啊~ 顾思年一下子就明白了王延的用意,易昌平再三叮嘱这段时间不能惹是生非。 要是张景元当众出丑被何先儒撞见,弄出大笑话,那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敌军压境之际,喝顿酒也就罢了,还和青楼女子乱搞,这传出去多难听? 只要何先儒在,他都尉的位置指定是保不住了,严重一点还得掉脑袋! “妙计,妙计啊!” 顾思年赶忙拍起了马屁: “王头真是神机妙算,这样一来张景元肯定会被将军责罚。 到时候都尉的位置空出来,那还不是您接任? 论能力论威望,还有谁能和您比?那个李壮想和您斗,真是痴人说梦! 我呸!” “哈哈哈!” 王延得意的笑了起来: “说得好!这次我们就好好让张景元栽个跟头! 还有那个李壮,收拾完张景元再来对付他。 他惹谁不行,偏来惹我!” “就是!” 顾思年应喝道: “谁和王头作对,就是和我过不去,咱一定站在王头这边!” “不错,还是你忠心!” 王延话锋一转: “咳咳,不过嘛,这个计策要想成事,还有点小麻烦。” “小麻烦?” 顾思年拍着胸脯道: “王头尽管说,只要是弟弟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义不容辞!” “呵呵,也不是什么大麻烦。” 王延的脸上浮现起一抹奸笑: “老弟应该知道,香满楼这个地方高讲排场,啥啥都贵!全城那是数一数二的。 平时吃顿酒也就罢了,要是说想叫两个女子,尤其是对付张景元还得舍得叫个头牌,那银子可是哗哗往外流啊。 那几个老鸨,都是见钱眼开的主,想让她们配合做事,那不知道得花出去多少银两。 老弟啊,哥哥我最近手头紧,你看……” 王延罗里巴嗦的说了一大堆,最后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 得,顾思年算是听明白了,合着王延想让顾思年出这笔银子。 “害,原来是这个事。” 顾思年虽然心里在骂娘,但嘴上说的很好听: “计策是您想的,弟弟我自然不能光看着不出力。 您放心,这笔银子我出了。为了让老哥当上都尉,花这点银子不算啥!” “哈哈哈,好好好!” 顾思年的回答让王延十分满意: “老弟放心,等我当上都尉,副尉这个位置就是你的! 你可是我最信任的人!以后咱哥俩就是亲兄弟! 哈哈哈!” “那弟弟我就提前参见王都尉了!” “哈哈哈!” 片刻之后,王延仰天大笑出门去,怀里还揣着顾思年给的银子,嘴角都快勾到耳朵边了。 “妈的,真他娘的黑心!” 顾思年送走了王延后才破口大骂。 明明这家伙富得流油,却还是一毛不拔,自己卖粮食、杀燕兵的那些赏金都快被这家伙嚯嚯完了。 小六子不知何时从背后窜了出来,嘀咕道: “都知道王延黑,没曾想这么黑。 年哥,咱们跟着这种人,日后铁定吃亏,得多留个心眼啊。” “跟着他?哼哼,他还不配!” 顾思年冷笑一声: “前些天你跟我说,这家伙黑了咱们点军粮拿去黑市上卖了?” “没错,他身边的卫兵说的。” 小六子愤愤不平道: “而且不止扣了咱们的,其他营兵的也被扣了,这家伙肯定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秦大哥偷偷去黑市打听了,每隔一段时间王延身边的亲信就会去出手一批货,不知道赚了多少黑心钱! 妈的!” “别气,我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 顾思年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一定得给我办好!” …… “请请请,何大人快请坐!” “呵呵,这地方的菜味道很正,都是好厨子,大人今天可得好好尝尝。” “大人请!” 香满楼的包房里,易昌平很是客气的将何先儒请到了上首位。 在场的还有褚北瞻等几名易昌平的心腹,一声声大人的叫着,给足了何先儒面子。 “易将军。” 何先儒扫了一眼满桌的美味佳肴道: “大敌当前,搞这么一出不合适吧?本官在军营里随便吃点就行。 这地方还是青楼,若是传出去本官来了这种地方,总兵那边可是会怪罪的。 要不还是算了。” 何先儒的表情有些不好看,吃饭是可以的,但青楼这种地方,他这个文官可来不得。 “哎呦,何大人误会了不是。” 易昌平赶忙解释道: “这地方虽是青楼,但它出名的是菜色正宗,味道合口。 咱们今天是只吃饭,其他东西一概不碰。 大人请放心,今天这么多人在场,若是有谁敢污了大人的名声,往外面乱传,末将第一个不同意! 再说了,大人巡察前线这么些日子,劳苦功高,若是咱们连一顿饭都不请大人吃,叫我们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大人,您就坐吧!” 易昌平一边说一边朝其他人使眼色,那些家伙的眼力也不差,赶忙附和道: “何大人还请上座,您要是不做,咱们也不敢坐啊!” “大人放心,这地方的菜绝对正宗,就当给咱们昌字营一个面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着,人群中的褚北瞻有些无奈,他很不喜欢这种场面,但易昌平点名让他陪同,他又不能拒绝。 易昌平愣是推着何先儒坐上了主位,何先儒苦笑道: “好好好,诸位盛情难却,本官就却之不恭了。 不过事先说好,今天只吃饭,其他的一概不碰。 酒嘛,少饮两杯。” “没问题!” 易昌平拍着胸脯道: “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自当听从。” “那行,本官就先敬大家一杯!” 何先儒放下心来,笑着端起了酒杯道: “诸位镇守边关,与燕军苦战,都辛苦了。 本官虽然不胜酒力,但也应当敬你们一杯,祝各位在战场上能奋勇杀敌,百战百胜!扬我军威! 来!干!” 何先儒嘴一张就是一大串,滔滔不绝,既有文人的书卷气又带着一点点沙场的豪迈,想来这种酒桌场面他没少经历。 “那就借何大人吉言了!” 易昌平端着酒杯朗声道: “兄弟们来,陪何大人干了这杯!” “干!” 都是从军之人,自然不会小口小口的慢慢品,上来就是一杯接着一杯。 “卑职敬何大人一杯!” “我也敬大人一杯,祝大人前程似锦!以后也多惦念着咱们昌字营。” “哈哈哈,好说好说,干!” 酒桌上觥筹交错,笑语声不断。 一开始说得好听,少饮两杯适可而止,但真喝起来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一杯接着一杯。 何先儒笑容满面,脸颊微红。 不管是谁,一桌子人围着你吹捧总归是开心的,言辞之间他也对易昌平的带兵能力大加赞扬。 易昌平是心中暗喜,今天这顿饭值了! “砰!” “咣当!” “娘的,连老子都敢骗!你们是活腻歪了!” 可就在大家喝的正高兴的时候,包房外响起了阵阵骂声,还有乒铃乓啷的打砸声。 屋中顿时为之一静,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不知发生了何事。 而今天的主角何先儒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许不满。 易昌平心头一紧,哪个不开眼的货今天在这里闹事? “咳咳,大人莫急,属下派人出去看看。” 易昌平陪着笑,脸色略有些尴尬。 “砰!咣当!”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老子都敢骗! 信不信我叫一百兵丁来,将你们整个香满楼砸了!” 就是这一句话,让何先儒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听这口气,是军中哪位大人物啊~ 走吧易将军,咱们也出去看看热闹? 本官很想见识一下,是何人如此张狂! 哼!” 第81章谁在狗叫! 香满楼的三楼已经乱成了一团,不少人挤在一旁围观,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而打闹事件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昌字营都尉张景元。 平日里张景元一向看起来一本正经,此刻的他却衣衫不整,言辞含糊、脸颊通红,揪着一个半老徐娘破口大骂: “反了你了,连老子的钱都敢骗,我告诉你,今天这事不算完!” “军爷,饶命啊军爷啊! 老身长了几个胆子啊,怎么敢骗您? 真的是一百两纹银啊!王头,王头你帮老身说句话啊!” 这老妇人就是香满楼的嬷嬷,俗称老鸨,不过她不仅是老鸨,更是这间酒楼的掌柜,大家都称呼她一声王婆。 据说这位王婆以前也是青楼女子,做人八面玲珑,没什么后台愣是在右屯城折腾起这么大一座酒楼,这里面不少姑娘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这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基本上都认识。 这位王婆啥都不爱,只爱银子。 在场的还有王延,王延两只手挽住张景元,连声劝道: “都尉,张都尉,别说了,这事就算了! 这么多人看着,不好。” “老子我怕什么?” 醉醺醺的张景元一把推开了王延,插着腰大骂道: “老子告诉你,今天不把你香满楼砸了,老子就别在右屯城混了! 你个老娘们,给我等着!” 场面愈发的混乱,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是谁啊,怎么在这闹事呢,王婆可还是有点关系的。” “咦,这位好像是昌字营的张都尉啊~” “竟然是军中都尉? 这个王婆,怎么惹到他了?我看今天香满楼是要完了。” “那可不,随便叫点兵丁过来给你把酒楼砸了,王婆肯定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人群中不乏有眼力见的,一眼就认出了张景元,顿时有不少人都替香满楼的老板娘捏了把汗。 在前线这种地方,什么人最不好惹? 当然是当兵的了! 吵着吵着张景元越发气不过,一把揪住了王婆的衣领大骂道: “老子先给你两拳,让你知道什么人不该惹!” “别,都尉大人饶命啊!” “住手!” 就在拳头即将砸在王婆脑门上的时候,一道怒喝声响彻酒楼,全场都为之一静。 “谁在狗叫,妈的!” 醉醺醺的张景元扭过头来,映入他眼帘的是易昌平那种怒气冲冲的脸,后面还跟着何先儒、褚北瞻几人。 易昌平浑身气的发抖: 谁在狗叫?是在说自己吗? 王延的眉头微微一挑,心中都快乐开了花,不过嘴上还是赶忙道: “属下参见将军!将军消消气,这里都是误会,误会! 张都尉只是喝多了酒,没啥大事。” 围观的人群更兴奋了,好家伙,主将都出现了,今天有热闹看了。 “哎呦,易将军,您可算是来了!” 还不等易昌平说话,那位王婆就哭丧着脸扑了过来: “您可得替老身做主啊,我们这小本生意,不容易啊~” 易昌平气不打一处来: “行了,别吵吵了,到底怎么回事!” 王婆哭哭啼啼的说道: “今天,今天张都尉来老身这里吃饭,还叫了两位姑娘作陪,全程姑娘们可都是尽心尽力的服侍着。 可到了最后张都尉却不肯付银子,还,还要打老身。 将军,您可得替我做主啊!” “放你娘的屁!” 张景元可能是喝昏了头,直到此时还在喋喋不休的骂着: “两个青楼女子罢了,你就敢跟我要一百两?真当本尉是冤大头吗!” “这,这两位可都是本店的头牌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刚刚在床上的时候怎么不见都尉大人说贵呢! 将军明鉴,一百两银子真不多,咱们香满楼从不欺客! 老身虽然不是什么人物,但每一两银子都是用良心挣来的,从不挣黑心钱。” 王婆到底是青楼女子出身,大庭广众的说出这些话也丝毫不知脸红。 不过她不说别人也知道张景元干了些什么,叫了头牌难道真看你弹琴? 就算你弹出花来也不值一百两啊! 易昌平的脸色黑得快要滴出墨汁了,大庭广众的,这纯粹是让人看笑话,要命的是身后还站着一个何先儒呢。 “好,好啊,本官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何先儒表情冰冷: “易将军手底下的兵,有出息~” “妈的,一百两还敢说不是黑心钱,本尉今天定要给你好看!” “张都尉,别吵了,赶紧别说了!” 张景元犹自在那骂着,王延死死抱着他不敢松手。 这场面,热闹得很~ 易昌平浑身一哆嗦,再也没有半点犹豫,抬手一个巴掌就扇在了张景元的脸上: “啪!” “混账东西,给我住口!” “昌字营的脸都被你丢干净了!” “啪啪!” 这几巴掌彻底打醒了张景元,当意识到站在面前的人是易昌平和何先儒之后,他整个身躯都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将,将军,何,何大人,你们听我解释啊!” 他的酒终于醒了,目光绝望加恐惧。 “住口!” 易昌平破口大骂: “解释个屁!来人,把他捆了,关进军营牢房。 没本将的命令,谁都不许放他出来!” “诺!” 褚北瞻几人一拥而上,也顾不得往日的情面,直接把张景元给架走了。 易昌平满脸赔笑的看向了何先儒: “何大人,对不住,让您看笑话了~” “哼!” 何先儒一个字都没说,大步离去,这么多人看着,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大人,大人您消消气啊!” 易昌平赶忙追了上去,一群人乌泱泱的就冲出了酒楼。 王延心里那个舒坦啊,今天的布局总算是没有白费,一切都在按他预想的发展。 他压低着声音在王婆耳边说道: “今天做得不错,银子我一分也不会少你。 不过,你得把嘴闭紧,敢往外说一个字,就是死!” “放心吧王头,老身有数!” 两人阴笑连连,他们做的这个局彻底把张景元给坑死了。 而他们殊不知,在隐蔽的角落里,顾思年正静静的看着他们,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 城门口处,一队车驾缓缓行出,易昌平客客气气的跟在何先儒身边,一直陪着笑。 昨天那件事发生之后,何先儒是半点也不想在右屯城待了,本来不错的心情全被糟蹋了。 易昌平还在道着歉: “大人,此事您别放在心上,我保证,这是个例,我昌字营的将士们平日里绝不是这个样子! 这次的事末将一定会好好处置,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易昌平已经恨死了张景元这个蠢货,三番五次的叮嘱不要惹是生非,还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惹出了麻烦。 何先儒板着一张脸道: “易将军,这个张景元毕竟是你的麾下,怎么处置是你的事。 不过本官要给你提个醒,将军驻守右屯城,燕军大兵压境,你身上的担子很重,手底下若全是这种人,右屯城还怎么守? 若是出了点什么问题,丢了城池,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明白,末将明白!” 易昌平连连保证道: “大人放心,此人我定会严肃处理,绝不会轻饶。 咳咳,大人来右屯城一趟,车马劳顿,末将心里甚是过意不去,所以特地给您备了点礼物。 总兵大人那边,还望大人多多美言几句,这种小事还请大人遮掩一二~” 听到这里,何先儒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不轻不重的说道: “将军放心,本官不会为难你的,但你自己心里得有数。” “明白明白,谢大人!” 易昌平总算松了口气,这件事要捅到总兵那边,那可真就麻烦了。 他手掌轻轻一挥,顾思年就赶忙从边上走了过来,躬身道: “大人,将军准备的礼物都放在了大人的箱子里。 随行护卫返回右屯城所需要的干粮水源也都装好了,卑职还特地多准备了一些弓弩箭矢,若是遇到不开眼的燕军游骑,可保大人无虞。” “嗯~” 何先儒瞟了顾思年一眼,顺口说了一句: “易将军,用人还是得多用用这种聪明伶俐、会办事的。 年轻俊杰嘛,该提拔的是可以提拔的。” “呵呵,大人说的是。” 易昌平躬身道: “末将定谨记大人教诲!” “走了,将军别送了,军务繁忙,多忙忙正事吧!” “诺!” “嘎吱嘎吱~” 车驾缓缓远行,易昌平长叹了一口气道: “唉,总算是送走了。 这个张景元,白费了我这么多年的教诲啊~此人是不能用了~” “将军,属下有个东西,想请将军过目。” 顾思年恭恭敬敬的递上了一沓厚厚的纸张。 “这是何物?” 易昌平很是好奇的翻看起来,仅仅看了两眼,这位昌字营主将的脸色就彻底黑了下来。 …… “顾老弟,顾老弟呢?” 一大清早,王延就背着手、昂着头,大咧咧的走进了顾思年的房间,满脸笑意。 “哟,王哥来了。” 顾思年赶忙迎上前道: “什么事啊,让哥哥你这么开心。” “哈哈哈。” 王延大笑一声:“特地来通知你一下,将军府让我们下午过去一趟,估计是要处置张景元这个蠢货了。” 张景元在牢房里关了好几天,一直没有音讯,应该是易昌平还在思考该如何处置他,今天总算是来消息了。 “噢?那还真是好事。” 顾思年抱拳道: “那今天之后,王头可就是都尉了,哈哈,小弟先恭喜了。” “哈哈哈。” 王延大笑一声: “这次事情办得不错,等我成了都尉,你就是副尉!” “谢王都尉!” “哈哈哈~” 王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为了通知顾思年这么一个好消息,看来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坐上都尉的位置了。 看着王延缓缓离去的背影,顾思年喃喃道: “都尉?你能保住这条命就不错了~” 第82章正七品都尉 将军府里的气氛有些压抑,整座大厅都因为易昌平难看的脸色弥漫着一股不安。 左侧站着褚北瞻还有另外两名昌字营都尉,右侧则是王延与顾思年两位下属,这个场面,明显是要收拾张景元了。 在何先儒面前丢了人,丢了整个昌字营的脸面,不用想都知道张景元这个都尉的官职肯定是保不住了。 易昌平大手一挥: “来人,把人给我带上来!” 很快张景元就被凶神恶煞的营兵架进了大厅,五花大绑。 张都尉短短两天时间饿得面黄肌瘦,满眼血丝。这几天他是吃不下睡不着啊,心中无比惊恐。 “扑通!” “将军,易将军!饶命啊,将军您就饶过小的这次吧!” 一看到易昌平,张景元倒头就跪,拼命的磕头道: “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住口!” 易昌平怒斥一声: “据香满楼王婆的供词,你先是饮了三壶酒,而后又叫了两名青楼女子作陪,最后还赖着银子不给。 是也不是?” “是,是。” 张景元哆哆嗦嗦的点着头。 “承认就好。” 易昌平冷声道: “依军律,临战之际,军中武官不得入青楼招妓,你身为都尉,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其实吧,前线这些大头兵们出入青楼酒坊的太多了,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一天两天还憋的住,时间一长自然有人按捺不住性子。 平日里上头的将军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去青楼就去青楼吧,但奈何这次张景元撞在了何先儒的枪口上。 就算易昌平想救都救不了。 “不,将军听我解释啊。” 张景元不停地磕头: “卑职不胜酒力,当时已然醉酒,不知道那两个青楼女子是何时出现的,我是被冤枉的啊! 王延,王延你也在场,你替我说句话啊!” 张景元将求救似的目光投向了王延,当时他醉醺醺的,并没有主动叫青楼女子作陪,只知道迷迷糊糊中身旁多了两个女子,但他也没拒绝,纯当享受了。 好色,这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王延!” 易昌平冷冷地看向他: “你说,事实到底如何?今天大家都在场,若是敢说假话,视你为同犯!” 王延迈步前出,看了张景元一眼躬身道: “将军,确实,确实是张都尉主动叫了两名青楼女子,还,还点名要了头牌。” 此话一出,张景元目瞪口呆: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王八蛋,原来是你在做局害我!” 张景元能当上都尉,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脑子的,就这一瞬间他明白过来,从头到尾都是王延在陷害自己。 怪不得呢,好端端的请自己去香满楼大吃大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哎,张都尉,怎么能说我陷害你呢?” 王延急声道: “将军在此,我怎么敢说半句虚言? 将军若是不信,找来那两位青楼女子一问便知!” “杂碎,我待你不薄,为何害我!” 气疯了的张景元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目光像是要吃人,奈何两侧的壮汉死死地按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混账东西,直到此时还嘴硬!” 易昌平冷声喝道: “就算你不知情,酒醒之后看到身边的女子为何不主动离开,说到底还是你色欲熏心,怨不得别人! 而且,还准备当众行凶,叫嚣着要砸楼,昌字营的脸都被你丢干净了!” 张景元无话可说,只能愤怒地瞪着王延,都是这个杂碎害了自己! 易昌平冷声喝道: “都尉张景元,触犯军律,重责五十军棍! 即日起革去一切官职,贬为马夫!不得再为军官!” 张景元浑身瘫软,哀嚎道: “将军,饶命啊将军!” 五十军棍啊,就算是换一个壮汉来也不一定扛得住,张景元这身板能撑住吗? “拖下去!” 易昌平有些心烦地挥了挥手: “给我狠狠的打!扛不住死了,算他倒霉!” “诺!” 痛哭流涕的张景元被拖了出去,五十军棍,少说要了他半条命。 王延心中暗喜,革去所有官职,张景元是永远也翻不了身了~ 易昌平慢条斯理的坐回椅子轻喝道: “副尉王延,出列。” “卑职在!” 王延挺胸抬头,一步迈出,整个人显得极为有精神。 来了来了,加封我为都尉的时候到了! 明明易昌平一字未说,但王延的嘴角已经翘了起来。 易昌平面无表情的问道: “八天前,你在黑市卖了一批军粮,赚了不少吧?” “额?” 王延眼眶一突,满脸茫然道: “将,将军何意,小的从未卖过军粮啊?” “从未卖过?” 易昌平冷笑着扔出了一沓厚厚的纸张: “好,那你自己看看,这些账本上都记得是什么!” 纸张像雪花一般漫天飞舞,撒了一地。 王延哆嗦了一下,赶忙捡起纸张翻看着,越看他脸色越白。 这是他的账本! 每一次他往黑市贩卖军粮或者军资,都会自己偷偷的记个账,因为这家伙是个财迷,怕被黑市那些奸商给坑了。 可这账本不是应该藏在自己的屋子里吗,为何会出现在易昌平的手里。 王延整个人都变得恐惧起来: “将军,将军冤枉啊,这,这些是什么,与小人无关啊! 小人真的没有贩卖过军粮啊!” 可能是底气不足吧,他的嗓音都在颤抖。 “与你无关?死到临头还嘴硬!” 易昌平冷笑道: “你营中几个贴身亲兵本将军已经抓了,算算时间,差不多该招的也招了。 怎么,王副尉是想亲耳听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扑通~” 王延再也扛不住了,直接跪倒在地拼命的磕头: “将军,将军饶命啊! 小的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动了歪心思,饶命啊将军!” 自己手底下那几个亲兵是什么货色他还不清楚吗?还没上刑就得把自己供出来,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点坦白。 片刻之前自己还志得意满,做着官升都尉的美梦,现在却已经跪地求饶,痛哭流涕,人生的大起大落来得也太快了。 今天前半段都按王延的预料在发展,可后半段直接将他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顾思年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王延那封黑账本自然是小六子这个金手指从他营房里偷出来的。 平时贪点银子、占点便宜就算了,但王延最近越来越过分,打起了顾思年所部军粮的注意。 上百号兄弟等着吃饭,顾思年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让他当上都尉,那顾思年和手下的兄弟们以后再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这么说你认了?” 易昌平大骂道: “混账东西,身为副尉不体恤下情,竟然私吞如此之多的粮食,简直罪大恶极!你比张景元还要可恶。 不杀你难泄本将心头之恨! 来人,给我……” 王延惊慌失措的喊道: “将军,将军您听小的说。 卖军粮得来的银子小人都没敢花,全藏在营中,小的愿意全部交出来充做军资!只求将军饶小人一条狗命。 小的在昌字营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将军,真的是一时昏了头。 将军,您就放小人一马吧。 小人有罪,有罪!” “啪!” “啪啪!” 王延泣不成声,左一个巴掌右一个巴掌的扇着自己,很快清晰的巴掌印就出现在了脸上,一旁的褚北瞻满脸厌恶,懒得多看他一眼。 他最痛恨的就是这些吸兵血的家伙! “噢?银子都还在?” “在,都在!” 一看有戏,王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 “小人真的知错了,只求将军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吧~” “唔,行吧~” 易昌平眯着眼,冷声道: “既然银子都还在,那军中的损失还可以弥补,看在你这么些年从军的份上,本将就饶了你这条命。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拖出去,也打五十军棍,革除军职,逐出昌字营!再也不得入军!” “诺!” 王延像死了亲娘一样瘫倒在地,任由凶神恶煞的士卒将自己拖了出去,他的处置可比张景元还要重。 贩卖军资可是大罪,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易昌平开恩了。 解决完这两个人,易昌平才出了口气,冷着脸看向在场的其他人道: “一个都尉、一个副尉,知法犯法,本将军心痛啊! 你们,你们这几个可千万别再让本将军失望!谁敢有下次,就杀头抄家!决不轻饶!” “诺!” 众人心头一震,齐齐抱拳道: “卑职等定谨遵将军训示!” 褚北瞻左瞅右瞅,轻声道: “将军,张景元王延二人罪无可赦,是自找的。 但是这一尉的兵马还是得有人统领啊,总不能白白看着这一尉垮了吧? 将军您看是不是先任命一位新都尉?” “嗯,本将已经考虑过此事了。” 易昌平眼眸微偏: “百户顾思年。” “属下在!” 顾思年稳稳的迈出一步。 易昌平缓缓起身道: “你虽然入军不久,但平日里做事得力、脑筋聪慧,又有军功在身,是个好苗子。 本将会奏请总兵府,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昌字营都尉了,正七品官衔!” 顾思年朗声高喝: “卑职顾思年,谢过将军!” 正七品,顾思年从凤川县到右屯城,一次次在鬼门关的边缘游走,总算是有了正儿八经的官衔了。 在场其他几名都尉都满脸羡慕的看着顾思年,乖乖,十八岁的都尉,他们这个年纪顶多刚刚入军。 “你记住。” 易昌平沉声道: “那两个混蛋玩意不济事,辜负了本将的信任,你可别学他们。 几百号兵丁交到你手上,要给本将好好干!” “诺!” 顾思年抱拳道: “卑职领命!” 这一刻顾思年笑了,褚北瞻也笑了~ 第83章互为知己 不算宽敞的屋子里挤着好几十号人,分列两侧排排站,正中主位上坐着的就是昌字营新任都尉: 顾思年。 都尉啊,偌大一个昌字营也就区区四名都尉罢了,也就是说此刻的顾思年已经算是右屯城排得上号的人物了。 在场的几十号人全都是总旗、小旗之类的头目,里面有一部分是张景元与王延的麾下,官升都尉,顾思年自然是接管了两人的兵权。 至于那个刚当上百户不久的李壮并不在场,因为听说张景元出事后这家伙立马就自请革职,脱离昌字营,因为他害怕被顾思年秋后算账,不如早点跑,保条命。 这家伙也是惨,屁股还没坐热靠山就倒了。 站在前排的曾凌川与武翔等人笑脸盈盈,此前被划归到李壮麾下时他们是很不情愿的,差点没闹出事来。 但顾思年告诉他们,这种日子并不会持续很久,先耐住性子等着。 果然,他们又回到了顾思年麾下。 秦熙递了几张纸到顾思年的手上,沉声道: “大人,经统计,本尉总计营兵四百一十七人,这是名单。至于乡勇民夫的数量一直在变化,就没有统计。” “唔,四百一十七人,不算少了~” 顾思年接管原先几个百户队的兵权后,第一件事就是将老弱病残、偷奸耍滑的家伙全都踢走了,确保都是能打仗的营兵,没有滥竽充数之辈。 这四百多人里有一半出头是顾思年原先的班底,忠诚可靠,另外那些人的头又没了,所以顾思年对这几百号人的掌控力还是很强的。 “咳咳。” 顾思年放下名单朗声道: “从今日起,秦熙升任副尉,全尉之兵分为四个百户队,由曾凌川、武翔、蒙厉、林易槐任百户。” “诺!” 被点到名字的人依次出列,无一例外,都是顾思年的亲信。 倒也不是顾思年任人唯亲,实在是其他营兵里面没几个中用的,让他们当百户纯粹是白瞎了。 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那些刚刚合并进来的总旗小旗们早就习惯了领头的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宣布完任命,顾思年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知道,你们中的一些人以前也算是张都尉、王副尉的心腹,我当上这个都尉,肯定有人不服。” 人群中微微有些骚动,胆子小的更是悄悄后退了一些。 顾思年刚到右屯城的时候还只是一个乡勇,短短两三个月已经成了军中都尉,不服的人肯定有,但也没人有胆子说出来啊。 “没事,不用怕。” 看着那些低着头的家伙,顾思年微笑道: “在我手底下做事,不会有人给你们穿小鞋的,以往发生的一切都过去了,从今天开始,就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本来是总旗的还是总旗,是小旗的还是小旗,我不会随随便便给你们革职。” 听到这里不少人都小心翼翼的抬起了头,他们最怕的就是顾思年新官上任三把火,将自己一撸到底,全换上自己人。 顾思年很随意的说道: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都想跟你们好好唠唠。 从今以后,只要还在我的手底下,就不要想着送礼收银子能升官发财。 在这,想升官只有一条路,军功! 我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也不会看不起谁,包括这几个百户以后也都可以换。 一句话,要想让别人正眼相看,就得凭自己的本事!” 好些人面面相觑,这都是真心话吗? 有人欢喜有人愁啊。 这里面有的真是一路送银子当上总旗小旗的,当然了,也有正儿八经打过仗立过军功的,可惜被上头的人贪了,到现在还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行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 顾思年轻轻一挥手: “接下来由秦副尉给大家讲讲几条军规。” “诺!” 秦熙迈步而出,朗声道: “军令第一条,坚决服从命令,任何人不得战场抗命,违令者杀无赦! 第2条,任何人不得克扣军卒一粒粮、一分饷,一旦被查实,就地处斩! 第3条,军官不得冒领士卒军功,不得欺压士卒、随意辱骂,违令者杀! ……” 秦熙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将这些军规完完整整的念了一遍。 一开始顾思年只有服从命令和不贪军饷这两条军规,但随着在军营待得时间久了,几人合计出来的军规也就越来越多。 尤其是不能随意辱骂士卒这一条,在其他人看来根本无关紧要,可顾思年觉得军官和士卒都是人,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一定得加上! 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听着,满屋子寂静无声,唯有一个个“杀”字绕梁不绝。 但不少人隐约不当回事,大部分军规实际上一直存在,就比如贪墨军粮军饷,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死罪。 但你看看,贪军粮的军官一抓一大抓,也没见到有几个真被抓去杀头啊~ 等秦熙说完,顾思年才沉声道: “我知道,这里面有一些军令早就重重复复的念叨了很多遍,也没人当回事,但是在我这,必须要严格执行。 若是不怕死的,就试试看! 别的我不敢说,杀几个人,不费事。” 看起来温文尔雅、满腹书生气的顾思年陡然目光一冷,大家只觉得后脑勺一凉,满屋杀气。 直到现在他们才幡然醒悟,眼前这位新任都尉曾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烽燧楼、曾当着数千燕军的面一箭射杀牙将、曾孤军死守二道沙堡寨半个月…… 掰掰指头,这位顾都尉杀得燕兵可比他们多多了。 秦熙率先抱拳大喝: “属下谨遵军令!” 其他人也齐声大吼: “谨遵军令!” “行了,散了吧,几位百户留一下。” 几十号人鱼贯而出,曾凌川几人则留了下来,屋子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铁匠乐呵呵的说道: “大哥还有什么事要交待?还是说想让兄弟们给你摆个庆功酒?” “哈哈哈!” “行了,你就别贫了。” 顾思年笑道: “把你们留下来是要给你们加点担子的,新增的这些营兵以前都散漫惯了,但其中有不少打过仗的老兵,稍加整顿就能派上用场。 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们要好好操练他们,不能懈怠。 一句话,谁偷懒就治谁,谁能用就给谁升官,你们自己把握! 咱们这一尉一定要出彩,啥时候能成为昌字营的顶梁柱,咱们就可以正儿八经的喝一顿庆功酒了!” “诺!” 众人齐声应喝! 小六子也在此刻钻进了屋子,轻声道: “年哥,褚都尉来了。” “咦,他怎么来了,难不成给我道喜来了?” 秦熙笑道: “他来找你肯定有事,咱们就先撤了。” “好!” 几人呼啦啦的涌出了屋子,而迈步而入的褚北瞻则微笑着与每个人都点了点头。 “哎呦,褚兄可是稀客啊,今天怎么想起到我这来了?” 顾思年赶忙起身,给他倒了杯清茶。 “呵呵,闲来无事随便逛逛。” 褚北瞻看了一眼离去的几道背影: “到底是打过生死仗的,顾兄手底下的人看起来越发有气势了。” 褚北瞻从军多年,一个兵能不能打仗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褚兄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顾思年眉头一挑笑道: “整个昌字营谁不知道你麾下的兵最能能打,我这些兵可上不了台面。” “哈哈哈,说笑了。” 褚北瞻大笑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张景元死了,王延瘸了条腿,你知道吗?” “额?” 顾思年一愣: “这我还真不知道,张景元当时不是扛下了五十军棍吗,怎么死了?” “伤势太重,在马厩了躺了两天死了。” 褚北瞻随意的说道:“王延运气好,捡了条命,离开军营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贩卖军粮都没死,便宜他了。” 顾思年一阵唏嘘,当初的两位顶头上司眨眼就没了。 褚北瞻突然抬头道: “顾兄好手段啊,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直接搞定了两人。 佩服。” 顾思年顿了一下,轻笑道: “褚兄何意,我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哈哈哈,顾兄可是聪明人,怎么会听不明白。” 褚北瞻大笑道: “让我猜猜,香满楼的事是你和王延一起做的局吧?而将军手里那份黑账本,应该是你拿出来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看谁最后得利,谁就是幕后主使噢~” 顾思年心头一惊,这个褚北瞻还真是聪明,全被他猜中了。 “咳咳。” 顾思年有些尴尬:“褚兄听我解释……” “不用,不用解释。” 褚北瞻一抬手打断了顾思年的话: “我一点也不关心事情的真相如何,几百号人交给这两个败类,那是将士卒们往火坑里推,交给顾兄,我很放心。 那两人,死有余辜。” 顾思年会意的点了点头,轻声道: “将军府里,多谢褚兄了。” 实际上当天褚北瞻提出要新立都尉,就是想要举荐顾思年上位,可是帮了忙的。 “那是将军看好你,我也没帮什么忙。” 褚北瞻心平气和的说道: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昌字营另外两名都尉能力平平,我看不上,但是顾兄有能力有手段,我视顾兄为知己。 边关沙场,人心叵测。 见死不救、保存实力、避而不战、畏首畏尾的事我见得太多了。 以前我在昌字营是独木难支,一个人撑不起一整营的战力,但现在有了顾兄,我很期待以后昌字营的战力。” “知己?褚兄看得起我啊。” 顾思年微笑道: “褚兄的心意我明白,你放心,以后但有战事,我定会和你站在一起,并肩杀敌!” “知我者,顾兄啊~” 两名年轻男子会心一笑,互为知己。 顾思年在沉默片刻之后轻声问道: “褚兄,我一直有个疑问,你名北瞻。 瞻字,望也。面北而望,这名字有深意啊。 褚兄可否一解我的困惑?” 褚北瞻的手掌明显颤抖了一下,脸色也变得僵硬,目光中似乎还带着伤感: “北瞻北瞻,那遥远的北方啊……” 顾思年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般失态的神情,顿时小心翼翼的说道: “是我失言了。” “不碍事。” 褚北瞻长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 “顾兄,以后等时机成熟再说吧。 现在言之,为时尚早。” 第84章该杀! 一晃一个月就过去了,在这一个月里燕军接连多次攻城,攻势凶悍。而凉军始终以守势为主,坚守右屯城每一寸城墙。 负责守卫北城墙的顾思年所部一战不落,打满全场,以几百营兵为主、几百乡勇为辅,牢牢钉在北城墙,防线固若金汤,打得十分出彩。 而作为昌字营主力的褚北瞻所部也配合的相当好,每每在燕军懈怠之时就会发起一两次反击,趁势击退燕军。 可以说右屯城的战事陷入了僵局,任由燕军如何努力都无法攻破城关,随着盛夏酷暑的来临,燕军彻底偃旗息鼓,停止了攻城的势头。 至于这场凉燕之战会走向何方,谁也不知道~ “嘶,疼啊~” “纱布,再拿些纱布来。” “止血,先止血!” 伤兵营内,顾思年正挨个查看着手下兄弟们的伤势,几场大战下来有不少兄弟都受了伤。 “都尉!” 一名腿上绑着纱布的壮汉看到顾思年出现,挣扎着起身行礼,顾思年赶忙阻止了他: “石大哥赶紧躺着,别乱动弹,伤口还没好呢~” 石灵,凤川县的猎户,今年刚满三十,和铁匠一样,是主动报名支援前线的,据说他爹曾经就是边军,死在了燕人手里。 所以石灵打心底痛恨燕军,攻打烽燧、死守堡寨,他跟着顾思年打了好几场恶战,如今是铁匠麾下的副百户。 “害,没事。” 石灵笑呵呵的拍了拍大腿: “点子背,中了支流箭蹭破点皮,没大碍。” “别瞎说,天热,伤口容易腐烂,别不当回事。” 顾思年板着脸道: “你自己可得好好休养,我还等着你带兵呢!” “好嘞,都尉说啥就是啥!” “小严子,你怎么样?” “都尉大人,我可疼了,唉,挨了燕军一刀,不过死不了,嘿嘿~” “伤口看起来还好,这两天就别动弹了啊!” “明白!” 顾思年在一张张病床前穿行,不断和两侧的伤兵打招呼唠嗑,麾下四百多号人,他可以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甚至大概都能说出来自哪里。 整个昌字营,能做到这种程度的顾思年是独一份,不对,那个褚北瞻应该也行。 秦熙在一旁轻声说道: “大哥放心吧,上头分下来的草药我是如数下发,确保每个兄弟都能得到救治。” “嗯,就应该这样。” 顾思年点了点头: “这些兄弟们命大,没死在战场上,我们决不能让他们倒在病床前。” “诺!” “走吧!” 顾思年重新迈开了脚步: “去乡勇营房那边看看。” 几人大步前线,没多远就走到了乡勇们休息的地方,两片营地本来就挨着。 刚进入营地就响起了一连串敬畏加崇拜的声音: “都尉大人!” “见过顾都尉!” 每个人看到顾思年时都带着笑容,因为从顾思年上任之后,他这边管辖的乡勇们全吃上了饭,虽然比起营兵还有些不如,但绝对不会让他们饿着肚子打仗。 张景元在任时扣下的军饷例钱也被顾思年全发了下去,有钱有粮,这些乡勇们自然对顾思年感恩戴德。 如今顾思年的名声在乡勇里算是不错的,一些有志向的都在琢磨着如何才能到顾都尉手下当一号营兵, 闲暇之余,营兵们还会抽空操练乡勇,尽量让他们多一点保命的本事,现在打起仗来这些人可不是乱糟糟的了,最起码能听懂鼓点号令。 不过顾思年在走进营地的那一刻眉头却皱了起来,蹲在一名伤兵面前仔细的查看着他的伤势。 这名乡勇半躺在床上,腿上挨了一刀,缠在那里的纱布还带着血迹,看起来好几天没换了。 顾思年小心翼翼的拆开了纱布,果然,伤口处隐隐有些腐烂的趋势,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顾思年戳了戳伤口,轻声问道: “疼吗?” “不,不疼。没事的大人。” 乡勇笑了笑,但从他额头上的冷汗可以看得出是疼的。 “没有用药吗?” “没,没有,这点小伤不需要用药了。” “小伤?” 顾思年的语气逐渐加重: “再拖几天,你这条腿就废了!” 顾思年站起身,四处扫视,他发现这里的伤兵基本上都是缠个纱布硬抗,没看到有人用药。 “怎么回事?” 顾思年冷冷的看着秦熙: “乡勇这边是拨了草药的,药呢?” “我发下去了啊。” 秦熙一脸疑惑的看向了边上的武翔: “老武,这队人是你负责的,药呢?” “我,这两天我一直在城头上盯着燕军,药交给手底下的总旗了啊。” 似乎是察觉到了顾思年正有发怒的迹象,武翔急忙解释了起来。他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问道: “这边是谁负责,哪位总旗?” “额,刘平,是刘总旗。” “刘平?” 顾思年快速的在脑海里翻出了这个人,原先王延手底下的总旗,当即就摆摆手: “把他叫过来,立刻!” “诺!” 武翔急急忙忙的跑开了,没过一会就带着一个长脸汉子来到了顾思年的面前。 “小的刘平,见过都尉!” 这个刘平此前一直跟着王延,王延倒台后顾思年履行承诺,还让他在总旗的位置上坐着,虽然没多大能力,但也没搞出什么乱子。 “嗯。” 顾思年平静的问了一句: “这几天大战下来,伤兵不少,武百户可有给你草药?” “给,给了。” 刘平畏惧的看了顾思年一眼,低下了头。 “既然给了,为什么不发给这些乡勇?你没看到有这么多人受伤吗?” 顾思年的语气逐渐严厉: “把头抬起来答话!军人要有军人的样子!” 一声冷喝吓得刘平一哆嗦,立马挺直了腰杆,伤兵营中的乡勇们也全都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乖乖,这位顾大人发火还挺吓人的。 “药,药。” 刘平支支吾吾的,神色慌张。 “别磨磨叽叽的,说话啊!” 武翔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说!是不是私吞了草药!” “扑通~” 刘平直接跪倒在地,哭丧着脸道: “大人,药,药被小的卖了,饶命啊大人!” 原来被卖了! 全场哗然,那些受了伤的乡勇们全都瞪着眼满心怒火,感情人家顾都尉是给了药的,但是被这小子贪了。 “王八蛋!” 武翔气得一脚揣在了他的身上: “老子叮嘱了多少次,如数分发,你竟然还敢贪,反了你了!” “小的错了,真的错了!” 刘平满脸惊恐,脸色吓得煞白。 “好,好啊。” 顾思年冷喝道: “秦都尉,召集总旗以上军官,在这里议事,立刻! 他,给我绑了!” “诺!” …… 十几道人影聚集在了伤兵营的空地前,全都是军中的总旗、百户们,还有越来越多的乡勇们在围过来。 刘平被五花大绑的摁倒在空地中央,跪在地上的他瑟瑟发抖。 “诸位乡勇兄弟们!” 顾思年朗声喝道: “我对不住你们,你们在城头上流血卖命,但我手底下却出了败类! 他,这个刘平,贪了本尉给你们的药!罪大恶极!” 全场无人吭声,不少乡勇其实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因为以前打仗他们也没有过草药,基本上都是硬抗,伤兵扛不住死了就拉倒。 所有乡勇只要到了前线就会明白一个道理: 这鬼地方,人命不值钱。 “刘平!” 顾思年转过头看着他: “我问你,营兵的命是命,乡勇的命就不是命吗? 都是爹生娘养的,都是血肉之躯,为什么不给他们发药?” “砰,砰砰!” 刘平不断的磕着头: “大人,小的错了,小的一时昏了头,大人饶命啊!” 顾思年看也不看他,轻喝道: “秦副尉,依军规,这该如何处置?” “贪墨军资,罪该处死!” 一听到处死,刘平浑身发抖往地上一瘫,后悔到姥姥家去了。 以前在王延手下,王延贪他们就跟着他,都尉变成顾思年后他收敛了不少,但时间长了难免会起歪心思。 这次草药分到他手上,他琢磨着贪点乡勇的补给应该没事,没曾想被顾思年抓了个正着。 “都听到了吧,贪墨军资,该杀!另外百户武翔,御下不力,责三十军棍!” 武翔咬着牙抱拳道: “卑职有罪,情愿受罚!” 众人愕然,这个刘平是王延的人,受罚情有可原,或许是顾思年在排除异己。 可谁不知道武翔是顾思年的心腹啊,没想到也要罚,看来这位顾都尉是真的动怒了,不管是谁一视同仁。 顾思年手掌一伸: “刀!” 秦熙愣了一下,随即解开腰中佩刀递给了顾思年。 “呼~” 顾思年缓缓举刀,轻声道: “兄弟,军规在前,怨不得我。下辈子好好做人。” “不,不要啊!” “噗嗤~” 刘平的尖叫声刚刚响起,顾思年就毫不犹豫的挥刀而出。 刀锋过处,人头落地。 全场一片死寂,那些乡勇们无比震惊。 杀了,真的杀了。 就因为贪了他们的草药,顾思年亲手砍了一个总旗,而且从事发到杀人不过一个时辰,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异常坚决。 这是他们此前见所未见的事。 “好!” 不知哪个汉子怒吼了一声: “杀得好!” “杀得好!” 全场叫好。 顾思年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庞,怒喝道: “从今以后,谁再敢贪一粒米、一分饷,这就是下场!” …… 夜幕之下的燕军军营亮着点点火光,居中的帅帐灯火通明,军帐内外守卫森严、甲士林立。 坐在中央的那道壮硕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右屯城战线的燕军主将: 花儿布托。 当初二道沙堡寨一战就是他最后想出了夜袭之计,差点要了顾思年的命。 帐中还跪着一个瘦弱男子,拜伏在地,腿脚有些瘸。 “就是你,要见本将军?” 花儿布托平静的问道: “你是何人?” “将军,小的是凉人。” “凉人?有意思。” 花儿布托讥讽道: “本将军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说说吧,为何事而来。 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今天你的命就没了~” 瘦弱男子赶忙恭声道: “将军,小的特来为将军献计,攻破右屯城!” “噢?” 花儿布托的眼眸微明: “攻破右屯城?你可是凉人啊,凭什么信你?” 男子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抹恨意: “小人只为升官发财,一雪前耻!” 油灯闪烁,昏暗的火光下,王延的面庞豁然浮现。 第85章出城奔袭 将军府里,好几道身影围在地图前,易昌平、褚北瞻、顾思年还有另外昌字营另外两名都尉宋峰、马阳。 好歹也在右屯城混了不少日子,顾思年知道这两人的来历,都是易昌平的老部下,跟了易昌平好些年,颇受信任。 但以顾思年的眼光来看,这两个家伙带兵能力确实一般,平时搞点钱喝点酒,和张景元他们没啥两样,要不是对易昌平忠心,绝不会当上都尉。 怪不得褚北瞻曾经说他在昌字营独木难支呢,和这两位打配合,那真的指望不上。 按理来说,以边军一营编制,昌字营还应该有个副将地,位居四位都尉之上,但实则副将一职已经空缺了很久。 营中隐隐有些传言,说是宋峰与马阳二人能力平平,当不了副将,而褚北瞻能力太强,在军中威望不小,易昌平担心他上位会把自己架空,日后指不定还会取代自己,所以副将一职就空了出来。 传言当不得真,但顾思年觉得有几分道理。 人嘛,总有私心的。 “咳咳。” 易昌平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大家也都知道,最近燕兵的攻城势头彻底停止。 本将推断,应该是燕军缺水了!” “将军说得对。” 马阳赶忙附和道: “关外黄沙之地,缺少河流湖泊,燕军驻地周边只有几口小泉眼,他们的水基本上是从百里之外的绿洲运过来。 眼下盛夏酷暑,人马消耗的水量巨大,燕军除了暂缓攻势别无他法。” “呵呵,是这个道理。” 易昌平笑了笑说道: “就在昨天,外出巡察的斥候打探到一个消息,燕军组织了不少马车,从后方运来了一大批水源,估摸着再过几天就能送到花儿布托的军营。” “这可不是好消息啊~” 宋峰忧心忡忡的说道: “水源一到军营,燕军就喘过气来了,前些日子他们攻城吃了亏,按花儿布托的性子肯定是要来报仇的。 将军,弄不好燕军过几天又会攻城了。” “本将担心的就是这个。” 易昌平很是认真的说道: “所以我有个想法,咱们派出一支轻骑,出城袭击燕军的运水队,若是得手,燕军的攻势自然瓦解,右屯城又可以高枕无忧。” “将军妙计啊!” 马阳顿时拍手喝彩: “偷袭要是成功,燕军就会持续缺水,说不定花儿布托撑不住就退兵了。 咱们就趁着燕军退兵的时候全线反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到时候消息报到崇北关,总兵大人一定会对将军大加赞扬!” “哈哈哈,你小子都是想得美啊~燕军哪有那么容易就退兵的。” 易昌平乐呵呵地笑了起来,虽然嘴上说着想得美,但他确实动了心,若真能主动击退燕军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那个,将军,出城偷袭燕军有些不妥吧~” 可就在这时,褚北瞻轻声开口,提出了不一样的意见。 “不妥?” 易昌平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 “说说看,哪里不妥。” 褚北瞻沉声道: “首先,虽有斥候探报,但情报的真实性很难确定,说不准就是燕军的诱敌之计。 关外是燕军的地盘,敌情不明的情况下贸然出击,有风险。 其次,若是想偷袭燕军运水队势必要绕过燕军大营,如此远的距离步卒是动不了的,只能骑军出击,可咱们的骑军人数不多,和燕军没法比。 最后,奔袭骑军出了城,守城的兵力就会减弱,万一燕军趁势来袭城防怕是会有危险啊~” 褚北瞻一口气说了三个不妥之处,字字句句都有道理,但易昌平却不以为然道: “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但这是沙场,哪有十拿九稳之事,想要赢都得冒险。 燕军已经在城外驻守了这么久,太阳天天暴晒,水源不足,定会疏于防备。 再说了,我们的骑兵虽少,但咱们打的是辎重队,又不是燕军主力,怕什么? 此刻偷袭,乃是最佳时机!” 褚北瞻依依不饶的劝着: “将军,属下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如今天气炎热、不利于攻城,大军固守城池方是上策。 出击风险太大,请将军三思!” 易昌平不说话了,但看得出他有些不悦,在他眼里这可是立功的大好机会,但怎奈这褚北瞻三番五次的阻止。 宋峰与马阳二人的眼力那是绝佳,见势头不对赶插话道: “褚都尉此言差矣,出城奔袭哪来的风险? 咱们昌字营兵力不弱,就算分出一些骑兵剩下的兵力也足够守住城池。 燕军缺水乃是天赐良机,咱们定要趁这个机会好好灭灭燕军的威风! 将军,我二人支持将军之策!” “哈哈,好!” 易昌平终于笑出了声: “那就这么定了,褚都尉无需多言,我们就是要釜底抽薪,断了燕军的水源!” 褚北瞻满脸无奈,而顾思年则满头黑线。 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易昌平喜欢用这两个人了,合着每一句话都能说到易昌平的心坎里,换做谁都喜欢这样的下属。 易昌平看着地图说道: “从地形上看,燕军运水的路线只有大营背后,东西两侧这两条路,咱们可以派出两队骑兵,分头搜索,一旦发现燕军辎重队就合兵一处,夹击敌军! 所以,本将军需要两位都尉领军出城,你们谁来?” 刚刚说得头头是道的宋峰和马阳立刻闭上了嘴巴,一声不吭,装作沉思的看着天花板。 顾思年暗自鄙夷,嘴上说着没风险,但一听到要打仗就不吭声了。 果然,还是褚北瞻抱拳道: “将军,还是我去吧。” 马阳顿时附和道: “对对对,褚都尉麾下骑兵乃是我昌字营的支柱,还是褚都尉去最合适。” “那还需要一人啊~” 易昌平皱眉道:“谁来?” “我来吧。” 顾思年迈前一步道: “属下愿意和褚都尉出城走一遭。” 一见顾思年主动站了出来,宋峰与马阳别提有多高兴了。 “好,顾都尉果然有胆略!” 易昌平大喜道: “本将军果然没有看错人! 那就由你和北瞻,各自选一百五十号骑兵出城!分头行动!” “将军。” 顾思年沉声道: “卑职麾下虽能拿出一百五十人,但战马拢共只有二三十匹,还望将军调拨些战马。” “噢,这事不打紧。” 易昌平随意的摆了摆手道: “宋峰,马阳,将你二人麾下的战马送到顾都尉那儿去,凑齐一百五十匹战马!” “诺!” 两人有些肉疼,毕竟战马可是稀罕物件,珍贵的很。但只要不让他们出城作战,啥都好说。 “那好,两位回去准备吧,尽快出城。” 易昌平信心满满的说道: “本将军在城内等着你们的捷报!” “诺!” …… 夜幕之下,校场中有两支骑兵正在汇集,火光照亮了校场。 褚北瞻那批人都是老兵了,坐在马背上纹丝不动、列阵整齐,而顾思年这边虽然会骑马的不少,但阵型略有些杂乱,许多人都兴奋的摸着坐下战马,满脸喜意。 都是男儿,又是军伍士卒,谁不向往坐在马背上纵横驰骋?以往看到那些骑兵呼啸往来大家可是羡慕的很,今天总算是有了自己的马。 这次顾思年带走了曾凌川与铁匠,秦熙与林易槐他们几个留守城内,武翔挨了一顿军棍,身子还没好利索。 秦熙满脸羡慕的说道: “唉,骑军出城,奔袭燕军,羡慕啊。 大哥,实在不行我带队吧,你留在城内。” “哈哈,老秦,这是羡慕不来的。” 不等顾思年开口,曾凌川就嘚瑟的笑道: “大哥出城那是将军点了名的,换不了。 没事,等我们宰了燕军,给你多缴获点战马回来。 哈哈哈~” 秦熙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气得牙痒痒。 “行了,都别贫了,这可不是出去游玩,而是深入燕军腹地。” 顾思年沉声道: “稍有不慎是会死人的,都给我打起点精神来!” 众人顿时闭上了嘴巴,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 顾思年叮嘱道: “秦大哥,我们带走了不少能打仗的老兵,若是这几天燕军来袭,城防可就靠你了。 宋峰和马阳派来增援的人顶不顶用还不知道呢,尽量靠自己!” 毕竟顾思年率队出城,北城墙兵马稀少,所以易昌平让宋峰二人分了一部分兵力过来支援,但顾思年可信不过他们。 “明白!” 秦熙抱拳道: “有我在,就放心吧!” 顾思年几次出城作战都没带秦熙,可不是因为他打仗不行,而是只有他性子稳健,能主持大局。 “怎么样,你这边都准备好了吗?” 几人正说着,褚北瞻就纵马而来,披甲持枪的他显得很是威武。 恍惚间顾思年又回想起那日褚北瞻突袭燕军的场景,帅,真他娘的帅! “差不多了。” 顾思年轻声道: “按照计划,带了六天的干粮水源,应该够了。” “嗯~” 褚北瞻扫了一眼队伍道: “说实话,对于这次奔袭我还是有些担心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将军坚持要打,我也没办法。 顾兄,咱们可得多加小心。” 褚北瞻忧心忡忡的样子让顾思年也凝重了不少,因为这家伙就是为沙场而生的,直觉很准。 “明白,我会注意的。” 顾思年点头道: “咱们分头行动,保持联系,若是情况不对就撤回来。” “嗯。” 褚北瞻一扯缰绳: “走吧!” “出发!” “轰隆隆~” “哒哒哒~” 足足三百号骑兵在夜色的掩护下从南门而出,避开了燕军的眼线,一头扎进黑幕之中。 但他们没注意到的是,南城门口有一道人影正在暗中注视着他们,在确定骑军出城之后,这个家伙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狞笑。 第86章谁赢谁输? 黄昏时分,连绵起伏的沙丘间停着一支骑队,人数不少,正是顾思年他们那伙人。 骑军出城之后先是转向绕道,绕过了燕军大营。 之后顾思年就带着手下按既定路线搜寻,可始终没有发现燕军的行踪。 这不,找累了大家就停下来歇会儿。 兄弟们轻手轻脚的给战马喂着草料,无比呵护。 在关外作战,战马有时候比人还重要,得优先保证它们的体力。 从战马送到顾思年手里到现在也就两三天,短短几天时间不足以让兄弟们掌握什么骑军的阵型打法,但怎么照顾战马、怎么在马背上挥刀他们还是能学会的。 铁匠抓着一根枯树枝扒拉着地面上的黄沙,兴致缺缺的嘟囔道: “不对啊,咱们沿着这条路找了一天一夜,一根燕军毛都没看见,是不是情报有误?” 顾思年同样愁眉不展: “是不对劲,若是情报没错的话燕军应该已经到这片区域了,怎么还没出现? 要么他们就是走了褚都尉那条路,与我们错开了。” 燕军两条运水的路线几乎是并行的,两条路之间仅仅隔着二十里,骑军一个奔袭很快就到。 所以别看凉军是兵分两路,实际上褚北瞻与顾思年隔得并不远。 “那也不应该啊。” 铁匠拖着腮帮子道: “一个时辰前褚都尉那儿刚传来过消息,他们那边同样一无所获。 这么下去可不行啊,咱们只带了六天的粮,算上返程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若是明晚再找不到就只能撤回去。” 铁匠有些气馁,兴致勃勃的出城准备打一场漂亮仗,他可不想无功而返。 “再等等吧。” 顾思年扫了一眼远处的黄沙大地道: “曾大哥带人外出还未归,说不定就有消息呢~” 顾思年他们这帮人留在这休息,曾凌川则带了一些老兵往更深处搜寻。 “哒哒~” “哒哒哒~” 众人等啊等,终于远处响起了马蹄声,曾凌川带着几名骑兵一溜烟的疾驰而来。 “大哥,找到了!” 翻身下马的曾凌川都还没站稳就喜气洋洋的说道: “找到燕军了!” “在哪!” 顾思年目光一亮。 “再往北十里地就到了!妈的,来得这么慢,让我一顿好找!” 曾凌川看样子累得不轻,气喘吁吁,顺手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水,脑门上全是汗。 “害,原来就差十里。” 铁匠顿时乐了起来: “那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和他们撞见。 大哥,动手吧,咱还等什么!” “别急啊。” 顾思年还是很谨慎的问道: “详细说说,辎重队有多少人,护送军卒有多少?” “差不多二三十粮马车吧,马车上确实装着不少水桶。 不过护送的燕军很少,只有十几号骑兵外加一些车夫。” “只有这么点人?” 顾思年的眉头皱了一下,燕军也太大意了吧,这么点兵力遇到袭击,毫无还手之力啊。 “估摸着是燕军自大,觉得这是腹地就没事了吧。” 铁匠不以为意道: “人少好啊,我们一个突击就能打垮他们! 大哥,干不干?” “干吧!” 曾凌川摩拳擦掌道: “早点打完早回城!” 两人都有些迫不及待,催促着顾思年出兵。 顾思年略微琢磨一下之后拍板道: “打就打! 现在是黄昏,让兄弟们立刻出发,老曾带路,大家悄悄前进,后半夜正好能撞见他们!” “诺!” …… 盛夏的黑夜空气沉闷,只有些许微风在缓缓吹拂。 关外的夜晚还是有点凉气的,偶尔会有后脑勺发凉的感觉。 顾思年等人苦苦搜寻了一天一夜的燕军辎重队,此刻就停在一片沙丘坡下。 数十驾马车三三两两地停在附近,马夫们或坐或躺的靠在马车边,原地休息。 燕军选的临时营地还算隐蔽,东侧是微微隆起的沙丘,西侧是一片枯树林,视野并不算宽阔。 “窸窸窣窣~” 几道黑影就在一片寂静中缓缓靠近了营地,匍匐在地的身姿蹭着黄沙,沙粒滋滋作响,犹如暗夜幽灵。 顾思年眯着眼看了一圈才低声道: “老曾你说的没错,燕军还真只有十几号人护卫。” 驻地里点着几团篝火,火苗刺啦作响,十几号燕兵围坐在周围,除了四五个守夜的,其他人都已经进入梦乡。 那几个守夜的也不认真,坐在火堆旁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有的已经开始打瞌睡了。 防卫松懈! 曾凌川冷声道: “燕军实在是太嚣张了,一点也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区区十几号士卒外加一点车夫,收拾起来还不是轻轻松松?”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顾思年指了指那些马车道: “车上的那些木桶应该装的是水,但这些水我不多啊,不够燕军几天喝的。” “这倒是。” 曾凌川犹犹豫豫的说道: “有没有可能他们运水的不止这一队,后面还有?” “这倒是有可能~” 顾思年嘀咕道: “燕军也是奇怪,一点点运不是白费人力物力吗。 瞎折腾。” “管他呢。” 曾凌川握紧了弯刀: “既然撞见了,总不能让他们从眼皮子底下溜了吧? 大哥,打不打?” “打!” 顾思年冷声道: “燕军人不多,咱们就要速战速决,毕竟是燕军腹地,小心为上。 兄弟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放心吧大哥。” 曾凌川脸上杀机尽显: “铁匠和风伢子早就等着动手了。” “那就行动吧~” “诺!” 只见曾凌川的手掌往后轻轻一招,夜色中就有两支火把快速的挥动起来。 “隆隆~” “轰隆隆~” 上百骑兵汹汹而来。 低沉而又急促的马蹄声让几名负责守夜的燕兵蹭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茫然的看着远处夜色。 “什么情况,哪来的骑兵?” “不知道啊,将军派来接应咱们的?” 他们浑然没有意识到在自己的地盘会被偷袭,只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隆隆~” 终于,眼力最好的一名燕兵率先认出了这不是自己人,当即就惊恐的尖叫起来: “敌,敌袭!” “起来!都他妈起来!” “有敌军!” 嘶吼声还未落下,一匹战马就已经冲至他的眼前。 马背上的身影异常壮硕,压迫感十足,挥刀的样子让燕军目光绝望。 “噗嗤~” “扑通~” 铁匠纵马而过,一刀就割破了燕军的咽喉。 同时厚重的马蹄砰的一声就撞在了燕兵身上,直接将尸体撞飞了出去。 “凉军,是凉军!” “起来,反击啊!” 士卒与马夫们从睡梦中惊醒,还没等他们找到兵器,凉军的弯刀就轰然而至。 “噗嗤噗嗤~” “啊啊啊~” 燕军的反应实在是太慢了,惨叫声在夜色中回荡着。 铁匠带着人一冲而过,直接将人数不多的燕兵队伍冲了个稀巴烂。 跟在铁匠身后的就是原先白岩的属下: 万风,风伢子,现在他已经是铁匠麾下的副百户了。 风伢子动起手来同样狠辣无比,弯刀挥舞间连续斩杀了两名燕军,出手凌厉。 当初顾思年看中他一来是因为他有良心,讲义气,白岩见死不救的时候他提出了反对,最后也在想着给死去的兄弟们偿命赔罪; 二来就是他敢打敢拼,脑筋转得也快,稍加磨练就是一个可用之人。 “兄弟们,杀!” 铁匠怒喝道: “速战速决,一个不留!”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这是他们第一次成规模的骑军出击,阵型确实生疏、散乱,但燕兵人数实在太少,一击即溃。 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正式打响~ …… 短短半个时辰之后,战场就回归了平静。 地上躺满了燕军士卒和马夫的尸体,顾思年这边几乎没什么伤亡,还顺手缴获了不少战马。 完胜! “娘地,痛快!” 曾凌川拎着一把弯刀乐呵呵的笑道: “第一次这么酣畅淋漓的打败燕军,哈哈哈,这些战马咱们就笑纳了。” 顾思年同样很高兴,挥挥手道: “行了,别嘚瑟了,等回了城再高兴也不迟。 赶紧检查一下水桶,没问题咱们全都拉回去,反正城内也需要水。” 顾思年并不清楚后方还有没有燕军运水的队伍了,但既然打了一仗就不能在关外久留,否则很容易被燕军堵在城外。 “得嘞!” 风伢子应了一声,随手捅开了身边一个木桶。 他的脸色也在这一刻从兴奋变得无比错愕: “这,这……” “怎么了?” 铁匠皱着眉头走了过来,定睛一看,同样变得愕然: “大哥,这里面装的不是水啊,全是沙子!” “砰!” 铁匠一手推翻了木桶,沙粒哗啦啦的往外流。 曾凌川面色陡变,赶紧也打开了身边的几个木桶,惊呼道: “我这也是沙子!” “混蛋,都是沙子!燕军在搞什么!” 数十辆马车,上百的木桶,里面竟然一滴水都没有。 所有人的心头都笼罩着一股诡异。 顾思年的脸色差得很,左看右看,皱眉沉思。 曾凌川急声道: “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燕军在运输水源吗,怎么全是沙子? 几十号人就为了运沙子?这鬼地方可遍地都是沙子!” “坏了!” 顾思年陡然一拍大腿,一股不安直冲天灵盖: “中计了!所有人上马,准备迎敌! 快!” “隆隆~” “轰隆隆~” 顾思年的怒吼声还未落下,夜色中就响起了阵阵马蹄声。 所有人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沉了下去。 第87章及时赶到 “轰隆隆~” “哒哒哒~” “呦呵呦呵!” “喔喔喔~” 两队面目狰狞的燕军在众人铁青的脸色中豁然浮现,兵分两路从两翼杀来,马蹄声伴随着尖锐的吼叫,让夜色变得不再平静。 一百多号骑兵在这一刻明白,所谓的燕军运水队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陷阱,根本就是勾引他们露头的诱饵,十几名燕军和那些车夫就是送给他们的开胃小菜。 “燕军,燕军来了!” “我们中计了!” “怎么办!” 人群中明显出现了不少骚动,因为燕军人数不明,只听到四面八方都有喊杀声传来,大部分人还是第一次上马作战,长途奔袭,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思年率先怒吼道: “老曾!拦住他们!” “诺!” 曾凌川毫不犹豫的持刀上马,大手一挥: “你们跟我来,杀!” “杀!” 二三十号骑兵紧随曾凌川的身影迎向了燕军,这些家伙都是敢打敢杀的老兵,顾思年需要他们先拦一下燕兵,给其他兄弟上马作战争取时间。 “喝!” 曾凌川一马当先,手握一柄弯刀横挥而出,当先一名面色狰狞的燕军也是一刀迎来。 “当!” 两人一记凶悍的对拼,不约而同的手臂一颤,经验老到的曾凌川半点不慌,腰身一俯,手掌微弯,刀锋就变换了一个方向,斜刺着砍向了燕军的左手腕。 “噗嗤~” “啊!” 刀锋过处,燕军的手腕瞬间被拉开一道伤口,惨叫声顿时响起。 “兄弟们,杀~” 风伢子紧紧跟在曾凌川的身后左冲右杀,凶悍之气比起曾凌川来不逞多让。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有了曾凌川和风伢子两人的带头,其他几十号骑兵也稳住了心神,一头冲杀进战场。 夜色昏昏,刀光剑影相互交错,两拨人马的激战彻底展开。 身为领头羊的顾思年也没有缩在后面,同样一人一马奋战向前。 顾思年运气不佳,刚冲进来就有两名燕兵盯上了他,一左一右包抄而来,两柄寒光闪闪的弯刀封住了顾思年左右两翼的退路。 顾都尉不慌不忙,身形极速一扭,由直变侧,钻进了两匹战马之间的缝隙里,两柄弯刀贴着他的前胸后背就滑了过去,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弯刀也狠狠的砍向了右侧那人。 “噗嗤~” “扑通!” 这一刀可谓又快又狠,直接砍中了燕兵的前胸,鲜血喷洒而出,尸体应声落地。 左侧的燕兵见此情形也是眉头紧凝,咬着牙挥出了第二刀: “死吧!” “喝!” “当!” “砰砰砰!” “噗嗤!” 顾思年与他连对三刀,刀刀用力,燕兵的脸色也逐渐变得惊骇,他没想到看起来年纪轻轻的顾思年竟然有如此臂力,一下子就慌了。 心一慌,手中的动作就慢了,顾思年瞅准时机就是一个侧刀砍在了他的腰腹处,又是一具尸体栽倒在地。 “扑通~” “呼~” 顾思年长出了一口气,连着斩杀两人让他的神经紧绷,不过感受着坐下马背的起伏以及空气中弥漫起来的些许血腥味,顾思年内心深处竟然由一丝隐隐的躁动,好像很享受这种横刀立马的快感。 男儿当策马、男儿当持枪! “死吧!” 一道嘶吼声将顾思年从片刻的失神中拽了回来,侧后方有一名燕军疾驰而来,手中握着的不是弯刀而是长矛,狭长的枪尖距离顾思年只有咫尺之遥。 顾思年面色陡变,想也不想的就是一个转身,挥刀而出,但不知道能不能挡住这一枪。 “大哥小心!” “砰!” 就在燕军枪尖逼近身前的一刹那,铁匠蒙厉的怒吼声响彻全场,直接当空抓住了那杆长枪,任由燕军如何用力都不能抽动分毫。 “喝!” “死吧!” 力大如牛的铁匠抓住枪杆,硬生生的反向挑起了燕军,一个横抛就把燕军给甩了出去。 “扑通~” “哎呦~噗嗤~” 一具尸体直接砸倒了一大片燕军,骑阵一片骚动。 “大哥没事吧!” 铁匠满脸厉色,上下打量着顾思年。 “没事!” 顾思年冷喝一声: “不要恋战,敌情不明我们尽快突围!” 铁匠苦笑一声: “大哥,怕是没那么轻松能走~” “砰砰砰!”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两人环顾战场一圈,短短片刻的交手现场就乱成了一团,几百道人影冲杀在一起互砍,要不是有曾凌川他们这些老兵护着,其他人早就乱了。 虽然看不清燕军有多少人,但战场外围似乎有不少燕军在游弋,顾思年他们已然陷入了包围。 “妈的,拼了!” 顾思年握紧弯刀: “杀!” “杀啊!” “轰隆隆!” 就在双方激战正酣、凉军即将被围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陡然打破了战场的宁静。 一队骑兵从东北方斜刺而来,一头冲杀进了战场,一柄柄弯刀直砍向燕军的脑壳。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了燕军一个措手不及,阵型顿时溃散。 厮杀许久的曾凌川欣喜的喝道: “大哥,是褚都尉,是援军来了!” 在骑队最前方冲杀的正是褚北瞻那道矫健的身影,弯刀飞舞之间很快就有两名燕军毙命。 “怎么样,没事吧!” 一路冲杀到顾思年面前的褚北瞻忧心忡忡,刀锋上已经沾染了不少血迹。 “没事!” 顾思年微微松了口气随即问道: “你怎么来了?” “我看你这边许久没有音讯,那边又找不到燕军的踪迹,怕你这有什么问题,就带人过来看看,没曾想你们竟然被燕军包围了。” 褚北瞻骂骂咧咧的说道: “妈的,果然有诈,被坑了!” 褚北瞻气得不轻,在城中他再三劝阻易昌平不要轻易出兵,不听,得,现在中了燕军的埋伏。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顾思年苦笑一声道: “好在燕军兵力不多,我们还有还手的余地。” 随着战事的进行,顾思年大概摸清楚了燕军的兵力,也就两百多人的样子,不足以一口吞掉他们。 褚北瞻眉头微皱的说道: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既然已经设下了埋伏,为何燕军只派出了这么点人手,以优势兵力将咱们一网打尽不是更好吗?” “你说的对啊。” 顾思年的心也提了起来,苦思无果之后一摆手: “算了,先突围再说!” “好!” 褚北瞻怒喝一声: “兄弟们,杀出去!” “杀!” …… 夜幕笼罩着黄沙大地,徐徐晚风吹拂着沙粒,天地间好像灰蒙蒙一片。 一队骑兵正悄悄行进在夜色之中,大多数人都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四周的景象,尽可能的保持安静。 这就是伏击燕军失败的顾思年、褚北瞻一行人。 总共三百骑兵出城,人数虽然没有大减,但多出了不少伤兵,得亏褚北瞻及时带人来救援,不然顾思年这边就得损失惨重。 马背上的骑卒们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吃了一场小败仗,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 为了避开燕军的围追堵截,他们又采取了绕行的路线,白天休息夜间赶路,足足花了两天的时间才赶到右屯城附近。 曾凌川瞄了一眼身后的队伍,苦笑着说道: “大哥,偷袭没有成功,回了城易将军那边不会怪罪吧。” “不会。” 顾思年冷声道: “明显是情报有误,燕军这是在请君入瓮,怪不到咱们头上来。” “妈的,宋峰马阳两人也不是个好东西!” 褚北瞻心中还是有怒火: “要不是他们两个阿谀奉承的家伙在旁边添油加醋,我还是能劝得住将军的,这下好了,折损了二三十号兄弟!都是身手不错的汉子!” 褚北瞻心疼啊,能跟着他们二人出城的大部分都是麾下精锐,死一个就少一个,都是战力。 “唉,等回了城再说吧,这两人确实没啥本事。” 顾思年轻声安慰着褚北瞻道: “翻过前面这座土坡就能看到右屯城了,入了城就算是安全了。” 顾思年算是明白褚北瞻的难处了,这两个家伙打仗不出力,拍起马匹来那是一套一套的。 “咚咚~” “隆隆~” 刚准备再骂几句的褚北瞻突然眉头一凝,抬头远望: “顾兄,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动静?” 顾思年皱着眉四处张望,隐隐约约在夜色中听到了些许嘈杂声,而声音正是从右屯城的方向传来的。 一股不安同时从两人的心底浮现,顾思年与褚北瞻对视了一眼: “右屯城!” “坏了!” 两人二话不说就策马疾行,拼了命的驱动战马朝土坡的上面跑。 曾凌川、铁匠这一群人大眼瞪小眼,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让两位都尉如此失态,只能跟着跑。 “哒哒哒~” 等他们爬上土坡的那一刻,所有人全都瞳孔一缩,愣在了当场。 右屯城的方向火光冲天,四面八方全是燕军的身影,一团团火把就像火龙,盘踞在城墙之外。 而且他们可以隐约看见一队队燕军骑兵正在奔涌入城,甚至城头上都有双方士卒交战的身影。 褚北瞻的脸色豁然大变,神情恍惚: “燕军,燕军入城了?” “怎么,怎么可能!” 第88章城破 “轰隆隆!” “砰砰砰!” “杀啊!大军进城!” “啊啊啊~” 夹杂着火光的投石漫天飞舞,狠狠的砸向了城墙之内,铺天盖地的火箭驱散了夜色。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以及凄惨的嘶吼交织在夜空中,让人不寒而栗。 燕军冷不丁的攻入了右屯城,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几百精疲力尽才赶回来的骑兵全都愣住了,满脸震惊与惊骇。 城破了? 右屯城就这么被攻破了? “明白了,我明白了!” 顾思年黑着脸、攥着拳: “这是燕军的连环计! 先假借缺水、运水的消息将我们骑兵骗出城,然后再趁着城内守军兵力不足之时偷袭城池! 我们都被骗了!” “不应该啊!” 褚北瞻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就算调走咱们这三百骑,城内营兵加乡勇还有两三千人,岂会这么容易被攻破城池? 绝对有问题!” 一团阴云笼罩在众人心头,这一场大战似乎有不少疑点。 假消息是从哪来的? 燕军又是如何轻而易举入城的? 曾凌川突然伸手一指前方: “大哥快看,那有个人!” 一道人影跌跌撞撞的冲出了夜幕,朝着这座土坡跑来。 当他看到土坡上满满当当的骑军时明显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哀嚎了一声: “年哥,出事了!” 眼尖的顾思年惊呼道: “小六子,是小六子!” 顾思年翻身下马,小六子连滚带爬的冲上了土坡,脸上全是惊恐,满身灰尘。 “年哥,出事了!” 小六子仿佛见到了主心骨,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燕军,燕军攻进城了! 死了,死了好多人啊!” “别哭!冷静一点!” 顾思年怒喝道: “说清楚,燕军怎么就攻入城了!” “王延,是王延!” 小六子哀嚎道: “王延这个杂碎投靠了燕军,勾结李忠为内应,收买了守门士卒,打开了宋都尉把守的东门! 大半夜的,燕军早就在城外埋伏着,东门一开他们就杀进来了,咱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现在,现在燕军已经攻进了东门,城内到处都是燕军,另外三门也被围得水泄不通!” “什么!” 顾思年惊骇道: “竟然是王延和李忠!” 前阵子王延丢了副尉一职后就不见踪迹,顾思年也没当回事,没想到投靠了燕人! 还有张景元那个心腹李忠,他竟然也和王延勾结到了一起。 “王八蛋!” 铁匠破口大骂: “这两个杂碎肯定是丢了官,心怀不满,这才投靠燕人。 王延在城内根基不浅,收买几个守门士卒不难,怪不得偌大一座右屯城这么快就被攻破了! 妈的,当初易将军就不该饶了这个狗贼!这个卖国求荣的败类!” “混蛋!” 褚北瞻也醒悟过来,气得牙痒痒: “早知道我就应该一刀剁了他!” “这个王八蛋!” “无耻!” 众人义愤填膺、骂声不绝,唯有顾思年还保持着冷静: “城内的情况怎么样?燕军有多少人? 易将军呢?秦大哥他们呢?” “燕军兵力不详,但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人,最起码是我们的两倍,估计是倾巢而出。 易,易将军不知道在哪里,城内早就乱成了一团,到处都在交战。 燕军下手太狠了,见人就杀啊! 秦大哥带着咱们的人退进了粮库坚守,让我,让我出来找年哥报信。” 小六子面带哀伤: “年哥,秦大哥手底下连兵带乡勇就三百多号人,困在城内进退不得,得赶紧想个办法救救他们啊!” 为了出城他可是差点被燕军杀了,得亏在这里撞见了顾思年,不然他都不知道该去哪找人。 小六子急促的话语让众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听这个描述,右屯城怕是守不住了。 曾陵川、铁匠、风伢子一个个目光沮丧。 “不能再这么等着了!” 褚北瞻听到这里豁然起身,厉声喝道: “都给我上马!我们杀回城内,击退燕军!” “等等,别急啊!” 褚北瞻刚摸到马鞍就被顾思年给拉住了。 “还等什么!” 褚北瞻红着脸道: “你看看,燕军主力都杀进城了!再晚点右屯城不保! 右屯城乃是崇北关侧翼的重要支点,城池一失,整个琅州防线就岌岌可危,我们怎么能在这看戏!” 整个琅州前线,就靠着一座崇北关还有左右两座屯城,这里的重要性谁都明白。 “褚兄!” 顾思年也提高了嗓门: “没看见燕军倾巢而出吗!就我们这两三百号人杀过去,有用吗!” “妈的,我不管!大不了就搭上一条命!” 一向冷静的褚北瞻在这个时候也有些上头了,几乎是用吼得: “你要是怕死!你就在这等着! 我自己去! 兄弟们,全都上马!” “诺!” 他麾下那一百多号精锐骑兵纷纷翻身上马,几乎没有犹豫,哪怕对面是数以千计的燕军主力。 怪不得都说褚北瞻所部是昌字营第一战力,光这份凶悍就罕有人及。 “褚北瞻!” 顾思年见状瞪着他吼道: “你要是想死,没人拦着你! 可就算你,还有你这些兄弟都死光了!右屯城就能守住吗? 你是都尉!几百号人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他们的妻儿老小还都在家中翘首以盼! 你就这么带着他们去送死吗! 你这个混蛋!蠢货!” 全场一片死寂,几百号士卒全都傻了眼,尤其是褚北瞻那些属下。 别看褚北瞻只是个都尉,但在整个昌字营敢骂他的人还真没有,就连易昌平也对他客客气气的。 可顾思年仅仅一个新晋都尉,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乡勇,今天却对着褚北瞻跳脚大骂。 咋就感觉这么奇怪呢~ 大家面面相觑,屏气凝神,铁匠刚想劝个架就被曾凌川摁住了,两位都尉吵架他们在不好插嘴。 褚北瞻愣了一下: “我……” “你什么你!” 顾思年拽着褚北瞻指着远处冲天的火光喝道: “你好好看看,燕军主力有三四千兵马,我们这两三百人冲过去给他们塞牙缝的不够! 身为昌字营都尉,我们应该做什么? 应该想办法挽救危局!而不是拍拍屁股去送死!” 可能是自知理亏,褚北瞻的音调降低了不少: “那你说怎么办? 照这个趋势,用不了到明天中午四面城墙都会被攻破。 咱们要么杀进去,要么就在这里干瞪眼!” 顾思年原地转了两圈后抬头发问: “崇北关离这里有多远。” “快马加鞭,差不多两天路程。” 褚北瞻顿了一下: “你,你该不会是想去崇北关搬救兵吧?” “为何不可?” 顾思年反问道: “我们这些人冲进战场无异于飞蛾扑火,唯有崇北关的大军才能救右屯城! 两天路程,咱们不眠不休还能节省一些时间,搬个救兵,来回一趟四五天足够了。 秦熙带着人退守粮库,那儿四面有高墙,里面粮草充足,还有两口水井,吃的喝的不成问题!多少算个险要之地。 几百人咬咬牙,守到援兵到来不是不可能。” 顾思年的眼眸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深邃,透露着坚定。 他的一番分析让褚北瞻陷入了沉思,沉默许久之后他才点头道: “你说的有道理,现在冲进去只能送死,去崇北关搬救兵是唯一的机会。 哪怕希望不大,我们也应该搏一搏! 刚刚是我急了,我错了。” 褚北瞻那几位亲信目瞪口呆,这么久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他们的头认错。 顾思年直接扭头看向小六子: “小六子,年哥求你件事! 你回城内去找到秦大哥,告诉他无论用什么方法也要在粮库坚守五天! 五天之内,援兵必至!” 顾思年的语气很凝重,也带着艰难。 如今的右屯城是大厦将倾,稍有不慎里面的边军就会死光。 这时候让小六子回去,那可是将他往火坑里推。 顾思年真是于心不忍,可只有小六子知道城内燕军的情况,非他不可。 身形瘦弱的小六子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一把抹掉了脸上的鼻涕泪水,重重点头: “年哥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不止是粮库,还有军械库!” 褚北瞻沉声道: “与粮库挨着一条街就是城里的军械库,那里同样是四面高墙,还囤积着大量雨箭,可容纳几百人。 我的人可以守住那里! 这两个地方互为犄角,能撑得久一点!” 褚北瞻好歹在右屯城待了这么久,自然知道哪里险要。 一个粮库一个军械库,是守军的最后希望。 “对,还有军械库!” 顾思年紧握着小六子的手臂: “告诉秦大哥,将褚都尉的手下也都聚拢过来,能召集到的人都要集中起来。 守五天! 五天之后援兵不到,我顾思年以死,给兄弟们谢罪!” 众人心头一凛,以死谢罪? 这样的都尉,谁不愿意跟着他卖命? “好!” 小六子一抱拳: “我去了!” “千万小心!” 在顾思年忧虑的目光中,小六子再度冲进了夜幕,义无反顾的跑向了那座被血与火交织的右屯城。 顾思年缓缓转身,看着乌压压的兄弟们,表情逐渐冷漠。 可能是顾思年的谋划又给了这些军卒希望,刚刚那种绝望与无助都消失了。 褚北瞻轻声问道: “那我们?” “走吧,去搬救兵!” 顾思年翻身上马,轻扯缰绳: “夺回右屯城!” 第89章死尸满城 右屯城的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数千燕军在城内大开杀戒,定居城内的那些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尸体遍布每一条街巷。 燕军此次入城几乎不留降卒,逢人便杀。 血腥之景弥漫全城。 当又一个清晨来临时,城内只有局部地段还在爆发战斗。 粮库、军械库。 占据兵力优势的燕军几乎占领了全城,独独这两个地方像钉子一样嵌在城南,燕军攻了好几次也拿不下来。 “老林,带着弓弩手守在西侧,那里有一队燕军要上来了!” “好!这些杂碎,尝尝你林大爷的箭!” “兄弟们,看准了再放箭!” “诺!”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秦熙等人的嘶吼声回荡在空中,数以百计的燕军将这一片区域团团围住,一波又一波的发起冲锋。 粮库足足三层,毕竟是军资重地,这里建得颇为高大。 外围院墙的高度只比城墙矮了一点,四周还有好几座望楼,平日里都有士卒把守。 秦熙很聪明,在发现击退燕军无望、大军节节败退之后就带兵退到了这里,据险坚守。 街巷对面仅仅十几步远的地方就是昌字营军械库,墙头上同样有人在与燕军交战,那都是褚北瞻的麾下。 “秦哥!你那儿有燕军上来了!” 正在朝墙外燕军放箭的林易槐怒喝一声,他眼角的余光瞧见几名燕军正鬼鬼祟祟的从角落跃上墙头。 “妈的!交给我!” 秦熙也注意到了冒头的燕军,拎着一把弯刀就冲了过去。 “喝!” “噗嗤~” 健步迈出、弯刀横挥,一名燕军率先毙命。 边上两个燕军虽然吓了一跳,但战事紧急哪里容得他们退缩半分,嘶吼着扑向了秦熙: “宰了这些凉贼!” “上!” “凉贼?老子是你秦大爷!” 秦熙怒目圆睁,一个侧踢腿直奔燕兵心窝。 “砰~” “啊~” “扑通~” 刚爬上墙头的燕兵还没站稳就被秦熙一脚踹了下去,摔得满脸是血。 “老秦!小心冷箭!” 不等秦熙喘口气,武翔的吼声就响了起来。 秦熙想也不想的就直接往前扑,手中弯刀顺带着砍向了燕兵的咽喉。 “嗖!” “噗嗤~” “扑通~” 刀锋刚刚好砍在了燕军身上,两人同时倒地,但那支冷箭还是擦过了秦熙的肩膀。 看着手臂上不断渗出的血迹,秦熙骂骂咧咧的扯下一块碎布给自己包扎了一下。 “没事吧!” 武翔和林易槐两人见秦熙中箭倒地吓得不轻,赶忙扑了过来。 “没事,擦破点皮,娘的,差点就没命了。” 秦熙背靠院墙大口的喘着粗气,心脏怦怦直跳,有些惊魂未定。 “那就好。” 武翔松了口气,低着头道: “秦大哥,城内的喊杀声小了很多,燕军都在往这里赶。 除了粮库和军械库,其他地方怕是都丢了。 还有易将军那儿,隐隐有人传言……” 武翔欲言又止的样子让秦熙皱起了眉头: “什么传言,说啊!” “将军,将军战死了。” 武翔一屁股坐在地上: “兄弟们都有点心慌。” 秦熙愣了一下,随即恶狠狠的说道: “慌什么!只是谣言罢了。 再说都这种时候了,易将军是死是活对我们而言有什么区别? 守住粮库和军械库才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小六子已经把顾思年的话带了回来,虽然他们想不出顾思年有什么法子救他们,但他们始终信任顾思年! “对!” 林易槐附和道: “还是秦大哥脑子转得快,一开始就带咱们守住了这里,要是死守北门早就被燕军包了饺子。” “妈的!” 秦熙冷眼扫视了一圈粮库: “告诉兄弟们别怕! 五天,只要死守五天,一定会有援军! 大哥绝对不会丢下我们不管!” “五天,很难啊~” 林易槐忧心忡忡。 粮库占地不算小,除了秦熙带着的营兵,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其他士卒、乡勇、百姓逃了进来,林林总总他们这也有六七百号人。 对面的军械库情况不明,但有小六子带过去的口信,褚北瞻的手下应该会坚守到底。 虽然这两个地方互为犄角,但燕兵数以千计,士气旺盛,还都是能打仗的主力,是一场血战啊。 “不算难!” 秦熙的眼神无比坚定: “当初大哥能带着你们死守堡寨半个月,今天我们守五天又有何难? 两个字,死守!” “死守!” 有了秦熙的带头,武翔与林易槐也恶狠狠的点了点头。 “老武,你挑些不怕死的兄弟守在粮库大门,桌子椅子粮袋啥的全都堆在门口,给我堵死!咱们就缩在这了,哪也不去! 易槐,我们将带兵守在墙头,别让燕军从上边攻进来!” 秦熙沉声道: “除了老弱妇孺,所有男丁都要拿起兵器战斗!轮换防守! 敢有畏缩不前的,杀!” 到底是顾思年看中的副尉人选,此刻的秦熙展现出了其他人所不具备的冷静,各项部署安排的井井有条。 “城内的凉军兄弟们,别打了,都别打了!” 粮库外突然传来了一道尖锐的高喊。 这声音,竟然有些熟悉。 当看清缩在盾牌背后的那张人脸时,秦熙脸色铁青,忍不住怒吼道: “原来是你!” “你这个叛徒!王八蛋!” 战场为之一静,交手的双方都默契的停了下来,街道上遍布死尸与散落的兵器。 燕兵人群中喊话的那个家伙不是别人,正是破城的罪魁祸首王延。 就是他与李忠合谋,收买了守门士卒放燕军入城,才造成了如今城内的惨状。 “秦兄弟就别骂了,你先看看眼前的形势再说!” 躲在盾牌背后的王延朗声喝道: “燕军十倍于你,一座小小的粮库、军械库,守不住的! 降了吧!” “降你妈!” 秦熙怒不可遏: “你这个叛徒,别落在老子手里!” 眼睁睁的看着无数兄弟死在战场上,这笔账都得算在燕军和王延的头上。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好好看看,这都是谁!” 几跟木桩被推到了众人的视野中,两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挂在上面晃荡,旁边还跪着一道人影。 “是,是易将军!” “真的是易将军,将军,将军真的战死了!” “还有宋都尉!” 两具尸体赫然是昌字营主将易昌平、都尉宋峰,而那个哆哆嗦嗦跪在地上,满脸血迹的男子正是另一位都尉马阳。 右屯城失陷、主将易昌平战死沙场,这消息很快就会让整个琅州前线为之震动。 褚北瞻与顾思年不在城中,马阳实际上已经成了整个右屯城军衔最高的人。 “楼上的凉军兄弟们,都睁大眼好好看看这是谁!” 王延狞笑着喝道: “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放下武器走出来,花儿布托将军说了,保证一人不杀! 出来吧,活着不好吗!” 王延心里无比痛快,他是亲眼看着易昌平死在乱军丛中,现在他满心怨恨的就只剩下顾思年一人,可惜,这家伙不在城内。 阳光轻洒在尸体上,让猩红的血液格外刺眼,也让军械库与粮库中坚守的士卒陷入了沉默。 将军都尉都死了,他们能守得住吗? 喊完话王延就踢了马阳一脚,满脸惊恐的马阳颤抖着喊道: “兄弟,兄弟们,我是马都尉。 降了吧,我命令你们,放下武器,出来投降!” 马阳的一条腿已经断了,燕军给他的条件很简单,把粮库和军械库里面的士卒喊出来他就能活命。 “王八蛋!” 武翔握着拳头破口大骂: “这个孬种!” 好歹是个都尉,马阳的喊话让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有些胆子小的甚至在想,都尉都降了,他们有什么不能降的。 王延顺势喊道: “都听见了吗! 里面的兄弟们都出来吧,降者可活! 负隅顽抗只有死!” “降了吧,求求你们降了吧!” “兄弟们别打了!” 马阳哭丧着脸,哀嚎连连,瘫成一团烂泥: “我,我还不想死啊~” “嗖!” “噗嗤~” 马阳的哭喊声还未落下,一支羽箭陡然划破天际,嗖的一声正中他的额头。 双眸中的生机迅速消散,尸体一头栽倒在地。 死神来得就是这么突然。 粮库墙头,士卒们尽皆骇然,射杀马阳的不是别人,而是秦熙。 秦熙厉声喝道: “依我凉军军律,畏战而降者杀! 马阳已经不是我们的都尉了,而是昌字营的叛徒,理应正法! 兄弟们,别忘了,我们降了,家人可就遭殃了!永远要背上叛徒的骂名!” 众人悚然一惊,对啊,战场投敌乃是大罪,家人都得跟着受牵连。 “混蛋,这个王八蛋!” 被吓了一大跳的王延气得跳脚,大骂道: “秦熙,你给老子等着,早晚要将你们大卸八块!” “准备开战!” 眼见劝降无望,燕军再度拉开架势准备进攻,杀机四起。 粮库中的守军们也打起了精神,坚守各自的阵地。 秦熙握着一把大刀喝道: “兄弟们,顾都尉平日里待我们不薄,这么久以来,都尉大人可有过言而无信?” “没有!” 不管是营兵还是乡勇,只要认识顾思年的都应声高喝。 顾思年在城中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名声极佳,不管是他的麾下还是别人麾下,都知道在这位顾都尉底下能吃饱饭、拿足饷。 “好!” 秦熙大喝一声: “那就请你们相信我,都尉一定会回来救我们! 就算无人来救,都是八尺男儿,顶天立地,死有何惧! 死守!” “死守!” 大喝声响彻云霄,右屯城这一场战斗注定会吞没无数人的性命。 第90章另寻他路 崇北关 琅州边关的最前沿,也是整个琅州的门户,与左右两座屯城形成一个突出部,向北延伸,扼守琅州边防。 三座城池就像三个孤点串联在一起,将大部分燕军主力挡在琅州百姓的家门外。 一直以来只要燕军入侵琅州,崇北关就是第一线,每年这里都要爆发战事,大战小战不断。 出了这座崇北关的城门,就算踏出了大凉朝的国土,关外之地步步危机,生死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座雄城拔地而起,横卧在广袤的大地上,如同巨兽盘旋。 崇北关之宽大完全不是右屯城能比的,方形弧形相互交错的城廓连绵不绝,城墙又高又厚,箭楼、角楼密布其中,更有七八座城门立于四周。 这样一座城,起码得有上万军卒驻守,也是燕军难以逾越的屏障。 青灰色的砖石历经岁月的洗礼,砖缝间早就有青苔杂草顽强冒头,在微风的吹拂下一点点晃动。 砖石稳固、黄沙拂拂,一静一动之间尽显关外苍凉。 崇北关外,不知道有多少热血男儿曾在这里抛洒热血,又不知道吞噬了多少鲜活的生命。 青砖灰瓦的墙头遍插军旗,“凉”字旗与各营旗互相交错,晃人眼帘。 右屯城只有一支昌字营主力,而崇北关则有好几营的兵力,更有数不清的乡勇。 不过此次燕军侵犯,雷声大雨点小,崇北关一直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事。 燕军一面主力屯驻于崇北关外百里之地,牵扯凉军,另一面不断派出小股游骑入境,烧杀劫掠,制造恐慌。 这都是燕军的老手段了,避免死磕雄关,而以劫掠为主,逼迫凉朝主动求和。 今日天阴,光线昏暗,云团挡住了骄阳,驻守城门口的边军士卒总算是能感受到丝丝凉意,不用再顶着烈日站岗,精气神高了不少。 他们的腰背还算直,毕竟守着崇北关,守着琅州门户,谁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偷懒懈怠。 “哒哒哒~” 陡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两排十几号汉子齐刷刷的扭头看去。 远处一连串的黑点快速浮现,一支骑队正风驰电掣地冲向城门口,马蹄溅起了不少灰尘,在平原上很是扎眼。 守军浑身抖了个机灵: “燕军?” 不少人下意识地想要拔腿入城,敲响示警的战鼓。 “别慌!” 一名领头的总旗摆手道: “是咱们的军服,自己人,燕军也没这么傻,这么点人就直冲城门。” 有眼尖的士卒踮起脚眺望了几眼,好奇道: “头,好像不太对劲,我看骑队里有不少伤兵,莫不是哪一队外出的士卒遭遇了燕军?” 总旗沉了口气,高声喝道: “骑军止步,通报姓名!” “我乃昌字营都尉! 右屯城失守,燕军破城,军情十万火急! 速速开门!” 那队骑兵并未减缓速度,但这道朗喝声飘扬在崇北关的上空,让不少士卒的脸色都是大变~ 总旗目光一颤,扭头大吼: “快,开城门!” …… 右屯城失守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崇北关,也在城内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作为崇北关的侧翼,右屯城一丢整个防线都有濒临破碎的风险,到时候燕军会不会两翼包夹崇北关谁都说不准。 营房里,顾思年等人焦躁不安的坐着,左顾右盼,褚北瞻来回踱步,心神不宁。 他们并没有见到崇北关的主事人,军情是一层层报上去的。 几百号骑兵暂时被安置在一片空置的营房中,城里的兵给了他们食物和水源以及一些药草治伤,一路不眠不休的疾驰到崇北关,他们这群人早就累得虚脱了。 要命的是整个琅州边军的统帅、琅州卫总兵并不在崇北关,他在前几天刚刚返回琅州筹措军资,眼下在前线主事的是一位姓吴的副总兵。 褚北瞻来来回回的走着,顾思年揉了揉满是血丝的双眼道: “褚兄,坐一会儿吧,右屯城失陷是大事,吴总兵肯定会第一时间派兵救援的。” “坐不住啊。” 褚北瞻摇了摇头: “几百号兄弟已经在城里守了两天,谁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里可有数千燕兵啊,咱们早点带兵去救援就能多活下来一些兄弟。” “顾都尉,褚都尉,休息的可好?” 几人正聊着,一道人影就迈步而入,脸色略带一丝傲气。 顾思年几人呼啦一下就围了上去: “黄都尉您总算是来了,怎么样,总兵大人何时派兵救援右屯城?” “援兵是不是已经出城了,我们可以跟着一起去!” 此人唤作黄平,乃是那位吴副总兵的亲随,就是他安置了顾思年他们,军情也是他报上去的。 “救援,救什么?” 黄平眉头微皱: “谁说要派兵救援右屯城了?” 几人一愣,褚北瞻愕然道: “黄都尉,右屯城失守乃是天大的事,怎么能不派兵救援呢?城内还有守军在坚守呢! 总兵大人到底是怎么说的?” 黄平背着手说道: “右屯城失守确实是大事,派兵救援更是大事,这事吴总兵做不了主,已经派快马回琅州报信了。 吴总兵说了,燕军动向不明,崇北关暂且按兵不动,枕戈备战,等总兵大人定夺!” “什么,还要报请琅州总兵大人决定?” 顾思年听到这里就变了脸,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性子急的铁匠当场就发起了牢骚: “去琅州报信一来一回就是好几天,等有消息了黄花菜都凉了,咱们昌字营的兄弟该怎么办? 吴总兵怎么能按兵不动呢?” “放肆!” 黄平的脸冷了: “总兵大人的决定岂容你们置喙!身为下属就该好好听命行事,你们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别看都是都尉,但黄平完全没把顾思年和褚北瞻放在眼里,毕竟他可是跟在总兵身边的人。 “黄都尉别生气,是咱兄弟们失言了。” 顾思年赶忙站出来赔笑道: “您行行好,多在总兵大人美言几句,看看能不能派些兵马去救援,怎么说那里也有几百条人命啊。” 一边说他一边塞过去一锭银子,这是顾思年身边仅带的银子。 黄平不漏痕迹的收下银子,点头道: “嗯,你还是个懂事的人,本头可以再去问问。 但跟你讲句实话,希望渺茫。” “黄都尉费心了。” “行了,走了,你们好好休息!” 黄平背着手优哉悠哉的走了出去,好像右屯城那几百人的生死和他并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大哥干嘛要给这种人银子!” 曾凌川愤愤不平的说道: “这家伙一看就是拿了钱不办事的货,指望他说动副总兵出兵,纯属做梦啊。” “小鬼难缠啊。” 顾思年冷着脸道: “咱们初来乍到,别轻易得罪人。 如果我们低声下气能让兄弟们多一点活下来的机会,我愿意。” “完了,让他们出兵救右屯城是没指望了。” 褚北瞻垂头丧气的坐回了椅子上: “看来以前易将军说的没错。” “将军说啥了?” 铁匠好奇的问道。 褚北瞻沉声道: “以前将军在与我闲聊时提过这位吴宏吴总兵,五十上下,是从都尉、参将、指挥佥事一步步走上来的。 此人带兵作战能力平平,但却运气极佳,好几次在战场上都死里逃生,逐渐就混出了资历,也变得有些胆小谨慎。 出兵救援右屯城,万一遭遇燕军埋伏,折损兵马,那他可就是大罪~” “我明白了。” 顾思年幡然醒悟: “右屯城失守不管是多大的事,都是昌字营的错,战败的责任是易将军背,与吴宏本人并无关系。 但如果派兵救援,被燕军伏击损兵折将,那就是这位副总兵的错了。 所以吴宏宁愿不动,也不愿意冒险!” “对!” 褚北瞻有些心寒: “大敌当前,将士危在旦夕,上头的人竟然还在想谁来承担责任。 可笑至极!” 顾思年终于体会到了褚北瞻曾经的无力,底下人在拼命,上头却没把你当回事。 屋中一片死寂,老兵出身的曾凌川一脸冷漠,这样的局面他曾经也听说过,只不过第一次经历,而铁匠、风伢子几个则是气呼呼的,要不是顾思年在这他们早就拍桌子大骂了。 顾思年缓缓抬头道: “何先儒何佥事,应该在城里吧?” “应该在的。” 褚北瞻疑惑道: “你想做什么?” “吴总兵不愿意出兵,咱们总不能在这白白坐着,得另寻门路啊。” “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找何佥事派兵相助?” “对。” 顾思年冷声道: “未必不可~” 放眼整个崇北关,他们唯一面熟的就只有何先儒了,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难啊。” 褚北瞻似乎没抱太大希望: “何先儒是文官出身,手里兵权不多,吴总兵不发话,城内各营主力怕是调不动。 更遑论他凭什么帮我们?”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道: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何佥事有立功攀爬之心。 你想想,右屯城失陷、崇北关一线临敌,多么危险? 要是能夺回来稳住危局,定是大功一件,说不定他就动心了!” 褚北瞻看向顾思年道: “既然你决定了,那我就支持你!” 这几天的相处已经让褚北瞻明白,顾思年是一个主意很多的人,而且几乎次次都能化险为夷。 “好!” 顾思年豁然起身: “走,你我二人去拜访一下这位何佥事!” 第91章要么赢,要么死 作为正五品的指挥佥事,何先儒在崇北关有一座自己的府邸,坐落在城南某条街巷。 三进三出的院子谈不上多么富丽堂皇,但至少有下人、有随从,有贴身服侍的婢女,环境不是那些大头兵居住的军营可比的。 夜色昏暗,崇北关笼罩在一片安宁之中,百姓们早已熄灯睡觉。 前线边关嘛,这个时辰还在外面走动的也只有当兵的了,闲杂人等乱晃指不定就被当成细作给抓了。 “卑职参见何大人!” 顾思年与褚北瞻二人正站在何府的大堂,神态恭敬。 出人意料的是府中并不止何先儒一人,崇北关的另外两位指挥佥事也恰好在此处闲谈。 董寿,满脸沟壑、两鬓微白、虽然上了年纪但依稀看得出身形壮硕,那凌厉的眼神一看就是从沙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 另一位是苗仁枫,正值壮年,容貌比起何先儒二人年轻了不少,看起来笑容满面,但顾思年总觉得他脸上带着一股阴气。 刚刚在来何府的路上,褚北瞻恰好和顾思年提过琅州卫的这几位指挥佥事,没想到正好遇见了。 这个董寿确实是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立过几回战功,驻守城内的寿字营就是他曾经的部署,现在依旧是他的嫡系。 而苗仁枫就大有来头了,琅州卫的另外一位副总兵就是他亲爹,只不过年事已高,此次没有亲临前线,妥妥的将门之子。 褚北瞻还说,整个琅州卫有两营之兵是苗家亲信领兵,根基深厚。 总的来说就一句话: 何先儒根基最浅,手头无兵。 在顾思年眼中,这恰恰是说服何先儒相助的理由! “原来是你二人。” 何先儒叹了口气道: “唉,你二人也算是运气好,躲过了一劫~ 可惜,不知道易将军以及昌字营的兄弟们此刻如何了。” 褚北瞻和顾思年二人他都是见过的,好歹算是面熟,何先儒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顾思年抱拳道: “多谢大人惦念! 卑职两人替易将军、替昌字营的兄弟们谢过大人了!” 何先儒回身坐在了正中间的椅子上: “深更半夜的,你二人来找本官所为何事?” 顾思年没有说话,只是隐晦的看了另外两名佥事一眼。 “看来今天咱们来得不巧啊~” 苗仁枫嘴角微翘,大咧咧的站起身来: “何大人这里有要事相商,机密得很。 董将军,要不咱们先走?” “苗将军说笑了。” 何先儒微微一笑,轻轻挥了挥手: “你二人有话但说无妨,让两位将军也听听。” “扑通~” 顾思年砰的一声就跪在地上,朗声道: “卑职此来不为其他,只为同袍! 请大人发发善心,派兵救救还留守在右屯城的兄弟们!” 褚北瞻也跪倒在地: “何大人! 城中还有数百军卒据险而守,翘首以盼援军到来,击退燕军贼寇! 咱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两人的嗓音中带着颤抖,眼神哀伤,救人心切溢于言表。 “原来是替同袍求援的,倒是有情有义~” 坐在右侧的董寿微微抬头,随意的说道: “可惜啊,吴总兵说了要请示琅州总兵大人,崇北关的各营主力怕是动不得~” 何先儒苦笑一声: “听到了吧?崇北关的主力无命不能擅自出城。 总兵大人不发话,本官就算是有心相救也无能为力啊~” “大人!” 褚北瞻还在尽力争取: “那些兄弟可都是我大凉边军将士啊,还有那么多老弱妇孺、平民百姓。 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燕贼的马蹄践踏!” “唉~” 何先儒很是为难的低下了头: “此事,本官确实帮不上忙。 若是你们在城内缺吃穿用度,本官一定帮衬着。 你二人还是回去吧。” 褚北瞻心一沉,看来何先儒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何大人!董将军!苗将军!” 就在褚北瞻心灰意冷的时候,顾思年大喝了一声。 三位指挥佥事齐刷刷的看向他,尤其是董、苗二人面带疑惑,搞不懂顾思年为什么要带上他两。 顾思年在褚北瞻诧异的目光中高喝道: “右屯城失守,琅州防线危矣!总兵大人一旦得知消息,必定震怒! 若谁能提前夺回右屯城,击退燕军,定是大功一件!为总兵大人青睐倚重! 三位大人若是愿意借兵于我二人,我等可率部杀回右屯城,驱逐敌寇! 到时候杀敌之战功、缴获之财货尽归大人! 我二人只求换兄弟们一条活路!” “砰!砰!砰!” 一语言罢,顾思年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眼眶泛红。 “恳求大人!” 顾思年的坚决让褚北瞻都红了眼,同样磕头伏地。 额头触地的二人没有起身,他们在等,等那三人的答复。 两道萧瑟而又有些坚毅的背影,终于让三位正五品大员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动容,苗仁枫不等何先儒开口,率先发问道: “本将军且问你,你要借多少兵!” “一千!” 顾思年抬起头来朗声道: “给我一千兵!再加上我们麾下士卒。 五天,五天夺回右屯城!” “好家伙,口气不小啊~” 董寿也翘着二郎腿发问道: “一千营兵不是个小数目,那你们二人麾下又有多少兵马?” 看得出不管是苗仁枫还是董寿,都对顾思年的提议很感兴趣。 就连一直未曾说话的何先儒也在沉思,琢磨其中的利弊得失。 “三百!本部三百精骑!” “三百?” 苗仁枫与董寿同时一愣,随即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 “哈哈,就三百人?” 笑声中带着讥讽。 苗仁枫重新坐回了椅子,撇了撇嘴道: “本将军还以为你们有多大本钱呢。 区区两个都尉,加起来三百部卒,也敢跟我们借一千兵马? 右屯城的燕军少说三千,你们这些人去了简直就是飞蛾扑火! 到时候功劳没有反而损兵折将,赔钱的买卖谁会去干? 难不成当咱们是冤大头吗?” “苗将军说得对~” 董寿抄着手,淡淡的说道: “我劝你们两还是死了这份心吧,老老实实留在崇北关还能有条生路。 别傻乎乎的去送死。” 听到顾思年只有三百兵马,让两位指挥佥事顿时失去了兴趣。 实际上顾思年已经撒了谎,他手底下就算把伤兵都算进去也没有三百人。 “兵不在多而在精!将士用命便可以一当十!” 顾思年不顾二人的嘲讽喝道: “我二人麾下三百骑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有一个孬种! 八百!再给我们八百人! 拿下右屯城!” 这下就连褚北瞻的心脏都狠狠的跳动了几下,顾思年这是张口就来啊。 一千人都很难赢,他都不知道八百人该如何拿下右屯城。 “算了吧。” 苗仁枫摇了摇头: “那八百精锐营兵去赌,本将军可没这个魄力。” 在苗仁枫二人拒绝后,何先儒终于开口了: “你且说说,这么点人,凭什么能夺回右屯城?” 顾思年知道机会来了,立刻说道: “燕军破城不到两日,在城中激战,人困马乏,体力早已不支。 我们率轻骑连夜出发,奔袭燕军腹背,他们绝对猜不到援兵会来的这么快。 所谓兵贵神速,援兵与守军里应外合,将士们同仇敌忾,地利人和尽在我手。 能赢!” “倒是有几分道理。” 何先儒的双眼在发光,就差把心动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看来何大人是想占这份功劳了啊~” 苗仁枫皮笑肉不笑的插嘴: “不过本将军得提醒一下大人,区区一个都尉的话,信不得啊~ 对了,我记起来了,城内的营兵动不了,何大人就只能借自己的亲兵、护卫。 您身边的亲兵满打满算怕是都没有八百吧? 哈哈哈~” 苗仁枫的笑得双眼成缝,看得出两人平日里并不合拍。 而董寿就翘着腿一言不发,纯纯看戏。 何先儒的脸皮有些僵硬: “本官有多少营兵就不用将军费心了,昌字营的将士们蒙难,难道不应该救吗?” “何大人自便,呵呵~” 苗仁枫端起水杯抿了口茶道: “我只不过是替大人担心,万一亲兵都打光了,以后城内可就没什么可用的人咯~” 何先儒脸色有些难看,目光中充斥着忧虑与不决。 他是从文官走上来的,这两年好不容易才笼络了几百人在身边,花了不少银子。 万一一仗都死光了,以后自己就是个光杆司令。 说是正五品指挥佥事,可也得有自己的心腹亲兵啊,不然腰杆子都挺不直。 “五百!给我五百人!” 顾思年的怒喝声打断了何先儒的沉思: “何大人,给我五百人,三天夺回右屯城。 若战败,卑职提头来见!” 顾思年的眼眸犹如刀锋般笔直的看向何先儒,让何先儒恍惚间感受到一阵杀气。 褚北瞻没有说半个字,不管是八百人还是五百人,他都会坚定不移的支持顾思年的决定。 他们要是退缩了,留守的兄弟就都得死! 一直犹豫不决的何先儒原地站定,冷喝道: “好!冲你这句话,本官就陪你赌一把! 拿我虎符去军营,给你五百人! 吴总兵那边本官去禀明缘由,你尽快整军出发! 记住! 本官是拿身家性命陪你在赌,别让我失望!” “砰!” 顾思年重重磕头: “大人放心! 此一去。 要么赢,要么死!” 第92章援兵将至 右屯城往东三十里的一片杂树林中有一支骑兵正在驻马小憩,借着逐渐昏暗的夜色以及斑驳的树影,从外围的平原很难看清楚林中的景象。 恰好天气不佳,阴云密布,盛夏时节,这种天气就是要下暴雨的迹象。 十几名哨兵藏身外围,躲在树干背后,一道道凌厉的目光不断扫视,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变故。 密林之中的士卒分成两拨,泾渭分明。 一拨是顾思年与褚北瞻的两百多人,在崇北关休整了一天后这些人总算恢复了不少精气神,肚子也填饱了; 一拨是何先儒借给他的五百骑兵,甲胄比起那三百人鲜明了不少,乍一看兵强马壮,这是何先儒的全部家底。 经历了一天一夜的奔驰之后,他们这伙人终于抵达了右屯城的外围,且绕到了燕军探子巡查最为松懈的城东。 丛林中央围坐着一群人,顾思年、褚北瞻等等,还有何先儒麾下都尉郑龙、副尉花寒。 郑龙中规中矩,何先儒的心腹,听说是他从军中招揽来的,另一位年纪轻轻的花寒倒是让顾思年多注意了几分: 一来这家伙明明身在边关,却皮肤白皙,眉清目秀,相貌太出众了,二来花寒的马背上一直挂着把弓弩,寸步不离,颇为奇怪,而且这家伙话少,一路上顾思年就没听到他说过几句话。 “还好,城中的战斗还在继续。” 顾思年脸上带着一丝庆幸率先开口:“那就说明秦熙他们还在坚持,我们的人没有死绝。” 就在一个时辰前,顾思年与褚北瞻冒死抵近右屯城侦察敌情,大致摸清了燕军的动向。 而且还有一个比较好的情况,或许是因为战场还未打扫,城内混乱,燕军并没有封锁城门,军营依旧扎在右屯城外围。 也就是说顾思年他们并不需要强攻城墙。 “那就好,我就知道秦大哥能守得住!” 曾凌川几人大松了一口气: “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杀过去救人吧!” “救人是肯定的。” 褚北瞻沉声道: “但敌众我寡,燕军势大,咱们得好好盘算一下怎么救人,可不能闷头就这么杀过去。” “咳咳,几位兄弟。” 郑龙咳嗽了几声,将众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的身上: “褚都尉说的没错,燕军兵多,我们满打满算才八百人,这一战很难打。 我想说别人没救出来,还把咱们自己搭进去了。” 顾思年眉头微挑: “郑都尉,不如把话说清楚点。” 郑龙咬了咬牙: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同袍深陷重围,你们拼死相救,我郑龙敬佩顾兄褚兄,你们是条汉子。 但是何大人就这么几百亲兵,打光了就没有了。 所以这一战得你们先动手,我们静观其变。” “你这是何意?” 褚北瞻皱起眉头: “郑都尉难不成不想参战?” “不!不是不参战。” 郑龙微微摇头: “是得让我看到赢得希望,我们才会出手,不然…… 就得靠你们自己!” 郑龙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褚北瞻等人全都有些生气,就连那位副尉花寒都不经意的露出了不满,这一抹隐晦的表情被顾思年看了个正着。 “话已至此,说多了伤感情,顾兄自便。” 郑龙念叨了一句,带着花寒坐到了人群之外,明显是不会轻易掺和这一战。 “妈的,他怎么能这样!” 铁匠很是生气: “何大人都借了兵了,他竟然敢不听大哥的命令!” “罢了,这是一场苦战,困难重重,没人愿意白白送死。” 顾思年冷着脸: “还是得靠我们自己,有五百人在后面给我们助助威,好歹能吓唬吓唬燕军。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准备怎么打?” 褚北瞻默默的看向顾思年: “西门北门外都有燕军重兵,另外两门也被堵死,想要悄无声息的溜进去绝无可能,只能强攻。 强攻,难啊~” 顾思年把玩着几根杂草,狠狠一扯: “我们三百人,燕军不下三千,十倍于我,城内敌情又不清楚,此乃九死一生的危局。 依我看,想要赢就只有一个法子!” “好巧。” 褚北瞻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抹异样: “我也只想到一个主意。” 两人对视片刻,几乎是同时说道: “擒贼擒王,宰了花儿布托!” “擒杀燕军主将?” 曾凌川几人面面相觑,几千敌军中斩杀主将,这已经不是冒险了,简直就是在做梦! 可脑子最好的顾思年和褚北瞻都出人意料的选择了这条路~ 疯了。 顾思年抬头看天: “阴云密布,一点星光都没有,今天后半夜,一定有大雨! 大雨落下,就是我们的机会! 城北大营是燕军中军,分出五十人趁夜偷袭中军,燕军突然遭袭必定大乱! 军营一乱,花儿布托就会现身,找个机会宰了他!” “对!” 褚北瞻附和道: “但也不能只攻北门,需要分出三队兵马,在东、南、西三门外制造混乱,袭扰燕军,虚张声势。 不需要强攻,只需要造成一种敌军众多的假象即可! 这三队人不必精锐出马,部分轻伤士卒足以胜任!” “好主意,那就四门同时动手,燕军久战力疲,一时半会儿肯定摸不清我们的底细。 燕军只要乱起来,就进城救人!” 顾思年与褚北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恍惚间就像是互相配合了多年的同袍,极为默契。 “最难的就是城北一战。” 顾思年看向几个兄弟道: “城北是需要真打的,而且攻势越猛越好,谁来带队?” “我来!” 粗狂的声音响起,铁匠举起了粗糙的右手: “论勇猛,我说第一谁敢说第二? 这差事不给我,年哥就太偏心了。” 这话听着十分嚣张,但却是事实。 铁匠蒙厉面带憨笑,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苦战在他眼里仿佛稀松平常。 “那好,就你来!” 顾思年沉默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 “铁匠带兵强攻城北,我与褚都尉选五十好手伺机而动,花儿布托只要冒头就出手! 老曾,你带兵进城救人!至于另外三路疑兵就交给风伢子指挥。” “诺!” 众人齐齐抱拳,毫无疑义。 褚北瞻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 “光靠铁匠一人也不够啊,我们需要五十人。 五十个不怕死的兄弟。” 几人都沉默了。 五十人去冲几百人驻守的军营,九死一生。 不管让谁去都是送人去死。 顾思年没有说话,只是缓步前行,一步步走到了己方那三百士卒的身边。 顾思年的出现让那些休息的士卒都坐直了身子,有的人下意识的站了起来,那一脸的严肃让他们明白,顾都尉有话要说。 “兄弟们!” 顾思年大喝道: “三十里外的右屯城里面,有我们几百号甚至更多的兄弟。 他们在数千燕军的包围下足足守了四天四夜!濒临绝境! 你们说,我们要不要救他们!” “当然要救,那都是咱们的同袍兄弟!” “说得好!” 顾思年朝人群竖起了大拇指: “不管是我的麾下,还是褚都尉的麾下,我们都是同袍兄弟! 我们一起出琅州,赴前线,当然要一起回家!” “对,一起回家!” “往小了说,咱们是救兄弟。 往大了说,我们是保家卫国,守护家乡!右屯城失守,琅州防线危急,他日燕军的马蹄踏遍琅州大地,会有无数家乡父老惨遭毒手。 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你们的乡邻,身为边军,不应该挡在他们身前吗!” “对,夺回右屯城,保卫琅州!” “驱逐燕贼!”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面色泛红。 褚北瞻站在顾思年身旁,神情恍惚,隐隐间生出了一丝钦佩,他严于治军,但却做不到像顾思年这样鼓舞人心。 顾思年伸手遥指右屯城: “可现在我们只有三百人,燕军有三千,怎么办? 只有赌,只有舍命一搏!” 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知道,三百对三千有多么悬殊,有多么难打。 “五十人,我需要五十个不怕死的兄弟!” 顾思年竖起手掌,高声怒喝: “这五十人会强攻燕军的大营,吹响反击的号角! 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们,很多人会死,甚至会死绝! 我顾思年给不了你们金银财宝、也许不了你们荣华富贵。 但是! 如果这一战我们输了,我顾思年会陪着大家一起死!到了地底下,咱们还是兄弟!” 褚北瞻挥舞着拳头喝道: “大凉边军,一死何惧! 五十人,谁来!” “我算头一个!” 铁匠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 “死在我手里的燕军不少了,这次怎么也得翻一番!” “还有我! 都是两条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比谁差?” 第二个站出来的是褚北瞻麾下一名总旗,满脸决然。 “算我一个!” 一个来自凤川县的老兄弟钻出人群: “年哥,我要是死了,家中老父亲得帮我养着啊!” “咱也来凑个热闹,不就是一条命吗!窝窝囊囊的活着有啥意思,痛快的杀敌才舒坦!” 一道接一道坚毅的身影站了出来,怒喝声不绝于耳。 顾思年目光闪烁,一直以来他听到的都是边军武备废弛,敌不过燕贼。 可你看看这满场的汉子,谁敢说他们半句孬种? 站在一旁的郑龙与花寒有些动容,此情此景,他们从未见过。 一直沉默寡言的花寒喃喃道: “他们要是死了,是边军的损失啊~” 五十号汉子很快就凑齐了,甚至更多,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注视着顾思年,静候军令。 “蹭!” 顾思年拔刀冲前: “开战,送燕贼上路!” 第93章初显峥嵘(一) “轰!” “哗啦啦啦~” 伴随着阵阵惊雷,夏季的暴雨不期而至,洒满大地,让黄沙变得泥泞不堪。 黄豆般大小的雨点扑灭了燕军军营的火把,整片营地漆黑一片,也让不少燕军变成落汤鸡,乱糟糟的躲回了军营。 一面面六爪雄鹰的军旗失去了往日的高昂,沉闷的低垂着,无力飘荡。 守在北营门口的几名哨兵可不能回营,只好站在营墙檐下躲雨,其中一人擦拭着眼角的雨水,气得破口大骂: “娘的,真是倒了血霉,轮到今天值夜。 老子的衣服还是刚换的,现在湿了个透!” “真是要命,城里那么多木屋不能住,在这受罪。” 旁人也抱怨道: “都怪那些个凉军残兵,死守了这么些天,妈的,迟早活劈了他们!” “这些凉军也真是能扛,区区几百人,守着巴掌大点的地方整整四天。 唉,前线死了不少人,听说将军发了好几次火,就是攻不下来。” “管他呢,一群瓮中之鳖,还能翻天不成?早晚是个死!” “哎,凉军该不会派援兵过来吧?好几天了。” “想啥呢,咱们燕骑上马能战,骁勇无比,凉军那些废物还不是来多少杀多少?怕啥。” “对,都是来给咱们送军功的,哈哈哈。” “哈哈哈~” 几名哨兵嘟嘟囔囔,时而骂骂咧咧,时而哄笑一团,大雨时节,只能靠闲聊打发时间了。 “轰隆隆~” “隆隆~” 雷声落下,众人觉得耳膜发颤,唯有一名瘦巴巴的燕兵疑惑道: “你们听。” “听,听啥?” “不觉得远处有啥动静吗?像是马蹄声。” “哈哈,你被大雨淋傻了吧,什么马蹄声,那是雷声!” “哈哈哈!” 其他人笑的前仰后合,这家伙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但还是不放心的瞪着眼看向远方。 营门口的火把几乎都灭了,雨水又不停的打湿眼眶,看不清远处的景象,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人影在靠近,心里发毛。 一道闪电陡然划破天际,整片大地都为之一亮。 也就是在闪电驱散夜幕的那一刻,他看到一群战马正疾驰而来,为首那道宛如小山岳般的身影已经近在咫尺。 恐慌不安的情绪瞬间就从心底蔓延全身,这名燕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面容惊惧。 “轰!” 闪电之后,就是惊雷。 “噗嗤!” 雷声响起之时,一杆长枪钻出夜幕,狠狠的捅进了燕兵的胸口,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尸体往前横飞,砸倒一片。 “扑通扑通~” “啊啊啊~” 蒙厉那双眼眸仅仅看了燕军一眼,与之对视的家伙就感觉如坠冰窖,遍体生寒。 “噗嗤~” 又是一枪刺出,两具尸体轰然倒地。 雨水拍打在蒙厉的脸颊,五十精骑终于全部冲出了夜色,没有丝毫停滞的杀进了燕军营门,如同暗夜凶灵。 “敌袭,敌袭!” “凉军偷袭!” 凄厉的嘶吼声总算响起,可随之就被阵阵惊雷吞没,睡梦中的燕兵浑然不知杀神已至。 铁匠挺枪向前,鲜血混杂着雨水滴落地面,怒声吼道: “杀!” …… 粮库墙头,秦熙背靠砖石,借着屋檐躲雨,神色疲惫的他双眼满是血丝。 4天,整整四天。 外面的人不知道这四天守军是怎么度过的,但院墙外堆积的燕军尸体足以说明一切。 秦熙几乎没有合过眼,身上多了好几处刀伤,没有纱布,只能用污秽的衣袍包扎伤口,刀砍缺了只能捡燕军的兵器用。 粮库与军械库这两个支点互为犄角,几百人拼尽全力才守住了这么点地盘。 东侧的空地上堆积着上百具尸体,全都是这几天战死的同袍,没有裹尸布,只能用装粮食的袋子遮掩,雨水一冲就满是血污,臭味冲天,血肉隐约可见。 胆小的走进这里,只怕会以为来到了地狱。 所有人都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双目茫然,只有雨滴在拍打着地面,很是压抑。 每一天都在死人,他们不知道明天倒下的会不会是自己。 “呜~” “呜呜~” 号角声突然传入大家的耳膜,很快响彻四面八方,所有人都抖了个机灵,全都握着刀,紧张兮兮的看着墙外。 每次号角一响就代表燕军要进攻了,几乎已经成了本能反应。 但这一次很奇怪,大家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燕军靠近,反而是城池外围响起了嘈杂的嘶吼声。 “怎么回事!” 武翔、林易槐、小六子全都挤到了秦熙身边: “燕兵蛮子在玩哪一出,想耗着不让我们睡觉?” “应该不是要进攻吧,大雨天的怎么打?” 大家惊疑不定,眼珠子提溜直转,生怕下一刻燕军就从哪里钻出来。 “好像不是冲我们来的。” 秦熙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你们听,好像,好像有喊杀声。” 几人屏住呼吸仔细听着,还真有喊杀声隐约传来,而且四面八方都有。 “援兵,是援兵!” 秦熙几乎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颤抖着嗓音吼道: “兄弟们,是援兵来了,大哥来救我们了!” 一开始没什么人敢信,可当他们亲耳听到喊杀声回荡云霄时,粮库内爆发出了阵阵欢呼: “援兵,援兵来了!” “得救了!” “哈哈哈!” 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不少人喜极而泣,但秦熙很快就恢复了冷静,握着手中弯刀喝道: “不知道大哥带了多少人来,咱们得小心着点。 让所有人都拿起武器,援兵一到我们就杀出去,前后夹击燕军!” “诺!” …… “将军,将军还没醒吗?” “这可怎么办啊,全城都乱透了,唉!” “实在不行我冲进去把将军叫起来!” 原先易昌平的将军府已经变成了燕军主将花儿布托的驻地,几名燕军将领站在院子里急的团团转,那位叛徒王延也缩在一旁,神色有些慌张。 一听到凉军偷袭的消息王延就躲到了这里,惶恐不安,因为他知道只要凉军杀进来,第一个要宰的就是自己。 “嘎吱~”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 就在大家急头白脸之时,一道身影推门而出,甲胄整齐。 花儿布托,燕军主将,此次右屯城一战的主导者。 当初顾思年所部被围困在堡寨半个月,最后差点丧命,也是花儿布托亲临战场布置战场。 说起来此人用兵颇为不错,连着让昌字营吃了好几次鳖。 “将军!” 他一露头,几名偏将就腰板挺得笔直,毕恭毕敬。 “屁大点事就乱糟糟的,成何体统!” 花儿布托没有管满城的嘶吼声,反而是先训斥了几名手下: “为将者,要不动如山,懂吗!” 几人立马闭上了嘴巴,大气都不敢喘,花儿布托这才询问道: “凉军援兵来了?具体什么情况?” “回将军。” 一人迈步而出,躬身道: “凉军趁着雨夜偷袭我军大营,东南西北四面皆有凉军出没,尤其是北面的中军大营攻势最猛,负责值夜的两名百夫长都死了。” 花儿布托皱眉问道: “死了两个百夫长?凉军来了多少人?” “不,不知道。” “不知道?” 花儿布托眉头一凝,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 “将军,天色实在是太过昏暗,又是滂沱大雨,视线很差,看不清凉军有多少。 不过东、南、西三面皆有鼓噪之声,夜幕中全是嘶吼,阵仗不小,时而会有凉军杀进军营袭扰,想必夜色中藏着不少人。” “时而袭扰?” 花儿布托念叨了一句: “也就是说真正激战的只有北门,另外三面只有小股敌军出没?” “对!” 花儿布托缓慢的踱步,沉思片刻之后将目光投向了缩在角落里的王延: “上次你说昌字营逃了两个都尉,其中一个就是死守二道沟堡寨的家伙?” “对!” 王延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那家伙叫顾思年,还有一个叫褚北瞻,算是易昌平眼中的红人,现在守着粮库的也是他们的属下。” 王延的眼中带着疑惑,不明白花儿布托为何提到这两人。 花儿布托接着问道: “能最快传消息回去的也只有他们,如果是他们两去崇北关求援,你觉得能搬来多少救兵?” “这,这小的怎么说得准。” 王延苦着脸说道: “这两人都没有背景,按常理来说找不到啥门路。 可右屯城失守是大事,有可能总兵府会派重兵来援。” 花儿布托喃喃道: “也就是说崇北关不一定会派主力出动咯~” 花儿布托振振有词的模样让大家疑惑不解,一名偏将急声说道: “将军,眼下敌情不明,凉军四处出动,实在不行咱们还是先撤出右屯城吧,免得被凉军主力包围。” “狗屁的主力!” 花儿布托突然冷笑道: “崇北关外有我燕军驻扎,凉军的主力怎么敢轻举妄动?就算他们要救右屯城,集结队伍也需要时间,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还有,如果真是主力,为何只攻北面,而佯攻另外三门,大举进攻四门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一人壮着胆子问道: “将军的意思是,凉军并没有多少兵马?” “没错,东南西三门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花儿布托冷声道: “只有北门,北门才是他们的进攻方向!他们是想制造混乱,好浑水摸鱼! 你们啊,打仗要动脑子!” 听到主将这么说,其他人也稍微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主力就行。 “传令,集结亲兵!” 花儿布托扭了扭脖子,抄起一把长刀喝道: “咱们去北门,宰了这帮凉军!” 第94章初显峥嵘(二) “轰!”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凉军,小心凉军!” 雷声助军威,百马齐踏燕军营; 雨水混鲜血,遍地皆是男儿尸。 这一场激战来得突然,以铁匠为首的五十精骑愣是在燕军北营中横冲直撞,杀了一个来回,如入无人之境,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搅得大营一片狼藉。 一方面是因为蒙厉他们这些人视死如归,勇猛异常,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天时相助,燕军营地一片漆黑,看不清状况。 这一场大雨帮了凉军大忙。 凉军的偷袭发生在后半夜,绝大多数燕兵早已入睡,别说抵抗了,很多人都是在睡梦中被马蹄活生生踏死的。 而且铁匠耍了个滑头,直接找到马厩,冲散了燕军的战马,导致不少燕兵虽然反应过来,但也只能徒步迎战。 不过这样的局面持续不了多久,危险正在逐渐逼近。 在花儿布托的严令下,东、南、西三门的燕军都分出了一部分兵马赶往北门支援,剩余士卒按兵不动,原地驻守,警戒四周,不用去管远处凉军的虚张声势。 等三路兵马合围北门,铁匠这可就危险了。 当然,五十名悍卒拿命争取出来的时间凉军可不能浪费,东门的燕兵一调走,曾凌川就带着上百人一窝蜂的冲了出来,一个突袭就杀入了城内,直奔粮库而去。 坚守粮库和军械库的两拨人马配合紧密,曾凌川一到他们就开门杀出,前后夹击燕军,打得不可开交。 右屯城上空嘶吼声此起彼伏,尤以北门大营以及粮库的战斗最为激烈,就连燕军自己都摸不清到底在和多少凉军交战。 东门外,郑龙与花寒驻马而立,他们身后的五百骑纹丝不动,没有想要出手的迹象。 “这个顾思年和褚北瞻,倒还真有些本事。” 郑龙嘟囔道: “区区三百人,竟然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佩服啊~” “都尉大人,我们真的不动吗?” 花寒看着远处的战场面带忧心: “要是咱们不动,顾都尉他们可就危险了,燕军早晚会看破虚实。” 花寒的手掌微微握紧了弓弩,恨不得现在就杀进战场。 “等,再等等!” 郑龙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还是那句话,这几百人是何大人的家底,我们要为大人着想! 要是看不到获胜的希望,决不能轻易出击! 你听命便是!” “唉~” 花寒轻叹了口气,抱拳道: “属下遵命!” …… “杀啊!” “喝!” “砰!” 燕军北营,一杆长枪从铁匠的手中横挥而出,厚重的枪杆狠狠的砸在了三名燕军的胸口,直接打得他们吐血倒退: “噗嗤~” “杀了他们!” “凉军兵力不多,不要怕!” “包围东西两翼,封锁退路!” 时间缓缓推移,燕军援兵陆续到来,开始一步步包围入营偷袭的凉军。 燕军主将花儿布托也出现在了战场侧翼观战,只不过他的脸色很是难看。 一名偏将瞅了瞅战场,喜笑颜开: “还是将军高见啊,凉军果然兵力稀少,他们这是虚张声势!” 此刻天色已经微微泛明,他们隐约可以看清战场的形势了,凉军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少。 “高见个屁!” 花儿布托气得发抖,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 “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凉军就几十人!还不到一百! 你们这群废物! 几十人袭扰军营竟然还要本将亲自出马! 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几名亲随将领被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分不清落在脸上的是唾沫还是雨水,大气都不敢喘。 花儿布托大手一挥: “还愣着干什么,冲上去啊,杀了他们!” “诺!” 副将吓得一哆嗦,赶忙嘶吼道: “包围凉军,都给我冲!” “杀啊!”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蒙大哥,情况不太对啊!” 紧紧跟随在铁匠身后的骑兵大喝道: “周围的燕军越来越多了,好像打算包围咱们,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花儿布托呢,露面了吗?” 铁匠满脸阴寒的扫视战场,心急如焚。 他的任务可不光光是偷袭燕军大营,还要引出花儿布托。 若是花儿布托再不出现,他们这五十骑就得活活耗死在这里。 战斗一开始他们确实打得轻松,一鼓作气杀得燕军丢盔弃甲,但燕军兵力越来越多,他们的伤亡也在持续增加。 就在刚刚,铁匠眼睁睁看着一名骑卒重伤坠马,然后被敌军乱刀砍成了肉泥。 再拖下去,五十精骑会死绝。 “好像来了,看,那里有一面将旗!” 隔着老远,铁匠隐隐约约看到空中飘扬着一面大旗,像是花儿布托的旗号。 “那就好!” 铁匠狞笑一声,猛然扯住缰绳掉头一扭: “我们走!” “轰隆隆~” 仅剩的三十几号汉子跟着铁匠急速转身,撒开腿往外跑。 “凉军要跑!拦住他们!” “别让他们跑了!” 他们的举动第一时间就引起了燕军的注意,一名百夫长聚集起了几十号燕兵步卒,堵在了凉军的退路上。 “轰隆隆~” 轰隆的马蹄声在雨点声中显得很是沉闷,排头那道壮硕的身影让燕兵目光微颤,握着弯刀的手掌不断哆嗦。 领头的百夫长咬着牙吼道: “不要慌,挡住!” “死吧!” 铁匠一人一马,率先冲至眼前,一杆长枪微挑,直钻百夫长的心窝。 “砰!” “当!” 这名百夫长甚至举起了一面竹盾,想要挡上一挡。 哪知铁匠臂力惊人,一枪就将盾牌戳了个对对穿,枪尖当场贯进了他的胸口。 “噗嗤!” 一枪杀敌,铁匠没有丝毫停滞,又是一手秋风扫落叶挥出长枪,直接砸倒了一横排的燕军步卒。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几十号骑兵一冲而过,燕兵被杀得七零八落,包围铁匠的计划彻底落空。 “废物,都是废物!” 这一幕看得花儿布托心情更糟,大骂道: “这都让人跑了? 来人!本将军要亲自追击,我倒要看看是凉军太勇猛还是你们这些混蛋太无能!” “哒哒哒~” 就这样,铁匠在前面逃、花儿布托在后面追,两支人数相差悬殊的骑队一溜烟的冲出了燕军大营,往城东绕行。 区区几十号骑兵就敢杀入军营,花儿布托虽然不知道凉军的用意,但他一定要杀光这群人,不然自己的颜面何在? “哒哒哒~” “给我追!” 从城北到城东,两拨人马一路疾驰,渐渐的花儿布托身边就只剩两百多亲兵了,后续的骑兵都没跟得上。 铁匠瞅了瞅前面又是一座土坡,回头看了一眼穷追不舍的花儿布托,嘴角不经意的勾起一抹冷笑~ “再加把劲,冲过沙坡!” 几十号骑兵再次加速,将燕军引过了那座土坡。 “呸!” 花儿布托吐出一口混杂着雨水的唾沫,冷声道: “跑,再跑! 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本将军也要活剥了你们!” 就在这一刻,异变骤生,一波羽箭当头砸落。 “嗖嗖~” “嗖嗖嗖!” 十几号燕军应声落马,惨叫连连。 花儿布托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小心,有埋伏!” “隆隆~” “轰隆隆~” 就在土坡侧面,一支约莫五六十人的骑队正汹汹而来。 原先还在奔逃的铁匠他们也扭身回转,重新对着花儿布托杀来,两拨人形成了一个钳形攻势。 “好,好好!” “哈哈哈!” 花儿布托被气笑了: “原来是诱敌之计,感情是冲着本将军来的。 好! 本将很想看看你们有几分本事,能砍下我的脑袋!” 花儿布托不是傻子,这架势要说不是冲他来的,鬼都不信。 只见花儿布托大手一挥,燕军迅速一分为二,兵分两路迎敌。 “哒哒~” 新出现的这支骑兵自然是顾思年与褚北瞻两位都尉打头,满脸决然,在雨夜中穿梭前行。 他们知道这一仗想要赢,杀了花儿布托是最佳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 “驾!” 顾思年微伏身形,手中握着一杆通体漆黑的长矛,矛尖寒光闪闪。 实际上骑兵作战,长矛要比弯刀顺手的多,但顾思年所部此前一直没有几杆骑兵用的长矛,这次还是何先儒好不容易给他们凑了几十杆。 看见燕军分兵,褚北瞻喝道: “你去找花儿布托,剩下的燕兵交给我!” “好!” “驾!” “兄弟们,杀贼!” “杀!” “砰砰砰!” 几队骑兵轰然相撞,全都挤在了同一处战场,金戈铁马之声在夜色中显得极为冰冷,时不时就有人坠马身死,哀嚎连连。 虽然凉军兵少,但褚北瞻、铁匠都是勇武之人,近百骑卒鼓足了劲,一时半会儿间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而顾思年则持枪策马,横穿战场。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前方,那就是燕军主将! 花儿布托似乎感受到了顾思年的杀意,挥舞着长刀,催动战马加速: “想杀本将?” “小子,你还太嫩了!” 顾思年年轻甚至还带着一丝青涩的面庞没有让花儿布托有任何的惊慌,只是挥出了强悍的一刀: “喝!” “狂妄!” “喝!” 两人同时怒吼一声,两杆兵器轰然相撞。 “当!” 这一记对拼可谓势大力沉,两人不约而同有些手抖,随即错马而过,拉开了一段距离。 感受着手臂传来的痛感,花儿布托的表情凝重了不少,心道这人还真有两把刷子,高喝道: “来将何人!” 顾思年停马转身,持枪前举: “大凉边军顾思年! 特来取将军首级!” 第95章初显峥嵘(三) “你就是顾思年?” 听到这个名字,花儿布托一下子来了兴趣,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道: “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啧啧~ 堡寨一战你打的确实出彩,本将军还以为是凉军的虎将到了呢,没想到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都尉。 不过年轻俊杰我见多了,嚣张狂妄的,大多数都不长命! 不过你放心,本将军会留你全尸。” 他粗糙的手掌握住长刀,厚重的刀刃轻轻上扬,吞吐着森然的杀机。 堂堂主将亲自对一个都尉出手,他觉得有点欺负人了~ “长不长命我不知道。” 顾思年微微一笑: “不过你,肯定死在我前面!” “放肆!区区一个都尉,好大的口气!” 花儿布托目光一冷,挥刀而来: “先接我一刀!” 刀锋横挥,势大力沉。 “喝!” “当!” 刀锋与矛尖重重的撞在一起,清脆无比,两人势均力敌,谁也不肯退缩半步。 别看顾思年面带轻蔑,实则他早已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花儿布托手里这柄长刀又厚又重,舞起来虎虎生风,没点臂力可用不了这种兵器。 不用想都知道这家伙平时也是个陷阵猛人。 “好小子,竟然能接我两刀。” 花儿布托一刀未中,直接右手握刀柄,左手托枪杆,长刀贴着腰腹猛然转了一圈,狠狠砸向了顾思年的胸口。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生疏。 顾思年目光微变,毫不犹豫就是一个扭身,避开了这致命一击,刀锋几乎是贴着后背擦过去的。 防守的同时顾思年也发起了反击,右手一抬,挺枪斜刺,一招潜龙出水直奔花儿布托的心窝。 出枪的角度很是刁钻,枪尖穿透雨幕,颇有威势。 “砰!” 花儿布托赶忙收刀一挡,虽有些仓促但还是让顾思年无功而返。 顾思年嘴角微翘: “将军这本事,也就稀松平常嘛~ 要不你回去再多练两年刀法,咱们再战?” “牙尖嘴利的家伙!” 花儿布托被气笑了: “待会儿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嘴硬!” “看招!” “当当当~” 两人身影交错、刀枪飞舞、一招一式间险象环生。 花儿布托铁了心要将这个嘴欠的家伙斩于马下,一刀比一刀用力。 当然了,偌大的战场可不止顾思年一个人在拼命,褚北瞻与铁匠同样深陷敌军丛中。 “杀!” “当当!” “砰砰砰~” 花儿布托这两三百号亲兵可都是正儿八经的老骑兵,一匹战马、一柄弯刀来去如风,战力不可小觑。 要不是褚北瞻与铁匠等人悍不畏死的拦截,只怕顾思年早就被这些亲兵剁成肉泥了。 “喝!” “噗嗤~” 褚北瞻一枪捅穿了燕军的胸口,枪尖破体而出,鲜血淋漓。 这已经是他斩杀的第四个燕兵了,铠甲上的鲜血被雨水反复冲刷,怎么冲都冲不完。 “围住他,别给他喘息之机!” 两名燕军老卒瞅准机会,一左一右扑向褚北瞻。 久经战阵的褚北瞻提枪前行,直接刺向右侧那人。 “当!” “噗嗤~” 一枪毙敌。 左侧燕兵见状惊骇,但还是咬着牙刺向了褚北瞻,一命换一命吧罢了。 “嗤~” 不等他逼近褚北瞻身前,一杆长枪就狠狠的洞穿了他的后背,铁匠冷厉的面庞豁然浮现。 “没事吧。” 铁匠护在褚北瞻的身边,枪尖鲜血淋漓。 “没事。” “呼~” 褚北瞻的胸口不停起伏,抬眼看向远处,面带忧虑。 那里嘈杂声渐起,似乎有无数人影纷至沓来。 他知道,那是来自北营的援兵,要不了多久就会把他们团团围住。 褚北瞻回头望向顾思年那处战圈,呢喃道: “顾兄,是生是死,就看你的了~” “喝!” “当当!” 战场中那两道身影已经接连交手数十招,顾思年满脸凝重,丝毫不敢分神。 自从掌握这具身体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在马背上与人一对一的交手这么久,手臂被震得发麻。 随着交战的持续,顾思年似乎有落入下风的趋势。 “现在还嘴硬吗?” “喝!” 花儿布托看出了顾思年有些乏力,狞笑着又出一刀。 “砰!” “嘶!” 果然,顾思年的防守没有之前那么凌厉了,枪杆愣是一直缩到胸前才挡住了刀锋,差点被斩于马下。 “驾!” 一招被压,顾思年神色惶惶,一扯缰绳撒开丫子就转身狂奔: “将军好功夫,今日就到这了,咱们来日再战!” “混账东西,想跑?” 顾思年说撤就撤,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气得花儿布托面色通红: “孬种,接着打啊!” “驾!” 花儿布托拍马追上,不依不饶。 或许是顾思年久战力竭,花儿布托一个拍马疾行,眼瞅着就要被追上了。 花儿布托双手握刀,冷喝道: “小子,这就送你上路!” 从花儿布托的视角来看,他的刀锋几乎能摸到顾思年的后背了,只要再一哆嗦就能砍翻他。 不过他还是带着一分警惕,随时防备顾思年有什么后手,这是武将的本能。 “呔!” “蠢货,你中计了!” 就在花儿布托准备挥刀杀人的这一刻,前面的顾思年急速停马,好像要回身出枪。 花儿布托面色一变,下意识的扯住了缰绳: “果然有诈!”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顾思年压根没有出招,就趁着花儿布托停马的间隙一溜烟的往前冲出了好远。 “哈哈哈,笨蛋!” 被耍了! “王八蛋!” 回过神来的花儿布托满脸羞红,怒不可遏: “庶子,今天誓要杀汝!” “驾!” 顾思年这一刻举动彻底激怒了花儿布托,他双腿一夹马腹骤然加速,再也没有任何保留,远远的就能感受到一股杀意冲天而起。 为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忽悠。 远处的褚北瞻与铁匠见状无比焦急,可又脱不开身去相助。 “哒哒哒~” 全力狂奔的花儿布托犹如一头恶狼,狠狠的扑向了顾思年,没一会儿又逼近了顾思年身后。 “这一次看你往哪里逃!” 花儿布托怒吼出刀: “杂碎,死吧!” “呔!” “蠢货,你又中计了!” 顾思年的讥讽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还来!” 花儿布托这一次不再停马,而是接着前冲: “真当本将是蠢货吗!” 同一招,他不可能被骗两次。 “蹭~” 可就在雨水模糊视线的刹那,花儿布托的眼角瞟见一抹寒光钻出了顾思年的腋下。 就是这一道光让花儿布托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赶忙收住刀锋,不管不顾的向那道寒光砍去。 “当!” 一击凶悍的对拼! 那道寒光果然是顾思年手中的长矛。 这一次顾思年没骗他,是真的出招了。 而对拼的力道让花儿布托脸色大变,顾思年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臂力,比起之前交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明什么?说明他一直有留手。 仅仅一枪,就让花儿布托的身形一颤,左摇右晃。 先是急速前冲、然后是仓促出刀、最后又被顾思年的强力一枪逼的手忙脚乱,就算是再勇猛的武将此刻也会乱了身形。 “死吧!” 就在这一刻,顾思年猛然转身,右手已然握住了一把凉刀,由上往下,狠狠的俯劈下来。 花儿布托的瞳孔骤缩,眼眸中终于出现了不安与惊惧。 这一刀他已无力阻拦。 束手无策的花儿布托只能拼尽全力扯住缰绳,扭转腰身,想要避开这一刀。 “噗嗤~” “啊!” “扑通~” “啊啊~” 刀锋滑过,凄厉的嘶吼声陡然响彻战场,甚至盖过了雷声。 燕军主将倒地哀嚎,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士卒都惊呆了。 顾思年这一刀活生生的砍断了花儿布托的右臂,一整条胳膊连着长刀都被卸了,鲜血狂洒而出。 翻滚的身体、扭曲的面庞,让人难以想象花儿布托此刻有多么痛苦绝望。 “呼,呼~” 经历一番惊心动魄之后的顾思年仅仅喘了两口气就再度策马冲向花儿布托: 必须要杀了他! “将军!” “快救将军!” “兄弟们杀啊!” 可周围的燕军就像疯了一样,全都强行摆脱各自的对手围向顾思年,营救他们的主将,距离顾思年最近的燕军不过一马的距离,将他的冲锋路线尽数挡住。 眨眼间花儿布托就被亲兵护在当中,被挡在外围的顾思年面带遗憾,这时候再想给他补一刀已经是痴人说梦了。 “将军,将军!” 一名副将扑倒在地,抱着断臂的花儿布托哀嚎道: “将军您撑住啊! 咱们先撤吧,撤下去治伤!” “不,不准撤。” 神志逐渐陷入混乱的花儿布托艰难的摇头,拼尽全力的伸出左手,哆哆嗦嗦的指向了顾思年吼道: “杀,给我杀了他!” “一个不留!” 一语言罢,花儿布托就陷入了昏厥,他闭眼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宰了顾思年。 燕军的后续援兵终于到了,在发现他们的主将被砍断一只手后,全都疯不顾一切的围住了顾思年这伙人。 人越聚越多,团团包围。 顾思年、褚北瞻、铁匠外加几十号骑兵全都聚在了一起,警惕的看着周围。 大家明白,此时已是绝境。 褚北瞻苦笑一声: “似乎和我们想的不一样啊。 唉~” 本以为杀了花儿布托之后燕军就会溃退,哪知道这家伙还玩命了。 举目皆敌,如何走? 顾思年面色冷冽,驻马提刀: “拼命吧~” 第96章初显峥嵘(四) 夏季的暴雨总是来得快、走得也快。 等天色明亮之时,滂沱大雨逐渐停了,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血腥气。 鲜血与雨水互相混合,让黄沙变得异常泥泞,大地上满是深一块浅一块的水塘。 “杀啊!”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雨停了,战事未止。 响了半夜的嘶吼声依旧回荡在右屯城的上空,打到现在,人数不足三百的昌字营士卒已经全部投入了战场,包括风伢子率领的那些伤兵。 没办法,战事惨烈,凉军全面劣势,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拼命。 三百汉子没有让顾思年失望,从头打到尾,无一人退缩、无一人怯战,哪怕是战死,也都是倒在冲锋的路上。 不过花儿布托重伤的消息也在战场上飞速传播,而且越传越离谱,到后面直接说主将已经战死了。 不明就里的燕军人心惶惶,稀里糊涂的在战场上乱跑,与凉军交手时也心神不宁。 区区三百人,硬生生将几千燕军搅成了一锅粥。 如果顾思年手里有三千兵马,这一场战斗一定会赢得酣畅淋漓。 战事最惨烈的自然是顾思年等人所处的战圈了,仅剩的几十号人几乎全都负伤,被数以百计的燕军团团围住。 骑马突围?不存在的。 打了这么久,绝大部分的战马要么力竭、要么带伤,士卒们全都下马步战。 凉军如此,燕军也是如此。 几十号汉子围成一个小圈,用捡来的一些盾牌护住身体,背靠背迎敌,将身负重伤不能行动的同袍护在中央。 外围的燕军一点点向内冲杀,刀剑碰撞之声不绝于耳,不断有人哀嚎着倒地。 “杀!杀光这些凉军!” “一个不留!” 此刻指挥战事的已经变成了燕军副将,重伤昏迷的花儿布托经过简单的包扎被抬上了马车,由卫兵牢牢保护。 实际上凉军精疲力尽,燕军也打不动了。 在今夜开战之前,他们已经围攻粮库、军械库整整四天,轮番的进攻让他们不少人都浑身疲惫。 要不是发了疯的花儿布托要全歼顾思年,这位副将早就下达撤退的命令了。 “噗嗤~” “啊~” 战圈中的顾思年左臂带伤,伤口处扎着一条污秽的碎布,褚北瞻一瘸一拐,大腿上被蹭了一刀,需要和顾思年互相搀扶着才能站直。 最嘚瑟的就是铁匠了,明明也受了伤,却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冲杀在前。 顾思年、褚北瞻、铁匠三人站在小圈的最尖端,守在最危险的地方,他们用实际行动告诉身后的兄弟们,要死一起死。 “兄弟们,还打得动吗?” 顾思年瞟了一眼战场,郎声道: “反正我看燕贼是打不动了,这些个废物,十个打一个都打不过。” “哈哈哈!” “打得动!大哥,我这刀还快着呢!” 铁匠豪迈的笑声率先响起: “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怎么着也不能让燕贼看扁了!” “我还能打!” 一名浑身是血的汉子哆哆嗦嗦的举起手掌: “掰掰手指头,宰了三个蛮子了,够本! 接下来就是杀一个赚一个!” “得了老刘,你就别吹了。” 旁边一名汉子撇嘴道: “还打什么打,你小子刀都我不准,刚才差点砍在我身上。 退到后面歇着吧~” “放屁!老子砍你干嘛,又不瞎。” “哈哈哈!”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声,长时间的厮杀以及不断倒下的同袍让他们看开了,生死早就抛之脑后。 人不畏死,最为可怕。 “都是好样的,没给咱琅州边军丢脸!” 顾思年大笑一声,冷喝道: “到了地底下,咱们还是兄弟,接着杀燕贼!” “杀燕贼!” 几十号人同时怒吼,呐喊声响彻云霄。 三百人突袭数千敌军,虽然没能赢,但顾思年他们已经尽了全力,接下来只能看天命了。 这种无畏、这种轻蔑让燕军恼羞成怒,那名副将破口大骂: “妈的,杀,杀了他们!” “都给我冲!” “杀啊!” 燕军又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几名壮硕的士卒更是手握长枪,扑向了顾思年三人。 铁匠最猛,一人一枪,直接将两三名燕军拦下,一对多丝毫不慌。 但顾思年与褚北瞻就有些力所不逮了,两人同时出刀、拼尽全力才将最先扑来的一名燕军砍翻在地,而下一柄长枪已经飘然而至。 两名燕军双眼血红的扑向了顾思年,顾思年浑身紧绷,已经做好了所有反击的准备,褚北瞻也满脸凝重,护着顾思年的侧翼。 “喝!” 哪知这两名燕军无比狡诈,攻击顾思年只不过是虚晃一枪,在逼近身前时陡然转向,一齐攻向了褚北瞻。 他们看出来褚北瞻腿脚受伤,难以躲避,更好击杀。 “小心!” 顾思年目光大变,而褚北瞻则满脸决然,无所畏惧。 用他的话说,无非一死而已,从他入军的第一天起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躲开!” 可顾思年绝不可能看着他死在面前,狠狠的一把推开了他,用肉身挡在了褚北瞻的身前,同时抬刀上扬,不要命的砍向了两名燕军。 “噗嗤~” “嗤嗤~” 三人同时倒地,一头栽在血泊里。 锋利的凉刀割破了两名燕军的咽喉,一刀建功,但一杆长枪也划开了顾思年本就受伤的胳膊,鲜血横流。 “顾兄!” 刚稳住身形的褚北瞻惊呼一声,连滚带爬的冲到了顾思年身边: “还撑得住吗?” “死,死不了。” “你这个蠢蛋!一命换一命,值吗?” 褚北瞻破口大骂: “死了就死了,拉倒!” 顾思年嘴角裂开,呵呵笑道: “当初不是说了吗,从今以后,我们一起并肩战斗,你不再是一个人。 你我皆是同袍,生死相托。” 短短的一句话让褚北瞻眼眶湿润,满心暖意。 “可惜啊,今天真得死在这了~” 顾思年喃喃的念叨了一句,远处又有燕军持枪而来,他们俩已经彻底失去了反击的力气。 “一起!” 褚北瞻义无反顾的挡在了顾思年的身前,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在顾思年的前面。 “凉军的杂碎,都死吧!” “喝!” 迎面而来的燕军面目狰狞,他们知道,现在的这些凉军已经是待宰的羔羊了。 “嗖!” 就在燕军即将一枪捅死褚北瞻的时候,一支漆黑色的利箭划破天际,从侧面狠狠的扎穿了他的头颅。 “噗嗤~” 鲜血与脑浆迸射而出,溅了旁边的燕军一脸。 这家伙直接被吓傻了,茫然的扭头张望。 “嗖!” “噗嗤~” 又是一箭,送他上路,连惨叫的机会都没给他留下。 “隆隆~” “轰隆隆~” 马蹄声在平原回荡着,让战场为之一静。 因为两拨人打得太久,全从骑战变成了步战,许久没看到战马驰骋了。 “杀燕军!” “夺回右屯城!” “杀!” “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映入顾思年与褚北瞻眼帘的是从何先儒麾下借来的五百骑兵,一整夜没有任何动静的骑兵终于出手了。 冲在最前面的不是都尉郑龙,而是副尉花寒,一人一弓,抬手就是三箭连放。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箭矢过处,燕军应声而倒,真正的箭无虚发。 这个花寒宛如人、马、箭三体合一,在战场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把褚北瞻和顾思年都看呆了。 见过箭术准的,没见过这么准的。 别看他们只有五百骑,可这五百人已经养精蓄锐整整一夜了,燕军早就精疲力尽,哪还顶得住骑兵冲击呢。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撤,快撤啊!” 骑军一冲,燕军的包围圈立刻七零八落,哀嚎遍野。 领军指挥的那名副将吓破了胆,生怕凉军背后还有大部队紧随,立马嘶吼道: “撤军,全军后撤!” “撤离右屯城!” 命令一出,咬着牙硬撑了几天的燕军终于泄了气,所有人都在玩命的奔跑,再无半分抵抗的念头,惶惶如丧家之犬。 “驾驾~” “吁~” 花寒带着兵马一路冲杀,来到了顾思年他们面前。 一边是仅剩的几十号血衣士卒互相产搀扶、艰难站立,另一边是上百骑兵甲胄在身、刀剑鲜明。 风格迥异。 两拨人就这么互相看着,铁匠他们心中带着一丝丝怒意,不愿意给他们好脸色。 如果这拨人早点出手,或许他们能少死一些兄弟,但说到底也不能全怪人家,毕竟郑龙在一开始就把话讲明白了,是顾思年他们执意要开战。 端坐马背的花寒居高临下的与顾思年对视,憋了许久只说了一句话: “你们是好样的,我们不如~” “驾!” 一语言罢,花寒带兵冲向了城内,硬仗顾思年他们打完了,接下来的收尾得靠他们~ “扑通~” 看着四散而逃的燕军,精疲力尽的顾思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朝着褚北瞻与铁匠挤了挤眼皮: “喏,这不是赢了?” 这位顾都尉还有力气开玩笑,直接把两人给逗笑了。 “赢了!” “我们赢了!” “燕军退了!” 片刻的沉寂之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城外。 第97章边军永在 暴雨过后,便是暖阳。 那一抹骄阳挤出云层,将阳光洒满大地,不断得烘干地面的水渍。 郑龙与花寒麾下都是生力军,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击败了燕军,现在他们忙着打扫战场,收拢战死士卒的遗体。 顾思年与褚北瞻艰难的迈动双腿,踏上了曾经无比熟悉的街道、小巷。 短短几天的时间右屯城就大变样,无数民房被燕军摧毁,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更让人觉得触目惊心的是随处可见的尸体。 士卒的、乡勇的、百姓的,燕军的屠刀之下,不分男女老幼。 中箭的、挨刀的、砍头的,燕军的手段极其残忍。 这些老百姓可能只是街边卖饼的小贩、只是养家糊口的小民,但战火之下,没有怜悯与平民,只有敌我,只有生死相隔。 饶是褚北瞻这种铁打的汉子都满眼热泪: “这,这都是我大凉的百姓啊,他们有什么错? 燕贼,此仇我必报!” 褚北瞻紧握拳头,青筋暴涨。 众人停在了一栋被烧得焦黑的建筑物前面,这里本是右屯城最奢华的所在:香满楼。 现在它只剩几根孤零零的木桩、满地废墟。 门口处躺着的几具死尸格外扎眼,全是女子,衣衫几乎被完全撕开,裸露的身体上还沾着血迹,冰冷的脸颊带着临死前恐惧的眼神。 难以想象这些女子在生前遭遇了多么恐怖的凌辱,而燕军却连她们的尸体都懒得遮掩一下。 顾思年眼眶泛红,弯下腰,撕开衣袍,替她们盖上身子。 哪怕她们是青楼女子,也不该死得毫无尊严。 “呼~” 顾思年嗓音颤抖,喃喃道: “搜索全城,看看有多少人幸存,只要还有一口气的都得救活!” “诺!” “大哥!总算见到你了!” 一道夹杂着悲伤、喜悦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秦熙、武翔、林易槐、小六子等人疾步而来,还有褚北瞻手底下那名副尉安建。 就是他一直带兵守着军械库,寸步不退,同样打得勇敢。要不是有军械库在,粮库一个点也守不了这么久。 “参见顾都尉,褚都尉!” 几人作势要跪,顾思年一把扶住了他们,强忍着悲痛说道: “受苦了,你们都受苦了。 是大哥对不住你们,来晚了。” 几人无一例外,全都带伤,满眼血丝,就连从未打过仗的小六子也负了伤,显然参加了战斗。 仅仅靠着顾思年的一句承诺,他们就死守了四天。 这是何等的信任? “不苦!” 秦熙咬着牙说道: “边军汉子,怎能说苦!” “好样的!” 顾思年重重的拍了下胳膊: “还活下来多少兄弟?” “我这差不多还剩两百人。” 秦熙微微思索一下回答道: “退守粮库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逃进来与我们汇合,一开始的时候有四五百青壮,这些天战死了半数的兄弟。 要不是大哥到了,咱们这些人就都得去见阎王。 哦,对了,粮库中还有不少老弱妇孺,差点就遭了燕人的毒手。”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有伤的赶紧治伤,别拖出病来。” 顾思年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好歹救下来不少人,这一场仗不算白打。 安建那里打得更惨,褚北瞻那一尉的兵马只剩下几十人,还集结了一些乡勇,人困马乏,再多守一天就得崩盘。 “大哥,你看我抓住了谁!” 铁匠像拎小鸡一样拽着一个人走上前来,无比亢奋。 “畜生,原来是你!” “王八蛋,你也有今天!” 怒火腾的一下就充斥了所有人的眼眸,骂声不停。 被铁匠逮住的不是别人,正是此次燕军破城的罪魁祸首王延,王延早就吓得惨无人色,腿软的站都站不住。 铁匠骂骂咧咧的说道: “那个李忠死在乱军中了,这家伙倒是聪明,看燕军败了就想跑,哪知道正好撞在了我手里。 王八蛋,这次可不能放走他!” “你这个混账!” 暴怒中的顾思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指着地上的尸体骂道: “你看看,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他们有什么错!哪里得罪你了?为什么要放燕军入城! 你害死了多少人!” “砰!” 秦熙更狠,直接一拳头砸在了王延的脑门上: “王八蛋,都是你,死了这么多兄弟! 你要给他们偿命!” 他们恨不得将王延大卸八块。 王延吓得屁滚尿流,哭丧着脸道: “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该死。 顾都尉,顾大人! 刚入军的时候我待你不薄吧?我还帮你解决了白岩! 我求求你,饶我一条狗命,饶了我了这一次。” 跪在地上的王延拼了命的磕头,丝毫不敢抬眼,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他已经死上十几次了。 “还想活命?哼!” 顾思年一脚将其踹翻: “白日做梦! 先把他关起来,等收拾完城内再解决他!” “诺!” 铁匠狞笑着把人拎走了,顾思年虽然没说现在就杀,但挨一顿胖揍是少不了的。 褚北瞻轻声道: “右屯城虽然收回来了,可易将军死了,昌字营也损失惨重。 唉,只怕消息传回崇北关又是一阵轰动~” 刚入城的时候他们就听说了易昌平战死的消息,无言以对。 “覆巢之下无完卵啊~” 顾思年喃喃道: “将消息报给崇北关吧,后续怎么安排是那些将军们的事,咱们先收容伤兵!” …… 太阳渐渐落山,夕阳的余晖洒满大地。 还活着的兄弟们全聚集在北城头上,席地而坐,沐浴着阳光,感受着生命的可贵。 没有笑谈、没有言语,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劫后余生的喜悦一闪而过,更多的是数不清的哀伤。 那么多同袍、那么多朝夕相处的兄弟朋友,几天之间死的七七八八,换做谁心里都不好受。 大家都耷拉着脑袋,双目无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思年轻声道: “怎么都不做声,死气沉沉的怎么行。 有没有会唱歌的,热闹热闹~” “嗤~” 秦熙摇了摇头: “都是一帮大老粗,哪会唱歌啊,就会扯着嗓子乱嚎。” “呵呵~” 人群中响起了稀稀落落的笑声,大家的兴致似乎都不高。 “谁说你们不会唱。” 顾思年很是认真的说道: “还没来前线的时候我就听说,边关六镇流传着一首歌谣,唱边军的,据说是每个边关百姓都会唱。 叫啥来着,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 此前在凤川县他听过有儿童传唱,朗朗上口,很是新奇,他还特地学了几遍。 “我知道。” 褚北瞻喃喃道: “边军永在。” 边军永在~ 简简单单的歌谣名却让所有人神情恍惚,儿时初学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上口好听罢了。 可此刻,他们已经是边军的一员。 尤其是褚北瞻,目光闪烁,眉头紧凝,四个字仿佛勾起了他无数回忆。 “对,就是这个!” 顾思年一拍大腿: “咱们就唱这个!” “咳咳,大哥,还是,还是算了吧~” 曾凌川有些尴尬,有些话想说说不出口。 实际上这一首歌谣曾经传唱边关大地,人人都会,可渐渐的大家都不唱了,只会将歌谣深埋心底。 原因只有一个: 所谓的大凉边军一日比一日孱弱,备受燕军欺负,或许在很多年前这两个字受人尊重。 但现在,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威风与荣耀。 “怕什么!” 顾思年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拍拍屁股爬了起来: “要是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旁人怎会高看我们一眼? 唱!我来起头!” 顾思年清了清嗓子,执意要唱,褚北瞻也站了起来,用行动表明自己也参加。 (ps,此处请播放歌曲,祖国不会忘记。) “开始了!” 顾思年抬头远眺,歌声响起: 在滚滚的黄沙里,我是哪一朵~ 在茫茫的铁甲中,我是哪一个~ 在外敌入侵的日子里,马踏疆场的就是我~ 在国家危难的日子里,挥洒鲜血的就是我~ …… 歌声在城头缓缓回荡,越来越多人的张开嘴,唱出声,目光峥嵘。 不需要你认识我,不需要你知道我。 我把生命交给,交给身后的同袍 我把鲜血融进,融进边关的山河。 边关啊边关,你可还记得我。 我们都是那边军,铁骨铮铮的边军。 我们都是那好儿郎,宁死不屈的边关郎! 边军啊边军~ 边军从不退缩~ 从不退缩! …… 歌声越来越高,最终响彻城头。 花寒远远的望着,竖耳朵听着,嘴唇轻努。 他也在跟唱~ 花寒目光怅然: “边军啊边军,你真的还在吗~” 一遍唱罢,众人还未尽兴,顾思年高举右拳,再来一遍: 在滚滚的黄沙里 我是哪一朵 在茫茫的铁甲中 我是哪一个 在外敌入侵的日子里,马踏疆场的就是我 在国家危难的日子里,挥洒鲜血的就是我 不需要你认识我 不需要你知道我 我把生命交给,交给身后的同袍 我把热血融进,融进边关的山河 边关啊边关,你可还记得我。 我们都是那边军,铁骨铮铮的边军。 我们都是那好儿郎,宁死不屈的边关郎! 边军啊边军~ 边军从不退缩~ 从不退缩! …… 歌声落下之时,这些历经磨难的汉子们感受到了一丝激情与澎湃。 大家眼中的无助与茫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说不出来的坚韧与勇敢,褚北瞻的眼角更是有两滴泪水滚落。 顾思年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低头四顾,好像在寻找什么。 大家都好奇的望着他,不知道他在干嘛。 最终,顾思年停在角落处,从地上捡起一面被鲜血染红的“凉”字军旗,奋力的拍打着上面的灰尘。 顾思年穿过人群,步履坚毅,将这一面军旗插在了墙头最高处。 顾思年手握军旗,怒声高吼: “边军何在!” “在!” 数不清的汉子嘶吼出声: “边军永在!” …… 徐徐微风吹拂,军旗迎风飘扬~ 缕缕夕阳轻洒,背影傲然独立~ 第98章招揽 一晃好几天过去了,右屯城的城头重新飘满了凉字军旗。 捷报送到崇北关后,那位副总兵当即派人下令由顾思年、褚北瞻暂管右屯城,静候军令。 经过休整的士卒分守四门,刀枪剑戟林立,防范燕军再次来袭。 实际上吃了一场败仗的燕兵不知所踪,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但这绝不意味着战事的终止~ “哈哈哈~” “好好好!” 刚刚赶到城内的何先儒满面春风,笑意盎然: “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人,顾思年啊顾思年,你这一仗打得可太漂亮了! 区区几百人,勇闯燕军大营,重伤花儿布托,右屯城更是失而复得。 现在你的大名可是传遍了琅州边关啊! 哈哈哈!” 何先儒别提多开心了,捷报一送到了崇北关他恨不得飞过来,碍于军务缠身何先儒才来晚了几天。 据说这位何大人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去苗仁枫与董寿面前显摆了一圈,得意得很~ 先不说收复右屯城是多大一笔功劳,关键是笼络了顾思年与褚北瞻这两个人才。 比起另外两名指挥佥事,何先儒的腰杆一直不硬。 为什么?因为手里没有听话的嫡系啊! 现在他帮了顾思年,而且是雪中送炭,顾思年以后明摆着算他的人。 别看他现在只是个都尉,芝麻大的官,但何先儒看出来了: 此子将来绝非池中物。 越早收入麾下对自己越有利! “大人过奖了,卑职愧不敢当。” 顾思年恭敬的抱拳道: “若不是大人慷慨借兵,助我等一臂之力,哪有这次的胜仗,我们这些兄弟更不会活着踏进右屯城。 大人对我们有再造之恩,属下永不敢忘! 日后大人但有吩咐,我等定当遵从,绝无二话!” 顾思年相当于是在表忠心了,很是真诚。 在边关混迹了这么久他明白了一件事,靠山是必须要有的。 苗仁枫与董寿两个指挥佥事心高气傲、手握兵权,看不上他,何先儒就成了最佳选择。 虽说他也会干些收银子、拉帮结派的黑事,但比起王延、张景元那些不择手段的家伙来说已经好上了不少。 “哈哈哈!” 这番话让何先儒越发开心: “好,不错!有你这句话本官就知足了。 放心,以后在右屯城,乃至整个琅州卫遇到什么困难,只要能帮忙的,本官都会出手相助!” 一个缺靠山,一个缺嫡系兵马,两人一拍即合。 “咳咳。” 顾思年迈前一步,压低着声音: “大人手下精锐尽出,帮了咱大忙,卑职准备了两箱子财货,全都是从燕贼手里缴获的。 还请大人赏脸收下。” 一听有两箱金银珠宝,何先儒的眼珠一下就直了,但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推辞道: “这就不合适了,仗是你们打的,也死了不少人,手底下的兄弟还需要打点。 俗话说得好啊,无功不受禄。 本官若是还收你的银子,传出去让人笑话。” “大人说笑了不是。” 顾思年轻声道: “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相报,大人之恩犹如再造,咱们哪能不懂事?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人放心便是。 若大人实在觉得收下来不好意思,正好,卑职这里有点小事,想请大人……” “噢,有事需要本官帮忙?” 何先儒眉头一挑,这才说道: “那成,我就却之不恭了,东西先收下。 说说吧,何事?” 这位顾都尉苦兮兮的说道: “大人也知道这一仗打得惨,我手下的兄弟们死伤惨重,整个昌字营也没剩下多少人。 卑职,卑职厚着脸皮,想请大人给补点人手。” “补点人手?” 何先儒一下子犯了难,尴尬道: “这个,那个。 若是其他的忙,本官一定帮。 可这件事,你也知道本官手里也缺人……” “不不不,大人误会了。” 顾思年连连摆手,竖起一根手指头: “卑职只想要一个人!” “一个人?” 这下何先儒真的好奇了: “谁?” “大人手下的亲兵副都尉,花寒!” “花寒?” 何先儒有些错愕:“你看中他了?” “那一手箭法谁看了不羡慕?” 顾思年轻声道: “卑职手底下箭法出众的没几个,正好请他过来帮我练练弓弩手。 对付燕军的骑兵,弓弩手可是能派大用场的。 不过属下知道大人爱才,若是为难就算了。” “害,这有啥的。” 何先儒大手一挥: “依你! 今天开始花寒就在你手底下做事!” 其实何先儒并不是很喜欢这个花寒,整天板着一张脸,哪有郑龙会来事,也就看他有本事才一直留在麾下。 现在收了顾思年整整两箱子财货,他总得表示一下不是。 “谢大人!” 顾思年大喜。 自从见识过花寒的箭法之后他就对此人格外上心,用两箱子财物换一个神箭手。 值! “还有一件事。” 何先儒收起了笑容,端正身姿: “明天一早,总兵大人会亲临右屯城,你可得打起精神来,争取给总兵大人留下个好印象。” “什么,总兵要来?” 顾思年愕然,这消息来得也太突然了。 “右屯城失守,易昌平战死,这么大的事总兵大人自然要来看看。” 何先儒边走边说: “这次总兵没回崇北关,而是直接从琅州转道右屯城,足以说明对此战的重视。 实话跟你说,总兵大人听到右屯城失守的时候当场震怒,被气得不轻,破口大骂易昌平是废物。 唉~” 顾思年皱眉道: “大人,易将军毕竟战死疆场,也算不辱边军之名。 死者为大,难不成还要追加罪名吗?” 这一次丢失城池,易昌平是有些责任,但主要还是怪王延通敌。 既然人死了,顾思年觉得没必要再追究了。 “追加罪名估计不会。” 何先儒缓缓转身,扫了一眼墙头上的军旗道: “不过昌字营的营号,怕是保不住了。” 顾思年默然。 昌字营丢失右屯城,是大罪,去掉营号也无话可说。 他有些伤感,毕竟到了前线之后他们就隶属昌字营,多多少少是有点情感的。 “别急着难过,得替自己想想后路。” 何先儒的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昌字营没了,你们怎么办? 琅州九营的编制就空出一营,总归要补齐的。 谁来当这个新营的主将呢? 你啊,好好琢磨琢磨吧~” 顾思年陡然精神一振,嘴角上扬: “卑职明白!” …… 校场中,顾思年等人正把玩着几把弓弩,刚刚调到麾下的花寒大步而来,轻喝道: “属下花寒,参见顾都尉!褚都尉! 奉何佥事调令,今日起属下划归顾都尉指挥!” 褚北瞻与秦熙都在打量着这位看似白白净净的男子,实在不像是个历经风霜的边关士卒。 秦熙没见过花寒的身手,但他信不过小白脸,一直将信将疑。 “哎呦,是花兄弟来了。” 顾思年赶忙迎上前,满脸笑意: “将你从何大人手里要过来不会心生不满吧? 毕竟跟着何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都尉说笑了,跟着谁都是打仗杀敌,没什么不同。 前程不前程的,我也不在意。” 哪怕顾思年如此热情,花寒也板着个脸,这家伙好像不会笑。 “好!痛快,这话我爱听!” 顾思年收起了笑容: “咱们也算是并肩作战过的同袍,有过命的交情,有话我就直说了。 我看中你的本事,但也不想强人所难。 花兄弟若是愿意在我麾下听令,今天起咱们就是兄弟。 若是你觉得屈才了,不想留在这儿,我顾思年也绝不会埋怨半句, 何大人那儿我去说,给花兄弟重新谋一个好去处。” 花寒眼眸深邃,沉默片刻之后开口道: “我也实话实说,跟在何佥事麾下不过是权宜之计。 我花寒自视有些功夫,只跟着有本事的人。 不知道顾都尉有没有这么大本事了~” “嚯,口气不小啊。” 秦熙愕然,这家伙忒狂了。 “哈哈哈。” 顾思年倒是不以为然: “听你这话,是想考考我了?” “是。” 花寒漫不经心的说道: “右屯城一战,顾都尉、褚都尉打得漂亮,在下佩服。 但我拿手的可是箭术~ 听闻顾都尉曾经立于城头,一箭射杀燕军偏将,箭法惊人。 所以今日想与都尉比试一番。” 话音落下的刹那,花寒手掌一番,取下了背上的弯弓。 右手顺势掏出三支利箭,一个扭身对准了远处的箭靶。 “嗖嗖嗖!” “噔噔噔~” 三箭连发,箭箭正中靶心。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乖乖,全中。” 秦熙目瞪口呆,这下是真信了,果然是神箭手。 花寒转头看向顾思年,微微伸手: “都尉请~” 花寒略带挑衅的样子,明显是有备而来,铁了心想要看看顾思年的箭法。 顾思年一言不发,只是轻手握住一把弯弓,搭箭上弦,瞄准箭靶。 三人都屏住了呼吸,想要看看顾思年会射出怎样的一箭。 “嗖!” “砰!” 顾思年没有三箭,只有一箭。 这一箭与花寒射在了同一个箭靶上,将中央的那支箭矢从尾端到箭头一分为二,劈成了两截,正中靶心。 断箭落地,箭靶上依旧只剩三支箭。 “嘶~” 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箭法,简直骇人听闻。 顾思年随意的抛开弓弩,微微一笑: “献丑了~” 花寒的脸皮有些僵硬,随即苦笑一声,竖起了大拇指: “我服!心服口服。 顾都尉,从今以后我就跟您了!” 第99章琅州添新营 城门口处,何先儒打头,顾思年与褚北瞻落后一步并肩而立,恭恭敬敬的等待着远处那一支队伍的到来。 头顶骄阳如火、队伍中旌旗蔽野。 一面面黑色凉军旗中混杂着“游”字帅旗,队伍最前方有一道略显壮硕的身影似乎也在看着城门口。 待骑队停马时,何先儒等人高声喝道: “卑职等参见总兵大人!” “免礼!” 浑身披甲的男子微微抬手,目光扫视着城头上的军旗与士卒。 深邃的瞳孔、满是沟壑的脸庞自带一股威严,这是久居上位才能养成的气势。 游峰,琅州卫总兵,正四品官衔,与琅州刺史官阶相当,今年刚刚好五十岁。 据说他入军近三十年了,一路在边关六镇摸爬滚打,历经生死,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 边军六卫身负戍守边关之要务,所以六镇总兵皆乃陛下亲封。 也就是说他们都曾登上过那座天阙殿,面朝天子,躬身一拜。 顾思年依稀记得当初小六子说的那一句: 文武登天阙,满殿朝天子。 做官做到他们这份上,也算是真正登堂入室了。 游峰身后乃是两张熟面孔,苗仁枫与董寿,这两家伙是连夜从崇北关赶来的,那位吴宏吴副总兵则留在崇北关坐镇。 “你就是顾思年?” 出人意料的是游峰第一眼看向了顾思年,略带寒光的眼神像是要把顾思年看个透。 顾思年不慌不乱,迈步前出: “昌字营都尉顾思年,参见总兵!” “多大了?” “十八!” “还真是年轻啊,后生可畏。” 游峰微微点头: “倒是有几分气势。” “谢总兵夸赞!” “行了,大家都忙去吧,别都在这侯着。” 游峰翻身下马: “顾都尉,还有一位褚都尉是吧,陪本将军到处看看。 右屯城我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 几道人影漫步前行,顾思年二人都不自觉的落后了游峰两步。 游峰的手掌抚摸着一块块墙砖,炙热的骄阳下,本该冰凉的青砖也散发着一点点温热。 城外依旧是黄沙滚滚,或许是错觉吧,顾思年站在这里依稀觉得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昌字营的营兵,还有城里的百姓,死了不少人吧?” 绕着城墙转了一圈,游峰第一句话问起了伤亡情况。 “回总兵!” 顾思年应声答道: “昌字营所部一千三百人,一战之后仅剩五百余众,城内乡勇、民夫算上伤员也有两三百人。 至于百姓…… 老弱妇孺总计两千三百六十二人死于燕军刀下,幸存者不足三分之一。” 活下来的百姓只有两种,一种是逃到粮库、军械库的,另一种是躲在一家的地道里逃过一劫。 毕竟是边关,许多人都会在地底下挖个地窖啥的,关键时候能保命。 “你记得倒是挺清楚。” 听到如此精确的数字,游峰微微挑眉道: “几千条人命啊,就这么没了。 尸骨未寒、鲜血未凝,边关百姓何时才能免遭战火之乱~” 游峰目光怅然,看得出这位总兵是心系百姓的。 但这句话本是他的一句感慨,顾思年却沉声答道: “很简单,边军打得赢,百姓不受苦!” 游峰刚刚迈出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着顾思年: “有意思,你是在说本总兵带兵不利,敌不过燕军了?” 随行的几名亲兵都替顾思年捏了把汗,这家伙胆子还真大。 “卑职不敢!” 顾思年毕恭毕敬的回道: “只是说句实话。” “呵呵~实话有时候不好听啊。” 游峰随意一笑,接着问道: “战报我在来的路上已经看到了。 以三百骑兵冲撞燕军数千兵马驻扎的大营,乃是险招,你哪里来的底气能赢? 或者说,能赢全是靠的运气?” “既然敢出手,属下就是有底气的~” 顾思年不卑不亢。 “说说看。” “其一,兵不在多而在精,卑职与褚都尉麾下三百骑浑身是胆,视死如归,敢于与燕军一搏。 虽只有三百之众,却可以打出三千人的威势。 其二:兵法有云,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困境不是绝境,只要敢拼就有赢的机会。 其三:燕军鏖战数日,久攻粮库不下,士卒早已人困马乏,此时只要斩将夺旗,击杀花儿布托,军心必溃! 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但讲无妨。” 顾思年抱拳道: “城中坚守之卒以性命相托,皆乃同袍兄弟,翘首以盼援军兵临城下。 哪怕是死,卑职也定要来救,虽死无憾!” “好,说的好!” 游峰朗笑道: “到底是年轻人啊,有锐气、讲情义,我喜欢~” “谢将军夸奖!” 一直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顾思年与褚北瞻暗自对视了一眼,这算是给总兵留下了个好印象吧? “对了。” 游峰似是随意的问道: “听说你原先是凤川县的典史? 一介文人,怎么想起来入军了?” 顾思年犹豫了一下,躬身道: “属下斗胆,大人这问题,不该问。” “噢?为何?” 游峰颇为错愕,区区一个都尉,竟然对自己说不该问? 顾思年缓缓抬头: “大人,边关之人守边关,还需要理由吗?” 阳光洒在顾思年的脸色,略有些刺眼,年轻的面庞却配着一双坚毅的眼眸。 游峰沉默许久,轻轻挥手: “这些天辛苦了,下去吧~” “诺!属下告退!” 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驻足不动的游峰呢喃道: “此子,可用~” …… 议事厅中人影纷纷,几位高官分列而坐。 游峰现在坐的那把椅子本是易昌平的位子,一晃半个多月,那位易将军已经战死疆场,物是人非。 三位指挥佥事在右、顾思年褚北瞻在北,个个正襟危坐。 “诸位。” 游峰淡淡的说道: “右屯城失而复得,乃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丢失城池的罪责该追究还是要追究的。 易将军身为主将本该问罪,但他毕竟已经为国捐躯,就算了。 既然主将已死,昌字营的营号就不能留了。 传令下去,自今日起,取消昌字营营号,通晓诸城守将,日后当引以为戒!” “诺!” 众人纷纷应喝,神情并没有过多诧异。 何先儒既然能听到风声,苗仁枫与董寿自然也有消息来源,取消营号这件事早在几人的预料之中。 唯有顾思年二人有些伤感,好歹是待了许久的军营,说没就没了。 “总兵大人!” 苗仁枫躬身道: “依我凉军军律,琅州卫下辖该有九营编制,既然取消了昌字营也应该另立新营才是。” “确实。” 董寿也轻声道: “如今燕贼当前,正是用人之际啊~” 这两家伙早就对所谓的新营动起了小心思。 总共就九营,若是能将自己的心腹捧上新营参将的位置,那自己在军中的话语权岂不是会节节攀升? 尤其是苗仁枫,他三十来岁就已经官至指挥佥事,又有一个爹在背后撑着,再进一步就是副总兵,未来可期啊。 “两位大人说的没错。” 游峰摆了摆手: “至于新营的主将嘛,本将军已经有人选了。” “额,大人已经有人选了?” 苗仁枫和董寿一脸错愕,他们还没推荐呢,总兵大人自己就有主意了。 会是谁呢? 唯有何先儒默不作声,文人出身的他心思细腻,他已经隐隐猜出那个人选了。 “有罚就有赏,本将一向赏罚分明。” 游峰沉声道: “原昌字营都尉顾思年、褚北瞻,历经艰险、血战燕军一昼夜、重伤花儿布托,战功赫赫。 理当封赏~” 顾思年与褚北瞻默不作声,眉宇间有一丝喜意一闪而过。 “他?” 苗仁枫愕然: “大人,两位都尉虽然劳苦功高,但毕竟,毕竟太年轻了点吧? 若是立为新营参将,怕是军中会有人不服啊。” 让顾思年他们上位,苗仁枫可是一百个不情愿。 谁不知道他们现在成了何先儒的心腹,他可不乐意看到这个文官志得意满的样子。 “年轻?” 游峰眉头微皱道: “琅州卫何时以年龄论官职了? 顾都尉虽然入军不久,但屡立战功,这些战报上都写的清清楚楚。 军中若是有人不服,让他们提着花儿布托的脑袋来见本将!” 游峰的语气略带一丝威严,让苗仁枫心底哆嗦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忙躬身道: “将军说得对,选贤任能嘛,下官毫无异议!” 何先儒有些讥讽的看着苗仁枫,这家伙,变脸变得是真快。 游峰这才轻喝道: “顾思年,褚北瞻出列!” “属下在!” 两人迈步前出,昂首挺胸,军伍之威十足。 “都尉顾思年,一战烽燧、二战堡寨、三战右屯城,战功赫赫。 即日起,我琅州卫新立一营,顾思年升任参将,褚北瞻为副将。 你自凤川而来、麾下士卒多为凤川人,新营之名: 就叫凤字营吧~” “轰!” 两人齐齐抱拳,朗声喝道: “谢将军!” 凤字营,这个名字顾思年很喜欢。 游峰接着说道: “原先昌字营下辖营兵、乡勇,尽数划归凤字营! 本将此行从琅州来,随军带了一批新募的乡勇,里面也有不少凤川县的,你们再去挑两百人补充军力。 昌字营没了,罪不在你们二人,但是你们要记住,身为边军将领,拿着朝廷正六品的俸禄,当心系百姓安危,不可玩忽懈怠。 别让本将失望!” “末将领命!” 两道坚毅的背影单膝跪地,大厅之中有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漫。 …… 边军六卫、琅州九营 今日添新营~ 第100章北凉、北荒 月色如银、星辉朗朗 远处有山影重叠,连绵不绝,城头上火把摇曳,忽明忽现。 微风吹拂下的黄沙向前滚动,青砖灰瓦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今晚的夜景,绝佳~ 城墙高楼,顾思年与褚北瞻出奇的有了休闲时分,背靠躺椅,一人手里拎着一壶酒,淡淡的酒香弥漫城头。 青沟酒,琅州最便宜也是老百姓最爱喝的酒。 城头上很是安静,唯有两人咽酒下肚的咕噜声。 小半壶酒下肚,顾思年才轻努嘴唇道: “主将一职,我正你副,委屈你了。 咳,以后咱们有什么事情就商量着来呗,别分什么上下了。” 这次凤字营新立,顾思年升任主将算是异军突起,很多人都没想到。 遥想当初顾思年初到边关之时,连一个总旗都算不上,但褚北瞻那时候就是都尉,妥妥的老资历,谁能料到今天顾思年成了他的上司。 说实在的,顾思年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总有一种抢了他官位的感觉。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褚北瞻竖起一根手指: “战场上只能有一个头,令出必行,岂能儿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资历不足,对不住我。 其实不然。” 褚北瞻微微摇头,顾思年侧耳倾听。 “在我褚北瞻眼里,一向是有能者居上,无能者滚蛋。 你初到右屯城时我会觉得你稚嫩、青涩、不懂战事兵法,那时候要是让你当主将,我褚北瞻第一个不服。 但几个月来你用能力、用一场场胜利证明,你是个将才。 这次收复右屯城,你考虑的明显比我要周全、心思比我要细腻。 要不是你拦着,我那一晚就带人杀进城里送死去了,哪有现在的凤字营副将?能赢,也是靠着你一刀剁了花儿布托的手臂。 平心而论,你比我强。 这个主将,你当得起~” 褚北瞻面色坦然。 顾思年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经此一战他们两人早已超出了普通朋友、同袍的范畴,更像是生死相托的兄弟。 话已至此,何须多说? 褚北瞻的酒量貌似一般,没一会儿脸颊已经开始微微泛红,再度灌了口酒道: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我取名北瞻吗? 今天正好,借着酒意说说心事。” 顾思年目光一亮,打起了精神: “洗耳恭听!” 褚北瞻驻足墙头,远眺夜空: “我大凉边关六镇,从西向东依次排开,守王朝门户。 那你知道琅州的西北面是哪里吗?” “西北面?” 顾思年眼珠子咕噜一转: “从地形上看,应该是雍州。” “雍州再北面呢?” “额,这我还真不知道。” 顾思年苦笑着说道: “我看过不少地图,雍州往北有一大片的空缺之地,疆域辽阔,既不属于我凉朝也不属于北燕。 怎么,这块地方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当初第一次看到地图的时候顾思年就心存疑惑,咋会有没标明的地方呢? “我再问你。 我朝国号称凉,国祚连绵至今已有两百余年。 一个凉字,从何而来?” 褚北瞻并没有回答这块地方的来源,而是紧接着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这我知道。” 顾思年轻声道: “我在古籍里看过,好像与开国皇帝的起家之处有关。” “你说对了。” 褚北瞻的语调逐渐抬高: “我朝以武立国,当初太祖皇帝起家之地称之为北凉,拥凉、幽、朔三州,辖百城,麾下边军号为北凉铁骑。 这个北凉铁骑就是那个时代的骄傲,是那个时候无数男儿渴望的地方。 两百年前,北凉铁骑所过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凉军二字,天下闻名! 哪怕是今日扬武扬威的草原骑兵,在凉军面前也只有瑟瑟发抖的份。” 褚北瞻满脸的崇敬,这是现在的大凉边军没有获得过的荣耀。 “北凉、凉军~” 顾思年反反复复的念叨着: “可如今边关并没有所谓的北凉或者凉州啊,是改名了吗?” “因为这地方已经不在我大凉疆域之内!” 褚北瞻的目光陡然变得愤怒、不甘,直视遥远的北方: “雍州以北那块地图并未标注的地方,就是曾经的北凉,只不过现在他们习惯叫它北荒。 北荒北荒,荒州之地却是龙兴之地,何其的讥讽啊~” “什么!” 顾思年无比震惊,太祖皇帝的起家之地竟然丢了! “凉朝起于边关,靠的就是对草原征战,战功赫赫。 那时候的草原也有一个燕国,他们好战、凶悍,杀我子民,与如今这个北燕一样残忍。 北燕皇姓申屠,申屠的祖先就是曾经燕国的臣子。 太祖立国之后,就把燕戎给灭了,可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几十年后草原游牧民族死灰复燃,申屠一族横空出声,南征北战,朝中人才济济,战将如云,国力不断膨胀。 打着打着,草原只剩他们一家,也惦记上了我们大凉的国土。 灭国之恨,燕人从未忘记过啊~” 顾思年默不作声,他知道褚北瞻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 “当初太祖皇帝建立大凉,身边有一位左膀右臂,天赋异禀、才华横溢,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乃是一代用兵天才,当时人称: 白衣鬼才。 这位白衣鬼才,姓褚。” “姓褚?” 顾思年再度震惊: “不会,不会是你的先祖吧?” 乖乖,褚北瞻竟然还有这样的家世,那如今怎么混成这幅样子了? “正是!” 褚玉成默默点头,回忆往事: “立国之后,先祖是扶龙之臣,受封一等公爵,世袭罔替,位极人臣,世代戍守边关。 可惜啊,近百年前一位祖先领兵征战,败于燕人之手,损朝廷十万大军,天子震怒,褫夺爵位。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褚家一脉家道中落,只能当些不起眼的小官。” “但我褚姓之人从未忘记先祖遗训,男儿代代入军,扎根北凉,那时候的北凉还是凉朝疆土。 数十年前,我爷爷为边军武将,燕军倾国之兵来攻北凉三州、誓要一雪灭国之恨。” “后来呢?” 顾思年轻轻问了一句,那必是一场惊天大战。 “后来~” 褚北瞻眼眶泛红: “凉燕数十万大军在北凉厮杀三年,最终以我凉军大败而告终。 我爷爷连同褚姓子弟四十八人,尽数战死沙场,我父亲重伤昏厥,撤往内地。 那一战,尸横遍野,北凉三州家家户户都有男丁战死沙场,打碎了我凉军的脊梁、也让我朝彻底失去了与燕军正面作战的本钱。 为不让北凉之地落于燕人手中,朝廷遣使求和、赔款无数,这才没让北凉之地归于燕国。 双方协定,北凉改名北荒,游离于凉燕之外,不归任何一方管辖,但是燕人可以在北荒驻军。” “奇耻大辱!” 听到这里,顾思年的拳头已经握紧。 太祖皇帝的起家之地竟然被燕人驻军,说是不划归燕人国土,那只不过是为了朝廷的面子上好看点罢了! 怪不得呢,怪不得地图上没有标出北荒或者北凉的地名,平日里也无人提起,合着是太丢人了,没法提。 “谁说不是呢~” 褚北瞻喃喃道: “所以父亲给我取名北瞻,临死前告诉我,褚姓男儿要世代北望,不忘收复失地! 瞻字,望也。 北望北望,望的是北凉啊,望的是我大凉的江山故土!” 懂了,顾思年全都明白了,北瞻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就说的通了,为何别人都在捞银子、吸兵血,褚北瞻则一心治军。 褚北瞻握拳道: “我年少从军,征战沙场,此生志向只有一个: 将燕贼赶出北凉,收复失地! 那儿有三州之地,那儿有上百万的百姓还在遭受燕人的蹂躏~ 父亲的教诲、爷爷的遗命,我褚北瞻一刻都不敢忘啊。” 随即褚北瞻的脸上闪过一抹自嘲: “可笑的是,如今边军与朝堂还有谁会提起北凉,提起收复失地? 当初还有一位平陵王,现在连平陵王都不在了。 唉~” 重重的叹息,夹杂了无尽的怨恨。 顾思年又一次听到了平陵王这三个字,看来这位王爷在边关威望极高。 “罢了,不说了。” 褚北瞻擦了一下湿润的眼角: “区区一个都尉,刚升任的副将,妄图收复失地,何其的可笑~ 收复失地,我们的力量太过弱小了。” “不可笑。” 顾思年站在他身前,满脸凝重的说道: “你我是兄弟,你我更是凉人!那儿的百姓也是凉人! 从今天起,收复失地不是你一个人的志向,也是我的,也是整个凤字营的! 是,我们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参将,副将,兵不满千人。 但你别忘了,几个月前我还是一个无官无职的乡勇,几年之后,我们一定会站得更高! 相信我,事在人为!” 顾思年不仅仅是为了帮助褚北瞻,而是发自内心的为了那些老百姓。 燕军入城之后给右屯城带来了什么? 屠杀!劫掠! 街道上躺着的尸体至今会浮现在顾思年的脑海里,那北凉三州之地又有多少百姓惨死? 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不,绝不行! 褚北瞻重重点头,握住了顾思年的手掌: “好!” “我们一起!” 顾思年站在墙头,望向那从未去过的北凉大地: “等着我们。 终有一日,我凤字营会兵锋向北,马踏燕贼!” 第101章凤字营 好些人出现在了将军府里,叽叽喳喳个不停。 褚北瞻、秦熙、曾凌川、武翔、铁匠、林易槐、风伢子、安建、花寒、小六子。 这些人日后都将会是凤字营的绝对核心。 “哎啊,花寒,你说你怎么整天冷这个脸?咱们又不欠你钱。” 顾思年还没到,他们几个就拿花寒开起了玩笑: “凤字营新立,天大的喜事,你笑一个嘛。” “你不欠我钱,但我也不欠你钱。” 花寒冷冷的看着说话的秦熙: “所以我没必要对着你笑。” “切,不开窍的家伙。” 秦熙撇了撇嘴,倒也不生气,因为他知道花寒就这个性子,对谁都这样。 “哎呦哎呦,你们看老秦吃瘪了。” “哈哈哈!” 哄笑声不断。 “嘻嘻哈哈的,聊啥呢这么开心?” 顾思年的身影终于从后屋走了出来。 众人当即挺直了腰背,猛地抱拳喝道: “轰!” “参见顾将军!” 这些家伙全都是扯着嗓子喊的,异常兴奋,震得顾思年耳膜发颤。 凤字营成立,顾思年升官,他们打心底里高兴。 从一开始的顾百户、顾都尉到今天的顾将军,看起来是平步青云,实际上是步步危难啊。 外人看来,顾思年年纪轻轻官至正六品,好生羡慕,只有自己人才知道好几次都差点丢了命。 不过顾将军这三个字,听起来真是顺耳~ “你们又在拿花寒寻开心了是不是?” 顾思年板着脸道: “他不笑就不笑呗,管他呢。 哪像你们整天滋个大牙到处晃,自己觉得挺美?” “噗嗤~” 这一句话大家都没笑,只有花寒一个人笑出了声,但很快又装模作样的板起了脸。 “看,看他笑了!” “真笑了,妈啊!” “哈哈哈!” 这下全都笑了起来,将军府里一片欢腾。 “行了行了。” 顾思年压了压手: “玩笑就开到这里,咱们得说正事了。” 众人迅速安静下来,这是凤字营成立以来大家第一次凑齐,肯定有不少事情要宣布。 顾思年轻声道: “这一次大战,大家都是亲历者,打得多苦这里就不说了。 不管是老秦、老曾,还是老褚、安建兄弟,又或者是刚来的花寒兄弟,咱们也算是尸山血海里一起走了一趟。 以后,都是自己人! 我和老褚升了官,自然不可能亏待了你们。 所以今天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大家升官!” 大家目光锃亮,升官谁不开心?况且这是他们拼命得来的,没啥不好意思。 顾思年竖起右手道: “我决定,凤字营分为五尉! 秦熙、曾凌川、安建、铁匠蒙厉、花寒五人为都尉。 林易槐、武翔、风伢子为副尉!” “五尉?这么多?” 秦熙愕然: “大哥,我们手里可没这么多兵马啊~” 铁匠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就算是分成五尉,每尉少一点兵马,那怎么只有三名副尉呢?不是应该五个副尉吗?” 大家叽叽喳喳,疑惑不少。 “你来解释吧~” 顾思年笑着看向了褚北瞻,褚北瞻迈步而出: “这两天我统计了一下营中兵力,凤字营骨干乃是右屯城一战活下来的乡勇,营兵,约莫七八百人。 二来就是总兵大人补给我们的两百新兵,满打满算,千人之数吧。” “差不多。” 秦熙也熟悉营中的情况,轻声道: “若是分成五尉,每尉才不到两百人,兵力太过分散。 大哥,褚将军,你两该不是为了让我们都有官当才这么做的吧? 大可不必,当不当都尉副尉没什么的,咱们得把拳头捏紧!” 到底是参加过武举、读过兵书的,秦熙知道兵力分散的弊端。 “没错,都尉啥的无所谓,只要能跟着大哥杀敌就行,别整的太分散。” 几人嘟囔着,生怕顾思年是为了照顾他们才这么做的。 “别急嘛,听我说完。” 褚北瞻笑着解释道: “蒙厉,你勇猛无比、敢打敢冲,从今天开始你在军中选一百人,一百名身强体壮的汉子,交给你操练。 将军说了,战马、军械、任何东西都优先供应你们。以后每逢战事,你们可就是凤字营的一把尖刀! 花寒的箭术想必大家都见识过了,你也选一百人,一百匹马,操练士卒骑射之术! 关外征战,骑兵很重要,箭术同样重要,杀敌于百步之外! 你们两麾下就只有一百人,不设副尉,只设两名总旗,明白了吧?”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合着每一尉的人数各不相同啊。 铁匠兴奋的撩起袖子: “什么都可着咱们来吗? 那是不是以后我吃多少都行,没人管?” “你怎么整天想着吃!” 顾思年瞪了他一眼: “吃吧,打仗的时候别给我掉链子就行!” “放心吧!” 铁匠豪迈的一拍胸口: “吃得多,杀得多! 大哥你肯定不亏!” “哈哈哈!” 众人轰然大笑。 花寒则更有军人风范,只是沉声点头道: “放心,兵到了我手里,个个都是神箭手!” 褚北瞻接着说道: “小六子嘛,你跟着将军这么久,这次大战也磨炼了不少。 你挑二三十号信得过的兄弟,继续跟着将军当亲兵,以后你就是亲兵队长了!” “得嘞!” 小六子咧嘴一笑,他反正是要一直跟着顾思年的。 说出来可能有人不信,刚入军的时候小六子胆子最小,见不得血,所以每一次外出作战顾思年都不带他,怕他受伤。 但这一次死守粮库,只要是带把的男丁都得上战场,他愣是剁了两名燕兵,也算是立了功的。 “其余兵马,自然就平分给其他三尉了。” 褚北瞻看向剩下的人道: “秦熙与林易槐一组、曾凌川与武翔一组、安建与风伢子万风一组,老兵混合新兵,以老带新,各自操练。” “诺!” 六人齐齐抱拳,这个安排没人有异议。 “那就这样。” 顾思年沉声道: “今天一早崇北关来了军令,两天后凤字营移防崇北关,右屯城会有其他营接管。 大家收拾一下,准备开拔! 到了崇北关我就只有一句话,别丢凤字营的人!” “遵命!” …… 城中校场,乌泱泱的汉子笔直矗立。 五尉人马泾渭分明又浑然一体,凤字营全部齐聚此地。 一面面加紧赶制的“凤”字营旗在空中缓缓飘扬,阳光照耀下光彩艳艳。 前方将台,顾思年终于穿上了那身漆黑色的参将甲胄,远比寻常军服要威风的多。 小六子手握军旗傲然而立,旗面上大书一个“顾”字。 顾思年看着乌压压的人头朗声喝道: “凤字营的将士们!” “轰!” 上千人同时握拳,砸在前胸,这是边军军礼! 到底是从战场上滚过一圈的,很有气势。 那两百新兵也被这气势感染,面颊泛红的跟着行礼。 又有哪一个男儿不喜欢这样的场景呢? 顾思年伸手指向军旗喝道: “凤字营的军令你们都清楚了,不需要我再唠叨。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同一面军旗下的生死兄弟,沙场同袍。 往后,你们每个人都可以把后背交给同袍,每个人都要替自己的兄弟守住身后。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有福我们同享! 生死疆场,白骨黄沙,有难我们同当! 一句话,边军要有边军的样子,别让燕贼看扁了!” “轰!” 所有人都昂首挺胸,气势十足。 顾思年的训令没有那么多文绉绉的词,大家都听得懂,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最能凝聚人心。 顾思年的手掌朝身后轻轻一招: “把人带上来~” “诺!” 两名凶神恶煞的汉子将一道五花大绑的身影架了上来,跪在那军旗之下。 王延~ 看见他的时候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变得猩红,恨之入骨。 王延早就吓得惨无人色、几近昏厥。 这些天他在牢房里几次想自杀,又没那个胆子。 求饶? 没必要了。 “你这个叛徒~” 顾思年冷喝道: “让你多活了这么久,今天就是你祭旗的时候!” “刀!” 一柄锋利的凉刀被递到顾思年手中,缓缓上举。 王延呆滞的看着校场,不停的哆嗦着。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肯定第一时间逃到天涯海角去。 “死吧!” “噗嗤~” 刀锋滑过,血箭喷洒~ 顾思年怒喝道: “凤字营!” “在!” “开拔!” “诺!” 一队队军卒迈动双腿,大步出城。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那一首边军不退开始在空中缓缓回荡: 在滚滚的黄沙里 我是哪一朵 在茫茫的铁甲中 我是哪一个 在外敌入侵的日子里,马踏疆场的就是我 在国家危难的日子里,挥洒鲜血的就是我 不需要你认识我 不需要你知道我 我把生命交给,交给身后的同袍 我把热血融进,融进边关的山河 边关啊边关,你可还记得我。 我们都是那边军,铁骨铮铮的边军。 我们都是那好儿郎,宁死不屈的边关郎! 边军啊边军~ 边军从不退缩~ 从不退缩! …… 黄沙地上,以顾思年为首的一行战马驻足不动,目送行军队列远行。 恍惚间,顾思年想起了当初刚离开凤川县的场景。 三百人,如今一晃成千人。 那群乌合之众也经历了一次次蜕变,军威正盛。 “驾~” 顾思年率先策马远行: “崇北关,我凤字营来了!” 第102章强军之路 崇北关 凤字营驻地 “一!” “嚯嚯!” “二!” “刺!刺刺!” “三!” “杀杀杀!” 军汉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清一色赤裸上身,脸颊通红,在太阳的直射下汗如雨下。 从凤字营进驻崇北关到今天已经有十天了,没有战事,操练士卒就成了他们的头等大事。 凤字营也成了崇北关的一支奇葩,别的营这大热天的都在帐篷里窝着,只有他们的营地从早到晚不歇。 两百新兵混杂在老兵之中哀嚎着,凤字营的训练强度不低,不少人初来乍到,哪吃得消? 都累得趴在地上干呕。 秦熙对这种现象早就见怪不怪了,也从未因为有人干呕而停下训练。 用他的话说吐着吐着就习惯了,吃不了训练的苦就不配留在凤字营当兵。 今天不流汗,明天掉脑袋是他的名言。 顾思年背着手在旁边看着: “这些新兵你觉得能用吗?” “能用!” 秦熙信心十足: “人都是我亲自挑的,基本上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家里人活不下去了才来前线,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有家人要养,心中就会有个念想。 咱凤字营别的不敢说,不扣他们一粒粮、一分饷,谁不愿意卖命?” “人还是不够多啊~” 顾思年嘟囔道: “扣掉铁匠与花寒的两百人,你们三尉每尉只有两百多人,连三个百户都凑不齐。 总兵大人给咱们一千五百人的粮饷,算是极为大方了,总不能白白浪费了不是~” 估摸着是凤字营新立,又有战功在身,游峰批给凤字营的粮饷可不在少数,让其他营有些眼红。 “你是想挖人过来?” 褚北瞻眉头一挑: “崇北关连咱们总计驻扎着五营兵力,其他四营的营兵咱们肯定是不能挖的,只能从乡勇里招人。” 五营之兵,满打满算不到一万,偌大一个崇北关怎么可能只靠这些兵马去守,所以乡勇占了崇北关守军的大头。 琅州各县送往前线的民夫、配军基本上都在这,少说是正规营兵的一倍。 日常守城全靠乡勇,外出野战就是营兵出动。 顾思年的嘴角泛起一抹贱兮兮的笑容: “你们自己也说了,咱凤字营的待遇可是顶尖的,只要招人,肯定会有人来。 小六子!” “在!” 瘦小的身影一下子就窜到了顾思年身前: “年哥,有啥吩咐?” “你小子这几天不用跟在我身边晃悠了。” 顾思年沉声道: “挑几个信得过的兄弟,满城去转悠,看有没有老实可靠、能打仗的乡勇,把他们招揽到我凤字营来。 就一句话,来这里吃得饱饷银多,谁不来就是大傻鸟。 这任务可就交给你了,两百人是底线!” 小六子的嘴皮是最溜的,擅长与人唠嗑,这任务交给他十分合适。 “放心,都包在我身上了!” 小六子拍着胸脯保证道: “没问题!” “得,咱们去花寒那看看!” 顾思年迈步前行,花寒训练弓弩手的地方就在这三尉的隔壁,挨得近。 校场中摆满了一排排箭靶,一百号营兵分成几个纵队,全都举着弓弩搭着箭,笔直的站在原地。 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放箭,而是单纯地举着,箭头处还用绳索吊着一块小石头。 花寒在场中来回巡视: “都举着,不准动! 谁要是敢松胳膊,今天的午饭就没了!” “你,右手再抬高一点,没吃饭啊!” “还有你,迷迷瞪瞪地眯着眼,睡着了?” 别看这位花都尉皮肤白皙、文文静静的,骂起人来可一句比一句狠。 许多人的手臂早就酸的抬不起来了,挨了一顿骂之后只能咬牙坚持。 这一百名营兵可不是新兵,都是这几场战事中磨炼出来的,也有弓弩手的底子。 一开始花寒将他们骂得狗血喷头的时候这些家伙很不服气,琢磨着老子又不是不会放箭,要你教? 可当花寒闭着眼射中靶心的时候,没人再敢放一个屁。 沙场上,比的就是谁更有本事。 “花寒!” 顾思年站着远处招了招手,花寒赶忙一路小跑了过来: “将军!” 在凤字营这些都尉里面,花寒是最有军人样的那一个,到哪里都抬头挺胸,而且见面就称呼军职,不像其他几个一口一个大哥。 “放松点,别板着个脸,呵呵。” 顾思年指了指校场道: “我看你也练不少天了,怎么还举着个弓弩不动,好歹让他们放几箭啊。” 顾思年每天都来溜达,花寒这帮人不是端着弓不动就是抱着根圆木来回举,又或者就这么原地站着,瞪着眼不许眨眼,一支箭都没放过。 花寒面无表情的说道: “将军,既然把人交给了我,怎么训练弓弩手就是我的事,您不该多问。” 顾思年与褚北瞻被噎了一下,满脸尴尬。 但花寒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道: “想要成为一名好的弓弩手,体力、眼力、心力,缺一不可。 体力是基础,每一次拉弓、松弦都是对臂力的消耗,弓都端不稳,还当什么弓弩手。 其次是眼力,看得清才能射的准,哪怕是苍蝇叮在你脸上都不能眨一下。 还有心力,何为心力? 意思就是要耐得住性子,善于抓时机,最佳的毙敌时机往往只有一瞬间,稍纵即逝。 杀敌不需要好几箭,一箭足矣。” 花寒回头看着那一排排苦着脸的营兵: “等他们练好了这三样,再拿起弓,就是好箭手! 现在放箭,纯属浪费。” 顾思年等人听得很入神,最后问了一句: “那要是想成为你这样的神箭手呢?” “咳咳。” 花寒像是白了顾思年一眼: “将军,这就需要天赋了~” 花寒的脸色带着一抹自傲,神箭手可不是谁都行的。 “嘚瑟,你就嘚瑟吧。” 顾思年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待了: “走了走了,怎么练你说了算!” 看着气呼呼离去的顾思年几人,花寒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看似是气走了,实则顾思年是完全的信任他,有几名将军会这么和蔼的对待属下? 最后一站自然是铁匠蒙厉这儿了,一百名身材壮硕的士卒赤膊上阵,呼啊呼啊地举着长矛突刺。 蒙厉这个家伙是真狠,顾思年让他随便挑人,他还真把身材最魁梧的那帮人全弄走了,一点都不客气。 一百柄崭新的长矛也是总兵那儿给的,战马是昌字营原来的家底。 现在蒙厉带着他们早上练枪法,下午练骑术。 方法也不多,一百人分成两拨对打,输的那帮人给对面洗臭衣服。 褚北瞻只要有空也会来帮忙,论骑战他可是行家,此前麾下几百号骑兵的战斗力顾思年是见识过得。 “开饭咯!” “喔!”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饭香味终于让这些汉子停了下来,呼啦啦的往盛饭的地方跑。 活脱脱饿死鬼投胎。 从早练到晚,能不饿吗? 蒙厉也端着个碗凑上前: “乖乖,今天还有肉呢。 来来来,给我多来点!” “给你,想吃多少有多少!” 一大勺肉被放在了铁匠的碗里,蒙厉却愣了一下: “大哥!” 给将士们打饭的不是别人,赫然是凤字营主将顾思年。 “吃吧。” 顾思年笑着道: “吃完咱们再聊!” “得嘞!” …… 片刻之后,这些汉子就风卷残云的吃光了所有的饭,略作休息又重新投入到了训练中。 顾思年与蒙厉几人蹲坐在校场边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逛了大半天的顾思年兴致正盛,轻声道: “咱们凤字营底子薄,战力需要快速提升,骑兵是最重要的,你身上的担子不轻。” “无妨。” 铁匠咧嘴一笑: “大哥信任,我哪能给大哥丢人? 别的不说,这一百人上了战场要是不嗷嗷叫,大哥把我头拧下来!” “要的就是这股气势。” 顾思年满意的点头: “两个字,咱们要强军!” 褚北瞻插话道: “强军之路可不好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在我看来,凤字营想要变强应该分三步走。” 褚北瞻目光微凝,好像有一肚子的主意憋在心里。 “哦,说说看?” 顾思年来了兴趣。 褚北瞻掰着指头说道: “第一步,操练新兵,让他们蜕变为老兵,这是基础。 第二步,挑几场硬仗打一打,让兄弟们见见血,真正的好兵一定得是沙场磨炼出来的。 最后一步,与燕军作战,他们的骑兵优势太大,最好的办法就是以骑兵对骑兵。 年哥,我有个想法,将凤字营打造成一支骑兵营,满营皆铁骑!” 顾思年瞳孔一缩: “这难度很大。” 骑兵首先需要战马,战马在边关可是稀罕物件,如今的凤字营满打满算也就三百多匹马,基本上都分给了铁匠与花寒。 整个琅州卫,只有一营是全骑兵营,据说那支骑兵营乃是总兵大人的嫡系亲军,并不在前线。 “你不是经常说事在人为吗?” 褚北瞻轻声道:“咱们一步步来。” “好!” 顾思年挥舞了一下拳头: “那我们就以这个为目标,将凤字营打造成骑兵营!” “年哥!” 就在这时,小六子出现在了顾思年的身后。 “咦,不是让你去招人吗?” 顾思年好奇道: “怎么又回来了?” “总兵府急召各营参将、指挥佥事,有事商议!” 顾思年眼皮子一跳: 又要打仗了? 第103章一个坑 总兵府,准确的说应该叫琅州卫的前线指挥所,整个琅州边防大大小小的军令基本上都是从这里发出去的。 屋内人影不多,正好双手之数。 一位总兵一位副总兵,三位指挥佥事,还有驻扎在崇北关的五营参将。 顾思年是新面孔,自觉地坐在了靠角落的位置。 第一次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不少人都多看了他两眼。 这些天军中对这位新任参将极为好奇,年纪轻轻的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官至正六品?还重伤了花儿布托。 不过他上任也没人敢有异议,毕竟游峰的话放出来了,谁有疑问就提着花儿布托的脑袋来。 挨着苗仁枫身后坐的两位就是苗家嫡系: 苗字营主将苗磊、安河营主将耿宇。 这两营的来头可不小。 苗家乃是琅州本地的将门之家,树大根深,与文官一脉也是交情深厚,家族男丁子弟从军入伍者数不胜数。 苗磊乃是苗仁枫的堂弟,二人年纪相仿,苗字营满营一千五百人,几乎有三分之一人姓苗,正儿八经的嫡系亲军。 安河营主将耿宇,是苗仁枫他爹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四五十岁的样子,安河县是地名,也是苗家的祖宅所在。 用地名为营名,无疑也是在告诉所有人这一个安河营同样是苗家嫡系。 董寿身后那位自然是寿字营的主将了,韦风成。 这家伙乃是董寿的把兄弟,董寿从寿字营主将升任指挥佥事后,寿字营理所当然由他接管。 最后一位王子华,华字营主将,三十来岁,属于没什么背景的那种,也是顾思年进屋时唯一投来笑容的人。 屋中这十个人加在一起跺跺脚,整个琅州边关都要天翻地覆。 顾思年有些唏嘘,从离开凤川县到现在不过小半年,自己已经攀爬到这样的位子上。 苗仁枫率先发问道: “总兵大人,不知急着召见卑职等所为何事,燕军要进犯了?” “如是燕军来犯,末将愿意领兵出击。” 董寿冷声道: “燕军宵小,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到底是武将出身,董寿一身武人风气。 “非也。” 游峰微微摇头: “盛夏未过,酷暑难耐,燕军一时半会儿不会大规模进攻的。 此次召集大家前来是为了修补瓮城。” “修补瓮城?” 众人有些错愕。 瓮城,就是修建在城门外围的小型城郭,乃是城门的屏障,大型关隘一般都会修建这样的瓮城加强防御。 在崇北关的北面就有这样一座瓮城,只不过缺乏修缮已经倒了一面墙。 此次大军入驻崇北关后一直没有重新修补,怎么今天想起来修了? 游峰知道大家在想什么,解释道: “之前我们以为燕军还会和以前一样,小打小闹,抢点东西就走,再加上民夫人力不足,瓮城我们就没管。 但这次右屯城失守给咱们提了个醒,燕军是铁了心想在我琅州方向撕开一个口子来。 朝廷也下了旨意,琅州边关决不能有失,否则咱们都得掉脑袋! 所以修缮瓮城,整军备战,势在必行了。” 合着是朝廷给压力了,大家心领神会,这可马虎不得。 游峰在地图上轻轻一点道: “瓮城只有东侧那面墙塌了一大半,修好东面就能用。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入秋,这段时间就是咱们的机会。 城中如今民夫人力充足,粮草也够,看看能不能在入秋之前修好城墙。 不知道哪位将军愿意承担此任?” 游峰环视一圈,大厅内寂静无声。 说是只有一面墙,可修缮城墙需要大石块,得从十几里外的山里运。 这来回倒腾一圈,一个月怎么看都不够,明显是个苦差事。 谁愿意接手? 瞧众人都不说话,游峰有些不悦,看向排头的三人道: “三位佥事,你们没什么要说的吗?” 看来总兵是想把担子压给三位高官了。 苗仁枫眼珠子咕噜一转: “大人,咳咳,非是属下等不愿出力,实在是忙得抽不开身。 我与董将军身上皆有军务,整日忙得脚不离地,若是再担下修缮瓮城的任务,万一出了纰漏,咱们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听到这,人群中的何先儒眉头微皱,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倒是有几分道理。” 游峰若有所思地反问道: “那依你之见,谁可当此重任?” 苗仁枫轻声道: “何佥事何大人近日似乎颇有空闲,再加上何大人是文吏出身,调集民夫修补城墙这种事想来比咱们更为拿手。 正所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嘛,这种差事咱们哪敢跟何大人争?” “唔,有道理。” 游峰看向了何先儒: “何大人怎么说?” 何先儒随即躬身道: “大人之命,卑职岂有异议? 修缮瓮城乃是大事,下官愿意为大人一解忧愁!” 别看何先儒半个不字都没说,心里早就对苗仁枫骂开了花,这明显就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好,哈哈!” 游峰顿时开心了: “何大人果然忠心,这差事就交给你了,城内的民夫你可以尽情调用! 本将军不看过程,只要结果!” “何大人。” 苗仁枫顺势又开口了: “总兵大人如此信任您,您可得抓紧时间啊。 若是入了秋瓮城修不好,可就辜负大人的一片苦心了。” “说得对。” 游峰有些凝重的说道: “此事决不能耽误! 翁城乃崇北关依靠,崇北关乃琅州门户,你可明白?” 在游峰颇为严厉的口吻下,何先儒硬着头皮立下了军令状: “请大人放心,一个月内,下官定修好瓮城!” “好!”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苗仁枫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 崇北关城外,顾思年与褚北瞻两人驻足而立。 他们面前的这堵破损高墙就是所谓的瓮城东段。 城墙从中间往两边塌陷,形成了一道很大的豁口,乃是以前被燕军的投石车砸塌的。 “要命了,这墙确实不好修。” 褚北瞻皱着眉头道: “边关临敌,城墙需要坚固。 一般来说都是从山里开凿巨石,打磨光滑,然后一层层垒上去。 这豁口跟整段城墙比起来确实不算什么,但也不是一朝一夕能修好的。 光开凿山石、打磨成型就得几个月,何大人这次可是被坑苦了。” 顾思年可是参加了议事的,从头到尾都是苗仁枫在给何先儒挖坑。 顾思年抱着胸,一言不发,时而用手指在虚空中比画着豁口的形状大小,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说句话啊。” 褚北瞻戳了戳他: “还有一个难点,虽然城内的民夫乡勇够用,但这么热的天气,干活的效率会大大降低,一个月的时间顶多能算成平时的二十天。 我猜这事何先儒是搞不定的,早晚回来找你出主意。” “别急啊,容我想想。” 顾思年轻声道: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你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想。” “年哥!” 小六子急匆匆的从一旁走了过来,低声道: “何大人让你晚上去一趟他的府邸。” “得。” 顾思年一摊手: “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真是个乌鸦嘴。” “曹操?什么曹操?” 褚北瞻一脸茫然。 “额~” 顾思年愣了一下,拍拍屁股就走了: “没啥没啥,我先去找何大人了!” 褚北瞻嘟囔了一句: “神神叨叨的,莫不是被太阳晒昏了头?” …… “妈的,这个王八蛋,竟然敢坑我!” 幽静的书房内传来了何先儒的骂声,坐在一旁的唯有顾思年一人,正如外界预料的一样,他俨然成了何先儒的心腹。 何先儒背着手来来回回的走着: “不就是仗着他爹是副总兵吗?怎么,本官还真惹不起了? 混蛋,自己不肯出力也就罢了,还把我推出来。 这个混账!” 何先儒可不傻,苗仁枫肯定是在报复自己。 这次收复右屯城何先儒也是有功的,总兵府那边赏了不少东西,出了风头就引得苗仁枫眼红了。 再加上凤字营倒向何先儒,更是让苗仁枫不舒服。 不过他也就敢在私底下骂骂,出出气,放在明面上还真不能与苗仁枫撕破脸。 苗家那位副总兵,就连游峰都得给面子。 “这次找你来是想让你帮着出出主意的。” 何先儒苦笑着看向顾思年: “本官知道你脑子转得快,主意多。 我在游总兵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要是完不成任务是要跌大跟头的。 实在不行,我就拉下脸去找总兵大人认错赔罪,看能不能多宽限些时日。” “大人既然已经立下了军令状,那就无路可退了。”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明日就调集民夫,开始动手吧。 瓮城本就是防务之重,确实需要修缮。” “唉,哪有那么容易。” 何先儒叹了口气: “瓮城之所以一直不修,不就是因为工程量大吗。” “大人不必唉声叹气。” 顾思年微笑道: “苗仁枫给大人挖坑,无非就是想看您吃瘪罢了。 那咱们就把这差事办的漂漂亮亮的,让这家伙惊掉下巴!” 何先儒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的问道: “难不成你有法子?” “呵呵~” 顾思年嘴角微翘: “若是大人信得过我,就把这差事交给我~ 一个月嘛,绰绰有余!” 第104章赌注 一帮文吏出现在了顾思年的帐中,与褚北瞻、秦熙这群身披甲胄的家伙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顾将军,有什么事您就尽管吩咐吧,何大人说了,这些日子咱们都得听您的。” 顾思年替何先儒揽下了修缮瓮城的差事,他自然地把手下最得力的人都派过来帮衬着。 “你们来得正好,我这缺人得很。” 顾思年沉声道: “眼下有几件事急需去做。 第一,立刻抽调民夫乡勇去城外大山里开凿山石,运到关内。记住,不要大石头,全部用碎石! 碎石开凿起来快,往来转运也方便,会大大节省咱们的时间。 第二,给我把全城的铁匠都集中起来,我有大用。 第三,再抽一批民夫,按照我画的图纸去砸墙,将瓮城东段给我平整出来,所有高低不平的墙砖全部砸掉!” “碎石?” 那帮文吏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壮着胆子问道: “将军,修缮城墙一般都是用大石,碎石怎么能用?燕军的投石车一砸就全塌了,到时候总兵大人肯定会治咱们一个办事不力之罪啊~ 节省时间是好事,但一味地节省时间容易出问题吧?” “这就不是你们要操心的事了,出了任何问题我一个人担着,与你们无关。” 顾思年冷声道: “你们就按我的吩咐去做,三天,三天之内这些事一定要搞定!” “诺!” 虽然不知道顾思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些文吏依旧是应喝一声然后急匆匆的干活去了。 站在一边的蒙厉挠了挠头问道: “大哥,你召集那么多铁匠干什么?这可是我老本行,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正好,这帮铁匠就交给你了。” 顾思年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递给他道: “按照这个样式,给我尽快打造。” 铁匠只瞅了一眼图纸就愕然道: “铁框?还都是方形的?” 顾思年这图纸很是简单,就几根黑线来回排布,画成一个方框,还标注了每一边的尺寸。 “没错。” 顾思年的嘴角泛起一丝笑容: “形状简单,就是量大,怎么样,有难度吗?” “放心吧,这可是咱吃饭的本事。” 铁匠拍着胸脯保证道: “只要人手够,打造这些东西简单的很。” “行了,就这样,都下去吧!” 顾思年大手一挥: “该操练的操练,修缮瓮城的事我来盯着,正事不能耽误。” “诺!” 一帮人鱼贯而出,只有褚北瞻双手抱胸盯着顾思年,若有所思。 顾思年翘起个二郎腿往椅子上一坐: “怎么样,能猜出我要怎么做吗?” “八九不离十。” 褚北瞻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说说看。” 褚北瞻背着手缓缓道来: “一个月的时间修缮瓮城,光开凿大型山石都不够,既然你揽下了这个差事那就肯定不会用巨石了,只能采用碎石作为替代物。 碎石的形状大小不一,无法打磨,承重能力也差,但若是将碎石全装进方形铁框,那就能用,相当于聚沙成塔。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让铁匠们打造的铁框就相当于巨石?” “哈哈哈!” 顾思年朗笑一声: “老褚啊老褚,你的脑子真是好。” 相处的时间长了,顾思年已经不叫他褚兄了,张口闭口都是老褚。 褚北瞻有些佩服的说道: “你这脑子不知道怎么长得,这种主意都能被你想出来~” “哈哈哈!” “小爷我聪明啊!” …… “叮铃咣当~” “砰砰砰!” “当当当!” “那边的动作再快点,抓紧把石头都卸下来!山里还有不少石头等着拉呢,趁着天还没黑咱们再去拉一趟!” “好嘞!” “上面的,今天日落之前肯定要把这面墙打磨平,若是还有凹凸不平的石块,别怪老子不给你们饭吃!” “你们都给我听着,顾将军说了,只要今天把该干的活都干完,明天吃肉!” “喔!好耶!” 瓮城东墙外的大喝声此起彼伏,密密麻麻的民夫、乡勇们正挥汗如雨的劳作着。 头顶骄阳似火,将地面晒得滚烫,只要抬头看太阳一眼你就会觉得双眼发黑要往后栽。 要不是上头有严令,谁愿意顶着这大太阳干活。 秦熙、曾凌川、安建他们几个每天轮流来监工,因为那些文吏不一定压得住那些民夫与乡勇,偷奸耍滑的人哪里都有,但这帮军汉只要出现,所有人都会变得老老实实。 当然了,一味地严厉责骂也不是好事,所以顾思年是打一棒子给跟萝卜,时不时的给这些民夫改善一下伙食。 顾思年拿着一张图纸与褚北瞻还有几名文官指指点点,这几天的进度还算不错,碎石基本上都已经运入城内,倒塌的城墙段也被修整的差不多了。 “那里,那里还需要休整一下。” “还有右侧,右侧的那两块大石头碎了一半,不能留了,全都凿了!” 顾思年一边说,其他的人一边记。这时候的顾思年哪里还像凤字营的参将,更像是一个包工头。 何先儒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眉宇间看得出带着忧虑。 从头到尾顾思年都没有跟他讲过如何在一个月内修缮好瓮城,他心里慌啊。 “驾!” “哒哒哒~” 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为首的乃是苗仁枫、苗磊这群人,随行的几十号骑军一个个鼻尖冲天,耀武扬威,看这样子是要出城了。 在着手修缮瓮城的同时,游峰下令巡视各边关隘口、烽燧、堡寨,游峰与吴宏两位总兵已经先行出发,苗仁枫他们这几个今天起程赶赴左右屯城,视察防务,崇北关只留下一个何先儒坐镇。 “呦,真是热火朝天啊~” 苗仁枫勒住缰绳,满脸笑意: “何大人,瓮城修的怎么样了? 这大热天的还在外面站着,真是辛苦您了~” 何先儒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 “谈不上辛苦,为国出力罢了,会修好的。” 何先儒在心里破口大骂,晒成这样还不都是你这个浑蛋害得。 “喔?看来何大人胸有成竹啊,那咱们也放心了。” 苗仁枫话锋一转看向了旁边的顾思年: “听说这位顾将军替您揽下了修缮瓮城的差事,何大人啊何大人,你说说你,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资历浅薄的年轻人,就不怕他干不好,连累你吗?” “这就不需要苗大人操心了。” 何先儒面无表情的说道: “本官如何行事,自有分寸。” “哼哼~” 一旁的苗磊则是有些不屑: “毛都没长齐就当了参将,领兵就领兵呗,还当起了工头。 一营之兵交给这种人,本将军还真不放心。” 苗磊可就不像苗仁枫那样保持着表面的客气了,直接将矛头指向了顾思年。 “哎,你怎么说话呢?” 苗仁枫瞪了他一眼: “说实话是好事,可也得分场合啊。 你没看人家顾将军干起这些事来很顺手啊,指不定人家就是修墙出身呢?” “哈哈哈!” 苗磊大笑道: “大人说得对,是我失言了。” 两人一唱一和,浑然没把顾思年他们放在眼里,褚北瞻几人的脸上隐隐有些怒意。 何先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看不起顾思年那就是看不起他自己啊! 听到这顾思年哪里还能忍,皮笑肉不笑的看向了苗磊: “怎么,将军不相信咱们一个月能修好瓮城?” “不信。” 苗磊很直接的摇了摇头。 “要不咱们赌一把吧?” 顾思年抄着手看向苗磊: “看修不修得好。” “赌一把?你?” 苗磊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吧,顾将军刚刚上任,无家无业的,咱们可不能占你的便宜。” “成,不敢就算了。” 顾思年一摆手: “那就祝几位大人一路风顺!” “小子,你说我不敢?” 苗磊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年轻人还真是锋芒毕露啊,来,你说说,赌什么?” 苗仁枫就在一旁看着,并没有插话。 顾思年不过是一名偏将,他一个佥事要是找他麻烦难免惹人说闲话,就让苗磊去会会他。 “苗将军刚刚也说了,我顾某无家无业的,金银珠宝什么的我自然拿不出来。”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道: “咱们就赌战马吧~一百匹战马! 一个月之内咱们修好瓮城,我赢,修不好,将军赢!” 一百匹战马? 就连何先儒都被震了一下,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凤字营的底细他清楚,满打满算估计也就三百匹马,一次性就拿出来这么多。 苗磊眉头微皱,这赌注似乎出乎了他的预料,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主意。 但苗仁枫却替他开口了: “看来顾将军是信心满满啊,成,赌了! 不过口说无凭,到时候该不会有人赖账吧,何大人你说是吧?” 何先儒脸皮一抖: “苗大人说笑了,有本官在这做见证,谁敢赖皮?” 苗磊冷笑起来: “小子你听到了吧,不能赖皮。 说实话,本将军一点都不信你能修好瓮城,装腔作势罢了!” 顾思年漫不经心的说道: “放狠话没用,请苗将军拭目以待。” “好大的口气!” 苗仁枫微微有些不爽,一扯缰绳: “正好我们要出城巡视大半个月,等回来的时候顾将军可别忘了咱们的马!” “我们走!” “驾!” “哒哒哒~” 一群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只有一阵猖狂的笑声迎风而来。 何先儒忧心忡忡的问道: “你真有把握吗?一百匹战马可不是个小数目。” “我的何大人,您就放宽心吧~” 顾思年喜意洋洋: “我凤字营正好缺马~ 白送上门的马,为什么不要?” 第105章别忘了咱们的马! “城墙修得怎么样了?倒塌的东段瓮城补了多少砖石?” 书房里,何先儒正在问话,毕恭毕敬站在面前的是派去给顾思年帮忙的文吏。 前几天何先儒只要得空就得去工地上看看,恨不得吃喝拉撒全在那监工。但这两天实在是忙得脚不离地,已经好些天没出过府门了。 “咳咳。” 文吏小心翼翼的回道: “还没,还没开始修补瓮城。” “什么,还没开始?” 何先儒大惊: “一块砖都没补?” “是。” “那顾将军这些天在做什么?我怎么听说他抽调了许多民夫、铁匠过去帮忙?” 何先儒满脸疑惑: “这么多人总该干点事吧?就算修不好,能修多少算多少啊!” “额。” 文吏轻声答道: “将军让那些铁匠们锻造了许多方形铁框,民夫们这些天忙着将碎石往里装。 说实话,下官看不懂顾将军的所作所为,咱们这些人也不敢问。” “往铁框里装碎石?” 何先儒眉头紧凝: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那个,大人。小的斗胆说句不该说的。 顾将军确实年轻有为,打仗也是一把好手,但这次在总兵大人面前立下军令状的可是大人您啊。 万一,万一顾将军这差事没干好,大人可就遭殃了。 小的建议大人去顾将军那儿问问,到底打算怎么弄。 若是真修不好,咱们也早点想法子应付总兵大人,做到心中有数才是。” 这位文吏看样子是何先儒麾下的心腹,句句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成!” 何大人总算放下了手中的笔杆子: “明天一早本官就去问问! 顾思年啊顾思年,你可千万别让本官失望啊!” …… 瓮城东面照样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但今天不同往日,城脚下有无数铁框堆积,里面塞满了碎石,这就是十天来数千民夫劳作的成果。 民夫们将一根根圆木桩平放在地,推着铁框向前滚动,然后再将一框框碎石吊上城墙。 这种方法运输方法也是顾思年的主意,可以极大的节省人力。 “一二三!” “嘿呦嘿!” “用力!一二三!” “嘿呦嘿!” 大家喊着号子卖力的干着,今天早上每人发了两块大饼一碗干饭,全都填饱了肚子。 “啧啧~” 顾思年兴奋的搓着手在墙下观望,前面的准备工作足足花了十天,今天总算到了正式修补瓮城的日子~ “顾将军~” “瓮城修的怎么样了?” “咦,何大人,您怎么来了?” 何先儒陡然出现在了顾思年的背后,他赶忙把何先儒请到了前面: “大人来的正好,一起看看。” “看什么?” 何先儒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瓮城原本倒塌的墙段,确实是一块砖都没补,脸上隐隐有些不悦。 这样的表情自然被顾思年尽收眼底,当即就安抚道: “大人且放宽心,我说一个月内能修好,就肯定能修好。 这才过去了十天,时间多得很。” “唉,真不是本官不信你。” 何先儒叹了口气: “总兵大人那边本官可是立了军令状的。 到今天为止一块砖都没补,换做谁心里也不踏实啊。 你总得给本官交个底吧,准备怎么修?” “大人瞧好吧~” 顾思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朝身侧的褚北瞻投去了一个眼神。 褚北瞻心领神会,高喝道: “开工!” “咚!” 一阵鼓声嘈杂! “开工啦!” “一二三!” “嘿呦嘿!” “都动起来,将军在城下看着呢!” “嘿呦嘿!” 早就准备好的铁框被一框框的垒到了城墙上,数以千计的民夫在烈日的暴晒下挥洒着汗水。 何先儒在城墙外站了足足一个时辰,亲眼看着底层的缺口被一点点填平,速度之快肉眼可见。 “这,这……” 何大人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这种修墙的方式,被震撼的哑口无言。他很清楚按照这个速度修缮瓮城,要不了几天就完工了。 顾思年轻笑道: “碎石确实不堪一用,但用铁框加以固定、堆积之后,坚固程度不亚于整块的山石。待城墙整个被填平之后,我们在最外层涂抹石灰水泥,就算大功告成了。 算算时间,五天足矣。 怎么样,大人现在安心了吧?” “厉害啊~” 何先儒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要是苗仁枫知道你是这么修墙的,只怕肠子都会悔青。 哈哈哈哈!” …… 一晃七八天就过去了,崇北关外的官道上出现了一长串的骑队,一面“游”字将旗高高飘扬。 外出巡视边防足足半个月的将军们终于回来了,苗仁枫、苗磊几人赫然在列。 苗仁枫轻声道: “大人,此次巡查各关隘,将士们的士气都很旺盛啊,各烽燧、堡寨的防守也十分严密。 哪怕入秋之后燕军大举来袭,我想琅州卫边军也会让燕贼饮恨而归。” “呵呵,情况确实比想象中的要好啊。” 游峰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苗仁枫顺势拍起了马屁: “这一切都得归功于总兵大人治军严明,带兵有方,放眼边军六卫,谁能与我琅州卫比肩? 眼下唯一要紧的事就是瓮城,二十天过去了,也不知道何大人修缮的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游峰又变得忧心忡忡: “一个月修好瓮城确实是一件重担,怕是难度很大。” 苗仁枫眼珠子一转,低声道: “虽说何大人立下了军令状,但若是真没完成,将军还是对何大人网开一面、不要多加追究了吧。 毕竟何大人在前线这么久,劳苦功高,偶尔有一两件事没做好也不算大罪。” 人群中的董寿听到这话瞟了苗仁枫一眼,冷笑不止。 你这句话是真心帮何先儒的吗?这分明是再一次将他推向了火坑啊。 果然,游峰听到这话顿时变得不悦: “苗佥事,这话就是你的不对了。 军伍之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令行禁止、赏罚分明! 何大人若是差事没办好,该罚肯定是要罚的,若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底下的将士们怎么看? 本总兵今天把话说明白了,只要误了朝廷的差事,不管是谁都要受罚!” “噢噢,是下官失言,大人勿怪!” 苗仁枫表面道歉,心里都快乐开花了,他知道游峰这个人最重名声,此话一出就把何先儒求情的路给堵死了。 他与堂弟苗磊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笑容显得极为阴险。 “看,崇北关到了!” “瓮城就在前方!” 正说着话,骑队已经来到了城墙之外,巨大的崇北关外矗立着一座小型的瓮城。 苗仁枫满脸笑意,这次一定得让何先儒栽个大跟头! “咦,瓮城好像修好了!” 人群中的一道惊呼声让苗仁枫脸上的笑意彻底凝固。 映入众人眼帘的瓮城东城墙已经修缮完毕,看不出丝毫破绽,甚至连往来劳作的民夫都不见了踪影,这架势明显已经修好好几天了。 “哈哈哈!” 游峰畅然大笑: “竟然修好了,本将军就知道何大人不会让我失望! 哈哈哈~” 苗仁枫使劲揉了揉眼皮,目瞪口呆: “怎么,怎么可能!” “驾!” “哒哒哒~” 几匹战马从城中疾驰而出,马背上的何先儒与顾思年抱拳大喝: “属下参见总兵大人! 瓮城已修缮完毕,请大人巡视!” “哎呦,咱们的功臣来了啊。” 游峰笑道: “来,何大人赶紧说说,你是怎么如此快的修好城墙的?” 其实当初把这个任务交给何先儒的时候游峰自己心里也犯怵,他知道这几乎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 但战事紧急、燕军压境,他只能把担子压下去。 可现在才刚刚二十来天,距离一个月的期限还有些时日,何先儒就提前完成了任务,这速度让人难以置信! 何先儒躬身道: “大人,下官自从接到命令之后日夜操劳,生怕耽误了边防大事,所以片刻不敢停歇。 ……” 何先儒叽里咕噜了一大串,将如何休整城墙、开凿碎石、锻造铁框的事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 当然,这些话都是顾思年教他的。 “用碎石修的?” 大家全都愣住了。 “大人放心。” 何先儒胸有成竹的说道: “经过此法修缮的城墙,防御力不比原先差,大人要是不信咱们现在就可以拉出几架投石车,亲自试验一番!” “这就不必啦,本官信你!” 游峰满脸喜悦: “先儒啊先儒,此次差事办的十分不错,让本将军刮目相看。 你放心,本官必有重赏!” 苗仁枫憋着一口气,脸色难看的很,本来是想坑何先儒一把的,没想到白白让他立了功! 他还看见顾思年在朝自己笑,这笑容,越看越像是在嘲讽。 “谢大人!” 何先儒微微一侧身子看向了顾思年道: “修缮瓮城的主意实际上是顾将军提出来,本官可不能贪天之功。” “噢,顾将军的主意?” 游峰笑着扭过头来: “本将军早就说了,后生可畏。当初立顾将军为新营参将,不少人颇有微词,怎么样,现在你们还有话说? 不错,都不错!放心,全都有赏! 哈哈哈!” 游峰现在越看顾思年越满意,年纪轻轻便如此有才,说明什么?说明自己的眼光十分好! 这一顿夸奖让苗仁枫的表情像是吃了屎般难受。 “行了!入城吧!” 游峰一扯缰绳: “咱们去看看何大人与顾将军修的墙!” “驾!” 游峰率先策马入城,笑声不绝。 苗仁枫在路过顾思年身边时却满脸黑线,冷声道: “顾将军当真有本事,我小瞧你了!” “呵呵~大人过奖!” 顾思年呵呵一笑: “赶紧的,入城吧。 总兵大人还等着你们一起看看城墙呢,若是苗大人与苗将军觉得哪里修的不好就提出来,反正咱们还有几天时间,来得及修补。” “哼!” 苗仁枫与苗磊冷哼一声,纵马而去。 顾思年遥遥喊道: “对了苗将军,别忘了咱们的马!” 第106章戏弄 “你们这群家伙怎么还在这堵着?走走走,赶紧走!” “把马给我们,我们就走!” “小子,你是不是活腻歪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可是苗字营!敢在这撒野!” “咱们可没撒野,欠债还钱,愿赌服输,天经地义!” 苗字营的驻地外乱糟糟的,不少人聚集在这里,现场的气氛颇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两拨人泾渭分明,一边是趾高气扬的苗字营营兵,一边是以曾凌川、铁匠为首的凤字营士卒。 他们来干嘛的? 自然是索要那一百匹战马的。 当时苗仁枫、苗磊这两个家伙答应得痛快,真到了要账的时候就扭扭捏捏了。 曾凌川他们来了两次全都吃了闭门羹,这次他学聪明了,直接带了几十号人来,堵住了苗字营的营门。 乖乖,这下可热闹了,苗字营门口被堵还是头一遭,外围看戏的人可不少。 苗字营的这些家伙嚣张跋扈惯了,哪能看着曾凌川他们撒野?大骂声时而响起,偶尔还会有人推推搡搡。 “走开,赶紧走!” “哎哎哎,你们别推!” 铁匠叉着腰站在最前面: “咱们呐都是讲理的人,就事论事!大家评评理,打赌输了岂能有不认账的道理? 俗话说得好,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不是?” “就是!愿赌服输!” 一帮人扯着嗓子起哄,苗字营的营兵气的大骂: “你们这群不开眼的家伙,再不走可别怪我们动粗!” “这么久了,有胆子来我苗字营闹事的老子还真没见过!” “动粗?来!试试!” 铁匠冷笑一声撩起了袖子,露出了一身腱子肉。 壮硕的身材让苗字营的士卒们有些畏惧,一个个面面相觑,嚣张的气焰低了不少。 这块头,三个五个的还真不是他对手。 “不得了啊~ 竟然敢在我苗字营门口动手,是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了?” 冷喝声响起,当事人苗磊总算走出了人群。 “参见将军!” “就是这帮人闹事!” 营兵大喜,赶忙告状道: “将军,要不要把他们轰走!” 苗磊面无表情的看着曾凌川与铁匠: “区区两个都尉就敢在这大呼小叫,当我苗字营是什么地方? 你们顾将军就是这么带兵的? 不像话!” 铁匠压根不吃这一套,随意的抱了个拳: “苗将军,话要说清楚,咱们是来要那一百匹战马的。 您要是说一句不认账了,那咱们也就认了,扭头就走绝无二话!” 苗磊的脸色有点僵硬,这么多人看着,他怎么可能赖账? “你把本将军当成无赖了?” 苗磊眼珠子骨碌一转,计上心来: “马我肯定会给的! 但这是我与你们顾将军打的赌,你们凭什么来要账?就算要给你得给债主不是。 想要马就让你们顾将军过来! 否则就别在这堵着!” 果然,曾凌川与铁匠愣住了,这句话乍一听竟然还挺有道理,让他们无言以对。 苗磊冷笑一声: “没话说了?那就走吧,让你们顾将军过来!” “苗将军痛快!我刚好在这!” 下一秒目瞪口呆就变成了苗磊,顾思年竟然一步步走出了人群。 鬼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躲在旁边看戏的。 “大哥!” “将军!” 曾凌川几人愕然,随即低声道: “大哥,这家伙故意找茬!” 顾思年并不介意的摆了摆手: “苗将军,我人都站在这了,马该牵出来了吧? 实在不行咱们就不要了! 反正当时是几位佥事大人在场作证的,我记得苗佥事苗大人可是拍着胸脯替您担保的哦。 传出去坏的是他们的名声~” 最后一句话顾思年特地提高了嗓门,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把苗仁枫架在了火上烤啊~ 苗磊气不打一处来,喝道: “有种! 来人!给顾大人牵马!” 很快一百匹战马就被牵到了营门口,其实苗磊早就知道一百匹马赖不掉,但他就是想多恶心恶心凤字营。 “顾将军,马都在这了。” 苗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赶紧的,牵走吧。” 马是出来了,可大家的脸色都变了。 都不是傻子,打眼一瞧就知道这一百匹战马中有半数都是老弱病残马,能用的堪堪只有一半。 围观的乡勇民夫们越发来劲,乖乖,这是互相给对方使绊子啊~ “你当我们睁眼瞎吗!” 铁匠脾气最暴躁: “这些马也配称得上战马?你们苗字营的骑兵就骑这些出去打仗?” “我苗字营的骑兵用什么你可管不着。” 苗磊双手一摊: “我和你们顾将军的赌注是一百匹马,可没说是什么好马劣马~ 你若是再敢说我苗字营赖账,就休怪本将军不客气了!” 看到众人吃瘪的样子,苗磊心中暗喜,你不是要马吗?就给你! 整个苗字营最差的一批马都被他拿出来了,全都拖走吧! “你这家伙!” 曾凌川等人气急败坏,大骂出声,被人耍了一通的感觉可不好。 “住口!” 顾思年怒气冲冲的瞪了他们一眼: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又是什么身份? 敢对苗将军大吼大叫,放肆!” 顾思年的一吼让底下几个兄弟全都愣住了,对面的苗磊同样变得疑惑。 咦,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上道了? “大,大哥。” 曾凌川满心不甘: “这些马怎么能用?难不成咱们就吃个哑巴亏?” 顾思年插着腰朗声道: “苗字营可是咱崇北关战力最强的一营,苗将军更是最信守承诺的!我相信苗将军绝不会以次充好,拿劣马来应付咱们! 我相信这一批战马,肯定是苗字营品质最高的一匹马了! 大家说是不是?” 曾凌川他们顿时心领神会,高喝了一声: “是!” “噗嗤~” 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连串的讥笑声,顾思年摆明了是在讽刺苗磊,可苗磊又无法接这个话。 顾思年看向脸色铁青的苗磊道: “苗将军啊苗将军,你说说这事弄得。 早知道苗字营这么困难我们还打什么赌不是~ 将军放心,都是同袍兄弟,一面军旗下杀敌的,你苗字营若是有困难,吱一声,我凤字营多多少少拉你们一把!” 说完话顾思年甚至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苗磊气不打一处来,啥时候苗字营需要凤字营这种货色拉一把了? “行了,咱们走!” 顾思年大手一挥,扭身而去,朗喝道: “兄弟们,谢苗将军送马!” 几十号汉子扯开嗓子吼道: “谢苗将军送马!” “混蛋!” 苗磊死死的握紧拳头: “牙尖嘴利的小子,早晚要你好看!” …… 书房中,何先儒正挥毫泼墨,处理着营中军务,顾思年闷头闷脑的坐在一旁,精神不振。 “怎么了,吃瘪不开心了?” 何先儒放下笔杆子笑道: “你去苗字营要马的事我都听说了,虽然没拿到一百匹好马,但多多少少也占了点口舌之利,算扯平了。 能从苗字营手里把马拿回来就不错了,其他事别放在心上。” “害,我可不是为此事发愁。” 顾思年无所谓的回道: “我早知道苗磊会以次充好,他又不是傻子,拿一百匹上等马出来。 我愁的是凤字营马少啊,林林总总加起来三百多匹马,可我们营现在有一千两百号人,合不到四人一匹。 唉~我可是听说苗字营、寿字营这两营战马的近千马,阔得很啊~” 最近小六子的招人颇有进展,往凤字营拉拢了不少人,而且好些都是打过仗的乡勇,一听说是凤字营招人屁颠颠的就来了。 别看凤字营来崇北关时日短,但在私下里早就传开了,这里不扣粮、不缺饷,战功也没人敢抢。 这种好地方就算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 兵越来越多,马就那么些,顾思年愁啊~ “你哪能和那两营比啊。” 何先儒白了他一眼: “苗家什么根基?他们的战马多很正常。 董寿又是通过战功一步步走上来的,这么多年了,赏赐的战马自然多。” “唉,何大人啊,你也体谅体谅我的苦衷,帮我想想法子。” 顾思年苦涩道: “大人神通广大,多多少少帮我们弄一些马来。” 反正顾思年自己是没辙了,只能找何先儒帮忙。 “哎哎哎,打住!” 何先儒抬起了手: “你别在我这打主意,我亲兵尉的那些马也是好不容易弄来的,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 本官实在是没这个本事再帮你搞马了~” 顾思年垂头丧气,一下子焉了。 何先儒突然诡异一笑,抚摸着胡须: “不过你运气好,来得巧啊~ 战马正在路上!” “什么,战马正在路上?” 顾思年猛然抬头,嘟囔道: “何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卖关子,赶紧说说哪来的战马。” “哈哈哈!” 何先儒大笑一声: “是这样的,前两天我听到消息,后方马场运来了一批战马,总计有六七百匹。 按照以往的规矩,各位总兵、佥事分一点,剩下的归城中五营驻军,这么算的话凤字营起码能分个一百匹!” “一百匹,不少了!” 顾思年的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 “大人啊大人,有这么好的事您竟然憋到现在。” “哈哈哈!” 何先儒大笑一声,随即提醒道: “虽说是马场运来的战马,但总归有好有劣。 到时候能分到多少良马还不一定,以前啊,都是苗字营寿字营安河营占大头。” “哼~” 顾思年冷哼一声: “大家都是大凉边军,岂能什么好处都被他们占了? 谁有本事,谁拿好马!” 第107章抢马 “快看快看,那匹马真好!” “哈哈哈,这匹也不错,你瞅瞅这小腿,有力得很!” “乖乖,这些都归咱们了!” “哈哈!” 木栏围起来的马厩中,许多人影兴奋地穿梭其中。 这么大一片马场里养着几百匹大马,全都是刚刚送到崇北关前线的,来自各营的将士们都在挑选自己心仪的战马。 听说今天要挑马,凤字营可以带一百匹走,所以顾思年一早就带人过来了,抢了个头筹,直到他们快挑完的时候苗字营的人才姗姗来迟。 “齐了吗?” “齐了,一百匹,不多不少正正好!” 秦熙他们心情极好,都是老兵了,只要打眼一瞧就知道他们选的这些马是整片马厩中最好的一批。 “那行,走吧!” 顾思年大手一挥,笑得合不拢嘴: “回营!” “诺!” “等等!” 可还没等众人走出营门,苗磊就带着一帮士卒挡在了他们身前。 “苗将军。” 顾思年目光微眯: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 苗磊指了指身后那批马: “只不过这些马你们不能带走。” 苗磊身后那帮营兵目光不善,将道路完全堵死,完全没有让路的打算。 顾思年平静的问道: “苗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总兵府的命令是每营分一百匹战马,凤字营拿我们自己的马有什么问题吗?” “哼,你们把良马都给选走了,我们苗字营还挑什么?” 苗磊冷声道: “这批马留下,你们去选其他的。” “这叫什么话?” 秦熙率先叫嚷了起来: “先到先得,咱们看中的自然归咱们,这些战马的屁股上又没刻你苗字营的旗号。” “就是,我们挑好的马,凭什么让给你?” “吵什么!敢跟我苗字营抢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两边的士卒都是暴脾气,一言不合就开骂,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顾思年倒也不急,反问道: “是总兵府下了令这批马归你们吗? 若是有命令,拿出来看看,我顾思年替苗将军把这批马送到营中。” “没有命令。” 苗磊冷声道: “但今天说什么你也带不走这批马!” 纯纯的耍无赖了~ 顾思年的目脸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其实今天在来之前何先儒就跟他通过气,苗字营背景强,以往每次有军马送到前线,最好的那一批都会被苗字营拿走,久而久之几乎成了惯例。 所以别营的士卒都是早早的来挑马,他们最晚才到,因为觉得没人会和苗字营抢。 但今天,凤字营打破了这个惯例。 顾思年漫不经心的抱着胸: “既然没有总兵府的命令,那这批马就是凤字营的,你一匹都别想要!” “看来你是铁了心与我苗家作对了啊?” 苗磊扭了扭脖子,骨头嘎吱作响。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两拨人全都恶狠狠地瞪着对面。 “都聚在这干什么?让让!” “都让让!大人到了!” 就在两边僵持不下时,苗仁枫、董寿、何先儒三位指挥佥事穿过人群,来到了两拨人马之间。 苗磊迅速低语了几句,向苗仁枫解释了事情的经过,看得出苗仁枫的脸色变差了不少。 何先儒在一旁忧心忡忡,没想到顾思年还真和苗字营对上了,怕什么来什么啊。 “呵呵,顾将军。” 苗仁枫笑呵呵的说道: “不就是一批战马吗?就当给我苗家、给我苗仁枫一个面子,让给我们。 这样,我做主,你身后这些良马,凤字营与苗字营一营一半,如何?” 苗仁枫也算是退了一步,毕竟真闹将起来到了总兵府,苗字营可不占理。 “敢问苗大人。” 顾思年抱拳道: “总兵府是否有旨意,良马皆归苗字营?” “没有~” 苗仁枫的脸皮微微一抖。 “那就好。”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回道: “那这些马就是先到先得,全归我凤字营,别人一匹马也牵不走。” “嘶~” 全场哗然,没想到顾思年回答的这么干脆利落,一点面子都没给苗仁枫留。 苗仁枫缩在袖袍中的手掌微微攥紧: “顾将军,凡是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顾思年丝毫不惧: “我现在没有带人冲过去,已经是留一线了~” “放肆!” 苗磊怒目圆睁: “小子你还真是嚣张到没边了,来,你冲一个给老子看看!” 何先儒终于开口了: “苗将军,你就少说几句吧。 先到先得,天经地义,此事若是闹到总兵府,你苗字营能讨得了好?” 苗仁枫面色铁青: “看来何大人今天是想替凤字营出头了啊?好好好! 许久没遇到过硬茬了!” “出头谈不上,就事论事罢了。” 何先儒不冷不淡的回了一句,其实心中还是有些慌的。 毕竟苗仁枫可是苗家的继承人啊,撕破脸总归不好看,可自己既然招揽了顾思年,那就得替他撑腰不是~ “你!” 苗仁枫一阵气急,刚想破口大骂就被董寿给拦住了。 “哎哎哎~做什么呢这是。” 董寿打起圆场道: “都是边军同袍,何必弄得急赤白脸的? 苗大人你消消气,何大人也是,咱们都少说几句,大家都消消气,呵呵~” “哼!” 苗仁枫扭过头去,一言不发,两拨人就这么僵持在这里。 董寿笑眯眯的说道: “两位大人,两位将军,眼瞅着就要入秋了,谁也不知道燕军何时压境,总兵大人正烦着呢。 若是被他知道咱们自己人还在内讧,那总兵大人肯定是要发火的。” 苗仁枫与何先儒的脸皮抖了抖,这倒是,闹起来是两边都吃亏罢了。 董寿接着说道: “我这里倒是有个好方法。 既然大家都喜欢良马,又都是行伍出身,倒不如比试一场,谁赢了,战马就归谁。 如何?” “唔,这主意倒是不错。” 苗仁枫眉头一挑: “就是不知道比些什么呢?” “简单!” 苗磊狞笑着站了出来,伸手一指顾思年: “听说顾将军身手了得,砍了花儿布托的一只手,说实话,我一直不太信。 今天咱们两一对一,比比枪法。 敢吗?” 全场鸦雀无声,等着顾思年的回答。 顾思年的战绩一直存在于流言中,但苗磊可不是简单货色,一手长枪出入战阵,斩杀的燕贼不下两手之数。 顾思年嘴角微翘,吐出三个字: “校场见!” …… 今天的校场可热闹了,四周挤满了乌泱泱的人头,闻讯而来的各营士卒们都来看热闹。 马场两侧,顾思年与苗磊一人一边,持枪而立,马蹄轻点。 不过这枪是木枪,早已被去了枪头,端头处沾上了些许白灰。 按军中的规矩,白灰碰到军服就算中枪,又或者落马为输。 “都准备好了吧?” 董寿变成了裁判,高举手掌朝两人示意,怒喝一声: “开始!” “驾!” “哒哒哒~” 摩拳擦掌多时的苗磊率先前冲,手中一杆木枪斜刺向顾思年的腋下: “喝!” 策马而来的顾思年并未出枪,而是扭头一躲,轻轻一击枪杆,让木枪贴着前胸滑了过去。 “呦呵,躲得还真快!” 一招落空的苗磊策马转身,再度出枪,气势汹汹。 苗仁枫三人端坐在一旁,安心观战。 董寿呵呵笑道: “苗将军这一手苗家枪使得出神入化啊,像是得了老总兵的真传。” “董大人说笑了,他才学了点皮毛罢了。” 苗仁枫冷笑道: “不过对付顾将军应该足够了,他毕竟是文吏出身,哪里比得了我苗家祖传枪法。” 外面都说顾思年如何如何了得,但苗仁枫可不信,说不准砍断花儿布托的手臂只是运气呢?就算真是他凭本事砍了花儿布托,从军多年的苗磊难不成还比不过一个初入军伍的毛头小子吗? 何先儒默不作声,只能默默祈祷顾思年能赢,如此多的人围观要是输了,脸就丢大发了。 “喝!” “看招!” 两人连续交手了七八招,诡异的是顾思年一枪未出,每一次交手都以躲闪为主,渐渐的不少人以为这位顾将军是徒有虚名,隐隐约约有嘘声响起。 “小子,你只会躲吗!” 苗磊气得破口大骂: “若是不会用枪,就早点滚蛋!” 自己枪枪落空,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使不出力的感觉,十分憋屈。 顾思年踮起脚尖,大喝道: “苗将军啊,我这枪术太好,怕伤到你啊! 实在不行咱们就不比了,万一您磕着碰着,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扑哧~” 苗磊直接被气笑了: “来来,伤到我算你本事,本将军绝不追究!” “好!那我可真来咯!” “驾!” 顾思年一扯缰绳,第一次率先发起冲锋。 “哼,看你嘴皮子能硬到几时!” 苗磊心中笃定,这个顾思年一定是虚张声势,没有半点真本事。 “哒哒哒~” 两道黑影在校场中疾驰而过,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 不过绝大多数人都觉得顾思年必败无疑~ “小子,以后躲着我苗字营走!” “喝!” 苗磊再度出招,只攻不守,枪尖直奔顾思年的心窝。 顾思年眼神冷漠,将浑身的力气都灌注到右臂上,木枪猛然加速。 “砰!” “咔擦~” 在苗磊惊恐的眼神中,顾思年竟然活生生将他手中的木枪劈成了两截,枪杆上传来的巨大力道让他无比震惊。 下一刻,木制的枪头就捅在了苗磊的肚子上。 “砰!” “扑通~” “嘶~” 硕大的身躯被顾思年一枪捅落下马,溅起满地灰尘。 全场死寂,苗仁枫的眼珠子就差蹦出来了。 一枪,仅仅一枪。 号称枪术精湛的苗磊就败在了顾思年的手中。 现在还有谁敢质疑顾思年的战力? 浑身剧痛难忍的苗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枪头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处,让他一动都不敢动。 马背上的顾思年居高临下,微微一笑: “承让~” 第108章以打促谈 “驾!” “哒哒~” “喝!” “噗嗤~” 宽广的演武场中,一名名骑兵正策马持枪、往来奔驰。 场中扎起了一个个稻草人,骑兵们挥舞着弯刀、长矛穿梭其中,稳准狠的一刀砍翻草人。 “唔~有几分气势了。” 场外的顾思年面带微笑: “蒙厉啊,你除了会打铁,练兵也是一把好手。” 那些挥舞弯刀的壮硕军汉们全都是铁匠麾下,经过两个月的操练,骑兵们的枪术肉眼可见的在提高。 铁匠挠了挠头道: “大哥你可别笑话我了,我也就能带着他们强健体魄,摆弄刀枪,纯粹是闷头瞎练。 至于骑兵队形啊、马上刺杀之类的,全都是褚将军指点的,我可不敢占这个功劳。” 铁匠虽然上马杀敌很厉害,但骑兵队形他是一窍不通。 要不是褚北瞻隔三岔五过来帮忙操练,他早就抓瞎了。 “哈哈哈,谦虚了不是。” 褚北瞻哈哈大笑: “你一开始是不懂,可你脑子聪明、一点就透! 这一百骑兵有现在的模样都是你出了力。” 说来也是奇怪,铁匠在其他方面都是呆头呆脑的,可一上马握起枪就像变了个人,对骑战之术领悟的极快。 褚北瞻私下里对顾思年说过,他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骑将。 “行了行了,你们两也别互相吹捧了。” 顾思年在一旁都听得不耐烦了: “不管是谁的功劳,反正在我这一毛钱赏银也没有,没啥好争的。” “切~” 两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顾思年嘟囔道: “骑兵的样子有了,不管是骑术、枪术、箭术都有模有样,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缺了血腥气!” 褚北瞻默默的说道: “他们虽然都是老兵,不少人也在战场上杀过燕贼。 但他们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骑阵冲杀、凿阵对拼,所以看起来会缺少些气势。” 铁匠顿时附和道: “没错,大哥,赶紧带咱们出关,找燕军练练手啊!” “不急,总有机会杀敌的。” 顾思年轻声道: “前些天燕军拔营,向崇北关移动,苗字营奉命派出一百人出城打探敌情。 就在昨晚,那批军卒回来了,据说遭遇了燕军,死了一大半人。” 时值初秋,天气渐渐凉爽,燕军的动作越来越频繁,崇北关最近一直处于风声鹤唳的状态。 “竟有这事! 没想到苗字营那帮精明的家伙也吃了亏。” 铁匠愕然,他只顾着练兵了,这么大的事都没听说。 “是啊。” 褚北瞻沉声道: “总兵大人连夜召集了三位指挥佥事议事,关在屋子里一整夜都没出来。 怕是要开战了,而且规模绝不小~” 顾思年随意的说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么多燕军兵临边境,可不是来看戏的。 这一仗总归要打的。” “年哥!” 小六子恰巧在这时匆匆而来,抱拳道: “总兵府急召各营参将、副将!” 顾思年与褚北瞻一个对视: “来了~” …… 总兵府内人影杂乱,几位指挥佥事、各营参将副将尽数到齐,看得出游峰与吴宏两位总兵大人的脸色并不好。 “人都到齐了吧?那咱们就闲话少说。” 游峰环视屋内一圈: “最新消息,燕军前锋已经向崇北关前移了二十里,中军也在陆续开拔。 苗字营外出探查敌情的一百骑兵与燕军交了手,折损过半。 从他们的态势来看,短时间内一定会大举进攻崇北关。” 苗仁枫与苗磊的脸皮抖了抖,几十号骑兵可不是小数目,说没就没了。 华字营参将王子华抱拳道: “大人,我琅州卫整军备战已经多日,瓮城修缮完毕,燕军宵小只要敢来,咱们定能给他迎头痛击!” “对,让他们知道我琅州卫的厉害!” 这些将军们还算勇武,歇了两三个月,求战之心正盛。 “现在已经不是防守的事了。” 游峰拿起桌上的一封书信说道: “朝廷正在与燕人谈判,想要止息兵戈,但燕人咄咄逼人,大肆羞辱我朝使节。 兵部的旨意已经下来了,要求我琅州卫主动出击,寻找机会重创燕军,为谈判争取有利的筹码!” “主动出击?” 几名参将都愣了一下,褚北瞻在顾思年背后低声道: “以打促谈,都是老手段了~” 苗磊抱拳道: “敢问总兵大人,若是主动出击,此战应该如何打?” 大家心知肚明,游峰他们商讨了一夜肯定已经想好战术了,今天叫他们来就是布置军务的。 “主力前出,伏击燕军!” 游峰伸出手掌,在地图上轻轻一点: “就在这,重创燕军!” “济兰河谷?” “对,济兰河谷!” 游峰有条不紊的说道: “按照燕军行军的速度,预计三五天后他们就会进驻济兰河谷,这是一片洼地,四面皆是缓坡,乃是伏击的绝佳地点。 我大军埋伏在两翼,居高临下一冲,燕军必败!” “总兵大人说的很对!” 吴宏附和道: “燕军蔑视我边军已久,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伏击他们! 骄兵必败!” 这就是他们讨论了一夜想出来的战术,听起来有条有理。 但顾思年的眉头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燕军有这么容易收拾吗? 游峰沉声道: “苗字营已经探过了燕军的底细,他们的兵力在七八千左右,骑兵为主。 我崇北关将动员五营营兵、乡勇一万五千之众,以两倍之兵力伏击燕军!” 乖乖,五营主力再加上乡勇,一万五千人啊,那崇北关内能打仗的男丁基本上全出去了。 寿字营主将韦风成轻声道: “大人,燕军兵力不少,是块硬骨头。 济兰河谷的战事一旦打响,只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战斗的。 届时驻扎在左右屯城以外的燕军接到消息了,肯定会来救援,我大军恐怕会陷入三面夹击之状啊~” “嗯,韦将军说的我们已经考虑到了。” 游峰微微点头道: “所以除了主力伏击在济兰河谷之外,左右屯城的两路燕军也需要分兵拦截。 左屯城的燕军就交给驻守在那的营兵,他们会在战事开始前主动出击,吸引燕军注意。 眼下的难点就是右屯城外的花儿布托,他麾下兵力众多,右屯城守军又是新进换防过去的,主动出击风险太大。 他是最有可能大举来援的兵马,也是本将最担心的一点。 苍山,乃是花儿布托增援济兰河谷的必经之路,守住这燕军就过不来! 所以我们需要分出一营兵力,前往苍山构筑防线,坚守到战事结束! 几位将军,谁愿意带兵前出?” 大厅中陷入一丝寂静,花儿布托经历右屯城一战之后最起码还有三千兵马,兵力碾压崇北关任何一营,不管谁去守都是一场苦战。 而且济兰河谷是伏击战,那可是有希望立功的,可阻击战是死人的仗,吃力不讨好,谁愿意去干这个差事? 不出意外,那位苗佥事再一次站了出来,轻笑道: “不就是一个花儿布托吗,这有何难? 大家别忘了,咱们这可有一位花儿布托的克星啊,呵呵~” 在苗仁枫的笑声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顾思年,毕竟他砍了花儿布托一只手。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抱拳道: “大人,我凤字营愿意前往苍山,阻击燕军!”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思年可不能当缩头乌龟。 苗仁枫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小子不是嘚瑟吗?那最苦的仗就让你去打,看你凤字营有多少人可以死! “好,哈哈!顾将军果然忠勇!” 游峰大喜,随即就面色凝重的提醒道: “不过本官还是得说清楚,为了顺利击败燕军主力,城中乡勇基本上都要赶赴济宁河谷,你凤字营只能靠自己的兵马守卫苍山。 你放心,只要济兰河谷打赢,本将会立刻派人传信,让你撤兵。 你凤字营只要守住苍山,就是此战的功臣!” 游峰知道这个差事不好干,特地鼓励了几句。 “大人放心,我凤字营一定完成任务!” 顾思年接了这道令,眼角的余光还和苗磊对在了一起。 这家伙都快笑出声来了,幸灾乐祸。 “好!” 游峰朗声喝道: “其余四营听令,立刻动员大军,整合乡勇民夫,两天后出关,秘密赶赴济兰河谷设伏! 此战本将与吴总兵会亲临前线督战,何大人就留守关内。 望诸位齐心协力,大败燕军!” “诺!” 众人齐声喝道: “大败燕军!” …… 崇北关城门大开,大队军卒顺着瓮城而出,迈步前行。 狭长的队伍中携带了大量的军械,民夫、乡勇、营兵互相混杂,乍一看有些乱糟糟的。 顾思年褚北瞻就站在城头目送大军远去,伏击主力先行,明天一早凤字营也得赶赴苍山。 “四营主力,近万乡勇。” 褚北瞻轻声道: “崇北关这次是倾巢而出啊,你说能赢吗?” “说不准啊~” 顾思年苦笑道: “我不想打击将士们的积极性,但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瞒你说,我也是。” 褚北瞻面带忧愁。 “算了,别想那么多,尽人事听天命吧。” 顾思年扭身回转: “咱们也收拾收拾,准备动身。 告诉兄弟们,弓弩、刀枪、干粮都备足,鬼知道要守多少天!” “诺!” “咔擦~” 就在两人转身离开之时,突然有一阵狂风席卷,插在两人身前的那面凉字军旗应声而断~ 第109章阻击变伏击 苍山说是山,实际上只是两三座连在一起的沙丘,连绵起伏,正好将几十里外的济兰河谷挡在身后。 花了两天的时间,凤字营一千两百号人齐装满员,抵达了他们的阻击地点。 战马在嘶鸣、都尉将校们的号令时而响起。 不少军汉的脸上带着兴奋、雀跃,操练了许久的他们早就憋着一口气想要报右屯城之仇了。 而且这是凤字营建立后的第一战,谁不想打得漂亮些? 可顾思年的大骂声却回荡在山坡上: “就这么个鬼地方拦截个屁的燕军!他们挑选阻击地点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来亲眼看过!” 这地方顾思年是第一次来,与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山坡微微倾斜,地势平缓,山坡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植被与遮挡物。 伏兵藏在山头毫无隐蔽可言,一个个顶着颗大脑门杵在这,燕军老远就能看见你,简直是弓弩手的活靶子。 就算要拉开架势硬碰硬,山头上也无险可守,没有丛林、山石,燕军的骑兵只需要顺着山坡一路往上冲击就行了。 你以为是居高临下,以逸待劳,凉军占优吗? 不,你错了。 就在苍山的对面同样有连绵起伏的沙丘,燕军的骑兵从那里一个俯冲,借着战马的提起来的速度可以一口气冲上来,直捣凉军军阵。 这仗可没法打。 “妈的,被坑了。” 褚北瞻眉头紧凝: “怪不得苗仁枫和苗磊两家伙幸灾乐祸、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 合着我凤字营要用血肉之躯拦住燕军的骑兵,替他们捞军功拖延时间。 王八蛋!” 秦熙来来回回的看着苍山战场的地形,沉思许久之后才说道: “若是真要在这里阻击燕军,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将咱们军中的车架拦在最前沿,辅之以弓弩手构筑防线。 然后步卒在后面依靠长枪盾牌结阵,骑兵伺机而动。” “你说的是最好的办法。” 顾思年冷声道: “但这么打太吃人了,凤字营一千两百号人连一天都守不住。 不行,决不能在这里阻击燕军! 地图!” 几名亲兵赶紧捧着一面地图走上前来,上面纵横交错的线条勾勒出琅州前线的地形,还大致标注出了眼下燕军几支主力所在的位置。 “你想换阻击地点?” 褚北瞻皱着眉头在地图上扫了一圈: “从图上看,苍山确实是要道,距离也适中,可以将燕兵挡在济兰河谷战场外围。 若是改变战场,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这,这里不就挺好!” 顾思年伸手一指: “古荡坡!” “古荡坡?” 褚北瞻一愣: “这地方咱们熟啊,可这已经离开了崇北关前沿,挨着右屯城一线了。 我们还需要再往前走好几十里,那儿离燕军扎营的地方可不远啊,燕军一旦出动,一天多就能到。” 古荡坡距离他们现在所处之地还有三十里,正东方,那恰好是燕军来援的方向。 从整个琅州的防线布置来看,古荡坡一带实际上属于右屯城守军需要关注的地点,所以褚北瞻他们几个对那儿的地形很熟悉,以往巡查的时候老是在那一片溜达。 “远离崇北关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思年很是沉稳的分析道: “咱们把防线摆在苍山,花儿布托只要不傻就能提前猜出来,势必会以临战之姿抵达战场。 但若是将战场往东移,放在燕军眼皮子底下,反而会打他们个出其不意。 右屯城一带的地形兄弟们都熟悉,于我们而言是占了地利之优的。 而且我最看中的是古荡坡的地势,我记得那儿两侧是高耸的陡壁,唯有中间有路可以通行。 两山夹道、兵家险地。 这样的地势要是不利用起来,那我们真是蠢到家了。” 顾思年目光坚定,似乎心意已决。 “我赞成。” 褚北瞻没有过多犹豫,点头道: “在古荡坡开战远比在苍山阻击要好得多。” “可是。” 秦熙有些踌躇: “总兵府的军令可是在苍山阻击燕军啊,咱们擅自更改作战方案会不会被怪罪? 苗仁枫那两个家伙指不定要怎么嚼舌根呢,到时候对大哥不利。” “咱们不要那么死板。 反正都是阻击,在哪里打都一样,只要拦住花儿布托就行了。” 顾思年沉声道: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快马通报总兵大人,凤字营会东进三十里,于古荡坡一线阻击燕军。 跟大人说,出了任何问题,我顾思年提头来见!” “诺!” “大军开拔,目标古荡坡!” …… 古荡坡到了 两道光秃秃的悬崖璧虽然只有几丈高,却很是陡峭,想从中间的山路徒手往两侧的崖壁顶端爬无异于痴人说梦。 弯弯扭扭的山路不是很好走,十八弯啊弯又弯,还有滚滚黄沙迷糊视野,大队军卒一进古荡坡就会陷入首尾不相见的状态。 刚刚抵达这里的凤字营已经开始劳作,卸下军械、弓弩准备在坡口构筑防线。 花寒率领的一百号骑兵已经往四周游弋,警惕燕军的动向,这个位置可是容易撞见燕军游骑的。 山道并不宽,燕军路过此地只能从中间过,凤字营只要堵住山口燕军就得抓瞎。 顾思年和褚北瞻两人没在路口盯着,而是顺着绳索爬上了一侧的崖壁,居高临下俯视古荡坡。 “乖乖,真是处险地啊。” 顾思年被视线里的景象震惊到了: “以往咱们都只在悬崖下巡视,上面从未来过。 山道弯弯绕绕的,燕军一进来行军队伍只能摆成一字长蛇阵,一旦乱起来就是人挤人,骑兵在这种地形下压根冲不起来。 啧啧,好地方~” 褚北瞻喃喃道: “你说得对,任他骑兵上千,也不能踩着自己人冲锋吧? 咱们要不还是抓紧时间布防吧,算算时间,济兰河谷战场应该快打响了,顶多一天花儿布托就会收到军情。 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哎,老褚。” 顾思年倒是不急,话锋一转: “你说那儿一旦打起来,花儿布托会派多少兵马去增援?” “唔~” 褚北瞻在心中盘算了一下: “就算他还有三千兵,最起码得留一部分士卒看守大营,牵扯咱们右屯城的兵马,还有一些老弱病残肯定不会带着走。 这么一算,他撑死了能派两千援兵出动,但如果济兰河谷战事紧张的话,花儿布托的骑军主力一定会尽数出动的!” 褚北瞻的眼神有些凝重,哪怕就两千人,对凤字营而言压力也很大。 “哦~” “两千人吗~” 顾思年应了一声,嘀咕道: “两千人进入山谷排成一字长蛇阵,若是用山石首尾一堵,那不就成了瓮中之鳖?” 顾思年的声音虽轻,但一字不落的被褚北瞻听了个清楚。 他沉默了,目光在弯弯曲曲的崖壁间来回转悠。 过了好一会儿,褚北瞻突然竖起一根指头: “我有一个想法,很大胆! 你想听听吗?” 褚北瞻的表情竟然有些兴奋~ “巧了~” 顾思年诡异一笑: “我也有一个想法!” “一起说?” “不阻击了,打伏击!” “吃掉援军!” “哈哈哈!”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出了这句话,随即大笑声传遍四周。 一个疯狂的念头~ …… 夜色昏暗、朦胧的月光笼罩着关外大地。 古荡坡更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任何植被的崖壁像是两条巨蟒盘桓在大地之间,模糊的黑影远远望去让人心生敬畏。 “哒哒哒~” 黑暗中响起了一片马蹄声,随即就有一连串的光点从西面闯进了古荡坡的山道。 那是一队手举火把的骑兵,在夜色中显得很是扎眼。观其军服,赫然是驻扎在右屯城外的燕军主力。 自从花儿布托在右屯城被顾思年重伤之后,这几千燕军就老实了许多,很久没在关外露过面了。 这队骑兵一路疾驰,愣是从头到尾完完整整的巡视了一圈,最后十几匹战马在山道中段汇合在了一起。 “怎么样,有没有发现异常?” 貌似一个领头的家伙开口发问。 “没,整条山道都静悄悄的,一个鬼影都看不见,头你就放心吧,咱们看得真切。” “就这种鬼地方,凉军只要有埋伏咱们一眼就能瞧见。” “嗯,没有异常就好。” 领头的家伙冷哼一声: “凉军真是长本事了,竟然敢在济兰河谷主动开战,不把我燕军的铁骑放在眼里啊。 等咱们赶到战场,定要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将军说了,古荡坡是通往济兰河谷的要道,小心中了凉军的奸计,咱们提前巡逻一圈,确保明天大军能够畅通无阻。” “头,你说说这些凉军是不是昏了头,这次胆子怎么这么大?” “切,无非就是想争取点谈判筹码罢了,不过他们想得太简单了,找死!” “行了,咱们也别多逗留,赶紧回营禀报军情!” 领头燕兵率先策马转身: “将军还等着咱们的消息呢!” “诺!” “走!” “哒哒哒~” 一眨眼,火光就消失不见,古荡坡重新回归宁静。 这群燕军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两侧的崖壁上有无数双凌厉的眼神正在默默的注视着他们…… 第110章血债血偿! 秋风送爽,天地间弥漫着凉意,与一个月前的骄阳似火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顾思年趴在古荡坡的悬崖上方,嘴里叼着半截不知道从哪扒下的杂草,胡乱地嚼着。 从这里向两侧看去,密密麻麻的趴着几百道身影,杀气弥漫。 就像一堆干柴,只差一颗火星~ 一个时辰前花寒带人探查到了燕兵的动向,右屯城外的燕军确实大举出动朝古荡坡来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趴在一旁的铁匠已经蹲了一整夜,腿都麻了,苦着脸道: “大哥,你就让我带兵先出去冲杀一阵吧,挫挫燕军的锐气。 我保证,麾下一百悍卒肯定能搅得燕军前锋大乱!” “闭嘴,你给我老实待着!” 顾思年瞪了他一眼: “你搅得燕军前锋大乱又怎么样?我们就赢了? 一百号兄弟出去了还回得来吗? 难不成你想第一战就让他们死得干干净净?” 顾思年的训斥声让铁匠哑口无言,只好耷拉着脑袋闷在一旁。 顾思年戳了戳他的脑门: “别每一次上战场都想着拼命才能赢,兄弟们的命也是命! 记住,打仗要多动动脑子! 你们啊就瞧好吧,今天咱们就来个瓮中捉鳖!” 顾思年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阴险的笑容。 “大哥说得对!” 褚北瞻附和了一句: “而且还是一只又肥又大的鳖!” “嘿嘿嘿~” “来了!” 顾思年突然吐掉了嘴里的半截杂草,冷声看着古荡坡的入口处。 “哒哒~” “哒哒哒~” 一队足足五十人的燕骑一头扎进了山道中,和昨夜一样,顺着不算宽敞的山谷来回巡视了一圈,然后一溜烟的又离开了。 这队人来无影去无踪,片刻都没敢耽搁。 顾思年啧啧称奇: “这个花儿布托还真是谨慎,一批批的探马撒出来,不愧是被放在右屯城的主将。 如果咱们按照原计划在谷口阻击的话,燕军还没露头咱们就被发现了。” 可顾思年他们既然已经做好了伏击准备,又怎么会露出马脚? 除非你的骑兵下马,爬上山头看看! 可惜啊,燕军从未想过凉军会藏在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 “开胃小菜刚走,重头戏就来了~” 褚北瞻目光如炬,直视前方。 燕军主力终于出现了。 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蜿蜒而来,人声鼎沸。 燕军兵力众多,不下两千之数。 秦熙、曾凌川他们几个对视了一眼,心头有些凝重。 靠凤字营一千两百号人,真的能吃掉燕军主力吗? 前方开路的是一队骑兵,然后中间则是大队步骑混合,随行还有不少装载着军械的骡车、马车。 队伍中旌旗蔽野,制式的六爪雄鹰军旗在风中微微飘扬,同时还矗立着一面花儿布托的将旗。 “哎呦~” 顾思年笑了起来: “花儿布托亲自来了,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笑容之下潜藏着森然的杀意,昌字营被灭、右屯城百姓死伤无数,这笔账可不是断一只手就能了结的! 燕军晃晃悠悠,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让所有人都走进山谷,一眼望去全是人头。 领头处是一名燕军百夫长,他漫不经心的扯动缰绳,马蹄前迈,颠得他屁股生疼,骂骂咧咧: “这个路真是难走,屁股都要分成四瓣了。 遭天杀的凉军,害老子吃这个苦头!” 旁边的下属立马拍起马屁: “呵呵,头你消消气,等咱们到了战场,多杀几个凉军替你解恨!” “嗯,不错,你小子说话就是中听。” 百夫长满脸笑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杀敌立功,给我长脸! 大家放心,我一定让兄弟们都吃香的喝……” “嗖!” “噗嗤~” 话音未落,就有一支箭矢飚射而来,稳稳的命中了他的心窝。 漆黑色的箭头穿胸而过,燕军骑队中一片死寂。 “扑通~” 满脸茫然的百夫长重重坠地,到死他都不知道冷箭是从哪射来的。 身侧一名士卒被喷了一脸的血,吓得魂不附体,不等他尖叫,下一箭就如期而至。 “嗖!” “噗嗤~” “嗖嗖嗖!” “啊啊啊~” “敌袭,敌袭啊!有埋伏!” 一波波密集的箭雨从两侧悬崖倾斜而下,完全覆盖了骑兵前进的道路。 伏击来得十分突然,眨眼间就有几十号骑兵吐血坠马,哀嚎声四起。 悬崖之上,花寒持弓搭箭,弓弦一拉一松间就有燕军毙命。 刚刚那几箭全都出自他手~ “花都尉好箭术,哈哈!” 顾思年大笑一声,随即目光冰寒,朗声喝道: “开战!” “咻!” 凄厉的响箭声在这一刻划破天际,回荡在山谷之中。 它带来的是恐慌、是惊惧、是杀戮~ “嗖嗖嗖!” “轰隆隆~” “砰砰砰!” 悬崖两侧伏兵尽出,早就准备多时的凤字营士卒一股脑的往下射箭、扔石头。 燕军被砸的头破血流、哀嚎不断,中箭毙命者也不在少数。 “报!将军!前锋遭遇伏击,伤亡惨重!” “报!后军也与凉军交手了!” “报!……” 军报源源不断的汇集到中军,花儿布托满脸凝重的勒住了缰绳,环顾战场,想要一探敌情态势。 衣袍右袖,空空荡荡。 那只手已经留在了右屯城外。 “巡查了两次竟然还有伏兵,凉军这是蓄谋已久啊。” 花儿布托冷声道: “都不要乱,告诉全军将士,加速冲出山谷,此地不宜久留! 杀出山谷,咱们再回头迎战!” “诺!” “传令,冲出山谷!” 花儿布托想得简单,可顾思年布好的这个口袋哪是这么容易能冲出去的? 战事一开始,秦熙就带人用山石、铁蒺藜堆满了谷口,挡住了骑兵冲锋的路线。 面对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石堆,燕军只能被迫下马,顶着漫天的羽箭往上爬。 这样的进攻无疑是惨烈的,人命飞速流逝。 还有安建、曾凌川两尉兵马也没闲着,按照开战前的计划,用山石阻塞道路。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将摆成一字长蛇阵的燕军分割包围,然后一口一口吃掉。 “往前冲,将军下令了,都往前冲!” “杀,给我杀!” “冲个屁啊,没看见前面的路被堵住了吗?” “不行,凉军的羽箭太密了,实在冲不过去。 撤,快撤!” “不准撤,往前冲!” 被分割的燕军很快就陷入了混乱。 后面的人不知道战况,按着军令往前冲,人挤人; 而前面的路早就被凉军堵死了,付出上百人的伤亡后燕军依旧打不开缺口,只能无奈后撤。 这一撤一冲,燕军把自己的阵型冲得稀巴烂,前面后面的两拨人马直接骂了起来: “眼瞎了!到处都是凉军,还挤什么挤!” “逃命,赶紧逃命啊!” “嗖嗖!” “噗嗤噗嗤~” 花寒训练出来的那一百弓弩手派上了大用场,专挑看起来像将校的燕军杀。 一箭一个,犹如索命的阎王~ 将校一死,底下的军卒自然越发慌乱,没有号令的士卒就是乌合之众。 恐慌就像寒风,吹向了四面八方。 褚北瞻看着战场,嘴角轻挑: “燕军阵型大乱,首尾不能相顾,我看时候差不多了啊~” “呵呵~” 顾思年手掌轻轻一挥: “动手吧~” “兄弟们,准备!” “上竹筐!” “喝!” 一幅诡异的画面出现在了战场上。 凤字营的营兵们放下了弓弩,拿起了绳索,绳索顶端套着竹筐,两人一组,用力的晃荡起来,就像在荡秋千。 竹筐里装满了黄沙土灰~ “预备~” “放!” “喝!” “砰砰砰!” 一栏栏竹筐被军汉们甩了出去,大风一吹,黄沙尘土满天飘~ “呼啦~” “呼啦啦~” “妈的,天上下沙子了!” “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小心!都小心!” “嗖!” “噗嗤~” 漫天飞舞的黄沙,就像一场人造的沙尘暴,无数燕军士卒被糊住了眼,惊慌失措的吼叫着。 在这种情况下还看不见周围环境,会让人陷入极度的恐慌中。 还有那些受了惊的战马,在狭窄的山道内撒丫子狂奔,不管不顾横冲直撞,活生生踩死了不少人。 死伤不断增加的燕军无比愤怒,不甘。 几丈高的峭壁罢了,他们几乎可以看见凉军伏兵的面庞,但就是冲不上去。 有劲没处使啊~ “放绳!” 一根根绳索顺着崖壁挂了出去,悬到最底下。 待会儿凤字营的将士们就可以顺着绳索冲下去,斩杀燕贼! “竖旗!” “哗啦~” 一面硕大的军营终于高举,绣着“凤”字的大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顾思年拔刀起身,立于军旗之下,怒喝一声: “凤字营的将士们!” “在!” 埋伏许久的将士们全都站了起来,挥舞着弯刀高声嘶吼。 “右屯城一战你们还记得吗? 那儿死了数千同袍、百姓!他们的尸骨晒于荒野,他们的鲜血凝而未干! 你们忘了吗!” “没忘!没忘!” “想想死去的父老乡亲,想想死去的同袍兄弟! 这个仇,难道就算了吗!” “报仇!报仇!” 士卒们的眼眶逐渐猩红,眼神中杀意盎然。 满城尸骸,他们何曾敢忘? “呸!” 顾思年朝手中吐了口唾沫,握紧弯刀: “兄弟们! 宰了花儿布托,让燕军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杀!” 第111章大胜后的疑云 “杀!” 杀气腾腾的汉子们犹如猛虎下山,顺着绳索从几丈高的悬崖顶端一跃而下,扑向了惊慌失措中的燕军。 “噗嗤噗嗤~” “啊啊~” 秦熙一柄大刀冲杀在前,腿脚一抬直接将一名燕贼踹倒在地,然后就是一刀补在了他的胸口,随即蛮横的杀进了人群。 曾凌川与武翔两人各带数十名好手,从两翼夹击燕军后阵。 后军本就是燕军兵力最薄弱的地方,还有大批装载着军械的车驾横在路上,场面混乱不堪。 两人就像恶狼冲进羊群,眨眼间就砍翻了一大批敌军,血光四溅。 相比那两尉,安建就显得冷漠许多,只顾闷头杀敌,没有太多的嘶吼。 满天的黄沙尘土让许多燕军睁不开眼,但他们知道杀戮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总计四尉兵马,一前、一中、一后,花寒的弓弩手四处放冷箭,只有铁匠麾下的一百精骑始终未曾出现。 别看凉军兵少,但战法却布置的井井有条,打得燕军一阵蒙圈。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凤字营,是凤字营!” “混蛋!” 满山谷飘扬的军旗让花儿布托彻底陷入了癫狂,他知道凤字营是琅州卫最近新立的,更知道凤字营的主将就是自己的仇人: 顾思年! 仅剩的左手死死攥紧成拳,花儿布托怒吼道: “不要乱,不得后撤! 区区一个凤字营罢了,千余兵马,跟他们打! 给我杀!” 报仇,现在花儿布托的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将军,将军,形势不利于我,要不还是先撤吧!” “对啊将军,先撤吧!” 可几名偏将的脑子还灵光啊,他们死死的拽住花儿布托,他们很清楚整支大军已经陷入混乱,绝无可能反败为胜。 “花儿布托,拿命来吧!” “杀!” 燕军自己还没理清头绪,就有一队精兵逼近身前。 为首一人虽是步战,但却手握长枪,左右挥舞间不断有燕军倒地毙命。 “凉军杀过来了,保护将军!” 花儿布托麾下的圆脸副将挺枪而出,怒吼道: “你们护着将军从谷尾杀出去,我来断后!” “诺!” “将军快走!” “不走,我不走,跟凉军拼了!” “谁都不许撤!谁敢撤老子砍了你们的头!” 任凭花儿布托如何嘶吼,身边几十号骑兵还是死死的摁住他,一溜烟的往后撤去。 都这时候了,当然是保命要紧。 圆脸副将则手握弯刀,看着褚北瞻狞笑道: “来,让本将看看你有几分能耐!” “驾!” 到底是骑术精湛的将军,这家伙愣是能在如此狭窄的地段中提起速度,冲向褚北瞻。 一人一马一刀,像一座小山撞了过来。 而褚北瞻丝毫不惧,一杆长枪在前,疾步前冲。 “死吧!” 圆脸副将微微侧身,挥出了弯刀,别看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刀,但对步卒来说这一刀足以致命。 褚北瞻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就在战马逼近身前时他陡然往侧边一扑,手中枪尖偏转,狠狠的刺向了战马的下腹,那是它最脆弱的地方。 “噗嗤~” 枪尖毫无阻碍的刺了进去,触之即离,鲜血已然喷洒而出。 褚北瞻可是骑将出身,对骑兵的弱点再熟悉不过了。 杀人先斩马~ “嘶嘶嘶~” “扑通~” 看似轻飘飘的一枪却让战马哀嚎不断,一头栽倒在地,连带着马背上的武将都被它掀了出去。 圆脸副将一个措手不及就摔了个狗吃屎,连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背一阵剧痛。 吃了一嘴灰的圆脸副将慌了,忙不迭的想要站起来,因为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噗嗤!” 下一刻,一杆长枪刺穿了他的胸膛。 “咣当~” 燕将满脸绝望与惊骇,手中弯刀坠地,在褚北瞻冷漠的眼神中命归黄泉。 从嚣张到毙命,电光火石的片刻而已~ “将军,将军死了!” “逃啊,快逃啊!” 花儿布托突围、副将战死,这样的消息一下子就击垮了燕军最后的心理防线,他们由失败变成了溃逃,漫无目的的到处跑,再也无力抵抗凉军。 褚北瞻看向谷口的位置: “现在就看你能不能宰了花儿布托了~” …… “驾,驾驾!” 一支人数堪堪过百的骑军冲出了古荡坡的谷口,大部分人都浑身鲜血、脸色惶惶,后方还吊着零零散散的步卒。 凤字营总归是人少,想要完全堵死山谷是不可能的,这些燕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杀出来了。 人群中的花儿布托神色悲戚,又带着浓浓的不甘,一败右屯城、二败古荡坡,难不成这个顾思年真的是自己的克星吗? “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一名牙将出言劝慰道: “待咱们整顿兵马,来日再战!” “妈的!” 花儿布托恶狠狠的看了一眼硝烟四起的战场: “下次再见到那个贼人,定要将其大卸八块才能一泄我心头之恨!” “隆隆~” “轰隆隆~” 花儿布托的狂言刚刚放出来,远处的土坡上就有一支骑军跃出,拦住了燕军逃往的路线。 “哈哈哈,总算轮到老子出手了!” “可憋死我了!” 铁匠的狂笑声迎风而来,他与顾思年两人一左一右,麾下骑兵不多,也是一百。 一百人,足够送这帮燕军上路了~ 燕军溃兵悚然惊惧,冲出重围的他们早已是精疲力尽,哪还有力气与凉军骑兵厮杀? 顾思年右手持枪、左手握缰,笔直前冲: “杀!” “喝!” 铁匠率先凿阵,壮硕的身躯借着战马的冲击力蛮横的杀进了燕军从中,一杆长矛横挥而出,直接砸翻了好几名冲在前面的燕军,一点道理都不讲。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训练了两月的一百精骑展现出了他们应该有的威力,仅仅一个接触,燕军前方就溃不成军。 这一刻,花儿布托的眼神终于变得恐惧起来~ 他明白,今天怕是逃不掉了~ 顾思年的目标很清晰,直奔人群中的花儿布托,几名亲兵咬着牙冲了上来,保护他们的主将。 “喝!” 顾思年枪出如龙,左右轻轻一摆,强劲的臂力顺着枪杆传递,狠狠的撞在了两名燕军的胸口: “砰砰~” “噗嗤噗嗤~” 两名燕骑应声落马,只剩中间一人还挡在路上。 虽然内心满是恐慌,但这名燕军还是抽空全身力气刺出了一枪: “喝!” 顾思年的眼神中不带丝毫情感,枪尖对枪尖,战马对战马。 “噗嗤!” 一道血箭喷洒而出,枪尖率先刺进了燕军的胸口。 燕军很是不甘,他的枪距离顾思年的心窝只剩几寸,但就这几寸的距离足够让他败北。 “扑通~” 亲兵们接二连三的死去,凄惨的哀嚎声响彻云霄,燕军一败涂地。 花儿布托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张熟悉的面孔离自己越来越近,却无能为力。 他已经不是那个策马持枪的沙场猛将了,断了一只手的他根本没有资格冲进战场。 一名名骑卒毙命,花儿布托的眼神也一点点黯淡~ “我们又见面了。” 等顾思年驻马停在花儿布托前方的时候,场中还活着的燕军寥寥无几,鲜血顺着枪尖一点点滴落地面,猩红刺眼。 十几名骑兵将这位燕军主将团团围住,赶到战场的褚北瞻与铁匠一左一右,护在顾思年身侧。 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取下花儿布托的人头。 “杂碎,只恨我当初没能在二道河堡寨杀了你!” 花儿布托的心中无比悔恨,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全力一击,将顾思年还有所谓的凤字营扼杀在摇篮之中。 “现在说这些可是有些晚了。” 顾思年轻提长枪,冷漠无比: “右屯城那几千条人命,你没忘吧? 今天就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驾!” 话音落下,顾思年策马前冲,那杆长枪夹杂着无比威势奔向了花儿布托。 “想杀我,做梦!” 孤身一人的花儿布托用仅剩的左手挥出了弯刀,困兽犹斗。 但不管是力道还是角度,都远不如当初。 “砰!” “咣当~” “嗤~” 刀枪相撞,巨大的反震力直接击飞了那柄弯刀,枪尖毫无迟滞的刺进了花儿布托的胸膛。 “扑通~” 仅仅一枪,这位燕军主将便重伤坠马,半躺在地不停的抽搐,鲜血顺着嘴角往外渗出。 这一刻不管是褚北瞻还是铁匠,心中都无比痛快,右屯城的血仇总算是报了。 “噗嗤~” 花儿布托艰难的拄着弯刀,半跪在地,漆黑的眼眸与顾思年对在了一起,突然咧嘴一笑: “你以为在这拦住我,你们就能赢了?” 明明死到临头却还能笑出来,这神情无比诡异。 顾思年眉头微皱,没有答话。 “哈哈哈。” 花儿布托仰天大笑: “我承认,这一场伏击战我败了。 但是我大燕没有败! 你们这些蠢货,当真以为我燕军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会进驻济兰河谷吗? 呸!” “你是何意?” 顾思年的心脏狠狠的缩了一下,有一股不安迅速蔓延全身。 “我为何要告诉你?” 花儿布托狞笑着将刀锋贴在了自己的脖颈处: “等着吧,我燕军的马蹄会踏破崇北关,让琅州卫血流成河!” “噗嗤~” 刀锋滑过,花儿布托亲手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顾思年几人却没有了之前的痛快与解气,他的临终之言似乎在透露燕军有什么秘密的部署。 褚北瞻轻声道: “别多想,或许他只是死到临头,故意扰乱我们的心神~” “但愿吧~” 顾思年扭头望向济兰河谷的方向: “我们已经尽力了~” 第112章饮恨济兰河谷 “动作都麻利点啊,看有没有活口,别放跑了燕军。” “好的战马全都拉走,受了伤的就别管了,能埋就埋。” “还有那些马车军资,一个也别落下,这可都是咱们的战利品啊。” 古荡坡中一片欢声笑语,凤字营的将士们个个面带笑意。 燕军的尸体几乎躺满了山道,这场伏击战以凤字营的全胜而告终。 先伏击,堵住前后出入口,引发燕军恐慌;二分割,将燕军兵力分散,首尾不能相顾;三糊眼,让燕军自乱阵脚,主力杀出。 顾思年这一套组合拳打得燕军晕头转向,两千燕军,除了少部分逃散外其余几乎都死在了古荡坡,凤字营的损失微乎其微。 立营以后的第一战打得酣畅淋漓,一雪右屯城之耻,士气大振。 但这样的大胜也没能让顾思年的脸色出现太多笑意,花儿布托的临终之言一直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久久不绝。 “还在担心济兰河谷的战事吗?” 褚北瞻走了过来: “别想太多了,上万兵马在那,两位总兵亲自坐镇,咱们一支凤字营也帮不了他们什么。” “唉~要命,总觉得心里不安稳。” 顾思年揉了揉发酸的眉头,苦笑道: “算了,不想了。 让兄弟们抓紧时间打扫战场,早点返回崇北关吧。” “好!” “报,急报!” “哒哒哒~” “急报!” 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响起,远处有几骑飞奔而来,两位将军齐刷刷的转过了头,尤其是顾思年心中咯噔一下。 这几人乃是凤字营派往济兰河谷一线的哨骑,和主力的联系全靠他们。 马背上的骑卒神色慌张: “将军,紧急战报!” “你们怎么回来了?” 顾思年急声问道:“主战场有消息了?” “将军,出,出事了!” 哨骑支支吾吾: “大军,大军被围了,燕军在济兰河谷有埋伏!” “什么!” 顾思年二人脸色大变: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济兰河谷是个陷阱,燕军远不止七八千人! 两军开战之后有三千精骑突然从我方背后杀了出来,直捣中军,我军阵型大乱,据说总兵大人也身负重伤。” “竟然真被花儿布托说中了!” 顾思年瞳孔骤缩,明白了,他终于明白花儿布托那句话的意思了。 燕军散出来的是假情报,为的就是骗凉军主力出击!济兰河谷不是燕军的驻地,而是他们为凉军选好的坟场! “阴险,阴险至极!” 褚北瞻急的直跺脚: “得亏咱们拦住了花儿布托这支军马,不然他一定会与主力汇合,彻底围死咱们的主力! 怎么办?” 褚北瞻也看透了燕军的部署,花儿布托这支兵马压根不是去增援的,而是一支最后包抄凉军退路的奇兵。 可惜,碰巧被顾思年给灭了。 “战况紧急,不能再等了!” 顾思年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 “骑军上马,我们去济兰河谷!” …… “呦呵呵~” “哒哒哒~” “你们这些蠢货,竟然还想逃命?哈哈哈!” “都得死!” 黄沙地上有上百号燕骑肆意的叫嚣着,战马的嘶鸣让人心惊。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百十号步卒,琅州卫华字营参将王子华也身在其中,浑身血迹。 百十号军卒面如死灰,一个个伤痕累累。别看燕军人数并不多,但以骑对步,稳操胜券,他们面对的终将是一场屠杀。 “降者可活!你们降不降!” “降不降!” 燕军首领面带不屑,手中弯刀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砍向凉军的脑袋,看向他们的眼神和看砧板上的肉毫无区别。 “呸!” 王子华恶狠狠的骂道: “死也不降!” “那就送你上路!给我杀!” “杀!” “兄弟们,跟他们拼了,别丢人!” 王子华满脸通红的嘶吼着,确实有几分军人的骨气。 “隆隆~” “轰隆隆~” 陡然响起的马蹄声让燕军一愣,大批骑军正从远处疾驰而来,杀气腾腾。 “哪来的骑军?” 燕军首领本能的愣了一下,并未惊慌。 因为整片战场的凉军主力早已溃散,骑兵应该都是自己人才对。 可等他看见一面凉字军旗浮现时就慌了,嘶吼出声: “是凉军,小心!” “嗖!” “噗嗤~”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就射穿了他的咽喉。 漫天飘洒的鲜血让王子华绝望的目光中出现一丝振奋,惊呼道: “凤字营,是凤字营,是咱们的援兵!” …… 血迹斑斑的地上,王子华盘腿而坐,艰难的给大腿包扎伤口,疼得直咧嘴,顾思年在旁边递过了一个水囊: “喝点吧。” 顾思年对这位王将军还是有好感的,一来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傲气的参将,少了苗磊他们那种嚣张跋扈,二来身处重围依旧敢于一拼,算是条汉子。 “咕噜咕噜~” 早就饥渴难耐的王子华大口的灌着清水,轻声道: “这次得谢谢顾将军的救命之恩了,不然我王子华现在就是燕兵的刀下鬼。” “言重了,都是同袍将领,哪有什么谢不谢的。” 顾思年心中有很多疑问: “怎么就你一个华字营了,大军呢? 总兵大人怎么样了?那几位将军呢? 这一仗怎么会打成这个样子?” 顾思年赶到济兰河谷时那儿早就成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是死尸,交战双方也不见了踪影。 虽然意识到是一场惨败,但他还是顺着回崇北关的方向一路搜寻,恰好撞见了被包围的华字营。 但他想不通,就算燕军有三千伏兵从背后杀出,琅州卫的兵力依旧是优势啊,怎么会败的这么惨? “打散了,主力都打散了。” 王子华默默的说道: “我四营主力集结在济兰河谷的侧翼,同时进攻中央的燕军。 燕军反应很快,原地构筑防线,我们的进攻并不顺利,总兵大人只好不断的投入乡勇,冲击燕军大营。 我们鏖战了整整一天,两边都死了不少人,但好在燕军大营还是被咱们一点点的攻破了。 但就在我们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一支伏兵从背后杀了出来,三千骑,整整三千骑啊。 后军一触即溃,一千多断后的乡勇几乎全军覆没,坐镇后方的吴总兵率军突围,不知所踪。 而后燕军直捣中军大营,游总兵被迫率为数不多的亲军迎战,不幸重伤坠马,陷入了昏迷。 仗打到这个份上,我们已经没有赢的希望了,接手战场指挥权的苗仁枫当即下令后撤。 这一撤,就变成了溃逃,大军四散,再无力反击。 唉~” 王子华缓缓道来,将战事概况从头到尾描述了一遍,说到最后拳头已经死死攥紧。 “妈的,果然是燕军的诡计! 可苗仁枫这军令下得也太唐突了,上万人交战,岂能随意后撤!” 顾思年一阵气急,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大军先抱团,顶住燕军的第一轮猛攻再徐徐后撤,哪有一窝蜂往后跑的,这不是白白把后背暴露给燕军吗? 王子华接着说道: “我华字营就是被留下来断后的,一场混战,全都打散了,跟着我的兄弟就剩这百十人。” 顾思年默然,另外三营都是苗仁枫与董寿的嫡系,自然不可能留下来断后,这种送死的仗只能由王子华来打。 华字营与凤字营的处境差不多,属于后娘养的~ “算了,先别说这么多了,回城要紧。” 顾思年满脸忧愁: “这一败,崇北关的压力可就大了啊~” …… 一支狭长的行军队伍缓缓驶入崇北关的城门,混杂着大批的战马、车驾,凤字营的军旗高高飘扬在空中,但队伍中的气氛很是压抑。 打赢了胜仗的凤字营本来该兴高采烈才对,鬼知道主战场竟然吃了败仗,一路回城更是随处可见同袍尸体,这还能高兴的起来? 守军没说什么就开门放行,眼神木讷,因为这两天陆陆续续撤回来的溃兵太多了,麻木了。 “原来是顾将军和王将军,回来就好。” 苗仁枫冷不丁的出现在了队伍侧面,脸色有些难看。 一战下来苗字营折损三分之一,大伤元气,安河营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可都是苗家的嫡系啊,可给他心疼坏了。 “苗大人!” 顾思年一抱拳: “凤字营回城复命!” 苗仁枫扫了一眼队伍,意外的发现凤字营竟然没什么损失,上千兵马几乎完完整整的回来了。 他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顾将军,你凤字营不是应该在阻击右屯城一线的燕军吗? 怎么,你不战而撤吗?” 他本能的以为是顾思年没打这一仗,不然应该死很多人才对。 人啊,就是见不得别人好,自己的嫡系伤亡惨重,他怎么能接受凤字营毫发无伤呢? 不等顾思年回话,苗仁枫就呵斥道: “顾将军,你可知道战场抗命、不战而撤乃是重罪!” “苗大人!” 顾思年陡然提高语调,打断了苗仁枫的喝声: “末将有一物,要请大人过目!” 小六子立马捧着一只木箱子走上前来,隐隐有血腥味弥漫空中。 苗仁枫已经到了发怒的边缘,冷声道: “何物?” 顾思年轻轻打开木箱,面带嘲讽: “花儿布托的人头!” 刚刚还气势汹汹打算问罪的苗大人瞬间呆滞,哑口无言~ 竟然,竟然真把花儿布托给杀了? 第113章撤军的背后 一个月的时间犹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崇北关外一片狼藉,支离破碎的尸体、散落的刀枪、猩红污秽的鲜血还有几架被烧毁的攻城车共同构成了一幕凄惨景象。 不用想都知道这些天的崇北关经历了多么惨烈的战斗。 济兰河谷一战让边军损失了数千精锐战力,也让琅州卫彻底没有了出关作战的本钱。 燕军也聪明,大战一赢就立马兵临城下,强攻崇北关。 其实战事的发展偏离了燕军一开始的部署,若是花儿布托能顺利赶到战场,封死琅州卫的退路,此刻的崇北关应该已经插上了六爪雄鹰旗。 整整一个月的猛攻让守军筋疲力尽,但他们还是咬着牙,顶住了压力,最近几天燕军的攻势明显放缓。 草原民族到底以骑兵为主,攻打崇北关这样的坚城对他们来说是有点难度的。 在大战中损失最轻、战功最重的凤字营被放在了城北以及翁城,这是最紧要的地方。 秋风拂拂,天地间已然有了凉意。 顾思年在城头上来回巡视,看看箭楼需不需要修、看看有没有受伤未治的军卒,双眼满是血丝。 他每天都守在城头,累了倒地就睡,已经很久没碰过床榻了。 崇北关可不是右屯城,这里一丢琅州门户洞开,到时候死的老百姓就得数以万计,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歇会儿吧~” 褚北瞻缓步而来: “防线我和老秦已经查过一遍了,没问题的。” “还是不放心啊~ 这两天乡勇那边损失不小,一时半会都没那么多兵力补充。” “再担心也没用,攻防大战,拼的就是双方的耐性与实力。 看架势,今天燕军不会进攻的。” “唉~” 顾思年轻叹一口气,随即疑惑的看向了城外: “你说燕军怎么回事,已经歇了两天没动静了。” 燕军的前锋大营就扎在城外,依稀能看到军旗满天飘。 一开始燕军是天天攻城,一天不落,但这两天像变了性子,一兵一卒未出。 事出反常必有妖,顾思年担心燕军在憋什么大动作。 “鬼知道他们在动什么歪脑筋。” 褚北瞻摇了摇头,恶狠狠的挥舞了一下拳头: “只要我凤字营钉在这里,燕军就别想迈进城墙一步!” “呜~呜呜~” 两人正聊着,城外就响起了阵阵低沉的号角声。 “蹭蹭蹭~” “戒备!” 原本靠着城墙休息的军卒哗啦啦地站了起来,拿刀的拿刀、架弓的架弓,他们本能的以为这是燕军进攻的号角。 顾思年两人也是这么想的,但举目远望,并没有大队燕军逼近城关。 视线中的景象让他们一阵愕然,燕军不仅没有进攻,反而有大队军马拔营而起,缓缓往后撤去。 没一会儿的功夫,前营就变得空空荡荡,再也看不见高高飘扬的军旗。 顾思年眉宇紧凝: “这是,撤军了?” …… 总兵府内坐着两排身影,全都是琅州卫的高阶武将们。 为首的游峰还一瘸一拐,重伤未愈,脸色很是苍白。 不知道是因为他朝中有人,还是以往战功赫赫、深受上面的信任,吃了这么大的败仗他都没有丢了总兵的位子。 至于那位吴宏吴总兵,再一次毫发无伤的逃了回来。 现在顾思年相信以前褚北瞻说的话了,这家伙命真大,后军一两千兵马几乎死了个干净,他倒是屁事没有。 屋中的气氛很压抑,尤其是褚北瞻,牙齿咬得嘎吱作响,若不是这么多人在这,他早就拍桌子大骂了。 就在刚刚游峰宣布了一个消息,朝廷已经与燕人议和,这也正是今天燕军退兵的原因。 说是议和,实际上是委曲求全,向燕人赔偿了大量的金银财物、牛马猪羊。 这是耻辱,是他们这些边军武将的耻辱! “咳咳。” 游峰艰难的坐直身子: “情况大家也都清楚了,议和的结果就是双方停战,燕军后撤。 根据斥候探报,燕军一口气撤了上百里,想必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战事了。” 屋内依旧鸦雀无声,但好些人终于松了口气。 济兰河谷大败之后,崇北关的守城战打得很艰辛,能停战他们也能趁机喘口气。 游峰接着说道: “燕军退兵了,咱们也不需要在崇北关留这么多兵力。 适当的后撤部分边军也是朝廷的意思,免得给燕人再度发难落下口实。” 几名参将对视了几眼,听这意思是要将他们撤回琅州内地了? 何先儒左看右看,沉声道: “敢问大人,现在城中还有五营主力,要把哪几营撤回琅州?” 游峰应该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毫不犹豫的说道: “华字营在济兰河谷一战损失惨重,死伤过半,急需要休整。 还有凤字营,这一个月的守城战打得最难、最辛苦,已经人困马乏。 就这两营先回吧,退往琅州休整。 其余三营继续驻扎崇北关,左右屯城的驻军也不动,三城保持戒备,防止燕人杀个回马枪。” “诺!” 几名主将齐声应喝。 顾思年一脸懵,冷不丁的要撤回琅州,他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游峰在亲兵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有些疲惫的说道: “都散了吧。 我知道,这一战大家心里憋屈,都希望你们记住,胜败乃兵家常事,绝不能一蹶不振! 我琅州卫依旧是边境的屏障,要替身后的百姓看住门户! 都好好整军备战!下次,我们定要一雪前耻!” “诺!” 众人齐喝道: “谨遵大人军令!” …… “浑蛋!输了一场仗就议和,议和,那帮怯弱的文官,整天就知道议和!” “泱泱大国,巍巍大凉,竟然沦落到给燕人宵小赔款求和的地步。 丢人!丢人啊!” “这些家伙,不思进取,整天只知贪图享乐! 每次燕兵进犯,稍微受些挫折就求和,分明只想着保住自己的脑袋和官位!” 军营里,褚北瞻拍着桌子破口大骂,一向沉稳的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他入军的几年间,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好几次,甚至以前还没有入军的时候也是这样。 在他看来,求和就是认输,无法接受! “行了,少说两句。” 顾思年拉着他坐回椅子: “我跟你说,这些话你在我边上唠叨几句就算了。 出了这扇门,一个字也别讲!被有心人听到会掉脑袋的。” “我是气不过啊!” 褚北瞻愤愤不平: “赔款,赔得是谁的款? 还不是从老百姓可怜巴巴的那一点家当里挤出来的! 还不是老百姓一锄头一钉耙从地里刨出来的! 今年打输了赔,明年打输了接着赔!这些银子如果足额发到边军将士们的手里,我保证每一场大战都赢得漂漂亮亮! 赔款赔款,他们有没有想过老百姓的日子要怎么过?” 褚北瞻越说越激动。 “好了,别说了。” 顾思年冷着脸,其实他也很气愤。 虽说燕军在济兰河谷重创凉军主力,但凤字营也灭了花儿布托的两千兵马,这场仗完全可以接着打。 可惜啊~ 上面的大官看到打输了,就吓破了胆。 “唉~” 褚北瞻深呼吸了几下,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话锋一转: “你有没有注意到总兵说,燕军后撤了百里? 停战了却没有完全撤回草原,为什么?” 顾思年缓缓抬头: “因为他们还不想收手,停战只是暂时的。 眼瞅着就是秋末,天气变凉,一旦入冬就不适合作战了。 我估摸着明年开春,燕军还会再犯!” “没错!所以我骂他们蠢!” 褚北瞻咬着牙道: “蠢到家了!” 两个人的脑子转得快,燕军的小算盘全被他们猜到了。 “罢了。” 顾思年轻声道: “事情已经发生,就只能往好的方面想。 我凤字营接连参战,鏖战多日,将士们确实需要休整一下。 而且我们不是一直说要打造一支骑兵营吗? 这次回琅州正好着手操办此事。” “也只能这样了。” 褚北瞻微微点头: “待会儿我把军令传下去,让各尉整顿兵马、收拾行装。” “嗯,还有。 这些天的守城战损失了不少兄弟,趁着大军还在崇北关,招一些敢打敢拼的乡勇补入军中,充实军力。” “放心吧,这事我已经吩咐人去做了。” 褚北瞻拍了拍屁股站起来: “我可是凤字营副将,这点事还不会办吗?” “嘿嘿。” 顾思年咧嘴一笑: “还是你靠得住。” “得了得了,没心情跟你开玩笑,我先走了。” “等等!” 刚刚迈步离开的褚北瞻被顾思年叫住了: “老褚,还有两句掏心窝子的话没讲呢。” 顾思年的表情出奇的认真,让褚北瞻很是惊讶: “什么话?” 顾思年指了指身上的铠甲说道: “我们看起来是正六品的参将,手握一营之兵。 但在上头那些官老爷的眼里,我们不过是个芝麻大点的小官,毫不起眼。 议和还是开战,他们说了算,我们人微言轻。 与其在这里抱怨,倒不如往上爬,往前走,一直成长到话语权足够重的时候,就会有人听咱们的话。 到了那时候,开战就是我们说了算!” 褚北瞻在顾思年的双眼中看到了坚定,沉思许久之后问道: “第二句呢?” “我记得你说过,当初的大凉边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请你相信我,相信凤字营。 这样的大凉边军在不久之后,会再次出现在边关大地!” 第114章一顿骂 “唔,这就是琅州城了吗?” 道路一旁有人影驻足,马儿低头拨拉着地上的杂草,悠闲自得。 褚北瞻笑道: “怎么样,看起来还算繁华吧? 我说顾将军,你能不能别流哈喇子,瞪着双眼睛到处瞅,搞得像个乡巴佬。” “哈哈!” 人群中响起了哄笑声。 一座坚城从远处拔地而起,宛如巨兽匍匐,即使隔这么远也依然能感受到有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 光看城郭就比凤川县大了好几倍,隐隐能看到有箭楼高耸,明显是以战时坚城的规模建造的。 据说很久之前琅州城并没有这么高大坚固,而是后来北燕崛起、边境屡遭侵扰之后才一点点扩建成今天这般模样。 一旦前线的崇北关丢失,整个琅州的兵力都将会集中在这里,做最后的抵抗,以待中原援兵。 当然,那是最坏的情况了。 顾思年目光深邃,漆黑的眼眸中晃过一道倩影,怎么抹都抹不掉。 在前线征战的大半年里,每一次命悬一线,这道倩影总会不自觉地跃出心底,给顾思年前进的动力。 当初那句“等你来琅州啊~”依稀回荡在耳边。 几人身后乃是浩浩荡荡的凤字营大军,整整齐齐的一千两百号人,还有所部的军械旗帜,颇为壮观。 一路行来,总会遇到一些三三两两的百姓、民夫,可那些人看向军卒们的眼神似乎带着些厌恶? 秦熙瞅了一眼身后的队伍: “大哥,按照军令,咱们凤字营应该驻扎于琅州大营,无需入城。 咱们接下来往哪里走?” “琅州大营吗?” 顾思年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看向了褚北瞻: “那个啥,琅州大营在哪。” 这位顾将军还真是乡巴佬进城,以前凤川县就是他活动最多的地方,后来又一直在边关晃悠,鬼知道所谓的琅州大营在哪? “咳咳。” 褚北瞻面色一红: “琅州大营是今年新建的,我只知道在那个方向,但从哪条路走我还真不清楚。。” “切!” 顾思年白了他一眼:“合着褚将军也是乡巴佬进城。” “哈哈哈~” 褚北瞻指的方向正好是一个三岔路口,两条路其中有一条通往琅州大营。 这下是真尴尬了,这帮人在边关来去自如,回了琅州竟然找不到路,说出去要让人笑掉大牙。 “那儿有个棚子,有人,咱们去问问!” 顾思年瞅见了路口有几间木棚,几人当即纵马赶了过去。 这是一间茶棚,给往来的商贩、农夫卖卖茶水,也有点干粮可以充饥,烟火气弥漫,与前线的血腥截然不同。 卖茶的是一对老夫妻,老头两鬓已白,麻利的洗刷着茶碗,老妇则在一旁帮衬着,看腿脚有些不利索。 几张木桌旁坐着三五个客人,大口大口的喝着茶闲聊。 等顾思年这几个身披甲胄的家伙停在茶棚外时,这些家伙全都闭上了嘴巴,眼神中带着一丝古怪。 秦熙笑眯眯的走上前问道: “老人家打搅一下,麻烦问一问,琅州大营在哪个方向?” 老人自顾自的刷着碗,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老人家?” 秦熙又问了一句,老人还是理都没理。 后面的铁匠挠了挠头,嘀咕了一句: “咦,该不会耳背吧?” “谁耳背?” 这下老人抬起了头: “我耳朵好着呢!”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呢?” 铁匠一下就不乐意了: “听得见还不告诉咱,不知道你就说不知道呗。” “知道也不告诉你们!” 老头似乎对他们带着浓浓的恶意,甩开了手中的抹布,一点也不怕他们这群当兵的。 当旁边的老妇人似乎有些畏惧,偷偷的拉了拉老人的衣角: “你少说几句。” 顾思年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什么也没做,咋就招人恨了?又不欠他钱,秦熙刚刚问路的时候明明很客气啊。 顾思年走上前去,轻声道: “老人家,咱们没有恶意,只是问个路,何必如此?” “哼!” 老人重新开始刷起碗来: “打了败仗,还好意思回来! 当兵的,连自己的家门口都找不着,也不害臊?” 众人一愣,随即全都满脸羞红,再也不好意思多说一个字。 老人还不解气,愤愤不平的拍打着茶碗: “我们老两口卖三碗茶,半碗茶是本钱,半碗茶要养活家人,剩下的两碗都得交给官府! 现在又赔了钱,以后连半碗茶的利润都剩不下,我们还怎么活! 别人不敢骂你们,我一把老骨头敢骂,我一条烂命没所谓。 来吧,打死我!” 茶棚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老人不甘心的骂声,其他人估摸着也想骂,就是没那个胆子。 打了败仗,连老百姓都指着他们鼻子骂。 顾思年沉默了许久,深深的弯下了自己的腰: “对不住,都是我们害得,给你赔罪了。 走吧~” 一群人默不作声的走开了,从头到尾没对老人说过一句狠话,只有羞臊。 这样的态度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这些大头兵怎么回事? 就在众人离开的时候,老人喊了一声: “走东边那条路,十几二十里就到了!” 顾思年高高的一抱拳: “多谢!” “驾!” 看着浩浩荡荡远行的队列,老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 都是苦命人啊~” …… 凤字营来到了他们的驻地,所谓琅州大营就是在琅州城外划出来的一大片空地,总不能那么多军卒全都住在城内吧。 营兵们各自收拾行装,入营整顿,但顾思年与褚北瞻二人已经沉默了整整一天。 自己在前线拼命,回了后方还得被老百姓骂,谁会好受? 你能怪老百姓吗? 不能,因为他们确实败了,也害了老百姓。 就像褚北瞻说的那样,打了败仗就求和,民生凋敝,越打越弱,长此以往再也不是燕军的对手。 顾思年冷声道: “今天的事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强军之路刻不容缓,必须从今天,从现在开始! 第一步,将凤字营打造成一支精锐的骑兵营!” 听到这话褚北瞻也振作精神,沉声道: “打造骑兵营,首先要解决三个点,人、马,兵器!” “详细说说。” 顾思年侧耳倾听,这方面褚北瞻肯定是行家。 褚北瞻一条条分析: “人最好理解了,就是兵! 凤字营一千两百号人全都是在战场上滚过一圈的,不敢说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最起码是见了血的,不是怂包,所以咱们兵有了。 马也是基础,一千两百人,最低需要一千两百匹战马,至于辅马和往后更换的战马自然是越多越好。 我们得想法子弄战马。” “嗯,这两点我都能理解。” 顾思年微微点头: “可军械是什么意思,咱们的长枪弯刀都有啊?” “不不不,你想的太简单了。” 褚北瞻摇晃着脑袋: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咱们用的长枪弯刀都是由兵部下发文书,全国各地的武库打造出来的,然后一层层下发到我们手中。 也就是说我们所有人用的长枪,都是不同的人打造出来的,乍一看都一样,实际上你要是自己掂量就会发现他们的重量各不一样,离谱的连长短都会有偏差。” “还真是。” 顾思年频频点头,他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有时候用着还不太顺手,但各营好像都这样,他就没当回事。 褚北瞻很认真的说道: “两军交战,骑兵凿阵,每一次出枪收枪,都有可能决定生死,每一刹那都至关重要。 长枪刺出的力道、角度应该是浑然天成,肌肉记忆。 你今天用的枪重了二两,明天的枪长了三寸,你怎么形成肌肉记忆?换句话说无形之中你会错失不少杀敌机会,也增加了自己被杀的风险。 若是能改善这一点,那么骑兵的战斗力就会上升,放在一个人身上是一点点小优势,可当成百上千人汇聚在一起的时候,这种优势会被无限放大!” 顾思年听得怔怔出神,没想到一杆毫不起眼的长枪竟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褚北瞻站起身道: “要想改变这一点,最好的方法就是咱们想法子自己打造军械,严格控制质量长短,确保发到军卒手中的长枪全都是一个样!” “这也太复杂了。” 顾思年一阵头大: “这可需要很多人力物力,工匠、铁铺、矿石等等。” 褚北瞻浑然不顾他为难的表情,自顾自的说道: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现在用的长枪弯刀还不配称之为真正的凉矛、凉刀。 百年之前,真正的凉刀凉矛远比今天的要锋利,要坚韧。 一匹马、一杆枪、一把刀,足以闯天下。 那才是一支精锐该有的兵器。 可惜啊~现在看不到了。” “失传了?” 顾思年皱眉道: “那你说它干嘛,不是白白浪费功夫吗?” “不,铸造之术还是有人会的! 而且此人就在琅州,天下仅此一人,恰恰好是我的朋友。” “你没开玩笑吧?哪有这么巧的事?” 顾思年眼眶一突: “要是蒙我,我可跟你没完!” 若真有这么个人,顾思年说什么也要把他弄到自己麾下。 “哈哈哈,这么重要的事我岂会蒙你?” 褚北瞻嘴角微翘: “明天我们就去找他!不过我先打个招呼,这家伙可不好请。” “叫什么名字?” “姓墨,墨烛!” 第115章墨家墨烛 “你说的那个人就在这?” “没错!” 一大清早的,褚北瞻就带着顾思年外出了。 这里不是琅州城内,而是城外十几里的一个小镇子,略有些偏僻,街道上人影不多,偶然有几人穿行。 两人面前是一座用土墙围起来的院子,看不出里面有多大,只能听到乒铃乓啷的铁块敲击声。 两扇木门就这么敞开着,门口侧边用竹竿挑起块帘子,歪歪扭扭地写着“打铁”两个字,这字可是丑到了一定地步,但还算看得出这里是个铁匠铺。 褚北瞻得意的说道: “你可别看这大门毫不起眼,但他们的技术可绝不差,就算蒙厉来了也得甘拜下风。 十里八乡的琅州本地人,来这里打铁器的数不胜数。” 褚北瞻一本正经的吹嘘着,顾思年也不知道真假,他只能说如果是他一个人来,绝不会迈进这个院门。 鬼知道是不是黑店? “等着。” 褚北瞻就这么插着腰大喊一句: “人呢!来个人啊!” “谁啊,吼什么吼!没腿吗?自己进来不就得了。” 没一会儿就有一张年轻的面孔从里面探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可就在他看清褚北瞻的一瞬间立马蹦了起来: “怎么又是你!走,赶紧走!” “砰!” 这人二话不说,直接重重的把门给锁了起来,动作快到顾思年都还没来得及反应。 一来就吃了个闭门羹,顾思年看着褚北瞻: “你确定这是你的朋友?” “妈的,墨老九,跟你客气你当福气。” 褚北瞻撩起袖子,手招了招: “大哥,你往后退点。” 不明就里的顾思年往后退了一步,接下来褚北瞻的举动让他惊掉了下巴。 只见褚北瞻一个健步,飞身就是一脚,直接将早已腐朽的木门给踹开了。 “砰!” “咣当~” 这一脚力道之大,差点将木门踹成两截。 “啪啪~” 褚北瞻拍拍手,面带微笑: “大哥请!” 顾思年一阵恍惚,现在想进铁匠铺没点功夫都不行了吗? 褚北瞻明显熟门熟路,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院子,骂声也响了起来: “你这个王八蛋,来一次我的门坏一次,走的时候记得把修门的钱留下!” “留什么留,两块木板你自己安一下就好了,实在不行就用纸糊一下。” “放屁!给钱!” 两人来回互怼,还真是老相识。 褚北瞻口中的这位墨烛墨老九年纪不大,堪堪二十上下,但两只胳膊很结实,这几乎是铁匠的标配了,漆黑的双眸中顾思年看到了一种纯粹。 院子中间是一片空地,四周有好几间厢房环绕,铁匠炉、铁锤、风箱、磨石等等一应俱全,好几个壮硕的汉子在打铁,秋风习习的季节他们依旧光着上半身。 角落里摆着一排的钉耙、铁锹,全都是崭新的,应该是来来往往的客人定制的。 骂归骂,那人还是端过来两杯凉茶,冷着脸道: “喝吧褚都尉。 打了败仗还能活着回来,不容易。” 崇北关一线战败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就算这偏僻的小镇也有所耳闻。 这家伙给顾思年他们倒得是清水,自己却拎着个酒葫芦灌了两口,那酒味顾思年一下子就闻出来是青沟。 “哎,别人阴阳怪气的我不还嘴,但在你这我就不服气了。” 褚北瞻拍着桌子喊道: “打了败仗的可不是我们,是其他人,别啥事都怪在我头上。 另外,我已经不是都尉了,新任凤字营副将是也! 咱们凤字营打的可是胜仗!” “哎呦,还升官了?那就恭喜褚将军了。” 墨烛略微诧异: “凤字营,新立的营吗?以前没听过啊。 得,你说打了胜仗我信,但你还是只能喝这碗凉茶。” 其实凤字营大败燕军,斩杀花儿布托放在以前那可是大功,可惜这一次崇北关败得太惨,古荡坡这一战显得黯淡无光。 “这位是?” 他总算是注意到了一言不发的顾思年。 “在下顾思年,凤字营参将。” 顾思年很是客气的抱拳道: “见过墨兄。” “参将,这么年轻?” 墨烛好一番错愕,褚北瞻的能力他知道,年纪轻轻的升官他可以接受,但又冒出一个年轻怪胎他就有些恍惚了。 褚北瞻哼哼着: “我跟你说,咱将军可不是关系户,那是正儿八经靠军功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连我都服。” “连你都服?那就好。” 墨烛挤出了一丝笑容: “那顾将军就能在我这里讨一碗茶喝。 说说吧,两位将军今天来找我干什么?” 这家伙对正六品的官员好像没概念,语气稀松平常,别看一声声将军,实际上在他眼里全是大白菜,一个样。 “呵呵。” 顾思年躬身道: “听说墨兄身负大才,掌握墨家机关秘术、精铁铸造之艺,隐居在这荒郊野岭的太屈才了。 恰好燕军入侵,我凤字营急需要上等的军械。 今日我二人此来,特地请兄弟出山,来我凤字营,大展身手!” 顾思年的态度不可谓不诚恳,一点当官的架子都没有。 来的路上褚北瞻已经讲过了,所谓墨家术,就是在工匠、铸铁、机关方面的高超技艺,流传数百年,代代人才辈出。 曾经的凉刀,就出自墨家祖辈。 这个墨字,不是家族传承的姓,而是师徒相传。 每一代弟子进入墨家之后就会改成墨姓,大多都是孤儿。 这个墨烛,褚北瞻也叫他墨老九,在同辈弟子中排行老九,虽然最小,但却是同辈中最精通墨家术的人,也是这一代墨家掌门。 褚北瞻的祖先与墨家祖辈是至交。 别看墨家技术好,但基本上不收老百姓多少银钱,没啥利润,里里外外几十号人要吃饭,只有褚家会时不时的接济他们。 所以褚北瞻与墨烛那是打小就认识,交情深厚。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这个墨烛对如今的边军看不上眼,褚北瞻曾经请过好几次,全都被一口拒绝。 这次也是一样,一听到是来请他打造军械的,墨烛的脸就冷了下来,伸手一指: “走,赶紧走。 褚北瞻我告诉你,我墨家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国家大事少来找我,我没那本事。 顾将军,你是褚北瞻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以后来这喝茶我欢迎,其他事免谈。” “哎你这个墨老九,咋还是这幅死相。” 褚北瞻刚想开骂,两人就被墨烛一路推到了门外,一点好脸都没给。 “走走走!” “别在这碍着我干活!” “砰!” 两扇木门就这么搭在门框上,闭门羹吃的死死。 从坐下到被赶出来,两人连凳子都没捂热。 “咳咳。” 褚北瞻尴尬道:“年哥,我说了,这家伙不好请。” “没事。” 顾思年倒是对此人升起了浓浓的兴趣: “不急,咱们慢慢来,有本事的人,总归有自己的脾气。 等着吧,我会让他心甘情愿的踏出这扇门!” …… 车水马龙、人流如潮的街道上坐落着一个府宅,宅院的规模谈不上多大、多气派,但府门口高悬的匾额忍不住让过往的百姓多看了两眼: 慕府。 慕家,慕晨沉,琅州别驾,琅州文官正儿八经的二号人物。 这位慕大人在琅州官场风评不错,据说是不贪不扣,两袖清风,是一股清流。 顾思年来这只有一个目的,他想见一个人了: 慕清欢。 那位心心念念的娇蛮姑娘。 其实顾思年已经让小六子打探了一下慕府的情况,隐晦地问了问慕清欢的日常。 得到的答案是慕家家教甚严,闺中女子很少外出,以往慕清欢隔阵子还会出来,但听说这大半年直接被扣在了家中,几乎是足不出户,就连门口卖货的掌柜都说许久没见过慕家女儿了。 别人不知道原因,顾思年是懂得。 那一次慕清欢被土匪劫了,估计把慕大人吓破了胆,不敢再放女儿外出。 这下可把顾思年给愁的,就连在府门口守株待兔这个最笨的方法都不行了。 你一介武将,总不能冷不丁的上门拜访,指名道姓要见一个黄花大闺女吧?传出去多难听。 “唉!” 顾思年叹了口气,望门欲穿。 苦思许久,顾思年突然灵机一动,鬼鬼祟祟的站了起来,绕着慕家大宅开始转圈。 最后他停在了慕府的后院墙外,这是一条僻静的巷子,荒无人烟,还有几颗树木孤零零的杵在这。 顾思年左看右看、东看西看,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心里升起了歹意。 翻墙进去找人! 这堵不高的院墙对顾思年来说毫无难度,听说慕别驾清廉,府里没多少丫鬟下人,翻进去指不定就能找到人呢? 但万一被抓住了,乖乖,那可就热闹了。 顾思年陷入了天人交战,原地打转。 不翻,猴年马月才能见到慕清欢。 翻了,指不定顾将军就变成顾大贼人。 “妈的,豁出去了!” 顾思年一搓手、一瞪眼,再次检查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翻!” “砰!” “哎呦!” 就在顾思年抬头的一瞬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重重的压在了顾思年的身上。 两道尖叫声同时回荡。 一道凄惨、一道清脆,带着些熟悉。 摔倒在地的两人龇牙咧嘴,同时看向了对方,随即就是两脸震惊: “顾思年!” “慕清欢!” 乖乖,天上掉下个慕妹妹! 第116章相见时欢 那一张熟悉的面庞就这么出现在了顾思年的眼前,还是那道倩影,还是那弯弯月牙儿般的笑容。 “顾思年,真的是你!我莫不是在做梦吧!” 慕清欢狠狠的揉了揉眼睛,随即就原地蹦了起来,满脸笑意: “你怎么来琅州了,还在咱家的后墙?” 顾思年轻声一笑: “我会变戏法啊,你想我我就出现了。” “切,谁想你了。” 慕清欢翻了个大白眼,但脸颊闪过了一抹红晕: “老实交代,为什么在这?” “想你了,来找你。” 顾思年的回答如此直接,让慕清欢的脸颊越发红了。 如果说被关在府里这么久有谁最值得她挂念,无疑便是一起经历生死的顾思年了。 红彤彤的脸颊让顾思年赶紧移开话题: “听说慕别驾不让你出门啊,瞅你这样子,自己偷偷溜出来玩的吧?” 哪有出自己家门还翻墙的,而且慕清欢身上穿的青色衣袍很朴素,绣着淡淡的花纹,大小也不合身,明显是偷得哪个婢女的衣服。 “嘿嘿,整天闷在屋子里多难受?难得溜出来透透气,运气真好遇见你了。” 慕清欢一把拉住顾思年的手往外跑: “先走吧,待会儿就被发现了。 对了,以前说过你来琅州我会请客。 走,本姑娘请你吃好吃的!” …… “你说的请客就是在这?” 顾思年东张西望,慕清欢没带他去什么琅州最豪华的酒楼、茶肆,而是来一个偏僻街巷中的小饭馆,连门头都没有。 有点配不上这慕家大小姐的身份了~ “这你就没见识了吧。” 慕清欢极为得意: “这家的肚包鸡乃是琅州城一绝,本小姐可是打听了好久才找到这个地方的。 也就现在不是饭点,不然门口得排老长的队。” 此时才下午,店里七八张桌子空了一大半,除了顾思年外只有两桌客人,其中一桌是四名军卒,咋咋呼呼的有些闹腾。 “噢?那我今天要好好尝尝了。” 顾思年来了兴趣,肚包鸡这种美味没想到这个大凉朝也有,想要做好可是很难啊。 “放开肚皮吃!” 慕清欢拍了拍胸脯: “今天我请!” 两人笑语不断,聊得很开心。 但从聊天中顾思年发现,慕清欢还以为自己是凤川县的典史,崇北关那一场败仗她也毫不知情,估摸着是被她爹关久了,与世隔绝。 顾思年也没多说自己的经历,揣着个明白装糊涂,享受着难得的二人时光。 但他们两没注意到,远处那几名军卒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往慕清欢身上瞟~ “客官,鸡来了!久等啦!” 没一会儿小儿就端着热气腾腾的砂锅走上前来: “你慢用,有需要再招呼!” “唔~香!” 都不需要顾思年深呼吸,浓浓的香味就扑鼻而来,甚至带着淡淡的药草味。 “嘿嘿,先来一碗汤!” 慕清欢麻利地替顾思年盛了一小碗: “这可都是文火熬了许久才熬出来的,里面加了药草、佐料,可好喝了!” 看样子这小丫头没少喝,顾思年在品尝美味的同时有些感慨。 在凤川县,吃不饱饭的老百姓数不胜数,更别说喝上一碗鸡汤了。 只有真正击败燕人,还百姓太平,日子才能一点点好起来。 “吃这个,鸡腿好吃!尝尝!” “猪肚也不错,来来来!” “再喝一碗汤!” 慕清欢可能觉得顾思年在凤川县过得很苦,拼了命地往顾思年的碗里夹菜,顾思年都吃不过来: “姑奶奶呦,慢点慢点!” “总得让我喘口气啊~” 很快一大锅汤就见底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桌子骨头,顾思年极为舒坦的打了个饱嗝: “咯~” “你还吃得动吗?” “真不吃不动了?” “唉,还有一点汤浪费了~” 就那么点底,慕清欢也露出了依依不舍的神情,她饭量其实不大,基本上都在顾思年肚子里了。 “走吧~溜达溜达,消消食~” “得咧~” 就在两人准备起身的时候,愕然发现邻桌的那几名军卒挡在了他们身前。 为首的一人明显喝了不少酒,脸色泛红,走路都有些踉跄,手里端着两杯酒,其中一杯递到了慕清欢的面前: “姑娘,陪,陪咱弟兄们喝一杯呗?” 顾思年的脸色瞬间暗了下去,没想到吃顿饭还会惹麻烦。 扑面而来的酒气让慕清欢眉头一皱: “本姑娘认识你吗?喝什么喝,让开!” “哎呦,这娘儿们脾气还挺烈。” “烈好啊,哈哈哈~” 几人醉醺醺的哄笑起来,这气氛明显不对劲了,掌柜的胆小,哆哆嗦嗦地缩在柜台里都不敢露头。 “喝一杯嘛,就一杯!就当给咱兄弟们一个面子!” “你是谁啊还给你面子?” 慕清欢一把推开了酒杯: “让开!” 慕清欢可不是那种胆小的姑娘,大咧咧的样子浑然没把几人放在眼里。 “咣当~” 酒杯摔在了地上,对面几名男子也变得怒气冲冲: “死丫头,你这是活腻歪了,敢惹咱们?” 几人故意露出了挂在腰间的佩刀,想要靠这个吓住慕清欢。 哪知慕清欢浑然不惧: “呸!就是你们这些家伙,污了边军的名声,丢人!” “妈的,找打!” “不给你点颜色看看,真当咱们是吃素的!” 几人面色狰狞,其中一人更是直接将咸猪手伸向了慕清欢的腰身。 “砰!” “哎呦~” 没等他的手近前,顾思年抬腿一脚就将这胆大包天的家伙给踹飞了。 “小子你大胆!” “砰砰砰!” “扑通扑通!” “哎呦~” 几名同伴刚对着顾思年破口大骂,他就接连出手,三下五除二的功夫把他们都撂倒了。 突然爆发的冲突吓跑了店里为数不多的客人,也让气氛变得越发紧张。 “嘶~” 领头的家伙龇牙咧嘴: “连咱们都敢打,小子你摊上麻烦了!” “有种就别走,等咱们的人来!” 店掌柜吓得不轻,光天化日的殴打边军士卒,这严重点可得掉脑袋啊。 慕清欢知道顾思年身手好,对付几个人不在话下,但还是很忧心的拉了拉他的衣角: “要不咱们还是走吧,别惹事~” 她自己倒是不怕这些大头兵,但顾思年只是个典史,没有官身,与军方起冲突肯定得惹一身骚。 “没事。” 顾思年微笑着安抚一句,随即冷声看向几人: “刚从前线回来?华字营的?” 刚才这几人聊天的时候他听见过,说什么崇北关打的惨,保条命不容易之类的。 从前线撤下来的要么是凤字营,要么是华字营,要是自己的人肯定认识,这几个一看就是华字营的。 “哎呦~” 那家伙挣扎着站了起来: “没想到你还有些见识,咱华字营的名号都听过,那咱就不为难你了。 让这个娘们儿陪哥几个喝一杯,你再磕三个头,此事就算过去了!” 这几个顶天了是个伍长,却搬着华字营的名号狐假虎威。 顾思年轻轻的撩起衣袍,对这几人露出腰间挂着的一块铜牌: “这东西,认识吗?” 慕清欢顺带着瞅了一眼,一脸茫然。 简简单单的一块牌子,上面刻着一个“顾”字,四周隐隐有些刀枪形状的图案。 这是个啥? 慕清欢不认识,但对面这四个认识。 “参,参,参将腰牌。” 那人的面庞变得无比惊恐: “你,不不,大人,大人是顾将军?” 短短的一句话让慕清欢的脸色陡然一变,什么个情况,顾典史怎么变成顾将军了? “眼睛还不瞎。”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合上衣袍: “你们王将军就是这么带兵的?” 他默认的态度让几人浑身像打摆子一样的哆嗦了起来,扭头便跪。 “扑通!” “将军,将军饶命啊,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 “对不起将军,咱几个错了,饶过我们吧!” “求您,求求您,就当我们瞎了眼,高抬贵手放咱们一马。” “砰砰砰!” 几人死命的磕头,哀嚎连连。 顾思年在战场上救了王子华一条命,此事人尽皆知,若是被王子华知道他们冲撞了顾思年,他们这条命算是没了。 “你,你。” 慕清欢完全愣住了:“你怎么……” “待会儿再跟你解释。” 顾思年恶狠狠的说道: “你们几个,回营领三十军棍,就说我让打的! 给我记住,边军的名声不是你们这些货色能糟蹋的,下次被我撞见,我砍你们的头! 滚蛋!” “谢将军,谢顾将军!” 几人如蒙大赦,撒腿就跑。 挨几十军棍总比丢了一条命要好。 等几人跑远之后,慕清欢用一种疑惑中夹杂着崇拜的目光看向顾思年,简单的一个小插曲让顾思年在他眼里变得极为神秘。 关键还厉害! “走吧,送你回府。” 顾思年微微一笑: “咱们边走边说~” …… 两人转悠了大半天,一直到黑夜完全降临时才重新回到了慕府的后墙。 喝鸡汤的时候都是慕清欢在讲,这一路上是顾思年在讲述大半年的经历。 从一个顾典史变成凤字营的顾将军,这样的变化让慕清欢震惊、钦佩、更有崇拜。 但还有数不清的担心。 她是女子,更是大凉边民,知道关外沙场是何等凶险的所在,顾思年嘴里轻飘飘的战斗在她看来是一次次游走在鬼门关的边缘。 “行了,别瞎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顾思年打趣道: “你忘了,我会变戏法,那些刀枪剑戟撞见我都得绕路。” “噗嗤,就你贫嘴。” 慕清欢笑了出来: “罢了,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我也不好说什么。 总之你现在常驻琅州了,咱们还能再见!” “对,随时都能见!” 顾思年指了指墙头: “再翻回去?” “好嘞!” 就在两人琢磨着再次翻墙的时候,夜色中有一道苍老且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 “你是谁,连老夫的女儿都敢骗?” 第117章活捉 “爹!你,你怎么在这?” 慕清欢的一声爹让顾思年浑身哆嗦了一下,如坠冰窖。 一袭灰衫长袍从黑暗中缓步行出,带着皱纹的面庞在月光的映衬下散发着淡淡的威势。 慕晨沉,琅州别驾。 别看慕清欢才不到二十,风华正茂的年纪,但这位慕大人已经年过半百、两鬓微白了。 老来得女,所以慕晨沉一直很疼爱这个独女。 顾思年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状态见到这位别驾大人,见到慕清欢她爹! “欢儿,你还真是不让爹省心!” 慕晨沉带着怒意: “偷了婢女的衣服翻墙头跑出来,还一直玩到深更半夜。 传出去要让别人笑掉大牙!说我慕府家教不严!” “爹,我,我~” 慕清欢手足无措,完全像是个做错事的孩童。 其实她本来想早点回家的,但遇见了顾思年玩的开心,直接把这茬忘到脑后了。 “行了,你的事待会儿再说。” 老大人一挥衣袖看向了顾思年: “小子,你是谁?哪家的后辈?为何会与老夫的女儿在一起?是不是你诓骗欢儿出来? 今天你要是不明明白白的说出个所以然来,老夫保管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在琅州的地界,谁都保不住你!” 慕晨沉罕见的发了大火,因为刚刚他在暗处隐约看见两人拉拉扯扯、举止亲昵,这让老大人顿时有种家里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此刻的顾思年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登徒浪荡子,诓骗了他的宝贝女儿。 本来慕晨沉藏在这里只是想逮住慕清欢,给她抓个现行,好家伙,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慕,慕大人。我,我是……” 出入战阵、驰骋疆场从不皱眉头的顾思年此刻却变得无比慌乱,支支吾吾的连话都说不全,像个结巴。 顾思年甚至琢磨着是不是跳起来一拳头,给慕别驾来个人为失忆? “哼,说不出来?” 慕大人冷声道: “那就等着进琅州监牢吧!” “爹,不要啊!” 慕清欢一下子拦在了顾思年的身前: “他不是坏人,他就是上次在琅琊山救我出来的人,凤川县顾典史。 你不是一直说要当面感谢人家的吗,怎么一见面就要把人送进大牢?” “额~” 慕晨沉一顿错愕: “他就是顾典史?你的救命恩人?” “对!” 顾思年也缓过神来,恭恭敬敬的行礼道: “凤川县顾思年,见过慕大人!” 慕晨沉的眼神在两人身边来回打量着: “那你们怎么碰到一起去了?” “咳咳。” 鬼精的慕清欢眼珠子一转,解释道: “今天,今天我去吃肚包鸡,路上遇到了几个兵痞找麻烦,正好,正好是他出手相助。 然后他怕我再遇到危险,就一路送我回府了。” “真的?” 慕晨沉满腹狐疑,他这个女儿他了解,撒起谎来是脸都不红。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同一个人救。 “真的真的!” 慕清欢连连点头,随即开始撒娇: “爹,今天是欢儿错了,实在是府中太闷,出去散散心,您就原谅欢儿一次吧。 好嘛好嘛~” “得得得,别来这一套。” 嘴上说着不原谅,但老大人脸上的怒气已经消了不少,毕竟顾思年是救命恩人,应该不是坏人吧。 “等等,刚刚说你叫什么?” 慕晨沉突然扭过头来: “顾思年?凤川县的顾思年?新任凤字营参将?” “是。” 顾思年挺直胸膛: “本想着得空来拜访慕大人,没曾想在这碰见了,咳咳,措手不及~ 慕大人千万别误会,我对慕姑娘觉绝无恶意。” “还真的是你。” 慕晨沉脸上的震惊越发浓厚: “三百精骑夺回右屯城,古荡坡一战斩杀花儿布托,入军不到一年,官至凤字营主将。 你的名字最近在琅州官场传得很响啊,没想到这么年轻。” “大人过奖了,晚辈可当不起。” 顾思年赶忙回道: “边军为国效命,都是本分。” “嗯,这话老夫爱听,将军是个实在人。” 慕晨沉犹豫了一下说道: “既然撞见了,那老夫就谢过将军此前救小女的恩情。 今日天色已晚,就不请将军入府坐一坐了,咱们改日再聊?” 大半夜的,慕晨沉要是将一位边军武将请入府邸被有心人看见,指不定会传出多少闲话呢。 “听凭大人吩咐,那在下就告辞了。” “等等!” 就在顾思年转身离去时,慕晨沉突然叫住了他: “顾将军,下次拜访走正门,别翻墙了~” …… “咚咚~” “墨兄在吗?” 还是那条偏僻的乡镇小巷,还是那两块破旧的木门,顾思年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壶酒。 很快墨烛就走了出来,两侧一打量: “咦,顾将军,今天就你一个吗?那个混蛋呢?” “呵呵,他有军务,我一个人拜访墨兄。” 墨烛犹豫道: “那啥,不是我不待见顾将军,但我真的不愿意掺和边军的事,将军还是请回吧。” 见褚北瞻不在,墨烛就收起了骂骂咧咧的表情,毕竟他和顾思年还没熟悉到那一步。 “今天不聊其他事。” 顾思年提了一下手中的酒壶: “我用一壶青沟换你一碗凉茶,在院子里坐坐,可以?” 一壶青沟换一碗凉茶,墨烛的目光瞬间一亮,一侧身子让开了大门: “请!” 正如顾思年所言,他进了院子后就没有说过话,自己倒了碗凉茶,找个地方坐着,闷声不响的喝茶。 墨烛和那些工匠们该干嘛干嘛,乒铃哐啷的响个不停。 这一坐就是一下午的功夫,顾思年也发现了墨烛的过人之处。 你别看他年纪轻轻,与褚北瞻争吵时十分浮躁,只要一干活那就是全身心的投入进去。 十几二十号人的铁匠铺,他一个人管得井井有条,一会这看看一会那帮帮忙,没见他歇过一刻。 还碰见几个百姓来取他们打造的铁器,这些人对墨烛十分客气,接二连三的道谢。 看样子这个铁匠铺在附近乡邻口中名声不错。 不过到傍晚时分,他们似乎遇到了点麻烦。 一名汉子拿着一把刚刚铸好的铁片走到了墨烛身边: “老九,看看这个,怎么样?” 只见墨烛伸出手指顺着铁片的正反连着敲了好几下,耳朵贴着听,还对着磨石狠狠的敲了几下,最后惋惜的摇了摇头: “不行,杂质还是太多。 这种铁器打造出来虽然坚硬,但太脆了,过刚易折啊~” 那汉子苦笑道: “还是不行吗?可我们已经打磨了整整五天,剩下的杂质很难去掉啊~” “别急,咱们慢慢想办法。” 墨烛随手扔开了铁片: “工匠要有耐心,师傅教给咱们的话不记得了吗? 千锤百炼,方能成器。 一点点试,从高炉到风箱看看还有没有改进的地方,还有火候也重新调整一下,你们要知道,杂质越少,这铁就越好! 只要能改进铁质,以后咱们打造出来的铁器绝对是世间最锋利的,别丧气! 师傅他老人家一辈子都在钻研这个,现在他走了,咱们要接过这个重担。 这是个很难迈过去的坎!” 两个人在那交头接耳聊了许久,顾思年是一字不落的全听在了耳中。 什么杂质,那分明就是铁块中的碳! 貌似他们在琢磨怎么尽可能的减少铁块中的含碳量。 不过顾思年没有插嘴,只是坐在那安安静静的喝完了一碗茶,最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咦,顾将军要走了?” “是的,叨扰半天了。” “害,哪有什么叨扰。” 墨烛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顾思年: “将军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 “当真?” “骗你干嘛?” 这个墨烛,明显是不相信顾思年大老远过来只为讨一碗茶喝,憋了半天,临走了总该要说点什么吧? 顾思年微微一笑道: “走了,从今天开始,我每天下午都会过来坐坐,希望墨兄别介意。 放心,每天我会用一壶青沟换你一碗凉茶。” 看着缓步离开的顾思年,墨烛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这家伙,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 “呦,这么晚才回来,没吃闭门羹?” 褚北瞻晃悠着二郎腿,笑眯眯的拿顾思年打趣: “不过看你这样子,似乎没有收获啊。” “切!” 顾思年白了他一眼: “你还好意思说,就让我一个人去,他到底是你朋友还是我朋友?” “我去了干嘛?找骂?” 褚北瞻坐直了身子: “年哥,说正经的。 我觉得这小子脾气太倔了,估计请不动。 实在不行咱们就另外想别的法子吧,找几个技术好的铁匠请入营中,虽然比不上墨家术,但也聊胜于无。” “不行,我凤字营要么没有,要么就用最好的!” 顾思年没有半点要放弃的意思: “明天我接着去!” “随便你。” 褚北瞻哼哼着: “一天一壶青沟,将军啊,你小心把俸禄都给搭进去。” “看来你不信我的本事啊?” 顾思年挑眉一笑: “咱们就打个赌吧~ 谁输了就负责帮对方洗一个月的袜子!” “打赌?赌什么?” 褚北瞻板着脸,洗一个月的袜子,乖乖,这可是大赌注了~ 顾思年缓缓往椅背上一靠,微眯双眼,摊开右手: “五天,五天之内,我让他乖乖来我凤字营效力!” 第118章搬家! 凤字营的驻地中一片片人影正在热火朝天地训练,吆喝声此起彼伏。 从到这的第一天起,秦熙、曾凌川他们几个就把老百姓的谩骂转告给了手底下的将士们,让所有人气得血脉喷张。 现在凤字营上上下下都在玩了命的练,都是有尊严的汉子,就算不为边军,也得为自己争口气不是? 而顾思年和褚北瞻两人却大摇大摆的横穿营地,准备赶往墨烛的铁匠铺。 顾思年照例拎着一壶青沟,不过今天褚北瞻要一起跟着。 褚北瞻背着手,不以为然的说道: “顾将军啊顾将军,今天可就是第五天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法子让墨烛出山。” “急什么,今天还没过去呢~” 顾思年提了提酒壶: “你就瞧好吧,小爷我这六壶酒可不是白花的~” 算上第一天的那一壶青沟,这已经是顾思年拿出来的第六壶酒了,褚北瞻觉得就算请他喝六百壶都是白扯。 “切,你就吹吧。” 褚北瞻自以为赢定了: “我可跟你说,这两天的袜子我都攒着呢,要是输了你可别赖账!” “放心。” 顾思年邪邪一笑: “我的也攒着~” …… 等他们两赶到铁匠铺的时候,墨烛没有像往常一样对褚北瞻开骂,而是趴在地上,在几十块铁片中扒拉着,愁眉苦脸。 这都是几天来锻造出来的,品质已然算是不错,但在墨烛的眼里全是次品,没有一片符合心理预期。 顾思年在这坐了五天,看着墨烛失望了五天。 听到脚步声的墨烛头也不回地说道: “茶碗给你们备好了,水自己倒。” 顾思年轻笑一声: “先不喝茶,今天来有事。” “有事?” 墨烛扭头道:“顾将军,我这几天遇到点麻烦,很忙。 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吧。” “我今天来,就是帮你解决麻烦的。” 顾思年轻飘飘的说道: “不就是杂质多吗?没什么难的~ 我帮你搞定!” 墨烛身形一颤,终于站起身来: “顾将军难道还懂铸造之术?” “略通皮毛~” 嘴上说着略懂,但顾思年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就像个大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打铁出身呢。 “顾将军你可别蒙我,如何降低杂质含量是我师父琢磨了半辈子的难题。” 墨烛满腹狐疑: “哪是说解决就能解决的?” “试试呗,不成又能如何?” 顾思年脚步轻移,从墙角处捡起一把铁镐: “将铁矿石放在高炉中熔炼可以得到生铁,这种生铁坚硬、耐磨、耐用,很适合用来打造农具。 但生铁杂质多,很脆,容易断裂,有缺陷。 生铁拿出来反复打磨、锻造、炒炼是为熟铁。 熟铁韧性好,可塑性强,多用来打造样式繁多的器具,亦可打造刀剑军械。 虽然熟铁经过打磨之后杂质减少,但它很容易变形,又难以兼顾硬度和耐磨度。 两者各有优缺点,而你们纠结的点无非是怎么样锻造出一种既耐用、耐磨,又锋利、坚硬、不易断的铁。 而这种铁,必须杂质极少! 是不是?” “是!” 墨烛颇为错愕,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是常识,但从顾思年一个武将嘴里说出来就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褚北瞻满脸错愕,他都不知道顾思年还懂这些。 顾思年接着说道: “反复打磨可以将熟铁中的杂质排出来,但总有个极限,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杂质就不易除了。 但你们为什么不试试将生铁与熟铁按一定比例混合在一起,重新回炉煅烧,煅烧完成后再反复打磨。 所谓百炼成钢,熟铁也可以炼啊?为何拘泥于烧制生铁?” 墨烛的脸色一变,下意识的呢喃着: “生铁杂质多,熟铁杂质少,两者相融,杂质会控制在一个比较低的范围。 再打磨,那杂质就会更低,关键是这样做还能兼顾两者特性!” “啪!” “百炼成钢,我怎么没想到呢!” 墨烛是聪明人,更是行家,顾思年一点就透。 只见他一拍大腿蹦了起来,完全不管两人的跑开了,大吼道: “师兄,赶紧的,给我找些生铁熟铁来,开炉生火!” “快!!” 褚北瞻愕然道: “你到底是真懂还是胡诌?” “嘿嘿。” 顾思年诡异一笑: “耐心等着,晚上自然见分晓!” 两人就在院子里等啊等,从早到晚,足足等了一天。 一直到傍晚时分,院内传来了一阵兴奋的吼叫: “成了成了!” “杂质真的比单纯练出来的铸铁少得多!” “哈哈哈!” “成了!” 这一刻,褚北瞻的脸变成了苦瓜色,顾思年却勾起了一抹微笑。 能不成吗? 顾思年教的可是灌钢法,古代冶铁重要的里程碑之一! 墨烛急匆匆的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兴奋的说道: “顾将军,你帮了咱大忙! 混合之后重新烧制出来的铁块远比以前的要纯粹,虽然还没有经过打磨,但我可以确定,这种铁一定会比以往要好得多! 你可真是帮了咱大忙啊,若是师父能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很高兴!” 虽然是初步烧制的铁块,但墨烛是何等眼力,只需要一眼就能分辨出高低优劣。 “能帮上忙就好~” 顾思年笑道: “剩下的事我就帮不上忙了,两者之间的比例如何调整,我相信你们自己更有经验~ 咳咳。 如果墨兄有空,接下来能不能推心置腹地聊一聊?” 墨烛眼神微凝,最后还是陪着两人一起坐下: “我知道顾将军想说什么,也知道你们两的需求是什么。 你帮了我大忙,我墨家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但让我们出山加入凤字营,打造军械,实在是难以从命。” “凡事总要有个原因吧?” 顾思年反问道: “墨兄能否讲讲,为什么如此抗拒?” 墨烛的表情黯淡了许多: “两百年前大凉立国,我墨家相助凉王建立兵武司,打造神兵利器,以供凉军征战。 一晃百年过去,兵武司合并到了兵部衙门,渐渐变了味。 里面许多官员都开始蝇营狗苟,琢磨着怎么从打造军械这份差事里捞银子、贪财物,互相排挤。 我墨家人只学工匠之术,论操纵权柄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久而久之,我墨家祖辈就心灰意冷,离开了朝堂,隐居民间。 从那时起墨家就有祖训,不得掺和朝堂事务,要保证墨家子弟工匠之心的纯粹。” 顾思年恍然大悟,战乱之时墨家是朝堂助力,供应天下军械。 可盛世太平之后还用你们干嘛?况且打造军械可是份油水巨大的差事,谁不想来分一杯羹? 墨家不贪财,在其他官员眼里自然是个异类,被排挤再正常不过了。 “几十年来我墨家隐居边关,眼睁睁的看着北燕崛起、边军一败涂地。 北凉成了北荒,故土成了他乡,可以说是看着大凉朝一步步由盛转衰。 如今的边军,卖官卖爵、贪墨军饷、吸兵血的大有人在,试问这样的边军,有哪一点值得我墨家效命?” 墨烛的反问让这两位边军将领红了脸。 是啊,这样的边军风气连他们自己都看不下去,遑论外人? 顾思年轻声说道: “你说的都是实情,我们不会厚着脸皮去反驳。 但你们真的忍心看着边关百姓遭难,民不聊生吗? 现在的边军还能将北燕骑兵挡在六镇之外,再过十年二十年呢? 到时候连我们脚下的琅州大地说不定都成了北燕的国土。 这几天在铺子里来来往往的老百姓多么的淳朴、善良。 你忍心看着燕人的马蹄践踏他们的家园?看着燕人的弯刀砍向他们的头颅吗? 说句不中听的话,墨家有助边军之力,却无助边军之心,这真的是大凉子民该做的吗?” 墨烛沉默了,大凉子民这四个字,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顾思年站了起来,握紧拳头,铿锵有力的说道: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坐看江山沦陷? 边军孱弱我承认,但我凤字营一千两百人全都是从鬼门关里爬出来的,没有一个孬种! 一部分文官武将不顾国家,只图私利我承认,但我和褚北瞻没有拿过将士们的一粒粮,一分饷。 济兰河谷一战大败,边关动荡,但我凤字营血战古荡坡,斩杀花儿布托,也曾让燕军骇然失色。 墨兄,我今天说这些就是希望你知道,边军有人在努力,还没烂到骨子里。 我和北瞻毕生之志,就是要强军强国,驱逐燕贼,还我河山!” “当真吗?” 墨烛神情肃穆,看向了褚北瞻。 他和褚北瞻自幼相识,他更信褚北瞻。 褚北瞻只说了一句话: “顾将军说了,我们要夺回北凉,重现边军荣光!” 这一刻,墨烛的眼神变得恍惚: “北凉,北荒~ 那是我师父日夜思念的地方啊~” “墨兄!” 顾思年郑重抱拳: “我恳求你,恳求墨家,助我凤字营一臂之力。 墨家的神兵利器不该淹没于黄沙灰土之间,它应该握在勇士的手里,挥向燕人的脑袋! 我相信墨家先祖不愿意看着生灵涂炭!我相信他们在天之灵,不会怪你违背祖训! 请你相信我,给我一年的时间,我让你看到一支不一样的琅州卫,一支不一样的边军!” 院子里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除了墨烛,墨家的那些师兄弟们也在远远地看着,顾思年的朗喝声一字不落的全都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墨家子弟,何尝不是好男儿? 许久之后,墨烛转身走向了院内,一个字都没说。 褚北瞻急了,喊道: “墨老九!成不成你说句话啊,一声不吭算怎么回事!” “嚷嚷什么!” 墨烛回过头来骂道: “老子不得收拾行囊家伙事啊? 明天搬家,去凤字营!” 第119章你也不是好鸟! 光线通透的屋子里,顾思年正襟危坐,手边放着一个礼盒,看包装乃是琅州有名的糕点吃食。 木盒有些沉,里面除了糕点,还有顾思年塞进去的几锭大银子。 今天他是来求人的~ “顾将军,实在不好意思让您久等,我这事情太多了。” 没一会儿就有一名年轻官吏疾步而来,面带歉意。 顾思年毫不介意,赶忙起身: “苏大人说的哪里话,您可是大忙人,能抽空见我一面那可不容易。 这时候我来叨扰,过意不去啊~” 苏晏清,正六品监马吏,官位与顾思年相同,年纪略长几岁,今天顾思年要求的人就是他。 正六品这个官位不大不小,但监马吏这个职位的权力大得吓人。 整个琅州所有马场出产、培育的战马都归他管,这些战马就由他负责分到边军九营。 虽说战马该给谁总兵府会有调拨,但既然是主事人,苏晏清肯定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权。 墨家搞定了,接下来自然该着手备齐凤字营的战马。 原先凤字营撑死四百匹战马,古荡坡一战缴获了一百多,剩下的缺口还很大。 “顾将军年轻有为,斩杀燕军大将,这些天在琅州名声颇响啊。” 苏晏清招呼顾思年坐下: “今天将军登门,是有什么事吗?” “苏大人才是琅州的年轻俊杰,我哪能跟你比。” 顾思年满脸笑容,见苏晏清发问就直奔主题: “今天来还真有点小事,想请苏大人帮个忙。” “我?” 苏晏清目光微凝: “顾将军可是带兵之人,我一个管马的能帮啥?” “苏大人谦虚了不是~” 顾思年搓了搓手: “您也知道,与燕军作战,许多都是骑战,战马必不可少。 咱们凤字营是新立的,底子薄,缺马啊。再加上古荡坡、济兰河谷打了两仗又有一些马受了伤。 所以,呵呵,想请苏大人……” “我听明白了。” 苏晏清的手指轻轻扣响桌面: “顾将军来我这是想补充一批军马?” “哎,苏大人真聪明,一猜就对!” 顾思年嘴里是一个马屁就是一个马屁。 “可以,没问题。” 苏晏清欣然同意,但没等顾思年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就一伸手: “拿总兵府的公文来,明天我就把战马送到凤字营驻地。” 别看苏晏清客客气气,但现在俨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额。公文,一时半会还真没有。” 顾思年讪讪一笑,随即拿起了桌上的礼盒: “苏大人,今天贸然登门,特地给您备了点礼物。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您收着。” “点心?” 苏晏清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掂了掂礼盒道: “分量不轻啊,怕是里面不止有糕点吧~” “呵呵。” 顾思年压低了声音道: “一点金银罢了,咱是诚心想交大人这个朋友。” “哈哈哈!” 苏晏清大笑出声,拍了拍礼盒道: “果然是参将军官啊,顾将军出手就是阔绰。” 一见苏晏清高兴了,顾思年立马走上前来: “苏大人,您看战马一事能不能通融通融? 若是事成,日后定有重谢!” 别看顾思年一脸的阿谀奉承,内心里却早就骂开了: 娘地,为了弄点战马,小爷低三下四的,容易吗我? 苏晏清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下一刻他就面无表情的指向门口: “拿上你的东西,走!” “额?” 顾思年满脸错愕: “我?走?” “对!走,立刻!” 苏晏清几乎是用丢的将礼盒还给了顾思年: “顾将军,你好歹在边关打了几场胜仗,杀了不少燕贼,原先我是敬重你的。 但我万万没想到你也是一个不走正道、走歪路的人,都是同朝为官,我不想恶语相向。 战马是边关头等重要的军资,你送我点银子我就给你马,他送我点银子我也分给他,那琅州卫还有律法吗?还要我这个监马吏做什么! 走吧!别弄得不好看!” 苏晏清的一顿批评让顾思年满脸羞红,感情贿赂到一个清官头上来了? 无言以对的顾思年只好收拾起东西,说了句告辞就往外走。 临走之前苏晏清又说了一句: “顾将军,我不是针对你,你也别记恨我。 就算是两位副总兵来了,没有总兵公文他也带不走战马!” …… “咦,东西你怎么又拿回来了,他没收?” “你可别提了,马没要到,还挨了一顿骂,气死个人!” 顾思年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军营,褚北瞻第一眼就觉得事情没办成,小六子赶忙接过手中礼盒: “年哥先坐吧,慢慢说。” “唉,马失前蹄了。” 顾思年苦笑着坐在椅子上: “没想到这位监马吏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真是没想到啊~” 自从入军以来,顾思年还没见过一个不收礼的官,从一开始的都尉张景元,到参将易昌平、佥事何先儒,多多少少都会捞点。 可这位苏晏清倒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真不收?这人连一营参将的面子都不给?” “别说是我了,人家说了,就算是副总兵去也别想把马带走。” 顾思年摆了摆手: “算了,先不说我。 你呢,铁矿石搞定了没有?” 墨烛虽然已经入了凤字营,但是重新打造上千柄长矛弯刀需要的铁石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褚北瞻的任务就是解决墨家所需要的一切原材料。 “搞定了,我去找了何佥事。” 褚北瞻有条不紊的说道: “何大人帮我们筹措一点,然后琅州的几座矿场他会帮我们去疏通关节,我们私底下出银子买就行了。 虽然要花不少钱,但我们还付得起。” 所有人都以为凤字营穷的叮当响,实际上他们在古荡坡一战缴获了巨量的燕军物资,还有杀敌的赏金,顾思年手里可攥着不少银两呢。 “那就好,战马呢?” 褚北瞻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道: “听说咱们要打造一支骑兵营,何大人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是此事成不了。 不过他还是替咱们去游总兵那里说了不少好话,好不容易弄来了五十匹战马的批文。 诺,就五十匹了,多了没有。” “噢?五十匹吗?” 顾思年兴奋的接过文书看了两眼: “五十匹就五十匹,聊胜于无。 看来何大人对咱们还是上心的,哈哈哈!” 这也就是凤字营打了一场胜仗帮着游峰挽回了点颜面,要不然五匹马都没有。 “这个苏晏清,我也帮你打听了一下。” 褚北瞻抄着手说道: “何大人说此人就是按部就班的考取功名、步入仕途的,在琅州官场没有任何背景,寒门出身。” “没有任何背景,确定吗?” 顾思年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监马吏管着整个琅州的战马分配,对军方而言这个职位尤其重要,怎么会让这么一个没有背景的人上去?” “害,当初为了往这个位置安插自己的人,琅州卫几个军头好一番争吵,最后各不相让,反而便宜了苏晏清。” “怪不得呢~” 顾思年恍然大悟: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可这家伙油盐不进,一个铜板都不收,咱们不好做事啊~” 顾思年愁眉不展,要是个贪官,他就算用银子砸也得把凤字营的战马砸出来,可现在苏晏清不贪财,事情就办不成了~ “不不不,这可不一定。” 褚北瞻微微一笑: “是人就有爱好,不爱银子,总爱其他。 咱们只要投其所好,未必办不成事。” “噢?” 顾思年饶有兴趣的看向了褚北瞻: “你是不是打听到什么了,有什么话赶紧说,别卖关子了!” “哈哈哈。” 褚北瞻大笑一声: “这位苏晏清是文人科举出身,琅州城出了名的才子,喜好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据说他最爱去的地方就是安春阁!” “安春阁?” 顾思年愕然,这可是琅州城内最出名的青楼啊: “敢情这位苏大人不爱钱财,爱美人?” “你又错了!” 褚北瞻背着手道: “没听说过他在安春阁找过青楼女子,每次去都只是饮酒听曲。 安春阁的花魁柳尘烟,一手琴艺名扬边关,苏晏清每次去安春阁就是为了一睹她的风采。 是不是心有爱慕,这就不得而知了。” 一直待在一旁的小六子附和道: “这个安春阁在琅州城名头可响了,据说这个柳尘烟也爱诗词歌赋,欣赏有才俊杰。 每个月月初安春阁都会有一场诗词酒会,谁做的诗若是能得到她的青睐,便能与其独处一室,听其弹奏一曲! 但这么久以来,还没人获得这等待遇。” “嘿嘿。” 褚北瞻阴笑道: “大哥,若是咱们能想法子帮苏晏清见上柳姑娘一面,战马的事说不定就成了!” “唔,原来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顾思年若有所思,沉默许久之后突然拍桌子大骂: “你们两怎么回事! 小爷我招你们进凤字营可不是整天让你们打听青楼女子的、风花雪月的! 营中的军务还管不管了! 不像话!” 一顿唾沫横飞,褚北瞻与小六子被骂的一愣一愣的,甚至有些自觉羞愧。 顾思年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 “多给我准备点银子,我要用!” “干什么?” 褚北瞻一脸茫然。 “后天不就是月初吗!” 顾思年义正言辞的说道: “我这不得请苏大人去一趟安春阁?没银子怎么行?” 话音未落,顾思年就飞也似的跑走了。 回过神来的褚北瞻破口大骂: “妈的,你也不是好鸟!” 第120章安春阁诗会 “你怎么又来了?” 再一次出现的顾思年让苏晏清深深皱起了眉头: “顾将军,还要我把话说的更明白吗?没有公文,我不可能把战马给你。 你再这样胡搅蛮缠可别怪本官去总兵府告状了。” “哎啊哎啊,急什么嘛,呵呵。” 顾思年利索的掏出文书: “喏,总兵府的公文,这下可以了吧?” “嗯?还真有?” 苏晏清看着盖有游峰印章的信纸顿时愕然,随即有些尴尬: “咳咳,不好意思顾将军,刚刚话说重了。” 他还真是个怪胎,说骂人就骂人,说道歉就道歉,不问身份,只管对错。 “五十匹战马,明天我就让人送到凤字营驻地,将军放心便好。” “得嘞,那就先谢过苏大人了。” “客气~” 公事办完,苏晏清发现顾思年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犹豫了一下问道: “顾将军还有事?” “公事办完了,还有一件私事。” 顾思年面带歉意的说道: “前两天的事是我做错了,投机取巧、钻营后路确实不是正道,苏大人的两袖清风让我佩服,也让我懊悔之前的所作所为。 但说句心里话,我很想交大人这个朋友,所以想请苏大人赏脸吃顿饭、喝壶茶,就当是我给您赔罪了。 如何?” “顾将军要是心里真这么想那就再好不过了。” 苏晏清轻声道: “请客赔罪就不必了,让人家看到免得说闲话。 你放心,在我这一向是公事公办,顾将军以后来我也绝不会因为此事刻意刁难。” “苏大人别急着拒绝嘛。” 顾思年抢着接过话: “反正今日公务也干得差不多了,饭总是要吃的嘛,又不是鸿门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也是初到琅州,不知道哪里环境好,就在安春阁定了位子,苏大人就当给我个面子。” “你在安春阁订了位子?” 苏晏清一愣,这么巧?他今天下午正要去呢。 其实在来之前顾思年就打听的清清楚楚,安春阁每月初的诗会,苏晏清必到! “对啊,有什么不妥吗?” 顾思年茫然道: “订的还是最前排呢,大人要是不喜欢这个地方,咱们就换一个! 现在就去换!” 一听是最前排,苏晏清的眼珠子就在发光: “哎哎哎,换地方就不必了,咳咳,正好我今天过去有事。 那行,今天我就和顾将军一起去一趟。” 最前排啊,越往前的位子就越花钱,苏晏清那点微薄的俸禄一直都是远远坐着。 能不心动吗? “那不是巧了吗,哈哈!多谢苏大人赏脸!” 顾思年的眼中闪过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 …… “王公子您来啦,赶紧里边请!” “哎呦,这不是董掌柜吗,奴家可想您很久了!” “李老爷,稀客啊,您也来了!想煞人家了。” 安春阁门口人流如潮,莺莺燕燕。 今天算是安春阁每月最重要的日子,站在门口迎客的清一色是美貌女子,肤白艳丽,偶尔还有春光乍泄,叫路边的老百姓看了那是一个流连忘返。 “嚯,这就是安春阁吗,苏兄啊,我今天可是土包子进城,开了眼了。” “顾兄有所不知,安春阁可是琅州城顶尖的奢华所在,今天请我来这地方着实是破费了。” 两人闲聊了一路,已然开始兄弟相称。 顾思年那个嘴皮子能说会道,加之也是文吏出身,缺少武人那种蛮横的习气,让苏晏清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不少。 “哎呦,这不是苏大才子嘛!一个月一次,你还真是次次不落啊!” 两人刚走进安春阁,就有一道讥讽的笑声迎面而来,让苏晏清的眉头微皱: “这么巧,卫公子也在。” 一名身穿锦衣、腰系玉带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光看衣服的用料就知道此人来历不凡,更别提身边还跟着好几个随从了~ “哎啊,你说你,真是个倔脾气。” 华服公子轻挑的拍了拍苏晏清的肩膀: “次次诗会你都来,次次你都作诗,但又见不到柳姑娘,何必呢? 换做我啊,早就羞得不敢出门了。” “哈哈哈!” 那些个随从、跟班哄笑出声,让苏晏清的脸色越发难看,但他没有发火,只是丢下一句: “我怎么做卫公子可管不着,告辞!” 苏晏清拉着顾思年急匆匆的走开了,浑然不顾身后的讥笑声。 “他是谁?和你有过节?” 顾思年有些诧异,谁敢拿一位正六品官吏开玩笑? “卫然,琅州同知卫湖的儿子。” 苏晏清有些厌恶的说道: “以前读书时和我一个私塾的,仗着有个好爹到处惹事,死对头了。 身边那几个狗腿子也是琅州的富家公子,一群人只会欺负老实人!” “竟然是卫湖的儿子。” 顾思年好歹算是跻身琅州官场了,琅州同知卫湖他还是听过的。 同知,正五品官衔,与边军的指挥佥事平级,协助刺史、别驾处理州郡事务。 这个卫湖分管的乃是钱粮、物资,油水最大的差事,换句话说琅州卫边军所需要的物资就是此人管。 但凡稍微贪点就能富得流油,难怪这家伙一身富贵气。 “算了,不管他,咱们玩咱们的。” 两人一直步入到大厅最前方落座,那儿早就搭好了一个戏台,白纱蒙罩,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巧的是那个卫然就坐在两人的不远处,还投来了一个挑衅的目光。 不过他压根不认识顾思年,纯粹是冲着苏晏清来的。 这个安春阁当真是有名气,也会做生意,偌大的大厅几乎坐满了,少说有上百人。 几乎都是文人墨客、世家公子,全都是为了一睹柳姑娘的容貌。 而花魁柳尘烟,此时应该就藏身于白纱之后。 等人全部落座之后,一名老鸨模样的嬷嬷走上台前: “各位贵客,感谢大家的捧场! 我安春阁一月一次的诗会正式开始了!” “喔!” “好!好好!” 人群中响起了叫好声,那位嬷嬷很识趣,开场白简短无比,她知道这些人花钱过来可不是听她瞎咧咧的。 “奴家柳尘烟,承蒙诸位厚爱,给大家行礼了!” “好!” “柳姑娘,出来让咱们瞅一眼啊,哈哈!” “出来出来!哈哈哈!” 一道清灵妙脆的嗓音回荡在楼阁之中,现场一片欢腾,光听声音就知道是位美女。 透过白纱,隐隐可以见到一位妙曼身姿微微弯腰。 苏晏清的眼中也是精光迸射,同时还解释道: “安春阁的诗会其实也简单,就是由柳姑娘出题,大家作诗。 谁的诗好,柳姑娘就会从白纱后现身,然后请入闺房、为其弹琴一首。 不过这么久以来我是从未见她从白纱后出来过,只听过琴声。” “噢?” 顾思年一阵错愕:“这么说还没人见过她的真容?” “那倒也不是。” 苏晏清摇了摇头: “安春阁总归是开门做生意的,也有人曾一掷千金,见过柳姑娘。 外界传闻柳姑娘有倾国倾城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哪怕是千金也值!” “这么说苏兄也仰慕柳姑娘了?” “咳咳。” 苏晏清脸颊微红: “我这是纯粹欣赏她的琴艺,若是能听其当面弹奏一曲,也算无憾了~ 不过你可别误会,人家卖艺不卖身!” “原来如此~” 顾思年微微点头,随即就不说话了。 白纱内的轻灵声再次响起: “规矩想必大家也都知道,小女子就不多加赘述了。 今日诗题,乃边塞风光。 我琅州地处大凉边境,风景自与中原不同,各位才子可一展胸中才华,若有佳作现世,也能名扬琅州!” 边塞风光? 这个题目大大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本以为会是什么风花雪月的题目呢。 大厅中寂静无声,有人翘首以盼、有人皱眉沉思,其实真正作诗的人不会很多。 绝大部分都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出现在这纯粹是想蹭个热闹,看看有没有机会一睹柳尘烟的花容。 “既然无人说话,那本公子就为大家起个头,助助兴,哈哈哈!” 出人意料的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位卫然卫公子。 顾思年愕然: “他也会作诗?” 这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有才的样子啊。 “略懂皮毛吧~” 苏晏清笑道:“顾兄不用急,看着便好。” 站在外围的嬷嬷赶忙陪着笑脸: “卫公子文采飞扬,定有佳作! 请!” “卫公子作诗,一定非同凡响!” “好!” 一看这家伙就是安春阁的大主顾,谁都认识。 “咳咳。” 卫然朝四周抱了抱拳,朗声道: “塞外风光好,马儿到处跑!” “牛羊肥又肥,架在火上烤!” 这位卫公子最后竟然还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香!” “哈哈哈哈!” 满场都是哄笑声,有的人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你说他不是诗吧,它还挺押韵,你说他是吧,又好像玷污了诗人这两个字。 顾思年满头黑线,还真是略懂皮毛~ “哈哈,献丑了!” 面对众人的哄笑声卫然大笑一声就坐了回去,甚至没问柳姑娘这诗怎么样。 就这种诗能掀帘子就见鬼了。 有了卫然打头,其他人也接二连三的站起来作诗。 有的狗屁不通、有的还算看得过去,但无一例外,全都没能让那幕白纱掀起,最后已经没人愿意作诗了。 许多人都面带失望,看来今天又是无功而返。 “别急啊,咱们不是还有一位苏大才子没有出马吗?” 卫然的讥笑声再度响起: “苏大才子一月一次,从未缺席,今日怎能少得了他呢?” 苏晏清在城内出名的不是官职,而是才子身份,尤其是次次来安春阁作诗更是成了不少人的笑料谈资。 果然,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晏清的身上。 第121章满堂喝彩! “苏大才子,还愣着干什么,作诗啊!” 卫然嬉笑道: “莫不是今天的题目太难,肚子里没货了? 哈哈,你这也不行啊~” “哈哈哈~” 苏晏清的脸色很是僵硬,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这么取笑,换做谁都不开心,就连顾思年也觉得卫然做得太过了。 不过他很快就整了整仪容,起身道: “柳姑娘,我来一首吧~” “苏公子请!” 纱后女子笑道: “小女子也等苏公子许久了~” 苏晏清振作精神,朗声道: 塞外秋风瑟瑟凉,草原辽阔见牛羊。 远山苍茫云雾绕,近水澄明映日光。 黄沙漫天遮日月,铁骑奔腾震四方。 边关将士守疆土,壮志凌云气昂扬。 一诗作罢,场面略微有些寂静,但很快就有一片叫好声响起: “此诗不错!到底是苏公子啊~” “不错不错,比我的好。” “切,你算个什么货色,还跟人家比。” “你说什么?找打!” 别看苏晏清屡战屡败成了安春阁的一桩笑谈,但他的才华还是被人认可的。 每一次安春阁诗会,最好的诗基本上都出自苏晏清之手,可惜柳姑娘始终未曾掀开薄纱。 卫然的面皮抖了抖,就算是猪也分得出这诗比他的好。 有人高呼道: “柳姑娘觉得此诗如何?能不能出来露露脸啊~” “呵呵~” 白纱后传来了女子的轻笑声: “苏公子这首诗既有塞外之景,也暗含我大凉将士征战沙场的壮阔,气势有了。 不过奴家还是得说声抱歉,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似乎,似乎华而不实。” 柳尘烟是青楼花魁不假,但点评诗词很是犀利,眼光极佳,从不妄加评论。 “唉~” 满厅都是叹息声,最有希望的一首诗也没能打动这位花魁。 苏晏清讪讪的坐了回去,连声安慰自己: “没事没事,习惯了,下次再来~” 这种失落他已经体会过无数次了。 但卫然可没放过他,嚷嚷道: “看来苏公子也不行啊,和我半斤八两。我看啊你以后就别来了,省得丢人。 实在不行你就到我卫府来,本公子教你怎么作诗! 我把话撂在这,你要是能见到柳姑娘,本公子名字倒过来写!” “哈哈!” “苏公子,明天来卫府学诗吧!” 几个泥腿子跟着起哄,苏晏清到底是个文人,脸都气红了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火。 “柳姑娘!我能否作诗一首?” 一道淡淡的喝声陡然打断了卫然等人的讥笑,满厅的看客都在寻找说话的人。 苏晏清更是目瞪口呆,因为开口那人正是顾思年。 他也会作诗?他不是个武将吗? 卫然也皱起了眉头,这张脸太过陌生了。 就连白纱后的姑娘都有些诧异,但还是客气的说道: “既然入了安春阁就是客,诗会未完,自然可以作诗。 但公子似乎很面生,第一次来吧?敢问怎么称呼?” 顾思年微笑着站起身道: “我姓顾,怎么称呼不重要,柳姑娘就当我是苏公子的朋友吧。 我这个人脸皮厚,作诗之前有个不情之请~” “扑哧,哪有人自己说自己脸皮厚的。” 或许是觉得顾思年言谈有趣,女子轻笑一声: “公子说说看。” 顾思年指了指身侧的苏晏清说道: “我与苏公子乃是至交好友,若是我做得诗能入姑娘的眼,能否请姑娘为苏公子弹琴一曲?” 全场哗然,这叫什么要求? 别人想见柳尘烟一面宁愿一掷千金,你这家伙听起来好像还不愿意见人家呢。 但心思细腻的人只要稍微一想便能明白,这位不明人士是想替苏晏清出头啊~ 苏晏清的心脏狠狠跳动了几下,先不管顾思年是不是真会作诗,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敢为自己站出来撑腰已经是气魄十足了。 要知道这个卫然他爹可是琅州高官,寻常人可惹不起。 “哼,你小子口气不小啊。” 一旁的卫然冷哼一声: “诗还没作就提要求,当这安春阁是什么地方?菜市场买菜吗还讨价还价! 嬷嬷,我看此人分明就是来捣乱的,赶紧轰出去!” “对,轰出去!” 嬷嬷有些为难,来者是客,难不成真轰出去?她只得将求助似的目光看向了白纱背后的人影。 “卫公子稍安勿躁,不就是一首诗的功夫吗,听听又有何妨?” 柳尘烟平静地说道: “假如真是捣乱的,待会儿再轰出去也不迟~” “好,柳姑娘都这么说了,咱们就好好听听!” 卫然一屁股坐了下去,愤愤道: “来吧,看你能写出花来!” “顾公子请!” 乌压压的人影全都望向了顾思年,屏住呼吸,有些脾性暴躁的已经撩起了袖子。 这种场面下顾思年要真是来捣乱的,那柳尘烟的那些仰慕者怕是要打得他爬出安春阁。 苏晏清压低着声音道: “顾兄别勉强,实在不行咱们认个错,走人就行。 凭咱们两的身份,还没人敢真的为难咱。” “无妨~” 顾思年做了个安心的手势,随即缓步前移,朗声道: “柳姑娘,那我就献丑了!” “请!”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顾思年的第一句谈不上有多出彩,但已然是在点题,塞外秋景跃然浮现。 卫然翘着个二郎腿: “哼,也没见有多好~”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这第二句一出,一股边关萧瑟、凄凉之感便扑面而来,在座的一些文人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下一句更是引出了思念之情,点出边塞孤独难耐~ 三句已出,所有人都在等着最后一句。 顾思年站定,看向了白纱之后,拳头微攥,轻轻往上一挥: “羌管悠悠霜满地。” “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一诗作罢,阁中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苏晏清目瞪口呆的看着顾思年: “好,好诗啊~” “好!好诗!” “好文采!” “啪啪啪!” 安春阁中满堂喝彩,从寂静到喧闹只是眨眼之间,不管你是不是学过诗的文人,都能听出这是一首好诗。 不等顾思年发问,白纱背后柳尘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公子这一首诗不仅写出了边关的苍凉、壮阔,更写出了征人的孤寂啊~ 想我琅州,边军将士又何止千万?你这一首诗,应景!” 别人夸算不了什么,但能被柳尘烟这么夸,简直是羡煞旁人! 一旁的卫然哑口无言,气不打一出来,低声问身旁的狗腿子: “这小子从哪里冒出来的,见过吗?” “没,没听过苏晏清有这么一个朋友啊~” 一群人头摇得像拨浪鼓,他们这群花花公子能认识顾思年就见鬼了。 顾思年朗声问道: “柳姑娘既然已经下了评语,那这白纱~” 所有人的内心就像猫爪子在挠,痒痒的很,这白纱真的会打开吗? 下一刻,白纱缓缓向两边偏移,一道妙曼的身姿从纱后漫步而出。 就如传闻中的一样,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都不足以形容柳尘烟的美貌,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凹凸有致的身材被一身紫色长衫衬托的淋漓尽致。 尤其是那一双美眸,清澈中暗含妩媚,就差把人的魂给勾走了。 乖乖,怪不得说千金不悔。 “嘶~” 全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忘了该说些什么,都愣愣的看着这位美人,舍不得眨眼。 一向自诩沉着镇定的苏晏清同样咽了口唾沫,只怕是男儿就会沉迷在这样的惊世美貌之中。 柳尘烟对这种场面早就见怪不怪了,看向顾思年问道: “顾公子,敢问此诗可有诗名?” “可称之为,秋思!” 顾思年神色平静,内心却在不停的念叨着: “范大仙啊范大仙,盗用一下您的诗,可别介意!” “秋思?好诗!” 柳尘烟轻笑道: “既有边塞景,又有征人思。顾公子文采斐然!” “不敢当,在柳姑娘面前班门弄斧了~” 顾思年负手而立: “既然姑娘已经出来了,那刚刚在下的请求?” 柳尘烟眉头轻挑,美眸闪烁: “小女子在这白纱背后已经有一年之久了,可从未有人能听我独奏一曲,公子真的愿意将这样的机会让给别人?” 苏晏清终于回过神来,赶忙说道: “顾兄,你还是自己去吧,能一睹柳姑娘的容貌我已经知足了! 你的心意我领,可这琴曲还是你听。” 顾思年则不为所动: “说出来的话岂能随意收回?柳姑娘,这机会就让给苏公子了!” 妈啊,这一刻无数人都红了眼,他们多希望自己才是顾思年的朋友! 柳尘烟看了看苏晏清,又看了看顾思年,沉默许久之后一侧身子: “今天我就破例一次,为你二人奏曲! 两位公子,请!” 我靠,所有人都无比嫉妒的看向这两个家伙。 “哈哈,那就多谢姑娘了!” 顾思年拉着苏晏清起身就走,不远处的卫然鼻子都快气歪了。 在顾思年即将走进白纱之后的时候,他突然回头道: “刚刚卫公子说啥来着,名字倒着写? 这么多人都听得真切,你可不能食言啊!” 两道人影一闪而过,留下无数羡慕的目光。 “混蛋!” 卫然破口大骂: “此人到底是谁,琅州城何时冒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不知道啊。公子,此人实在过于嚣张,今天要是不收拾他一下,咱们的脸往哪里放!” “就是!揍他一顿!” “妈的!” 卫然恶狠狠的握紧拳头: “不方便在安春阁闹事,走,咱们在外面等!” 第122章神秘的女人 宛转悠扬、清脆悦耳的琴声在屋内回荡着,时而急促、时而低沉。 不懂音律之人只能分得出好不好听,但精通之辈能从琴声中听出琴手想要表达的情感。 苏晏清神情专注,如痴如醉,他就是懂音律的那种,顾思年则是瞪着双大眼睛,不懂音律的他找不出什么词汇来修饰,只能说真他娘的好听。 一把古琴、一双纤纤玉手、一位佳人,一首动听的琴曲满屋回响。 琴声配佳人,也算是人生的一种享受。 待琴音落下时,二人还沉醉在琴声之中。 柳尘烟轻轻按住古琴: “两位,觉得这一首相思令如何?” “好!真好!” 苏晏清兴奋地拍着手掌: “此曲只应天上有啊,人间难得几回闻。 从慷慨激昂到婉转忧思,变化只在瞬息之间,姑娘对琴声的把控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苏某自愧不如。” “呵呵呵~” 柳尘烟掩嘴而笑: “苏公子过奖了,音律上的造诣您也不弱啊,琅州城的才子谁人不知您的琴艺? 顾公子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一首相思令配上公子刚刚所作的秋思,正好呼应。” “咳咳~” 顾思年厚着脸皮道: “音律我是不懂,琴艺更是一窍不通,让我点评实在是说不出个门道来。 我只能说能听姑娘一曲,值了!” “哈哈哈,公子真是个直爽的性子!” 柳尘烟笑语不断: “能和苏公子做朋友,又岂会是庸庸之辈?” 前仰后合间隐隐有春光乍现,也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但顾思年始终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说句实话。” 苏晏清插嘴道: “顾公子今天这一首秋思连我都震惊了,才华横溢!” 看得出苏晏清今天的心情特别好,一来是打了卫然的脸,二来更是见到了自己魂牵梦绕了许久的柳尘烟。 这种思念可不是儿女之情,而是单纯的欣赏。 “这么说两位公子相识不久咯?” 柳尘烟眉头轻挑: “看来顾公子的身份很是神秘啊~” 一声轻笑、一双美眸直勾勾的看着顾思年,就像要把他里里外外看个遍。 “呵呵,柳姑娘这是套咱们话呢?” 顾思年一捋衣袖: “都在这琅州城,以后总会认识的。不急。 有缘自会相见!” “哈哈,说得好,有缘自会相见!” 苏晏清明白顾思年不愿意透露身份,起身作揖: “柳姑娘,今日叨扰了,咱们也该告辞了。” “告辞!” “不敢。” 柳尘烟微微一弯腰身: “两位慢走,以后常来,安春阁的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 两人只是听了一支曲、共饮几杯酒便离开了柳尘烟的闺房,柳尘烟卖艺不卖身,更不可能发生什么风花雪月的故事~ “你到底是谁呢~” 人影离开之后,柳尘烟的眉头微皱,对顾思年的身份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一般人面对自己的眼神诱惑那可是问什么说什么,恨不得将自己的家底抖干净,哪像这个顾思年,似乎当自己不存在,一直客客气气。 很快就有一名婢女缓步走进屋中,手中还捏着一封信纸,低声道: “查到了~” “念!” “姓名顾思年,年龄十八,来自凤川县,新任边军九营之一,凤字营参将。 此人年初之时还是凤川县典史,在凤川县推行租田令,名声很好。后领民夫增援右屯城,而后入军,短短大半年的功夫便从一介白衣攀升至正六品都尉。 据传闻,燕军将领花儿布托就死于他手中,古荡破一战全歼两千燕军,入军几个月,战功赫赫。 近日凤字营正在四处搜寻战马,意图不明,但苏晏清任琅州监马吏,统管全境军马,或许这就是他与苏晏清走在一起的原因。” 顾思年怕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短短一顿饭的功夫,他的底细就被查得清清楚楚。 “十八岁的边军参将吗,没想到琅州卫竟然能出现这等人物~” 柳尘烟的眼神闪过一抹古怪的目光: “有意思啊~ 给我盯紧他!” …… “卫公子,你挡在这是什么意思?” 出了安春阁,顾思年二人还没走出多远就被卫然带着人堵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六七名跟班随从将去路完全堵死。 此时日落西山,光线渐渐昏暗,夕阳轻洒下的街巷中带着一丝紧张的气氛。 “哼,我什么意思?” 卫然冷哼道: “难道本公子的脸面是你们能随意践踏的?想走得问问我兄弟手里的棍棒同不同意!” “嘿嘿~” 那些个随从、跟班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棍棒,面露狞笑,张牙舞爪,以多欺少这种事他们可不是第一次干。 “你大胆!” 苏晏清怒目圆睁: “你可知我是朝廷封的正六品官员,当街对我行凶可是大罪!” “哎呦,我可不是找你的。” 卫然冷着连看向了顾思年: “我是来找这小子的,苏晏清我警告你,少多管闲事! 念在我们曾经一起读书的份上,你走,我不拦你,但他得留下!” 今天就是顾思年在安春阁落了他的面子,导致他成了其他人眼里的笑料,卫府的卫大公子什么时候丢过这么大的人。 “你放屁!” 苏晏清怒气冲冲:“顾兄可是我的朋友,我不走!” “找我?” 顾思年嘴角一翘: “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谁?说来听听,本公子就不信这琅州还有我不敢惹得人!” “你可别吓破胆!” 苏晏清讥讽道: “这位乃是边军凤字营新任的参将,顾思年顾将军! 想对他动粗?你可想好你爹罩不罩得住!” “什么,参将!” 此话一出,卫然几人的脸色全变了。 他们怎么也无法将文质彬彬的作诗才子与粗狂的武将联系在一起,可他们知道,苏晏清从不撒谎。 “怎么样,卫公子现在还想动手吗?” 顾思年皮笑肉不笑,完全没把这几个人放在眼里。 现在尴尬的成了卫然,难不成真的当街暴打一个将军?但让他就这么走了又很不甘心。 神色慌张的富家跟班说道: “公,公子,遇到个硬茬子,实在不行咱们就走吧?” “走?那本公子的面子往哪搁!” 卫然气急了,怒骂道: “没有穿铠甲,没有穿官袍,鬼知道他是不是将军。 怕什么! 给我打,出了任何事本公子担着! 上!” “你大胆!” 苏晏清面色抖变,他没想到卫然昏了头,竟然真的敢动手,当即就拉住顾思年的手臂说道: “快走!” “砰砰砰!” “啊啊啊~” “扑通扑通~” “哎呦。” 可他忘了顾思年是武人,三下五除二就将几个仗势欺人的跟班全部撂翻在地,灰尘四起。 苏晏清无比震惊,论作诗他还可以,但动手打架他可是杀只鸡都费劲。 卫然浑身一哆嗦,他眼睁睁的看着顾思年将一个家伙的腿给踢断了,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生怕顾思年下一脚就揣在自己身上。 顾思年缓步前行,离他越来越近。 卫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想干什么。 我,我爹可是琅州,琅州同知!” 卫然的嗓音中满是恐惧。 顾思年背着手,晃晃悠悠的往前走,在卫然身边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 “我不打你是给卫大人面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 “顾兄,喝茶。” 顾思年来苏晏清这好几次了,还是第一次喝到苏晏清亲手斟的茶。 “今天的事,全靠顾兄了。” 苏晏清苦笑道: “安春阁每一次诗会我都会去,每一次诗题我都会作诗,没想到最后是沾了顾兄的光才见了柳姑娘一面,也算是了我一桩心愿。” “其实苏兄的诗已经很好了,今天我只是运气好。” 顾思年抿了口茶道: “就算没有我,苏兄早晚也能见到柳姑娘,在场的那些人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哈哈,顾兄啊顾兄,你说的话还真是好听。” 苏晏清随即又变得忧心忡忡: “但咱们今天算是与卫然结下了梁子,万一他日后报复~ 此事因我而起,明天我就去卫府登门道歉,免得他找顾兄的麻烦。” 别看今天他们占了上风,但他明白一个琅州同知的权力有多大,这种仇家还是不结为妙。 “不必。” 顾思年冷冷的一挥手: “这种人你就算去道歉他也不会和解,该找你的麻烦还是会找上门来。 再说了,我顾思年可不是任人揉捏之辈,若是卫然真说动他爹来找我的麻烦,那我凤字营就要和他好好掰掰手腕了~” 顾思年眼神中陡然迸射出的寒光让苏晏清体会到一丝凉意,与白天那种翩翩佳公子的气势截然不同。 “好吧~” 苏晏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顾兄今天这么帮我,还是希望我能给你分一些战马吧?” 真实目的被拆穿,顾思年的脸皮一红,挠了挠头坦然承认: “说实话,请苏兄去安春阁是我想要与你结交,看看能不能在战调拨上行个方便。 但卫然一事是意外,我看不得这种富家子弟的做派。” “柳姑娘说得没错,顾兄确实是个痛快人。” 见顾思年实话实话,苏晏清也开诚布公: “见到柳姑娘全仰仗顾兄,这个恩情我肯定要还的。得罪卫然也是因为我,我不能看着顾兄受委屈。 我身为琅州监马吏,确实有一点权力,通融,也不是不行~” 顾思年眼中精光大盛: “这么说苏兄愿意给我凤字营战马了?” “哎,我可没这么说。” 苏晏清往椅背里缩了缩,面无表情的问道: “想要战马,光靠见一面柳姑娘可不够。 我想要一个理由,琅州九营,凭什么就要把战马给你凤字营!” 第123章战马都去哪儿了? 苏晏清背着手缓缓起身: “琅州卫九营,这里面有游总兵的嫡系、有苗家这样的将门世家,更别提下面还有三位指挥佥事、九营参将。 我可以很诚实地告诉顾将军,每一位参将都到我这里来过,目的和你一样,无非是想多要一些战马罢了,但无一例外都被我挡了回去。 我想问问,顾将军凭什么认为战马要给你凤字营?” 顾思年轻抬额头,直视苏晏清: “因为战马只有在我凤字营,才能真正的发挥作用。 我带着三百人出凤川、投边关,征战数月,战功赫赫,官升凤字营参将。 但你知道吗,当初三百人活到现在的,只有半数。 若是你亲眼见过燕军纵马而来,从背后一刀随意的收割掉边军将士的头颅你就会明白,战马在战场上有多重要。 而这次燕贼犯边,我凤字营杀敌的数量最多,凭什么不能获得战马? 难不成就因为我不姓游,或者不姓苗?” 不等苏晏清回话他便接着说道: “实话告诉苏兄,我顾思年想要将凤字营打造成一支骑兵营,全营上下皆铁骑! 都说燕军凶悍,征战草原战无不胜,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 怎么,我凉军就不可以吗? 我就是要用一支骑兵营与燕军硬碰硬,看看我凉军儿郎是不是真不如草原游骑。” “全骑兵营?” 苏晏清的脸色豁然大变: “顾兄,你胃口太大了吧~此事很难,做不成的。” “事在人为,总要试一试的。” 顾思年突然话锋一转: “苏兄的名为晏清,海晏河清,这名字有隐意啊~” 苏晏清面庞微颤,喃喃道: “这是,这是我母亲取的名字。 其实我父亲也是边军,一名骑兵,策马扬鞭、奋勇杀敌,但在我还没出生之前就战死关外了。 我娘亲大字不识一个,靠着几亩薄田劳累了半辈子,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就听着村里唯一一个教书先生说了句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便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我娘心心念念着天下太平,再也不用有人死在边关疆场,再也不用有人像我一样,还没出生就没了爹。 可惜啊,看看今时今日的边军,打不赢燕军,天下太平就像是白日做梦。” “所以要去改变他,重整边军!” 顾思年咬着牙说道: “这个改变,就从我凤字营开始!” “顾兄竟然还有这般志向?” 苏晏清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你可知道短短的一句话,做起来有多难?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呵呵,代价?” 顾思年双手一摊: “顶多一条命罢了~” 顾思年的平静让苏晏清再度陷入沉默,他接触过许多边军武将,但顾思年给他的感觉独一无二。 “苏兄。” 顾思年郑重的问道: “能否助我凤字营一臂之力!” 沉默许久的苏晏清抬头道: “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个地方~” …… 奔灵马场,琅州最大的战马培养之地,边军所用战马有三分之一来自此处,顾思年没想到苏晏清要带自己来的地方是这。 一排排马厩、一片片一望无际的草原、大大小小的马驹在草原上肆意奔腾,撒泼打滚。 顾思年满心欢喜,这些战马就是现在凤字营急需的。 苏晏清就像是疼爱子女的爹娘,亲昵的抚摸着每一匹战马,时而看看马蹄上是否有生病的痕迹、时而拍打着小腿肌肉,感受着战马的茁壮成长。 一路走来他跟顾思年讲了许许多多养马的经验、技巧,换做谁都不会把他与琅州大才子的名头联系在一起。 别人当这个监马吏会把这当成捞油水的好差事,赚他个盆满钵满,而苏晏清却真正从头到尾的学习了养马的每一个环节、体会了每一分辛酸。 马厩可是个臭味熏天的地方,他却一待就是一整天,半句牢骚都没有,这一点让顾思年格外佩服。 “顾兄,你看看这些战马的品质如何?” “良马,都是上等的良马啊~” 顾思年满脸的喜悦: “都说奔灵马场是琅州最大、最好的马场,果不其然。” “哈哈,顾兄有眼力。” 苏晏清微微一笑: “大凉最好的马,其实产自北凉,就是如今的北荒。 北荒失陷之前朝廷从那带走了一大批的马驹种马,分给了琅州一部分。 也就是说顾兄现在看到的战马都是北凉大马的后代,马蹄坚实、奔腾有力,中原内地很难养出这种马。” “原来是来自北荒的马种~” 顾思年恍然大悟,之前与褚北瞻闲聊时他就说过,北荒的马世间最佳! “琅州总计马场一十三座,奔灵马场当之无愧的排第一,其余十二座马场分散在各县。 每年出产的战马都会经我的手,分到边军九营,可以说每一座马场的情况我都了然于胸。” 苏晏清转头问道: “顾兄可知,这一十三座马场每年会出产多少可用的战马?” 顾思年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知。” “猜一猜嘛~” “三百?五百?八百!” “都不是。” 苏晏清平静的说道: “若是年景好、草儿肥美,一十三座马场可以出马两千匹,甚至更多。 就算是碰着差的年景也有上千战马。” “这么多!” 顾思年目瞪口呆,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那岂不是每一年出产的战马都够琅州卫打造一支骑兵营?还是接近一人两马的那种配置。 “没想到吧~” 顾思年的反应早在苏晏清的预料之中,他的眼光逐渐冷漠起来: “马儿的寿命长达三四十年,若是用作战马,在没有伤病的情况下也可以出入疆场十年之久。 十年,这十年琅州能出产两三万匹战马,就算在战场上损失了一些,剩下个半数总不难吧? 琅州九营编制,满打满算不到一万五千士卒,也就是说我琅州出产的战马足以让所有士卒都分到一匹。 可实际情况是除了一支游总兵的亲军,其余八营战马最多的就是苗字营,半数士卒配马。 顾兄有没有想过多出来的战马到哪里去了?难不成都死在战场了?” 顾思年沉默了,征战是会有损耗,但绝不会这么大。 “我来告诉你!” 苏晏清的脸上出现了愤怒: “去年年末,苗字营苗磊拿着总兵府的文书一次性从我这提走了六百匹战马。 六百匹战马,两百匹直接被他们牵回了苗家,成了他们家族的私马。还有两百匹被他们暗中卖给了黑市商人,获取巨利,真正分到苗字营的时候就只剩下两百匹了。 六百匹战马出马场,边军只得到了两百匹,这还是一支苗字营,这还仅仅是一次。 顾兄你想想,十年的时间,到底有多少战马流出去了,到底有多少士卒因为没有战马才惨死在了燕军的手里。 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不仅是苗家,就连游总兵何尝不是如此? 我不知道战马的重要吗? 可我怕啊,怕我辛辛苦苦养出来的精良战马没有变成将士们麾下坐骑杀向燕贼,反而变成白银,流进了那些人的口袋。” 到最后,苏晏清的眼眶已经湿润: “长此以往,哪一日才能等到海晏河清,哪一日才能见到击退燕贼,国泰民安?” 顾思年懂了,为什么苏晏清会带他来这里,为什么对每一匹战马都像个宝贝似的那么看中。因为他怕战马去了凤字营,也变成了白银,变成了顾思年的私产。 他也知道苏晏清说得对,你想想当初的昌字营,总计就那么三四百匹,但何先儒一位指挥佥事就养了一支五六百人的骑兵亲军,这些马不都是一点点抠出来的吗? 何先儒如此,苗家,游家自然更甚! “苏兄,请你相信我。” 顾思年沉声道: “我顾思年与那些人不同,我想要的与你一样。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战马给我,你会听到雄浑的马蹄声响彻边关!” “好,我信!” 苏晏清擦了一下眼角的两滴泪: “别人我不敢信,但是顾兄,你的凤字营配得上这些马! 我给你马!” “你先别急着谢我,话要说清楚,你凤字营打造成骑兵营至少还缺六百匹战马,几乎是奔灵马场一年全部的产量,我给不了这么多。 三百匹,最多最多三百匹!” “呼,够了!” 顾思年从未指望过能一次性全部补齐,三百匹战马已经是天降横财了。 不过很快顾思年就变得忧心了起来: “给每一营分拨战马不是需要总兵府的公文吗?平白无故给我三百匹若是被总兵府查出来,苏兄可就倒霉了。 实在不行就少给点,别给自己惹麻烦。” 顾思年知道,私分三百匹军马,那是掉脑袋的大罪。 “咳咳,你说的没错。” 苏晏清眼珠子咕噜一转: “但还有一条军令,前线将士征战,战马总会有损伤,所以边军可以拿受了伤、不能用的病马、老马来换好马。 这个量是完全由我把控的,总兵府从不过问,也没人关心。” “额,换马?” 顾思年目瞪口呆: “那岂不是我要拿三百匹来来换?凤字营哪来的这么多病马、老马?” “顾兄啊顾兄,你真是死脑筋。” 苏晏清露出了一抹阴笑: “你凤字营没有,琅州这么大,那些百姓、商贾的手里总会有吧? 花点银子买他们的病马、老马,来我这换一等一的良马。 划算!” “好主意啊……” 顾思年无比错愕,苏晏清看起来大公无私,没想到动起歪脑筋来比自己要聪明的多。 “咳咳,接下来几天你陆陆续续派人把马牵走,一次性几十匹,动静别太大,免得引人注目。” “明白!” 苏晏清郑重抱拳道: “顾兄,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征战边关、痛击燕贼,就得靠你了!” “放心!” 顾思年满脸凝重,深深的弯下了腰: “我替凤字营的将士们,谢过苏大人!” …… 秋风拂拂、寒意袭来,琅州边关又多了一对知己。 第124章咦,你耳朵怎么红了? “哈哈,我的马,都是咱们的马!” “你看看这小腿,多结实!哈哈。” 凤字营驻地里,顾思年与褚北瞻等人乐得喜笑颜开,一匹匹战马被牵入马厩,用不了多久就会发到每一名士卒的手里。 苏晏清给他们的都是脚力最好、跑得最快的那批马,而他们付出的仅仅是些许银两买来的老马。 “好,好!” 秦熙兴奋的搓着手: “有了这些战马,咱凤字营总算是阔绰了,哈哈哈!” “你们这些家伙可得给我抓紧操练骑术、突刺,铁匠你那一百号人要去各尉、各总旗麾下帮忙训练士卒,要以最快的速度让骑兵成型!” “大哥放心,马你弄来了,剩下的事就交给咱们! 哈哈!” 其实边关之民十有八九都会骑马,只要稍加训练就能策马上阵,但要达到精锐骑兵的程度还需要磨炼。 褚北瞻扒拉着手指算了算: “加上这一批军马,咱们营中足足有九百匹战马了,只要再弄三百匹就凑齐了!” “剩下的我再接着想办法。” 顾思年沉声道: “不过你们给我记住,这些马不是苏大人私下送给咱们的,是咱们用上过战场的病马、老马换来的。 谁要是敢出去胡咧咧,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明白!” 苏晏清如此真诚相待,顾思年自然不会给他惹麻烦,三百匹军马可不是小数目。 “将,将军!不好了!” 小六子突然慌慌张张的从营门口的位置跑了过来,大呼道: “出事了!”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顾思年眉头一皱: “好好说话。” “有人,有人冲进来了!” “什么?有人冲进来了?” 顾思年插着腰喝道: “竟然有人敢来我凤字营的驻地闹事?是谁? 本将军定要好好收拾他!” 众人都脸色一沉,光天化日的敢闯驻军营地,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什么,你要收拾我?” 就在大家气成一团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嗓音陡然从背后响起。 顾思年浑身一哆嗦,支支吾吾: “你,你,你怎么来了?” 站在身后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位刁蛮的慕清欢。 此刻的慕清欢穿着一身青袍,双手抱胸,面色不善的看着顾思年。 闯营的竟然是个女的!一众军官们面面相觑。 “就是她擅闯我凤字营驻地!” 小六子急忙说道: “她自称是慕别驾的女儿,是大哥的老相识,咱们不敢拦着。” “慕别驾的女儿?老相识?” 众人的目光就变得诡异起来。 貌似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不一般啊~ “本小姐不能来吗?” 慕清欢冷声道: “怎么,就许你去安春阁风流潇洒,本小姐就不能来凤字营看看? 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我抓住?” 那一日顾思年的一首秋思在安春阁赢得满堂彩之后,他的身份就被人扒了出来。 凤字营参将竟然是一位风流才子,还进了安春阁花魁柳尘烟的闺房,乖乖,这消息顷刻间就传遍了整座琅州城,一诗成名! “什么亏心事,你在说什么!” 顾思年梗着脖子,脸颊迅速变红: “我啥时候做亏心事了,什么风流潇洒,我我我分明是去办正事的!” “办正事办到人家姑娘的闺房去了?” “好啊,你长本事了!” 慕清欢竟然直接伸手揪住了顾思年的耳朵: “你知道现在城中都怎么传你吗? 说横刀立马顾大将军、风流才子顾大公子! 真的是好名声啊!我是不是该给你做块匾送上门!” “嘶嘶嘶,疼疼疼!” 顾思年朝着褚北瞻他们一瞪眼: “愣着干什么,救人啊!” “我看谁敢!” 慕清欢同样瞪了他们一眼。 娇喝声让他们一哆嗦,褚北瞻一拍脑门蹦了起来: “将军,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军务,告辞!” “对对对,咱们也有军务!” “告辞!” 眨眼间这群人就散的干干净净,开玩笑,这场面是他们能掺和的吗? 顾思年彻底慌了,苦笑着说道: “我真的啥都没干啊,只听了一首琴曲! 我是为了陪苏晏清,真的,我发誓!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 “哼,料你也没这个胆子!” 慕清欢的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板着脸说道: “安春阁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以后少去!” “明白明白,嘿嘿。” 顾思年陪着笑,疑惑的问道: “慕大人怎么帮你给放出来了?你自由了?” “噢,差点把正事忘了。” 慕清欢直接拉起了顾思年的手往外走: “走吧,去我家!我爹请你吃饭!” …… 慕家府邸,顾思年惴惴不安的坐在桌子上,满桌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很是丰盛。 桌上也就慕晨沉还有顾思年二人,因为慕清欢她娘走得早,基本上是慕别驾一手拉扯大的。 “顾将军~” “哎!” 慕晨沉只是轻声喊了一句,顾思年就蹭的一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慕晨沉一愣,随即笑道: “今天是家宴,特地为了感谢你之前救了欢儿,无需拘礼。 坐吧坐吧~” “喔喔!” 顾思年赶忙又坐了回去,不过腰板始终挺得笔直,只有半边屁股坐在凳子上。 “不要客气了,吃吧,动筷子。” 慕晨沉指了指满桌菜肴: “也不知道我慕府的口味将军吃不吃得惯。” “吃得惯,我啥都吃!” 顾思年夹起一筷子就往嘴里扔: “不怕慕大人笑话,在前线的时候能吃上这里面的一道菜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哈哈,好吃就多吃点。” 顾思年大口吃饭的样子让慕晨沉觉得很舒心,是个实诚人,但当他看到顾思年的侧脸时便好奇的问道: “哎,顾将军的左耳怎么红彤彤的?” “咳咳,额,这个,热的!” “热得?那怎么右耳不红?” “噗嗤~” 慕清欢直接笑喷了出来,然后在慕晨沉错愕的目光中说道: “爹,你怎么管这么多,人家高兴哪只耳朵红就哪只耳朵红呗~” 慕晨沉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接着问道: “前线的日子苦吧,吃得饱吗?” “打起仗来,自然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顾思年大口扒拉着饭食说道: “有一次被燕军围在堡寨里面,巴掌大一块饼,就是几十号兄弟一顿饭的量。 唉,那时候要是有这么一桌菜,能少死很多人。” 慕晨沉默然低头: “二道沙堡寨那一战我听说了,将军孤军死守半个多月,死了不少人,难为你了。” 一直嬉皮笑脸的慕清欢也有些沉默,光听顾思年的描述就知道特别惨。 顾思年见气氛不对,赶忙说道: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吃啊,别光看我一个人吃。” “呵呵,吃,我们也吃。” 慕晨沉边吃边说道: “老夫一直以为将军是个武夫,没曾想在诗词上的功底也十分深厚。 将军在安春阁的一首秋思如今已经传遍了琅州城,老夫读了两遍,觉得甚好,很和如今琅州的边关之景。” 顾思年脸色一白,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提哪壶,打着哈哈道: “大人过奖了,就是运气好,只会作这一首诗。” 几人边吃边聊,一顿饭吃得顾思年战战兢兢,生怕那位大小姐当着慕大人的面揪自己耳朵。 “唔,饱了!” 顾思年揉着自己的肚皮: “感谢慕大人的款待,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饱了。” “呵呵,喜欢吃就好。” 慕晨沉扭头道: “欢儿,你去趟后厨,让他们把准备好的点心拿过来,待会儿给顾将军带走。” “我去干嘛,让别人去通报一声不就得了。” “去吧,爹再和顾将军说说话。” “行吧~” 慕清欢不情不愿的走开了,但顾思年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慕晨沉明显是故意把慕清欢支开,有话要讲。 果然,慕晨沉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看看这丫头,整天嬉戏打闹,没个正形。 到底是她娘走得早啊,老夫忙于公务,也没什么时间陪陪她。” 老人的话语中满是疼爱之情。 顾思年轻声道: “小姐聪明伶俐、知书达理,慕大人教女有方,旁人家哪比得上慕小姐。” “呵呵,所以她是老夫的掌上明珠啊~” 慕晨沉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道寒意: “所以老夫不想她大富大贵,能一直这么开开心心、别遭难就好。 若是有什么人想要骗她,或者说让她受委屈,老夫绝不轻饶! 在琅州城,老夫还是有资格说出这句话的!” 慕晨沉这句话看似是随意之言,但顾思年明白是说给他听的。 顾思年壮着胆子,沉声道: “大人放心,谁敢让慕小姐受委屈,我顾某也不会放过他!” “那就好~” 慕晨沉浑身的气势一泄,微笑道: “我慕家不像旁人那种势利眼,寒门也好、高门也罢,在老夫眼里只欣赏有才有德之人。 小女既然和将军待在一起开心,以后可以多来往来往。 老夫不反对~” 话一出口,顾思年的脸就红到了耳朵根子。 …… 慕府大门外,慕清欢拎着几个点心盒子将顾思年送了出来,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我爹跟你说啥了,怎么脸红成这样?” “哈?红吗?” 顾思年摸了摸脑门: “不是跟你说了吗,热的!” “真的?” “真的!” “行吧,那我就送到这咯,你自己回去。” 慕清欢依依不舍地挥了挥手: “记得常来找我!” “好!” 顾思年缓步远行,心中兴奋无比,慕别驾这是在暗示自己哇~ “大哥!终于找到你了,可急死我了!” 褚北瞻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急的团团转,好像在慕府之外等了很久。 “咦,你怎么来了?” “出事了!” 褚北瞻急声道: “刚刚送到营中的下个月军粮少了一半!据说是被同知大人给扣下了!” “什么!” 顾思年的脸色陡然冰冷: “同知大人? 妈的,是卫然那个混蛋!” 第125章一桩麻烦 “妈的,卫湖这个老王八蛋,竟然敢公报私仇!” “混账,卫然这个龟儿子也不是好鸟!惹到咱们凤字营头上来了!” 军帐里顾思年与褚北瞻都气呼呼的,破口大骂,还有闻讯而来的苏晏清脸色同样不好看。 两天前送到凤字营的军粮、补给足足少了一半,整个琅州卫的军粮都是那位同知大人卫湖分拨的,再加上顾思年与卫然的恩怨,一定是卫湖在后面捣鬼! 这两天褚北瞻去找了卫湖,没曾想连府门都没进去就被挡了回来,然后还去找了何先儒,让他帮忙说说话。 哪知道这个老东西义正言辞的说现在军粮紧缺,需要优先供应崇北关前线,驻扎内地的边军就先省一省、饿一饿。 “省一省、饿一饿,怎么只有咱们凤字营要挨饿?” 褚北瞻冷声道: “若是真的要凑粮食供应前线,我褚北瞻带头饿肚子,绝对没有半句怨言,可现在分明是这个老东西故意为难咱们,就连何大人都拿他没辙。 大哥,此事可得想办法解决啊。 如今营中的将士们日日操练、体力消耗极大,若是没吃的,练个两三天人就得累趴下!” “容我好好想想~” 顾思年愁眉不展,卫湖此人属于文官序列,自己在军中的一点点影响力根本对付不了他。 苏晏清咬了咬牙道: “实在不行,还是我去卫府登门拜访、赔礼道歉吧,此事毕竟因我而起。 卫然争的不过是一口气罢了,若是咱们给他个面子,或许此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行!” 顾思年一口否决: “苏兄,这可不是面子不面子的事,这次咱们服了软,任由他拿捏,别人就会以为我们凤字营好欺负,以后麻烦会络绎不绝。 此事是我们凤字营的事,苏兄放心,绝不会牵连你!” 苏晏清苦笑一声: “那你们还能有啥更好的办法?” “想想嘛,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顾思年拖着下巴、低着头,脑筋在急速地转动。 “将军!” 小六子突然从帐外走了进来,低声道: “帐外有一女子,想要参见将军。” “女子?又是个女子?” 褚北瞻的眉头一挑,这种时候都不忘打趣道: “大哥啊大哥,怎么三天两头就有女子来找你?你这女人缘让咱们这些光棍情何以堪?” “去去去,别烦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顾思年看向小六子问道: “来人有没有通报姓名?” “没有。” 小六子摇了摇头:“但她说是帮将军解决麻烦来了?” “帮我们解决麻烦?” 顾思年神情一凝: “请进来!” “诺!” 没一会儿,一名身穿淡红色素袍、婢女打扮的女子就缓步入内,恭恭敬敬的道了个万福: “参见顾将军!” “是你?红莺?” 顾思年与苏晏清二人同时叫出了声,这女的他们见过,安春阁柳尘烟闺房中,她就是贴身服侍的婢女,记得叫红莺来着。 “将军与苏公子好记性。” 红莺微微一笑: “今天这一趟,是柳姑娘让我来的,不知道来得是不是时候。” “刚刚你说是帮我凤字营解决麻烦来了?” 顾思年的身躯微微前倾,淡淡的问道: “不知此话何意,我凤字营能有什么麻烦?” “呵呵,将军这种时候还能泰然自若,小女子佩服。” 红莺意有所指的说道: “不知道等营中军粮告急的时候,将军还会不会如此淡定~” 到底是柳尘烟调教出来的婢女啊,面对一营参将竟然没有丝毫的胆怯、畏惧之意,心思细腻。 “你们竟然知道这些?哪儿听来的?” 顾思年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这个柳尘烟在他心中的身份变得神秘起来。 “呵呵,消息来源自然是不方便说的。 不过我家小姐托我带句话给顾将军,说顾将军听了之后就会知道如何解决眼下这桩麻烦~” “噢?” 顾思年眉头微皱: “说说看~” 他还真不信了,仅凭青楼女子的一句话就能搞定正五品的琅州同知? 褚北瞻与苏晏清同样眉头紧凝,盯着红莺一言不发。 “我们家小姐说, 十几天前卫家有一笔财货被马匪所劫,损失巨大。这伙马匪如今正藏身于琅州东境的一片荒山之中,若是谁能帮着卫家找回这笔财货,想必什么麻烦都能迎刃而解~” 三人的目光同时一震,不等几人回话,红莺就弯了弯纤细的腰身: “言尽于此,告辞~” 那一道身影就这么飘飘然的离去了,而顾思年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马匪,琅州东境? 这消息可靠吗?” “卫家是不是有财货被劫我不知道,但琅州东境确实有一股马匪流窜。” 熟悉琅州情况的苏晏清沉声道: “这伙马匪势力不小,据说有几百人马,全都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滚刀肉,为非作歹很久了。 官军去围剿了几次也无功而返,若是能把他们剿灭,倒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这么说他们还有许多马匹了?” 褚北瞻目光一亮: “大哥,这不是送上门来的战马吗? 顺带着还能解决卫湖这摊烂事,一箭双雕啊!” 只要帮着卫家夺回这批货物,想必卫湖这个老东西会乖乖把剩下的军粮给拿出来! “有意思,如此隐秘的消息她们竟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顾思年喃喃道: “看来这个安春阁、或者说这位柳姑娘,不简单啊~” …… 卫府坐落在琅州城东,占地极广、府门口的两尊石狮子更是不凡,气派程度远超别驾慕晨沉的府邸。 一大早就赶来拜访的顾思年在前厅被晾了许久,那位卫大人是要给他来个下马威。 过了许久,一道苍老的声音才传了进来: “哎呦,顾将军登门拜访,老夫有失远迎啊,失敬失敬,呵呵~” 两鬓微白的卫湖迈步而入,身后还跟着他儿子卫然。 卫然朝着顾思年投来了一道极为得意以及夹杂着怒气的目光,这些天他可是恨极了顾思年。 “卫大人日理万机,我多等一会儿没什么。” 顾思年微微一笑: “旁人想进卫府的大门还进不来呢,我今天能走进来已经不容易了~” 顾思年暗暗讥讽的话语让卫湖满是皱纹的面庞抖了抖,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一挥衣袖问道: “顾将军说笑了,我卫湖好歹是吏部封的正五品官员,卫府的大门哪是闲杂人等随随便便就能进的? 敢问将军,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呵呵,碰着点小麻烦。” 顾思年直奔主题: “大人送往我凤字营的军粮比往常少了一半,不知为何?” 卫湖浑浊的老眼中没有掀起半点波澜,漫不经心的说道: “此事老夫已经答复过何佥事何大人了,虽然这些天前线已经停战,但依旧有不少大军驻扎在崇北关一线,人马都需要吃饭啊,粮草需求巨大。 将军也知道,咱们琅州收上来的军粮不多,哪能面面俱到? 这不,只能优先供应前线那几营兵马了~” “卫大人。” 顾思年的语调微微拔高: “前线的兵是兵,我凤字营的兵就不是琅州卫边军了吗? 眼下正是操练士卒的要紧关头,肚子都填不饱,哪来的力气训练? 麻烦大人行行好,想想办法,多给咱们拨一些粮食。” “唉,将军难,老夫也难啊~” 卫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为了军粮一事,老夫这些天可是彻夜难眠在替顾将军想办法。 将军放心,只要筹措到军粮,本官第一时间派人送到凤字营去,绝不耽误片刻~” “那敢问大人需要多久才能筹措到军粮?” “这就不知道了~” 卫湖轻轻端起水杯抿了口茶: “快的话一两月,慢的话得等到明年了~” 忽悠,分明是彻头彻尾的忽悠。 顾思年冷笑一声: “听大人这个意思,我凤字营的将士还得饿着肚子好几个月咯? 不知道大人是真筹措不到粮食,还是心里对我凤字营有怨气~” 卫湖目光微凝,没有回答这句话,反倒是旁边的卫然狞笑道: “顾将军不是年轻俊杰、文武双全、无所不能吗? 怎么,现在一筹莫展了? 我告诉你,我卫家让谁有粮,谁就有粮!得罪了我卫家,就得饿肚皮! 不过你要是能求求我,指不定我爹心情一好,粮食就给你了~” 到底是年轻啊,卫然这一句狂言憋在心里许久了,就等当着顾思年的面骂出来。 解气! “放肆,怎么对顾将军说话呢!” 卫湖瞪了儿子一言,笑道: “将军勿怪,我这儿子就是性子直,呵呵~” 卫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摆明了要给自己儿子撑腰,不会给一粒粮。 顾思年浑然不顾卫然的骂声,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这个人性子也直,不会求人。” “那就送客吧~” 卫湖冷声道:“将军回营等着,有粮食了我会给你送去。”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卫湖也不装了,一脸的阴险。 “大人啊,其实今天我来卫府是想帮你解决麻烦的~” 顾思年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 “听说卫家有一笔财货被马匪劫了,我看着于心不忍,想要出手相助。” 听到这里,卫湖浑浊的双眼睁大了几分。 顾思年拍了拍屁股站起身: “可惜啊,似乎卫大人与卫公子不怎么待见我,那在下还是先告辞了~” 就在顾思年起身欲走的一刹那,卫湖苍老的嗓音陡然响起: “将军且慢!” 第126章互换诚意! “将军且慢!” 卫湖眼神中的那种不屑终于消失,眉宇微抬: “什么马匪、什么财物,顾将军的话老夫没听懂。” “哈哈哈卫大人,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吧?” 顾思年负手而立,大笑一声,还是没有坐下: “若是卫大人没诚意,那咱们就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 “哎,你这个家伙!” 不等当爹的开口,卫然先骂了起来: “怎么跟我爹说话呢?你……” “然儿,别说了!” 卫湖的一声冷喝打断了卫然的话,随后很是客气的一伸手: “将军,请坐!” 卫然愣愣的,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家的财物被马匪劫了,以为是顾思年信口胡诌。 “来人!给顾将军换一杯热茶!” “诺!” “将军请用茶!” 屋内茶香四溢、涓涓热气弥漫。 卫湖犹豫片刻之后才说道: “将军说的没错,我卫家是有一笔财物被马匪劫了,数量还不小,说实话此时困扰我好些天了。 但这件事呢毕竟是卫府的家事,不好麻烦边军将士们,老夫也不想过于声张。” “明白。” 顾思年微笑道: “卫大人若是放心我顾思年,这伙马匪就交给我了~ 保证做得滴水不漏。” 顾思年明白卫湖为啥不想把这件事弄得沸沸扬扬,因为这财物肯定是从哪里贪来的黑钱,若是被有心人捅了出去,指定要给他这位同知大人扣上了贪赃枉法的帽子。 “咳咳,顾将军莫不是过于自信了吧?” 卫湖面带质疑的说道: “这伙马匪老夫查过,好几百号人,马匹更是有三百多匹,寻常县衙的衙役、捕快根本奈何他们不得。 就算是边军一整营的兵马全部出动,想收拾他们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凤字营凭什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解决他们?” 其实为了这件事,卫湖私底下去找过另外几营的参将,但无一例外都被婉言拒绝了。 几百名马匪,那可全是杀人不眨眼的滚刀肉,真打起来自己也得死不少人。 这些参将哪个不想保存实力?没人愿意帮卫湖。 卫湖的人情再重要,也不及自己的根基重要啊。 现在顾思年跳出来说他凤字营可以解决这件事,他哪能这么轻易就相信? “大人,怎么灭了这伙马匪那就是我凤字营的事了。 不过我可以告诉大人一句话,别人杀不了花儿布托、我凤字营能杀,别人打不过燕军、我凤字营能打,那就说明我凤字营有过人之处。” 顾思年慢悠悠的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轻轻往桌上一推: “这是何佥事何大人批下来的剿匪文书,盖有总兵府的印章,也就是说我凤字营随时可以出动剿匪。” 卫湖目光一亮,赶紧接过文书匆匆扫了两眼,随即脸上就露出了微笑: “好,好啊,这伙马匪常年为非作歹,总算有人能收拾他们了!” 顾思年双手一抄: “这是我的诚意,那大人的诚意呢?” “咳咳。” 卫湖义正言辞地说道: “顾将军若真能为民除害、夺回那些马匪所劫掠的财货,那我卫湖说什么也会凑足凤字营所需要的军粮!” “爹!” 卫然一下子就急了: “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我……” “给老夫住口!” 卫湖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大骂道: “逆子,顾将军乃是朝廷命官、边军武将!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在这大呼小叫了? 啥本事也没有,整天净给老夫惹事! 给老夫闭嘴!” 卫然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难得见爹生这么大气,他顿时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在他眼里什么财货金银都比不上自己的面子重要,卫湖也是气得不轻。 “犬子无德,让将军见笑了。” 卫湖略带着愠怒,转头看向顾思年微笑道: “那咱们的约定?” “就这么定了!” 顾思年毫不犹豫的回道: “我帮大人带回财货,大人给我粮!” 卫湖沉声道: “顾将军,明天我就会让人送一批军粮去你凤字营,算是老夫的诚意。 但老夫希望此事你可以守口如瓶,你们只是去剿匪,于我卫湖无关!” “成交!” …… “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军帐内,顾思年等人围在一幅地图前,褚北瞻秦熙这帮人的脸上带着兴奋之色。 琅州往东的一片荒山中标记出了三个红圈,这是马匪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地。 “花寒已经先领麾下一百骑出发了!” 褚北瞻沉声道: “一百骑兵分三路、化装成老百姓,先去这三个点查探马匪的踪迹。 花兄弟心思细腻,做事稳健,这些马匪应该躲不过他的探查。” “嗯~ 告诉花寒,找到了马匪不要打草惊蛇,耐住性子等大部队到来!” “明白!” 顾思年看向众人沉声道: “这次行动就由褚将军带队,前往东境荒山剿灭马匪。 秦熙、林易槐、蒙厉率本部兵马随行,再加上先行出发的花寒所部,总计五百人。 若是你们觉得人少,我还可以多给你们加点人。” “多,太多了!” 铁匠挥舞着拳头说道: “大哥,你也太看不起咱们兄弟了。 实在不行就让褚将军和老秦在营里歇着吧,这些马匪全都交给我。 保证一个不少的把他们脑袋全拧下来!” 铁匠训练了这么久,浑身上下都憋着一股劲,既然一时半会儿杀不了燕贼,那就先拿这伙马匪练练手! “我说你这个铁匠,心也忒黑了吧?” 秦熙皱起眉头嚷嚷道: “你吃肉,连口汤都不想给咱们喝?” “哈哈哈!” 众人哄笑出声,没有丝毫惧意。 别人觉得那伙马匪难缠、不敢出手,那是他们太过胆小了。 在顾思年看来这正好是一次绝佳的练兵机会,让兄弟们去见见血! “行,既然都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定了!” 顾思年朗声道: “整顿行装、准备干粮,明天一早出发! 这次战事,全权由褚将军指挥!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诺!” “最后,再重复一遍此次的任务!” “抢光马匪的战马!” …… “哒哒~” “哒哒哒~” 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 就有一队队骑卒从营门口呼啸而出,马蹄声清脆响亮,马背上的汉子一个个凶神恶煞、面色不善。 提长矛、配弯刀,五百军卒踏上了抢劫马匪的路~ 现在已经入冬,瑟瑟的寒风拍打在脸颊上就像刀刻斧凿,可这些士卒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经过近两个月的操练以及此前半年在边关的拼杀血战,现在顾思年手底下这帮人俨然自带一股杀气。 与顾思年并肩而立的正是监马吏苏晏清,自从知道卫家对凤字营发难后他三天两头就往这里跑,生怕因为自己连累了顾思年。 “之前听说你凤字营在边关打了几场漂亮仗,但一直未曾亲眼见凤字营队伍出动。” 苏晏清喃喃道: “今日一见,确实与其他几营有所不同。 似乎,似乎就连行军队伍也比他们更为整齐。” 苏晏清不懂带兵打仗,但他能感受到凤字营的气势雄壮。 “呵呵,于细节处见真章。” 顾思年微微一笑: “若是连一个队列都走不好,还谈什么上阵杀敌、击退燕贼?” “有理~” 苏晏清虽然已经将顾思年当做真心朋友,但凤字营的战力到底如何他还是存疑的,轻声问道: “褚将军这是带了多少人出动?” “不多,满打满算五百人。” “五百人?” 苏晏清一下子就变得忧心忡忡: “顾兄,东境那伙马匪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此前官军都在他们手里吃了瘪,五百人会不会太少了?” “放心,只多不少。” 顾思年冷笑道: “杀鸡焉用牛刀? 苏兄耐心等着好消息就行!” …… 安春阁 女子的闺房中隐隐有香气缭绕,淡雅的布置让人只觉耳目一新,浑然不见青楼的风尘气。 那位安春阁的花魁正在专心致志的擦拭古琴,洁白的玉手舍不得磕着古琴半点。 这可是柳尘烟的心肝宝贝,放眼整座琅州城,近距离听过琴声的也寥寥无几。 “小姐~” 婢女红莺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还很有眼力地递来一条刚刚揉洗干净的抹布。 柳尘烟接过抹布,一点点擦拭着古琴边缘的灰尘: “凤字营的人马出动了?” “是,不过带队的不是顾思年,而是副将褚北瞻?” “褚北瞻吗~” 这个消息并没有出乎柳尘烟的预料: “褚北瞻也算是琅州卫的后起之秀,之前在昌字营就崭露头角,有战功在身。 那活马匪只有杀气却没脑子,他带队,足够。” 听柳尘烟言下之意,褚北瞻的底细她们也清清楚楚。 “小姐说的是~” “凤字营出动了多少人?” 柳尘烟漫不经心的问道: “全部还是一千?” “咳咳。” 红莺犹豫了一下,回道: “五百。” “什么,五百人?” 柳尘烟擦琴的芊芊玉手一顿: “你确定? 马匪可有三四百啊,这消息他们清楚。” “确定。” 红莺苦笑道: “也不知道这位顾将军是太有自信还是太轻敌,总之这个兵力让人琢磨不透。 小姐,咱们只是想用这伙马匪试试凤字营的成色,该不会弄巧成拙,害得凤字营损失惨重吧?” 柳尘烟的眼眸中带着女子不该有的寒意: “若真是这样,那凤字营就不值得我们重视了~” 第127章一文一武的约定 “当当当~” “咣当咣当~” 初冬的寒风瑟瑟刮着,让人遍体生寒。 凤字营的营地深处有许多人影却赤裸上身,奋力的挥动手中铁锤,满身汗水。 一顶顶高炉拔地而起,黑烟腾腾、还有那些风箱正在呼啦作响。 走进来一看你还会有些愣神,这到底是凤字营的驻地还是琅州最大的铁匠铺子? 这些铁匠全都是军营里的壮汉临时充当的,墨家那些师兄弟们就负责四处教导、监工,偶尔亲自上手示范。 墨烛最不像话,拎着个酒葫芦到处转悠,指指点点,活像个大爷。 “哎哎哎,墨老九,我说你怎么这个德行。” 顾思年从一旁走过来,有些气愤: “我请你来不是干活的吗?怎么你看起来像凤字营主事的?我像个小工?” 大家相处时间久了,渐渐熟络起来,现在顾思年张口闭口都是墨老九,再也没有一开始那样的文质彬彬、轻声细语。 “打铁这种活又没什么技术含量,学一学就会了,哪用得着我墨家子弟亲自动手?” 墨烛白了顾思年一眼,顺带着灌了口青沟: “咱墨家人,靠的是真本事!不是蛮力。 脑子,铁匠也得有脑子!” 墨烛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神气活现,外带着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跟在身后的安建与曾凌川大眼瞪小眼,全营敢在顾思年面前一边喝酒一边答话的也就墨烛一个人了。 说来也怪,墨烛年纪轻轻却是个酒蒙子,整天酒葫芦不离手,不知道跟哪学的。 褚北瞻私底下说这是墨家掌门的传统~ “得得得,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 顾思年板着脸说道: “你要的人、矿石、器械我全都给你备齐了,一天一壶青沟我也没欠过你的。 可我的刀呢?枪呢?我连根毛都没看见啊!” 墨烛来营中好些日子了,整天乒铃哐当的一顿猛敲。 但出产的凉刀凉矛是一柄都没有,顾思年已经有些急了。 “切,你急什么。” 墨烛再度白了他一眼: “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调整出生铁与熟铁的最佳比例,确保所需要的钢材尽可能的兼顾韧性与锋利。 只要钢材成型,一切就是水到渠成。 等第一柄刀打出来,剩下的事不就简单了?” “就算你说得有理,那第一柄刀啥时候能看见?” 顾思年插着腰、瞪着眼: “你可别忽悠我,如果你造不出来,老子就得让你赔我这么多天的青沟酒!” “你瞅瞅你这个抠搜的样子,哪像个将军!” 墨烛很认真的说道: “等等,再等等就造出来了。 你放心,咱墨家可从不干丢名声的事!” “哎,那你得给我个确切时间啊!” “走走走,赶紧走,别耽误咱们干活!” 半句话都没问出来的顾思年就这样被墨烛一路推了出去,毫无威信可言。 看着曾凌川二人鄙夷的表情,顾思年咳嗽了几声: “咳咳,本将军用人,一向是用人不疑。 随他!” “切!” 几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将军!” 小六子从旁边窜了出来: “刚刚慕别驾派人来询问,将军近几日是否有空。 想请将军一起去一趟凤川。” “去凤川?做什么?” “这倒是没说,不过慕府的下人在等着将军的回话。” 顾思年满心困惑,但还是说道: “就说有空!” …… 田埂地头间,一老一少两道身影穿行其中。 两鬓微白的那位就是琅州府别驾慕大人,健步如飞的自然是顾思年了。 两人穿着粗布麻衣、草鞋上沾着灰尘,活脱脱一副庄稼汉的装扮。 慕晨沉走走停停,时而在田间地头驻足观望,偶尔还会与路过的农夫闲聊上几句。 老人指着这一片地头问道: “顾将军,这地方你应该熟悉吧?” “怎么能不熟悉。” 顾思年踩着脚下的泥土笑道: “小王庄嘛,当初我在凤川县推行租田令的时候经常往这一带跑。 那儿,就在那儿我还露宿过两晚~” 顾思年本以为慕晨沉是要带他去凤川县衙办事,谁知道老别驾领着他直奔田野,一个随从都没带。 “呵呵~” 老人笑了笑,直接与路旁的老汉打起了招呼: “老哥,还忙啊,太阳眼瞅着就下山了,歇了吧” “害,抓紧时间翻翻地,过两天怕下雨。” 一名老汉拄着镐头答话,看老人的腿似乎有些一瘸一拐。 “家里多少地啊,就你一个人在这忙?” 慕晨沉很熟络的递过一只水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害,十几亩地,我一个老光棍够了。” 老汉道了声谢,连着灌了几口凉水,顿时觉得浑身舒坦。 “看你这腿脚也不利索,忙得动吗?” “当然没问题了。” 老汉呵呵笑道:“这可是官家分的地,要是忙不动明年的租金可就没着落咯~” “听说县里推行了租田令。今年收成咋样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慕晨沉就把情况了解的清清楚楚: 这位老汉以前是乞丐,整日靠乞讨为生,今年年初沾了租田令的光,分了这十几亩地。 一整年忙下来不仅还了上一年的租金,更是有了下一年的口粮。 现在整个人干劲十足,嘟囔着照这么下去还能过几年好日子,无意间还提到了顾思年,直呼是个好官。 顾思年茫然的看着慕晨沉,始终不懂慕别驾的用意。 慕晨沉放眼这一大片田地问道: “年初的时候,这还是一片荒地吧? 是你顾典史的一纸租田令将这儿变成了农田。” 顾思年轻声道: “荒着也是荒着,这么好的地不种点粮食浪费了。” “呵呵。” 慕晨沉轻轻一笑: “你知道凤川县今年交上来的税赋有多少吗?” “不知。” 顾思年很诚实的摇了摇头,自从入军之后凤川县的事他就不过问了。 “两成,比往年足足多了两成。” 慕晨沉竖起两根手指,喃喃道: “去年年景不好,琅州下辖数十县基本都没什么好收成,倒是以往不声不响的凤川县异军突起,不仅不减产,更是比往年多出了两成。 而这,全得益于你的租田令。” “慕大人,我可不敢贪这份功。” 顾思年赶忙说道: “那都是县衙上上下下的官吏们忙出来的成果,跟我没关系。” “行了,你就别谦虚了。” 慕晨沉从地上抓起了一捧土: “老夫起初看到各县统计上来的税赋是以为是看走了眼,后来才发现是你的租田令起了作用。 年纪轻轻有这般才干,不容易啊。 琅州的荒地又何止凤川县这几千亩,你说若是能在整个琅州推行租田令,是不是能大大提高各县税赋?” 顾思年明白了,合着慕晨沉今天是为了租田令来向他取经了~ 顾思年犹豫了一下问道: “实话实说吗?” “你这个混小子。” 慕晨沉笑骂道: “要是想听假话,就不喊你来了。” “咳咳,慕大人,推行租田令确实利国利民,可却会在无形中侵害大户和商贾们的利益,使他们眼红。 若是这一块处理不好,怕是会引起动荡。 当初区区一个凤川县就惹出了不小的麻烦,更何况整个琅州有这么多县,这么多有权有势的世家大族? 他们的根基远非凤川县那些小人物可比,若大人真要全境推行租田令,想必那阻碍会非常大。 弄不好,弄不好会得罪许多人~” “得罪人?” “呵呵。” 慕晨沉不屑的摇了摇头: “老夫在琅州这么多年,得罪的人还少吗? 利国利民的事我不去做,老夫有何颜面拿朝廷的俸禄?” 顾思年默然不语,在琅州城也有好些日子了,慕晨沉的名声他也早已耳闻。 这可是位坦坦荡荡、大公无私的好官。 慕晨沉看向遥远的北方问道: “若是租田令成了,万千荒地变成了良田,但燕军却杀进来了。 怎么办? 老夫是真的不想让百姓们一年的辛勤劳作付诸东流啊~ 这些年来燕军游骑入境,肆意践踏田野,这种事老夫见得太多了。 怕了~” 慕晨沉很清楚,你要让那些老百姓踏踏实实的去垦荒,就得向他们证明燕贼进不来,田里的收成都是他们自己的。 “大人的担心不无道理。” 顾思年有条不紊的说道: “如今凉燕双方虽然停战,但关外的燕军并没有完全撤走,济兰河谷一败又让民心惶惶。 边关守不住,再怎么养民利民也是空谈。” “所以老夫就想问问你这位边军参将了。” 慕晨沉凝神问道: “若是燕军大举进犯,崇北关一线守得住吗?” 这个问题慕晨沉没去问总兵游峰,却问了顾思年。 在他眼里,顾思年比那些将军都值得信任,只因为顾思年当初对慕清欢说过一句: 官要为民。 “慕大人!” 顾思年轻声说道: “文官理政养民、武将守土卫国,各司其职。 大人担心的问题,是我该考虑的事情。 我只能说只要我凤字营在,燕军就别想攻进琅州。” “哈哈,好一个文官养民,武将卫国。” 慕晨沉大笑一声: “年轻人,口气大得很,但老夫喜欢! 成! 老夫心定了,等回了琅州就开始推行租田令,那些个麻烦我才不怕。 但你记住,守不住边关,老夫就得骂娘了!” 难得看见这位老大人爆粗口,顾思年满脸郑重的一抱拳: “晚辈定不会让老大人失望!” 第128章双喜临门 “顾将军啊顾将军,你今天总算是在军营里了,老夫等你等得好苦。 剿匪一事到底怎么样了?褚将军那边有没有消息? 成不成你总得给老夫一个答复吧?” 卫湖卫老大人一脸的焦虑,急得团团转。 最近顾思年跟着慕晨沉去了趟凤川县,后面又去了临近的几个县看看,连着好几天都没在营中。 而卫湖一直在惴惴不安得等待剿匪的消息、望眼欲穿,恨不得天天来军营里找顾思年。 “卫大人,您稍安勿躁。” 顾思年耐着性子将卫湖扶坐在了椅子上: “东境离琅州城还是有些距离的,一来一回耽搁时日很正常。 还得从深山里找到马匪老巢,布置围剿,再快也得七八天才能回来啊。” “可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 卫湖忧心忡忡: “顾将军就不担心那儿出了什么差错? 万一马匪跑了或者压根就没找到他们,!那卫家的财物可就……” “哼~” 跟着爹一起来的卫然撇了撇嘴: “当初说得好听,收拾马匪就像杀鸡般简单,现在呢? 别说马匪了,我连马毛都没见到一根!” 他声音虽然不大,但明显是说给顾思年听的。 哪知顾思年压根不搭理他,自顾自的喝了口茶,气得卫然直跺脚。 卫同知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冷声道: “顾将军,你我先前可是有过约定的。 若这次凤字营没能把我卫家的东西拿回来,以后几个月你们的军粮补给可就……” “咚咚咚!” 就在卫湖打算好好威胁一番的时候,军营中陡然响起了一阵战鼓声: “骑军回营!” 卫湖父子二人同时一震,豁然起身。 顾思年展颜一笑: “卫大人,您等的东西这不就到了?” “哒哒~” “哒哒哒~” 一匹匹战马顺着营门口疾驰而入,长枪铁甲,气势汹汹。 人人马背上挂着个小包袱,隐隐能感受到一阵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着。 队伍中还夹杂着大量的空马与车驾,车板上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不少木箱,压的车轱辘沉甸甸得走不动道。 “是,是我卫家的东西没错!呵呵!” 卫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顾将军的凤字营果然非同凡响,本官早就知道你们一定行! 哈哈哈!” 这位同知大人变脸是真快,刚刚还横眉冷对,现在就差嘴角翘上天了。 “骑军止步!” “嚯!” 几百骑同时勒住缰绳,整齐的一声应喝让卫然的小心肝儿跳了一下。 他一个富家公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不过他很好奇那些骑兵马背上挂着的那些包袱是什么。 战利品吗? “下马!” “轰!” 为首的褚北瞻拎着一个包袱大步向前,抱拳朗喝: “凤字营副将褚北瞻,奉命剿匪。 现回营复命!” 顾思年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 “免礼!战果如何?” 卫湖和卫然也充满了好奇,那些马匪到底咋样了。 下一刻,褚北瞻摊开了手中的包袱,高喝道: “我凤字营围歼马匪于东境荒山,自匪首马老三以下三百六十七人,尽数伏诛! 特向将军献匪首马老三首级!” 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就这么被褚北瞻捧在了半空中,曾经凶名威震东境的马匪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卫然浑身升起一股恶寒,止不住的哆嗦。 那些,那些马背上挂着的,全是人头! …… “哈哈哈,打得漂亮!老褚啊老褚,果然没让我失望!” 军帐中的顾思年不停的竖大拇指,他刚刚听完了剿匪的经过,堪称完美。 首先是花寒他们乔装打扮、秘密探查,找到了马匪的藏身之处; 而后秦熙将麾下三百人分成三队,故意虚张声势、大张旗鼓的包围过去,吓得那些马匪仓皇出逃。 这一逃让他们一头钻进了蒙厉与花寒设好的伏击圈中,一百弓弩手外加一百号最能打的壮硕汉子,收拾那些乌合之众还不是手到擒来? 等到褚北瞻一枪捅死匪首马老三后,那些号称杀人不眨眼的马匪全变成了怂蛋,不是逃就是降~ 整个剿匪过程凤字营几乎没有折损兵力,只有少许轻伤士卒。 “害,也不是很痛快。” 铁匠不屑地挥了挥: “这些马匪不济事,欺软怕硬的货,还是得和燕军打!” “这就是让你们先练练手的,哪有一上来就和燕军硬碰硬的?” 顾思年笑道: “当然了,还能顺带着解决咱们的麻烦。” 就在刚刚,卫湖心满意足的带着那些财物走了,临走前很客气的对顾思年道了几声谢,并拍着胸脯保证明天一早就把军粮送到凤字营。 “那个卫湖也不是个好东西。” 秦熙冷着脸说道: “那些不义之财真不想让他们带回去,我凤字营留着犒劳将士多好?” “算了,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顾思年兴奋的搓了搓手: “当然了,这次最让我高兴的是战马齐了! 从现在起,我凤字营就可以人手一匹战马!” 这次褚北瞻剿匪,足足拉回来三百多匹能用的战马,彻底补齐了凤字营战马的缺口。 “好!” “哈哈哈!” 一众兄弟们全都痛快的笑了起来。 “都笑啥呢?我来的不巧?” 墨烛突然出现在了营帐门口,一手握刀、一手持枪,模样颇为古怪。 顾思年蹭的一声站了起来,怔怔的看着墨烛手里的刀枪: “成了?” “成了!” 墨烛咧嘴一笑,得意的挥了挥刀枪: “想不想瞅瞅?” 顾思年、褚北瞻、秦熙等等七八人呼啦一下全涌了过去,把墨烛团团围住。 这些天营里最神秘的就属墨烛了,整天乒铃乓啷的敲,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褚北瞻把墨家说的神乎其神,把真正的凉刀更是吹上了天。 事实真是如此吗? “这就是以前的凉刀吗?” 顾思年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它,冰凉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温热~ 微微弯曲的刀身宛如流水般自然,巧夺天工; 不算厚实的刀背却给人一种沉稳、锋芒内敛之感; 尤其是那泛着寒光的刀锋,锋利锃亮,恍惚间顾思年甚至感受到它自带一股杀气。 “好刀,好刀啊~” 顾思年握着刀柄,轻轻的挥舞了两下,军帐中仿佛有寒意伴着刀锋起伏。 这柄刀看着体积不小,可握在手里的感觉却刚刚好,不轻不重。 但凡是老兵,只要瞄一眼就会知道这是不是一把好刀。 “严格意义上讲,它一开始的名字叫北凉刀~ 不过时间长了,大家都习惯称其为凉刀。” 墨烛背着手,慢条斯理的解释着: “每一代墨家掌门都会想尽办法改造凉刀,让它成为杀人利器。 这一次我改变了它的用材,从根本上解决以往碰见的难题。 百炼成钢,如今的凉刀可是用熔炼、打磨出来的上等好钢锻造。 不管是锋利程度还是韧性,都远胜如今兵部供应的军刀。” “蹭!” 墨烛随手拔出了褚北瞻的腰间佩刀,横在了顾思年面前: “来,试试!” “试试?” 顾思年一愣: “直接砍?” “当然!” 众人面面相觑,刀对刀互砍可是最伤刀锋的,墨烛就这么有自信? 顾思年缓缓举起弯刀,却迟迟不肯下手。 他生怕这一刀下去会让自己失望~ “快啊!” 墨烛急了,催促道: “赶紧的,砍完我还要回去吃饭呢,饿了都!” “喝!” “当!” 顾思年不再犹豫,抽调了浑身的力气紧握刀柄,狠狠的一刀砍下: “咔嚓!” “咣当!” 墨烛手中那柄弯刀应声而断,断口处光滑如镜,就像是被整整齐齐切割开的。 “嘶~” 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虽说这一刀有顾思年拼尽全力的原因,可一柄刀折断、另一柄连缺口都没出现。 孰强孰弱,一眼可辨。 “妈啊,真是个好东西,赶紧给我摸摸!” “我也要我也要!快让我感受一下!” 经历了短暂的失神后,其他人像疯了一样的抢过凉刀,吵吵闹闹个不停。 那杆长矛甚至都不用看了,这种水准的凉刀都打造出来了,凉矛还会差吗? “墨老九啊墨老九,本将军爱死你了! 哈哈哈!” 兴奋至极的顾思年赶忙问道: “快说,给全营将士都配上这样的枪和刀,需要多久?” “最多,最多一个月!” “这么快!” 墨烛微微一笑:“我早就说了,万事开头难!” “哈哈哈,好!” 顾思年仰天大笑: “战马凑齐,军械到位,咱们凤字营今天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哈哈哈!” “兄弟们!” “在!” 顾思年环顾全场,冷声喝道: “现在,你们有了最好的马、最好的刀! 给我记住!等凤字营的军旗出现在战场上,你们一定要杀得燕军血流成河!” “诺!” 看着乌泱泱闹腾在一起的兄弟们,顾思年满心欢喜: “咱们的强军之路算是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就是让将士们经历血与火的磨炼。” “快了。” 褚北瞻冷声道: “眼瞅着到了深冬,等开了春燕军保准要卷土重来。 到时候就是咱们大显身手的机会!” 在当初从崇北关撤军的时候二人就断言,这场仗还没完! “对了!” 顾思年突然一拍大腿: “给我备份厚礼,马匪一事咱们承了安春阁柳姑娘的情,怎么说也要去道个谢啊~” “谢她?” 褚北瞻眉头微皱: “这个女人,太过神秘了~” 顾思年嘴角微翘: “这次我就要去探探她的底!” 第129章神秘的安春阁 窗台上,精致的雕花栏纹被阳光细细描绘,在地面投射出斑驳的影子。 粉红色的纱帘遮挡内室,微风吹着它飘荡,隐隐能看到床榻边缘绣着的兰花图案。 上次顾思年来只顾听曲了,这次再入柳尘烟的闺房才觉得每一分布置都带着小女子的雅致清秀。 一架屏风横亘在房内,上面的山水画笔触细腻,怕是出自某位大家之手,屋内还弥漫着淡淡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屋中的气氛怎么说呢,有一丝暧昧。 顾思年环视屋内一周之后笑道: “本以为这次登门道谢会吃个闭门羹,看来柳姑娘还是热情好客的,哈哈~” 别人想见柳尘烟一面要么一掷千金、搏美人一笑,要么作诗一首,才高八斗。 若是让那些安春阁的客人知道顾思年随随便便就进来了,甚至还能和柳尘烟共饮一杯,怕是要羡慕死。 “哈哈哈,顾公子真是会开玩笑。” 柳尘烟衣袍遮脸,轻笑出声: “谁人不知横刀立马顾大将军、风流才子顾大公子乃是琅州城的年轻俊杰。 我柳尘烟怎敢让公子吃闭门羹? 巴不得公子天天来才好呢~” 顾思年一阵无语,不就是在安春阁作了一首诗吗,现在满城都在传这句话。 搞得像是他整天在青楼转悠,烦死了。 柳尘烟接着说道: “听说褚将军前两天就回营了,不知收获如何?卫家的事解决了吗?” 顾思年挑眉反问道: “柳姑娘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难不成琅州城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也都是听来来往往的商人闲聊得来的消息。” 被暗戳戳了一句,柳尘烟面不改色: “不过仅仅五百骑就全歼马匪,己方还没有什么损失,堪称大获全胜啊。 为民除害,这一战倒是让凤字营在琅州城内博得了不少名声。” “姑娘过奖了,要不是你给了消息,我凤字营的将士们现在还在挨饿呢。” 顾思年轻轻推过一个小木盒: “略备薄礼,还望姑娘笑纳。” 柳尘烟只是用手指轻轻挑开盖子,便看到了一锭锭厚重的金银,当即笑道: “将军出手,果然阔绰!” “柳姑娘可别嫌俗气,咱思来想去,还是金银最实在。” 木盒中装着的那些银两全是在土匪窝里搜出来的,那伙马匪盘踞东境多年,家当可不少,褚北瞻毫不客气的全部拉了回来。 “俗气吗?不俗气。” 柳尘烟轻声道: “哪有风尘女子不爱钱啊~ 将军的谢礼,我收了!” 顾思年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好像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淡淡的忧愁: “柳姑娘,我想问一句,这次为什么要帮我?” 顾思年没脑残到觉得仅凭一首诗就能让柳尘烟对自己另眼相看,也不会相信她就是单纯的乐于助人。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就知道你会这么问。” 柳尘烟漫不经心的答道: “咱们这些青楼女子无依无靠的,平日里难免被人欺负,自然得找些靠山了。 像顾将军这样的军中翘楚,我们若是能攀上那就是天大的幸事。 这次我帮了将军,以后安春阁或者我柳尘烟遭难,想必你也会出手相助的~” “找个靠山?” 顾思年目光闪烁: “琅州城内有刺史、同知、总兵、佥事,军政双方山头无数,比我官位高的数不胜数。 以柳姑娘的容貌与名声,找个靠山不难吧? 怎么偏偏就看上了我这个没有根基的新晋参将?” 顾思年对柳尘烟的回答是满脸不信。 “将军这话说得就不对了。” 柳尘烟拎着酒壶起身,缓步靠近顾思年,慢悠悠的倒了杯酒说道: “那些官老爷哪有顾公子这般风流倜傥、翩翩容貌、招人欢喜? 我柳尘烟找靠山,怎么着也得找一个让自己看着顺眼的吧? 呵呵~” 一双美眸闪烁,暗送秋波,清脆的笑声勾人心魄,弯腰倒酒之间还有些许春光乍泄。 这般姿态换做任何一名男子过来都会被迷得神魂颠倒,任由柳尘烟差使。 “啪!” 果然,顾思年的眼中也闪过一抹精光,一把抓住了柳尘烟的芊芊玉手: “姑娘既然这么说,那我顾思年可就要放肆一番了~” 顾思年大胆的举动让柳尘烟浑身僵硬: “将,将军何意?” 显然顾思年这个举动出乎了她的预料。 “想要让我顾思年做靠山,光靠一纸情报的恩情还不够啊~ 姑娘不得多付出些什么?” “将军还想要什么?” 柳尘烟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 “嘿嘿~” 顾思年此刻就像一个色中饿鬼,讥笑道: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此大好时光怎能浪费?” 顾思年的两只咸猪手直接伸向了柳尘烟的胸前,逼的柳尘烟连连后退: “请公子放尊重点!” “来吧,还等什么!” “砰!” 眼看着柳尘烟即将遭遇顾思年的毒手,房中的屏风陡然掀翻,一道倩影手持长剑直奔顾思年背后: “放开小姐!” 就在这一刻,刚刚还满眼只有女色的顾思年陡然目光冰寒,身形微微一侧便让长剑扑了个空。 然后右手狠狠往前一抓,握住了那道倩影的手腕。 “咣当~” 只这么轻轻一扭,巨大的力气就让长剑坠地,随即顾思年就一巴掌拍在了那人的后背。 倩影踉踉跄跄的摔出去好几步,但依旧挡在柳尘烟的身前: “小姐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幽静的闺房一下子变得杀机四伏。 “我就知道有人,却没想到是你。” 顾思年负手而立,眼中只剩森然: “看来这安春阁真不简单啊~” 挡在柳尘烟身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此前来报信的红莺。 很难想象刚刚那一剑会来自一名柔弱不堪的婢女,若是换做寻常人怕是已经毙命了~ 柳尘烟已经从刚刚的失神、慌乱中惊醒了过来,略带恼怒的娇喝道: “将军诈我!” 她知道自己被耍了,刚刚顾思年那一番调戏的举动就是为了逼红莺现身。 “哼~” “你安春阁不简单,我顾思年也不是能随意拿捏的。” 顾思年捡起地上的长剑冷声道: “说,你们是谁! 燕人的细作?” 鬼鬼祟祟潜伏在琅州城打探情报,还巴结边军武将,除了北燕细作顾思年想不到第二个答案。 柳尘烟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娇柔做作,冷笑道: “顾将军,你信不信我喊一嗓子,今天你连安春阁的大门都出不去?” “威胁我?” 顾思年不屑道: “你信不信我只要手一挥,窗外就会飞进一支利箭,射穿你二人的头颅?” 柳尘烟的脸色白了一下,她可是听说过凤字营有一名神箭手的,难不成顾思年调动了此人? “将军好魄力、好手段。” 柳尘烟苦笑一声,挥挥手让红莺退下: “不过请你相信我,柳尘烟乃土生土长的凉人,绝非燕人细作!” 见柳尘烟撤去了护卫,顾思年也放下了长剑,冷声问道: “既是凉人,那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我顾思年想听实话!” 一个青楼女子却对城中大事小事了如指掌,身边还有这样身手不凡的护卫,若说她是普通人,打死顾思年都不信。 “身份我还真不能透露。” 柳尘烟很诚恳的说道: “但请将军相信,我柳尘烟与你相交绝无恶意!” 顾思年冷着脸一言不发,你一句话就信你,凭什么? 柳尘烟知道顾思年的疑惑,娓娓道来: “安春阁确实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它既是青楼,更是一个获取情报的来源。 不是我柳尘烟夸口,将军的情报都不一定比我的准确、及时。 将军若是想问我安春阁为什么这么做,那恕我无可奉告。 但小女子可以送将军一份合作,不知你可感兴趣?” “合作?” 顾思年终于收起了一点戒心,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说来听听。” “我柳尘烟有情报、有人脉、有关系网,以后可以为将军所用。” 柳尘烟有条不紊的说道: “你今年才十八,便官升凤字营主将,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想必你的志向绝不仅仅是一营参将。 将军想在官场步步攀爬,光靠战功可不够,城中各式各样的情报是必须的。 有我安春阁相助,将军未来的路会好走很多~” 顾思年轻轻晃荡着酒杯: “那需要我付出什么呢?” “暂时什么都不需要,等将军升到了高位,再说不迟。” 柳尘烟轻笑道: “说句不中听的,将军现在的地位,还不足以帮我什么~” 这么大的口气让顾思年大感诧异。 眼下没有要求可不是好事,说明柳尘烟所谋者大!日后的付出更大! “将军若是觉得可行,那咱们就算谈妥了?” 柳尘烟轻轻举起酒杯,只等顾思年的答复。 而顾思年的脑筋正在急速转动,柳尘烟和安春阁太过神秘,与之沾上关系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柳尘烟说得对,安春阁的情报网对自己来说绝对是一大助力,自己的志向也不是一营参将。 许久之后,顾思年轻提酒杯,面无表情的说道: “不过你以后提的要求是什么,我都得先说清楚,害国害民的事,不做!” “成交!” “砰~” 酒杯相碰,两人一饮而尽,屋内的气氛终于融洽了不少。 “对了。” 柳尘烟突然打趣道: “将军刚刚怎么不下令让窗外的神箭手直接射杀我? 是舍不得吗?” 顾思年抿了口酒,咧嘴一笑: “今天我孤身一人,未带随从。” 柳尘烟一愣,随即娇喝道: “你又诈我!” “哈哈哈,告辞!” 顾思年见状不妙,准备开溜。 “等等!” 柳尘烟叫住了顾思年: “既然咱们合作了,那我就先送上一点诚意。 将军接下来几天可得当心着点,有麻烦上门了~” “麻烦?” 顾思年眉头紧皱:“又是谁?” “呵呵,听说前几天苗字营轮换回城休整。 将军搞了个骑兵营,阵仗不小,难免让人眼红啊~” 顾思年眼神一寒: “妈的,这个苗家,真是见不得别人好!” 第130章演戏二人组 总兵府内,游峰漫不经心的翻阅着几封军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时近年关,驻扎在前线的苗字营、安河营全都返回了琅州城,游峰也跟着一起回来了。眼下守在崇北关的是吴宏与董寿,兵马虽然不多,但料想燕军不会在大冷天开战。 屋中还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满是皱纹的脸颊饱经风霜岁月的洗礼,一双眼眸微眯,看似毫无气势,实际上此人就是琅州卫另外一位副总兵: 苗鹰。 琅州卫一正两副三位总兵,最有根基的不是游峰,恰恰是这位不起眼的老人。 不像游峰这个外来户,也不像吴宏这个打酱油的,苗家乃是琅州的将门世家,在军中关系盘根错节,连游峰都不敢轻易得罪苗鹰。 老人一辈子扎根边疆,大大小小不知道打了多少仗,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直到近些年才因为身子骨老了,渐渐淡出最前沿。 老人身后站着苗仁枫与苗磊,他们两看向顾思年的眼神带着冷漠。 顾思年是一大早被叫到总兵府的,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咳咳。” 游峰终于开口了: “顾将军,听说你凤字营最近发了大财,搞了一支骑兵营,一千两百号人,人手一匹战马?” 顾思年赶忙应声道: “总兵大人说笑了,这哪是发财啊。 不过我凤字营确实有不少战马,勉勉强强每人一马。” “顾将军大手笔啊~” 坐在一旁的老人微笑道: “咱们琅州卫九营,只有锋刃营是完整的骑兵营,如今又多了一个凤字营,可喜可贺啊。 呵呵~” 锋刃营,琅州卫战力第一的存在,游峰的起家亲兵营,全营一千五百人,战马两千五百匹,清一色雄壮大马。 锋刃二字乃是兵部亲赐,表彰游峰年轻时的战功,可谓恩宠至极。 顾思年在心中暗骂这个老东西不是好鸟,拿凤字营与锋刃营作比较,这不是暗讽他顾思年想要与游峰平起平坐吗? 害人啊! “咱凤字营新立、声名不显,可不敢与锋刃营比肩,但若是燕军来袭,总兵大人只需要一声令下,我凤字营定会冲杀在前,绝不会退缩半步!” 苗仁枫皱了皱眉头,这小子真会拍马屁! 游峰听了这话隐隐有些舒坦,但还是板着脸问道: “上阵杀敌是另一回事,本总兵想问问,凤字营的战马都是哪里来的?” “自然都是总兵府调拨以及战场上缴获的,全都是正途所得,合乎军律!” “合乎军律?未必吧~” 站在一旁许久的苗磊冷笑道: “顾将军知不知道,现在满城都在传你贿赂了监马吏苏晏清,弄了好几百匹战马。 这罪名要是真的,顾将军怕是受不住啊!” 果然被柳尘烟说中,苗家眼红凤字营的战马,找麻烦来了~ “哪里的宵小竟敢造谣生事!污蔑边军武将!” 顾思年腾的一下就怒了起来: “总兵大人,我凤字营每一匹战马都来得堂堂正正,我顾思年也从未贿赂过苏大人半文铜板! 此话是谁传出来的,让他出来,我要与其当堂对质!” 顾思年的反应很激动,唾沫狂喷的样子誓与罪恶不共戴天! “顾将军别激动嘛。” 苗仁枫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咱们肯定相信顾将军是被冤枉的,市井小民的流言怎么能信? 但说到底此事还是要查一查,还顾将军一个清白,免得百姓们老是造谣~” “苗大人说的有理。” 顾思年抱拳喝道: “请总兵大人彻查!还我清白!” 游峰看了一眼顾思年,淡淡的问道: “那你就先详细说说,凤字营一千两百匹战马是哪里来的?” “回大人话。 从崇北关返回琅州城时凤字营拥马六百匹,后来总兵府赐了五十匹,此次东境剿匪,缴获四五百匹,合计一千两百匹。” “不太对吧~” 苗磊沉声道: “大人,听说一个多月前,苏晏清陆陆续续从马场拨给了凤字营战马三百匹。 这些马顾将军好像没提到啊。” “苗将军,那些是我凤字营用老马、病马、弱马换的,合乎规矩!” “真的是换的?还是私底下有什么交易?” “苗将军这是何意?” 顾思年皱眉道: “难不成苏大人会平白无故给我凤字营战马?若有这样的好事,我顾思年做梦都会笑醒!” “我说的是不是实情顾将军自己自己心里清楚,反正我听说啊,顾将军与苏晏清一同出入安春阁,关系莫逆~” “怎么,我顾思年难道连正常交个朋友都要苗将军管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火药味十足,苗仁枫站出来打起了哈哈: “行了,大家火气都小点。 总兵大人,反正苏晏清已经在府门外等候了多时,叫进来一问便知。” “有理。” 游峰微微点头,轻喝道: “传苏晏清!” 很快就有一道身影迈步入内,朗声喝道: “下官琅州监马吏苏晏清,见过总兵大人!苗老将军!” “嗯。” 游峰面无表情的问道: “苏大人呐,听说凤字营顾将军与你是至交?” “至交谈不上。” 苏晏清很认真的回答道: “不过顾将军作得一手好诗、才学甚高,安春阁的诗会我亲眼见到一首秋思横空出世。若是能经常与顾将军一起讨论诗词歌赋,倒也是一桩幸事。” 苏晏清的回答滴水不漏,挑不出毛病,谁都知道这家伙有才学,喜欢这些文墨篇章。 “那前些日子你是不是从马场调拨了三百匹战马去凤字营?” “是!” 苏晏清好像有点紧张: “敢问大人,战马出问题了吗?若是战马培育不良,那我苏晏清难辞其咎,请大人恕罪!” “倒不是战马出问题了~” 游峰意有所指的说道: “城内有传言,说你这位监马吏滥用私权,私自分给了凤字营战马三百匹~” “什么!” 苏晏清怒目圆睁,比顾思年还要激动,一挥衣袖: “是谁连我苏晏清都敢污蔑!凤字营的战马皆是用病马、伤马所换,每一匹战马出马场皆有文吏登记造册,何来私自分配一说? 我苏晏清身为朝廷正六品官员,位居要职,岂敢行此贪赃枉法之事! 大人,我苏晏清若是收了银子,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言重了言重了。” 游峰摆摆手道: “苏大人平日里的为人本官还是清楚地,依我之见,你确实是被冤枉了~” “大人明见!” 苏晏清拍着胸脯说道: “想我苏晏清当了这么久的监马吏,来来往往送礼的人不计其数,我何尝收过他们半分银子? 苗磊苗将军,你说,去年岁末你送我的礼,我有没有收!” 突然提到自己,苗磊一愣,随即就满脸尴尬,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你说啊!” 苏晏清急的跳脚: “就是去年岁末,你不是寻了两块名贵的砚台吗,说是给我的年礼,最后是不是让将军您带回去了?” 苗磊满脸的羞臊之色,硬着头皮道: “是,苏大人确实两袖清风!” 主位上的游峰就像看戏一般,强忍住嘴角的笑意挥了挥手: “行了,那事情就算搞清楚了,苏大人绝没有收受贿赂。” “大人!” 气不过的苗磊当即喝道: “三百匹啊,寻常军伍一场仗打下来顶多有个数十匹伤马,凤字营新立不久,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伤马、病马?” 既然苏晏清那儿挑不出刺,那就只能追究战马的来源了。 “哎,苗将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顾思年高声喝道: “右屯城一战,我三百号兄弟血战十倍燕军,古荡破一战更是与花儿布托两千余众鏖战多时,几场胜利,咱们缴获的战马不在少数! 我凤字营多出来这么多伤马很奇怪吗?那些马背上的兄弟有不少都死在了战场上! 我想要这么多伤马吗?若是能让那些兄弟活过来,我宁可将全营的战马都送给苗将军!” 顾思年越说越伤感,眼眶中甚至隐隐有泪光闪烁。 苗仁枫脸色一黑,好家伙,本来是想套他话的,结果愣是被顾思年炫耀了一番自己的战功。 果然,这些话一出口,游峰就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顾将军所言属实,凤字营打的几场仗都不容易。 唉,都是我大凉的好男儿啊~” 游峰的神态让苗鹰这位老总兵眼皮跳了跳。 顾思年犹自有些不服气,瞪着苗磊说道: “苗将军若是还不信,可以去我凤字营看看文书,每一战的缴获都有详细记载!每一匹战马的来源都有出处!” 别看顾思年义正言辞,实际上他口中的这些文书全是这两天伪造出来的,得亏了柳尘烟的提醒啊~ “咳咳,行了,顾将军稍安勿躁。” 苗鹰苍老的声音总算响起: “苗磊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急着证明将军的清白罢了~ 游总兵,依老夫之见,顾将军绝无半点违规之举,战马来源也弄清楚了。 以后咱们琅州卫又多了一支骑兵营,好事,好事! 哈哈~” 苗鹰既然开口了,另外两个姓苗的自然不再吭声。 “好!” 游峰兴奋的一拍桌子,朗声道: “苗老将军说没问题,那肯定就没问题! 顾思年,以后总兵府会多给你拨一些草料、战马器具,你凤字营就是我琅州卫的第二支骑兵营。 好好干,别给本将军丢人!” “谢将军!谢苗总兵!” 顾思年朗声大喝,他与苏晏清两人的嘴角不约而同的勾起了一抹阴笑。 …… 刚刚离开总兵府的苗家兄弟二人气得不轻,苗仁枫咬着牙问道: “爹,为什么不接着追究下去? 凤字营的那些病马、伤马明显都来路不正,只要好好的查,肯定能查出漏洞!” “老夫知道。” 苗鹰漫不经心的说道: “不仅我知道,游总兵也知道,真当我们这些人一辈子白活了?” “额。” 苗仁枫愕然: “那总兵大人为何还放过他? 咱们给他定个罪,凤字营的马就归咱们了!” 苗家可不是闲着干才找凤字营麻烦的,他们看中的是那上千匹战马! 苗鹰缓缓回头看向远处那座总兵府,喃喃道: “看不出来吗,游总兵不想让我苗家坐大啊~ 罢了,骑兵营就骑兵营,随他去吧。” 三人带着不甘的走了,殊不知在隐蔽的角落里,顾思年与苏晏清正偷偷摸摸的注视着他们。 顾思年竖起一个大拇指: “苏大人,好演技啊~” “顾将军也不差!” “哈哈哈!” 第131章骑兵营大成 “轰隆隆~” 凛冽的寒风席卷大地,刺骨冰凉。 十余支小股骑军正从四面八方向中央汇集,宛如溪流汇成汪洋,马蹄声阵阵。 时而数十人一排,小股突刺,犹如利箭离弦而出; 时而成百列阵,冲锋向前,犹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 时而互相交叉,变换阵型,全军千人浑然一体…… 一晃个把月过去了,在这冰冷的冬天里,凤字营的将士们却满心暖意。 因为他们已经换上了厚重的凉矛、锋锐的凉刀,顾思年甚至用多出来的铁矿石为所有将士都配上了一片胸甲。 要知道在一些杂牌军里,只有军官才能配铁甲,大头兵穿个布甲就谢天谢地了。 一片胸甲,或许可以多给将士们一条命! “轰隆隆~” 几名都尉全都身处队列之中,领军操演阵型,向顾思年展示他们几个月来的练兵成果。 阳光斜照在将士们的胸甲上,反射出阵阵寒光,一阵阵怒喝声伴随着马蹄回荡在天地之间。 今日,凤字营终成骑兵营! 不远处的山坡上,顾思年与褚北瞻驻足而立,任由寒风拍打着脸颊也舍不得眨一下眼皮。 褚北瞻神情恍惚,在昌字营的两年时间里他最想要的就是这样一支骑兵营。 他自信只要有这么一支兵马,就能扭转右屯城、甚至整个琅州边防的颓势。 而现在,他亲眼看着上千骑兵叱咤奔腾,满腔热血都在心中翻滚。 “谢谢,谢谢你~” 褚北瞻没来由地道了声谢。 顾思年茫然不解: “咋了,发什么疯呢?” “我从一名普普通通的骑兵当上都尉,花了整整两年。 而你只用了不到一年,就给了我一支骑兵营。” 褚北瞻的目光中升腾起一丝希望: “你说得对,或许我真的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大凉边军,再次虎啸沙场! 也真的能完成父亲与爷爷的遗愿,重新踏上北凉故土。 所以,谢谢你!” “砰!” “别娘们儿唧唧!” 顾思年重重的捶了一下褚北瞻的胸口: “首先,凤字营有如今的模样,你褚北瞻付出的比我要多,要谢也是我谢你。” 没错,顾思年弄来了战马、说服了墨烛,还解决了卫家的麻烦。 但他知道褚北瞻每天只要一有空闲,就会亲自去军中帮忙操练,舍不得多睡片刻。 从小旗、总旗、百户到那些都尉们,褚北瞻反反复复的叮嘱着骑战的特点、要诀,将两年拼杀中积累下来的经验倾囊相授。 从鼓点、号角、军旗,褚北瞻努力的让一群乡勇出身的人变成正规营兵。 这样的努力,顾思年一直记在心里。 “还有,我们是兄弟,兄弟之间不需要谢字,只需要生死相托!” 一句兄弟,让褚北瞻满心暖意。 “最后,骑兵成营只是一个开始,我对你的承诺没有变。 我们一定会重振边军,收复北凉!” 褚北瞻咬着牙,握着拳: “重振边军,收复北凉!” “隆隆~” “轰隆隆~” 一千两百名骑军整整操练了半日,最后全都汇集在一起,面向顾思年驻马而立。 褚北瞻朗声高喝: “全营下马!” “跪!” “轰!” 一千两百人,单膝跪地,凉刀悬腰,全场肃穆。 褚北瞻率先怒吼: “参见将军!” 上千人同时抱拳: “参见将军!” 秦熙、曾凌川、蒙厉…… 一千两百人,是他呕心沥血打造出来的一支军队,也是顾思年立足边关的底气。 顾思年轻轻一抬手: “起来!” “轰!” 所有将士挺胸抬头,目光齐刷刷的看向顾思年。 “今天我只有两句话送给你们!” 顾思年怒喝道: “第一句话,你们现在有最好的马!最锋利的刀!你们也是最有血性的边关军卒! 我希望从今以后,我凤字营会成为燕军的梦魇,让燕贼闻之色变!”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目露凶光,杀气腾腾。 “第二句话是一道军令! 所有凤字营的将士都给我记住! 边军儿郎,带甲不跪!” “诺!” “带甲不跪!” …… “咚咚咚!” “当当当!” “赶紧的,把那两挂肉拿过来,切成块下锅!” “老李,叫几个人去把那头牛杀了啊,还等啥呢,再晚就不来及了!” “得嘞!我现在就去!” 凤字营的伙房内人声鼎沸、忙得热火朝天。 平时的伙夫压根就不够用,军营里但凡会做饭的都来帮忙了,人挤人团团转。 大锅中熬着红烧肉、案台上全都是切好的菜蔬、蒸笼里全是热腾腾的大馒头…… 今天就是年三十了,全营都弥漫着一股喜庆的氛围。 总兵府发下来一些年礼,犒劳将士们,顾思年则大手一挥,额外宰杀了好几头牛羊,买了数不清的青沟酒,让将士们吃个痛快! 这伙食,凤字营称第二琅州卫没人敢称第一。 这边在做饭,那边在发钱。 小六子拿着一本名册高喝道: “王小牛!一两银子再加五百文! 钱拿好,可别丢了!” “得嘞!” “张三虎!六百文! 你小子不多啊,明年继续努力!” “李四州,二两整!” “哈哈哈,谢顾将军发钱!” …… 这是顾思年发给兄弟们的过年赏钱,全营将士挨个排队,人人有份。 为了发这一笔银子,顾思年可是把以前的赏银、缴获的财物全拿出来了。 说实话,心疼得紧~ 得过战功、杀过燕贼的拿得多,假如你半点功劳没有也没关系,照样有赏银,只不过少点。 这样既可以让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的过年,又可以激励他人努力挣军功。 一名军汉捧着一锭银子直流口水: “乖乖,这就是二两吗?老子活这么些年都没见过二两银子。” “羡慕啊。” 旁边的家伙眼红得紧: “老李啊老李,没曾想杀两个蛮子能换这么多银两,早知道我当初咬碎后槽牙也得弄死一个! 明天你请客!必须得请!” “我呸!请什么客!” 那人笑嘻嘻的将银两塞进怀中,藏了个严实: “明天就托人送回家,有了这银子,爹娘能过个舒坦年! 对了,家里的婆娘也能购置两身新衣服,女子嘛,总归爱美的。 嘿嘿~” “切~” “铁公鸡啊你,一毛不拔!” 周围响起一片嘘声,但嘘声中全都是羡慕。 “行了行了,都别在老子这围着。 今晚营中不是有酒有肉吗?就当是我请的!哈哈哈!” “切!那可是将军赏的,关你屁事!” 有些人是以前昌字营的老兵,这样的场景让他们无比唏嘘。 想想之前,别说吃肉喝酒了,能顿顿吃饱那就是老天爷开眼,烧高香了。 现在呢? 只要军粮到了凤字营,那就是足额下发,士卒们吃多少粮顾思年也吃多少,从不克扣一粒米。 还有军饷、杀敌的赏银,也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算得清清楚楚,谁敢贪那就是一个字: 杀! 待在这样的军伍,何人不知足?何人不用命? …… 太阳一点点落山,天色渐渐昏暗。 凤字营的驻地中燃起了团团篝火,驱散夜幕。 肉香味四溢、酒气弥漫,感受不到半点冬日的寒意。 将士们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聊天的聊天,唱歌的唱歌,不亦乐乎。 反正驻地在城外,也吵不到城里的百姓。 营中央坐着的那群人自然是军中将校们,铁匠扯下一整根羊腿,大块朵颐,满嘴流油。 “哎哎哎,我说你给老子留点!” 秦熙抬起一脚就踢在了铁匠的屁股上: “最好的肉都被你吃了,咱们吃什么?” “唔~” 铁匠一边啃一边摇头: “柴了,这肉太柴了,不好吃。 秦大哥,你去吃馒头,那馒头香!” “我呸!信你个鬼!” “哈哈哈哈!” 一群人哄笑不断,瞅着秦熙去抢铁匠手中的羊腿,然后又眼睁睁的看着秦熙被铁匠撂倒: “哎呦~” 秦熙愤愤的喊道: “大哥!你看这家伙!” “哎,我说了,在凤字营谁有本事谁吃饭。” 顾思年满脸无辜的说道: “你没看我们都不抢吗?因为这家伙最能打!” “哈哈哈!” 这氛围实在太过融洽,就连一直冰山脸的花寒都笑声不断。 墨烛拎着个酒葫芦坐在褚北瞻身侧,一言不发,一口接着一口的喝酒,单纯的享受这种氛围。 “秦大哥你听到了吧?” 铁匠得意的挥舞着手中羊腿: “也就是给你们个面子,不然我铁匠一发威,你们连一口肉都吃不到!” “你这个铁匠,嚣张得很啊!” “兄弟们,一起收拾他!” “上!” 铁匠那得意忘形的样子最终引起了众怒,一群人蜂拥而上,打闹成一团。 “行了行了,别闹了!” 顾思年笑得前仰后合,端起了酒杯: “一起走一个!” “好!” 众人纷纷举杯看向顾思年,他们知道老大还有话要说。 顾思年朗声道: “兄弟们! 过了这个年,对我凤字营来说就是一个新的开始! 以后不管是上阵杀敌还是回家喝酒,我希望全营的兄弟们都不离不弃,荣辱与共!” “不离不弃,荣辱与共!” “干!” “干!” 所有人都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火辣辣的,烧得嗓子疼。 “哒哒哒~” “顾将军!顾将军!”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飞也似的冲进了营门,骑兵几乎是滚下的马背,高呼道: “总兵,总兵大人急召!” 顾思年心头一紧: “出什么事了?” “燕军,燕军突然大举进攻,三路并行,包围了崇北关、左右屯城。 吴总兵快马求援!边关危在旦夕!” “什么!” 所有人的脸色都在这一刻豁然大变。 第132章八营齐出 总兵府内人来人往,所有人都脚步匆匆,神色惶惶,府内的一些下人、亲随已经开始收拾行囊,看架势是要开拔了。 大年三十晚上接到前线的急报、崇北关被围,让这个新年蒙上了一层阴霾。 府中正厅,一众武将齐聚一堂,好几个都面色红润,略带酒气,都是年夜饭吃得起劲被叫过来的,就连游总兵都是如此。 游峰面向地图沉声道: “消息想必你们都听说了,截止求援的哨骑出城的那一刻,燕军已经把崇北关围得七七八八,左右屯城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燕军出动的兵马不下两万,人多势众。吴总兵与董佥事正在奋起反击、死守城关。 但崇北关内兵马不多,若是燕军持续猛攻,怕是撑不了多少日子。” “浑蛋,北燕这些杂碎言而无信!” 一名武将气得破口大骂: “议和退兵的协议签订不过短短四个月,他们就违背盟约,趁新年之际举兵围城! 欺我太甚!” “对,这些王八蛋,半点都不能信!” 在场的全都不是傻子,直到此时他们已经幡然醒悟,当初的议和分明就是燕贼的缓兵之计,为的就是让琅州卫放松戒备,好趁机偷取崇北关边防! 现在琅州卫九营,五营兵马都退回了内地,这个空子恰恰好被燕军给抓住了。 这消息要是传回京城,当初力主议和的官员怕是少不了被陛下责难一番。 彻头彻尾被骗了! “现在骂骂咧咧的还有什么用。” 苗鹰冷着老脸喝道: “当务之急是赶紧出兵增援前线,去晚了,琅州边防尽失,在座的全得掉脑袋!” 老人一开口,嘈杂声就迅速消失不见,大家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丢了边防是重罪,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苗总兵说得对。” 游峰沉声道: “另外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大家,崇北关外出现了北燕七爪雄鹰皇旗!” “什么!七爪皇旗!是哪一位皇族到了?” 北燕寻常将军领兵,清一色的六爪雄鹰军旗,一旦皇族出动,那可就是七爪雄鹰旗,是皇族地位的象征。 “北燕九皇子,申屠空!” 九皇子?申屠空? 这个名字顾思年很是陌生,但看大家凝重的神色想必此人不简单。 “皇族出动,就说明燕军对边关势在必得!出兵相救刻不容缓!” 游峰冷漠的眼神扫视全场: “崇北关驻守两营之兵,左右屯城各一营兵马,剩余五营全都在琅州城周边休整。 燕军势大,本官决意出动四营主力相救,但动员如此多的兵马需要时间,只能先派一支劲旅出动。 哪位将军愿意先行?驰援崇北关?” “末将愿往!” 两道人影几乎同时迈步而出,惹得众人侧目。 一位是求战心切的顾思年,他可等这一天好久了,另一位面色冷冽的男子乃是锋刃营主将,游峰的义子,游康。 据说游康打小就是孤儿,后来跟了游峰从一个亲兵做起,步步高升,一直干到一营参将。 此人以前不叫这个名字,跟了游峰之后为表忠心才改成了游姓,执掌琅州第一营! 顾思年看向游康的时候他正好也偏过头来,看不出他的眼神有任何波动。 游康轻喝道: “大人!末将离营时锋刃营已经全军动员,预估明天一早全营即可开拔! 我锋刃营上下备战多日,定能一举解崇北关之围! 请大人允许末将领兵先行!” 在场的将军们很是震惊,到底是游峰麾下的头号战将啊,军报一到,不等总兵府的调令就已经开始动员全营士卒,无形中大大节省了时间。 就连顾思年也有些佩服,雷厉风行四个字在此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好!你果然忠勇!” 在两营之间游峰最终选择了自己最信赖的嫡系,沉声喝道: “那就锋刃营先行,驰援崇北关!” “诺!” 游康大步离去,背影没有丝毫的犹豫。 “光靠一个锋刃营肯定是不够的。” 游峰接着说道: “燕军既然兵分三路来袭,我也想兵分三路去援,所以还需要三营兵马驰援前线,这样一来琅州城就只剩下一营兵马。 不知道哪一营愿意留下来守城?” 这些将军们全都缩了缩头,不吱声。 琅州卫出动八营赶赴边关,与燕军一决高下,这么大的战事谁愿意留在后面看戏? 虽说留在后方可以保存实力,但你一毛钱的军功都挣不到啊,为将者靠什么升官?还不就是军功吗。 “老夫觉得,顾将军的凤字营正好可以担当此任~” 苗鹰突然将目光投向了顾思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顾思年整张脸都变得无比僵硬。 老人微笑道: “留守后方可不是个轻松的差事,后方定则前线宁,大家心里踏实。 顾将军聪慧过人又战功赫赫,能掌控全局,再配上何大人主持军务,协调各方,可保后方无虞。” 顾思年急了: “大人,非是我凤字营不愿坐守后方,实在是全营上下将士求战心切,早已摩拳擦掌多时。 我凤字营若是能往前线参战,定会痛击燕贼!” “哎~” 不等游峰回答,苗鹰又摆了摆手道: “主战场虽然在崇北关,但保不准会有小股游骑渗透进内地,顾将军的骑兵营新立,机动性强,正好可以围剿这些胆大包天的燕贼。 话又说回来了,在前线在后方,不都是为国效命吗~ 没有区别。” 苗鹰的理由还是说服了游峰,只见游峰点头道: “那就这么定了,何大人与顾将军坐镇琅州城,保卫后方安宁!” 顾思年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苗仁枫的脸上的讥讽都快藏不住了: 你不是嘚嘚瑟瑟的弄了支骑兵营吗?你不是能打得很吗?现在战场都上不去,凤字营注定会成为琅州卫的笑柄! 游峰指着地图说道: “锋刃营先行,而后本官率华字营赶往崇北关,苗佥事苗大人率苗字营,增援左屯城,安河营增援右屯城,但右屯城这一路兵马让谁指挥呢~” 安河营那个主将耿宇,勇武有余却谋略不足,让他单独带兵游峰还真不放心。 “老夫去吧~” 苗鹰淡淡的回了一句。 “父亲!” 苗仁枫被吓了一跳,急声道: “您老年事已高,再去前线不妥吧~” “无妨。” 苗鹰冷声道: “燕军入侵,国家危难之际,正是用人之时,老夫身为琅州卫副总兵,理当出战!” “好!老将军忠肝义胆,乃是我边军楷模!” 游峰重重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诸位将军回去立刻整军出发,最晚最晚,两天之内大军一定要出城!” “诺!” …… 琅州城门口,一队队骑军呼啸而出,步卒都三步并作两步,加速出城。 短短两天的时间,前线被围的消息就传遍了琅州城,这个新年无疑迎来了一个极为糟糕的开头。 这两天里不断有军伍疾行而出,华字营、锋刃营、安河营,各种各样的军旗招展不断,让城内的百姓意识到又是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一直驻扎在城外的凤字营也已经移防入城,他们将作为唯一一支整营留守琅州。 何先儒、顾思年与褚北瞻站在城门口,目送着最后一支苗字营出城。 顾思年与褚北瞻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到时候前线打得热闹、凤字营在后面连口汤都没得喝,气人不气人? 褚北瞻低声骂着: “苗家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他们分明就是故意的!” “行了,少说几句吧。” 何先儒轻声说道: “那位毕竟是副总兵,他的意见游总兵也得听着。 留守就留守吧,往好的方面想想,起码凤字营这次不用死人了,你们还是老样子,该练兵练兵。” 何先儒毕竟是文官,好战心不强,让他待在哪都无所谓。 顾思年与褚北瞻对视了一眼,满脸苦涩,这位何大人还是不懂他们啊~ “哒哒哒~” “吁吁~” 一溜烟的战马停在了城门口处,为首二人就是苗仁枫与苗磊。 苗仁枫率先开口道: “何大人,咱们离了城,琅州城可就得拜托给您啦~” 何先儒客客气气的回道: “苗大人放心征战即可,后方无虞。” “哈哈哈!” 苗磊大笑一声: “后方自然是无虞,凤字营可是咱琅州卫仅有的两支骑兵营之一,如此战力守在琅州城能出什么事。 顾将军你说对吧?”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琅州城我凤字营来守,将军打好自己的仗就行了。” “唉,我们倒是很羡慕顾将军啊~” 苗磊乐此不疲的调侃着: “守在后方多好,喝喝烈酒、逛逛青楼,得空了再作诗一首,风流倜傥的多自在。 哪像咱们啊,还得提着脑袋去前线卖命。 顾将军,要我说你把凤字营的战马借给咱们得了,放着也是放着,白瞎了。” “你!” 褚北瞻哪受得了这个气,当即就准备怼他几句。 但顾思年还是一把拉住了他,笑道: “苗将军,我凤字营的马烈,怕是你骑不了。 万一再摔下马来可就不好了。” 苗磊的眼神一寒,他忘不了当初二人比试时被顾思年一枪捅下马的羞臊。 “走吧。” 苗仁枫率先策马远行,轻喝道: “顾将军,等咱们打了胜仗,请你喝庆功酒!” “驾!” “哒哒哒~” “请我喝庆功酒?” 顾思年不屑道: “你有那个本事打胜仗吗~” 第133章釜底抽薪 顾思年背着手在营地内转悠着,面带苦笑,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营中是这个样子: 铁匠蹲坐在地,闷闷的扒拉着泥土;秦熙闲来无事,让手底下的士卒绕着校场转圈;花寒提着一整个箭囊,一箭一箭的放着…… 大凉正隆四年一开年,整个凤字营就弥漫着一股沉闷。 移防进驻琅州城,居住的条件是舒坦了,可将士们的心里不舒坦。 琅州卫八营出战,独独让凤字营留守后方,这种打不了仗只能眼巴巴看着的感受差到了极点。 转悠了一圈的顾思年回到了营房,褚北瞻苦笑道: “看到了吧?兄弟们的情绪可不高啊。” “唉,能高兴得起来就怪了。” 顾思年无奈的一摊手: “罢了,这也不是咱们能决定的,往好了想,咱们能多练练兵。 等着吧,游总兵迟早会调咱们去前线的!” 顾思年只能强颜欢笑了,实际上他恨不得飞到前线去痛击燕军。 “这两天我查了查这位北燕九皇子的情报,才二十五岁,年轻得很。” 褚北瞻捏着两张皱巴巴的纸说道: “北燕以武立国,尤其是这些皇子都要经历战场的磨炼。 别看申屠空是第一次领兵,手段倒是颇为凌厉,趁着年关陡然发难,时机拿捏的很好。 要不是前线还有四营兵马守着,保不齐现在燕军就攻破边防了。” “才二十五便领兵了?” 顾思年颇为诧异: “看来这一战北燕蓄谋已久啊,指不定去年假装议和就是他的主意。 咱们既赔了金银财货,又被这小子打了个措手不及,赔了夫人又折兵!” “手段是不错,但有一点我想不通。” 褚北瞻嘟囔道: “眼下天气严寒,这两天又下了大雪,并不是一个用兵的好时机。 燕军攻不下崇北关,我军主力又皆至,战事势必陷入焦灼,他们两万兵马就得在冰天雪地挨冻。 这位九皇子就没考虑过这一点?” 其实当初议和的时候他们两就觉得燕人在耍诈,但他们以为天气转暖燕人才会用兵。 “谁知道呢,或许他也没想到会下雪。” 顾思年缩了缩脖子,漫不经心的说道: “算算时间援军应该到前线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与燕人交手。” “估摸着已经打起来了,只要援兵能到,一时半会儿崇北关就丢不了。” “等等!” 一直晃悠着二郎腿的顾思年突然坐直了身子: “那你刚刚说什么?” “额,我说估摸着已经打起来了。” “不对,前面一句!” “前面一句?我军主力尽出,燕军会被拖在崇北关陷入鏖战,抽不开身。” 褚北瞻满脸疑惑的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燕军被拖住抽不开身……” 顾思年满脸凝重的看向褚北瞻: “那我军八营主力不是一样会陷在前线? 万一,万一燕军就是故意引我们主力尽出,真正的目标并不是崇北关呢?” 褚北瞻的脸色大变: “你是说他们要声东击西,实际上另有所图?” 两人蹭的一下全站了起来,眼珠子瞪得滚圆,在地图上一点点打量着。 战场形势往往是瞬息万变,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褚北瞻冷声道: “我军八营主力尽出,后方无比空虚,燕军的攻势又来得这么突然,时间诡异,事出反常必有妖! 万一被你猜中,琅州内地可就危险了。 但若是申屠空真玩一手声东击西,那他们的真正目标会是哪儿呢?” 褚北瞻心里越来越不安稳,直觉告诉他顾思年很可能猜对了。 顾思年反问道: “如果你是申屠空,你会进攻哪里?” “那肯定是琅州城啊!” 褚北瞻几乎是脱口而出: “大军主力全在前沿,琅州守卫空虚,燕军只需要一支轻骑就可长驱直入。 到时候琅州城一丢,前线必定陷入恐慌,八营主力不战自溃! 妈的,釜底抽薪!” “和我想的一样!” 顾思年沉声道: “把营中的哨骑全都撒出去,严密监视边境一线,一旦发现燕军有入境的迹象,立刻回报!” “诺!” …… 会客厅中顾思年低头不语,何先儒来来回回的走着,满脸焦躁。 这里是琅州刺史府,顾思年第一时间就将自己的怀疑告知了何先儒,何先儒大惊,便想来找琅州刺史一起商量。 可惜琅州刺史恰好外出视察各县了,找不到人,这一拖便是整整三天。 本来顾思年是打算去找慕晨沉的,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一来慕晨沉最近在推行屯田令,忙得很,二来琅州真正的主官还是这位刺史大人。 “何大人,听说你等本官好几天了,到底有何事?” 没一会儿就有一名老者漫不经心的从屏风背后走了出来,这位就是琅州刺史,文愈,正四品高官。 大凉朝总计六镇一十三道疆域,他与游峰二人一文一武主政琅州,也算是一方封疆大吏了。 “哎呦喂,文大人,您可算是来了。” 何先儒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 “我这可有紧急军务要和您商量呢!” 何先儒不同于其他武将,毕竟是文官出身,与文愈多多少少有些交情。 “紧急军务?” 文愈愕然: “何大人找错人了吧,军务犯不着和老夫商量啊,您应该找游总兵才对。” “前线这么远,一时半会儿哪联系得上,只能来找文大人了。” 何先儒苦着脸说道: “出大事了啊!” 文愈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赶紧说说,到底何事慌成这样?” 何先儒赶忙把顾思年的推测原封不动的述说了一遍,一听到燕军可能袭击琅州城,老大人吓得浑身一哆嗦: “燕军奔袭琅州城? 何大人,您莫不是在开玩笑吧?老夫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吓啊~” 文愈在琅州主政这么久,还没见过有燕军杀到过首府城外。 “这哪能开玩笑啊。” 何先儒赶忙摆了摆手: “顾将军,您赶紧跟文大人说说。” “这位就是顾将军吗?” 文愈下意识的打量了好几眼,毕竟顾思年最近在城内名头不小。 “末将见过文大人!” 顾思年抱拳道: “若是燕军入境,势必会沿几条偏僻小路绕过边防,直插琅州城下,想要在半路阻击燕军完全是虚妄之谈。 末将建议,立刻将城外的百姓尽可能的撤往城内,坚壁清野,免得百姓遭了燕人的毒手。 同时动员城内巡防营、捕快、衙役,准备守城之战!” “撤,撤往城内?” 文愈目瞪口呆: “顾将军怕是不知道琅州城外大小乡镇、村落不计其数,百姓起码上万人,将他们撤往城内可不是一句话就能搞定的啊! 这里面牵扯到吃喝住行方方面面的事,需要投入极大的人力物力。” “末将知道难,但为了以防万一,不得不这么做啊。” 顾思年尽量不刺激这位老大人,恭声道: “大人想想,数万百姓,燕人的马蹄一旦肆虐,那就是血流成河啊。 现在将他们撤往城内,或许还来得及。” “这,这……” 老大人慌得来回踱步,自顾自的说道: “若是真把百姓撤入城中,燕军入境的消息一定会传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甚至还会造成百姓举家出逃。 可,可说到底这只是顾将军的推测啊,仅凭一个推测就弄出这么大动静,至于吗? 要是燕军没来,琅州自己乱了起来,这责任本官担不起啊!” 文愈不太相信顾思年的推测,犹豫不决,毕竟他太过年轻。 但何先儒信啊,急声道: “文大人,事急从权,咱们先撤一部分百姓入城再说,现在可不是谈责任的时候。” 顾思年可以说是何先儒看着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对于这位年轻武将的话他是能信就信,况且他觉得顾思年的分析确实有道理。 文愈愁眉苦脸的坐在了椅子上,一会儿揉揉眉头,一会儿撑着下巴叹气,但就是不肯给一个明确的回复。 顾思年在一旁看得满心焦急,但面对正四品官员他也不能放肆。 “文大人,别再犹豫了。” 何先儒沉声道: “若是琅州城丢了或者说死了上万百姓,这个罪名可比引起琅州动荡要大得多,朝廷怪罪下来我们得掉脑袋。 撤人吧!” 这一句终于让文愈松了口,琢磨许久说出了一条权宜之计: “何大人,要不咱们一步步来,先将离琅州城最近的几个村落百姓撤入城内,动静不要搞太大。 你们军方呢也派出人手,紧盯燕军的动向。 游总兵那儿得传去消息,看是不是能抽调部分兵马回琅州。 你看如何?” 文俞算是采取了一个折中之法,在他看来这个安排合情合理。 “行吧,就依大人。” 何先儒苦笑一声应了下来,顾思年也知道没法再往下劝了。 “大人!” 一名下人突然在门口喊道: “凤字营副将,褚北瞻求见!” “快传!” 顾思年心头一颤,这时候褚北瞻过来怕是没好事。 下人愣了一下,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了文愈,毕竟这里可是刺史府。 “快传啊!愣着干什么!” 文愈有些烦躁的挥了挥手。 褚北瞻一路小跑冲进了前厅,风风火火,还没站稳顾思年就先发问: “哨骑回来了?” “嗯!” 褚北瞻的脸色极差: “被我们猜中了,燕军已经渗过边境,正在直插琅州城!” “扑通~” 文愈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天,天塌了。” 第134章凤字营先死罢了 议事厅里坐着不少人,阴霾笼罩。 刺史、别驾、同知,基本上都是琅州城排得上号的文官,何先儒与顾思年两位军方人士算是其中的异类。 燕军绕过边防、直插琅州城的消息将这些文官们吓了一大跳,第一时间全赶到了刺史府,全都神色惶惶。 慕晨沉微眯着眼、正襟危坐,比起旁人来还算是镇定。 与顾思年有些交集的卫湖当先开口问道: “何大人,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燕军真朝着琅州城来了? 这消息靠谱吗?咱们的大军不是全守在崇北关一线吗?” 一连串的发问让大家全都看向了何先儒,他们很希望何先儒咧嘴一笑,说这只是个玩笑。 何先儒黑着脸将掌握的情报详细的说了一遍: “消息千真万确! 趁着我琅州卫主力在前线鏖战之际,有多股燕军从三关交界处渗透进了我军内地,一路上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已经有好几个村庄的百姓惨遭屠杀。 最新情报显示,这几支燕军游骑已经合兵一处,直奔我琅州城而来,总兵力多达两千! 诸位大人,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琅州城!” “两千?这么多!” 屋中响起了一连串倒吸冷气的声音,以往燕军游骑入境,顶多数十骑,撑死不过上百骑。 这次直接来了两千,还奔着琅州城来了,许多文官这辈子都没见过两千燕军。 “何,何大人,燕军还有多久能到琅州城外?” “就算再慢,明天晚上也到了。 但燕军派出如此多的兵马,明显是对琅州城志在必得,怕是一路上会快马加鞭。 我估计,估计明天一早,燕军就会到。” 众人大惊失色,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正如文愈所言: 天塌了! “天杀的燕贼,竟然背信弃义!狡诈无比! 这,这可怎么办!一天的功夫转瞬即逝!” 一名官吏哆哆嗦嗦的抬起头来: “文大人,何大人,得赶紧拿个主意啊!” 文愈黑着脸说道: “叫诸位大人过来就是想商议一下,眼下局面该如何是好,大家快说说有没有好方法。” 文愈只是个刺史,军伍之事基本上一窍不通。 卫湖第一个发言道: “大人!燕军兵多,来势汹汹,我琅州城内又只有一支凤字营,现在去前线求援肯定是来不及了。 敌众我寡,不如先暂时撤离琅州吧,避一避风头!” 顾思年的眉头瞬间一皱,这老东西的胆子也太小了,第一反应就是跑。 但有这种念头的绝不止卫湖一个,当即就有人附和道: “卫大人言之有理啊!燕军势大,咱们可不能留在这白白等死。 倒不如暂避锋芒,往南撤退,等前线的主力回援再收复琅州!” “对!各个衙门应该立刻召集人手,官员先撤,然后再撤百姓。” 众人议论纷纷,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应该逃! 在边关这些年,他们都被燕人的马蹄弯刀给吓怕了。 “砰!” “都住口!” 慕晨沉终于看不下去了,一拍桌子喝道: “都慌慌张张的干什么!燕兵还没有杀进城!” 他一开口屋内就安静了下来,但不少人依旧神情慌张。 慕晨沉怒其不争的说道: “诸位同僚,我等是朝廷命官、深受皇恩,燕军入侵岂有不战而撤的道理? 我们这些父母官撤了,满城十几万百姓怎么办!他们能逃出燕人的毒手吗?传出去我们的脸面何在,大凉威严何在! 咱们先别急,不是何大人和顾将军在吗,听听他们怎么说。” 慕晨沉说得他们老脸一红,一个个都不情不愿的看向了何先儒。 “这……” 何先儒满脸尴尬,继而转头看向了顾思年。 他虽然是个指挥佥事,但实际上从未单独带过兵,更别提应付眼下的危局了,他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顾思年。 慕晨沉浑浊的双眼也移向了顾思年,他相信这个年轻人不会让自己失望。 在众目睽睽之下,顾思年只说了一个字: “战!” 短短一个字,让一群文官面色惨白。 “战?如何战?” 文愈苦笑着开口道: “顾将军,这种时候可不能开玩笑啊。 凤字营全营不过一千两百人,而燕军有整整两千铁骑,兵多将广,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残之徒。 城中虽然还有一部分巡防营、衙役可以帮着守城,可这些人从未与燕军交过手,不能指望他们啊。” “是啊顾将军,很难守啊。” “咱们的兵马太少,寡不敌众。” 不仅那些胆小的文官在质疑顾思年,慕晨沉也问道: “顾将军,不是众位大人不相信凤字营的战力,而是眼下局面十万火急。 琅州城历经多年修缮,城墙坚固高大不假,但现在的问题是守城兵力不足,难以面面俱到。 燕军骑兵机动性极强,可以绕着城外不停的转移,咱们顾得了东面就顾不了西面。 还是说将军心中已有打算?” 慕晨沉的疑问一语中的,再坚固的城墙也得有人去守,没有兵没有将,那就和纸糊的纱窗没有什么两样。 “我们不守城。” 一直端坐不动的顾思年缓缓站起身,冷声喝道: “明天一早,凤字营全营出动,于城外列阵。 我们要在野外,堂堂正正的迎战燕军!” “什么!出城迎战!” 顾思年的话语犹如平地起惊雷,惊掉了他们的下巴。 这位年轻武将莫不是疯了吧,这么点兵马守城都不够用,还摆在城外迎敌,这不是给燕军送人头吗? “顾,顾将军。” 文愈只觉得满嘴苦涩: “出城迎战,一旦战败那可就是满城覆灭啊。 你可想清楚了?” 说实话,凤字营的战绩在座的都有所耳闻,如果凤字营死守城墙多多少少可以保着他们多活几天。 但兵马一出城,就回不来了~ “不是我顾思年托大,非要在城外迎敌,实在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顾思年很认真的回答道: “大军退入城内,确实可以防守数日。 但诸位大人想过没有,城门一关,城外的百姓怎么办? 整整两千燕骑啊!一天的功夫他们就可以横扫琅州城方圆二十里内的所有村落! 几万条人命,全都会成为燕人的刀下冤魂! 但我凤字营出城,就可以吸引燕军主力集结,让百姓逃难。 全营列阵城外,关闭所有城门,战端一开,即为死战! 一战定胜负!” 顾思年铿锵有力的话语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确实,守城就意味着放弃了无数百姓的生命。 “我赞成!” 慕晨沉默默的举起苍老的手掌,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立场。 顾思年投去了一抹感激的目光。 “我也赞成!” 何先儒同样举起了手,事到如今他只有靠凤字营出城一搏了。 看到两位高官全都赞成,文愈咬着牙说道: “顾将军,若是,若是战败。 这后果……” “一定会赢!” 顾思年一挥衣袖,转身离去: “输了,也是我凤字营一千两百人先死!” …… “吃吧,多吃点。” “这个糕点,爹说你爱吃,赶紧多吃点。” “这些,还有这个,都是我亲手做的,尝尝。” 顾思年大口大口的扒拉着饭食,慕清欢趴在桌角边,不停的往他碗里夹菜。 这位慕家大小姐的眼眶通红,嗓音带着些许颤抖,强忍住才没有让眼角的泪水落下来。 今天刺史府议事之后,琅州城所有城门随即紧紧关闭,衙役、巡防营开始上城戒严,甚至还动员了民夫壮丁搬运了大量军械上城。 两千燕军即将来袭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全城,满城震动,这位慕家大小姐自然也听到了风声,而且她更知道明天一早,凤字营就会出城迎战。 “哎哎哎,够了够了。” 顾思年嘴里都塞满了: “哪吃得了这么多啊,别夹了。” “吃嘛,多吃点,明天出了城就不知道何时才能有口饭吃了。” “我的姑奶奶,吃这么饱怎么打仗啊。” 顾思年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打着打着就吐出来嘞!”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两滴泪水终于滑落眼角,慕清欢红着眼说道: “爹说燕贼有两千人,凤字营才多少人? 你说你怎么这么傻?干嘛当这个出头鸟,就留在城内不好吗!” “这话就是你说的不对了。” 顾思年边嚼边说: “整个琅州城就我凤字营一支兵马,我又是主将,我不出城谁出城? 总不能看着城外的百姓被燕人屠杀吧?” “呜哇哇~” 慕清欢一下就哭了起来,奋力的拍打着顾思年的肩膀: “可你死了就没人陪我玩了! 你让我怎么办!” “呜哇哇~” “你这个坏人,压根就没有想过我!” “府中的下人说,燕军杀起人来比杀鸡还轻松,一个个都是三头六臂,你们哪里打得过?” “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慕清欢哭声不断,宛如泪人。 顾思年在这一瞬间怅然失神,心底好像有一丝柔情被触动,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一伸手就将慕清欢搂进怀中: “别哭,别哭,没事的~ 我会变戏法啊,不会死的。” 慕清欢的身体本能地一僵硬,自幼她就明白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 但她终究没有挣脱顾思年的怀抱,反而更加用力的往怀里凑了凑,止不住的哭。 “呜哇哇~” “不会死的,不会的~” 一人哭,一人哄。 过了很久,慕清欢才止住了泪水,喃喃道: “真的不会死吗?” “真的,我保证!” 顾思年咧嘴一笑,轻轻擦去了她眼角的泪痕: “今天的饭很好吃,等明天仗打完,再做给我吃好不好?” 慕清欢轻咬红唇,微点下颌: “好!” “只要你回来,天天做给你吃!” 第135章烈烈长枪尽向北! 过了新年,天地间依旧弥漫着一股寒意,瑟瑟冬风犹如利刃,切割着每一寸土地。 前两天又下了一场大雪,琅州内外白茫茫一片,大地换上了一件银白色的新衣。 远处的山峦依稀可见连绵倒影,白雪覆盖之下尽显苍茫寂寥。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城内的百姓不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自己还能不能活着。 一座骑军军阵不知何时矗立在了琅州城外。 全军面北而望,黑压压的甲胄泛着点点寒光,在雪白之中很是突兀。 一千两百骑、一千两百名琅州儿郎。 黑丝银线绣成的凉字军旗在寒风中微微招展,马儿晃悠着硕大的脑袋却并未发出一丝声响。 将士们口中呼出的热气不断升腾,目光凛冽,全场鸦雀无声。 孤影独立阵前,长矛在手,弯刀悬腰。 军旗之下的顾思年在苍茫大地间显得极为渺小,在满营将士们的眼中却又无比坚毅。 城头上有无数人影晃动,一股阴霾笼罩全城。 燕军即将来袭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恐慌起来,紧闭的城门更是让百姓们战战兢兢。 今天很可能会遭遇一场屠杀。 凤字营出城列阵,留守城头的只剩下何先儒几百号亲兵、琅州的衙役、巡防营,还有紧急动员起来的一部分民夫。 但这些人撑死了能替凤字营壮壮声势,想让他们与燕军交战,怕是战鼓声一响就得跑光。 一些胆子大的老百姓爬上了城头观战,嘈杂声不断。 许多人听说凤字营要与燕军正面交战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们疯了! 这么久以来边军想要打赢燕贼,基本上都得用两倍的兵力形成局部优势才行。 但这次可是燕军兵多啊! 他们不懂,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那位文武双全的顾将军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当然,许多人的心中都抱有一丝丝的幻想,万一赢了呢? 赢了,就能活! 最起码敢于出城列阵,就是一种勇气。 墙头东侧的人群里出现了一阵骚动,因为有一名身穿紫色长袍,白纱蒙面的女子登上了城头。 一把古琴,一名婢女,一阵清香。 安春阁的花魁柳姑娘竟然出来了! 还是在大冷天的登上了城头,那一袭紫衣让无数人的眼珠子都直了。 美女佳人似乎与城外的刀枪剑戟格格不入。 可能是觉得这样的女子只能远观,又或者柳尘烟自带气场,总之无人敢靠近身侧。 独独有一个例外,苏晏清愣是穿过人群,挤到了柳尘烟身边: “柳姑娘,你这是?” 红莺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驱赶。 透过薄纱,依稀可以看见那张美貌的面庞,柳尘烟很随意的说道: “这么热闹的事,半个琅州城的人都来了,我岂能在安春阁空坐?” “这哪里是看热闹的时候啊。” 苏晏清苦笑道: “大战一触即发,城头上危险得很,姑娘还是赶紧回去吧。” “回去又能如何?” 柳尘烟反问道: “若是凤字营战败,琅州城内难不成还会有咱们的安身之地? 此时此刻,城头上反而最安全。” 苏晏清愕然,叹了口气: “姑娘看得通透啊~ 也罢,若是不介意,苏某能否在这待着?” “自然不介意。” 柳尘烟微微一笑,轻抚琴身: “正好有一首曲子,待会儿请苏公子品鉴一二。” …… 城中央的位置,文愈、何先儒、慕晨沉这几位高官都在,他们要亲眼看着两军交战。 慕清欢缩在慕晨沉的身侧,漆黑空灵的眼皮一眨一眨的,视线中只有城外那道孤影。 刚刚凤字营出城的时候她隐约看见顾思年朝她招了招手。 “隆隆~” “轰隆隆~” 远处的大地逐渐轰鸣,慕晨沉与何先儒几乎是同时呢喃: “燕军来了~” “喔喔~” “呦呦呦~” 一匹匹大马跃出地平线,踩踏着积雪直扑琅州城外,燕军嚣张、狂妄的嘶吼声瞬间打破了天地间的宁静。 数千燕军在发现凤字营之后便缓缓止步,隔着一箭之地开始结阵。 这一刻无数官员、百姓的心都提了起来,更有甚至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这可是燕军啊,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茹毛饮血之徒。 这些年来死在燕军手里的百姓不计其数,可以说他们欠下了累累血债。 没人注意到柳尘烟的眼神中迸射出了无比的怨恨、敌意。 “爹。” 慕清欢紧握住慕晨沉的衣角: “能赢吗?” “能!一定能!” 慕晨沉重重点头。 …… “唔,这就是琅州城嘛~倒是挺繁华。 九皇子殿下果然聪明,区区一招调虎离山就把凉军甩得团团转。 哈哈哈!” 领军而来的燕将勒住缰绳,目光这才落在了骑阵的身上,轻蔑一笑: “凉军何时有这么大胆子了,竟然敢出城迎战?” “将军,看旗号好像是凤字营,花儿布托将军就死于此营主将之手。” “什么凤字营不凤字营的,花儿布托丢了咱大燕骑军的脸,死不足惜。” 满脸胡渣的燕将轻轻一挥手: “在本将军看来,都是一群土鸡瓦狗!” “来人,去喊话!” “诺!” “哒哒哒~” 一骑手执白布,策马而出,距离顾思年远远得就停了下来,面目狰狞的喝道: “对面的凉军小儿听着!我大燕天兵已至!大将迭儿木在此! 尔等当速速下马投降!举城而跪! 投降尚可活命!否则破城之时,鸡犬不留!” “对面的凉军小儿听着……” “咻~” “嗖!” “噗嗤~”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从天而降,笔直的射穿了他的额头。 “杀得好!” “哈哈哈!” 凉军阵中叫好声不断,手握弓弩的顾思年面无表情,杀了这么多老百姓,还让你在这放肆? 燕军骑阵则一片骚动,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凉军竟然射杀了他们的劝降士卒。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迭儿木的眼神瞬间一寒: “准备开战吧~ 传令下去,破城之后,满城皆屠!” “诺!” 顾思年放下弓弩,扯动缰绳,在己方骑阵前缓缓而行,朗声高喝: “凤字营的将士们!” 上千人高呼一声: “在!” “看到了吗,在你们面前的是整整两千号燕骑,甚至更多! 他们就这么骑着马、握着刀,大摇大摆的闯进来,踩着咱们的土地,告诉我们开城吧,投降吧。 让我们白白送上辛勤耕作的农田、让数万百姓成为他们的奴隶、让我们的家园变成燕人的牧场。 告诉我,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 “很好! 我们的身后就是琅州城,是我们的妻儿老小、手足兄弟。 我们是守卫他们的最后一道屏障! 所以我们要战! 拿起长矛,握紧弯刀,告诉燕人,想要抢就拿命来拼!” “战!” “战!” “战!” 三声怒吼冲天而起,凛冽的寒风似乎都减弱了几分。 嘶吼声让城头上观战的百姓们鸦雀无声,他们好像感受到一种从未见过的豪迈气势。 顾思年的身影随着马背上下起伏,朗声不断: “我听说如今边军的名声不好,打不过燕贼只会撒腿逃,握不住弯刀只会满地跑。 我不信。 所以我带着你们列阵城外,用手中的刀枪告诉燕军,告诉百姓,边军不曾退缩!” “轰!” 千人齐行军礼,神情有愤怒、有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老百姓不再信任边军?甚至听闻边军二字就满眼鄙夷。 不,绝不能如此! 但凡是有血性的汉子都被顾思年挑起了心中的火气。 顾思年的语调逐渐拔高: “可你们知不知道,百年前的大凉边军都是一等一的悍卒!也曾马踏草原,横行四方! 北燕宵小闻之色变,望风而逃! 你们知不知道,曾经的边关只要马蹄一响,必有死战二字响彻云霄! 他们是边军!你们也是! 他们能做到的!我们也能!” 铿锵有力的话语落在每一名士卒的耳中,让这些悍卒身上的杀气不断升腾。 柳尘烟目光怔怔,低声呢喃: “是啊,两百年前,凉军何等的勇猛豪迈,死战二字又是何等的波澜壮阔~ 今时今日,凉军犹在?” 顾思年挥舞马鞭,朗声一笑 “两千燕骑罢了,与之一战又何妨!我凤字营上下,没有一个孬种! 跟着我的军旗,向前冲锋!踏着敌人的尸体,拿回边军的荣耀! 我知道。 今天太阳落山之前很多人会死,很多人会永远埋在脚下这片土地。 但你们会成为琅州城外最耀眼的儿郎! 你们会成为大凉边军最勇猛的汉子! 请你们相信我,胜利终将会属于我们! 日月山河永在!边军英魂不朽!” “嚯!嚯!嚯!” “日月山河永在!” “边军英魂不朽!” 一名名骑卒仰天长啸,青筋暴露,现在他们只想与燕军一战! 褚北瞻、秦熙、铁匠、花寒…… 一千两百人,每个人从军入伍的理由都不一样,但此时此刻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赢! 顾思年转身面北,怒喝道: “凤字营的将士们,告诉我! 逢敌当如何!” 无数人嘶吼出声: “死战!” 恍惚百年,犹如隔世,死战二字再度回荡! 顾思年神情冷漠,缓缓提枪前举: “起矛!” 满营儿郎皆举矛! 这一刻,铮铮铁骨背朝南。 这一刻,烈烈枪尖尽向北! 第136章犯我凉境者,杀! “给我杀!一个不留!” 凉军的嘶吼让燕军气得跳脚,在迭儿木的一声怒吼之后,无数燕军呼啸而出,挥舞着弯刀开始前冲。 肆意奔驰的马蹄,扬天而起的雪花。 大战开始! 或许是那一声死战勾起了琅州百姓心中的热血,慕老大人在片刻的失神后怒吼道: “擂鼓!” “为我边军助威!” “咚!咚咚!” 鼓声响起之时,柳尘烟一双芊芊玉手终于按住了琴弦: “一首破阵曲,助我边军杀敌!” 琴弦跳动间,一股杀气不自然地弥漫在空气中。 鼓声震耳欲聋,琴声嘈嘈窃窃,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战场中央。 凤字营动了~ 顾思年居中,褚北瞻与铁匠一左一右,第一排锋线缓缓行出。 最前方的一百人乃是铁匠打磨了数月的精锐,每一个都是刀尖上舔过血的汉子。 秦熙、曾凌川、安建依次紧随其后冲阵,花寒的弓弩手放在了最后。 五排锋线,犹如五道坚不可摧的高墙,横亘在燕军与琅州百姓中间。 马蹄轻踏、长矛前举,一千两百精锐奔赴疆场。 这是凤字营骑兵大成后的第一战,顾思年不仅要赢,更要当着全琅州城百姓的面告诉世人: 凉军,可以与燕军一战! “喔喔喔~” “呦呵呦呵~” 两座骑阵风格迥异,又都杀气腾腾。 燕军这边鬼叫声不断,人人面目狰狞,更有些嚣张的还在马背上闪转腾挪,肆意叫嚣。 长久以来与凉军交战的经验告诉他们,对面的骑军不堪一击,看似气势不弱,也只不过是在困兽犹斗罢了。 这都是军功啊,只等他们轻轻一挥刀就能收入囊中。 反观凉军,一片沉寂,默然前冲。 这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让迭儿木的眉头皱了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不过他还是甩了甩头,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呸!” “九殿下说了,攻进琅州城就加官进爵,你们今天都是老子的垫脚石!” 燕军早早得开始提速,锋线也是零零散散,高低起伏。以前与凉军交手他们一直都是这样横冲直撞,只要一个冲锋凉军就会被打垮。 凉军却是一排排笔直的锋线,犹如大江浪潮滚滚向前,速度由缓变快。 在两军骑阵仅剩几十大步的时候,以顾思年为首的一百开阵之卒终于狠狠的一夹马腹,骤然提速前冲: “驾!” 第一排锋线肉眼可见的脱离中军,笔直凿向了燕军骑阵。 与此同时,最后排花寒所部也搭箭上弦,弯弓如满月。 “嗖嗖嗖!” 一波箭雨迎着寒风而出,砸落燕军阵前。 “噗嗤噗嗤~” “扑通扑通~” 两军还未交手,十几名燕骑就中箭坠马,一片哀嚎。不等主将迭儿木发号施令,一道怒吼声就冲天而起: “犯我大凉边关者!” “杀!” 一百杆锋锐无比的长矛几乎同时递出,狠狠的刺向对面燕军的胸口。 哪怕燕军的弯刀近在咫尺,前排凤字营骑卒也没有任何闪避,只求这第一枪又快、又准、又狠! 褚北瞻在操练骑军阵型的时候反复叮嘱过一句话: 两军凿阵,气势为先,尤其是最前排的开阵之卒。 第一枪,必须建功! “杀!” 两军轰然相撞!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满城的百姓都在揪心战况,但两军交手的一刹那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一百悍卒开阵、一百长矛杀敌。 数不清的燕军被一枪捅落下马,他们手中的弯刀甚至才刚刚挥出,鲜血就已然溅满全身。 主将迭儿木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嘶吼道: “小心!” “嗤嗤嗤!” “啊啊啊~” 落入他耳中的只有临死前绝望的哀嚎。 仅仅是第一排的冲杀,燕军锋线就变得七零八落。 “喝!” 顾思年长枪在手,由下向上,一枪捅穿燕兵的胸膛,手腕微微一用力就把死尸挑落马背。 后方的一名燕骑见状不妙,赶忙一个加速,想要趁顾思年收枪的间隙将其反杀,哪知顾思年轻飘飘一个侧身躲过枪尖,左手顺势抽出了腰间的北凉刀往前一挥。 “噗嗤~” 刀锋毫无迟滞的抹过燕军的咽喉,一道血箭飚射而出。 琅州城都说这位顾大将军是位风流才子,但现在你再看,他可有半分柔情? 褚北瞻是骑将出身,精通骑战,如今多了一柄凉矛更是如虎添翼。 只见他手掌轻翻,矛尖稳稳的刺破了燕军胸口,但没有半分留恋,触之即离。 枪尖入体的深度刚刚好送燕兵入地狱,他又能毫不费力的收枪、再出枪。 一枪就是一条命! 这种枪法最为节省体力,也是褚北瞻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磨练出来的。 铁匠则与两人截然不同,纯粹的大开大合。 在一枪捅死燕骑之后,他并没有像顾思年二人那样抽枪而回,而是猛然用力,硬生生的用枪尖挑起鲜血淋漓的尸体猛然向后一砸,四五名凑在一起的燕骑愣是被砸了个人仰马翻。 如比臂力让燕军骇然失色,好几名燕军甚至不敢与之对视,当场就想逃。 可蒙厉粗糙的手掌握住枪杆,一招秋风扫落叶就挥了出去: “喝!”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一横排三名燕军都是胸口挨了一枪,沉闷、凶悍的冲击力直接砸得他们吐血坠马,随后被一冲而过的战马踏为肉泥。 光是铁匠一人就将附近一圈的燕兵杀得血流成河、阵不成阵。 “这,这,这真是虎将啊~” 城头上的慕晨沉也看到了这一幕,以一当十这个词用在蒙厉身上都觉得屈才了。 凤字营攻势越猛,柳尘烟手下的琴声就越急,恍惚间这不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而是诗情画意的梦中景。 不过越来越多的百姓眼里迸发出了喜悦,看交手的架势,似乎是凤字营占了上风! 远远观战的他们自然体会不出凤字营的恐怖,唯有身处战场中央的燕军才能切实感受到这支凉军的不同。 先是一百悍勇开战,冲散了燕军的阵型。 而后是秦熙、曾凌川、安建这三尉兵马一轮又一轮的冲杀过来,一个比一个凶悍。 凤字营能打的绝不只有铁匠麾下那一百骑! 花寒那一支百人轻骑虽然是最后杀入战场,却格外引人注目,人人一把弯弓,不停地朝燕军后阵放箭,箭头极准,临战之后花寒直接收弓换刀,毫不犹豫的杀进了燕阵。 你可别以为这伙人只会放箭~ 凤字营悍不畏死的撞阵让燕军心惊胆战、无力招架。 什么时候凉军变成这样了?他们不是只会跑、只会逃吗? 井然有序的锋线、锋锐无比的长矛弯刀、视死如归的眼神,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燕军感到陌生。 军功呢?不是来取军功的吗? 不,他们是来送军功的!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五排锋线尽数凿穿燕军骑阵,随即绕着战场一个侧向转身重新列阵迎敌,直扑燕军尾部。 阵型转换间没有丝毫的迟滞,因为这是褚北瞻、铁匠这些将校们带着士卒一次又一次操练过的。 此刻的燕军早已混乱不堪,全场只能听见凄惨的哀嚎声。 当凤字营的马蹄再度冲向他们时,将会是一场屠杀! 迭儿木怔怔的看着那面“凉”字军旗,绝望道: “完,完了~” …… 夕阳一点点落山,淡黄色的余晖轻洒在大地上,给人一种安详。 琅州城外的战事已经结束,横七竖八的尸体随处可见,猩红的鲜血在雪白的大地上显得格外刺眼。 城头上的慕清欢小心翼翼的探出头: “爹,我们,我们赢了吗?” “赢了,我们赢了!” 慕晨沉罕见的有些失态,兴奋的挥舞着拳头: “我们赢了!” “赢了!” 老百姓们的欢呼声直冲云霄,人群中那位苏大才子眼眶通红: “顾兄,你没有骗我。大凉战马的马蹄声终将响彻边关!” 一曲落罢,柳尘烟双眸紧凝,喃喃道: “我没有看错人啊~” 此刻的顾思年拎着一把弯刀,小半具甲胄都被鲜血染红,刀锋上还在不断的滴落鲜血,他脚下踩着的是一面六爪雄鹰旗。 以褚北瞻为首的一帮将校站在两侧,目光冷漠。 迭儿木正在血泊中艰难的爬行,双腿中枪的他疼得不停打颤,眼神无比绝望,恐惧。 他想逃,逃离这片战场。 整片战场,还能站着的燕军寥寥无几。 正如顾思年开战前所言,日落之前许多人会死,但死的是燕军! 胜利,属于凤字营!属于大凉边军! 顾思年拎着刀,踩着积雪,一步步的走向迭儿木,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在迭儿木的耳中宛如死神敲响丧钟。 “噗~” 顾思年一脚踩住了他的后背,让他再也无法动弹半分,身负重伤的他惊恐的摇着头: “不,不要!” “砰!” 顾思年抬腿就是一脚,正中他的太阳穴,让迭儿木眼前一黑,几乎丧失了意识。 顾思年一把抓住他的衣袍,就像拎小鸡一样的拎起他,半跪在地。 当那把杀了十几名燕军的凉刀搭在迭儿木的咽喉处时,冰冷刺骨,让他浑身僵硬,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好好看看,躺在你面前的都是燕军的尸体~” 顾思年轻声道: “你们在屠杀那些老百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下场? 记住,下辈子,别再踏入凉境一步!” “噗嗤~” 弯刀滑过,人头落地。 这一刀,斩断了燕军攻破琅州城的幻想。 褚北瞻轻声问道: “还有十几名燕军的俘虏,杀了吗?” 不远处跪着仅剩的燕军,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同袍被凉军肆意斩杀,一个个吓得惨无人色,哪还有刚来时的嚣张。 “不用。” 顾思年摇了摇头: “放他们走,把这个迭什么木的人头带回去。 告诉燕军,这就是小看我凉军的代价!” “好!” 顾思年再度翻身上马,迎接他的是无数道崇敬的目光,是无数名刚刚经历生死搏杀的凉军悍卒。 这一场骑战赢得酣畅淋漓,也让他们找回了消失许久的边军荣耀! 顾思年高高举起手中的军旗,怒声吼道: “从今日起,犯我大凉边境者!” “杀!” 一声怒吼,直冲云霄。 全场豪情,弥漫天地! 第137章送子入军 崇北关外,燕军大帐 十几名被顾思年放回来的燕军战战兢兢的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半分,大冬天的脑门直冒汗。 正中间的主位上坐着一名雍容华贵的年轻男子,仪表堂堂、黑发盘髻。 不像其他燕军将领那样穿束腰紧身的胡服,又或者披着半截胸甲,此人身上穿着类似于中原的锦衣长袍,袍面上绣着一只雄鹰。 在北燕草原,雄鹰就是权力的象征! 大燕九皇子,申屠空! 此人单单朝这里一坐,就有一股威严摄人心魄。 申屠空漫不经心的问道: “这么说,琅州城一战败了?” “是,是的。” 官阶最大的一名百夫长哆哆嗦嗦的回答道: “这是,这是凉军让我们带,带回来的。 还,还让我们带句话给殿下。” 地上摆着一只木盒,里面盛的正是迭儿木的人头。 申屠空随意的瞟了一眼那颗人头: “带话?说来听听。” “凉军,凉军说,以后再敢侵入边境,这,这就是下场。” “狂妄!” 坐在一旁的燕军武将终于忍不住了,破口大骂: “殿下,凉军宵小欺我太甚! 末将请命,率兵直插琅州,打穿琅州卫边防,拿下凉军的首级,替迭儿木将军复仇!” “算了,计谋已经被识破,再出兵已经晚了。” 申屠空略有些惋惜,轻声问道: “这个凤字营的主将叫什么来着?上次本殿好像在军报里看过。” “顾思年!杀了花儿布托将军的也是此人! 据说此人去年才出现在琅州边境,年方十九,新入军没多久就攀升至参将一职,堪称神速!” “有意思啊,十九岁,比我还年轻不少。。” 申屠空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孱弱的琅州卫竟然还能出现这种人物,也好,不然本殿在边关历练也太无聊了些! 告诉前线大军,后撤三十里。 奔袭琅州城未果,再接着进攻崇北关也没了意义,天寒地冻的,等开春吧~” “诺!” “还有,这些人都拖出去杀了,我大燕从来不需要失败者!” …… 琅州城外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过去没几天,前线的燕军就后撤了,紧跟着游峰的军令就送到了何先儒手中。 免不了先夸奖一番顾思年的战功,然后给凤字营下了命令,一个月后天气转暖,就立刻赶赴崇北关参战。 至于这一个月,何先儒、顾思年二人也不能闲着,要负责征兵事宜。 前线接连大战,急需补充兵源。 征兵嘛,顾思年自然就带着人来到了凤川县,毕竟凤字营乃是以凤命名的。 本以为这次征兵会有些困难,因为去年凤川县征集个民夫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可当顾思年看到乌压压的人影围在县衙门口的时候完全愣住了。 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几乎将门口的一整条街道全堵了起来。 许多人家都是儿子入军,全家前来相送,几乎清一色的凤川县青年。 曾凌川、秦熙这些凤川县出来的人脸色古怪,这是咋回事,这么多人要投军? “这,这……” 顾思年说不出话来,心中有一股暖意升腾。 县令陈鸿信在旁边低声说道: “凤字营在琅州城外的那一战打出了边军的风采,更是让凤川名扬全境,狠狠地出了口恶气。 听说你要来征兵,民意沸腾,响应官府号召者无数。 许多百姓都是从城外村镇走了几十里路赶来的,有些人已经在衙门外等了好几天。 我仔细算了算,少说有三四百人,足够凤字营补充兵员了。” 老大人微微有些唏嘘,语气中不自觉的带着尊敬。 当初他就知道顾思年绝非池中物,没想到短短一年时间,他俨然成了琅州炙手可热的人物,光看官阶甚至超过了自己。 “顾将军,收了这些儿郎吧!他们都想跟着您!” “将军,咱凤川县子弟一定不会给您丢脸!” “对,收了他们吧!” 顾思年目光闪烁,走到人群中轻声问道: “大娘,您也是送儿子入军的?” 这么多老百姓,顾思年单单停在了这位老妇人的面前。 因为这老妇人腿脚不利索,都还拄着拐杖,甚至双目失明,眼神很空洞。 “你,你是顾将军吗?” “嗯。” 顾思年拉住了那双粗糙的手掌: “是我。” 老妇人满脸欣喜: “顾将军,如今谁人不知凤字营是琅州的骄傲? 咱们这些凤川百姓哪能给您拖后腿! 打燕贼我们没钱没粮支援前线,但老身还有一个儿子!” 老妇人拉过一旁的年轻人: “顾将军,我儿子就交给你了!” 年轻人一看就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没见过世面,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红着脸喊了一句: “参见顾将军!” “多大了?” “十八!” “叫什么?” “陈凌!” “你爹呢?” “六年前在外砍柴,碰见了燕军游骑,死了。” “家里兄弟几个?” “就我一个!” “独子?” 顾思年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大娘,就这么一个儿子,留在您身边养老不好吗?” 这种兵顾思年不想收,收了老大娘就无依无靠,孤苦一人。 一听顾思年不收,老人就急了: “我一个糟老太婆,随便怎么样都能活,大好儿郎闷在家里种田像什么话! 跟着顾将军为国效力,杀燕贼!为他爹报仇! 打跑了燕贼,咱们的日子过得更好!” “对,杀燕贼!只要能跟着顾将军,咱们都不怕!” “将军,收下他们吧!” 这些凤川县的百姓们别的不知道,但他们知道顾思年是个好人,光是一纸租田令就让不少人受益。 “好,我收下了!” “我全都收下!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凤字营的人!” 顾思年眼眶泛红,最终点了点头,高高抱拳道: “凤川县的乡亲们,别的话我不敢夸口。 但是我敢保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们的儿子! 我会尽自己所能,将他们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不知是谁挥舞着拳头喊了一声: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阵阵呼喊响彻云霄。 泱泱百姓送子入军~ ……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严寒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绿意洒满人间。 琅州城门大开,军旗招展,一名名军卒迈步而出,行向远方。 今日凤字营开拔前线,经过这一轮的征兵凤字营足足补充了几百人,眼下是满编一千五百人! 随行的还有一部分乡勇民夫、这些人马将会全部进驻崇北关,投入到对燕战事中去。 顾思年策马而立,目光遥望城头。 那儿有一道倩影正在朝自己奋力的挥舞着手臂,透过虚空,顾思年甚至能猜出佳人脸上的表情。 “等我回来。” 顾思年咧嘴一笑,举手示意,随即策马远行: “驾!” 看着远去的身影,依依不舍的慕清欢趴在城墙边,许久未曾挪动脚步,喃喃道: “要平安回来啊~” …… 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途经官道,一路向北而去,惹得沿途百姓无不驻足观望。 漫天飘扬的凤字营旗更是引来了不少崇拜、尊重的目光。 琅州城外那一场血腥大战震动琅州。 如果说以前大家提到边军两个字会嗤之以鼻的话,那现在凤字营在老百姓的心中就是荣耀与勇敢的代名词。 不过没走出十几里,队伍就走不动了,前方飞马来报,有人把官道给堵住了。 秦熙一脸愕然: “搞什么,还有人敢拦官军的路?” “去看看。” 顾思年眉头微皱,觉得哪里不对劲。 等他们一路疾驰到最前方的时候才发现有不少老百姓横在了官道中间,其中一个老人高声喊着: “顾将军!我要见顾将军!” 顾思年曾在军中三令五申,不得横行乡里、不得欺压百姓! 为首的那些士兵看是个老人,也不敢动手动脚,只能苦口婆心的劝他让路。 可这老头也是倔,愣是一步不动。 “老前辈,您找我?” 当顾思年来到人前时,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老人! 去年凤字营从前线返回琅州城,途经城外时他们在一个茶棚问路,挨了老头一顿骂。 没错,正是眼前这人! “顾,顾将军!” 老人一看到顾思年扭头便拜,高呼道: “小民参见顾将军!” “哎,这是做什么!” 顾思年愣了一下,忙不迭的伸手去扶: “老人家,起来,赶紧起来。” 老汉满脸通红,支支吾吾: “年前,年前我骂了您,我,我当时真不知道凤字营如此勇武。 老头子臊得慌啊!” 老人是个直性子,得知骂错了人寝食难安,一定要当面道歉。 围观的老百姓叽叽喳喳不断,心道这老家伙胆子真大,朝廷武将也敢骂。 完了,铁定要被找麻烦了,指不定还得挨一刀。 “哎呦,我当什么事呢。” 出人意料的是顾思年不仅没有责骂,反而是大笑道: “老人家您骂得好啊。 字字句句都是实话、字字句句都戳到了我们心坎里。 要不是您大骂一通,哪来的今日大胜?” 顾思年说得不假,正是老人的骂声才让凤字营上上下下始终憋着口气,然后在琅州城一战中彻底发泄了出来。 老人眼含热泪: “将军,将军大度!” 老人赶忙从身边老妇的手里接过一碗凉茶,颤颤巍巍的捧起: “将军,老头子是卖茶的,拿不出来银子来,若是不嫌弃,就请将军喝一碗凉茶。 等日后凤字营击退燕贼!老头子砸锅卖铁,也得请将军喝一碗好酒!” “哈哈哈!” 顾思年放声大笑,捧起茶碗一饮而尽,高声道: “好酒倒是不必,一壶青沟足矣!” “父老乡亲们,凯旋之时再见!” 大军远行,百姓高呼: “祝边军凯旋!” “儿郎们!早点回家!” 茶碗空空、民心巍巍~ 第138章二对二,可一战! “呜呜~” “咚咚咚!” 崇北关外鼓声震天、号角齐鸣,就在凤字营抵达前线的第三天,燕军就卷入重来,再次兵临城下。 年关口猛攻崇北关确实是燕军虚晃一枪,真正目的是琅州城。 到今天游峰还在后怕,若不是凤字营打了一场漂亮仗,他的人头现在就已经被朝廷砍了。 此刻城外的燕军是动了真格,乌压压的军阵气势逼人,风中满是军旗招展。 尤其是那些北燕精骑,正在平原上肆意奔腾,践踏着刚刚冒出新绿的杂草。 北燕之所以稳压凉军一头,看得就是这些从草原征战中磨炼出来的精锐骑兵。 游峰、吴宏、董寿等人尽数登城,亲自督战。 开春以来的第一战必须要重视,谁都想博个好兆头。 “阵仗不小啊。” 游峰冷着眼道: “七爪雄鹰旗,看来北燕九皇子也来了。” 顾思年凝眼远望,颇为好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七爪雄鹰旗,果然又高又大,威武不凡,在军阵中极为显眼。 “哒哒哒~” 一人单枪匹马,越阵而出,一直疾驰到琅州城门外才勒住缰绳。 马背上是一名黑脸壮汉,脑门光秃秃的,为数不多的头发盘成了一个发髻,像冲天的炮竹。 他手握一柄长斧,赤裸双臂,身上半片铁甲都没有。 此人似乎不怕凉军的冷箭,高声朗喝道: “我乃前锋大将,扎西木措。 城头上的凉军听着,有胆量的就出来较量一番,缩头缩脑,可不是好汉所为! 若是不敢出战,本将军就当你们全是孬种了!” 游峰面无表情的喝道: “何人敢出城与贼人一战!” 一人迈步而出: “卑职愿往,替将军取下燕将头颅!” 顾思年认识这家伙,游击都尉谭冲。 所谓游击都尉虽然也是正七品官衔,但是与九营编制下的都尉还是有些区别的。 崇北关乡勇多,人数几乎是正规营兵的一倍,自然需要额外的军官去指挥。 所以就出现了游击都尉一职,麾下兵马皆是乡勇,不过人数不定,多得上千人也有可能。 这个谭冲正好负责守卫瓮城北面,乃崇北关最前防线,燕军叫阵他自然第一个站了出来。 “好!” 此人虽然官阶不高,但说的话却引得游峰大喜: “谭都尉忠勇过人啊! 杀了扎西木措,本官当场给你官升一阶!” “谢将军!” “来人,击鼓助威!” “咚咚咚!” 在隆隆战鼓声中,谭冲单枪匹马冲了出去,气势倒是不弱。 顾思年的眉宇间闪过一抹忧虑,谭冲虽然忠勇可嘉,可并无太多出彩之处。 对面那个扎西木措明显是员陷阵虎将,能打得过吗? “燕贼小儿,我乃游击都尉谭冲,纳命来!” 谭冲吼了一句便持枪前冲,不停的催动战马,想要一鼓作气建功。 “哼。” 扎西木措连招呼都不打一句,提斧而来。 谭冲枪尖一摆,一招拨草寻蛇直刺燕将的腋下,枪法不错。 既然敢于出战,肯定有两把刷子。 “喝!” 可扎西木措不闪不避,就这么横挥长斧,不讲半点技巧。 谭冲嘴角一翘,看来这大块头不是很灵活。 “砰!” “当!” 但当枪斧相撞的那一刹那,谭冲的脸色豁然大变,巨大的冲击力直接让他手臂一麻,双手止不住的往后缩。 下一刻斧头就顶着枪杆,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胸口。 “噗嗤~” 蛮横的力道让谭冲咽喉一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去。 “扑通~” 身影刚刚坠地,扎西木错就一扯缰绳,一马蹄踩在了谭冲的心窝。 “噗嗤~” 谭冲浑身抽搐,眨眼就没了动静,只剩一片猩红鲜血四处流淌。 “好!杀得好!” “扎西将军勇猛!” 燕军阵中叫好声四起,而崇北关城头则鸦雀无声。 仅仅一斧头,谭冲便被斩于马下,扎西木措的身手简直骇人。 游峰的脸黑了下来: “还有何人敢出战,搓搓燕军的锐气!” “我去会会他~” 不等顾思年开口,游康先站了出来。 “小心点!” 游峰微微点头: “此人身手不凡!” “诺!” 游康一人一枪,转身下城。 看到又有一人冲出城门,扎西木措提着把长斧不屑道: “来将何人,老子手下可不杀无名之辈!” “锋刃营参将,游康!” 这个名字让扎西木措的脸色凝重了几分,轻抬长斧: “出招吧!” “驾!” “喝!” 游康与谭冲一样,直接长枪起手,只不过速度更快,枪法更为凌厉。 扎西木措不敢小觑,斧头横挥,想用同样的招式再下一城。 可惜游康不是谭冲,在他出斧的瞬间就陡然收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旁边一砸。 “当!” 突然的变招撞开了长斧,让马背上的扎西木措一个踉跄,不容多想就再度提斧,反手劈来。 他知道高手过招可不能有半点迟钝,一个眨眼就能决定生死。 “喝!” “当当当!” “砰砰砰!” 两人出招不停,闪转腾挪,招招都奔着对方的要害而去。 扎西木措力道惊人,但游康的枪法乃是战阵磨炼出来的,两人势均力敌,愣是过了四五十招都没分出胜负。 “驾!” “哒哒哒~” 马蹄声骤然响起,燕军阵中又有一道身影疾驰而出,直奔两人战圈。 游康目光一变,冷声喝道: “狡诈小人,以多打少就是好汉了?” “嘿嘿。” 扎西木措贱兮兮的: “沙场之上,只有胜败!” 这般无赖的样子让游康差点气得跳脚,一个扎西木措已经打成了平手,再来一人还怎么打? 所以他出枪快了好几分,急着摆脱扎西木措,先撤回去再说。 哪知他越急扎西木措越是缠着他不放,一柄长斧甚至都舞出了残影。 “凉军贼子,拿命来吧!” 那一将人未到,声先至。 “妈的!” 就在游康准备拼着受伤、强行摆脱扎西木措的时候,一杆长矛豁然横在了他的眼前,当的一声就替他挡下了燕军的偷袭。 “游将军,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顾思年手握长矛出现在了游康身侧,鄙夷的看着两名燕将,面带不屑。 “哈哈,来得好!” 游康大松了一口气: “现在看咱们谁更能打!” 一击未中,来袭燕将很不甘心的问道: “本将乃是左军大将哈斯玛,你是何人?” “凤字营顾思年!” “你就是顾思年?” 哈斯玛狞笑一声: “正好替迭儿木报仇!” “那就得看你们有几分本事了!” 顾思年率先出手: “死吧!” “喝!” “当当当!” “砰砰砰!” 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四名骑将捉对厮杀,马蹄踩得地面灰尘四起。 一会游康对阵扎西木措,一会两人合力攻向刚刚来袭的哈斯玛。 虽然是第一次联手作战,但游康与顾思年的配合还算默契,浑然不落下风。 顾思年瞅着哈斯玛一个愣神,直接挺枪刺向了他的腰腹。 哈斯玛避之不及,只能拼命扭身去躲,身影一晃悠差点栽下马背。 惊险瞬间让两名燕将越发谨慎,不敢有片刻分神。 “哈哈哈,顾兄好枪法!” 有了顾思年助阵,游康也越战越勇,二人联手间隐隐占住了上风。 殊不知在燕军阵中,一道目光正注视着战场。 申屠空轻挑眉头: “那人就是顾思年吗?” “回殿下,正是凤字营参将顾思年。” “看着确实年轻。” 申屠空漫不经心的说道: “看场面,扎西木措与哈斯玛没有占到便宜啊~” “咳咳。” 似乎是听出了皇子语气中的不悦,身旁下属轻声道: “游康毕竟是琅州卫第一营的参将,身手不弱,两位将军想占上风不是那么容易。” “不,你错了。” 申屠空微微摇头: “游康身手是不弱,但顶多与扎西木措打个平手,而顾思年却胜过哈斯玛一筹,压得他几乎动弹不得。 他才是战局关键啊~” 下属苦笑道: “殿下好眼力,那需不需要再派人助战?” “不必了。” 申屠空摆了摆手: “我们有人,凉军也有人,接着打下去无非是添油战术,空耗时间。 反正今日本殿只是为了看一眼顾思年,唔~ 收兵吧~” 其实今天燕军兵临城下正是因为看到了凤字营旗插在城头,毕竟这位九皇子对他非常好奇。 “诺!” “叮叮叮~” 鸣金之声刚刚响起,扎西木错与哈斯玛就同时往前劈出一刀,逼退顾思年二人,趁着这个间隙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实在是刚刚被逼得太累,再不撤就真得要败下阵去。 “跑得倒是挺快!” 顾思年与游康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同时喝道: “追!” 好不容易占住上风,怎么能让他们轻易跑了? “叮叮叮~” 两人还没扯动缰绳,崇北关内也响起了退兵的鸣金声。 “唉~” “撤吧!” 游康不甘的一扯缰绳: “咱们来日再战!” …… 激战一场的游康与顾思年回到了城头,游峰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虽然没有斩将杀敌,但还是击退了燕贼,不错!” “这倒是要给顾将军记一功了。” 游康很坦然的说道: “要不是他压住了哈斯玛,燕兵怕是没那么容易退。” 这一战倒是让游康对顾思年刮目相看。 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枪法,不得了啊~ “将军过奖了,没有你,我一个人可不行。 可惜啊,没能宰了这两个家伙。” 顾思年疑惑道: “大人,为何要鸣金撤退?” 游峰凝眼看向城外: “兵部的旨意刚刚到,估计是要催我们出战了啊~” 第139章这一战能赢吗? 不出游峰所料,兵部来旨催促琅州卫出战了。 去年议和一事被燕军坑了一把,钱粮白给、颜面尽失,让朝堂上骂声四起,吃了亏就一定要找回场子,所以这次兵部的措辞颇为严厉,给琅州卫下了死命令。 不求琅州卫短时间内能击退燕贼,最起码打要一两场胜仗振奋民心。 这担子自然落在了总兵游峰的身上,他看着地图闷声不语,注目沉思。 地图上清晰的标注出了敌我双方目前的态势: 琅州卫九营,其中平乡营已经返回琅州城休整,也就是说前线还剩八营之兵; 苗仁枫率苗字营、山城营驻防左屯城;苗鹰则指挥安河营、锦新营防卫右屯城。 崇北关兵力最多,锋刃营、寿字营、凤字营、华字营,四营主力外加大量的乡勇。 燕军也兵分三路,威逼三关,不过主力还是申屠空这一路中军。 “咳咳。” 吴宏清了清嗓子,有些为难的说道: “若是按兵部的意思,小打小闹可不行啊,起码要一场大胜。 可眼下北燕皇子坐镇前线,燕军云集,咱们想要在崇北关外拿一场大胜。 难如登天啊~” “兵部的旨意可不能怠慢。” 何先儒满脸苦笑: “差事要干不好,上面定会责罚。出了差错,怕是我们都逃不了。” 在座的一帮将军们个个闷着声,面色凝重,上头一句话,他们就得玩命啊。 “崇北关外的燕军动不了,左右屯城倒未必不行。” 沉声许久的游峰缓缓抬头,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大家知道,这位总兵有主意了。 游峰伸手一指左屯城的位置说道: “左屯城外约摸有三千燕军,兵力不多不少,若是能吃了他们也算对兵部有个交代。 我们琅州卫八营主力外加乡勇,两万之众,吃掉三千燕军还是有机会的。” 吴宏疑惑道: “大人可否详细说说?” 游峰缓缓道来: “由于咱们的援军抵达前线,左屯城外的燕军攻城势头在不断减缓。 说明什么?说明燕军已经疲惫!这就是我们开战的大好时机! 首先,可以让左屯城的守军在交战中偶尔示弱,微微放出点缺口,与敌人拉扯战线,佯装出守不住城防的假象,引诱燕军倾力来攻。 趁着燕军注意力都在左屯城的时候,崇北关可以派出一支奇兵,包抄燕军腹背,与城内的大军前后夹击,一举围歼敌军! 燕军兵疲,又陷入我军包围,获胜的机会很大!” 诱敌而歼,示敌以弱,这就是游峰想出来的计策。 总兵大人环视屋内: “诸位将军都说说吧,有没有什么缺漏之处?” “总兵大人!” 游康率先开口道: “此计好是好,但是有一个问题,该派多少兵马绕道左屯城? 三千燕兵不是个小数目,咱们的兵马去少了不足以全歼燕贼,去多了的话崇北关又兵力空虚,万一燕军恰好来攻反而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嗯,你说的很对。” 游峰微微点头道: “所以本将决意,以吴总兵为主帅,董将军为副帅,率二人麾下亲兵、寿字营主力外加三千乡勇赶赴左屯城,再加上左屯城内的苗仁枫所部,总兵力应该三倍于燕军。 只要燕军被吸引在城墙之外,全歼他们应该不难! 两位可愿意领兵走这一趟?” “诺!” 吴宏与董寿齐声应喝: “谨遵大人之命!” “额,大人!” 顾思年犹豫片刻后开口道: “绕道左屯城、前后夹击,此战讲究一个奇字,骑兵机动性强,更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我凤字营休整多日,刚到前线,全营上下早已摩拳擦掌多时,末将愿前往左屯城,痛击燕军!” “呵呵,看来顾将军这是耐不住性子了啊。” 游峰微笑道: “确实,凤字营在琅州城外大涨我军士气,将你们藏于城中不动可不是个好法子。 不过左屯城就不用你们去了,凤字营有额外的任务!” 顾思年有些疑惑: “请将军明示!” “为确保此战万无一失,本将决意,待吴总兵他们出城之后,凤字营择机偷袭城外的燕军大营,这样就可以将申屠空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崇北关。 锋刃营与华字营就负责驻守崇北关,以防有变故!” 偷袭燕军大营? 在场几名将领看向顾思年的目光都变了变,这不是件轻松差事,往常这种活可都是锋刃营干的。 看来琅州一战已经让凤字营在游峰心中的地位不断拔高,可以单独挑重担了。 顾思年这才明白游峰的用意,应声道: “诺!” “好了,战事部署就是这样!” 游峰冷喝道: “立刻派人去左屯城传令,让苗佥事见机行事,引诱燕军主力! 城内各营立刻动员备战、整合乡勇,准备开战!” “诺!” …… 等顾思年回到凤字营时,大家都兴奋了起来,熬了这么久总算是可以打上一仗了。 虽然左屯城的围歼战轮不着他们动手,但能去夜袭一回燕军大营那也是痛快事,毕竟那里有位北燕皇子。 而且如今的凤字营是满编的一千五百人,铁匠与花寒二人麾下兵马各一百五、剩余的平分到三尉之中,正是兵力最鼎盛的时候。 褚北瞻戳了戳地图: “燕军的大营离崇北关有数十里,营寨连绵不绝。 摆在最前面的是前锋营,也就是那天的扎西木错所部,其后就是申屠空的中军大营,两翼有左军与右军守卫。 左右两军的军寨呈环形分布,隐隐将中军大营围在正中,后方还有辎重营等等。 从地势分布上看,攻打前营是最为稳妥的,距离崇北关近,咱们杀上一场可以随时撤回城内。 将军你看呢?” “不!” 顾思年微微摇了摇头:“我们不攻前锋营!” “那你要攻左右两翼?” 褚北瞻琢磨一下说道: “倒也不是不行,左右两翼的燕军应该没有前锋营的兵马精锐。” “呵呵。” 顾思年轻轻在地图上一按: “我也不攻左右两翼,我要袭击申屠空的中军大营!” “什么?中军?” 秦熙、曾凌川等人面面相觑。 那位可是北燕皇族啊,所有的燕军营寨都围绕他布置,想要从万军从中袭击他的大营? 顾思年这胆子也太大了!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你们在想为什么我放着软柿子不捏,反而去打最难啃的中军。 中军四周皆是护卫军营,万一偷袭失败很有可能陷入敌军的包围,这些我都知道。 但是! 正因为所有人都这么想,袭击中军反而是最出其不意的,而且申屠空遇袭必定会让燕军震怒,继而投入兵力猛攻崇北关。 这样一来,他们可无暇顾及左屯城了~” 顾思年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最危险的地方说不定最安全呢? “攻击中军~” 褚北瞻沉思一会儿后喃喃道: “或许是条上策,不过既然如此就要分散燕军的兵力才行。不然中军一开战,四面八方的燕军都围过来,咱们撑不了多久就得撤。 我建议,分两路兵马袭击左右两翼,制造混乱,主力直扑中军,这样一旦遭遇敌情也可随机应变!” “嗯,你的想法与我一样!” 顾思年沉声道: “秦熙,曾凌川,你二人率麾下兵马分头袭击左右两营,分散燕军的注意力! 花寒的骑军四处游弋,若发现燕军有游骑出营就地射杀,制造出一种我军兵力众多的假象! 铁匠,安建跟着我与北瞻,去会一会申屠空! 记住,此战要的不是申屠空的首级,而是要尽可能引起燕军恐慌、愤怒,转而将所有兵力都投入到崇北关!” 众人纷纷抱拳应喝: “明白!” …… 一晃好几天就过去了,左屯城的战事愈演愈烈,苗仁枫到底是将门世家出身,很好的执行了游峰的计策,已经将几千燕军牢牢的吸引在城外。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夜深人静之时,崇北关的南门悄悄打开,一队队军卒疾行而出,人影交错,直奔左屯城。 寿字营两千人先行,三千乡勇紧随。 在琅州卫九营中,兵力最多的就是寿字营了,这三千乡勇也是那种打过仗的,为了这次围歼战,凉军可谓出动了重兵。 城门口的位置,几位武将驻马而立,游峰亲自来给他们送行,不忘又一次叮嘱道: “记住,一旦战事开始,寿字营可与乡勇兵分两路袭击燕军腹背,再加上苗仁枫的兵马可以对燕军形成三面夹击之势。 不过千万注意,燕人狡诈多端,骑兵战力凶悍,即使将燕军包围也不能放松懈怠,要果断的将其尽数歼灭! 还有,吴总兵也得注意安全,战场上刀枪可不长眼!这次你统率的兵马多以乡勇为主,营兵不多,战力稍逊。” “放心吧大人,三千乡勇不少了。” 与游峰搭档了多年的吴宏笑了笑: “我在边关这么久,大仗小仗打了无数,鬼门关的边缘走了好几遭不是照样活的好好的吗?我就不信这次燕军能把我给杀了? 这次我琅州卫集中优势兵力,定能一举剿灭燕贼,挽回颜面!” 吴宏无数次死里逃生,琅州卫内部甚至有人说他是打不死的福将,阎王爷都不收。“呸呸。” 游峰瞪了他一眼: “开战之前休要说不吉之言,此战一定要赢!” “诺!” 吴宏收起了嬉笑的样子,沉声道: “定不辜负将军所托!” “去吧,等你们捷报!” “告辞!” “驾!” 随着两人策马而出,五千将士一头扎进了夜色,渐行渐远。 但顾思年却皱着眉,凝着眼,刚刚吴宏说什么死不死的,总给他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希望这次能赢吧~” 第140章燕军主力呢? 营火在夜幕下微微摇曳,橘红色的火光映衬着军帐的倒影,恍恍惚惚。月光轻洒地面,夹杂着些许夜风,让战场中多了一份静谧。 一排排帐篷排列整齐,团团拱卫着最中央的大帐,一面面六爪雄鹰军旗瑟瑟作响,好像在向中间那面七爪鹰旗致敬。 这是一幅沉寂而又充满杀机的画卷~ 距离燕军大营仅仅一两里地的土坡上探出了几颗脑袋,顾思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远处的军营: “乖乖,到底是有皇族在军中啊,这防卫程度比起以前碰见的燕军不知严密了多少。” 褚北瞻嘟囔着: “可不是吗,刚刚差点被燕军的哨骑发现,吓老子一跳!” 两人身后趴着乌泱泱的黑影,全都匍匐在地默不作声,还有一匹匹战马藏在土坡之下,就像夜色中的幽灵,神出鬼没。 为了尽可能的靠近燕军大营,顾思年壮着胆子带兵穿插,绕过了数不清的军寨,一直逼近到这个位置。 好几次他们都是在燕军哨骑的眼皮子底下溜过去的,险象环生。 铁匠低声道: “大哥,咱什么时候动手?” “别急,开场的戏可不是我们唱。” 顾思年嘴角一翘: “等老秦、老曾他们先动手,咱们耐心待着。” 燕军做梦也没想到凉军会有这么大胆子,区区千余人就敢进攻上万士卒驻守的大营。 但这种事顾思年可不是第一次干了~ “呜~” “呜呜~” “杀啊!” “咚咚咚!” 远处隐隐约约有嘈杂声传来,还有火光冲天而起,异样的动静一下子就引起了营门口燕军的警惕,几十名卫兵蹭的一下全握紧了刀枪,一名将校模样的家伙冲出营门喝道: “左右两营怎么了?出何事了?” “报,将军!” “凉军,凉军偷袭左右两翼,烧了咱们的两处马厩,战马跑的到处都是,现在已经与凉军交手了!” “偷袭?凉军这群杂碎!活腻歪了! 快,分出两队兵马过去增援!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诺!” 很快就有紧急动员起来的士卒冲出了大营,分路赶往两翼,投入战场。 夜色中的顾思年笑道: “老秦和老曾是真阴险啊,直接烧了人家马厩,战马可是燕军的宝贝啊。 这不是气死个人吗~” “哈哈!” 褚北瞻阴笑一声: “燕军分兵了,眼下是中军大营最虚弱的时候,该咱们动手了吧?” “好戏登场~” 顾思年朝着铁匠一歪头: “看你的了!” …… 左右两翼打得热火朝天,杀声四起,中军这的守营哨兵们却一个个地抄着手、踮着脚看热闹: “凉军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竟然敢出城偷袭,真当咱们北燕的骑兵是吃素的?” “大半夜的不睡觉,这不是瞎折腾吗?” “管他呢,咱们这又打不起来,乐得自在~” “嗖!” “噗嗤~” 燕兵话音刚落,一支利箭就从黑暗中飚射而出,洞穿了他的头颅。 “燕军小儿,爷爷我来了!” “凤字营的兄弟们,给我杀!” “杀啊!” 铁匠压根就没有藏匿身形,直吼吼的就冲向了营门,这阵仗吓得燕兵浑身一哆嗦,惊呼道: “凤字营,是凤字营!” “敌军偷袭,戒备!” “戒备个屁,给我杀!” 蒙厉是何等的勇猛,一人一马一枪,当先杀进了敌营,两名挡在面前的燕军甚至都不用他出招,活生生被马蹄给撞死了! “敌袭!” “杀啊!” “轰隆隆~” 守在门口的那么点兵马都不够铁匠塞牙缝的,一百五十号精锐骑兵肆无忌惮的冲杀进去,然后分头突击敌营。顾思年、褚北瞻则率后续兵马紧随其后,直捣中军。 战场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混乱。 或许是凉军来得太过突然,再加上刚刚已经分出两队兵马增援两翼,燕军在战斗一开始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连溃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营地内哀嚎声四起,许多燕军都是从睡梦中惊醒,衣服都没穿利索就被凉军送进了地狱。 “将军,你看前方出现了一队燕兵!” 开口说话的是一名神色紧张的年轻人,姓陈名凌,就是那日在凤川县征兵时母亲双目失明的那位。 顾思年特地把他编入了亲军护卫队,跟着小六子。像他这样的新兵今天全跟着上了战场,虽然已经经过一段时间的操练,但沙场磨砺是最不可或缺的一步。 陈凌的目光很是凝重,与那些手持长矛、肆意杀敌的老兵不同,他一直死死的抓住枪杆,动作很僵硬。 “呵呵,怕吗?” 顾思年笑了笑,新兵第一次上战场都是这个德行。 “不,不怕!” 陈凌壮着胆子喝道: “决不能给凤字营丢人!” “哈哈哈,说得好!” 顾思年提枪策马,怒吼道: “将士们,跟着我,冲!” “杀啊!” 顾思年一马当先,数十号亲兵冲锋在后,骑队犹如一支离弦的利箭,夹杂着无比威势。 “喝!” 顾思年狠狠的一扯缰绳,手中长矛笔直递出。 “砰!” “噗嗤~” 长矛先发制人,一枪洞穿了燕军士卒的胸口,随即尸体被马蹄撞飞出老远。 百十号匆忙结阵的燕军罢了,如何能挡住纵马冲锋的骑卒?仅仅一个冲阵就将他们的阵型搅成了稀巴烂。 小六子瞄了一眼身侧的陈凌,血肉横飞的场景让这位年轻新兵有些畏惧,当即喝道: “不要慌,记住我教的,出枪要狠,要猛!” 现在的小六子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瘦巴巴的金手指了,而是攒了四颗人头军功的悍卒。 “好!” 陈凌咬着牙,重重点了点头: “燕贼,死吧!” “喝!” 陈凌用尽全身力气递出了一枪。 “砰!” “噗嗤~” 枪尖急速向前,虽然有些歪,但还是捅进了燕人的胸膛,一股鲜血当着陈凌的面溅了出来。 “呼,呼~” 陈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神怔怔的看着鲜血淋漓的枪尖,心中的恐惧感好像真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的畅快。 马蹄的雄浑、兵器磕碰的清脆都让陈凌渐渐习惯战场的惊心动魄。 “小子,别愣神。” 小六子陡然喝道: “小心!” 原来就在陈凌沉浸在杀声中时,一名燕军鬼鬼祟祟地绕到了他的侧面,想也不想的就把长枪捅了过来。 极速逼近的长枪让陈凌脸色大变,此时出矛已经晚了,只能忙不迭的去拔腰间的凉刀。 可心一急手中的动作就乱了,刀一出鞘就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陈凌吓得脸色惨白。 “喝!” “噗嗤!” 说时迟那时快,小六子一个飞身出手,刀锋直接砍断了那支枪杆,随后手中长矛一挥就送那名燕军去见了阎王。 小六子破口大骂: “你个蠢货,战场上岂能分神!” “我,我……” 陈凌手足无措,脸色涨红。 “第一次上阵杀敌,可以理解。” 顾思年纵马而来,一弯腰就捡起了地上的凉刀递到了陈凌的眼前: “记住,这次有小六子救你的命,下一次就得靠你自己了。 拿好刀,这就是你的命!” “谢将军!” 陈凌接过刀,恶狠狠的攥紧在手里: “刀就是我的命!” “驾!” 顾思年策马远行,重新杀进了燕军从中,远远飘过来一句: “活着,才能回家看你娘!” 陈凌听到这句话顿时双眼血红,拔刀冲阵,怒吼道: “杀尽燕贼!” 一眨眼就冲进敌阵的陈凌吓了小六子一跳,喃喃道: “嚯,是个好苗子啊~” 战事进行的极为顺利,别看偷袭大营的只有五百兵马,愣是逼得整座军营都陷入了混乱,好像怎么挡都挡不住凉军。 第一道防线被铁匠毫不费力的冲垮了,第二道防线则是褚北瞻与顾思年合力攻破,没费什么功夫,一直到第三道防线的时候燕军才好不容易迟滞了一下凤字营冲锋的速度,但也岌岌可危。 此刻顾思年他们已经深入到了中军大营的腹地,甚至能隐约看见火光映衬下的七爪雄鹰皇旗。 说实话,这仗打得比顾思年想象中要轻松得多。 “轰隆隆~” “别放跑了凉军,包围两翼,快!” “拦住他们,杀!” 打了很久,中军外围才响起了马蹄声,夜色中有不少兵马在包抄过来。 褚北瞻看向顾思年喝道: “将军,差不多该撤了,燕军的援兵快到了!” “嗯,是该撤了。” 顾思年一扯缰绳,讥讽道: “全军撤离,让燕军自己玩吧!” “撤!” …… 燕军呼啸而至,凤字营的几路兵马却已然合兵一处,快速撤离了战场,顾思年扫了一眼秦熙他们几个: “战况如何?” “哈哈,痛快!” 秦熙大笑道: “左营的燕军就像喝多了酒散了架,我们冲杀了好一会儿才组织起兵力抵抗。 人也不多,撤得很轻松。” 曾凌川附和道: “右营也一样,哈哈,今天我可是宰了好几个燕贼。” 这几人个个铠甲带血,身后的骑兵更是精神振奋,这一场偷袭算是很成功的一战。 “兵力不多?” 听到这句话顾思年的眉头却一下子皱了起来: “不应该啊,按理来说这一片有一万多燕军才对,咱们一动手他们应该蜂拥而至。 你们怎么会轻轻松松就撤下来了?” “好像不太对劲。” 褚北瞻冷声道: “刚刚在敌营我就有一种感觉,好像营房内很空荡,看似灯火通明但并没有太多驻军。我们都快逼近申屠空的帅帐了也没见到皇族的亲兵出手拦截。 若保护皇子的兵马都这么松懈,申屠姓氏的子孙岂不是早死干净了?” 顾思年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燕军的主力不在这?” “有这个可能!” 顾思年心头一颤,一扯缰绳: “回城,燕军怕是在耍花样!” 第141章血腥屠杀 “哈哈哈,不错,打得不错!” “顾思年啊顾思年,你们以区区一营之兵就弄出了这么大动静,果然勇武!” 崇北关的议事厅中游峰朗笑不止,很是满意。 刚刚凤字营出城偷袭敌军的时候,他就在城头上远远观战,四面八方燃起的大火连他都觉得声势骇人。 花寒的那支游骑更是神出鬼没,敢出营传令的哨骑无一例外都被射杀! 就这阵势,燕军还不得以为凉军倾巢而出? 游康也夸赞道: “顾将军脑子转得快啊,别人都觉得中军难啃,唯独你认为攻击中军效果最出其不意! 现在看来你的选择是对的!佩服!” 都知道游康是个冷血的家伙,难得今天露出了一丝笑容。 “呵呵。” 游峰翘起了二郎腿,抿了口茶: “此刻申屠空估计在骂娘了,他一定不会想到咱们要在左屯城打一场歼灭战! 哈哈哈! 此战只有赢了,本将一定要给凤字营记一大功!” “大人,末将认为咱们高兴的有点早了。” 顾思年的低喝声很不合适地响了起来: “事情或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噢?” 游峰眉头微皱: “何意?” 在游峰看来此战已经赢了一半,只等左屯城的捷报一到就可以上奏兵部了。 顾思年仔仔细细的回忆着刚才的战事: “末将领凤字营接连杀穿了燕军的好几道防线,他们损失惨重。 一直到最后,左右两翼的援军抵达他们才稳住了防线,末将随即率部后撤。整场战事都打得很轻松,就连偷袭左右两翼的兵马也没有遭到强硬的反扑。” “打得轻松,这不是好事吗?” “不,太轻松了!” 顾思年摇了摇头: “中军大营可是九皇子申屠空的驻地,燕军就算反应再慢,也该迅速组织起反击的兵力才对。 可他们似乎对咱们的偷袭束手无策,只能被动等待援军。近万人马驻扎的军营,岂会连一千余人都拦不住? 大人,您不觉得这很蹊跷吗?” 游峰几人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顾思年说得对,这不符合常理。 “末将斗胆推测,燕军大营内并无多少兵力,燕军真正的主力并不在此。 甚至,连申屠空都不在!” 顾思年在回城的这一路上思来想去,与褚北瞻他们合计了一下,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他可没自大到凤字营天下无敌的地步,一千五百骑就能硬撼整支燕军。 此次偷袭顺利分明是燕贼兵力空虚所致,若是燕军主力都在营中,顾思年怎么可能一直杀到军营深处? 再仔细想想,军营外围的燕军哨骑一队接着一队,看似防守严密,实则更像是故意做给凉军看得,让凉军不敢轻易对大营出手。 游峰的眼神终于变得凝重起来,豁然起身,握着茶碗来来回回的转悠: “主力不在?怎么可能!斥候从来没有汇报过有燕军离营啊!” 游峰领兵多年,军人该有的嗅觉他也有。他知道顾思年的分析很有道理,有可能消失的北燕九皇子与主力大军让他内心越来越不安。 坐在一旁的何先儒小心翼翼的提了一嘴: “大人,这些日子咱们为了左屯城的战事,哨骑一直注意着那个方向,并未过多关注崇北关外的燕军。 他们的主力是不是趁着这功夫悄悄离开了,还真说不准。” 游峰心头咯噔一下,喃喃道: “可这么多兵马,会去哪儿呢?” “大人。” 顾思年踌躇许久,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有没有可能,申屠空也去了左屯城?” 议事厅内一片死寂!人人骇然。 “咣当~” 游峰手中的茶碗怦然坠地,茶水四溅,这位总兵大人瞳孔骤缩: “出,出大事了!” …… “杀啊!围歼凉军!”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当当当!” “杀!” 左屯城的战事如约打响,可战事的走向却与一开始设想的截然相反。 一排排乡勇颤颤巍巍的握着刀、拿着枪,面色惨白的看着汹涌而至的北燕骑兵,目光中满是绝望。 北燕骑兵基本上都久经战阵,对付这种没怎么经过严格操练的乡勇那还不是信手拈来? 第一波先是骑射,用弓箭拉扯乡勇的阵型,几轮弓弩一放步卒就得死不少。 等凉军的防线松松垮垮的时候再百人成排、纵马冲锋。只需要马蹄保持前冲的势头,杀人不过是一件极为轻松的事情。 被数百亲兵护在当中的吴宏脸色铁青,破口大骂: “妈的,怎么到处都是燕军! 不是说燕军只有三千之数吗!这里起码有两倍兵马!到底是哪个浑蛋探查的军报,害死老子了!” 战斗一开始还算正常,燕军猛攻左屯城,兵力聚集在城门外,吴宏率军从半路杀出,然后城内的山城营也出城作战。 可打着打着他们就发现不对劲了,燕军越打越多,自己人慢慢被分割开来,到处都是六爪雄鹰军旗。 这尼玛,被包围的分明是自己啊! 亲兵死死的护卫在吴宏身侧,急声道: “大人,情况不对啊,咱们好像中了燕军的奸计! 被骗了!” “王八蛋,燕军怎么会知道我们的部署?” “董寿呢,寿字营在哪!他们不是从东侧杀出吗!” 吴宏已经有些慌了,因为他亲眼看到乡勇组成的军阵正在被燕军一点点打垮,从军多年的他明白,列阵冲锋的骑军对上毫无防备的步卒,那就是屠杀! “大人,寿,寿字营也被围了,都还没来得及冲进战场燕军就从背后杀了出来。 董将军正在率部激战!” “怎么会这样!全都被围了!” 吴宏愤怒的挥舞着马鞭: “告诉全军将士,先不要慌,想法子撤进左屯城,苗字营还在城中!他们会救我们的!” “将军,您看那!” 人群中响起了一道惊呼声,众人循声望去,随即面色惨白。 远处的山坡上立起了一面大旗,迎风招展,旗面上绣着一只七爪雄鹰,张牙舞爪的样子吞吐着森然的杀意。 申屠空身披锦衣,面带微笑,步履轻轻登上山坡顶端,俯视整座战场: “啧啧,壮观呐~ 这一支凉军要是被咱们全歼于此,琅州卫就要吐血喽。” 山城营、寿字营、苗字营还有数千乡勇,掰掰指头一算,最起码占了琅州卫三分之一的兵力,外搭两位指挥佥事和一个副总兵。 站在其背后的扎西木错恭恭敬敬的说道: “殿下神机妙算,提前一步猜中了凉军的部署,也好教凉人知道咱们的厉害!” “哼,这帮蠢货。” 申屠空面带不屑的讥笑道: “示敌以弱?真当我九皇子这么好骗! 传令下去,今日斩获正六品以上武将首级者,原地官升三阶!” “诺!” …… 左屯城城头一片死寂,守在这里的苗字营将士们手握弓弩,箭矢早已上弦,他们却不知道该不该放箭。 因为混乱的战场中有燕军,更有自己人。 一部分乡勇的军阵已经被冲散,屠杀正式开始。 有的人想要逃,却发现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燕军,等待自己的只是轻飘飘的一刀。 响彻云霄的哀嚎声,四处飞溅的鲜血,构成了一幕幕人间惨状。眼睁睁的看着同袍惨遭燕军杀害,这些苗子营的士兵心都在滴血。 “这,这……” 苗字营主将苗磊浑身颤抖: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三路合击,围歼燕军的吗? 怎么燕军会有如此多的兵力出现在左屯城外围,那个,那个申屠空都来了!” 一旁的苗仁枫死死的攥紧拳头,骂道: “被耍了,我们都被耍了! 燕军肯定早就识破了咱们的计策,他们是将计就计,引咱们的人马出城!” 将门出生的苗仁枫没少看兵书,若是现在还看不清形势他就不配当这个指挥佥事了。 “那,那该怎么办啊?” 苗磊狠下心说道: “要不,要不咱们倾巢而出,杀出城去,与燕军舍命一搏,说不定还能赢!” “蠢货!” 苗仁枫破口大骂: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看看燕军有多少人!近万兵马,大部分都是骑兵,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 我们苗字营才多少人? 出了城给燕军塞牙缝都不够!” “那,那就派一支骑兵出去策应,尽可能的把兵马撤回城内。 咱们死守左屯城,应该能撑上些时日,等待崇北关的援兵。” 这是苗磊能想到的最后一条路,可还是被苗仁枫否决了: “不行! 大军已经被打散,全军毫无纪律可言,此时出城接应只会被燕军趁势一冲,杀入城内。 到时候不仅人没撤回来,左屯城也得丢!” 苗磊急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沉默许久,苗仁枫咬牙切齿的说道: “传我的军令,关闭所有城门!不得放一兵一卒入内!” “什么?关闭城门?” 凡是听到这句话的士兵都目瞪口呆,怔怔的看向他们的主将,没听错吧? 就连苗磊都狠狠的哆嗦了一下: “大,大哥。 城外,城外可有咱们六千兵马啊,吴,吴总兵也在。 城门一关,他们,他们再无生路。” 苗磊难以置信苗仁枫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给我听着!” 苗仁枫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掐着苗磊的衣领吼道: “我是琅州卫指挥佥事,在这里我说了算! 你好好看看,城内的将士可都是我苗字营的精锐,有多少苗姓子弟!有多少并肩作战的兄弟! 燕军一旦入城,我苗家就得绝后! 你个混蛋!” 唾沫星子喷了苗磊一脸,也让他陷入了沉默。 他懂了,他知道苗仁枫为何要关城门了~ 苗仁枫看向四周的将士,一字一句的喝道: “我再说一遍,关城门!” “违令者,杀!” 第142章参将遇皇子 左屯城外已经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春风吹来的不是暖意,是血腥气~ 暖阳照耀的不是生机勃勃的大地,而是刀枪剑戟的战场~ 一名乡勇拖着受了伤的腿,一瘸一拐的奔逃着,在他身后是疾驰而来的燕军。 “不,不要!” “砰!” 战马蛮横地撞飞了他的身躯,丝毫不顾他慌乱的惊呼。 一名山城营的营兵早已身负重任,却依旧在血泊中拼命的爬行,拖出一道狭长的血渍。 满脸绝望的他只有一个念头: 活着,一定要活下去! “噗嗤!” 但有一刀从天而降,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后背,断绝一切生机…… 一幕幕惨状无时无刻不在战场上发生,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凉军士卒倒在血泊中。 这一场败仗会有数以千计的将士埋骨荒野。 更有不少挨着城墙附近的士兵在拼了命的拍打着城门: “开门啊!求求你们开门啊!” “砰砰砰!” “让我们进去,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哀嚎声遍野,血腥味冲天。 城门却始终紧闭,等待他们的无非是燕人的一刀。 城头上那些苗字营的士卒眼眶发红,浑身哆嗦,没有什么比看着同袍被屠杀更揪心的事。 有些人甚至口吐白沫,晕厥倒地。 或许他们能躲过这一劫,但城外的一幕幕会在睡梦中伴随他们一生。 苗仁枫的那张脸,无比冷漠。 …… “大人小心!” “噗嗤~” “啊啊啊~” “保护总兵大人!” 战场某处,仅剩的一两百号亲兵死死护在吴宏的身侧,奋勇挥刀,燕兵的好几次冲锋都被他们击退。 但他们岌岌可危的防线随时会崩溃,要不了多久,燕军的马蹄就会踏碎他们的胸膛。 吴宏看着远处的左屯城无比悲愤: “苗仁枫!你这个杂碎!事到如今竟然还袖手旁观! 等回了总兵府,本官定要跟你好好算账!” 他已经连续派出了两队人马去城下求援,但苗字营始终没有派出一兵一卒。 吴宏不傻,他知道苗字营为了自保,不愿冒险打开城门。 他做梦都没想到苗仁枫会是这种见死不救的人,平日里对自己可是客客气气的。 护在身侧的亲兵急匆匆的说道: “大人,还是赶紧想想法子突围吧! 苗字营的账我们以后再算!” “法子?我能有什么法子!” 吴宏的双眼在战场上来回扫视: “山城营,山城营的兵马呢? 赶紧让他们与我们合兵一处,一起杀出去!” “大,大人。 山城营的李将军已经,已经战死了,营中士卒尽数溃散。” “什么!战死了?” 吴宏的目光一颤,有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山城营溃散、自己带来的乡勇正在被屠杀、寿字营被拦在战场之外,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燕军。 他看不到一丁点能赢或者能逃的希望,难道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鬼地方吗? “呜~呜呜~” 突然有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划破云霄,让战场为之一静。 吴宏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目光从茫然变成了惊喜: “凤,凤字营! 是咱们的援兵来了!” “轰隆隆~” 远处有一座骑阵正跃出地平线,杀气腾腾的冲向战场,空中高举着“凤”字营旗。 军旗之下,顾思年与褚北瞻并肩冲锋,一千五百精骑人人手握长矛,马蹄奔腾。 一排排长矛林立,寒光闪闪。 凤字营几乎都披黑色胸甲、军服,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团乌云飘扬在万里晴空下。 在猜到燕军的目标是左屯城之后,游峰当即命凤字营、锋刃营全军出动,驰援战场! 锋刃营去救寿字营,顾思年的任务则是救出吴宏! 当看到满地鲜血淋漓的尸体时,怒火腾得一下就冲上了顾思年的心头: “燕军这些王八蛋!” 顾思年好歹也经历了一些大的战事,但如此残酷的屠杀还是第一次见。 “凤字营?” 不速之客的出现让申屠空的目光微寒: “有意思,这都能被你们猜到~” “扎西将军,你去拦一拦!” “诺!” “随我出战!阻击凉军!” “轰隆隆~” 燕军的反应并不慢,很快就有一支千人骑兵脱离战场,挡在了凤字营的面前。 顾思年与褚北瞻对视一眼,微点下巴,然后两人猛然一扯缰绳: “驾!” “轰隆隆~” 原本笔直向前的骑军锋线毫无征兆的一分为二,变成一大一小两座军阵。 褚北瞻率主力迎向燕军,顾思年与铁匠却领两百骑越阵而出,直插燕军中军。 那儿高高竖着申屠空的皇旗。 扎西木错一看凉军竟然想伤害九皇子,当即便怒了,嘶吼道: “将士们,先宰了这帮凉军杂碎!” “杀!” “轰隆隆~” “呸!” 褚北瞻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上千骑无声前冲,唯有马蹄声震耳欲聋。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让扎西木错万万没想到的是,骑阵相撞之后陷入劣势的竟然是己方! 身处排头的褚北瞻一人一枪,左右挥舞间已经捅落两名燕军。 更别提一整排的凿阵士卒都是精锐,一个个都被眼前的惨烈冲昏了双眼,现在只求能杀得爽! 杆杆长矛前刺,鲜血喷涌而出。 凤字营出战! “怎么可能!” 申屠空眉头一皱,随即转头看向了顾思年那队兵马,他们已经离自己安营的土坡相当近了。 “保护殿下!” “挡住这伙凉军!都给我杀!” “保护九殿下!” 守卫申屠空的亲兵一阵混乱,嘈杂声不止。 正在与褚北瞻交战的扎西木错带走了大量的骑兵,现在保护申屠空的可没多少人。 此情此景让战场中许多燕将大骇,只能赶来回援。 “喝!” “噗嗤噗嗤~” 顾思年与铁匠二人打头,区区两百人却像一把锥子,不断凿入燕军骑阵,骑军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土坡上的申屠空满脸冷色,嘴唇轻努: “想杀本皇子? 你还没那个资格!” 眼瞅着凉军离申屠空越来越近,战场中的扎西木错也慌了。 他咬了咬牙后一扯缰绳,再也不顾褚北瞻的冲杀,直接朝顾思年追了过去。 燕军一撤,凤字营的身前再也没有任何阻拦,终于从腹背杀进了混乱不堪的战场。 “分头救人!” 褚北瞻怒喝一声: “能活一个是一个!” “诺!” 一冲进敌阵,凤字营就兵分多路,杀燕贼、救同袍。 对还活着的将士们来说,凤字营来得太及时了! 褚北瞻在战场中冲杀了好一会儿,无意间注意到了一处小战圈。 那都是些乡勇,约莫有三四百人,背靠背围成了好几个大圈,正在与燕人激战。 褚北瞻很是诧异,这种惨烈的大战,就算是正规营兵也得四分五裂、落荒而逃。 可这伙乡勇竟然还在结阵抵抗! 放眼整座战场,能形成如此规模的防线几乎没有。 “兄弟们,跟我冲!” 褚北瞻没有多想,直接冲杀过去,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另外一边,扎西木错拼了命的追赶顾思年,破口大骂: “凉贼小儿休走!有种与我一战!” “傻子才跟你打!” 顾思年扭头骂了一句,速度丝毫不减。 军旗向前!杀气冲天! 土坡上为数不多的亲兵已经尽可能的挡在了申屠空的身前,嘶吼声不断: “保护殿下!” “敢靠近一步者,格杀勿论!” 唯独当事人申屠空一言不发,冷冽的眼眸微微闪烁,直勾勾的盯着最前方那道身影。 顾思年亦然~ 仅剩几十步而已,两人的视线几乎已经对视在了一起。 两双眼眸深不见底,都夹杂着冰冷。 申屠空恶狠狠的哼了一句: “来!让本殿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燕军正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救驾,再有片刻,这队凉军就得身陷重围,绝无生还的可能。 顾思年挺起长枪,朗声怒喝: “兄弟们!取申屠空首级者!重重有赏!” “杀啊!” 就在所有燕军都以为顾思年要拼死一冲的时候,这家伙猛的一扯缰绳,骑队陡然变向,从斜刺里绕过了这座土坡。 两百骑眨眼间就跑出了老远。 临走时顾思年还贱兮兮的看了眼申屠空: “老子又不傻,留这儿等死?” 这一幕让申屠空的表情明显变得很是错愕。 扎西木错终于到了,他管也不管顾思年,一路冲向了土坡,急声问道 “殿下,您没事吧!” “末将护卫不力!请您恕罪!” 申屠空目光深邃,凝神看向远去的那一支骑队: “你不该回来的啊~ 凉军的目标可不是我。” 申屠空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的惋惜: “我们都被耍了!” “额?” 扎西木错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顾思年并不是真的想要击杀申屠空,而是逼扎西木错回援,好让褚北瞻杀进战场救人! “妈的!这个混蛋!” 想明白的他破口大骂: “殿下!末将先去就去砍下他的人头!” “算了。” 申屠空面无表情的说道: “锋刃营与凤字营都出现了,想要全歼凉军无疑是奢望。 反正凉军已经大败、死伤惨重,给他们留一些活口也无妨,没必要与这两支骑兵营死拼。 传令下去,各部陆续后撤,不要给凉军留空子!” “诺!” “请殿下先撤!” 申屠空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凤字营旗,呢喃道: “有胆色、有脑筋,是个有意思的家伙~” …… “大人,大人您看!是凤字营旗!” “得救了,我们得救了!” 护在吴宏身边的卫兵一阵欢呼,不远处那面军旗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 “呼~真险啊。” 吴宏长舒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甚至有些洋洋自得。 都说自己是福将,今天一看果然不假,如此凶险的局面竟然还能化险为夷。 “顾将军!” “我在这!” 高坐马背的吴宏举起了手臂,朗呼道: “快来相救!” “总兵大人无忧!燕军已经开始后撤!” 顾思年看见吴宏的身影也安心了几分,隔着好几步就喊道: “大人可有受伤!” 吴宏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笑了笑: “无碍!多谢将军相救! 待回了城……” “嗖!” “噗嗤~” 话还没说完,一支冷箭不知道从哪儿射了出来,正中吴宏的头颅。 “嗤~” 锋利的箭头深嵌入骨,鲜血差一点溅在了顾思年的身上。 “扑通~” 吴宏栽落马背的那一刻,顾思年的脸色瞬间煞白。 第143章你们从北荒来? 一场惨烈的屠杀终于落下帷幕,战场上遍地残肢断臂。 左屯城的城门开了,死里逃生的残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一瘸一拐的走进城内。 苗字营也是会判断形势,凤字营、锋刃营刚刚出现的时候他们不出战,生怕再度战败。 但等燕军开始后撤了他们反而举兵杀出,做出踊跃杀敌之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苗字营拿了头功。 虽然击退了燕军,但全军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悲观、伤痛的情绪。 因为琅州卫副总兵吴宏、山城营主将李固尽数战死。 山城营上下千余人,参将、副将、都尉死得干干净净,营兵十不存一,几乎灭营。 仅剩的百余号亲兵拖着一辆平板车缓缓驶入城门,上面平躺着吴宏的尸体,猩红的鲜血染红了吴字将旗。 燕军包围左屯城的时候他没死、骑兵挥刀屠杀乡勇的时候他也没死,偏偏就在即将得救时被冷箭一箭封喉。 这位福将终究是没躲过阎王索命,造化弄人。 “妈的,都是苗字营这帮杂碎!” 终于有一名亲兵红着眼,指着苗字营士卒的鼻子破口大骂: “将军几次三番让你们出城相救,你们就是不发一兵一卒,孬种!” “对!苗字营上上下下都是孬种! 你们苗家没一个好东西!” “这帮混蛋!” 放在平日还真没人敢骂苗字营,骂苗家。 可现在吴宏都死了,这些亲兵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何为亲兵? 主将最信任的卫士。 将军若死,亲兵必死于前! 他们奋战一整天,换来的却是一句冰冷的尸体。 骂声激起了苗字营士卒的愤怒,同样有人急了眼: “吵吵什么,你们死人,我们就没死人了吗!” “没保护好吴总兵,都是你们这群废物不济事!” “妈的,你们说什么!揍你丫的!” “给我打!” 两拨人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更有甚者大打出手,互相发泄着心头的愤怒。 “都给我住手!” 苗仁枫与苗磊出现在了人群中,苗磊冷声喝道: “反了天了,敢在这里动手! 来人,把这群无法无天的家伙都给我抓起来!” 这两人一出营出现,那些士卒就被震住了,站在原地不敢再吱声,但眼中的怒火越积越深。 “苗将军,做得有些过了吧!” 顾思年突然横在了那群溃兵面前: “大战刚刚结束就对自己人动手?” “军营火拼,本就是重罪!” 苗磊铁青着脸喝道: “更何况这群人污蔑本将与苗佥事,罪加一等! 该抓!” “难道他们说错了吗!” 顾思年讥讽道: “若是你苗字营开门救人,何至于死这么多人! 一千五百士卒在城头上看戏,一兵一卒不发,这难道是军人所为! 苗大人,你就是这么带兵的!” 顾思年本不想与苗家发生正面冲突,可城外尸横遍野,惨死者无数,他实在压不住这口气。 假如苗字营出城作战,以他们的兵力战力一定可以拖到援兵赶赴战场,那今天顶多就是一场小败。 “你放肆!” 苗仁枫脸色一红: “区区一营参将,竟敢指责上司!本官如何带兵,还轮不着你教! 来人,给我把这群闹事的贼兵抓起来!” 周围的苗字营士卒凶神恶煞,这就准备动手抓人。 那些亲兵们满脸悲愤,躲过了燕兵的屠刀,到头来却要栽在自己人手里。 “蹭!” 顾思年豁然拔刀,怒喝道: “我看谁敢!” “蹭蹭蹭!” 褚北瞻、铁匠等人纷纷拔刀,牢牢的挡在吴宏亲兵的身前,一步不退。 场面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 苗仁枫咬牙切齿的说道: “怎么,顾将军也想造反?” “造反? 好大的罪名,我顾思年可当不起。” 顾思年手握凉刀,厉声喝道: “我只是看不惯你苗字营的所作所为! 开城一战,未必会输! 今日你不救他,明日他不救你,人人只想苟活,为将者只顾保存实力,长此以往,边军焉能不败! 我顾思年入军不久,但也知道沙场之上,该舍命救同袍!” 顾思年铿锵有力的话语让吴宏的那些亲兵眼眶泛红,满心暖意。 一位萍水相逢的将军,竟然愿意为了他们这些大头兵得罪苗家。 “真是狂妄啊!再不走,就别逼我动手!” 苗仁枫满脸羞红,气昏头的他现在想连顾思年一起抓。 “让我看看,谁敢动手!” 一道冷喝声响起,游康带着一标骑军疾驰而入,面色不善。 “怎么,游将军也想掺和一把?” 苗仁枫的脸色难看了不少。 “没什么好掺和的。” 游康面无表情的回道: “我只知道没有刚刚打完仗就抓自己人的道理,今天苗字营若是想抓人,就先问问我手里这把枪同不同意。” 游康轻提长枪,冲杀半日,枪尖上面的血迹还未干。 苗仁枫气得直发抖。 别看游康官阶不如他,但锋刃营乃九营之首,游康又是游峰的义子,真闹起来可不好看。 “哼!” 思虑许久的苗仁枫终于一挥衣袖: “今天就给将军这个面子,我们走!” “呼~”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松,游康也收起了手中的枪,向顾思年微微点头。 顾思年回了一道善意的目光,随即看向那些士卒道: “总兵的尸体你们照看好,运回崇北关。 若是无处可去,就来我凤字营吧,以后跟着我。” 吴宏死了,这些人自然不可能接着当亲兵,如今又得罪了苗家,想必没什么人敢收留他们。 堂堂副总兵的亲卫,眨眼间就要成为无家可归之人。 一群士卒目光一颤,纷纷躬身行礼: “谢顾将军!” “唉~” 顾思年长叹了口气: “都是可怜人啊~” …… “你说的那群乡勇就是他们?” “对!” 顾思年与褚北瞻站在角落里,抱着胸打量着。 面前是乌泱泱几百号乡勇,刚打完一场硬仗的他们全都半躺在地,饿得不行。 这个苗字营,浑然不把乡勇当人,连口饭都没给。 乡勇里貌似也没个正儿八经的军官,硬是饿着肚子也不敢找人去要粮食。 这群乡勇就是褚北瞻在战场上救下来的。 别的乡勇早就溃散了,而他们却始终挤成一团,拼死抵抗燕军的屠杀。 他们的战斗力引起了二人的兴趣, “小六子。” 顾思年招了招手: “把咱们带的干粮匀出来一些给他们,别饿坏了!” “诺!” 很快一框框馕饼就被分到了乡勇手中,一个个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就差没一口生吞。 领头的一名男子咬着饼,小心翼翼的鞠了个躬: “谢,谢将军。” 乡勇民夫在军营里属于身份最低贱的一种,所以他们对顾思年的到来极为畏惧。 说来奇怪,此人好像天生脸红,这个皮肤都是赤色。 褚北瞻陡然顿住了脚步,问道: “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赤脸男子愣了一下,又鞠了一躬: “谢,谢将军赐饼!” 顾思年的眉头皱了起来,褚北瞻这人真是不要脸,还让人家说两遍谢谢。 哪知褚北瞻浑然不顾他异样的目光,疾步上前: “这口音,你们是北荒人?” 赤脸男子愕然: “将军听得出北荒口音?” “嗯,我去过凉州。” 褚北瞻也换成了同样的方言,扫视了一圈问道: “你们这些人,全都是北荒来的?” “嗯!” 男子默默低头道: “在老家活不下去了,逃难出来的,没啥本事只能在军营里混口饭吃。” 顾思年无比震惊,这些人竟然来自褚北瞻嘴里的北荒。 迢迢数百里啊,到底是多么惨的日子才会逼着人背井离乡。 同时顾思年也惊讶于他们战斗力,在营兵眼里乡勇就是炮灰替死鬼,可这群人愣是活生生给自己拼出了一条活路。 “你们有多少人?崇北关还有同乡吗?” “没了,基本上都在这了。 本来有四五百人,这一仗打下来只剩半数。” “你们这么能打,怎么没人收你们当营兵?” 褚北瞻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问着,面色和善,就像他乡遇故知。 “我们是异乡人,没人愿意收。” “大哥,收了他们吧。” 褚北瞻看向顾思年道: “这群兵,能用!” 褚北瞻的眼中是殷殷期盼。 一听到这话赤脸男子的眼珠子就亮了起来,他知道此人就是凤字营的主将。 而且他在崇北关隐隐听闻过凤字营的名声,能进凤字营就意味着不会饿肚子。 周围一名名乡勇也站了起来,一道道目光全看向了顾思年。 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他们真是过够了。 顾思年缓步上前,轻声问道: “你叫什么?多大了?” “小人姓谢,谢连山,今年二十六。” “连山是吧。” 顾思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是我不收你们,琅州卫给凤字营的编制只有一千五百人,如今差不都满了,容不下你们这三百号兄弟。 但是,你们可以先跟着凤字营当乡勇,日后但有空缺,一定会把你们补进来。 虽然还是乡勇,但你们放心,绝不会让你们饿肚子!该拿的粮饷,一个铜板都不会少你们的。 你若是信我,就来!” 本来脸色有些黯淡的谢连山一下子振作了起来: “谢将军!凤字营的名声咱还是知道的!” “兄弟们,以后咱就跟着顾将军了!” “好!” 看着欢呼的人影褚北瞻一片唏嘘: “北荒民风淳朴,那儿的兵能吃苦、敢打仗,如今却落得个背井离乡的结局。 唉~” “没事。” 顾思年很认真的说道: “终有一天,我们要带他们回家!” “但愿吧~” 褚北瞻甩了甩头,谈起了正事: “此战失利,吴总兵战死,琅州卫不知道要掀起何等风波啊~ 万一朝廷怪罪下来……” “走一步看一步吧。” 顾思年冷声道: “有苗家这样的人在,吃败仗也不奇怪。 先回崇北关再说!” 第144章虚假军报 屋中的气氛很是压抑,游峰的脸色黑得快要滴出水了。 吴宏战死、李固战死、山城营全军覆没,这样的败仗是他无法接受的。 仅剩的一位副总兵苗鹰听闻消息,快马加鞭从右屯城赶到了崇北关。 屋中还坐着琅州卫的一群指挥佥事、将军们,一个个闷声不语。 就在刚刚,顾思年与苗仁枫、苗磊起了些口角,言辞间都带着火气,无非是指责苗字营拒不出兵,耽误了最佳的救人时机。 而苗仁枫他们为自己辩解的理由也很简单: 与救人相比,守住左屯城更重要,他们也是为了崇北关防线的安危才出此下策。 苗磊甚至倒打一耙,认为两路援兵来得太慢! 虽说在一开始苗磊不赞成苗仁枫关城门的决定,但事已至此,苗家人必须紧紧凝成一股绳,不能松口半个字。 另外一位当事人董寿自始至终没说话,因为寿字营在距离左屯城很远的地方就被燕军围住了,城外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 但围攻他的燕军兵力不多,又有锋刃营相救,所以寿字营损失不大。 凭良心讲,苗家确实是见死不救,如果寿字营在城外一定会被他坑惨了,但要让他站出来指责苗仁枫,不可能。 “唉~” 游峰重重地叹了口气: “都说说吧,吴总兵战死,这么大的事可瞒不住,送往兵部的军报应该怎么写?” 大家大眼瞪小眼,无一人吭声。 照实写的话那就是苗仁枫在战场抗命,拒不执行吴宏出兵相救的命令,这颗脑袋指定是保不住了。 可没看到苗鹰在那儿坐着吗,人家亲自从右屯城回来保儿子了。 谁敢开这个口? “没人愿意说,那就老夫来说说吧~” 苗鹰不冷不淡的开口道: “总兵大人,兵部的旨意可是让咱们打一场胜仗,挽回朝廷的颜面,可不是让咱们再送一封战败的消息过去。 若是咱们如实往上报,兵部的大员们必定震怒,整个琅州卫就得吃苦头。 尤其是总兵大人您,怕是……” 这老头,话说到一半就闭嘴了,但言下之意大家都明白。 苗仁枫是不是有罪先不提,但你游峰可是琅州卫的头,整个战事也是你布置的。 战报送上去,你游峰背大锅,弄不好也得死,起码拿了总兵一职。 游峰自然也听懂了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皱着眉头问道: “那老将军的意思呢?” “呵呵。” 苗鹰笑了笑: “依老夫看,此战也算不得什么大败嘛。 顾将军偷袭燕军大营,给他们制造了不小的混乱,这是我们占了上风。 大军虽然在左屯城外遭遇了燕军的埋伏,但凤字营、锋刃营、苗字营三路合击,同样击退了燕军,他们也谈不上大胜。 咱们少报点战损、多报点杀敌战果,不就成了一场不分胜负的大战? 到了兵部那儿,咱们还有捣毁燕人诡计的功劳。” 众人一脸无语,锋刃营与凤字营是杀敌了,你苗字营最后时刻出来摘桃子也算战功? 顾思年暗暗骂了一句: “老东西,脸皮真厚!” 苗鹰则不顾大家怪异的眼神,苍老的嗓音不停: “至于吴总兵~ 武人嘛,征战多年,伤病不少,在战场上突然旧病复发,不幸战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吴总兵在战死之前奋勇杀敌,接连斩杀燕军悍将,大展我边军风采,让燕贼胆寒。 诸位,我说的没错吧?” 乖乖,这老家伙真是能说会道。 兵部若是见到这样的军报怎么还会追究副总兵战死之责? 保不齐还得树立一个为国征战、勇猛无敌的好榜样。 老油条啊~ “对,苗老将军说得对。” “吴总兵确实英勇!壮哉啊!” 在场不少将领都附和着点头,游峰的脸色有点僵硬: “这样的军报送上去,合适吗?” 这军报里十句有八句假话,游峰的战败之责是没了,但苗字营不但无罪,听起来还有功。 游峰知道,这是苗鹰提出的交换。 老人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 “没什么不合适的,咱们身为臣子,可不能整天送坏消息上去给陛下添堵~ 总兵大人若是觉得没问题,您写军报,老夫一起盖印署名,送往京城。 我相信在座的将军们都不会有意见。” 苗鹰浑浊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看了几眼顾思年,唯一的刺头也就是他了。 但顾思年能说什么?难不成为了苗仁枫拉着游峰一起下马? “行,那就这么定了。” 游峰最终还是采纳了苗鹰的建议,揉了揉发酸的眉头: “若是无事,诸位就先退下吧。” “咳咳,还有一事。” 苗鹰清了清嗓子道: “吴总兵壮烈战死,但琅州卫的军务不能荒废。 老夫年迈,帮不了大人太多,空出来的副总兵一职得有人接手才是。 按照惯例,兵部吏部一定会先问总兵大人的意见,这个人选大人得提前考虑起来了~” 此话一出,大家的目光都变得怪异起来。 琅州卫的高官就这么几个,一个萝卜一个坑。 现在吴宏死了,谁上位可就有讲究了,弄不好可就得形成军方势力的新一轮洗牌。 尤其是那三位指挥佥事,八九不离十得从他们三个里面挑。 游峰平静的问道: “老将军可有心仪人选?” “呵呵,老夫的身份大家知道,可是要避嫌的,得大人自己定夺。” 苗鹰往椅背上缩了缩,明面上是要避嫌,实际上谁人不知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让苗仁枫接任副总兵! “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游峰轻轻挥了挥手: “散了吧!” “末将告退!” 众人鱼贯而出,顾思年就跟在何先儒的后面听着他唉声叹气。 眼瞅四下无人,顾思年轻声道: “何大人,增补副总兵,自然是三位指挥佥事上位的可能性最大,您何故如此?” “这你还不懂吗?” 何先儒苦笑着摇了摇头: “看似是指挥佥事上位的可能性最大,但本官是绝对升不上去的。 三位指挥佥事中苗家是军头,麾下有两营精锐,其中苗鹰更是会鼎力支持苗仁枫,他的意见游总兵都不敢怠慢。 还有董寿,虽然在朝中没有根基背景,但却身有战功,寿字营又是九营中兵力最多的一营。 这种从底层一步步拼杀出来的武将接任副总兵也不是没有可能。 唯独是我,资历浅、战功小、支持者也只有你们凤字营。 细细算来,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啊~ 唉~” 何先儒本想着在军中多混几年,攒足了资历再去争夺副总兵一职,哪曾想吴宏突然战死让他措手不及。 “大人无需太过忧心,事情可还没定呢。” 顾思年轻声道: “我凤字营愿意倾力相助,让大人坐上副总兵的位置!” 何先儒一看顾思年这般神态,顿时就来了精神: “你有主意了?” 顾思年冷笑道: “不敢说确保大人上位,但苗家想要轻松成事,那却是不可能的!” …… “咚咚~” “总兵大人在否?末将顾思年,请见大人!” “进来吧!” 一大早顾思年就敲响了游峰的房门,此刻这位总兵大人正愁眉苦脸地瞪着地图发呆。 顾思年恭恭敬敬的递上一封军报: “这是此战凤字营的伤亡情况,请大人过目。” “放着吧,我过会再看。” 游峰心不在焉的挥了挥手。 顾思年目光微闪,明知故问: “大人在为何事烦心? 送往兵部的军报应该不会引起朝廷怪罪的,军中也不会有人多言。 大人无忧。” “唉,哪是军报的事啊。” 游峰随意的回了一句: “还不是副总兵的人选吗,烦死了。” “原来是此事,那卑职就不方便多问了。” 顾思年躬身道: “这可是琅州卫的大事,大人可得好好考虑,卑职先告退!” “等等!” 就在顾思年打算退出房门的时候,游峰突然叫住了他: “都说你小子聪明,脑筋转得快。 你说说,该让谁当这个副总兵?” 顾思年诚惶诚恐,连连摇头: “大人莫开玩笑,如此大事岂是卑职能说的?” “哎,怕什么,就当是私下闲聊。” 游峰催促道: “说吧,但说无妨。” 顾思年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会: “卑职认为,人选可从三位指挥佥事中选,三位大人资历够,又有威望,正合适。” “你在这打马虎眼呢?” 游峰板着脸道: “我难道不知道该从他们三人中选吗?琅州卫的惯例就是从指挥佥事中选副总兵。 你说说,具体谁最合适!” “大人想听真心话?” “对!” “何先儒,何大人!” 顾思年终于说出了一个确切的名字。 游峰顿时来了兴趣,慢悠悠的往后一靠,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顾思年: “军中都在传你顾思年是何先儒的嫡系,唯何大人马首是瞻。 你倒是一点也不避嫌,直接举荐何大人啊?” “大人,军中怎么传,我顾思年也管不着。” 顾思年的语气逐渐凝重: “但属下知道,何大人当副总兵,对大人而言最有利!” “噢?” 游峰挑眉一笑:“理由?” “首先,苗老将军已经是副总兵了,若再让苗佥事上位,琅州卫岂不是有了两位姓苗的总兵? 苗家势力太大,山头太重,弄不好日后大人的军令都出不了总兵府,于国于军都不合适。 至于董将军吗,呵呵~ 他一直与苗家不清不楚,用了他,大人会放心? 况且寿字营兵力最多,与其他几营参将关系也不错,弄不好日后又会变成一个新的苗家。 相反,何大人乃是文吏出身,终究也是要走到文官这条路上去的。 说什么培养嫡系、培植心腹都是虚妄之谈。 以后人都不在军中,要心腹做什么?”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过了许久之后游峰才缓缓抬头: “说句实话,你字字句句都说到了我心坎里。 但你有没有想过,不管是论战功、资历、背景,都轮不到何先儒上位。 若是我向兵部举荐他,不仅苗家会极力反对,就连董寿也会对我心生怨恨。 到时候琅州卫可就真乱了~” 游峰是什么人?那也是在一次次军方斗争中闯出来的,顾思年说的这些他岂会不明白? 在琅州卫,苗家就是他的心头刺,却又拿他没辙。 顾思年抱拳弯腰,诡异一笑: “大人,卑职倒是有一计,可以让何大人堂堂正正的拿下副总兵一职。 而且苗家与董将军也找不出刺来!” “噢?” 游峰一下子坐得笔直: “讲!” 第145章明争暗斗之副总兵 琅州卫的军头们又一次聚在了一起,游峰脸上的表情还算不错。 因为送往京城的八百里加急已经有了回信,那封军报写的很完美,完全看不出是一场战败,兵部果然没有责骂他,只是让琅州卫继续努力,争取扩大战果。 当然,苗仁枫战场抗命的事情也就这么算了,大家算是各退了一步。 “咳咳,兵部的意思大家想必都清楚了。” 游峰有条不紊的说道: “山城营全军覆没,琅州卫九营变成了八营,缺的一营编制暂且空着,等后方兵力补上来再讨论立新营一事。 当务之急,就是副总兵一位该由何人接手~兵部让我尽快给出个人选。”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下意识的挺了挺胸膛,难不成今天就要宣布副总兵的人选了? “大家也知道我琅州卫的惯例,副总兵乃军中要职,协助本官处理军务,必须由指挥佥事接任,此次也不例外。” 游峰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 “苗大人出身将门,领军多年,资历够了。董将军从底层步步攀升,脚踏实地,战功赫赫,有威望。 何大人嘛虽是文官半路出家,但这么久以来军务也处理的井井有条,军中后勤补给等大事都办的不错,也算是有功。 说实话,让谁接任副总兵都够格了,我还真拿不准主意啊~” 游峰的尾音拖得老长,让三位指挥佥事的心像猫在挠,痒痒得很。 到底是谁,直说嘛! 苗鹰闭口不语,既然有言在先,人选他就不方便插嘴了,但若是这个人选他不满意,呵呵~ 游峰叹了口气道: “说句心里话,这个人选问题困扰了我许久,始终拿不定主意。 选出来的副总兵既要能服众,又得有战功,不好办啊~ 好在昨夜我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既能解决副总兵的人选,又可以击退崇北关外的燕兵。 一举两得!” 众人一顿错愕,游康沉声道: “敢问大人,有何好方法?” “诸位请看!” 游峰转身一指地图: “左屯城一战之后,燕军主力全部集结在了一起,威逼崇北关。而且他们的大营又往前移动了十里,近两万燕军,分头驻扎,连绵不绝。 这架势,摆明了想要在崇北关外与咱们死磕。 对咱们而言,一下子就彻底击退燕军不现实,但我们可以想办法打一两场胜仗,逼迫燕军拔营后撤,减轻崇北关的压力。” “嗯~有道理,一步一步来,急不得。” 顾思年装模作样的点点头: “还是将军看得透彻!” 游峰笑了笑,接着说道: “从地图上看,燕军营地在左右两侧有三个支点,分别是大小石峰、淮川堡! 此三点是燕军各营联系的要害之处,同时他们的粮草、军械转运也会通过这里。 只要咱们拔了其中任意一点,燕军军营必定混乱!后勤补给无法通畅送达全军,弄不好申屠空就会拔营后撤!” 游康若有所思的点头道: “大人的计策倒是很好,但这三处都有燕军把守,而且都是险地,想要攻占其中任意一处都不太容易啊~” “如今是敌强我弱,想要取胜自然就得兵行险着!” 游峰沉声道: “如今我们在左屯城吃了亏,燕军正在兴头上,想必申屠空绝想不到咱们会主动偷袭,此时出战,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本将军的意思,三位指挥佥事,分别领兵攻打大小石峰、淮川堡! 谁能攻占险地,谁,就是新一任琅州卫副总兵!” 说到这大家都恍然大悟,感情游峰口中一举两得的计策是这么个意思,不过也公平,谁有本事谁就当副总兵。 “苗老将军。” 游峰笑眯眯的转过头来: “您觉得这法子可行吗?” “可行,自然可行,老夫举满手赞成!” 苗鹰不住的夸口称赞: “此法不仅能看出三位指挥佥事何人更有领军之才,也能解决眼下的危局。 游总兵高见!” 一旁的苗仁枫对这个方案还算满意,虽然没有直接任命自己为副总兵,但带兵打仗自己难不成还比不过何先儒? “那三位佥事大人可有异议?” “卑职等无异议!” 看玩笑,总兵大人的提议他们还敢说不? 不过大家都觉得这个方法是何先儒吃亏,毕竟他不是个正儿八经的武将。 顾思年抄着手站在他身后,脸上挂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镇定。 “好,哈哈!” 游峰大笑一声: “既然都无异议,那本官就分配军务了。 苗大人领兵攻打淮川堡,董将军负责大石峰,何大人嘛,小石峰就交给你了! 你们各自回去整军,三日后出兵!” 没人注意到,这位总兵大人的眼中闪过了一抹计谋得逞的笑容。 “等等!” 可惜啊,下一刻苗鹰就举起了满是皱纹的右手: “游大人,好像不太对吧?” 老人的眼中有一丝精光在闪烁。 “额,咳咳,哪里不对?” “三位指挥佥事各领兵攻打一路,看谁能马到功成,升任副总兵。这法子老夫肯定是赞成的。 但在进攻地点的分配上,总兵大人是不是欠缺些考虑了?” 老人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地图边说道: “大家应该都清楚,这三处虽然都是险地,但攻打起来的难易程度却有不小的区别。 其中分配给苗大人的淮川堡距离燕军大营很近,战事一起,援兵来的很快,这里地势又险要,最难打; 何大人负责的小石峰却距离军营最远,守军兵力也是最少的; 董将军的大石峰则难易居中,不上不下; 老夫想问问,怎么何大人就可以攻打最轻松的一处呢?而不是旁人?” 众人大为好奇,没想到苗鹰看起来老态龙钟,走两步都哆嗦,实际上却对燕军防卫如此了解。 起码这三处地点的防卫情况在座的没几个人说得清。 尤其是苗仁枫的脸上一下子黑了下来,游峰这不是在给自己挖坑吗? 游峰的脸皮微微抖了抖,实际上这就是顾思年给他的建议: 三人各攻一路,何先儒凭本事攻占小石峰,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接任副总兵,断绝苗家扩大势力的念头。 本以为此事就要成了,没成想到最后关头被这老东西看破了。 不过游峰既然能当总兵,随机应变的能力可是不弱,摆了摆手道: “老将军,苗字营可都是精锐,兵强马壮,所谓能者多劳,攻打淮川堡更能体现出苗大人的能力。 何大人就不一样了,他带兵次数少,凤字营又是新立,攻打较为轻松的小石峰,我看正合适。 老将军总不至于让一个文官去攻打最难的地方吧?” “哎,大人这话就不对了。” 苗鹰乐呵呵的笑道: “凤字营虽是新立,但战功赫赫,能征善战,咱们可不能以立营时间的长短来判断高低。 何大人虽然是文官出身,可如今也是军中人,与另外两位佥事并无区别。 老夫还是觉得大人的安排,有失偏颇~” 老人脸上笑意盎然,可言辞间那是半点也没给游峰留空子。 一句话,老夫不同意! 议事厅内有些安静,大家都看得出两位总兵陷入了僵持。 毕竟只要为苗仁枫争取到攻打小石峰的机会,那这个副总兵的位置基本上就稳了。 游峰皱眉道: “那老将军觉得怎么分配才合理?” “哈哈,咱们还是讲究一个公平公正。” 苗鹰漫不经心的说道: “不如抓阄吧,三位佥事抓到哪个就攻打哪个,为将者,运气也很重要。” “我同意。” 苗仁枫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董寿在微微迟疑一下后也赞同了这个方案。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何先儒的身上,何先儒硬着头皮道: “我也同意!” “好,那就抓阄吧!” 事到如今,游峰也不好再说什么。 很快三个写着地名的纸团就被拿了上来,一人一个,不多不少。 “都打开看看吧。” 游峰轻轻一挥手: “抽到哪个,就算哪个,可不能有怨言。” 游峰面带深意的看向何先儒,希望他能抽个最简单的。 其实几人都很紧张,谁都不想抽到最难打的淮川堡。 “呼~” 苗仁枫先看,目光一亮,兴奋的举起了手: “小石峰!” 顾思年心头一沉,这家伙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何先儒的手掌有些哆嗦,可当他摊开纸团的时候眼前一黑: 皱巴巴的纸面上赫然写着“淮川堡”三个大字。 “哈哈哈!” 苗仁枫忍不住的笑出声: “何大人啊何大人,您的运气是真不错。 总兵大人刚刚说得对,能者多劳嘛,凤字营战力强悍,想必拿下淮川堡不在话下。 哈哈哈!” 何先儒的脸色极为难看,没成想自己抓阄抓到个最难的。 游峰也很尴尬,隐晦的与顾思年对视了一眼,事情的发展完全偏离了他们的计划。 苗鹰当即说道: “大人,既然都分清楚了,那就这么定了?” 顾思年微点下颌,示意不用担心。 游峰满心苦笑,只得点了点头头: “三位大人,各自准备去吧! 一句话!谁能打胜仗,谁就接任副总兵!” …… 夜色昏暗,苗仁枫在军帐里来回踱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大哥,你找我?” 苗磊没一会儿就走了进来: “有事吗?我这正动员兄弟们准备出城呢。” “出城的事先不急,有件事交给你做。” 苗仁枫嘴角微翘: “你去找几个做事得力的兄弟,如此如此……” “什么?” 苗磊眼眶子一突,小心翼翼看了眼帐篷外,确定无人之后才说道: “这么做,会不会太损了点?” “照我的吩咐去做!” 苗仁枫冷着脸道: “哼,谁敢跟我苗家作对,我绝不会让他有好下场! 这个副总兵,只能我来当!” 第146章月黑风高杀人夜 城头上,游峰驻足而立,目送大队军卒借着昏暗的夜色离开崇北关。 这是左屯城一场大败之后的第一战,这一次琅州卫要是再打不开局面,怕是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三路兵马: 苗仁枫这一路自然是苗字营主力,据说苗鹰更是将自己的亲兵都交给了儿子,确保此战万无一失! 要知道苗鹰当了这么多年的副总兵,麾下亲兵都是实打实从战场上磨炼出来的。 董寿则带着寿字营外加麾下所属的乡勇出了城,直奔大石峰,兵力不少。 他这一路不声不显,大家好像都不怎么关注。 至于何先儒嘛,除了自己的几百亲兵和凤字营外,褚北瞻还带上了来自北荒的几百乡勇。 这已经是何先儒与顾思年在崇北关能调动的所有兵力了。 为了副总兵一位,三位指挥佥事可是说倾尽所有。 月暗星稀,刀凛凛~ 霜寒风起,血漫漫~ “唉~不想弄巧成拙啊。” 游峰轻轻叹了口气,面带忧愁。 本以为顾思年那一计是妙手,让何先儒打最轻松的小石峰,这样可以名正言顺的接任副总兵,哪曾想被那个老东西识破了。 这次若是苗仁枫攻下了小石峰,那自己就算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也得让他当这个副总兵。 到时候两位副总兵都姓苗,游峰想想就头疼。 “额,义父,你说什么?” 站在身后的游康目光茫然,一个字也没听清。 “咳咳,没什么。” 游峰打了个哈哈: “担心将士们的安全罢了,今夜不知道又得死多少边军将士啊。” 有时候游峰很无奈,自己这位义子一心征战,对往上爬那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而且锋刃营也没有合适的人接手,不然游峰早就提拔他往上走了。 “义父不用担心。” 游康很认真的回道: “燕军刚刚大胜一场,必定防卫松懈,此战我们能赢。 锋刃营全营已经集结待命,就算出了意外我也可以随时增援!” “嗯,做得好。” 游峰怅然道: “那就耐心等着吧,这会是漫长的一夜~” …… 距离淮川堡仅仅几里地的一片密林,就是偷袭大军的藏身之地。 从外面看,树林中一片安详,可有无数道凌厉的眼神正紧盯着四周的一切。 饶是被军卒们团团护在中央,何先儒何大人依旧焦躁不安,时不时的用慌张的眼神看向乌漆嘛黑的丛林,转悠两圈就得发问: “顾将军呢,还没回来吗?” “褚将军也没回来?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这地方安全吗?离燕军太近了吧?” 这还是何先儒第一次带队夜袭燕军,这更是他距离燕兵最近的一次,树林里但凡有任何异样的响动他都会以为是燕兵来了。 顾思年二人去摸淮川堡的地形了,留下来的秦熙尽可能地安抚着何先儒: “大人就放心吧,两位将军绝不会出事的。 这里虽然离燕军近,但附近有咱们的人盯着,若是发现燕军一定会示警。 大人别转悠了,歇会儿吧。” 何先儒搁着不停地转悠,他都烦了。 “这,这我怎么坐得住?” 何先儒愁眉苦脸: “唉,倒霉,抽了这么个地方,是我连累了凤字营的将士们。” 其实顾思年这一计是和他通过气的,考虑的颇为周全,只能怪自己运气差啊! “何大人!我回来了!” 正叹着气,顾思年与褚北瞻一溜烟地从夜色中窜了出来,微微喘气的样子估计是没少折腾。 “哎呦,我的顾将军,你总算是回来了。” 何先儒赶忙站了起来: “打探的如何,有机会攻下来吗?” 顾思年满脸凝重的说道: “能打倒是能打,但这一仗会很难。” “此话怎讲?” “都过来,我们一起商议一下!” 顾思年手一招,几名都尉全都围了过来。 人群里还有一张陌生的面庞,满脸赤色,他就是谢连山,那批北荒乡勇的领头。 借着昏暗的月色,顾思年用树枝在地面上一戳道: “这儿就是淮川堡,以前是我琅州卫放在崇北关前沿的堡寨,后来渐渐就荒废了,为燕军所占。 堡寨立于山坡之上,两面是悬崖,两面是陡坡,从常理来看想要攻克堡寨,要么从两面的陡然强攻,要么用重兵围死堡寨,活生生饿死里面的士卒。 但显然,我们没工夫去围死他们,只能攻!” 其实这地方是处要害,要不是琅州卫兵力不足,老是打败仗生怕被围,不然绝不会放弃此地。 褚北瞻接着补充道: “要命的是燕军驻守淮川堡的兵力分成了两拨,一拨守在山坡顶端的堡寨里,一拨在山坡下安营扎寨,扼守住了咽喉,一上一下互为犄角。 根据情报,燕军的总兵力应该在八百左右,两百人守在上面,剩下的全在下面。” “这真要命了啊~” 铁匠拖着下巴嘟囔道: “山坡下的守军好对付,咱们只要摸得近点,发起偷袭,能解决。 但是只要战端一开,山头上的燕军必定会发现端倪,从而死守堡寨,因为我们不可能在悄无声息间解决六百燕军。 从下往上攻,山坡又陡,很难打。燕军只需要架起密集的弓弩,咱们就得付出很多人命。 时间拖得久了,附近的燕军必定蜂拥而至,到时候咱们别说攻下淮川堡了,就是想撤出战场都难。” 几名都尉同时陷入了沉默,这可真是处险地啊,关键他们只有一夜的时间。 “这,这根本就没法打啊。 山下一动手,山上就死守,我们就算杀光山下的六百燕军也是徒劳无功。” 开口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何先儒身边的亲军都尉郑龙,也就是当初带着几百兵马和顾思年一起夺回右屯城的那位,此前还是花寒的顶头上司呢。 何先儒的脸色彻底黑了,满心的慌乱,忙不迭的开口问道: “顾,顾将军,你跟我说句实话,能不能攻下来? 要是攻不下来咱们就放弃吧,撤回崇北关,副总兵这个位置就不要了。 别为了我把命搭在这里,不值当啊~” 这位何大人看出来了,撤走起码能保命,一旦开战,生死就不是自己说了算了。 “大人别急啊,办法也不是没有。” 顾思年无奈道: “最好的办法就是上下两路同时发起战斗,一路攻堡寨,一路偷袭山坡下的军营!” “顾将军在说笑吧。” 郑龙目光愕然: “怎么攻山上的堡寨?凤字营的士卒会飞不成?” “会飞倒不至于,但我们会爬!” 一直沉默寡言的秦熙突然开口了: “大哥,你是不是想派人从两侧的悬崖攀岩而上,对山头上的堡寨发起突袭? 淮川堡这儿的地形此前我看过一次,虽然是悬崖,但不是特别高,爬上去倒不是不可能~” “你说对了!” 顾思年重重一点头: “派一支精锐,从峭壁攀岩而上,人不能多,多的话动静太大,最多一百人。 主力则偷袭山下的燕军营寨,两边都打起来,他们就无暇顾及对方。 山下的主力一旦解决六百燕军,那就会第一时间冲上去增援,山上的兄弟只要坚持住就是胜利!” 这计策,讲究的无非是一个奇字,燕军肯定不会猜到凉军能从悬崖上来。 “额,这~” 何先儒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将军说的好像轻巧,但是,但是一百号士卒即使能从悬崖上山,发起突袭,可燕军人多势众啊。 万一,万一顶不住,山下的援军又上不去,这一百号兄弟就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太危险了吧~” 虽是文官出身,但好歹入军这么久了,何先儒对打仗多多少少懂一点。 “富贵险中求!我凤字营打的险仗还少吗?” 顾思年环视全场: “谁愿意带队爬悬崖?” “我去吧!” 秦熙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咧嘴一笑: “咱以前可是山大王,论穿林爬山,上树下河,怕是没人比得过我。” 明明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秦熙轻松的话语就好像准备去踏春。 “好!” 顾思年也不扭捏,只是满脸凝重的叮嘱道: “挑些身手好的兄弟,记住,一旦得手就放火为号。 然后死守,一定要坚持到援军上来!” “放心!” “其余的人各自准备,凤字营倾巢而出,只有山上一起火,立刻偷袭燕军营寨,要以最快的速度打烂燕军的营防! 郑都尉,你留下保护何大人,谢连山兄弟,你手下的兄弟也留在林子里,守着咱们的侧翼。” 亲兵加乡勇,足足八百人留下来保护何先儒,毕竟这一仗就是为了他啊~ “明白!” 所有人都抱拳应喝。 顾思年手掌轻挥: “出发!” …… “刺啦刺啦~” 火苗微微悦动,刺啦作响,燕军那位九皇子殿下此刻正驻足军帐之外,仰望星空。 身披锦衣、雍容华贵的样子倒是风度翩翩,若不是身处战场,谁能想到他手上已经沾满了凉军的血。 扎西木措轻手轻脚的走到了他的身后,恭敬的抱拳: “殿下,都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 “嗯~” 申屠空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再无任何回应。 扎西木措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道: “殿下,光靠两名俘虏的一面之词就出动这么多兵马,万一是假话呢?” “呵呵。” 申屠空微微一笑: “这种事情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照本殿吩咐的做就行了!” “诺!” 扎西木措不再多言,缓步退下。 而这位九皇子一挥衣袖,慢悠悠的走进了大帐: “月黑风高,杀人夜啊~” 第147章伏兵尽出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只剩下微弱的星光闪烁。 仿佛是一双冰冷的眼眸,穿越虚空,注视着这片寂静的边关大地。 悬崖峭壁的表面凹凸不平,满是风雨和岁月侵蚀的痕迹。 空中隐约传来的几声鸟鸣,尖锐刺耳,更为夜色带来了一丝阴森可怖。 十几根绳索就像蜘蛛网一般,自上而下,悬在峭壁表面。 这都是用强弓射上去的,绳头乃墨家用精铁特制的钩爪,牢牢嵌进山石内部,足以承重。 以秦熙为首的十几名精锐就这么抓着绳索、踩着山石间的空隙一点点向上爬,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声音虽轻,但他们的动作可不慢。 秦熙手底下的兵,很多都是之前的土匪,还有猎户,爬山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刺啦~” 不知是谁踩中了一块并不牢靠的碎石,脚下一滑,差点一头栽了下去,得亏双手牢牢的抓住绳索。 一整块山石碎成一团,哗啦啦的往下掉。 异响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下意识的往前一伏,胸膛紧紧贴着峭壁,一动不动。 好在山头上并未传出动静,秦熙打了个安心的手势,所有人接着往上爬。 过程虽然惊险又刺激,但秦熙还是摸到了峭壁边缘。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屏住呼吸,整个堡寨的景象顿时一览无遗,全都呈现在了眼前。 寨墙就在二十步之外,墙头摇曳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其间有繁茂的树木、杂草,正好可以遮掩身形。 或许是觉得峭壁很安全,堡寨后面这堵寨门并未关上,几名燕军拄着长枪蹲坐在地,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秦熙嘴角微翘,轻轻一抬手,十几号汉子便翻了上来,贴在地面匍匐前行。 “唔唔唔,真困啊!” 一名燕军恰好在此时拍着嘴巴、打着哈欠站了起来。 这家伙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一个箭步就冲进树林,给秦熙他们吓了一跳,以为自己露馅了。 “就这了,不错!” 哪知道这家伙找了棵粗壮的树干,解开裤腰就开始撒尿,感情是尿急。 秦熙一头黑线,差点骂娘。 估摸着这名燕兵是刚睡醒,直到现在他的眼睛都没完全睁开,昏昏沉沉,抖了抖身子,只觉得浑身舒畅: “舒服!” 话音刚落,就有一只粗糙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嘴巴,一道冰冷搭在了他的咽喉处狠狠一抹: “嗤~” 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就成了尸体,缓缓栽倒在地。 十几道黑影从尸体旁一闪而过,一下子就窜到了寨门口。 剩下的两名燕军睡得太死了,秦熙都摸到眼前了他们还在打呼。 “妈的,怎么有一股尿骚味!” 突然左边那个家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骂了起来: “说了多少次,撒尿走远点! 站在悬崖边往下尿不行吗!” 可当他完全睁开眼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极为陌生的面庞,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 这笑容在此刻却显得无比恐怖。 “你……” “噗嗤~” 他比边上睡着的那位兄弟好点,到底是说出了一个字才被抹了脖子。 悄无声息间卫兵全被解决了,眨眼的功夫,近百凉军将士全都集结在了寨门外,贴着墙角藏身。 而燕军浑然未觉,上面的火光就像是摆设,墙头上连一名守卒都没有。 估计燕军的防守重心在正面,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后腚已经开了花。 秦熙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凉刀,嘴角微翘: “好戏开始~” …… “腾~” “呜呜~” “敌袭,敌袭啊~” “嗤嗤嗤~” “啊啊~” 一道凄厉的号角声陡然打破了夜色的宁静,淮川堡的山头上一下子燃起了大火,隐隐约约有喊杀声飘向四面八方。 山下的燕军见到这样的情景全都慌了神: “啥情况啊,敌袭什么敌袭,敌人从天上掉下来的?” “不知道啊,他们在搞什么花样?” “尼玛的,别是喝多了酒在发疯吧。赶紧派人上去看看!” “诺!” “嗖嗖嗖!” “扑哧噗嗤~” 他们这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夜色中就飞出一大片密集的箭雨,将营门口的燕军射了个人仰马翻。 “轰隆隆~” 骤然而起的马蹄声总算让营门口的一名燕军标长意识到了不对劲,声嘶力竭的吼道: “敌,敌袭!” “全营备战!” “噗嗤~” 也就喊了这一句,下一刻就有一杆锋利的长矛瞬间洞穿他的胸膛,强劲有力的马蹄直接撞飞了他的尸体。 “哈哈,老子来了!” 铁匠手握长枪,从夜色中一跃而出,满脸狰狞,犹如一尊杀神晃荡在黑暗之中。 “死吧!” 铁匠挺枪向前,怒喝一声,锋锐的长矛毫不留情的带走了一名燕军的人头。 麾下一百五十精骑人人策马,眨眼的功夫就杀光了营门口的守卒,顺着大门蜂拥而入。 “将士们,给我杀!” “杀!” 先是一百五十开阵悍卒,蛮横的沿着营房内部一阵冲杀。 随后就是花寒、曾凌川、安建,一个接着一个,凤字营主力尽数杀进军营。 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歼灭这里的六百燕军,而后攻上山坡,接应秦熙。 你还别说,铁匠那一百五十人真是悍勇无比,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燕军接连倒地毙命。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铁匠为首的先锋就杀到了军营深处,照这个趋势要不了多久就能冲上山头增援秦熙了。 “唔,真轻松啊~” 铁匠有些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燕军也太不禁打了,没意思。” “嗖嗖嗖!” 心中刚刚升起些许轻敌之心,耳边就有一阵破风声陡然袭来。 一股危险感直冲天灵盖,铁匠几乎是想也不想,猛地一俯腰身。 一支利箭几乎是贴着自己的后背擦了过去,差点要了他的命。 “小心!”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异变骤生。 数不清的箭矢从那些看似空空荡荡的营房内射出,完全封死了骑兵冲锋的道路。 同时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个陷坑,好几名骑军一个不慎就栽了进去,被洞底插上的铁刺扎了个透心凉。 “小心,有埋伏!” 惨死的同袍让铁匠怒目圆睁,拼命的挥舞长矛,遮挡迎面而来的箭雨: “不要乱,从两翼突进!” 突遭袭击的骑兵在经历片刻的慌乱之后稳住了心神。 铁匠一马当先,带着他们绕向了侧翼冲杀,正面铁定是冲不过去了。 七八名燕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横在了铁匠身前。 铁匠是半点也不含糊,一招秋风扫落叶就把他们扫倒,但嘴里在不停的骂着: “见了鬼了,燕军怎么越杀越多!” “杀光凉军!” “都给我杀!” 这一刻燕军伏兵尽出,从四面八方围向了凉军。 “杀啊!” “砰砰砰!” “噗嗤噗嗤~” 骑军与步卒互相冲杀在一起,还有连续不断的冷箭射出,战场彻底混乱起来。 刚刚砍死一名燕贼的褚北瞻急声喝道: “大哥,情况不对啊! 这架势哪里是六百燕军?咱们好像中计了!” 所有人的心都是一沉,凤字营一千余主力全上了,可还是觉得到处都是燕军,情报明显有误。 “妈的,这么个小地方,怎么藏着这么多人! 燕军分明是早就埋伏好了!” 顾思年冷着眼扫视战场: “难不成提前走漏了消息?” “说不清!” 褚北瞻急声道: “怎么办?是打还是撤!” “妈的。” 顾思年恶狠狠的骂道: “秦熙那边已经开战了,咱们撤得走,他们怎么办? 告诉兄弟们,给我杀! 今天就算是崩掉门牙,也得给我把淮川堡啃下来!” “诺!” “都给我杀!” 燕军大将哈斯玛缓步走出营房,看着厮杀不断的战场面带微笑: “殿下真是高啊,还真有凉军送上门来~” “将军。” 旁边一名军卒小心翼翼的说道: “爬上山的那些凉军怎么办?要派兵过去吗?” “蠢货,看不出这里才是凉军主力吗!” 哈斯玛骂道: “上面的不用管,百十号人罢了,撑不了多久的。 先把这里的给我全歼了!” “诺!” “今天咱们也别客气,这些人头,照单全收!” …… 小树林里,何先儒与郑龙正在远远得注视着战场。 淮川堡上下火光四起,杀声震天,这阵仗哪里像是突袭。 何先儒的心提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动静?” “咕噜~” 郑龙咽了口唾沫,张大着嘴巴,磕磕巴巴: “大,大人,凤字营好像,好像被埋伏了。” “什么!” 何先儒吓得浑身一哆嗦: “你可别吓唬我?” “小人哪有这么大胆子?” 郑龙满脸苦涩:“您看看这交手的阵仗,最起码有数以千计的燕军。”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中埋伏。” 何先儒吓得脸都白了: “不是咱们偷袭吗!到底怎么回事!” 可惜,现在没人能够回答他。 “不行不行,这仗打不下去了。” 何先儒陡然站住脚: “快!去传令!让凤字营撤下来! 快啊!” 何先儒从出城开始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此刻他是一点也不敢在这待了。 “咻!” 还没等郑龙派人去传令,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陡然划破夜空。 “杀啊!”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两队燕军骑兵,远远望去就像两条火龙,直扑他们藏身的密林。 现在被包围的不仅是凤字营了,还有他们。 “扑通。” 何先儒一屁股跌倒在地,面无人色: “完,完了~” 第148章凤字营,拔刀! “喝!” “当当当!” “杀!” 马背上的顾思年手持长枪,在燕军丛中左冲右杀,小六子与陈凌两人一左一右,紧紧跟在身侧寸步不离。 陈凌这小子,成长得极快,脑筋又活络,现在俨然成了小六子的副手。 四五名燕军同时冲向顾思年,一排枪尖寒光闪闪,夹杂着必杀之威! “哼~” 面对这种场面顾思年是半点也不慌,抬手就是一枪横挥而出,将几杆长枪全部撞开,同时一个转身抽刀,刀锋就这么斜斜地劈了出去。 “咔擦咔擦~” 在燕军目瞪口呆神情中,几杆长枪被顾思年一刀砍断,断口处光滑如镜。 凉刀的锋利在此刻展现无遗。 “怎么可能!” 这一刀吓坏了那些燕军士卒,他们何曾见过如此锋利的弯刀? “死吧!”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长矛就悄然而至,一枪划过了他们的咽喉。 “噗嗤噗嗤~” 一枪斩杀数名敌人,如此神勇的顾思年也激励了凤字营的将士们。 “兄弟们,杀!” “杀啊!” 小六子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率先杀敌建功,陈凌也不甘示弱,抬手一刀抹掉了一人的脖子。 上千精锐在一众都尉的率领下奋勇杀敌,除了一开始燕军稍微占了点上风后,凉军逐渐打成了均势。 尤其是花寒那帮弓弩手,神出鬼没,专逮着那些将校模样的燕军射,一射一个准。 实际上燕军在营中的伏兵和凉军兵力差不多,他们还有不少兵马则埋伏在外围,眼下正在围攻何先儒那帮人。 弓弩手四处放冷箭、铁匠像杀神一般在军营内翻江倒海,打着打着,燕军竟然有落入下风的趋势。 “妈的!” 负责指挥战事的哈斯玛破口大骂: “你们这群废物!连这么点凉军都收拾不了。 赶紧的!让外围兵马肃清敌军,尽快来增援!” 嘴上骂得凶,实际上哈斯玛已经有些慌了。 “杀啊!” 战场上的嘶吼声愈演愈烈,淮川堡内外到处可见互相厮杀的人影。 实际上凉燕双方都不太清楚对面有多少兵马,只顾着一窝蜂的往前冲。 激战之中,褚北瞻急匆匆的找到了顾思年: “大哥,何大人那边也被围了!我怕他撑不住啊!” “他那儿也被围了?” 顾思年扫了一眼战场: “可我这里分不出太多人马去救他啊!” “给我一百号兄弟就够!” 褚北瞻满脸厉色: “我拖住外围的燕军,这儿就交给你了!” “一百人够吗?” “够!” “好!” 顾思年重重的一拍褚北瞻的肩膀: “放开手干吧! 要是我们注定会死在这儿,那也得拉上几个燕军垫背!” …… “杀啊!杀光这帮凉军!”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怎么办,怎么办啊!” 密林中的何先儒彻底陷入了慌乱,缩在衣袖中的手掌止不住的哆嗦。 郑龙已经将麾下的亲派出去了一大半,但只能勉强阻碍一下燕军。 至于那几百乡勇郑龙不知道该怎么用,因为他觉得这些人不堪一击。 越来越近的哀嚎声让郑龙也有点慌了,嘶吼道: “上,都给我上!保护大人!” “所有的乡勇都去东边,不,西边! 不,南边,南边有燕军!” “我说郑大人,到底去哪边啊!咱们怎么能这么乱跑?” 郑龙一会一变的命令折腾的乡勇精疲力尽,越跑越乱,人群中埋怨声四起。 这位郑都尉确实只能当个亲兵统领,至于领兵打仗,他可没那个本事。 “死定了,今天死定了。” 何先儒绝望的摇着头,浑身的精气神都被抽干。 他很后悔,早知道就不争这个副总兵之位了,踏踏实实在城内当个指挥佥事也不错。 “都不要乱!天还没塌下来!” 一道冷喝声瞬间止住了人群中的嘈杂,大家齐刷刷的看了过去。 来人正是褚北瞻,身后还跟着上百号凤字营的悍卒。 “褚,褚将军!你可算来了!” 何先儒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原地蹦了起来: “将军赶紧想想法子,突围吧! 燕军人多势众,咱们不能硬拼啊!” “大人。” 褚北瞻满脸凝重的喝道: “都这种关头了,突围能往哪里跑?燕军的追兵会像梦魇一般,一直追我们到崇北关外,逃得了吗! 再说我们撤了,山上的将士怎么办?顾将军怎么办! 事到如今,唯有一战!” 唯有一战。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犹如惊雷,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 疯了,真是疯了,这种局面竟然还想与燕人死拼。 何先儒目瞪口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褚将军!这怎么打得过啊……” 郑龙苦着脸叫屈,刚想反驳两句,可褚北瞻一双冰冷的眼眸笔直得射向了他。 一眼,就这么一眼,郑龙将升到嘴边的话语全咽了下去。 浑身是血的褚北瞻此刻显得格外冷漠,不怒自威。 褚北瞻朗声怒喝道: “都给我记住,这里是战场,想活命的就得拿命去拼! 孬种,是没资格活下去的! 燕贼是两条肩膀扛一个脑袋,你们也是! 燕贼只有一条命,你们也是! 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谁也不比谁差! 今天要么跟他们拼,要么就像个孬种一样去死! 若是怕了,就跟在我凤字营身后,看看我们是怎么打仗的。” 褚北瞻深知,今天这一战必须要赢,凤字营已经没有退路! 铿锵有力的喝声让绝大部分士卒都红了眼,尤其是那些来自北荒的乡勇们,个个眼中喷火。 褚北瞻怒喝一声: “凤字营的将士们!” 刚从另一片战场上撤下来的上百名汉子齐声高呼: “在!” “拔刀!” “蹭蹭蹭!” 一柄柄凉刀高举冲天。 刀锋之上,鲜血淋漓。 “拿起你们的刀,告诉燕贼。 大凉边军没有孬种!” “杀!” “杀啊!” 在褚北瞻的带领下,这些士卒义无反顾的冲进了战场,哪怕对面的燕军十倍于己也浑然不惧。 从琅州城外开始,凤字营就没有说过一个怕字! “燕人狗贼!” 赤脸汉子谢连山眼眶血红,嘶吼道: “兄弟们! 难民乡勇不丢人,孬种才丢人! 跟着褚将军,跟着凤字营。 给我杀!” “杀!” 又是几百名乡勇冲进了战场,他们的吼叫声一点也不比凤字营弱。 现在战场上就只剩下两百多号亲兵了,一个个的全都将目光看向了何先儒。 是战,还是跑? 这时候要是跑了,或许能捡回一条命,但可能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何先儒恍然失神,还沉浸在褚北瞻刚刚的怒吼中。 郑龙小心翼翼的问道: “大人,我们,我们怎么办?” 何先儒下意识的抽搐了一下,随即握紧了拳头,再也不顾文官的儒雅,声嘶力竭的骂道: “拼了!跟这群燕贼拼了! 我命令你们,所有人都去跟燕贼拼命。 妈的,什么副总兵、什么指挥佥事,老子不干了! 就争这一口气! 给我杀!” “杀啊!” 激战,彻底展开! 战事一点点持续,无非是刀剑相撞,血肉搏杀。 你砍我,我劈你,容不得半分心软留情。 在战场上只有你死、我活! 冲杀许久,褚北瞻远远的看见了一道身影。 那人驻足马背,身边有十几名燕军护卫,好像在指挥战事。 此人就是燕军主将! “宰了他,才有希望!” 褚北瞻恶狠狠的咬了咬牙,准备孤身一人去取敌将首级! “褚将军,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谢连山出现在了他的身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将军放心,我不会给你拖后腿!” “哈哈!有胆色!我喜欢!” 褚北瞻大笑一声,等他再度低头时已经满脸凶悍之色: “杀!” 两人几乎同时持刀前冲,一左一右,砍翻了好几名燕兵。 一直等逼近身前,那名胖脸燕军千夫长才发现不对劲,大手一挥: “拦住他们!” 四五名燕军同时扑向了两人,本想联手对敌的褚北瞻一愣,因为谢连山竟然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燕贼,老子跟你们拼了!” 只见赤脸汉子从地上抄起一杆长枪往胸前一横,以一敌四,愣是将几名燕军推得连连后退。 褚北瞻愕然,这真是神力啊! “嗤!” 一名燕军眼疾手快,趁谢连山一个不注意,直接砍在了他的胳膊上。 “嘶~” “死吧!” 谢连山浑然不顾伤口处得疼痛,猛然一挥枪,将几名燕军纷纷砍翻在地。 “扑通~” 或许是用力过猛,他也摔得半跪在地。 “小心!” 褚北瞻惊呼一声,以为他受了重伤。 “不用管我,将军,杀贼啊!” 谢连山往地上一弯腰,做出个后背朝天的动作。 褚北瞻恍然大悟,箭步向前一冲,右脚掌猛得踩在了谢连山的后背上。 谢连山用尽全身的力气,撑着褚北瞻的身躯往上一抬: “起!” “喝!” 腾空而起的褚北瞻怒目圆睁,手中凉刀高高举起,直扑燕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名燕将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一人一刀飞向了自己,目光大骇。 “死吧!” “噗嗤~” 这一刀又猛又狠,从上而下,整个剁开了燕将的前胸。 瞬间毙命。 “扑通~” 褚北瞻几乎与尸体同时坠地,反手就是一刀,割下了燕将的人头。 “死~死了,嘿嘿。” 明明伤口处还在流血,谢连山却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将军好身手!” 褚北瞻用长枪插着燕将的人头高高举起: “燕贼,都给我好好看看,这是谁的人头!” 战场为之一静,随即所有燕军的脸色都变得惨白: “将军,是将军!” “将军被杀了!跑啊!” 恐慌之后,就是溃散~ 第149章大哥,你们来晚了 “殿下,殿下!好消息!” “哈哈哈!” 扎西木措咧着个大嘴风风火火得冲进了申屠空的大帐,他知道今晚九皇子是不会睡得。 帐内灯火通明,申屠空正背朝着他,手掌轻轻的摩挲在羊皮纸绘制而成的地图上。 地图上用笔墨圈出了三个毫不起眼的地方:大小石峰、淮川堡。 这位北燕皇子头都没回的问了一句: “大石峰与淮川堡那儿都被凉军袭击了?” “对,果然有凉军偷袭驻军!哈哈!” 扎西木措兴奋的点了点头: “凤字营在淮川堡、寿字营在大石峰,眼下咱们的兵马已经围住了他们,正在鏖战。 殿下当真是神机妙算,凉军这次可要吃瘪了。” “小石峰有动静吗?” “也有!苗字营出现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 申屠空微微一笑: “这下好了,全进了咱们布好的口袋。” 三处军营同时被袭击,申屠空倒是半点也不慌,反而喜气洋洋。 扎西木措好奇的问道: “殿下,属下有一事不明。 咱们抓到的那两名俘虏,只说会有兵马偷袭大石峰与淮川堡,并未说小石峰也会遇袭。 可殿下为什么也要往小石峰派兵,而且派出的兵马还是最多的。” “呵呵,很简单。” 申屠空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用脑子好好想想,这三处地点全都卡着我军各营联络的要害,失去其中任意一点,都可以逼迫我们移营后撤。 换做是你,既然已经攻打了其中两处,为何要放过最好攻打的小石峰? 所以我判断,凉军的主力应该在小石峰才对。” “殿下高见!这么说那两名俘虏故意在诱导我们?” 扎西木措眉头微皱: “敢骗我,末将这就去扒了他们的皮!” “不用。” 申屠空笑了笑: “虽然我说不清这两名俘虏是故意将我们引向大石峰两地还是说他们只知道这么多,但我可以断定,凉军的内部不稳。 或许,有人故意要害凤字营与寿字营啊~ 那两个俘虏放了吧,这种人在琅州卫内部搅风搅雨,反而对我们有利! 哈哈。” 申屠空的脸上满是阴笑。 …… “喝!” “当当当!” 战场中,顾思年正频频出枪,枪枪直奔燕军要害,与他交手的不是别人,正是燕军大将哈斯玛。 自从上次在顾思年面前吃了瘪之后,哈斯玛一直憋着一口气想要找回场子,今天他的枪法格外迅猛,使出了浑身解数。 “当当当!” “喝!” 两人交手间险象环生,但凡有任何一方失神就会毙命在对方枪下。 可能是顾思年已经鏖战许久,疲了,隐隐约约间手上的动作慢了好几分,已然落入下风,哈斯玛狞笑道: “小子,当初的嚣张呢?” “我呸!” 顾思年破口大骂: “暗中埋伏算什么好汉,燕军原来都是你们这种货色!” “哈哈哈!” 越战越勇的哈斯玛大笑一声: “谁让咱们提前知道了消息呢!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怨不得别人!” 顾思年心中一颤,有人提前泄露了消息? 是谁? “于我交手还敢分神?看枪!” “喝!” 哈斯玛抬手就是一枪,奔向了顾思年的腰腹。 “不跟你打了,混蛋,来日再战!” 顾思年猛地一收枪,狠狠往上一抬,撞开了笔直袭来的枪尖,随即策马转身,扭头就跑,颇为狼狈。 “想跑?上天入地老子也要杀了你!” 哈斯玛一挺手中长枪,紧追不舍,马蹄踏得飞快。 “喝!” “死吧!” 眼瞅着就要追上,哈斯玛毫不犹豫的刺出长枪,枪尖直钻顾思的心窝。 哪知顾思年突然一侧身子,导致枪尖偏了几分,直接钻进了他的咯吱窝,被狠狠夹住。 哈斯玛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有一道寒光从对面挥了过来。 “想杀我?你还嫩了点!” “被骗了!” 一股恐惧直冲天灵盖,哈斯玛几乎是瞬间扯住缰绳,拼了命的往后缩。 “嘶嘶~” “嗤~” “扑通~” 得亏他躲得快,凉刀的刀锋只在他的右肩上轻轻砍了一下,微微有鲜血渗出,但战马一阵嘶鸣,直接将哈斯玛掀翻在地。 “唉,可惜啊~” 回过头的顾思年微微有些惋惜,当初他就是靠一招回马枪砍了花儿布托的手臂,今天哈斯玛运气好,只受了点轻伤。 不对,应该叫回马刀! “将军!小心!” “保护将军!” 哈斯玛的落地惹得燕军阵阵惊呼,眨眼间就有不少人护在了他的身侧,虎视眈眈的看着顾思年。 心有余悸的哈斯玛大骂道: “妈的,外围的兵马怎么还不来增援!人呢!” 眼下的战事实际上已经不利于燕军,哈斯玛正苦巴巴的等着外围兵马来扭转局面呢。 他很不理解,为何陷入包围的凤字营全军上下都嗷嗷叫,浑然看不出恐慌,这与以前碰见的凉军完全不一样。 “将,将军,没有援兵了。” 一名亲兵哆哆嗦嗦的回道: “刚刚收到消息,凉军,凉军杀了领兵的千夫长,外围的兵马已经溃散,凉军的援兵马上就到。” “什么!” 哈斯玛目瞪口呆,自己拼了这么久,没成想等来的是对面的兵马。 “将军快撤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不撤!不能撤!” 哈斯玛奋力的挣扎着: “殿下严令,要尽可能的歼灭凤字营!” “撤吧,快撤吧!凉军的援兵已经上来了!” 几名亲兵拽着哈斯玛的胳膊就往外拖,营门口处已经涌进了无数人影,乃是褚北瞻率领的北荒乡勇。 哈斯玛欲哭无泪,只能不甘地吼道: “走!!” “撤,撤军!” 鏖战许久的燕军终于开始呼啦啦的往后撤,凤字营将士心头一松,胜利的曙光即将到来。 铁匠纵马来到顾思年身边,跃跃欲试的问道: “将军,我去追?” “不用,败军之将不足为惧。” 顾思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扭头看向山顶的堡寨: “老秦他们已经孤军奋战了数个时辰,不知道怎么样了,赶紧救人!” 哈斯玛他们死死的守在这,导致一兵一卒的援兵都没能上山,秦熙那儿可只有一百人啊。 “救人,赶紧救人!” “上山,全上山!” 山路崎岖,战马只能冲到半山腰,绝大部分的士卒开始下马步行,咬着牙往上冲。 顾思年冲在最前面,连滚带爬的样子极为狼狈,因为乏力,他的两条大腿已经在打颤了,愣是靠着胸中一口气才没累趴下。 可当乌泱泱的人头冲到寨墙之外时全都愣住了。 微弱的火把在夜空中摇曳着,寨门紧闭,整座堡寨内不闻半丝声响,明显里面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人群中鸦雀无声,曾凌川的嗓音带着些颤抖: “秦大哥他们不会,不会……” 他想说秦熙他们人都死光了吗?但始终说不出口。 燕军既然在营中设下了伏兵,保不齐堡寨内也埋伏着大量兵马,秦熙的一百号人是绝对劣势。 他们不敢再接着往下想了~ 顾思年的眼中满是悲戚,忍不住有泪花在闪烁,咬牙切齿的说道: “给我杀!” “嘎吱~” 就在这时,紧闭的寨门突然缓缓打开,露出了寨中真容。 几十道身影三三两两的站立着,互相搀扶,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地上躺满了燕军的尸体。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门口处的秦熙拎着一颗血淋漓的人头,咧嘴一笑: “大哥,你们来晚了~” …… “什么,你说你败了?” “混账!” 大帐中,哈斯玛颤颤巍巍的跪伏在地,头都不敢抬一下。 一直以为稳操胜券的申屠空罕见的生出了怒意: “给了你两千兵马,还有淮川堡原本的八百将士,据险而守,怎么可能敌不过一个凤字营!” 大小石峰两处战场的战报提前一步传回来了,燕军占了上风,凉军吃亏之后就主动后撤,两路主将本想举兵追击来着,但锋刃营出动,很及时的将败兵接了回去。 但申屠空万万没想到最最险要的淮川堡竟然出了纰漏。 哈斯玛哭丧着脸道: “殿,殿下,非是末将不用命,实在是这帮凉军太过狡诈,从悬崖爬上了堡内,险要的地势一点用场都没派上。 还有,还有他们都像疯子,打起来命都不要,守在外围的那个千夫长被当场斩杀,末将鏖战许久,苦等援兵不至,只能被迫后撤。 请殿下恕罪啊!” “又是这个凤字营!混蛋!” 申屠空背着手来来回回的走着: “淮川堡的地势最为险要,联络我军多处军营,它丢了我们还怎么稳住营地? 你糊涂啊!” 哈斯玛一个字都不敢接,自己差点就把命留在那儿了,还能怎么办? “殿下请息怒!” 扎西木措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求情道: “哈将军已经拼尽了全力,淮川堡失守也不能全怪他,他一直以来奋勇杀敌殿下也看在眼里,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我军虽然在淮川堡失利,但苗字营与寿字营同样被我们击溃,并不算输。 顶多就是丢失要害,向后扎营罢了,以我大燕之战力、殿下之英武,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夺回来。” 一番吹捧总算让申屠空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行了,起来吧!” “谢殿下!” 哈斯玛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还朝扎西木措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目光。 申屠空揉了揉发酸的眉头: “唉,撤军吧,大营后移四十里。 等咱们整顿好大军,再来收拾他们!” 第150章鄙人复姓第五,名南山 太阳初升,暖阳倾洒大地。 春风吹拂,一点点驱散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 淮川堡内外一片狼藉,黑烟滚滚。 一夜的激烈战斗又让不少燕军命赴黄泉。 凤字营的将士们正在打扫着战场,将一具具燕兵的尸体填到那些陷坑中去。 这一场硬仗从危局到胜局,凉军赢得酣畅淋漓。 不管是那些乡勇,还是年后才加入凤字营的凤川县新兵都意识到一个问题: 谁说燕军不可战胜了? 一刀下去,照样一个窟窿! 铁匠正插着腰在营中巡视着,这家伙打了一夜一点也不累,论人头,他杀敌肯定最多。 一名壮硕汉子疾步走了过来: “头,在营中发现了十几名百姓,好像是被燕人游骑掳掠过来的。” “妈的,这些燕贼,成天干这些丧尽天良的坏事,不过好在遇到了咱们。” 铁匠大咧咧的说道: “咱们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派几个兄弟护送他们回崇北关,再给点铜板让他们自己回家。” “咳咳,属下就是这么做的。 但其中有一个年轻书生,一听咱们是凤字营的就赖在这不肯走了,还嚷嚷着要见将军。” “书生?还要见将军?” 铁匠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带过来,我看看是干嘛的!别又是个骗饭吃的家伙!” “诺!” 铁匠的语气有些不善。 倒不是他不尊重读书人,而是自从凤字营在琅州城外一战扬名之后,来凤字营找门路的读书人多得很。 这些人来干嘛? 自然是看凤字营冒得快,战功赫赫,想入顾思年麾下做个幕僚,以后也好混个一官半职。 这些人大多是些落魄秀才,自诩无伯乐赏识,实际上真本事没有,混吃混喝倒是在行。 以铁匠的眼光看,这些人根本就不配称之为读书人,全是酒囊饭袋! 所以铁匠认为又碰到个骗子。 没一会儿人就带过来了,铁匠插着腰,凶神恶煞的打量着此人。 这他么哪里是一个书生,分明就是个乞丐! 满脸污垢、头发蓬乱、衣衫褴褛,光着个脚丫子饿的面黄肌瘦,要不是眉宇间还能看出些儒雅之气,还真就是一个乞丐。 不等铁匠开口问话,这家伙倒是先张了嘴: “嚯,将军的身材好生魁梧,这肌肉、这线条,不用问,您必定是一位陷阵沙场的悍将!” “咳咳。” 本打算好好吓唬他一顿的铁匠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 “哪里哪里。” “哪里?” 年轻学子一竖大拇指: “哪里都魁梧! 在下走南闯北这么些年,武将见过不少,但像将军这样身材壮硕的还是头一次见。 这次击败燕贼,将军一定是斩将杀敌,大展我凉军之威! 且容在下道声谢!救小生之性命!” “额,哈哈,过奖了过奖了。” 铁匠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都是边军将士,杀敌乃是本分,救下你们更是举手之劳。 啊哈哈哈~” 年轻学子再一次竖起了大拇指: “将军好气魄,当为边军楷模! 不知道能不能劳烦将军再举举手,帮个小忙,带我见一下顾将军。” 铁匠的笑声戛然而止,有种差点被忽悠走了的感觉,警惕的问道: “想见将军?你有何事?” “呵呵,自然是想为顾将军,为凤字营效命了。” “哼,我就知道!” 铁匠抱着胸冷声道: “我看你还算顺眼,好心提醒你一句。 我凤字营可不是你混饭吃、混赏银的地方,酒嚷饭袋之徒到了这可没好果子吃! 早点走,我还能对你客客气气的。” “哎,壮士何出此言?” 年轻人一下子变了脸,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我萍水相逢,何来这么大的恶意? 我可有伸手向将军要半分银子?可有让将军多给我半口粮食? 怎得就成了酒囊饭袋之徒! 在下入凤字营乃是为国效力,我相信壮士在凤字营也绝不是为了挣银子混饭吃! 还有你们这成百上千的将士们,都是好汉! 罢了,既然此处不留人,只能告辞!” 唠唠叨叨一长串,说得铁匠哑口无言,甚至脸色有些羞红: “哎哎,等等。 咳咳,刚刚是我说话冲了些,兄弟别见怪。 也罢,这就带你去见将军!” “那就先谢将军了!” 满是泥垢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 堡寨墙头,顾思年与褚北瞻并肩而立,两人刚刚把何先儒给送走。 直到临走前这位何大人的腿还在打飘,走路都不稳,感觉自己在做梦。 一来是遍地死尸让这位何大人吓得不轻,二来是攻克淮川堡,副总兵之位近在咫尺,让他觉得不真实。 从地狱到天堂,他这一天一夜经历了太多的起起伏伏,小心脏受不了。 “将军!” 铁匠领着那人走了过来: “这是在燕军手里救出来的书生,想要见你。” “书生?见我?” 顾思年有些漫不经心的一挥手: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顾思年的心态与铁匠一样,之前见了好些读书人,没一个有真本事,耐心基本上都被磨没了。 这次他也没怎么当回事。 “说说吧,你从何来,找我何事?” 顾思年瞟了他一眼,此人相貌嘛也平平无奇,只能说带着儒雅气,没什么过人之处。 年轻男子有板有眼的拱手作揖: “在下乃中原一士子,游学天下,看我大凉河山。 年关时节我途径琅州,听闻凤字营与燕军一战,大振我边关民心、军心,心生敬仰,想与将军一会。 无奈在赶往琅州城的途中为燕人掳掠,今日才得见将军。 现请入凤字营为一幕僚,为将军效命。” “呵呵。” 这个回答不出顾思年所料: “兄台这些夸赞,我凤字营当不起。 但是想给我做幕僚的人可多了,至今还没本将军看得上眼的。 你且说说,为何选你?” “鄙人身负祖传家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阴阳、儒、法、道、兵、农无所不精。 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尽在胸中。 将军问我会什么,在下可畅谈三天三夜,但若问我有何不会,还真得容我好好思量思量了~” “嚯,好大的口气啊。” 顾思年与褚北瞻愕然。 这还是他们迄今为止遇到过最嚣张的读书人。 顾思年半开玩笑半嘲讽的说道: “你既然有这么大本事,怎么还被燕人抓了?” “将军!” 年轻人陡然提高了语调: “我乃百姓,你乃边军。 我在大凉境内被敌寇掳掠,该我质问你才是! 何故讥讽?” 顾思年脸色一僵,苦笑一声: “到底是读过书的,言辞犀利啊,我为刚才的话向你道歉。 就算你有大才,可读书人想要为国效力,该行科举、入朝堂才对,你为什么选择投军? 大凉边关六镇,每镇九营,你又为何独独看中凤字营?” 年轻人负手望北: “家父精通天文、占卜之术,临终前夜观天象、占得一卦。 言曰北方有天狼孤星出世,入侵紫薇,意指我大凉边关将不得安宁,大凉子弟都还为国效力,抵御燕贼。 我一阶白衣、没有背景,想要从科举,去朝堂,步步为官。 太慢了。 倒不如直接来边关一搏! 恕我直言,乱世出枭雄,如今的边关虽然充满杀戮,但同样遍地机遇。 顾将军与褚将军不就是抓住机遇的人吗?” 年轻人的嘴角带着笑意,顾思年则微凝双眼一言不发。 他这是在暗指自己与褚北瞻就是抓住机遇的人,出身白衣,但爬的很快。 “刚刚将军问我,为何选中凤字营。 我大凉边关六镇,每镇九营,边军何止千万? 但只有将军喊出了那一句: 日月江山永在,边军英魂不朽! 这个理由应该够了吧?” 顾思年沉默许久,吐出一口浊气: “我承认有些心动,可以多给你点时间,说服我。” “呵呵。” 男子面带轻笑,手掌随意的拍了拍泥砖搭起来的寨墙: “我听老百姓说,将军原是凤川县一典史,还曾在琅州城一诗成名,说白了你也是文官入军。 以将军之才,也可以行科举才对,日后成就不会低。 但你没有选这一条路。 想必将军与我一样,觉得那样升迁太慢,边军战场才是出人头地的地方。 区区一个正六品参将,配不上您的才能,更配不上边军英魂不朽这句话。 在下斗胆猜一猜,将军的野心乃是整个琅州卫,甚至更高。 刚刚在营地中我听到了北荒的口音,你们笼络了不少北荒的乡勇流民。 北荒的兵,边军各营一向嗤之以鼻,可你们却愿意敞开胸怀接纳,明显带着同情之心。 褚将军名北瞻,瞻字望也,向北而望,有思念故土之意。 北边的故土,也就只有北荒了。 我再猜一猜,二位将军怕是惦记上了这块失地吧?” 顾思年与褚北瞻对视了一眼,目光中唯有震惊,此人只言片语间竟然能猜中这么多? “全对?哈哈哈!” 二人的神情让他仰天大笑,一挥衣袖: “看来我找对了人,没有野心,可不配我辅佐。 但你想要坐领琅州卫、染指北荒,可不是件容易事。 凤字营的战力够了,但你们还少一位谋臣。 鄙人自负有些本事,不敢说有经天纬地之才,但一个琅州卫在下还不放在眼里。 若是将军信我。 三年之内,琅州卫将尽悬顾字军旗!” 琅州卫尽悬顾字军旗。 很难想象这样的一句话出自一名年轻人嘴里。 但顾思年却目光郑重,客客气气的拱手抱拳: “现在起,凤字营有你一席之地!” “多谢!将军定不会失望。” 年轻人挠了挠头: “咳咳,初次见面,将军该给点见面礼才是。 银子我就不要了,给我换身干净的衣服吧,这都臭了。” 顾思年一阵眩晕,差点摔倒。 刚刚还一副高人模样,这转变得也忒快了。 表情怪异的顾思年强行压住嘴角的笑意问道: “对了,还未请教名讳?” “鄙人复姓第五,名南山!” 第151章送凤字营的见面礼 “哈哈哈,解气,这一仗打得真是漂亮!” “何大人啊何大人,没想到您一位文人,竟然能让北燕九皇子吃瘪,痛快! 等捷报送到京城,想必兵部的那些大员们一定会很开心! 哈哈哈!” 总兵府内笑声不断,游峰的嘴角都快扬上天了。 三路兵马出城偷袭燕军,本以为会是苗字营拔得头筹,谁料到会是何先儒赢了。 这不正合他的心意吗?游峰到现在都忘不了苗鹰听到军报时那脸黑得,就差滴出墨汁了。 而且这一战的过程极为曲折,因为三路兵马发起偷袭之后全被燕军给识破、包了饺子。 苗字营与寿字营是在锋刃营的营救下才安然撤出战场,没遭受大的损失,凤字营却是实打实的攻占了淮川堡,还杀敌近千。 眼下燕军已经尽数拔营后撤,完全达到了战前的目的,自开年以来的颓势被一扫而空,游峰能不开心吗? 三位指挥佥事恭恭敬敬的坐在一旁,神情各异。 最开心的自然是何先儒了,在努力抑制上扬的嘴角,这两天他做梦都会笑醒; 脸色最差的当属苗仁枫,稳操胜券的一场仗打成了这幅鬼样子,苗字营死了上百号人,他不明白自己攻打的小石峰为何会有燕军埋伏; 不应该啊~ 至于董寿,脸上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因为在战场上他不幸摔下马背,差点把命留在关,官位不官位的这次就算了吧。 还有一个苗鹰,老人的脸上毫无表情,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现在心情很差。 “咳咳。” 游峰终于止住了笑声,谈起了正事: “诸位同僚,开战之前咱们已经说好,哪位佥事大人可以击败燕军,攻占敌营,哪位就是我琅州卫的副总兵。 如今何大人立下大功,自然该身居此位。 正好兵部也一直在等本官推荐的人选,若是大家都没有异议,本官就拟奏上书,连同捷报一起送往京城了!” 虽说游峰没有权力直接任命副总兵,但只要是他提上去的名字,兵部基本上是照批不误,尤其何先儒现在还有一场胜仗在身。 议事厅内很安静,无人说话,大家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看向了那位像是在闭目小憩的老人。 有资格提出异议的,也只有他了。 “苗老将军。” 游峰很是客气的问道: “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呵呵,既然是战前定好的,那就按规矩办事即可,总兵大人看人很准啊。” 老人笑了笑,转眼看向何先儒: “何大人,老夫年迈,身子骨不中用了,琅州卫的军务以后可就得您多操心了。” 苗仁枫欲哭无泪,事到如今就算是他爹都回天无力,只恨自己不争气。 “下官不敢。” 何先儒赶忙躬身抱拳: “官位是其次,只求能击退燕贼,都是为朝廷效力罢了!” “既然都无异议,那就这么定了。” 游峰满心欢喜,大手一挥: “顾将军,你部此战也是立了大功,本官重重有赏。但燕军刚退,贼心不死,保不齐会卷土重来。 凤字营士卒暂且驻守在淮川堡附近,扼守要害!” “谢总兵大人,凤字营领命!” 顾思年沉声抱拳道: “大人,卑职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此战虽胜,但大人与诸位将军不觉得蹊跷吗? 我军兵分三路奇袭燕军要害,此乃军中绝密。就算他申屠空料事如神猜出点什么,也不至于刚刚好三路大军都中了埋伏吧? 末将在战场上与燕将交了手,隐隐从他口中听闻,燕军提前知道了咱们的部署。 此事,疑点重重啊~” 顾思年的尾音拖得老长,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刚刚光顾着享受胜利的喜悦了,没细细琢磨,经顾思年这么一提醒大家才意识到问题很大。 都是老狐狸,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泄露了军机。 难不成军中有内奸? 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大家都小心翼翼的扫视身旁的同僚,该不是这里的人有问题吧? 游峰目光冷厉,扫过所有人的脸庞: “此事本官会派人好好详查,给大家一个交代,但我得提醒一句。 叛国之罪,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 一晃几天的时间就过去了,凤字营按照命令原地驻守在了淮川堡。 游峰果然没有食言,给了顾思年不少的粮饷军械,其中有一部分是赏给那些北荒乡勇的,毕竟这些人也算杀敌立功了。 眼下谢连山那三百人虽然还是乡勇,但衣食住行几乎和凤字营一模一样,甚至还分配了一些凉刀凉矛。 “呵呵,舒坦啊~” 顾思年悠哉悠哉的躺在椅子上: “只等兵部的旨意一到,何大人就算坐稳了副总兵的位置,到时候苗家那嚣张的气焰想必会收敛不少。” “哼,苗家。” 褚北瞻冷哼一声: “若是我没猜错,消息就是这个苗仁枫泄露出去的!” “没有证据,没人会信的。” 顾思年目光微凝: “我已经送信去了琅州,让安春阁那边帮我暗中查访,看是不是苗家在搞鬼。 若真是他,咱们那些战死的兄弟可都得算在他头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唠叨着,成为顾思年幕僚没几天的第五南山却一声不吭,只顾着看地图。 他换上了一身青衣素袍,洗了澡理了发,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书卷气,深邃的眼眸仿佛能一眼洞穿人的灵魂。 白皙的面庞配上挺拔的身姿,好一位佳公子,往这一站总给人一种万事皆在掌握的感觉。 这两天他别的事没有,整天就拉着人到处打探消息,短短两天的功夫就把琅州卫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还有那些山头势力的分布。 “不管怎么说,这终究是一场胜仗。” 褚北瞻微微一笑: “现在兄弟们的心气可高啊,从过完年到现在,咱们凤字营可是出尽了风头。” 不等顾思年附和几句,一道很不合时宜的声音就从第五南山的嘴里冒了出来: “骄兵必败!两位将军高兴的太早了吧~” “额~” 顾思年讪讪的回道: “骄狂之气是不好,但打了胜仗嘛,总归要让将士们开心一下。” “若是连两位都这么想,那离打败仗就不远了!” 第五南山说起话来是半点情面也不留,目光锋锐的看向地图。 褚北瞻眉头微皱: “你是说燕军很快就会再起战事?” “对!” 第五南山沉声道: “我看了这两天哨骑的探报,燕军后撤的距离并不远,且主力似乎有意无意的靠近淮川堡的正北面。 精锐士卒一个奔袭,一晚上就到了。 试想,假如今晚燕军就来袭,凤字营防得住吗?” 两人愕然,顾思年踌躇许久说道: “你有些危言耸听了吧?燕军的动作会有这么快?” “你看,连你都觉得不可能,申屠空会怎么想?” 第五南山振振有词: “回忆一下自从他领兵以来做了哪些事? 先是趁着新年撕毁议和协定,同时包围崇北关三城,逼迫琅州卫主力尽出,以一支奇兵直捣后方,差点打烂琅州全境。 而后看穿我军谋划,在左屯城将计就计,全歼山城营,杀我副总兵。 现在又差点围歼我琅州卫三营兵马。 细细看来,他每一步走得都是险招,每一步都出人意料,这时候还能小觑他?” 听着他的分析,顾思年与褚北瞻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申屠空可是北燕皇子,自有皇子的傲气。 淮川堡这一战我们让他吃了瘪,心中定有怨恨,视凤字营为心腹大患。 我若是他,不惜一战也要灭了凤字营,将琅州卫的希望扼杀在萌芽之中!” 第五南山重重的一拍地图: “他在淮川堡跌倒,就一定会在这里重新站起来!” 顾思年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分析的很对,但全都是猜测啊,打仗总不能靠硬猜吧? 眼下斥候并没有回报任何燕军要出兵的消息。” “不,这不是猜测!” 第五南山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这是人性! 至于斥候,等斥候打探到燕军出动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顾思年心中的不安逐渐浓郁,咬了咬牙道: “你说得对,不怕一万也怕万一。 北瞻,现在就让所有将士停止休整,立刻原地构筑防线,以淮川堡为中心,准备拒敌!” “不,这样不行。” 第五南山摇了摇头: “淮川堡虽然易守难攻,可山坡上的堡寨撑死了驻扎四五百人,咱们手里连营兵加乡勇,近两千兵马。 剩下的人怎么办?在平原上等待燕军骑兵的冲击吗?这样伤亡有多大,不用我说了吧。 若是时间足够还可以修建大量的陷坑、鹿角,但现在时间仓促,来不及。” 褚北瞻心头一颤: “你说的对,这样伤亡太大。 我立刻派人去崇北关报信,让总兵大人派兵相救!” “派兵相救?” 顾思年苦笑着摇头道: “没有军报,只靠猜测,很难让主力出兵的,只能靠咱们自己。” 褚北瞻目瞪口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弃守淮川堡? 那我凤字营的脸可就丢干净了!” 第五南山抄着手、嘴角挂着笑,在旁边幸灾乐祸的看两人愁眉苦脸,好像也不是很紧张。 顾思年瞪了他一眼: “都啥时候了,有法子赶紧说,不然今晚没饭吃!” “嘿嘿,急什么嘛。” 第五南山诡异一笑: “若是将军信得过,可否将凤字营的指挥权暂时交与我?” “全营的指挥权?” 顾思年很是疑惑: “你想做什么?” 青衣男子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说道: “初来乍到的,就送凤字营一场全胜,权当见面礼。” 第152章这见面礼可还满意? 茫茫夜色笼罩着大地,淮川堡外围的军寨依旧和前些天一样,灯火通明。 只不过此时营中悬挂着的已经是凉字军旗了,脚下的土地不知埋下了多少燕军的尸体。 看似到处都亮着火光,但营中却格外安静,似乎只有深处隐约有人声传来。 军营外围的几片土坡、密林中趴着乌压压的人头,全都神情凝重的盯着营房以及四周的夜色。 凤字营的主力没在营中,却藏在了这儿。 人影前方,曾凌川与武翔这弟兄两百无聊赖的趴着,一柄凉刀别在腰后,看神情似乎不是很开心。 “真是折腾。” 武翔嘟囔着: “刚打了胜仗也不让人松口气,大半夜的在这趴着,干啥呢这是。” 曾凌川轻声道: “据说是那个书生的主意,他说今晚有燕军会来。” “燕军会来?骗鬼呢。” 武翔翻了个身: “燕军刚吃了一场败仗,躲咱们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来偷袭? 要我看啊他就是故弄玄虚,大哥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对他言听计从,竟然连指挥权都放给了他。” “行了,你少说几句,大哥自有大哥的考虑,你不信他还不信大哥吗?” “哼,大哥我肯定信,但我信不过这小白脸,打仗是咱们的事,文人掺和什么。 你看着,今天要是见不着燕军,我指定去揍他一顿!” “嘘,有人!” 武翔话音刚落,曾凌川就陡然伏低了身子,所有人的脸色都紧张了起来。 昏暗的夜色中有密密麻麻的燕兵出现,匍匐在地,一点点的往军营方向摸索。 一片杀气缓缓升腾。 “乖乖,真是神算啊。” 曾凌川二人目瞪口呆,随即缓缓拔刀: “有热闹看了今天~” …… “将军,凉军的营房里好像没什么人啊,你看门口都没有站岗的。” “哼,打了胜仗就得意忘形,小人得志罢了。 今天本将军就要一雪前耻!” 整整两千燕军尽数抵达了淮川堡外围,就像是无数幽灵晃荡,杀气凛然。 正如第五南山所料,申屠空绝不会放任凉军占上风,连夜就派兵来偷袭了。 带队而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前两天饮恨而归的哈斯玛。 防备空虚的凉军军营让他精神振奋。 “将军怎么办,现在就杀进去吗?” “不急。” 哈斯玛轻轻一挥手: “去一队人,探探情况先!” “诺!” 百十号燕兵鬼鬼祟祟的摸进了营门,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凤字营的防守极为空虚。 哈斯玛紧张的看着,生怕有什么变故,不过在看到己方士卒安然无恙的进营之后他就乐了起来: “还真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给我上!” “兄弟们,给我杀!让凉军知道我大燕将士的厉害!” “杀啊!” 燕军不再有任何留手,从夜色中蜂拥而出,尽数涌入了凉军营寨。 两千兵马,半数骑军半数步卒,申屠空觉得两千人足够收拾凤字营了,再多的兵马出动容易过早暴露。 “杀啊!” 燕军策马扬鞭,挥舞着弯刀,嘶吼着杀了进来,但冲着冲着他们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你说防守松懈,营门口没有站岗的士卒也就罢了,这尼玛都冲到营中深处了,一个鬼影都看不见。 人呢? “停!都停下!” 冲锋在前的哈斯玛强行勒住了缰绳,眉头紧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将军,没人啊,凉军该不会听到消息跑了吧?” “跑了?不应该啊,营房中还亮着灯呢。” 哈斯玛打量着周围的营房,心中有一股不安逐渐涌现: “不对,情况不对!” “快,撤,全都撤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箭雨在一瞬间划破了夜空。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密密麻麻的羽箭从四面八方飙射而出,洞穿了无数燕军的胸膛。 陡然的变化打了燕军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中间倒地者不计其数。 “混蛋,中计了,有埋伏!” “撤!快撤!” 哈斯玛声嘶力竭的吼叫着,这一幕他多么的熟悉啊。 几天前就在这个同样的位置,他伏击了凉军,现在风水轮流转~ 但他敢像凤字营一样拼死一战吗? “兄弟们,给我杀!” 秦熙、曾凌川、武翔这些家伙从两侧杀了出来,直接将燕军拦腰截断,一分为二。 燕军压根不知道凉军有多少兵马,只觉得四面八方全是伏兵。 “撤,快撤!” 哈斯玛慌了,一扯缰绳就往外跑: “全军后撤!” 燕军跑啊,凉军在后面追,骑兵还好,跑得快,步卒就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大多数人都被凉军一刀砍死。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战斗仅仅持续了一个时辰,燕军便留下了几百具尸体,剩下的人逃过一劫,总算是逃走了。 “哈哈,痛快!” 武翔拎着刀大笑一声: “不费吹灰之力就宰了几百人,还从没打过这么轻松的仗。 他奶奶的,这位第五先生倒真有点本事。” “哎呦,你刚刚不还说要揍他吗?” 曾凌川打趣道: “待会儿我就告诉将军。” “哎哎哎,别啊。” 武翔苦着脸道:“你就当我是放屁。” “哈哈哈。” 曾凌川大笑一声:“行,这次就放过你。” “不过燕军跑了不少啊。” 武翔沉声道: “他们已经被吓破了胆,要不要追?” “不用。” 曾凌川冷笑道: “第五先生交代了,咱们守住营寨就好。 好戏还在后头!” …… “驾!” “驾驾!” “哒哒哒~” 滚滚黄沙的大地上有一队骑军在极速奔驰,十分狼狈。 哈斯玛边跑边往后看,心有余悸。 从淮川堡逃出来后他们接连遭遇了两波兵马的截杀: 一路全是彪形大汉,悍勇异常,另一路清一色手持弓弩、腰悬弯刀,箭头极准。 两次截杀下来燕军损失过半,近千的步卒死了个干干净净,骑兵也不咋样,只剩七八百人,个个面色惊慌。 “将军,都跑出这么远了,应该没追兵了吧,要不先歇会儿?” 一名副将满脸苦涩,跑了半天他屁股都疼了。 “鬼知道还有没有伏兵。” 哈斯玛小心翼翼的扫了眼四周: “凤字营鬼点子太多,还是先撤回大营再说。” “嗖!” 话音刚落,一阵破风声就传进了哈斯玛的耳中,他猛地一勒缰绳: “停!有人!” “嘶嘶嘶~” 骑军急停,战马嘶吼声不断,燕军的骑阵顿时混乱不堪。 那支孤零零的箭矢并没有射入燕军阵中,而是嵌入黄土,箭尾还在极速摆动。 “还真有伏兵。” 哈斯玛的脸色陡然阴沉。 道路前方有一片骑军显露出了身形,人数虽然不多,但却是以逸待劳。 军阵前方立着一面“褚”字将旗,迎风飘扬。 这是凤字营的最后一支伏兵了,褚北瞻领军,安建麾下三百人外加谢连山麾下三百乡勇,整整六百骑。 乡勇的战马还是从其他几尉借来的。 “妈的,就这么点人也敢拦路?” 哈斯玛咬了咬牙喝道: “全军列阵!准备迎战!” “诺!” 而凉军阵前,褚北瞻还在笑呵呵的问道: “北荒的兄弟们,能骑马吗?” “哈哈哈!” 赤脸汉子谢连山大笑一声: “褚将军可别小看咱们,北荒男儿,自幼会骑马!” “好!” 褚北瞻长矛一指: “看看你们对面那些丧家之犬,就凭他们也敢挑衅我凤字营的威严? 我呸!” “哈哈哈!” 骑阵一片哄笑,更有甚者还出言嘲讽燕军。 褚北瞻朗声高喝: “今天就让我们告诉燕贼,只要我凤字营在的地方,他们就得躲着走! 用你们手中的长矛弯刀,砍下这些外敌的头颅! 将军此前说过,从今以后我凤字营出战,必有二字回荡云霄!” “让我听听你们的吼声!” “蹭!” 六百长枪同时斜举,六百悍卒怒吼出声: “死战!” 尤其是那三百乡勇,个个目光猩红,背井离乡的他们得用命去证明自己。 现在褚北瞻 “唔~气壮山河啊~” 远处的土坡上,第五南山一身青衣负手而立,目光怅然: “死战二字我只在古籍中见过,今日总算亲耳听闻了。” 顾思年脸色微凝: “你只用六百骑守最后一道线,燕军看起来比咱们多啊。 能赢?” “必赢!” 第五南山的手掌在虚空中轻轻一挥: “军心如此,何愁不胜?” “杀!” 山坡之下,两座骑阵同时开始冲锋,马蹄声骤然回响。 褚北瞻一人一马,挺枪向前,若说整个凤字营谁最熟悉骑战那肯定是他了。 两座骑阵风格迥异,凤字营这边气势如虹,人人杀气腾腾。 燕军这边却脸色慌慌,只想着早点突破封锁,逃回大营。 还未开战,气势就弱了不止一筹! “轰隆隆~” “杀!” 锋线逼近的那一刻,褚北瞻的目光已经锁定了前面的哈斯玛,手腕微翻,枪尖斜刺而出: “喝!” 哈斯玛只觉得有一道寒光闪过,那枪尖迅捷如雷,下意识的抬枪去挡。 “砰!” 哪知褚北瞻陡然一抖枪杆,巨大的力道瞬间传递在枪杆上,震得哈斯玛手臂一麻,长枪整个偏离了重心。 长枪几乎脱手,一股极度的恐惧瞬间传遍他的全身。 “死吧!” 褚北瞻再度用力,就趁这失神的瞬息,狠狠的将长枪捅了出去。 “噗嗤~” 锋利的枪尖毫无迟滞的捅进了哈斯玛的胸口,那可怜巴巴的一片胸甲破碎不堪。 口吐鲜血的哈斯玛目光震惊又绝望,眼中的生机迅速消散。 一人一马一枪,破阵先斩将。 褚北瞻率先建功!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这一枪激励了所有将士的战心,道道凉矛笔直刺出,夹杂着森然的杀意。 顷刻间,燕军锋线土崩瓦解。 顾思年目瞪口呆,连他都没想到仅仅一个凿阵就击垮了燕军,凤字营这么强了吗? “呵呵~ 逢敌死战,悍勇争先,这样的精锐足可以一当十!”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轻挥衣袍: “顾将军,这见面礼可还满意?” 第153章送上门的官位 “哎呦,何大人呐,您来也不说一声,大老远的来淮川堡干嘛,有事招呼一声,我去崇北关不就行了?” “咳,客气什么,都是自己人,本官就是想你了,担心你们凤字营在这累着。 来看看。” 大清早的,何先儒冷不丁的从崇北关来到了淮川堡,顾思年自然极为客气的将他请进了营门。 看这位何大人眉飞色舞、龙行虎步、神采飞扬的样子就知道有喜事临门。 顾思年亲自斟了一杯茶递给何先儒,呵呵笑道: “让我猜猜,现在不该叫何大人了,该叫何总兵了是不是?” “哈哈哈!” 何先儒大笑出声: “你就是聪明啊,昨天兵部的诏书刚刚送到崇北关。 是副总兵,还不是总兵,哈哈!” 虽然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何先儒一直看到诏书白纸黑字的写上自己的名字才算踏实。 这么多天来他就像活在梦里,感觉极为的不真实。 “那可得恭喜大人了,哈哈! 参见副总兵!” 顾思年抱拳道: “大人在琅州卫这么久,劳苦功高,这都是大人应得的。” “哎,本官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有数的。” 何先儒摆了摆手道: “私下里说句掏心窝的话,没有你和凤字营,我这个指挥佥事还得当十年! 本官当初在昌字营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是颗好苗子,看来我没看错人啊~ 呵呵。” 从指挥佥事到副总兵这一步,没点机缘巧合,人脉背景,有的人一辈子都跨不过去。 而顾思年现在帮何先儒迈过了最重要的坎。 “除了任命文书,朝廷那边赏了我一百匹战马,这些马我留着也没什么用,都给你了。 你凤字营今非昔比,正好能派上用场。” “战马?哈哈,谢大人!” 顾思年目光一亮,毫不客气的收下了。 不轻不重的夸赞几句他不在意,但战马可是好东西啊。 眼下凤字营麾下有两千人马,当初在琅州城弄来的战马已经不够用了。 “看你那高兴的样子,这才是开胃小菜。” 何先儒微微一笑: “本官不是有恩不报的人,这次来呢,是要送你一份重礼!” “重礼?” 顾思年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瞅了瞅何先儒身边,好像也没带什么行囊木箱啊,能有什么重礼? 莫不是藏在袖袍里? “得得得,别瞅了,这重礼可不是金银珠宝。” 何先儒翻了个白眼,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升任副总兵,那指挥佥事就空出来一位,得有人补上。 此事游总兵已经在私底下跟我通过气了,我直接举荐了你。 凤字营拿下淮川堡是一功,前些天又粉碎燕贼的偷袭,斩杀大将哈斯玛。 你顾思年战功赫赫,升任指挥佥事游总兵也没有异议。 现在就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升任指挥佥事?” 不得不说,这份礼还真重! 顾思年心动了,但还是犹犹豫豫的问道: “大人的提拔之恩我铭记在心,但您刚刚坐上副总兵的位置就提拔我,苗家那边怕是会不满啊,指不定要从中作梗。” “不管他们。” 何先儒沉声道: “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被苗家占了吧?他们嚣张的够久了。 再说了,边军中到底还是以战功论英雄,你顾思年的战功大家有目共睹,就算是苗家也没啥好挑刺的。” 顾思年陷入了沉默,这事他有些拿不准。 “没事,不急,你先好好想想。” 何先儒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我就是先跟你通个气,你若是有意,本官一定倾力相助。 行了,刚刚升任副总兵我还有一大摊子事,本官先回崇北关了,你要是想清楚了就跟我说。 不用送了。” “大人慢走!先谢大人了!” 何先儒背着手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而顾思年还在皱眉思索。 人一走,褚北瞻与第五南山二人就从背后的屏风钻了出来,刚刚两人的谈话他们是听得一清二楚。 顾思年回过头看向二人: “此事你们怎么看?” “要我说就应下来。” 褚北瞻大咧咧的一坐: “反正咱们的目的就是往上爬,掌控军权,升任指挥佥事没什么不好。 至于苗家不用太过担心,如今游总兵与何大人都站在我们这边,苗鹰难不成还要和他们两同时撕破脸? 大哥,官升一阶,提前恭喜了,哈哈哈!” “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第五南山提出了异议,让褚北瞻的笑声戛然而止。 只见他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抿了一口: “刚刚褚兄说得很对,咱们眼下要的是什么? 是军权! 何为军权?士卒能如臂指挥、令行禁止才叫实打实的军权,若是连军队都调不动有何用? 升任指挥佥事对军权有什么帮助吗? 并没有! 凤字营还是那个凤字营,两千兵马还是两千兵马,军中山头林立,各营只认自己的敌袭武将,就算当上副总兵也是枉然。” “哎,你说的还真有道理。” 顾思年被他一语惊醒,很认真的看着他问道: “那你觉得咱们该怎么办?” 若是啥都不要,也太可惜了。 “这个指挥佥事咱不要了。” 第五南山大手一挥就把正五品官位给扔出去了,沉声道: “琅州卫九营不是还缺一营编制未立吗? 说服何大人与游总兵,将这一营给咱们,让褚兄去新营当参将,借机扩充兵马。 他们本就不愿意看到苗家坐大,褚兄又有战功,这个建议他们不会拒绝。 这可是实打实的两营编制,不比一个空头官衔好多了?” “妙计啊!” 顾思年一拍桌子惊呼道: “这样一来咱们的实力就能成倍增加!好主意!” “怕是没这么简单吧?” 褚北瞻愕然问道: “能掌握两营兵马肯定是好事,但何大人升任副总兵已经让苗家颜面尽失。 如今还想拿下这一营的编制,他们肯定会极力阻挠!” “无妨。” 第五南山诡异一笑: “不是还有一个指挥佥事的位置吗?给那个苗什么来着,对,苗磊! 这样不就能堵住苗家的口了? 一个指挥佥事的官位换一营的兵权。 划算!” …… “爹,兵部的旨意下来了,那个何先儒真的当上了副总兵!” “我知道~” “一个文官当副总兵,简直是个笑话!我真看不惯他小人得志的样子。 混蛋!” 军帐中,苗仁枫嘟嘟囔囔的发着牢骚,愤怒两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但苗鹰的心态倒还算平和,没表现出太多的怒气: “兵部下旨意是迟早的事,别埋怨了。” “难不成就眼睁睁的看着何先儒掌权?” 苗仁枫不甘心的说道: “也不知道他给游总兵灌了什么迷魂汤,最近对他言听计从,许多军务都交给了他。 还有那个顾思年,就差和何先儒穿一条裤子了。 妈的,这家伙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苗仁枫不知不觉中发现,自从凤字营成立以来他就没有过好运气,风头全被占了。 以前没有顾思年,苗仁枫当上指挥佥事还被人吹捧成琅州卫的后起之秀。 现在和他一比,自己狗屁不是。 十九岁的参将,战功赫赫,自己拍烂战马的屁股都追不上! “行了,少说几句。” 苗鹰皱了皱眉头: “跟你说了多少次,遇事要沉住气,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何先儒上位副总兵乃是兵部的旨意,改变不了,以后就是你的顶头上司,不能撕破脸。 说到底还是咱们没能拿下小石峰,怨不得别人。” “唉。” 苗仁枫重重的叹了口气: “真是见鬼了,申屠空怎么会在小石峰外围设下伏兵呢。 不应该啊。” 苗鹰目光微凝,冷冷的看着这个儿子。 屋中一片寂静。 这眼神盯的苗仁枫心里发毛: “额,爹,怎么了? 儿子哪里说错话了吗?” 苗鹰沉默许久,关上房门,冷声问道: “你跟爹说句实话,三路大军偷袭燕军,是不是你故意放了消息给燕人?” “这……” 苗仁枫目瞪口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啪!” “混账东西!” 苗鹰一看这表情就全猜到了,陡然一个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你知不知道这是卖国! 是诛九族的大罪!混账!” 这般默认的姿态让老人气得浑身发抖,就差拔刀砍人了。 苗仁枫一下子被打蒙了,一个巴掌印很快就浮现在他的脸上,一片鲜红,哀嚎道: “爹!儿子没想卖国啊,只是看不惯他们嚣张的样子。 我苗家的威严,不容任何人挑衅!” “说得好听,你知不知道短短几句话就会送走无数人的命!” 苗鹰破口大骂: “我苗家在边关这么多年,靠得是军功,不是这些手段! 苗字营被围,幸好没出大事!不然我肯定活劈了你!” 苗仁枫极为委屈的捂着脸: “我派了两名军卒出去,假装为燕军所获。 可我只泄露了大石峰与淮川堡会遇袭的消息,鬼知道燕兵会埋伏在小石峰。 本来我应该是稳操胜券的!” “蠢货!到现在还活在梦里!” “你看看地图就知道这三处地点互为犄角,攻守兼备,要攻就三路并进。 申屠空难不成是傻子吗,这都看不出来? 你告诉他两处会有偷袭,他第一反应就是我军的主力会直奔小石峰! 弄巧成拙啊你!” “这,这……” 苗仁枫此时才幡然醒悟,感情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可现在就算悔到肠子青也没用了。 老人愤愤的坐回了椅子,沉默许久问道: “传消息的是谁,人呢?” “是两个外姓军卒,与我苗家绝无半点干系! 两人外出之后至今未归,指定被燕军杀了。” “去好好查查,别不当回事,这种事绝不能落下把柄!” 苗鹰冷声道: “要是被燕军放了,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杀了!” 第154章琅州卫又添新营 崇北关再次升帐议事 游峰身侧摆下了两把交椅,一个苗鹰一个何先儒。 苗老将军似乎一点也不介意何先儒官升副总兵,一直面带笑意,偶尔还和他闲聊几句。 这是何先儒第一次以副总兵的身份参加议事,连胸膛都不自觉的挺拔了许多。 原来端坐前方,看着一排排参将在下面议事是这种感觉。 飘飘然哇~ “最近我琅州卫是好事连连啊,多次击败燕军,让燕军损兵折将,呵呵。” 游峰随意哈拉了几句道: “今天召集大家来呢有两件事,首先何大人已经升任副总兵,那指挥佥事一位就空出来了。 这个空缺还是要有人补上的,不然仅靠两名指挥佥事,军中大小事务总归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听大人的意思想必是已经有心仪的人选了。” 何先儒轻声笑道: “不知何人可担此任?” 一排排参将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因为指挥佥事大概率出现在他们这些人中。 苗仁枫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怎么看都没好事。 他第一反应就是顾思年要上位! 因为何先儒升官,肯定要提拔亲信,顾思年又有战功在身,概率很大! 果然,屋中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顾思年的身上,论战功,八营参将中只有锋刃营游康能与顾思年相比,但游康无意升官,自然排除在外。 但这位顾将军却眼观鼻,鼻观口,一言不发,就像个没事人一般。 游峰慢悠悠的看了一圈,最后突然来了一句: “苗磊苗将军。” “额,末将在!” 苗磊一脸茫然的站了出来,这时候叫自己的名字干嘛? “苗将军领兵多年,战功赫赫啊,又是将门出身,忠勇可靠。” 游峰淡淡笑道: “放眼整个琅州卫的各营参将,本官觉得只有你够资格当这个指挥佥事! 从现在起,苗将军升任指挥佥事,以佥事之位代领苗字营主将!” 全场愕然。 怎么会是他?苗字营最近可是吃了不少败仗啊! 苗磊眼眶子一突,无比错愕的看向了苗仁枫,自己稀里糊涂的就成了指挥佥事? 这意外之喜让苗仁枫差点笑出声,赶忙隐晦的点了点头。 苗磊立马站得笔直,抱拳大喝: “末将领命,谢大人提拔! 末将定好好带兵,痛击燕人宵小,扬我边军之威!” 苗磊差点乐开花,喜不自胜。 但坐在一旁的苗鹰却微微皱着眉头,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好了,这是第一件事。” 游峰带着笑意的说道: “还有一事。 琅州境内各县征召的新兵已经尽数送到前线,足以让各营补充之前的战损。 年后的左屯城一战,山城营全军覆没,这一营的编制始终没有补齐。 之前是因为战事焦灼,兵力不足,无暇顾及此事,如今兵源到了,我琅州卫九营也该齐装满员才是~” “大人,这是要立新营吗?” 游康顿时抱拳道: “这一营的编制早该补齐了,省得燕人宵小小觑咱们!” “哈哈,别急,就在今天。” 游峰朗声道: “本官决意,今日立新营!” 众人纷纷震惊,今天琅州卫还真是大换血啊,一位副总兵刚刚上任、任命了一位新的指挥佥事,这又要立新营。 动作真大! 苗鹰的心中咯噔一下,他有一种不降的预感。 “凤字营副将褚北瞻,出列!” “末将在!” “褚将军自昌字营入军,征战数年,战功赫赫,日前又在淮川堡全歼燕贼,阵斩敌将哈斯玛,这样的战功若是不提拔重用,倒是显得本官用人不明了。 自今日起,我琅州卫添一新营,新营参将,褚北瞻!正六品衔! 原凤字营都尉秦熙,接任凤字营副将一职! 诸位可有异议?” 满座武将皆闭口不言,神情各异。 若是论战功,褚北瞻该升,但褚北瞻与顾思年情同手足,两人几乎不分彼此,这么一来何先儒何总兵的嫡系兵马可就扩增了一倍啊。 苗家就不会眼红吗? 游康率先喝道: “褚将军的战功大家有目共睹,末将无异议!” “我等无异议!” 人群中只有苗家几人的脸黑了下来,本以为将指挥佥事一职交给苗磊是意外之喜,没想到顾思年那边同样有惊喜。 “苗老将军。” 游峰转过来淡淡的问道: “您老觉得这样安排可行否?” “自然可行,总兵大人的眼光一向好得很。” 苗鹰微笑着点了点头,实际上内心里是有苦说不出啊。 苗磊没有战功却升任指挥佥事的时候他没有异议,现在总不能跳出来指责褚北瞻安排不当吧? 那这张脸老脸可就真丢干净了。 以退为进。 这一招,高! “好,那就这么定了!” 游峰笑着说道: “褚将军,你名北瞻,要么新营就叫瞻字营吧?” “末将斗胆,请换营名!” “噢?说来听听。” 褚北瞻缓缓抬头,沉声道: “末将名北瞻,瞻字,望也。 请换营名: 望北营!” …… 校场中站满了人,乌泱泱一片,这就是新立的望北营军卒。 游峰给凤字营与望北营的编制是满员一千五百人,但眼下两营分兵,都只有一千两百兵马。 凤字营嘛是清一色的老兵,依旧是全营配战马,而望北营的兵马混杂着部分步卒,由三部分构成: 其一是褚北瞻老部下安建麾下的三四百人,调到望北营的安建也已经出任望北营副将;其二是谢连山所率领的北荒乡勇,这帮人跟着褚北瞻打了几场恶仗,早已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其三就是刚刚补充的新兵。 为了让望北营第一时间形成战斗力,顾思年从凤字营中选出了数十位军官进入望北营,帮着操练士卒。墨家那边也在紧锣密鼓的打造军械,尽快让望北营换上锋利的凉矛、凉刀。 可以说整个望北营的老底子就是凤字营,琅州卫那些军头们也知道,凤字营与望北营乃是一家。 将台之上褚北瞻一人独立,身旁立着营旗,那面军旗上绣着一个硕大的“北”字。 顾思年、第五南山这帮老伙计们就远远的看着,心中满是骄傲。 他们明白今天褚北瞻是主角,那是他们生死相交的兄弟! 褚北瞻朗声道: “望北营的兄弟们!” 一句话就让全场叽叽喳喳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所有人齐刷刷的看向这位主将。 “一千两百号兄弟,有人是我的老部下、有人是新兵、更有人是背井离乡的苦难百姓。 但你们与我都有一个同样的身份!” 褚北瞻顿了一声,高呼道: “我们都是大凉子民,今时今日都是大凉边军!” “不管你们从何处来,他日都将会到战场上去!” 全场士卒的脸色都逐渐凝重起来,隐隐有一股威严之气升腾。 褚北瞻望向那面军旗,喃喃道: “或许你们会问,为何营名要叫望北? 一个北字,代表着我大凉北境,象征着我琅州卫要抵御北面来的燕贼! 更多的,是另一层含义!”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另一层含义是什么? “我自幼就是边关人,准确的说,我待过北荒、又来到琅州。 我见过无数次燕人纵马而来,杀我百姓,掳我钱粮,让我北境之地遍地狼烟! 我见过无数次,燕贼挥刀袭来,人头滚滚,死的都是你我的同胞百姓! 我想说,从入军的第一天起我就立誓要守土卫国,抵御外寇! 我希望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志向,更是你们成百上千望北营将士的志向! 为何被杀的总是我大凉子民?为何忍辱负重、苟且偷生的是我们的同胞? 不!决不! 你我都是铿锵男儿!顶天立地,何惧燕人宵小? 你我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岂能坐视江山沦陷,山河破碎! 告诉我,能吗!” “不能!” “不能!” 回应褚北瞻的是一阵阵高呼以及无数张涨红的面庞。 那些老兵就不谈了,本就已经经历过沙场的磨炼,凶悍之气早已浑然天成。 尤其是谢连山,激动的浑身发抖。昨夜褚北瞻找到自己,让他们这群乡勇加入望北营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 “北荒的兄弟们,终有一天,我会带你们回家!” 刚来的新兵同样热血沸腾。 因为这次征召的新兵有许多人是冲着凤字营的名头来的,但此次凤字营并未补充新兵,所以望北营就成了首选! 这些新兵虽然青涩、年轻,但朝气蓬勃,有着满腔的热血。 顾思年喃喃道: “好眼光啊,这群新兵能用。”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 “要不了多久,这又是一个凤字营。 一个百战百胜的常胜之军!” 褚北瞻对这群士兵很满意: “既然你们不愿意看着同胞惨死、江山沦陷,那就拿起你们的刀,砍向燕人的头颅! 相信你们都知道,琅州城外一战,有死战二字响彻云霄! 身为边军,你们中的很多人会战死疆场,但哪怕是死,你们也得死在冲锋的路上。 只要长枪向北,死有何惧!” “死战!” 一道道吼声响彻云霄。 “很好,你们的吼声终将回荡在天地之间!现在我就将望北二字的真正含义告诉你们!” 褚北瞻高高举起营旗,怒声吼道: “大丈夫岂可怯弱苟活?边军郎自当望北而死!” 上千汉子涨红着脸,额头上青筋暴露,嘶吼出声: “大丈夫岂可怯弱苟活?边军郎自当望北而死!” …… 今时今日,琅州卫不止有凤字营,还有望北营~ 第155章号,游弩手 或许是淮川堡的接连失利让申屠空嚣张的气焰收敛了许多。 自从哈斯玛战死之后,凉燕双方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再也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事。 大战没有,几百人的小规模接触战不断,琅州卫各营轮番出战,以战代练。 不过这样的战斗决定不了战局的走向,两边将士都憋着一口气,等着一次大战的到来。 越是这样,双方越是不敢轻易掀起大战。 两个月的时间里,凤字营也陆陆续续完成了改制。 安建那一尉兵马分给望北营后,顾思年将剩下的兵马均分成四尉: 最悍勇的骑兵归铁匠、骑射最佳的神箭手归花寒,剩下的归林易槐与曾凌川。 秦熙升任副将,林易槐理所当然的成了都尉。 四尉之卒,每尉三百人。 望北营则注重练兵,隔三岔五就把全营兵马拉出去与燕军交手。 虽说这样的小战不足以磨炼出一支铁血雄师,但却能让新兵快速蜕变成老兵。 有那些精锐老兵带着,望北营成长的很快。 “驾!” “哒哒哒~” “嗖嗖嗖~” 校场中有一队骑兵往来游弋,时而在马背上闪转腾挪、时而弯弓搭箭,正中靶心。 看矫健的身型就知道这是一群精良老兵。 领头的是风伢子万风,也是凤字营第一批老人了,从右屯城开始就一直跟着顾思年。 校场中有足足一百号骑兵,个个精通骑射、又兼备刀法,凶悍之气十足。 不仅如此,他们所骑战马也是最快的好马,可谓倾注了不少心血。 这一百人是从凤字营、望北营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两营组建一支精锐斥候。 校场边缘,第五南山轻声道: “沙场征战,军情为先,斥候看似无足轻重,实则关乎全局。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果连军报都弄不清楚,还打什么仗? 以往琅州卫中的斥候就是随便拉几个骑术好的,到处打探消息,在下认为这大错特错。 身为斥候,刺探军机、近战搏杀、随机应变缺一不可!” 组建这支斥候是第五南山最先提出来的,顾思年与褚北瞻也当场拍板同意。 万风是从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脑瓜子很活络,又忠心耿耿,这支兵马交给他很合适。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顾思年挠了挠头道: “可你为什么给斥候取名为游弩手?” 游弩手,就是这一百精骑的称谓。 “我知道。” 褚北瞻抢先接话道: “古书记载,太祖起兵之初,军中精锐斥候皆号游弩手。 凉军游弩手,入选者皆是军中精锐老卒,人人配弓弩、悬凉刀,骑骏马。 纵使敌军万千,也敢与之一战! 大战之前,必是游弩手先与敌军斥候交手,刺探军情,战无不胜,威震三军!” “原来还有这样的来历。” 顾思年一阵错愕: “那咱们也叫游弩手,是不是太过嚣张了点?” “呵呵~”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 “游弩手,何为游弩? 斥候五人成队、数十人成群,游弋四方,刺探军机,是为游字! 沙场惊险,前出斥候往往会经历遭遇战,数十人的遭遇战,弓弩箭术是首要杀敌手段,箭术准,此战定!是为弩字。 游弩游弩,纵横战场,射杀敌贼,天下皆可去也! 两位将军志向远大,麾下皆乃敢战之卒,当得起这三个字! 嚣张?我大凉边军这么多年,缺的就是嚣张二字!” 别看第五南山是文弱一书生,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振聋发聩,霸气侧漏。 “好,就依你!” 顾思年满脸期待: “那咱们就等着游弩手叱咤疆场!” 三人会心一笑。 “哦,对了。” 第五南山突然问道: “我看最近城中不断有攻城器械运进来,这是做什么的? 与燕军交战,可用不着这些东西。” 说到这个,顾思年的神情就凝重起来: “你知不知道在崇北关再往北上百里有一座古城?” “崇北关往北?” 第五南山皱着眉头说道: “你该不会说的是靖边城吧?” 第五南山没事就对着张地图琢磨,整个琅州边境的地形他早就烂熟于心。 “没错!” 顾思年沉声道: “据说这是百年前边军在关外所建,为的是拓展琅州防卫的纵深,给崇北关一线减轻压力。 但后来随着北燕崛起,边军屡战屡败,靖边城就荒废了。 眼下这座古城成了燕军转运粮草的支点,供给申屠空的军械、战马、牛羊大多都囤积此地。” “靖边城这个位置可离现在的崇北关有点远啊。” 第五南山愕然道: “游总兵他们该不会在打靖边城的主意吧?” “不是游总兵,是兵部盯上了这里。” 褚北瞻苦笑一声: “旬月之前兵部来信,觉得眼下琅州只靠崇北关三城抵御燕军,压力太大。 那些大员们建议将战线往前推,重新夺回靖边城,将燕贼挡在边境百里之外。 即使靖边城以后守不住,也有崇北关兜底。” “乖乖。” 第五南山愕然念叨着: “这想法不错,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两地距离太远,不可能派兵长途奔袭靖边城,最好是逼迫申屠空退入靖边城,然后咱们再强行攻城。 燕军擅长骑战,守城战打得少,攻城的话倒不会很难~ 问题是凭什么把申屠空赶进靖边城?” “不知道啊~” 顾思年苦笑道: “游总兵与两位副总兵已经商议多日了,议事厅中通宵都亮着灯光,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主意。” “将军!” 小六子疾步而来,沉声道: “总兵府让将军与褚将军去一趟。” “只有我们两?” 顾思年皱眉道: “其他几营将军呢?” “额,不清楚,好像还有游将军在。” 顾思年与褚北瞻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抹浓浓的疑惑。 …… “末将参见总兵大人!” 议事厅内顾思年与褚北瞻双双抱拳行礼,屋中除了三位总兵,就只有一个游康了。 “等你们两很久了。” 游峰摆了摆手: “随意点,不用拘着。” “敢问大人,召末将等前来是有何军务要交代吗?” “那倒也不是。” 游峰轻声道: “兵部想要重夺靖边城的消息你们一定知道了,眼下城中在准备攻城器械。 想问问你们有什么看法?” “额。” 顾思年犹豫了一下说道: “靖边城距离崇北关距离颇远,即使大队骑兵长途奔袭也得一天一夜才能到,且毫无隐蔽可言。 依末将之见,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在野外击败燕军,而后驱使败兵进入靖边城,我军再趁势猛攻。” “呵呵,顾将军的想法与我们不谋而合啊。” 苗鹰微微一笑,脸上还带着些许的欣赏: “偷袭是肯定不行的,只要燕军把咱们的退路一断,不管派多少兵马出去都是有来无回。 击败燕军,再攻城,是唯一的办法!” 虽说顾思年与苗家不和,但单从领军之才来看,苗鹰觉得顾思年确实有两把刷子。 顾思年目光一亮: “那几位大人是已经有了破敌之策吗?” “谈不上是破敌之策,但有些想法。” 游峰在地图上轻轻一点: “眼下燕军上万主力抱团,全部聚在一起,时不时的就小股游骑袭扰三关。 淮川堡那两场败仗他们谨慎了许多,这时候再想用计谋击败燕军,难上加难! 我们的想法是,在野外拉开架势,与燕军光明正大的大战一场!” “平原野战?” 顾思年与褚北瞻同时惊愕。 游总兵是语出惊人啊,这么久以来凉军对战燕军,都是依托坚城固守、伺机而动。 绝大多数将领都对野战很畏惧,因为燕人的骑兵实在可怕。 何先儒看出了二人的顾虑,解释道: “两个月的时间,我琅州卫各营兵马皆以补齐,又操练许久,单论兵力我们胜过燕军! 凤字营打得几场胜仗又振奋人心,证明了燕军并非不可战胜,如今全军上下求战之心正盛! 这种时候不开战,更待何时? 况且有兵部的旨意压着,此战不得不打!” 这几个理由倒是很中肯,但顾思年还是没明白找他们来干嘛。 总兵府既然定了,那就直接开打呗! 游峰语重心长的说道: “关外野战,骑兵为先。 放眼琅州卫九营,骑兵营唯有锋刃营与凤字营,战马较多的还有苗字营、望北营。 找你们来就是想听你们一句准话,有没有勇气在野外与燕军骑兵一战! 而且要战而胜之! 你们应该明白,若是败了,就会是一场惨败!” 顾思年明白了,原来几位总兵是想听他们一句肯定的答复。 若是连几营主将都不敢打,谈何胜利? “锋刃营绝对没问题!” 游康抱拳喝道: “关外野战,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几人都看向了顾思年。 顾思年咧嘴一笑: “大人若是问我敢不敢打这一仗,那我凤字营上下绝对死命向前! 刚刚游将军说得很对,这一仗早就该打了! 以往燕军小觑我凉军,靠的不就是精锐骑卒吗? 淮川堡那几仗虽然打赢了,但并没有打疼他们! 只有在马背上堂堂正正的击败燕军,才能让他们知道琅州边境不是他们想来就来的地方! 三位大人,我凤字营请战!” “锋刃营请战!” “望北营请战!” “好!” 三位抱拳高喝的武将让游峰信心倍增,冷声喝道: “派人去燕军大营,下战书! 五日后在济兰河谷一战!” 第156章再战济兰河谷 时值夏末,天气依旧有些炎热,沉闷的空气中只有些许微风吹拂,吹来的还是热浪。 在这个并不适合开战的日子,凉燕双方几乎倾巢而出,拉开架势、两军对垒。 起因就是游峰的一纸战书。 战场选在了济兰河谷。 这个地方在去年埋葬了数千将士,至今冤魂不散。 这个地方今日再一次刀枪林立,杀气弥漫四方。 燕军的阵型并没有太多的花里花哨,乌泱泱一片,军阵极为厚实,近万人上下。 他们多以骑军为主,正中央的位置搭起了一座将台,一面七爪雄鹰皇旗正在微微飘动。 在北燕,这是权力与地位的象征。 在战场,这就是军令,皇旗所至,燕军就得冲锋向前! 除了一部分精锐亲军护卫主帅外,其余大军都以骑军在前、步卒在后的原则依次布置,层层递进。 燕军的战法始终都是老一套,骑军冲完步兵攻,步兵攻完骑兵再冲。 他们往往都是以精锐骑军打烂凉军的防线,而后步卒一拥而上扩大优势,最后骑军再来,屠杀边军。 凉军则不然,琅州卫足足出动了五营兵马外加四千乡勇,一万两千大军,单看兵力已经胜过燕军。 何先儒与董寿留守崇北关,除了寿字营外,崇北关的主力都到了。 中军将台上站着游峰、苗鹰等一众武将,锋刃营全军出动,护卫四周。 一架架蒙皮大鼓高高矗立,赤裸上身的军汉握着鼓锤,只等敲响战鼓; 数十骑传令兵静候在将台周围,随时准备将游峰的军令传向全军。 苗字营与望北营坐镇两翼,华字营居后,布置的井井有条。 各营中间还穿插着数千乡勇,盾牌、弓弩、长枪、刀剑样样皆有。 只要粗略一扫你就会发现,乡勇们拿得兵器五花八门,身上更是没有半片铁甲。 一旦开战,这些人阵亡的概率要比营兵高得多。 许多人都面色紧凝,双腿发颤,但也有不少乡勇凶神恶煞地瞪着燕军。 大战是会死人,但也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只要表现好,被上头的军官们看中,从乡勇变成营兵那就赚大发了。 整座军阵的最前方立着一面面“凤”字军旗,遮天蔽日。 一排排骑卒驻马不动,手握长矛,腰悬利刃,脸色冷漠。 一匹匹高头大马晃悠着脑袋,偶尔会发生低声嘶鸣。 此战,凤字营为先锋! 于懦夫而言,站在军阵最前面意味着最先交战,也是最先战死的一批人。 但于凤字营上下一千多号悍卒而言,这是莫大的荣耀! 曾几何时,这里面的许多人还是不值一提的凤川县乡勇~ 顾思年一人一马,独立将旗之下。 此刻他的心头汹涌澎湃、豪情万丈,跃跃欲试想要一战。 凤字营立营以来大仗小仗打了不少,但像今天这样规模宏大、两军对垒的场面他还是第一次经历。 这也是琅州卫开战以来第一次与燕军在野外大战! 琅州卫需要一场胜利来扭转边境的困局! 刺眼的阳光洒满大地,让双方军卒都眯着眼。 不少人的脖颈处满是汗水,汗珠贴着皮肤滚落。 但没人敢放松半分警惕,这种场面稍有不慎就是尸骨无存。 将台上的苗鹰稍稍有些错愕: “顾将军这是打算亲自陷阵吗?” 其实边军中并没有要求各营主将一定要亲自上阵杀敌,绝大多数的参将们都习惯在后面指挥。 饶是苗鹰从军这么多年,亲自领军冲杀的次数也不多,除非到了危急关头,不得不上。 游峰有些佩服的说道: “据说琅州城外一战,他是冲在最前面的。 将旗在前,全军紧随。”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惊骇,那样的硬仗都敢领军在前? 真是不要命。 苗鹰双眸微凝: “琅州城外一战让凤字营名声大噪,今日老夫倒真的很想看看,凤字营的骑战到底如何。” 大家纷纷点头,最近凤字营虽然打了不少胜仗,但很多都是以奇取巧。 这种全营齐出、枪对枪、刀对刀的正面冲锋他们还没见识过。 游峰举目远望,喃喃道: “我也想看啊~” 琅州卫这边全军肃穆,对面的申屠空却微微好奇: “唔,凤字营竟然取代了锋刃营的先锋位置,看来是打出了名头啊~” 这位九皇子的语气中带着些自嘲,凤字营怎么出风头的?不就是踩着燕军用一场场胜利打出来的吗。 扎西木措面色悍然: “殿下,末将请与凤字营一战!” “不急,今天有的是功夫陪他们玩。” 申屠空轻轻一挥手: “两翼游骑先出!” “诺!” “两翼出击!” 大战正式拉开帷幕! 最先发起攻击的是北燕一方,两队数百人的游骑从左右两翼飚射而出,快马疾行。 这些燕兵并没有高举长矛弯刀,而是人人一把弯弓,马背上挂着一箭囊的箭矢。 骑军一出阵就开始从两侧绕行,一溜烟地疾驰而过,在茫茫黄沙地上兜出一道巨大的弧线,绕过最前方的凤字营,直奔凉军左右两翼。 与燕军交手多年的游峰冷笑一声: “哼,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些老套路。 传令,两侧防御!” “诺!” “将军令,两侧防御!” “防御,举盾!” “嚯!” 两翼的乡勇、步卒忙不迭地高高举起盾牌,有竹盾、有木盾、有铁盾,尽可能地将自己的身子藏在盾牌背后。 眨眼间燕军骑兵就逼至眼前,来去如风,只见他们一个个地弯弓搭箭,无比娴熟的放出了箭矢。 “嗖嗖嗖!” “噔噔噔~” “噗嗤噗嗤~” 绝大多数的箭矢都被盾牌遮挡,也有倒霉蛋被一箭射中,哀嚎着倒地。 谁倒下了,后方立马就有人接过盾牌,死死地顶住箭雨攻击。 当然了,琅州卫也不会一味地被动挨打,反击随之而来。 “弓弩手预备!反击!” “放箭!” “嗖嗖嗖!” 两边开始互射,你还别说,燕军骑射的本领真是一绝,一边闪转腾挪的避箭一边还能兼顾准星,落马者甚少。 这样的功夫,寻常骑兵不磨炼个一年半载还真学不来。 燕军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发现袭扰凉军并未取得效果之后,立刻策马回阵,游弋自如。 虽然没让燕军得逞,但游峰等人的面色逐渐凝重,这些弓马娴熟的骑军不由得他们不重视。 申屠空喃喃道: “凉军也不是不堪一击嘛,到底是有点东西的。 扎西木错,接下来可就看你的了。 记住我的叮嘱~” “诺!” 扎西木错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走下将台。 “呜~” “呜呜~” 两支游骑刚刚回阵,燕军阵中就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回荡在空中久久不绝。 上千燕骑缓缓行出中军,一直等脱离整座大阵时才停住马步。 所有人心头一紧,重头戏终于来了。 前锋大将扎西木错照旧提着他那把厚重的长斧,赤裸双臂、策马阵前,朗声高呼: “凉军小儿,可敢与我大燕铁骑一战!” 上千燕军齐声怒吼: “可敢一战!” 游峰脸色一寒,冷声道: “令旗!” “凤字营出战!” “将军令!凤字营出战!” “咚咚咚!” “准备迎战!” 顾思年额头微转,看了一眼两侧。 秦熙、蒙厉、花寒、曾凌川、武翔等等,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微点下颌。 两军凿阵,前排士卒战死的最多。 而凤字营中,一向是将校站在最前排,引领全军冲锋。 何为死战? 将军先死!再死军卒! “驾!” 没有任何的豪言壮语,没有任何的怒声嘶吼,前排军卒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轻扯缰绳,马蹄前迈。 凤字营一动,对面的燕军也开始向前冲锋。 扎西木错居中领军,狞笑着一横长斧: “让我见识见识,区区一个凤字营凭什么敢挑衅我大燕威严!” “轰隆隆~” “喔喔喔!” 燕军震耳欲聋的吼叫配上那阵阵马蹄声,嘈杂不已,威势不凡。 两边的鼓手奋力的挥动双锤,只希望自己这边的鼓声更响,能助长士气。 凤字营锋线一波一波地涌了出去,由缓变快,一点点加速。 你要是仔细看就会发现,每一排的战马几乎是齐头并进,不见任何波澜。 犹如滚滚江水,滔滔不绝。 每一排骑卒手中的凉矛都是轻垂马背,在前冲的过程中缓缓上抬。 矛尖处泛着点点寒光,就像那波光粼粼,奔涌向前。 整座军阵没有吼声。 只有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夹杂着逐渐升腾的杀气。 这一刻,不管是游峰苗鹰这些领兵多年的高阶武官,还是苗仁枫、游康这些常年厮杀战场的武将都变了脸色。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他们这些人只需要一眼就能感受出这支骑军的与众不同。 唯有褚北瞻的脸上写满了骄傲,他也曾经是凤字营的一员,现在也是,以后也是。 他们会始终肩并肩,浴血沙场! 老人的眼光浑浊,早已冷却的血液却泛起了淡淡波澜,呢喃道: “这样的骑军冲阵,老夫只在当年平陵王的麾下见过。 不曾想凤字营已经强悍至此~” 平陵王。 短短的三个字让所有人眉宇一颤,天下谁人不知王旗之下,皆乃精锐! “隆隆~” “轰隆隆~” 锋线相邻,两股潮水终将汇聚在一起。 谁赢谁负,天也不知。 就在要撞阵的瞬间,顾思年挺枪向前,怒吼一声: “凤字营!” “杀!” 一声嘶吼,响彻云霄~ 第157章全军出击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两军凿阵,正式开始! 战马相撞、血肉相碰、遇枪不避、生死相搏。 是为凿阵! 一黑一黄两座军阵轰然相撞,潮水汇聚之时激起了惊涛骇浪。 一杆杆凉矛枪出如龙,凌厉无比。 顾思年与扎西木错二人狭路相逢,早早便锁定了对方,欺身相搏的那一刻顾思年率先抬手出枪,先发制人。 “喝!” 扎西木错不愧是一员悍将,双臂肌肉鼓胀,给人一种充满力量的感觉。 只听他怒喝一声,厚重的长斧便当空劈落,甚至带着些许破风声。 顾思年身形微侧,斧头贴着他的前胸擦了过去,看似惊险,实则都在他掌控之中。 同时手中的枪尖直钻扎西木错的心窝,这名燕将是半点也不慌,握斧提气,往上一用力,斧柄蛮横地撞了过来。 “当!” 两人的兵器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巨大的反震力让二人同时手臂一麻,短短的一记对拼实则杀机四伏。 此刻两匹战马几乎是交错而过,就在这一瞬间,扎西木错握斧横挥而来,狞笑一声: “我大燕精锐,岂是你这等宵小可挡!” 话音落,斧锋至! 顾思年毫不示弱,凉矛斜刺,快如迅雷: “什么他娘的精锐,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砰!” 两人又是一记凶悍的对拼,战马错身而过。 两名主将都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枪法要分高下,气势也不能输! 但扎西木错的神情已经比一开始凝重了许多,他能感受到顾思年的力量毫不输于他。 “嗤嗤嗤~” “啊啊啊~” 军阵之中有阵阵低沉声,这都是长枪贯穿血肉的嘶鸣,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片哀嚎。 两军全力相搏,死亡往往只发生在短短瞬息之内。 凤字营第一排锋线乃是清一色的悍勇,都是蒙厉精心操练出来的精锐,再配上凉矛这等神兵,交手间竟然隐隐压了燕军一头。 第一枪出手,要么杀敌,要么伤敌,这个原则牢牢刻在所有人的心中。 “嗖嗖嗖~” “噗嗤噗嗤~” 落在最后方的弓弩手开始发力,一支支利箭飚射而出,砸落在燕军头顶。 这批花寒训练出来的神箭手对距离的把控堪称绝佳,箭雨犹如瀑布,始终悬挂在锋线的最前方,刚刚好只杀燕军,不伤凉卒。 燕军也是倒了血霉,一边忙着避箭一边还要与凤字营死拼。 第二波锋线以秦熙打头,同样是一批老卒,抬手出枪之时甚至能感受到杀意弥漫全场。 “总算轮到我了~” 秦熙狞笑一声,手中凉矛斜刺而出。 对面的燕军凶神恶煞,张牙舞爪,挥舞着弯刀就砍了过来,看架势还没认清眼前的形势。 秦熙出枪的一瞬间此人的目光就变了,这一枪太快了,晃得他心颤。 燕兵下意识的就想弯腰去躲,可惜枪尖已至。 “噗嗤!” 长枪贯穿胸膛,尸体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老远。 “让燕军尝尝凉矛的厉害!” “杀!” 数以百计的悍卒纷纷出枪,一个个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战场上鲜血四溅。 刚刚与凉军硬撼一场的燕军倍感乏力,凉军的攻势怎么一波比一波猛? 而且有的人眼睁睁的看着长枪刺向自己都不闪不避,宁愿一枪换一枪的搏命。 这群家伙都疯了吗? 两军锋线不停的往对方深处凿入,隐约可见两种不同的颜色互相混合。 骑军交手,讲究的就是一个谁先破阵,一往无前的气势决不能松懈。 用褚北瞻之前的一句话,那就是死也得死在冲锋的路上! 游峰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场: “苗老将军,你看形势如何?” “我军略占上风,凤字营确实战力不凡啊!” 苗鹰在给出这个评价的时候语气极为复杂,谁会想到一直与苗家不和的凤字营会让他心生敬佩呢? 站在不远处的苗仁枫嫉妒的红了眼,他知道苗字营打不出这种战果。 游峰微微一笑: “那此战就算是开了个好头啊~” “咚咚咚!” 不等他们高兴,对面又擂起了战鼓。 这次还是两翼同时出兵,但不再是几百人的游骑,而是千人大队! 两股骑兵气势汹汹,杀向了琅州卫大阵。 苗鹰目光一寒: “看来申屠空是怕中军落入下风,想要分兵攻我啊~” “想破我中军大阵分散凤字营的注意力? 哪有那么容易!” 游峰重重一挥手,怒喝道: “击鼓!” “两翼出击!” “咚咚咚!” “将军令!两翼出击!” “驾!” 命令刚出,便有无数骑兵猛得一扯缰绳越阵而出,正面迎向燕军。 左右两翼的苗字营、望北营骑军尽出,各有七八百骑,剩下的步卒原地列阵,依托盾牌固守。 虽然骑兵数量稍稍少于燕军,但拖住他们肯定没问题! “轰隆隆~” 马蹄阵阵,褚北瞻一马当先,仰天大笑: “兄弟们,凤字营打得漂亮,咱们也不能丢脸!” “将军放心!” 赤脸汉子谢连山提枪向前: “咱望北营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汉!” “说得好!” “给我杀!” “杀!” 望北营的吼声冲天而起,远处的苗磊哪能输这一口气?怒吼道: “苗家子弟!随我冲阵!” “杀!” 其实苗磊一开始没打算亲自领兵出马,可顾思年、褚北瞻这一个个的都拼了命,他实在是不想,也不能让苗家丢脸! 无非一战罢了!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左右两翼的战场几乎同时开打,刀枪挥舞间有无数人头落地。 血腥惨烈,短短四个字的背后是数以百计的人命! 不知道是不是凤字营的悍勇激励了全军将士,望北营与苗字营同样打得漂亮,以劣势兵力竟然与燕军斗了个不分上下。 这一幕让游峰大喜过望: “好!打得好! 谁说我琅州卫不能与燕军一战?今时今日,我们就要堂堂正正的赢! 老将军,苗字营真是悍勇啊,您看看苗磊,已经杀敌数员,哈哈哈!” 苗鹰目光闪烁,应和了一句: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时不用命更待何时?” 今天苗字营的表现堪称不凡,但老人的心头还是有些钦佩。 因为望北营打得比苗字营要好! 别忘了,望北营可是新建的! 两翼战场焦灼,大家的目光自然重新汇聚在了中央。 此刻两军骑兵已经开始了第三轮凿阵,战场上散落了不少尸体,几名没死透的伤兵绝望的哀嚎着。 待会儿会有无数马蹄从他们身上一踏而过,送他们下黄泉。 骑军交战,落马者必死! 即使是己方同袍也不可能停下战马救你,从你身上踏过去是唯一的选择。 “喝!” “拿命来!” 扎西木错再一次对上了顾思年,这位燕军悍将的斧头上沾着不少血,就在刚刚他已经砍死了两名凤字营骑卒。 “凭你?做梦!” 顾思年冷喝一声,凉矛轻轻往上一挑直接拨开了他的斧头。 扎西木错双手同时握斧,用尽浑身的力气抡了个整圆,狠狠的砸向顾思年的腰腹。 这一斧几乎是躲无可躲,挡无可挡。 “小子,该送你上路了!” 扎西木错有十成的把握可以送顾思年下地狱! “我说了,做梦!” “蹭!” “喝!” 哪知顾思年不闪不避,直接顺势一拔腰间凉刀,从上而下劈向了扎西木错的脑袋。 扎西木错心头一颤,顾思年这是想跟自己一命换一命啊~ 刀锋与斧头都在极速逼近对方,顾思年果然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王八蛋,你这个疯子!” 就在最后一刻,扎西木错破口大骂,狠狠的一扯缰绳收回长斧,拼了命的往一侧扭动,想要避开刀锋。 “嗤~”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刀轻轻的割破了扎西木错的胸膛。 伤口不深,但却有丝丝鲜血开始往外流。 顾思年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刚刚那种时刻谁先怕谁就输了。 “混账!” 扎西木错看了一眼伤口,咬着牙扑身而上,想要找回场子,至于那伤口他是管都不管。 “轰隆隆~” “锋刃营的将士们!咱们为国效力的时候到了,给我杀!” “杀啊!” 恰恰在此时,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骤然响彻战场,直扑中央。 一直在保护将台的锋刃营竟然出动了!要知道这可是游峰手里最后一支精锐骑兵。 败,则全军溃败! 但他就是要趁凤字营占上风的时候赌上锋刃营,搏一场胜利! “锋刃营动了吗~” 扎西木错目光一凝,瞬间停止了冲锋的架势,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就策马转身: “骑军后撤,不要硬拼!” “撤!快撤!” 上千燕军不由分说的就往回跑,似乎不愿意再对上一个锋刃营。 扎西木错的突然后撤让顾思年愣了一下,但他看到汹汹而来的锋刃营便想明白了,长枪一挥: “给我追!” “杀!” 中军一撤,两翼的燕军还等什么,跟着一起跑。 一时间三路燕军都在跑,琅州卫三营完全占据了上风。 “哈哈哈,这群鼠辈!” 陡然变化的局势让游峰仰天大笑。 他赌对了,锋刃营成了压垮燕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呼~” 苗鹰悬着的一口气也送了下来,欣慰笑道: “将军,咱们离胜利可就只差最后一步了~” “明白!” 游峰双手握拳,狠狠往前一挥,怒喝道: “击鼓!” “全军出击!破其大阵!” “杀!” 除了游峰苗鹰两人的那些亲兵,其余边军几乎都冲了出去,跟着三营骑兵的马蹄杀向了燕军大阵。 看着如潮水般涌来的凉军,申屠空目光平静,轻轻一挥手: “传令,各军后撤,退往靖边城!” “诺!” 明明战场上败了,可这位北燕九皇子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这场胜利,算是本殿下送你们的~” 第158章又见佳人 济兰河谷一战以琅州卫的全胜而告终,燕军遗尸两千,北燕九皇子匆忙撤出战场,带着大军退入了近百里之外的靖边城。 燕军一入城,凉军主力就马不停蹄的赶回崇北关,征调大量的攻城器械赶赴前线。游峰的目的只有一个,趁着大胜余威,尽快的攻下靖边城。 只要重夺靖边城,以后琅州的防御纵深就会拓宽许多,兵部那边交代的差事也算办妥了。 一场大胜传回了琅州境内,民心振奋,关外野战打赢燕军,这是何等鼓舞人心的消息?于是官府那边准备了大量的衣物、牛羊、酒水运往前线,慰劳前线将士。 “小心点小心点,后面的都看着点路,别磕着车上的酒坛子!” “那边的马车绕路,从西门进,这里挤不下了。” 城门外人声鼎沸,一长串的马车、牛车、独轮车被民夫们推进城内,上面满载着送给前线军卒的物品。 “乖乖。” 褚北瞻插着腰说道: “刺史府那边是下了血本啊,送了这么多东西来?以往可都是抠搜搜的,想弄点吃得喝得都难。” 褚北瞻在边关当了几年兵,还从未见过琅州官府出手这么阔绰,一车一车的拉物资来。 “这你还看不明白吗。” 顾思年笑道: “琅州卫只要打赢了仗,刺史府那边就跟着升官发财,大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也对,有道理。” 褚北瞻乐呵呵地笑道: “你瞅瞅营中那帮子兄弟,一个个满嘴流哈拉子,馋得慌,据说送来了不少青沟,够兄弟们敞开喝一顿的了。” “哎,你还别说,寻常青沟也就罢了,若是能喝到安春阁珍藏的那些青沟酒那才算是有口福。” 顾思年满脸回味的说道: “她们那儿的青沟都是上了年头的,那酒香味,啧啧~” 褚北瞻刚要说话,眼珠子好像看到了什么,眉头一挑,脸上挤出一抹谄媚的笑容: “大哥啊,咱们这些人哪里有福气喝到安春阁的酒?说实话,那种纸醉金迷的地方咱们也去不起啊,更别提喝上一壶珍藏的好酒了。 听说你在安春阁面子大、与那位柳姑娘交情深厚,要不下次回城,您带着咱兄弟去讨口酒喝? 大哥风流倜傥又是军中悍将,您的面子,她们肯定给!” “啊哈哈。” 一顿吹捧让顾思年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包在我身上! 就这么说吧,安春阁这地方我是来去自如,谁敢不给我面子?放心,好酒要多少有多少!” “当真?” “千真万确!” “哎呦,顾将军就是顾将军,口气真不小啊~” 一道清脆的嗓音陡然从背后响起,娇喝中带着一丝愠怒。 突如其来的喝声让顾思年浑身一颤,这声音他太熟悉了。一股恐惧直冲天灵盖,哆哆嗦嗦的转过来头: “你,你怎么来了?” 站在他背后的不是别人,乃是那位慕大小姐。 慕大小姐不是应该在琅州城吗?怎么一眨眼从天而降到了崇北关? 慕清欢插着腰,冷着脸: “我?我当然是来接你去安春阁的! 那位柳姑娘让我接你去喝酒!” “什么安春阁?什么喝酒?我啥都不知道。” 顾思年满脸的茫然,一副无辜的表情。 “别装了,我在你身后站很久了!” “站很久了?” 顾思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扭头大骂道: “褚北瞻,你小子耍我!” 可他的身后空空荡荡,褚北瞻早就跑没影了。 顾思年苦巴巴的回过头来: “姑奶奶,你这么聪明就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的吗? 我哪有什么面子啊,这不都是在他面前吹牛吗,安春阁的酒我是一口也没喝过。” “噗嗤~” 慕清欢掩嘴一笑: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 “慕姑娘大度!” 顾思年顿时松了口气,随即皱起眉头道: “哎,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 慕清欢笑呵呵地指了指进出城门口的车队: “官府派人劳军,我就跟着来了,看看你。” “胡闹!” 玩笑过后的顾思年逐渐板起了脸: “崇北关是什么地方?是前线!这儿随时都会有燕军出没,女孩子家家的乱跑什么,多危险!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又偷跑出来的?” “切,谁偷跑?” 慕清欢插着腰瞪着眼,很不服气的说道: “这次是爹让我来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爹让你来的?” 顾思年毫不留情的说道: “慕别驾怎么也跟着你一起胡闹! 真的,真的是不把前线当回事!” “哎呦,顾将军打了这么多胜仗长本事了,连我爹都敢说?” “咋,做错事还不让说?” “你也就敢在背后发几句牢骚了。” “这叫什么话!” 顾思年瞪着眼: “就算慕大人在这我也敢说!” “不得了啊。” 慕清欢咧嘴一笑,脖子一伸: “爹,您瞅瞅,他要翻天了!” “诈我?切?” 顾思年漫不经心的转过头来,可当他看到慕晨沉正背着手站在他身后时整张脸都僵硬了,浑身哆嗦: “慕,慕大人,您,您也来了。” 慕大人一身官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神盯得顾思年心里直发毛。 “呵呵,不错。” 慕晨沉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将军就是顾将军啊,生了一副好胆!” …… “吃吧,这都是你爱吃的点心,听说要来前线劳军,我连夜做的。” 慕清欢抓着几块糕点就往顾思年嘴里送,这位顾将军自从进了这营帐嘴巴就没停过。 “吃,我都吃。” 顾思年此刻觉得十分安逸,难得空闲。 慕清欢不停的唠叨着: “你们凤字营最近的名头可响嘞,接二连三的打胜仗,但你要小心喔,刀剑无眼,上了战场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以前慕清欢对前线的军报那是半点也不关心,但最近不同了,隔三岔五就去问她爹有没有前线的消息,弄得老大人哭笑不得。 看到捷报,慕清欢是开心了,但也更加忧心。她知道每一封捷报都意味着顾思年又在鬼门关边上溜达了一圈。 这次慕晨沉带队来前线劳军,慕清欢是软磨硬泡,好不容易说服她爹带上了她。 “害,没事的,燕军的刀剑看见我都得拐弯。” 顾思年咽下嘴里的糕点: “但我还是要多问一句,你要在这待几天啊,前线确实有点危险。” “不知道嘞。” 慕清欢轻声细语的说着: “爹说靖边城这一战很重要,他需要在崇北关多留些日子看看情况,我估摸着跟爹一起回去吧。” “好吧。” 顾思年应了一声: “那你就留在关内,关外一步都不能去!” “知道啦!” 慕清欢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珠: “怎么,这么担心我?” “那是。” 顾思年咧嘴一笑: “我可还指着一辈子都能吃到这糕点呢。” 慕清欢的脸颊瞬间通红,羞怒着将一大把糕点全塞进了顾思年的嘴里: “谁要给你做一辈子糕点!” “撑死你!” “哈哈哈!” …… “呜~” “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回荡在崇北关的城头,燥热的空气中多了一分肃穆。 大队军卒开拔,瓮城之外有一条长龙逐渐向远方蔓延。 休整数日的琅州卫大军正式出征,进军靖边城! 此次游峰与苗鹰一起出动,锋刃营、凤字营、苗字营、寿字营、华字营整整五营主力外加数千乡勇,兵力雄壮。 还有大量的攻城器械,战马骡匹,这次琅州卫对靖边城是势在必得! 何先儒与望北营留守崇北关,倒不是游峰信不过望北营,恰恰是觉得褚北瞻脑袋活络、麾下又能征善战才把望北营给留下的。 城门口处几道身影驻足而立,慕大人语重心长的叮嘱着顾思年: “顾将军,此一战乃是脱离崇北关的大战,虽说燕军接连吃了败仗,但咱们可不能马虎大意啊。 此战,千万慎重!” 老大人在边关这么久,自然知道靖边城对于琅州的意义。 打赢,琅州防线纵深大大增加,打输,可就很难从靖边城那儿撤下来了。 “慕大人放心。” 顾思年恭恭敬敬的一弯腰: “凤字营定不辱命!况且两位总兵皆在前线,士气鼎盛,此战一定会赢!” 说完顾思年就看向了一旁的褚北瞻与第五南山: “崇北关就交给你们了,有什么事多与何大人商量,燕军虽然被咱们堵在了靖边城,但保不齐会有游骑出没。” 琅州卫主力几乎倾巢而出,崇北关的安危就变得很重要,顾思年特地将第五南山留在城内,让褚北瞻有个能商量的人。 “放心!” 虽说是同级将官,但褚北瞻还是一如既往的抱拳道: “燕人游骑不足为惧,正好给我望北营练手。 靖边城才是重头戏,你保重!” 一直到最后顾思年才将目光看向了慕清欢,换了一张笑脸道: “我走咯,你老老实实在城内待着。” “嗯。” 慕清欢重重点头,奋力的挥了挥手: “你平安回来噢!” “知道啦!” 顾思年翻身上马,猛地一抱拳: “告辞!” “多保重!” “驾!” “哒哒哒~” “平安回来!” 几匹战马疾驰而过,汇入了浩浩荡荡的行军队列,慕清欢努力的踮起脚尖,一直目送大军消失在天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嘶~” 就在准备回城的时候,慕清欢突然抽了口凉气,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慕晨沉急声问道: “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口突然很疼。” 慕清欢茫然的说道: “现在又没啥感觉了~” 站在几步外的第五南山听到这句话突然眉头一皱,抬头看向靖边城的方向喃喃念叨了一句: “难道……” 第159章兵围靖边城 “杀啊!” “大军攻城!” “弓弩手放箭,快放箭!” “嗖嗖嗖!” 一座古城匍匐在大地之上,青灰色的城墙透露着岁月流逝的气息,砖石表面有刀刻斧凿的印记,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留下的。 墙砖缝隙间还有些许杂草顽强地探出了脑袋,与萧瑟的黄沙之景显得格格不入。 这就是靖边城,坐落于琅州百里之外,乃是曾经边军所建造的军镇,据说当时耗费了极大的人力物力才建出此城。 光看城郭的宽度是要比崇北关小上一些,但高度不逞多让,所用的砖石也都是从深山中开采出来的,历经岁月的腐蚀也没有太多破败的痕迹,坚硬异常。 靖边城东面是群山,城墙依山而建,堪称天然屏障,南、西、北三面接敌。 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建城,那是因为往西二十余里又是一座大山,靖边城恰恰好卡在了两山要道之间。 也就是说草原的骑兵想要抵近琅州边境,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除非你绕过靖边城东西两面的大山,可那得多花好几倍的时间,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武将都不会这么做。 地形是险要,但有个问题。 你想要守住靖边城就得从后方源源不断的将物资运到前线,这就得边军能在关外野战中击败燕军游骑,否则一支几百人的游骑绕过城池就能切断你的补给线,靖边城就成了孤城。 随着北燕的崛起,边军无力击败燕人骑兵,久而久之靖边城就被荒废了,反倒成了燕军的后勤基地。 琅州卫抵达靖边城的第二天就对这座古城发起了猛攻,四面八方全是“凉”字军旗高高飘扬,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弥漫在天地之间。 “大军攻城,杀啊!” “往上爬,快往上爬!” “给我杀!” 凉军士卒虽然在骑兵野战上弱于燕军一头,但论起攻城战那可是燕人的祖宗了。 一架架大型云车被推向了城墙,所谓云车就是一种攀登城墙的器械: 底部装有车轮以便移动,不过因为车身太重,需要数十名士卒在两侧推行。梯身可以上下仰俯,顶端有钩用于钩援城缘,攻城之时将云车搭在城墙边,车内的将士就可以一跃而入城头与敌军近身肉搏。 但这种大型的攻城器械制造起来颇为麻烦、成本又高,最简单的攻城手段还是用竹梯,一个个的往上爬。 除了云车还有冲车,这是一种被简易的皮革包裹起来的锥形长车,以冲撞的力量强行破开城门,也需要不少士卒推动。 琅州卫求胜心切,游峰直接下令三面围城,同时对南北西三面发起了进攻。 眼下靖边城的城墙四周就搭满了竹梯,手握弯刀的士卒们在己方箭雨、投石的掩护下拼了命的向上攀登。 这些攻城士卒大多都是乡勇,时不时就有人被燕军一箭命中额头,哀嚎着摔落竹梯,成为一滩肉泥。 攻城战吃人,最先攻城者死得也快,乡勇的命在将军们的眼里一点都不值钱,当然得先派乡勇出战了。 各营的营兵基本上负责在后方督战,敢有怯战、逃跑的当场格杀。 顾思年在后方远远的看着,曾凌川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娘的,这城头也太高了,兄弟们爬了一半就被燕军的箭雨给射下来了。 老武还在前面盯着呢,晚点他带兵再冲一次!” 这两天凤字营也参与了攻城战,不过与其他几营只督战不同,顾思年可是让营兵亲自上阵,与乡勇一起攻城,甚至凤字营的营兵还得冲在乡勇的前面。 一来他觉得这样才能激励乡勇的军心士气,谁的命不是性命? 还有一个理由,凤字营也得熟悉熟悉攻城战怎么打了。 凤字营里面曾凌川与武翔二人是老兵,步卒出身,攻城战他们熟悉,所以前面的战事一直是他们两指挥。 秦熙关心地问了一句: “伤亡不大吧?” “没事。” 曾凌川乐呵呵地一笑: “那些燕贼除了会放箭,啥本事也没有,弟兄们大多没事,轻伤的有一些。 都是皮糙肉厚的汉子,受点伤是家常便饭了。” 顾思年看着城头说道: “这位北燕九皇子怕是从来都没想过会被迫退入靖边城,防守战需要的器械他们几乎没有,只能用弓弩,我看城头上有不少角楼箭楼都荒废了,燕军根本没用上。 游总兵他们猜得没错,靖边城并不是块硬骨头。” 秦熙点头附和道: “起码从当前战局来看咱们稳占上风,燕军只能被动挨打。 从昨天开始,城西的寿字营已经有士卒能登上城头与燕军肉搏了,要不是被扎西木错带着兵马挡回来,估摸着昨天就能破城。 这些燕兵骑战、野战是一把好手,进了城内反而不会打仗了。” 这是现在不少将领的共同感受,燕军确实没怎么打过守城战,防守起来有些不知道该干嘛;另外这座靖边城虽然高大坚固,但燕军并没有囤积大量的守城军械、工事也未修缮,所以打了这么几天,燕军的防线总给人一种岌岌可危的感觉。 “占上风是好事,但咱们也别太掉以轻心。” 顾思年沉声道: “申屠空不是个简单人物,早点啃下靖边城,咱们早点安心!” …… 凉军帅帐内众将领齐聚一堂,游峰与苗鹰两位总兵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意。 大家叽叽喳喳的讨论着战况,仿佛靖边城唾手可得。 游峰摆摆手说道: “今天的攻城战是苗字营主攻,苗将军,说说战况吧。” “回大人话!” 以指挥佥事之职暂代参将的苗磊迈步而出,抱拳大喝: “今日我苗字营主攻西门,全营将士外加两千乡勇分成五队,轮番攻城,多次攀上西门城头,与燕军激烈交战,反复夺取城头防线。 虽然我营将士最终撤出战场,但却在城头上杀敌过百,差点就击垮了燕军的防线! 末将相信只要再给咱们几天时间定能攻克城关,到时候定要砍了申屠空的脑袋!” 乖乖,这位苗将军也是飘了,连斩杀申屠空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好,苗字营将士果然勇武!” 游峰笑呵呵地说道: “到底是我琅州卫的老字营啊,苗将军志向远大,不错!” 游峰狠狠地夸赞了苗磊一通,让几位姓苗的都脸上有光,苗磊还得意的看了顾思年一眼。 这几天的攻城战凤字营其实远没有苗字营与寿字营出彩,这两营杀得燕军比凤字营要多得多。 苗家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顾思年其实很明白这两营的杀敌数是怎么来得,无非是不计代价的催动乡勇攻城,杀敌数是多了,但己方死的人也不少。 这个苗磊,是只报喜不报忧。 游康有些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刚想说点什么,就被顾思年摇头拦住了。 这种时候全军上下士气正盛,游峰又信心十足,你跳出来说啥都没用。 苗鹰捋了捋苍老的胡须轻笑道: “燕军兵力不足、军械不够,咱们琅州卫打起攻防战又得心应手,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手啊。 若是照这个趋势打下去,靖边城守不了多久。 虽然说天气炎热,但老夫建议咱们琅州卫应该一鼓作气,尽快攻克城池!” “对,我也是这个意思!” 游峰重重点头道: “诸位将军,上有兵部的旨意,下有琅州卫边军的荣耀,这一仗咱们一定得打得漂漂亮亮。 从明天开始,各营参将需要轮番去前线督战,谁都不能懈怠!大军务必加快进攻节奏,不要给燕军喘息之机。 我知道攻城会死人,但请大家记住,打赢这一仗,以后会少死很多人。 诸位,为国效力的时候到了!” 一番豪言壮语啊,游峰信心满满。 “轰!” 满屋子的将领同时喝道: “谨遵军令!” …… 夜色笼罩着靖边城,空气中带着一丝沉闷。 点点灯火闪烁在城池四周,这些天的攻防战让燕军很是疲惫,都在强行撑着身体守城。 就在这样寂静的夜色中,申屠空缓步登上了北城墙的一座箭楼,举目遥望。 远处依稀可见凉军军营中亮起的火光,几乎包围了靖边城的整个外围,更远处还有重重叠叠的山峦起伏,盘踞大地,宛如巨兽般阴森可怖。 申屠空面无表情地问道: “军中伤亡情况如何?” 站在身后的扎西木错恭恭敬敬的抱拳回答: “陆陆续续战死了好几百人,还有上千军卒都受了伤,咱们步卒不多,不少骑兵已经下马参与守城战,城中囤积的羽箭也即将耗尽。 再打下去……” “看来情况不同乐观啊~” 申屠空的表情很是古怪,好像也不慌张。 扎西木错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说道: “殿下,请恕卑职直言,末将不明白为何要死守靖边城。 以我大燕铁骑的战力完全可以出城与凉军拼死一战,虽然咱们兵力不如凉军,但末将有信心换掉凉军的锋刃营与凤字营,解靖边城之围! 眼睁睁的看着将士们死在守城战中,末将心里不舒服啊。” 扎西木错的心里很憋屈,虽说在济兰河谷输了一仗,但远没到龟缩不出的地步啊,为何申屠空就不许他出战呢? “你用几千骑换掉锋刃营与凤字营,然后呢?” 申屠空平静的问道: “无非就是两败俱伤罢了,两边都死得七七八八,无力再战。 可我大燕将士的命比凉军金贵多了! 两败俱伤,非我所愿。” 扎西木错苦着脸说道: “可是这么一直与凉军耗着也不是个事啊。” “呵呵。” 申屠空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这般诡异的笑容让扎西木错一愣: “莫非殿下有何妙计?” “天机不可泄露啊~咱们在靖边城守几天了?” “回殿下,第八天了!” “第八天了吗?” 申屠空伸了个懒腰看向天边: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啊~” 第160章游弩手出动 “驾!” “哒哒哒~” 十几名骑兵在平原上疾驰而过,人人腰悬凉刀、马挂弓弩,神情肃穆。 这就是凤字营新立的斥候,号曰游弩手。 领头的正是游弩手百户风伢子,别看只是个百户,实际上万风大小事务都是直接面禀顾思年,地位堪与其他几名都尉比肩。 此次琅州卫五营兵围靖边城,顾思年将他也带了出来试试游弩手的成色,眼下他们正游弋在靖边城以北二十里的位置,监视周边敌情。 这片区域算是实打实的关外了,凉军的斥候几乎不会深入到这里,可谓杀机四伏。但顾思年偏偏要把游弩手派到这里,既然是最厉害的斥候,那就要到最危险的地方去。 “吁~” 疾行之中的万风突然扯住缰绳,目光紧凝。身后十几骑立刻策马而停,小心翼翼地警示着四周动向。 万风翻身下马,手掌在地面上慢慢地摩挲着,神情一点点凝重起来。 身侧一名皮肤黝黑的游弩手沉声道: “头,是马蹄印!” 黄沙地面上有一个个深陷地面的马蹄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两边的军卒还有谁会来? “是军马!而且人数不少! 咱们的人不会到这里,一定是燕军!” 万风的眉头紧皱,顺着道路一路向远方看去,目光所能扫到的地面上都是马蹄印,一层叠一层。 “见了鬼了,这地方怎会有如此多的燕骑出没?燕军的主力不都被围在靖边城了吗?” “好像不太对劲啊~” 万风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若是十几骑上百骑他也就不当回事了,充其量是一队游骑,可这里的马蹄印太多了,上千骑都不止。 “吁~” “哒哒哒~” “头,有燕骑!” 警戒中的骑卒突然惊呼一声,所有人纷纷侧目。 远处的山坡上出现了十几个小黑点,不用看就知道是燕军,正面色不善的盯着万风等人,完全没有掉头离开的打算。 两军的斥候就这么不期而遇。 其实对面的燕军斥候很好奇这伙凉军为何不跑,因为往常凉军斥候只要遭遇燕军那就是必死无疑,从无胜算,最好的方法就是跑,跑得越快越好。 但万风没跑,只是翻身上马,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留一个活口,其他全杀了!” “诺!” “驾!” 十几骑凤字营士卒同时扯动缰绳,义无反顾地扑向了燕军。 陡然发起冲锋的游弩手让燕军愕然,随即他们就狞笑着策马前行。 “驾!” “哒哒哒~” 几十骑纵马狂奔,两边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开打。 一名燕军讥笑不断: “兄弟们,这群凉贼昏了头,今天咱们又有一笔军功到手了。” “哈哈哈!” “一人一个,可别抢!” 他们的目光中只有轻蔑,凉军斥候的人头一向是他们的军功。 “嗖!” “噗嗤~” 笑声未落,就有一支利箭迎面袭来,冲在最前面的燕骑应声落马。 这一箭来自万风,一箭刚出,他的手里又多了一支漆黑色的箭矢,目光微眯,哪怕身躯随着战马在不断起伏也浑然不影响他调整准星。 “嗖!” 弓弦轻松,又是一名燕骑坠马。 “小心,遇到硬茬子了!” “妈的,这群凉军从哪里冒出来的!” 如此准的箭法让燕军目光大骇,一个个的终于打起精神开始放箭,他们对自己的箭术可是极为自信的。 “嗖嗖嗖~” “噗嗤噗嗤~” “扑通扑通~” 可一交手他们就发现不对劲了,这群凉军的弓箭准得吓人,自己这边一个接着一个的落马惨死,对面却完好如初,将他们的箭矢尽数避开。 往常引以为傲的弓弩现在成了烧火棍,半点作用也没。 恐怕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伙游弩手乃是从凤字营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老兵,且由花寒统一操练过箭术。 两支骑队之间的距离不远,一个冲锋的距离只够他们放完三波箭,游弩手先发制人,多射了一轮,导致还未临战,燕军就倒下了一大半。 高下立判! 燕军已经慌了,凉军的人数一下子比他们多出了一半,但他们只能硬着头往前冲,因为只有一掉头,战马奔驰的速度就会有一个减缓,对面的凉军肯定会从背后追上,一刀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万风收弓换刀,狞笑一声: “杀!” “蹭蹭蹭!” 十几名游弩手悍然拔刀,同时怒喝一声: “杀!” …… 阳光轻洒在地面上,一滩滩猩红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眼,十几具死尸七横八竖的躺在黄沙地表,一动不动,失去主人的战马漫无目的四处转悠。 仅剩的一名燕军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吓得惨无人色。 他刚刚亲眼看见凉军杀光了自己的伙伴,而凉军却只有一人受了点轻伤。如此恐怖的战力,这还是凉军斥候吗?莫不是大白天的碰到鬼了? 万风慢悠悠的走到此人身边,手中还在擦拭着刀锋上的血迹嘴里便问道: “小子,给你个活命的机会,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放你走。 你们是不是有一支骑军在附近出没,去哪了?” 燕兵哆哆嗦嗦地回了一句: “大,大燕士卒,宁死,宁死也不会说一个字!” 看得出此人心里很怕,但嘴上依旧硬气。 “嗤!” 万风抬手就是一刀,狠狠扎在了他的大腿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啊~” 锋利的刀锋瞬间划开了燕军的皮肤,鲜血四溅,剧烈的疼痛感让燕兵满地打滚,哀嚎不断。 万风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的腿估计还能挨个三四刀,这炎炎烈日暴晒,要不了半天你的腿就废了。 到时候我不杀你,让你躺在这等死,或者说看你有没有本事爬回去。 听说关外之地,一到晚上就有狼群出没啊~” 燕军的瞳孔骤然一缩,吓得魂不附体: “你,你是魔鬼!” “说不说?” 万风再一次抬起了凉刀,威胁之意浓厚。 “说,我说!” 吓破胆的燕军恐惧得往后缩了缩身子: “确实,确实有咱们的一支骑军在这附近。” “多少人?” “五,五千。” “五千!” 万风腾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冷喝道: “你们要去哪儿?” 五千人的骑兵啊,这可不是小数目,足以改变一场大战的胜负。 燕军支支吾吾,不敢直视万风的眼眸: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是斥候你不知道?” 万风面无表情的将弯刀搭在了他的另一条腿上: “最后一次问你,骑兵要去哪儿?” “靖,靖边城。” “嗤~” 三个字刚刚出口,万风就毫不犹豫的一刀抹了他的脖子,随即翻身上马: “立刻回营!” …… “呜,呜~” “大军攻城!” “杀啊!” 又是一天的攻城战,又是无数的嘶吼声回荡在靖边城的上空。 在游峰的严令之下,这两天凉军攻城的兵力陡然增加,几营营兵也开始投入到肉搏战中,双方几乎快杀红了眼。 从云车到冲车,从投石到弓弩,凉军能用的家伙事全都用上了,燕军从早到晚都不得安宁。 这样的猛攻也是有效果的,现在攻城之卒时不时就会跃上城头与燕军肉搏,总给人一种随时可以攻破靖边城的感觉。 今天琅州卫出动了三营,凤字营在北、苗字营在西、寿字营在南,三营兵马从一大早攻到现在已经整整半日了,城头四周硝烟弥漫。 依照总兵军令,顾思年也亲自来到了阵前督战。 一大早凤字营的营兵已经参与了攻城,眼下轮换上去的是几百乡勇,营兵撤下来休整,大家换着来。 上千骑凤字营将士沿着攻城大阵后方布置,为步军压阵,一匹匹高头大马不停的晃悠着脑袋,跃跃欲试,就好像它们也想冲进那靖边城。 其他营顾思年管不到,但只要凤字营出战,他就会带着所有骑兵来压阵,因为他怕城内的燕军狡诈,冲出来与他们拼死一战,步卒被骑军一冲那还得了? “呵呵,战局的发展肉眼可见的倒向我们啊~” 秦熙微笑道: “大哥你看,那片城墙的砖石被咱们的投石车砸毁了好几块,已经有不少士卒顺着那儿爬进去了。” “怕是攻不下来啊。” 顾思年微皱眉头道: “这缺口已经攻了两天,每一次冲上去都会被燕军打退,反反复复,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 “大哥别急嘛,依我看破城就在这两天了。” 秦熙冷笑道: “也该让这些燕军尝尝挨打的滋味了。” “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顾思年突然问道: “是,燕军不怎么会打守城战。 但从咱们兵临城下开始他们就是这样一幅摇摇欲坠的样子,打到今天还是这样。 就像是故意的。” “故意的?” 秦熙目光一愣: “大哥在开玩笑吧,燕军故意做出这般举动干嘛,要真是有实力,出城与我军一战便可!” “或许,或许是为了将我们吸引在城外?” 顾思年的心中隐隐泛起了不安,其实这种感觉他前两天就有。 秦熙一怔一怔的,他咋没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将军,将军!” “驾!” “哒哒哒~” 就在此时,一骑从远处飞奔而来,隔着老远就开始喊顾思年的名字,顺着风飘出老远。 “万风?” 顾思年定睛一看,沉声问道: “游弩手不是负责刺探外围的军情吗,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马背上的风伢子一路疾行,气喘吁吁,看模样累得不轻,但还是紧咬牙关说道: “燕骑,五千燕骑正在逼近靖边城。 咱们被骗了!” “什么!” 顾思年的脸色豁然大变。 第161章惨烈激战 “五千燕骑,在哪里发现的?距离此处还有多远?”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现在凉军主力都分散在三面攻城,后方毫无防备。 凉军是怎么攻城的呢,东侧714名步卒,中间454人,西侧562名步卒,从东向西连成一排。 这些攻城步卒若是遭遇燕军背后偷袭,那必定是血流成河! 万风急促的回道: “属下在往北二十里遭遇了燕军斥候,那时燕骑主力就已经过去了,我们是从小路疾驰而回! 只怕他们不比我慢多少!” “二十里?” 顾思年面色大变,算算时间,燕军就算再慢一个时辰也该到了。 一个时辰什么都做不了,怎么办? 面对这样的危局,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们的主心骨顾思年。 “立刻去游总兵那儿通报军情!” 顾思年冷声喝道: “就说燕军来袭,请求三军立刻停止攻城,撤入中军大营固守!” 这时候撤军肯定是不可能的,先固守是唯一的办法。 “诺!” 秦熙突然看着远方,喃喃了一句: “怕是来不及了~” “隆隆~” “轰隆隆~” 远处的大地逐渐颤动,低沉的马蹄声正在一点点地响起。 一眼望不到头的燕骑正跃出地平线,直奔靖边城下! 旌旗蔽野,杀气腾腾。 所有人的心头都回荡着两个字: 完了。 “驾!” 顾思年猛然一挥马鞭,朝着己方军阵怒吼道: “立刻停止攻城!” “凤字营全军上马!向北列阵!” “快!” 几名领军都尉心神一凛,怒喝声接连响起: “全军向北列阵!准备迎战!” “备战!燕军来袭!” 原本面朝城墙列阵的骑卒们纷纷转身向北,一个个提枪上马,当他们看到铺天盖地的燕骑时全都变了脸。 即使以凤字营的悍勇也未见过这么多骑军。 不过当他们看到顾思年、秦熙、蒙厉这些将校全都站在军阵最前方的时候,他们的心定了。 主将不惧,他们有何惧? 凤字营临战,绝无退缩二字! 汹汹而来的五千燕骑还未抵达阵前便开始一分为三,三支骑军同时奔向了不同的方向。 看架势他们是要同时袭击三面城墙外的凉军了,不给琅州卫任何喘息之机。 “哈哈哈!终于到了!” 城头上响起了申屠空的大笑声,这一幕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扎西木错目瞪口呆: “殿,殿下,这些兵马?” 到现在他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就冒出这么多援军? 申屠空微笑着解释道: “济兰河谷一战之前我就收到军报,凉军似乎在准备攻城器械。 关外野战哪用得着这些东西,稍微琢磨一下就知道,他们无非是想收复咱们脚下这座靖边城罢了。 既然他们想要,咱们就退入城中让他们来攻! 从大军退入城中的那一刻起,我的密信就送回了草原,除了这五千精骑,后面还有数千的步卒。 城外的凉军,就是瓮中之鳖! 济兰河谷一败,只不过是为了今天的大胜!” 此刻的申屠空意气风发,被凉军堵在城里围攻了这么多天,这一刻是多么的解气! 济兰河谷一战燕军战死两千之众,这是他诱敌深入的代价。 今天他要连本带息的全拿回来! “原来如此。” 扎西木错幡然醒悟,一阵狂喜,忍不住的佩服: “殿下真乃聪明绝顶,如今凉军大半主力都被咱们吸引在了城外,想跑都难! 我大燕,必胜!” “去吧!” 申屠空轻轻一挥手: “带着城内所有兵马,杀出去! 全歼凉军!” “诺!” 扎西木错浑身杀气地走下城头,随即战鼓声就传遍四面八方。 申屠空步履轻移,驻足墙边: “既然来了,那就都别走了~” …… “轰隆隆~” “隆隆~” 整整五千骑啊,马蹄声踏得地动山摇,凉军大阵一下子陷入了混乱。 无数步卒惊慌失措的撤出战斗,毫无防备地往后退去,可最让人绝望的是城内的燕军也杀了出来。 两面夹击,撤无可撤。 顾思年满脸冷厉地看着几个兄弟: “此战之败已经不可避免,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掩护步卒撤出去! 玩命的时候到了!” 让燕军肆无忌惮的冲击大营,那会有无数人死去,凤字营只能拼死去拦一拦。 “轰!” 众人齐齐抱拳: “愿随将军一战!” 上千精锐已经列阵就绪,马蹄跃跃,随时准备冲锋。 顾思年策马阵前,朗声高喝: “凤字营的将士们,还记得在琅州关外的誓言吗! 还记得我们曾经说过的豪言壮语吗!” 上千骑卒齐声怒吼: “日月山河永在!” “边军英魂不朽!” “说得好!” 顾思年一勒缰绳,挺枪向前: “跟着我的将旗!冲锋不止! 哪怕凤字营今日要全军覆没,你们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我大凉边军,何惧一死!” 秦熙率先嘶吼一声: “凤字营!逢敌当如何!” “死战!” 怒喝声响彻云霄。 “杀!” 一排排骑军锋线奔涌而出,很快便和数以千计的燕军撞在了一起。 这一场大战,注定惨烈无比~ …… “杀啊!” “噗嗤噗嗤~” “啊啊啊~” 随着燕军援兵的抵达以及城内大军的杀出,靖边城外的三路凉军尽数溃败,哀嚎之声响彻云霄。 从攻城到溃败,转变只在片刻之间。 锋刃营的游康反应最快,第一时间就护着游峰拼命地往崇北关方向冲杀。 为了躲避燕军的追杀,游总兵甚至连自己那面帅旗都给丢了。 还有寿字营、华字营、苗字营,一个个的都在想尽办法突围,随处可见混战的双方将士。 最倒霉的就是那群步卒、乡勇了,没有战马的他们根本无力躲避燕军的追杀。 有点胆气的还敢凑在一起,尝试着与燕军搏一搏,胆子小得直接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这种近乎平原的地形,两条腿跑得过战马吗? 答案自然是不能,等待他们的只有屠杀。 “爹,爹!” “燕军,燕军围过来了,赶紧走啊!” 苗仁枫带着麾下两三百亲兵好不容易在混乱的战场中找到了他爹,整个人的脸色极为难看。 本来他刚视察完前线回营休息,屁股还没坐稳燕军就杀过来了。 苗鹰同样聚起了几百号亲卫,急声问道: “苗磊呢?苗字营什么情况!” 老人在这种时候还是先想到了这支苗家的嫡系。 “不清楚,各营之间完全打乱了。” 苗仁枫急得直跺脚,骂骂咧咧: “这些燕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咱们的攻城大军根本就来不及后撤! 现在苗字营那边根本联系不到,爹,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先撤吧!游总兵也撤了!” 苗鹰咬了咬牙,重重点头: “撤!” “驾!” “杀啊!” 两股骑兵汇合在一起,少说也得有六七百号兵马,而且几乎都是苗家精锐。 气势是有了,战斗力也不差,可无奈燕军实在是太多了。 别看琅州卫满打满算也有个一万多兵马,可面对兵败如山倒的局面,多少人也不管用。 苗家的骑兵左冲右突,护着两位将军厮杀了好一会儿,实在是冲不出去。 眼瞅着战死的士卒越来越多,苗仁枫慌了,急声道: “爹,爹,怎么办啊!” 他虽然出身将门,但毕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前半辈子还算顺风顺水,没有经历过这种危局。 现在身陷重围,无路可走,苗仁枫说话都有点发颤了。 苗鹰看了一眼身后的追兵,漫天的喊杀声一刻不停的在耳边回荡。 老人的眼神逐渐疯狂。 “枫儿。” “怎么了?” 这一个称呼让苗仁枫目光怔怔,老人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自己的小名了。 “大军已败,前有追兵后有堵截,今天想要突围,难了。” 苗鹰沉声道: “这么多兵马聚在一起,那就是燕骑眼中的军功,走到哪他们就追到哪,咱们一个都走不掉。 那儿,那儿有条小路,暂时还没多少燕军,你带几十精骑从那儿突围。 爹给你断后!” “什么!您断后?” 苗仁枫无比震惊,拼了命的摇头: “不行! 爹,要走我们一起走,肯定能杀出去的!” 这留下来是断后吗?那分明就是等死啊! “走不掉的!” 苗鹰的语气逐渐加重: “看看这漫山遍野的燕军!他们会放过我们吗! 想要活命,只能用这个法子! 爹一把老骨头了,起起伏伏这么多年,早就活够了。 你还年轻!苗字营安河营还需要,你得带着苗家继续走下去!” “不!” 泪水逐渐从苗仁枫的眼眶中钻出: “不!一起走! 儿子绝不会丢下您!” “啪!” 哪知苗鹰突然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苗仁枫脸上: “混账!老夫这么多年对你的教导,你就是这么领悟的? 沙场之上、存亡之际,岂可有妇人之仁! 该放弃的时候一定要放弃! 哪怕是爹这条命!” 这一巴掌把苗仁枫给扇蒙了。 之前他挨过一次打,那一次是痛骂。 可这次,苗鹰要用自己的一条老命换自己活下去。 苗鹰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了一句: “你死了,苗家就绝后了。 我死了,可以给你换一个琅州卫副总兵的位置,值!” 这一刻苗仁枫眼神大骇。 不等他回话,苗鹰就朝着周围的一众亲兵喝道: “老夫以苗家家主、琅州卫副总兵的身份命令你们,护送苗佥事杀出重围! 违令者,杀!” 苗鹰将苗家家主的身份放在了前面,因为这些亲兵,几乎都是苗家子弟。 亲兵们你看我我看你,无人动弹,谁敢真的丢下苗鹰。 “走!立刻!” “从今日起,苗仁枫就是苗家家主!是你们要用性命去守护的人!” “走!” 老人的一声怒吼终于让那些亲兵动了。 这些人红着眼,强行架起了苗仁枫就往外冲。 还处于失神中的苗仁枫痛哭流涕,哀嚎了一声: “爹!” 看着逐渐远去的身影,老人的眼神逐渐冰冷,四周还围聚着数以百计的苗家亲兵。 老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亲身陷阵了,但他还是毅然决然的提起了那杆长枪,面无表情,朗声高喝: “苗家子弟,随老夫杀敌!” 第162章无非一死 “杀!”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靖边城外的激战从白天打到了黄昏,耀眼的骄阳一点点地落下山头,可厮杀声始终未停。 凉军全面战败,尸横遍野。 也不算全军覆没,因为凤字营的拼死拦截给不少乡勇争取了逃脱的时间,撤出了一些人。 其余几营主力早就跑没影了,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凤字营的几名都尉们重新聚在了一起,一个个浑身是血,气喘吁吁,刚刚那一番冲杀几乎耗尽了他们浑身的力气。 “大军好像撤得差不多了。” 顾思年扫了一眼战场,目光悲戚。 他能看到有些地方还在交战,但这时候还没能突围出去的兵马几乎是走不掉了。 凤字营是唯一一支血战到最后的整建制兵力。 “咱们怎么办?” 蒙厉提着长矛,冷声道: “实在不行就跟燕军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不亏!” “拼什么拼!别老想着死!” 顾思年瞪了他一眼: “继续拼下去毫无意义,不能让兄弟们的命白白丢在这里。 我命令,所有人以百户、都尉为首分路突围,尽可能撤回崇北关! 记住,我们的任务是带着兄弟们活下去!” 顾思年没有选择血战到最后一刻,因为他觉得: 不怕死的人,不该死! “将军,咱们陪着你一起吧!” 秦熙急声道: “你身边也就不足百人的亲兵,人太少了。” “对!我们护着将军一起杀出去!” “不行!聚在一起目标太大!” 顾思年安抚着大家的情绪,面带轻松得笑道: “别怕,能杀我顾思年的人还没出生呢,这些燕兵我还不放在眼里。 分头突围,咱们都能活下去! 走!” …… “杀!把这帮凉军全给我宰了!” “杀啊!” 日落西山,天色漆黑,战场中硝烟弥漫、火光四起。 零零星星的战斗还在继续,最激烈的一处战场当属城南五里外的一片土坡。 一面鲜血淋漓的“凤”字营旗插在山坡之顶,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血腥。 顾思年和麾下的亲兵终究是没能杀出重围,撤到这片土坡时被数以百计的燕军给围住了。 其实顾思年欺骗了秦熙他们,其他几尉突围时他并没有撤,而是高高竖起了凤字营的军旗。 因为军旗一立,燕军就会蜂拥而至,秦熙他们生还的可能性就大的多。 “喝!” 人群中的顾思年左冲右杀,抬手一刀就卸掉了一名燕军的肩膀,哀嚎声回荡全场: “~” 死状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杀了他!” 三四名燕军见顾思年如此凶猛,一起冲向了他,几杆长枪寒光闪闪。 手中只剩一柄凉刀的顾思年一个扭身,将枪尖放了进来,硬是用左臂将那些枪杆牢牢地夹在腋下。 任由几名燕军如何挣扎,枪杆就是岿然不动,犹如千斤重。 几人目光大骇~ “死吧!” 顾思年抓住枪杆狠狠一扯,燕兵压根就稳不住身影,跌跌撞撞地倒向了顾思年。 “喝!” 燕军欺身而近,刀锋陡然划过,几人的咽喉同时喷出一道血箭。 “噗嗤~” 一刀杀三人! “妈的,你们这群废物!” “都给老子上!” 一名燕军百夫长见手下如此不济事,亲自提刀杀上了山坡,这家伙长了张马脸,丑得很。 “军旗!” “给我砍了军旗!” “杀!” 好几十号人拼了命的往山顶上冲,想要将“凤”字营旗砍翻在地。 小六子与陈凌两人带着十几名好手牢牢得守在这,不让燕军靠近一步。 军旗,就是荣耀的象征! 小六子身形虽然瘦得像个竹竿了,可那一手刀法着实不弱。 两名虎背熊腰的燕兵觉得他瘦弱可欺,狞笑着就杀了过来,在他们眼里杀了小六子应该不会费半点力气。 小六子灵活无比,倒地就是一个侧翻滚,在避开长枪的同时挥刀砍向了两人的下三路。 “嗤嗤~” 只一刀,就将他们两的脚踝砍断,随即连补两刀送他们去见了阎王。 两名大块头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被小六子放倒了。 陈凌同样勇猛无比,与一名燕军连续硬拼了好几刀。 “当!当当!” 三刀挥出后对面的燕军踉跄着后退,目光惊骇。 就这么个年轻人,怎么会有如此战力? “喝!” 趁着他分神的这个瞬间,陈凌脚掌猛地一跺,整个人腾空而起,一刀从天而降。 燕军惊恐无比,下意识的嘶吼道: “不,不要……” “噗嗤!” 凉刀的刀锋毫不留情的砍掉了他的头颅,鲜血四溅。 “呼,呼~” “好小子,身手不错!” 陈凌这边大口的喘着粗气,小六子已经竖起了大拇指,满脸欣慰。 当初刚上战场的时候还是个屁都不懂的新兵蛋子,战鼓响了都不知道往哪跑。 入军短短几个月,陈凌俨然成了一等一的悍卒。 燕军没给他们休息的机会,又是一波人海冲了上来。 “杀!” 两人对视了一眼,再度冲进了战场。 有他们在,这面军旗就不会倒下。 “当当当!” 顾思年又砍翻了一名燕军,脚步明显踉跄了许多,抖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因为就在刚才,他的大腿不小心挨了一刀,鲜血不断渗出。 “凉贼,死吧!” “喝!” “噗嗤!” 还没等他喘口气,一杆长枪陡然从斜侧里刺出,一枪扎进了他的左肩上方,让顾思年猝不及防。 “嘶!” 剧痛感瞬间传遍全身,顾思年倒抽了一口冷气,左手死死的抓住了枪杆,不让枪尖再深入半存。 枪杆那头,正是那名马脸百夫长。 现在他的脸上满是兴奋,宰了这位凤字营主将,升官发财那还不是指日可待? “死吧!” 他拼尽全身力气,想要将顾思年一枪送走。 哪知顾思年怒吼一声,右手猛地一挥刀,将枪杆拦腰砍断。 随即左手一用力,不顾剧痛抽出了枪尖,反手就插进了马脸百夫长的胳膊。 从受伤到反击,仅仅是电光火石之间,马脸百夫长的惨叫声便回荡全场: “啊~” 顾思年一把掐住了他的胳膊,挟持着此人,朝其他燕兵怒喝道: “我看谁还敢动!” 带头的百户被挟持,其他燕军还真就不敢在动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场面一时间有些寂静,仅剩的几十号亲兵全都护在顾思年的周围。 地上躺着重重叠叠的尸体,军旗周围遍布鲜红。 惨烈啊~ “区区一个百户,难不成还想让我们束手束脚?” 一名官阶更高的燕将出现了,貌似是名千夫长,冷声喝道: “今天你们是必死无疑! 降,还是不降?” 密密麻麻的燕军同时怒吼一声: “降不降!” 顾思年轻轻一刀就抹了马脸百夫长脖子,面目狰狞的喝道: “凤字营只有战死之将! 绝无投降之卒!” “不降!” “不降,不降!” 几十号亲兵的吼声似乎比无数燕军还要雄壮。 顾思年提刀前举,怒吼道: “凤字营!” “死战!” …… 天色微微明亮,东方渐渐发白。 靖边城往南十余里的地方聚集着不少人,几乎都身沾鲜血,面带杀气。 这是从战场上突围出来的凤字营士卒,人数还不少,尤其是几名都尉全活着出来了。 可秦熙他们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单单少了顾思年。 秦熙脸色铁青的看向靖边城方向: “大哥一定被困在战场了,他好像是最后才开始突围。” “大哥这是为了让我们走得更顺,才故意留下来吸引燕军的注意力!” 铁匠大骂道: “这些杂碎!不行,我要回去救大哥!” 曾凌川目光通红,甚至有点点泪珠闪烁: “这都一夜了,大哥,大哥不会……” “放屁!” 蒙厉红着眼道: “大哥吉人自有天相,绝不会死的!反正老子要去救大哥! 怕死的就别去!” “你说谁怕死!” 曾凌川提起了弯刀:“老子跟你一起去!凤字营没有孬种!” “我也去!” 花寒迈步而出,马背上箭囊空空。 虽然他看起来不如曾凌川他们激动,但眼神无比坚定。 “好!” 蒙厉急忙忙的看向秦熙: “秦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带兄弟们去救大哥!” 顾思年不在,秦熙就是凤字营的参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得看向秦熙。 不救,顾思年必死无疑。 救,或许结局也一样,只不过是大家一起死。 秦熙没有过多的犹豫,高喝道: “我秦熙是大哥从凤川县带出来的,那时咱也就是个山贼土匪,一步步走到今天。 回,也要跟着大哥一起回!要不然我秦熙就是个白眼狼! 顾将军从未放弃过凤字营任何一个兄弟,我们也不能放弃他! 我决定,救!” 将士们心头一震。 “但是,那儿有数以千计的燕军,兵力十倍于我。 去,就是九死一生! 想活下去的兄弟不用去,自行离开,我秦熙保证没人会怪你们。 愿意去的,向前一步!” “轰!” 无人犹豫,乌压压的人影几乎是同时迈前一步。 不知道为啥,秦熙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心脏怦怦直跳,就差热泪盈眶。 有兵如此?此生何求! “好!” 秦熙怒吼着拔刀: “跟燕贼拼了!” “拼了!” “轰隆隆~” 这边的嘶吼声刚刚落下,那边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但马蹄声是从南边响起,那是崇北关的方向。 当一面“北”字军旗出现在他们视野中时,所有人的精神都亢奋了起来。 望北营所有骑军倾巢而出,披甲持矛而来。 突如其来的援兵,没人知道为什么望北营会出现在这儿。 “褚将军!” 大块头蒙厉带着哭腔喊道: “大,大哥被燕军围了!” “哭什么!” 褚北瞻手持长枪,面无表情的说道: “全营上马!随我走一趟靖边城!” “无非一死罢了~” 第163章怜心郎 崇北关大门紧闭、刀枪剑戟林立、弓弩密布,满城都弥漫着一股悲戚、紧张之情。 先是淮川堡接二连三的斩将杀敌、而后济兰河谷大胜,逼退燕军。 琅州卫的军心士气已经被拔高到了巅峰状态。 得,现在屁股一拍,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优势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大起大落,人生几何啊~ 翁城北面,几道人影驻足远望,从早到晚他们都没有挪动过脚步。 “爹,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啊? 从靖边城到这儿,再慢也该回来了。” 慕清欢的嗓音中带着颤抖,纤细的双手一直抓着慕晨沉的衣角。 慕晨沉苦笑不语,给不出答案。 前两天的夜里,第五南山突然找到了褚北瞻,说申屠空一定在耍诈,靖边城一战要出大事! 鉴于第五南山一直以来的直觉都很准,褚北瞻不敢怠慢,连夜找到了何先儒谏言。 褚北瞻是好一顿软磨硬泡,何大人才同意他率骑兵出城,去靖边城看看情况。 结果望北营刚出城一天,锋刃营就护着游峰逃了回来,紧跟着是数以百计、千计的溃兵。 靖边城大败、凤字营失踪的消息让这位慕大小姐差点跌倒在地。 从那天起她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城头,她在等心中的那个人。 老人不说话,慕清欢只好看向一身青衣素袍的第五南山: “先,先生,凤字营怎么还不回来?” “会的,一定会回来的!顾将军吉人自有天相!” 第五南山目光怔怔,袖袍中的手微微握紧: “希望望北营去得不晚~” 凤字营与望北营一兵一卒未归,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两营已经全军覆没了。 但他们几个始终相信,凤字营会回来。 不远处,锋刃营主将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们,并没有靠前。 或许是因为游康心中有愧吧。 燕军来袭,锋刃营抛下全军最先突围,不是他游康怕死,而是他要确保游峰的安危。 逃回来的一部分乡勇说,是凤字营留下来断后才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从那时起游康就意识到: 他不如顾思年。 锋刃营不如凤字营。 “唉~” 在这站了大半个时辰的游康重重叹了口气,扭头欲走。 “看!远处有人!” 一道惊呼声突然响起: “是骑兵!凤,凤字营!是凤字营与望北营!” “他们,他们真的回来了!” 游康浑身一颤,转身趴在城墙边努力地望向远处,有上千骑卒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城头上的欢呼声越发响彻,好像凤字营渐渐成了大部分边军士卒心中的旗帜。 只要他们在,燕兵就没那么可怕。 最激动的当属慕清欢了,这位大小姐二话不说就跑下城楼,逼着士卒打开了城门,拼命地跑向缓缓而来的骑军队伍。 身上的裙子碍着她撒腿跑,慕大小姐毫不犹豫地撕开了裙角,刺啦一声没有半点心疼。 满城头的士兵就这么看着,佳人孤影冲向远方。 玉手撕裙纱、佳人奔心郎~ 骑军最前方的是褚北瞻,眼神中看不出半丝情感。 慕清欢左看右看,没有看见顾思年的身影,脸色惨白的问道: “顾,顾,顾将军呢?” 褚北瞻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身侧的一辆马车。 此刻慕清欢才注意到队伍中有一辆无比简陋的马车,车帘捂得严严实实。 “还,还活着吗?” “嗯~” 褚北瞻的一声恩让慕清欢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去。 只要活着就行! 慕清欢赶忙伸手去拉车帘,想看看日思夜想的心中人。 “慕小姐!” 褚北瞻突然打断了她得举动,犹犹豫豫的说了一句: “我建议,还是,还是别看了。” 慕清欢瞳孔一缩,这是何意? 但慕清欢还是毅然决然的伸出手掌,颤颤巍巍的掀开了车帘。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顾思年平躺在车内,除了一丝丝微弱的呼吸再也不见半点动静。 从手臂到胳膊、从腰腹到大腿,光这么一扫就能看到四五道刀伤。 包扎用得布条早已污秽不堪。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庞上满是血迹。 要不是有呼吸声,谁都会把他当成一个死人。 这一刻,慕清欢的泪水夺眶而出。 …… 病房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草味,角落的火炉咕嘟咕嘟得炖着药汤。 病床上的顾思年已经昏迷了七八天,丝毫不见清醒的迹象,军医说能治得伤都治了,能不能活下来得看顾思年的造化。 慕清欢双手撑着小脑袋,就这么趴在床榻边怔怔得看着顾思年的脸。 顾思年昏迷的这段时间都是慕清欢在贴身照顾他,每天只能强行喂进去一点米汤,不然早饿死了。 慕清欢没有整天以泪洗面,只是默默得陪伴着他。 从小就是大小姐出身的她第一次干起了照顾人的活,让慕晨沉这个当爹的无比唏嘘。 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说跑就跑了。 “你啥时候才能醒啊~” 慕清欢的情绪十分低落: “爹离开琅州城不少日子了,急着回去,你再不醒我就得回琅州了。” 一州别驾离开州府这么久,公务早就堆成了山,要不是看在女儿与顾思年情深义重的份上,慕晨沉早就回去了。 但也没法再拖下去,今天下午慕别驾就得返回琅州。 他走,一定得带着慕清欢一起走,靖边城大败,边关人心惶惶,他不可能让女儿一个人留在这。 轻声细语在屋内回荡着,可顾思年始终没有一丝动静,只有微弱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你说你,拼个什么劲!” 慕清欢愤愤不平的骂道: “其他营的参将跑得一个比一个快,凭啥你凤字营留下来断后,你说你傻不傻? 平时你不是挺聪明的吗?这次怎么就一根筋? 你逞能,总是在逞能!” 抱怨了几句,慕清欢换了个姿势重新趴着: “可是,可是你心里装着百姓啊~” “唉~” 重重的一声叹息。 愁眉苦脸的慕清欢没有察觉,顾思年的眼皮微微跳了一下,而后重回平静。 慕清欢扣着手指,嘟嘟囔囔: “我知道你喜欢我,其实我也喜欢你,可我一个女儿家家的,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爹说琅州卫有你顾思年、有凤字营望北营,是琅州百姓的福气。 可我不想要这个福气啊,我只希望你每一次外出都平平安安的回来~” 慕清欢的脸颊逐渐红润,也就是顾思年深度昏迷她才敢说出这些话。 突然她抬起了头,鬼鬼祟祟的左看右看,确定屋外无人之后慕清欢噘着嘴,眯着眼,一点点靠近了顾思年的脸颊。 如果在自己离开之前顾思年真的醒不来,那就送他一个吻吧~ 哪怕无人,慕清欢的呼吸都渐渐急促起来,这应该是她这辈子做得最大胆的一件事。 就在她已经能感受到顾思年的呼吸时,慕清欢停了下来,就是不敢一鼓作气亲上去。 犹豫许久的她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皮,想要再看顾思年一眼给自己鼓鼓劲。 可当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却发现有一双明亮的眼眸在一眨一眨地看着自己。 醒了!顾思年竟然醒了! 但自己还撅着个嘴,离他的脸颊只有咫尺之遥。 一瞬间她得脸就红到了耳朵根: “你……” 不等她缩回头,顾思年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伸脖子,主动亲了上去。 “啊~” “流氓!” 满屋旖旎。 “哈哈~” 顾思年笑了一声,竟然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初吻被夺,慕清欢的脑子一片空白: “你,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额,刚刚你叹气之后~” “什么!那你为什么还装睡!” “这不是想听听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嘛!” 慕清欢又气又羞,满脸通红。 岂不是说刚刚自己的那些话全被顾思年听见了? 完蛋了,大小姐的清高保不住了。 顾思年贱兮兮的笑容让她气不打一处来,抬手要给他一个大逼斗。 “哎哎哎!” 顾思年目光一变: “我可是病号啊! 而且,刚刚想要图谋不轨的人是你吧?小爷我还没有追究你的责任! 你反而倒打一耙!” “流氓!” 虽然嘴里还在骂着,但慕清欢确实舍不得动手了,生怕再给他磕着碰着,低着头默默的说了一句: “醒了就好,这次算你命大。 你都不知道这些天我们有多担心!我爹,第五先生,还有褚将军秦将军他们天天都来看你。 我们生怕你……” “没事,这不是醒了吗,就当是我累了,睡个长觉。” 顾思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军中的情况怎么样?” “军务我不太清楚,但是苗家那位老将军,战死了。” “苗老将军死了?” 顾思年心头一颤,这是他万万没料到的。 苗鹰坐镇边关多年,影响力绝不是吴宏能比的,他死了琅州卫就变天了。 顾思年一阵伤感,虽说他与苗家不睦,但毕竟是大凉的将士战死沙场,他心痛啊。 “你刚醒,就别想那么多了。” 慕清欢尽可能的安抚着他: “还有,我下午就得跟爹回琅州了。爹那儿的公务积压成山,实在拖不得。 你,你自己保重。” 慕清欢虽然有些不舍,但起码在离开之前看到顾思年醒了。 很知足。 “这阵子辛苦你了。” 顾思年轻声道: “回去吧,等着我,这一战我们肯定能赢!” 慕清欢红着眼眶: “要赢,也要平安!” “记得了~” 顾思年微微一笑: “再亲一下?” “流氓!” 第164章官升佥事 顾思年强撑着病体半靠在床榻边,身侧还坐着褚北瞻、秦熙与第五南山。 重伤昏迷这么多天,醒来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却是自己升官了,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靖边城一战琅州卫损失惨重、副总兵苗鹰战死,兵部来旨严厉地责骂了游峰,要不是前面有两场胜仗撑着,游峰此刻就被罢官了。 人死了,仗还得接着打下去。 苗老将军为国征战多年,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今老人战死沙场,兵部特意点了苗仁枫的名字,让他接任琅州卫副总兵。 琅州卫虽败,但凤字营却打出了边军的血性,孤军断后、死战一整天、主将重伤而归。 苗仁枫升官,指挥佥事空出来一个。 总兵府军令,即日起顾思年升任琅州卫指挥佥事,秦熙任凤字营参将、曾凌川为副将。 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正五品官衔,顾思年在睡梦中就得到了。 十九岁的指挥佥事,凤字营、望北营两营精锐皆是其死命心腹,战功赫赫,背靠一位副总兵、一位琅州别驾。 整个琅州卫都知道,军方一座崭新的山头出现了。 “当爹的死了,做儿子的升官。” 秦熙有些不甘心的说道: “苗仁枫这个副总兵升得也太轻松了。” 顾思年一步步往上爬,看似快,实则每一步都靠自己实打实的战功拼出来的。 这个苗仁枫除了姓苗,半点用处都没有,起码这一年里就没打过几场像样的仗。 让人觉得窝火。 “算了,以后这些话就别说了。” 顾思年皱了皱眉头: “苗家与我们有怨不假,但苗老将军从来没有光明正大地刁难过我们,他帮自己的亲儿子,理所当然。 这次战死沙场,苗家亲兵数百人全部战死,也算是为国捐躯了。 告诉营中的兄弟们,都把嘴巴闭紧,别说幸灾乐祸的话。 我凤字营、望北营靠的是真本事,不是嘴皮子!” “好吧。” 秦熙缩了缩头,顾思年的话他可不敢反驳。 “别人的事咱们先不管。” 顾思年轻声道: “两营的伤亡情况说说吧,这种事还用瞒着我?” 这几个人从坐下来到现在半句不提战损,只说升官,明显是怕顾思年刚醒,又伤到心肺。 褚北瞻犹犹豫豫的回道: “望北营还好,只是救人,折了百十号兄弟,现在全营维持在一千三百人左右。” 那一日褚北瞻的望北营来得太突然,燕军这都快收兵了,褚北瞻从背后捅了他们一刀,顺带着救走了顾思年。 顾思年不说话,看向秦熙。 秦熙低下了头: “靖边城一战,全营战死三百号兄弟,几乎人人带伤而归。 现在满打满算,连伤兵也就千人之数。 大哥的亲兵折损殆尽,活着回来的连小六子与陈凌只有五个人。” 顾思年沉默无言,凤字营巅峰时有一千五百人,现在少了三分之一。 那可是三百号精锐骑军啊,放在哪一营都是顶梁柱,少了三百人全营就垮了。 顾思年的沉默让人揪心,第五南山轻声安慰着: “别想太多,你能一步步带着凤字营走到今天,就能重新站起来。 如今升了指挥佥事,以后的兵马只会更多。” 第五南山苦笑不已,或许当初他该跟着顾思年一起去靖边城的,这样能早点察觉出异常。 “唉。” 顾思年轻叹了口气,掀开被角: “走吧,陪我去营中看看。” …… “将军!参见将军!” “大哥!” “伤势怎么样,好些了吗?” “好多了,不耽误拿刀,大哥放心吧!” 顾思年的出现让全营的将士都重新挺起了胸膛,这些天来不管是凤字营还是望北营,全都情绪低沉、操练都提不起精神。 顾思年就是这两营的主心骨,主将战死,他们这些将士都不敢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有的士卒肩膀上裹着厚厚的纱布,有的人一瘸一拐,想要尽快恢复受伤的腿…… 蒙厉最狠,拉着几百号赤裸上身的汉子在拼命的操练,用他的话说靖边城的仇一定要报! 巡视完一圈,顾思年的心态还算平稳,凤字营的将士没有垮,那股子士气还在! 褚北瞻轻声道: “凤字营兵力大减,实在不行就从望北营先调一部分人过来吧?先顶一阵。” “不用了。” 顾思年摇了摇头: “望北营刚刚磨炼出战斗力,此时把兵调走,你这两个月不是白忙? 城中乡勇不少,新兵也在陆陆续续的补充,以凤字营如今的名头,咱们不缺兵。” “将军,营门口来了一群乡勇,吵着想见将军。” 话还没说完,陈凌就从身后来报信了。 小六子受了伤还没好,这两天一直是他守在顾思年的门外。 “乡勇?来做什么?” “好像说是来谢将军的?” “谢我?” 顾思年满脸疑惑: “走吧,去看看。” 等众人走到营门口时才发现,陈凌嘴里的这群乡勇可不是几十号人,而是乌泱泱两三百人。 其中一些人顾思年还眼熟,这分明就是当初在靖边城外跟着凤字营攻城的乡勇。 “顾将军,你们看是顾将军!” “将军真的活着,我就说好人有好报!” “大家都跪下!” 顾思年一露面,全场的人全都跪了下来,密密麻麻一片人头。 这一幕让顾思年倍感错愕,赶忙招手道: “起来啊,都跪着干什么,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 “顾将军!” 一名汉子红着眼说道: “咱们这些人都是从靖边城逃回来的,没有凤字营拦着燕军,咱们早就成了燕兵的刀下鬼。 这一跪,咱们是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谢将军救命之恩!” 全场声动如雷,这些人的心头唯有感动。 乡勇是什么? 乡勇就是挡在营兵前面的替死鬼,恶战苦战全是他们去打,军功赏赐他们往后排。 这几乎成了边军六镇中不成文的规矩,好像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可这次凤字营却为了救他们,孤军断后,差点连主将都搭进去了。 放眼琅州卫,谁能做到这一步? “哎,这种事有什么值得谢的?起来!” 顾思年苦笑着说道: “都是爹生娘养的,你们的命也是命啊。 起来!” 他们迟迟不肯起身,为首的汉子说道: “将军,您的大恩我们没齿难忘,咱们这些人无权无势、无金无银,但有一条烂命。 如果将军不弃,以后我们就跟着凤字营当乡勇,将军指哪我们打哪,绝无二话!” “对,我们都听将军的!” 应喝之声此起彼伏,这些人不奢求能成为凤字营的一员,只要能跟着顾思年当个乡勇,就心满意足。 有这样的将军,还怕什么? 几位将军心绪万千,刚刚说凤字营缺兵,现在人就送上门来了,而且这些人在攻城战中的表现不差。 第五南山朝顾思年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可以收下。 顾思年艰难的往前走了两步,扶起一名汉子: “起来吧~”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目光齐刷刷的看向顾思年,他们在等顾思年的答复。 顾思年朗声高喝: “从今天起,你们就跟我顾思年了。 不是乡勇,不是民夫,你们是凤字营的营兵,是正儿八经的琅州卫边军! 丑话我说在前头,今天我收下你们,但凤字营没有一个孬种,以后谁要是丢了凤字营的人,就给我滚蛋!” 不是乡勇,是营兵! 所有汉子都兴奋的一抱拳: “参见将军!” 顾思年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指向北方: “这一战虽然输了,死了很多人,但请你们都把胸给我挺直! 相信我,要不了多久我就回带你们杀回靖边城,一雪前耻!” “轰!” 所有人右手锤于胸口,注目行军礼,不知道是谁装着胆子吼了一句: “死战!” “死战!” …… 军营里坐着好些人,清一色凤字营与望北营的中坚将校。 顾思年的身子骨还没好利索,但面色红润了不少,沉声道: “接下来有几件事,大家分头去做。 首先是扩军!以前我们不想太过招摇,凤字营一直维持在一千五百人左右,望北营亦然。 但靖边城这一战告诉咱们,光靠眼下的兵马可赢不了燕军。” 众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看似有两营之兵,实际上还是不够,在战场上他们只恨没能多生两只手。 顾思年有条不紊的说道: “我已经去游总兵与何大人那儿争取过了,总兵府以后会给凤字营与望北营各两千人的粮饷、补给。 每营都照着两千人之数去扩编! 但扩编不是滥竽充数,这两营只要精锐,不要孬种。 让谢连山他们尽可能的在琅州全境招纳北荒来的流民,这些北荒士卒勇猛异常,能用! 其次就是城中乡勇,能打仗、服军令的就行。 还有新兵,新兵只要有血性的,混吃等死的一概不收!” “诺!” 众人纷纷抱拳,乖乖,这可是四千人的兵马粮饷啊,以往也就寿字营有这个待遇。 顾思年接着说道: “若是扩军至两千人,凤字营是拿不出这么多战马的。 我的意思是挑选出六百步卒,从今天起以崇北关为样板,日夜操练攻城战术,以备他日攻打靖边城。 曾大哥,两营之中你最熟悉攻城战法,这六百人就归你直接指挥。” “末将领命!” “还有就是蒙厉。” 顾思年看向铁匠道: “你们已经在多次大战中证明了一支精锐凿阵骑兵的重要性,两三百人就敢硬撼燕军大阵。 所以我决定,从凤字营、望北营中选出最精锐的六百名骑军,尽数划归你麾下。” 顾思年的意思很明确,几支尖刀部队先放在凤字营。 说是两营各两千人,但谁不知道他们是穿一条裤子的,所以兵力可以往凤字营倾斜一点。 一听自己要拥有六百精锐骑卒,蒙厉差点高兴得跳起来,拍着胸脯道: “大哥放心! 不管什么样的兵到了我手底下,一定让他嗷嗷叫着往前冲!” 顾思年轻笑道: “你可别太得意,我对你们要求很高。 沙场陷阵,两军相撞。 你这六百人称第二,琅州卫就没人敢称第一!” 沙场陷阵,舍我其谁! 蒙厉面色凝重的一抱拳: “蒙厉领命!” “就这些了。” 顾思年缓缓起身: “从今天起咱们就只有一个目标。 把边军大旗,插在靖边城的城头!” 第165章苗顾相争 一晃就过去了两月,从夏到秋,天气渐凉。 靖边城一战后,战场重回寂静,准确地说是琅州卫全面龟缩,任由燕军如何挑衅都不出战。 顾思年他们趁这个机会不停地扩充兵力,操练士卒,逐渐恢复元气。 但日子不会一直平静,麻烦总会无缘无故地找上门来~ 凤字营驻地内挤满了人,嘈杂声不断,其中有一队苗字营士卒,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这里。 “你们这些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堵在这干什么,让咱们进去! 这可是总兵府的调令,将你们营中的工匠全部带走!” “凭什么带走他们?这都是我们凤字营从琅州城带过来的!” “老子才不管他们从哪儿来的,反正我有军令,你们就得交人! 再不交有你们好看!” “我看谁敢闯凤字营驻地!” 两边越吵越凶,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苗仁枫盯上了墨家。 凤字营来前线征战,一直是带着墨家的,负责帮忙打造军械,凤字营打胜仗他们功不可没。 久而久之这消息就在军中传开了。 凉矛凉刀很锋利,苗仁枫看着就眼红了,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说服了游峰,要将这批工匠调去苗字营,说是要给全军打造军械。 这还得了? 墨家进了苗字营怎么可能还放出来,秦熙他们挡在营门口,愣是不给苗字营的人进去。 为首一人急了,铁青着脸说道: “秦将军,这可是总兵府的调令,你要抗命不成?” “我可没抗命。” 秦熙老神在在地插着腰: “本将军说了,那些工匠日夜操劳全都病倒了,就算要调人也得等人家身体好些不是?” 谁看不出来秦熙是故意拖延时间,那位精兵而来的苗字营副将苗河咬着牙说道: “秦将军,都是军中同袍,撕破脸可不好看。 咱们手握总兵府调令,今天人肯定是要带走的,您要是再不让路,可别怪咱们不客气!” “真是长本事了啊,让我看看谁敢在这撒野?” 陡然的冷喝声让苗河一愣,这话不是秦熙说的,而是从他身后传来。 当他回过头时看到顾思年与第五南山孤零零两个人,正慢悠悠的穿过人群。 不知道是因为顾思年升官了还是威名赫赫,苗字营的人马下意识地让了条路出来。 苗河的脸色有点僵硬: “顾将军,您可刚升官,就要抗拒总兵府的调令?” 说实话,对上秦熙他还不怕,可顾思年是什么人?他心里真有点犯怵。 “苗将军言重了,这哪是抗命啊。” 顾思年微笑一声: “人秦将军刚刚不是说了吗,等工匠们病好了再说,想必就算是游总兵也不会不近人情吧?” “那他们什么时候能好?” “这可说不准,三天五天的,十天半个月的,谁知道呢。” 苗河的脸冷了下来: “顾大人莫不是在耍我吧?总兵的调令,谁敢耽搁这么久?” 顾思年脸色的笑容逐渐消失: “要么你回去,过几天再来。 要么你现在带人闯一闯凤字营驻地,给你个机会,把苗字营全拉过来也无妨。” 秦熙等人耀武扬威的挥了挥拳头,一点不带怕的。 苗河那是气得吐血,让他带兵闯凤字营驻地,那不是找打吗? 尤其是顾思年那一双冰冷得眼眸,看得他直发毛。 “好,今天咱们就给顾将军一个面子,晚些天再来!” 束手无策的苗河只能扔下一句狠话: “我们走!” 苗字营空手而归,惹得秦熙他们一阵讥笑。 现在顾思年可是指挥佥事,整个琅州卫敢挑衅他的人可没几个。 “别高兴太早。”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苗仁枫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一招拖不了几天。” 铁匠嘟囔着骂道: “苗家这群杂碎,一天都不得安生,真想天上掉下个雷,直接把他劈死!” 如果苗仁枫只是想贪点军粮、军饷,顾思年咬咬牙吃个亏就算了,毕竟是顶头上司。 但墨家是凤字营的心头肉,一个人都不能少! 哪怕是与苗家正面冲突也在所不惜! “南山,你有啥法子吗?” 顾思年苦笑道: “墨家可不能丢啊~” “呵呵,苗家就剩这么几个无勇无谋的蠢货,收拾他们可不难。” 第五南山嘴角微翘: “秦将军还真说对了,有个雷恰好从天上掉下来,马上就要劈在苗家头上了~” …… 议事厅里,军方大佬端坐两侧,苗仁枫的冷着张脸率先开口: “顾将军,凤字营的那些工匠到底是怎么回事,到今天还不调往苗字营? 你说工匠们病了,要休养些时日,行,我们等了。 可这都七八天了,还没好? 总兵大人的调令在你眼里难不成是废纸一张!” 苗仁枫毫不客气,直接搬出游峰压他。 “苗总兵明鉴啊,这可不是我不放人。” 顾思年有板有眼的说道: “实在是那些工匠不敢去啊!” “不敢去?为何?” 苗仁枫冷声道: “苗字营又不是龙潭虎穴,有何不敢去的,都是为国效力,能去凤字营就能来苗字营! 本官看你分明是故意拖延!” “行了,苗将军消消气。” 游峰见情况不对,出来调和道: “顾将军你好好说说,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大人有所不知啊。” 顾思年耐心的解释道: “咳咳,前几天苗字营爆出一件丑事。 他们军中有人盗窃上面拨下来的铁矿石、铁器,甚至还贩卖了些许军资,私下获利。 这可是重罪啊,最后查出来竟然是苗字营中的工匠所为。” “竟有此事!” 游峰顿时皱起了眉头: “苗总兵,这是真的?” 苗仁枫心中暗骂了顾思年几句,赶忙解释起来: “确有此事,不过偷盗数量不多,事情已经查明,就是那些工匠利欲熏心,昏了头。 那些人都已经被军法从事,杀了头,让全营引以为戒!” 苗仁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他想撬走墨家的同时,苗字营就爆出这件丑闻,传得满城风雨。 为了挽回苗字营的颜面,苗仁枫就把那些工匠全宰了,堵住别人的嘴。 但这件事是不是这些工匠干的,那可就说不准了~ “真是胆大包天,杀得好!” 游峰面带怒色,琅州卫新败,还有人私下敛财,简直罪大恶极。 苗仁枫急着岔开话题: “顾大人,咱们现在说的是抽调工匠一事,你扯这些做什么?” “哎,大家毕竟都是工匠嘛。” 顾思年漫不经心的说道: “偷盗盐铁、贩卖军资可是大罪,几个工匠真的敢做这种杀头的大罪? 我可是听说城中都在传这些人是替罪羊,或许还有幕后主使啊~ 大人说说,凤字营那些工匠能不怕吗? 前脚去后脚被砍头,这可……” 顾思年虽然欲言又止,但游峰全听明白了,脸色铁青。 虽然是传言,但不无道理,哪个工匠敢有这么大胆子? “砰!” 苗仁枫再也忍不住了,拍案而起,厉声喝道: “顾思年你什么意思,莫不是在暗讽我苗字营窝藏贼人,徇私枉法!” “哎哎哎,苗大人别激动。” 顾思年连连拱手: “传言罢了,一听而已~” “你!” 苗仁枫气昏了头: “总兵大人,我苗字营可是琅州卫老营,声名赫赫,岂容传言污蔑? 顾将军今日此言实在令人寒心,属下请大人下令详查,还苗字营一个清白名声!” 这怒目圆睁的样子,仿佛受了莫大冤屈。 “嗯,说的也是。” 游峰拖着下巴道: “顾将军,流言毕竟是流言,还是好好查一查为妙。” 游峰的眼珠子提溜直转,他算是看出来了,苗顾双方都憋着口气,一定要分个高低。 “说来也是巧了。” 顾思年轻笑道: “昨天凤字营游弩手巡查边防,抓到两名逃兵,好像就是苗字营的人。 等卑职回去好好盘问盘问,看他们知不知情。” 苗仁枫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整个人愣在当场。 “苗大人。” 顾思年直勾勾的盯着苗仁枫: “要不我直接把人带上来让您认认,说不定还姓苗呢? 若是有人冒充苗字营士卒,故意泼脏水那就不好了。” “这,这不太合适吧。抓到两个逃兵也不是啥大事,哪能耽误总兵大人的时间。” 苗仁枫的语气软了许多,但在心里已经把顾思年祖宗十八代全都骂遍了。 城中流言猜得全对。 那些工匠确实是替罪羊,真正贩卖铁器的是两位苗姓子弟,幕后主使就是苗仁枫。 其实边军中稍微挣点黑钱不稀奇,苗家一直这么干,鬼知道这次怎么就传出去了。 如果那两人真是苗家人,苗仁枫就算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他可不敢赌啊~ “大人。” 苗仁枫支支吾吾的说道: “既然有这个缘由,凤字营的工匠不调也罢,也好安抚人心不是。” 游峰目光闪烁,他可是个人精,苗仁枫突然示弱,要是猜不出缘由就见鬼了。 “行吧,此事就这么算了。” 游峰面无表情的说道: “私下里本官给你们提个醒,如今是非常时间,多想想战事,打胜了仗,大把大把的银子。 至于那些工匠,还留在凤字营吧。不过也要尽可能的打造军械,送至各营使用。” 游峰也难啊,苗家刚死了一个老总兵,总不能又给苗家定罪吧? 偷点军资他不在意,现在他就想平衡一下两边的实力,别再闹了。 “诺!” 苗仁枫终于松了口气,看向顾思年的眼神无比恶毒。 顾思年则暗中冷笑,这就是第五南山说得那道雷! 城内各种各样的流言就是第五南山传出去的,背后捅了苗字营一刀。 而且他还料到苗仁枫会安排那几个人跑路,所以直接安排风伢子带游弩手守在城外,人一出来就被抓了。 苗仁枫对上第五南山,实在是太嫩了。 “大人!大人!” 就在几人准备散伙的时候,游康急匆匆的闯了进来: “城外来了燕骑,射进来一封书信。” “燕骑?” 游峰顿时紧张起来:“书信呢?写了些什么?” “卑职未敢私自拆开。” 游康赶忙递过一封书信: “不过这封信的落款写着: 北燕申屠空!” 第166章换俘?开战? 突如其来的申屠空亲笔信惊动了琅州卫高层,感觉是要出大事。 几位指挥佥事尽数到齐,分坐两侧,还有游康等一众武将。 其实这封信的内容很简单: 靖边城一战燕军抓了不少凉军战俘,现在他们大发善心想要把人放回来。 当然不是白放,游峰得拿牛羊去换,一头牛羊换一名战俘。 不换也行,申屠空会把人杀了,人头送回来。 六七百名战俘,还真不是小数目,该救还是要救的。 还有最诡异的一点,申屠空点名让顾思年带着凤字营去换俘虏! 不知意欲何为。 两个月来燕军不知道送了多少封战书、贴近城墙挑衅了多少次,琅州卫愣是一兵一卒不出,坚守三城,把申屠空气得够呛。 秋天本是水土肥美,最适合开战的时候,可琅州卫完全没给燕军机会。 不过申屠空这次换了花样,要换俘虏! 董寿冷声道: “这哪里是换俘,这分明又是在下战书!” “燕军狡诈,申屠空诡计多端啊。” 何先儒捧着那封信来回看了好几遍,目光紧凝: “想要用牛羊换回战俘,就需要派不少兵马出城,燕军定会趁机围杀我军。 为了确保俘虏与护送兵马安全回城,咱们就得被迫迎战,战事规模会不断扩大! 可不换俘虏的话,燕军又会大肆散播消息,蛊惑军心,说咱们见死不救,到时候城中士气尽丧! 这一计,当真歹毒!” 连何先儒都能看明白的计策,在座的武将们岂会看不出来。 一头牛羊换一个大活人,这样的条件游峰要是拒绝,以后哪位军卒还愿意替你卖命? 但凤字营出城接应俘虏,燕军就会派兵围杀!你琅州卫难不成看着凤字营全军覆没? 不,只能派出更多的兵马交战! 牵一发而动全身! 看似是换俘,实则是大战将至的信号。 一招无解的阳谋啊~ “果然是北燕九皇子,心思细腻。” 游康冷声问道: “大人,咱们要答应他的条件吗?” 游峰似乎还没下定决心: “诸位觉得呢?” 大家面面相觑,顾思年最先开口道: “大人,几百号战俘不是小数目,咱们得去换! 不管怎么样都要让全军将士知道,大人绝不会放弃同袍!” “你说得对!” 游峰缓缓抬起头来,脸色铁青: “咱们已经被申屠空架在了火上,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只能换俘!” 众人心头咯噔一下,换俘就意味着要开战! 两个月来的沉寂、悠闲怕是要一去不复返了。 唯独苗仁枫有些幸灾乐祸,嘴角上扬。 申屠空点名让凤字营去,这还能有好下场? “地图!” 游峰大手一挥,众人便围在了地图前: “申屠空将换俘的地点选在了济兰河谷,要想救人,咱们的兵马就地出城数十里。 这地方还无险可守,要说他没动歪心思,鬼都不信!” 济兰河谷,又是济兰河谷,似乎每一次关键大战都会在此地爆发。 游康犹豫了一会儿道: “大人!既然已经决定换俘,那就由我锋刃营去吧。 凤字营毕竟刚打了几场硬仗,还未恢复元气。” 顾思年没来由的心中一暖,游康这是不忍心看中凤字营接连苦战。 游峰看向了顾思年,在等他的表态。 “多谢游将军好意。” 顾思年轻轻弯腰抱拳: “不过凤字营已经整军完毕,完全可以与燕军一战。 况且燕兵点名让我去,要是咱们耍花招,燕军保不齐会狗急跳墙屠杀战俘,那我顾思年与凤字营岂不是成了罪人? 大人!末将愿率凤字营出城!不过我斗胆,请望北营相随!” “好!顾将军好魄力!” 游峰大喜过望: “就依你,望北营一同前去!” 游峰当场拍板,其实从私心而言他还真不希望锋刃营去,万一中计怎么办? “两营兵马够吗?” 何先儒忧心忡忡地问道: “申屠空憋了这么久才想出这么一招,岂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怕是还有诡计!” “何大人说得对啊~” 董寿背着手看向地图道: “济兰河谷的地形咱们再熟悉不过了,正面战场摆不下太多兵马。 燕军若是有埋伏,最大的可能就是分兵布在两翼,待凤字营进入战场后再杀出。 三面夹击,换成是神仙也逃不出去!” 董寿的推测得到了许多将领的认同: 琅州卫年前在济兰河谷大败,燕军用的就是这个招数。 游峰抱着胸,端详了好一会儿道: “既然燕军想要分两路兵马夹击凤字营,那咱们何不也派出两路兵马分头迎战,阻敌增援?” “大人明鉴,此计甚妙!” 苗仁枫突然一步迈出,朗声道: “末将愿率领苗字营出城,守卫凤字营的右翼!” “苗大人要亲自出城作战?” 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苗家不是与凤字营不和嘛,怎么好端端的要相助顾思年了? “对!” 苗仁枫恶狠狠地说道: “父亲战死沙场,苗家子弟折损过半,这笔血债燕人该还了!” “好!苗大人真乃边军楷模!” 游峰被苗仁枫感动到了,沉声道: “苗字营的兵力略有欠缺,本官让华字营与你们一起,守住济兰河谷的东翼!” 两营将军齐声应喝: “诺!” “东翼有人守了,那西侧呢?” 游峰缓缓扫过一张张坚毅的面庞,很期待有人能站出来。 “末将去吧!” 董寿迈步前行: “寿字营愿出城与燕军作战,守住凤字营的侧翼。 上一次我们琅州卫丢了脸,这次一定得赢! “好!” “我凉军将士都是好样的!” 游峰大笑道: “那此战就这么定了! 由顾将军率领凤字营、望北营从中路前出,携带牛羊换回战俘。 寿字营在西、苗字营华字营在东,伺机而动,阻击敌军,策应中路。 若是有燕骑想要出两翼过,务必将他们全部拦截在战场之外,确保顾将军他们安全返回!” “诺!” 众将领纷纷应喝,不少人还有些恍然失神。 一场大战说来就来。 游峰冷着脸喝道: “诸位将军,此战的目的还是以接回战俘为主,大战是其次。 只要能带着战俘回来,就算是一场胜利! 当然了,假如有机会,也要给予燕军迎头痛击!” “诺!” 众人渐渐散去,苗仁枫却来到了顾思年身边笑道: “顾将军! 咳咳,营中工匠一事还望你别放在心上,本官只是想尽快提升边军战力。 如果有冒犯的地方,将军见谅!” 苗仁枫竟然客客气气的行了个礼,这态度好的不得了。 顾思年一下子有些错愕: “额,苗总兵请起,卑职当不起这么大礼。” “那个。” 苗仁枫尴尬的搓了搓手: “你们抓住的两个人……” “噢,噢噢噢!” 顾思年心领神会:“人嘛,肯定是要交给苗大人处置的。 不过这两个人滑溜得很啊,为了抓住他们,凤字营的斥候足足累死了十匹马! 十匹啊!” 苗仁枫脑门一黑,强行挤出一抹笑容: “怎么能让顾将军吃亏呢,回头我就让人送十匹战马去凤字营!” “哈哈,大人痛快!” 顾思年大手一挥: “那到时候顺便把人领走! 告辞!” 顾思年一走苗仁枫就变了脸: “王八蛋,连我敲竹杠都敢敲!” …… 靖边城城头,申屠空驻足而立,秋风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衣角。 远处的草原隐隐约约成了深黄色,好像给天地间披了件崭新的大衣。 头顶上几片白云漂浮,悠闲自得。 就是这么一幅优美的秋景,却暗含杀机! 在申屠空两步开外恭恭敬敬的站着一名武将,四十来岁的样子,眼眸低垂。 武将皮肤黝黑,身穿胡服,脸上带着淡淡的杀意。 阿史羽,草原颇有威名的悍将,地位比扎西木错这种先锋将领要高不少。 几个月前靖边城一战,就是他率军赶来,疾驰数百里,大败凉军! 申屠空面向城外,平静的问道: “阿史将军,您觉得凉军会同意我的建议吗?” “殿下聪慧过人,神机妙算。此计无解,凉军必会上钩!” “呵呵,我也觉得~” 申屠空冷笑出声: “其他人我倒是不在乎,但顾思年与他那个凤字营必须消失! 本殿看他们是越发的不顺眼了~” 那一日顾思年被望北营救走,成了申屠空心中最大的遗憾。 “区区一个九营参将、近日才升任指挥佥事的人何值得殿下如此重视?” 阿史羽面无表情的说道: “殿下若想要他的人头,卑职去取来就是。” 毕竟是刚从草原来得,阿史羽只知道有顾思年这么个人,其他的知之甚少。 “哈哈哈,你啊你,说话还是这幅德行。” 申屠空白了他一眼: “指挥佥事这个官是正五品,不算大官。 但你在边关这么多年,见过几个十九岁的指挥佥事?” “十九岁?” 阿史那的目光逐渐凝重起来: “那还真是个将才啊~” 申屠空伸出手掌,在秋风中轻轻一握: “将才又如何? 只要扼杀在萌芽之中就不足为惧~” “殿下!” 扎西木错急匆匆的走上城头,面带欣喜: “殿下!崇北关同意换俘。 五天后,在济兰河谷交换!” “那就好。” 申屠空挑眉一笑: “各路兵马都准备好了吧?” “早已准备就绪,只等殿下下令!” 扎西木错高喝道: “末将请战!” “好!有气势。” 申屠空重重拍了拍扎西木错的肩膀: “此战就由你全权指挥了。 记住,把顾思年的人头给我带回来!” 第167章牛皮吹得震天响 大会开完了顾思年这里还有个小会,凤字营与望北营的众位将校悉数到场。 顾思年拍了拍地图道: “情况呢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两营兵马要倾巢而出,在济兰河谷接应俘虏,估摸着这一战是铁定会打起来的。 大家有什么想法,畅所欲言。” 褚北瞻轻声道: “两营兵马居中,苗字营华字营在东、寿字营在西,三路大军呈品字形布置。 中路开战,两翼兵马负责阻截燕军的伏兵,五营兵马不算少了,游总兵这次的布置还算可以,井井有条。” “得了得了,褚大哥就别给他脸上贴金了。” 铁匠发起了牢骚: “不是我老蒙看不起他,这位游总兵每次大战都布置得井井有条,乍一看像那么回事。 结果呢,一打起来天天吃败仗! 牛皮倒是吹得震天响!要不是咱们两营兵马给他撑着,裤衩子都赔光光!” “噗嗤~” “哈哈哈!” 铁匠一番话把大家都给逗乐了,明明大战将至却笑声一片。 铁匠说的还真没错,仅有的几场胜仗基本都是他们拼下来的,锋刃营也还行。 至于其他几营兵马,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什么战功。 “打住打住!胡咧咧什么!” 顾思年瞪了他一眼: “你小子长本事了,总兵都敢嘲讽? 再乱说这次你蒙厉留下来看大门! 还有你们!谁想陪着他一起看门?” “可别!我错了!” 铁匠一听就慌了,身子坐得笔直,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其他人顿时闭上了嘴巴,花寒甚至挪了挪凳子,意思要和铁匠划清界限。 “这还差不多。” 顾思年白了众人一眼,大手一挥: “说正事,大家想想看,这仗怎么打?” “好像咱们也没太多自由发挥的空间啊。” 秦熙轻声道: “我两营兵马摆在济兰河谷,接回战俘之后就开战。 燕军若是真采取中路诱敌、两翼奔袭埋伏的策略,咱们能做的就是正面开战,尽可能击败燕军中路。 至于两翼的兵马咱们就管不着了,让苗字营与寿字营去对付。” “说的是。” 曾凌川随意的伸了个懒腰: “咱们顾好自己,别人也管不着。” “大家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全场唯一一个没穿铠甲的第五南山开了口,平静地说道: “若是两侧的寿字营苗字营拦不住燕军的伏兵呢? 又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拦,直接把燕军放过来怎么办?” “怎么可能。” 众人面色一变,这可是违抗总兵的军令,苗仁枫他们有这么大胆子吗? 第五南山有条有理地分析道: “这么久以来,咱们两营次次死战,赢都赢得艰难,输就是大败。 为什么?就是因为这些友军不济事! 别忘了当初左屯城一战,苗仁枫连吴总兵都不愿意救,他们眼里第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 将两翼的安全交给他们,能放心?”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董寿不一定,但苗仁枫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 况且苗仁枫本来就和顾思年有过节,鬼知道这家伙会不会丧良心。 “我认为南山说得有理。” 顾思年终于开口了: “两营之兵有近四千之众,四千条人命难不成交给他们? 不,要掌握在咱们自己手里!” 在边关熬了这么久,顾思年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事关生死的战争,还是要靠自己。 “那这场仗就有点难打了。” 褚北瞻看着地图分析道: “从燕军的兵力上可以推算,他们在中路可以摆下两千到三千人。 既然申屠空点名让凤字营去,那燕军自然也会派出精锐骑兵。 以我两营兵力,单独对阵中军不足为惧。 可要是有两翼燕军埋伏咱们,三路合围,我们想赢几乎不可能,能安全撤出就殊为不易了。” 屋内的气氛逐渐凝重起来,有点难啊~ 秦熙挠了挠头,试探着问道: “实在不行咱们摆出防守态势,一接到俘虏就立刻后撤。 打不起咱们躲得起!” 哎,这也算一个办法,反正游峰也没说非要打赢。 “躲是可以躲。” 第五南山轻声道: “但大家别忘了,这是年哥升任指挥佥事以来的第一仗,不战而撤,可太丢人了。 游总兵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也确实渴望来一场大胜。” 私下里相处久了,大家越发熟悉,第五南山竟然开始称呼顾思年为年哥了。 众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这要是主动后撤,岂不成了琅州卫的笑柄? “别藏着掖着了。” 顾思年漫不经心的看向第五南山: “有什么法子赶紧说吧,这都啥时候了。” 顾思年早就摸透了他的路数,这表情明显心里有主意。 貌似就没有第五南山解决不了的麻烦! 第五南山站起身,微笑道: “我们可以做个假设,就当其他三营不存在,只有凤字营、望北营参战,思路不就清晰多了? 任燕军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大家一愣一愣的,没搞明白他的意思。 “三路燕军合围,想要把我们歼灭在济兰河谷,咱们只需要破其一点,危局自解! 说白了,咱们只要在两翼伏兵抵达战场之前就打烂他们的中军。 那就不存在被包围一说了~” 铁匠挠了挠头: “先生说的有些轻松了吧,燕军精锐骑兵哪有那么好对付,两边兵力又大差不差。 鏖战个一天打垮他们已经算是大胜了,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赢?” “蒙兄弟,你可是陷阵之将,怎么还没开打就觉得难?” 第五南山一句反问让蒙厉愕然,随即脸色通红,总觉得有些羞愧。 第五南山一挥衣袖: “我两营之兵,有六百死战悍卒,沙场陷阵、两军对垒,无往而不胜。 区区燕军骑兵,有何惧哉?” 蒙厉的脸上再也看不出玩笑之意,而是满脸凝重的拱手抱拳: “先生教训的是! 我六百陷阵之卒,即使面对千万燕军也敢一战! 而且能战而胜之!” “要的就是这股子士气!” 顾思年大笑道: “六百人尚且不惧,我两营精锐有四千之众,为何要惧怕燕贼?” “轰!” 众将同时起身,抱拳怒喝: “愿随将军一战!” “呵呵。” 第五南山喜笑颜开,蒙厉这个家伙,不故意激他一下就提不起来气势。 现在任谁都看得出,第五南山一定有破敌之策! 顾思年站了起来,冷声道: “从现在起,凤字营、望北营所有人连我在内,尽数听第五南山调遣。 战场抗命者,可不必请示,就地斩首! 南山,这一仗看你了。”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弯腰行礼: “定不负将军所托!” …… “呜呜~” “隆隆隆~” “大军开拔!” 狭长的行军队列顺着城门口一涌而出,渐行渐远,隐隐能看见一面“顾”字将旗迎风招展。 负责中路的凤字营、望北营最先出动,前往济兰河谷待命。 骑军在前步卒在后,两营不分彼此,第五南山好像把两营混合到一起用了。 队伍中还有大批的牛羊,咩咩叫,嘈杂声不断。 从斥候探报来看,靖边城一线的燕军也已经出动,确实携带着大批战俘。 其实送出些牛羊倒是没什么,让游峰憋屈的是被燕军逼着开战,还无能为力。 或许是靖边城一场败仗让游峰心有余悸,怕了。 此次五营兵马出动,如此大战他竟然没有亲临前线指挥,美其名曰要坐镇崇北关。 游康更是无奈,游峰不出马他也不能动弹,这么一场大战锋刃营只能看戏。 唉,他可手痒的很。 游康喃喃念叨着: “顾兄,希望你能凯旋而归啊~” 城门外还屯驻着两支大军,高高竖着“苗”“寿”两面大旗,三营主力整装待发。 别看苗仁枫这一路多了个华字营,实际上华字营的战力相当弱。 没有后台的王子华就连补充新兵都是最弱的一批,缺兵器、缺战马,全营满打满算不足千人。 而且苗仁枫还把华字营摆在了前面,苗字营随后出发,明摆着是要先让华字营与燕军拼一拼。 苗仁枫与董寿二人驻马而立,眺望缓缓离开的顾思年所部,目光都在闪烁。 苗仁枫轻笑道: “凤字营与望北营军威严整啊,啧啧,看着让人好生羡慕。” 董寿唏嘘道: “当初第一次见到他还是一个小小都尉,麾下不过三百溃兵。 短短一年不到,却已经官升指挥佥事与我平阶,拥两营之精锐。说句心里话,寿字营怕是都比不过这两营精锐。” 董寿眼中满是艳羡,都是领兵多年的武将,哪怕只是一个行军队列都能看出这支兵马的好坏。 谁不想要这样的兵? 苗仁枫轻声道: “将军说的是没错,可就这么一个年轻人把琅州卫的风头占尽了,是不是显得咱们太过无能?” 秋风拂过,两人都不说话了,眼神变得诡异起来。 一直等到凤字营消失在天边,苗仁枫才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我的信,想必将军已经看过了。” “嗯。” 董寿淡淡的应了一声。 苗仁枫一扯缰绳: “这仗怎么打,将军自己说了算。 但若是空出两营编制,或许我可以替你争取争取~” “驾!” “哒哒哒~” 一语言罢,苗仁枫策马远行,苗字营大军启程开拔。 没人注意到董寿握住缰绳的手紧了许多,沉默许久之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唉~” “我们走!” 第168章陷阵之卒 秋天的边疆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金黄,有的是滚滚黄沙、有的是黄草伏地。 天空深邃、寂静,远处天边是重峦叠嶂的高山荒原,一眼望不到头的苍凉。 瑟瑟作响的秋风带着丝丝寒意,要不了多久就得入冬,那时候会更加萧瑟。 “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回荡在天地之间,为满目的秋景增添了一份肃穆、杀伐~ 凉燕大军悉数抵达济兰河谷。 策马阵中的顾思年没来由的想起了那首诗: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孤城既是崇北关、又是靖边城,更是矗立在北境边关的一座座古城。 凉军的军阵并不那么庞大,细细看来是清一色的骑军,约莫两千人上下,步卒的影子都不见一个。 顾思年身后是一排战将: 秦熙、蒙厉、花寒、林易槐、安建、谢连山。 凤字营与望北营的骑军将校尽数到齐,褚北瞻还有曾凌川他们几个不知道带着步卒去了哪儿。 这一次第五南山也来到了战场,不过并未出现在军阵之中,而是立足于战场侧翼的一座土坡。 顾思年特地让小六子带兵护卫在他左右,保证第五南山的安全。 一句话,谁都能死,他不能! 骑军步军分开就是他的意思,既然不放心两翼的苗字营与董字营,那他们就自己设置防线拦截燕军~ 这一战步卒没有其他任务,就是在济兰河谷两翼十余里处设伏,拖延一下燕军进入战场的速度就行。 主战场只留骑军! 两营精锐两千出头,全都在这! 第五南山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袍: “对付这些燕军,两千骑足够了~” …… 凉军阵前笼络着几百头牛羊、咩咩哞哞的叫个不停。 燕军这边却是一片悲戚之色、死一般的安静,几百名俘虏浑身污秽、失魂落魄地站在阵前。 看他们面黄肌瘦、伤痕累累的样子就知道燕军没少虐待他们。 这些人的眼中带着一丝希冀、盼望,因为对面的“顾”字将旗重新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燕军兵力略多,三千人上下,领军而来的自是大将扎西木措,上次让顾思年跑了乃是他心中一大憾事。 此次只要提着顾思年的脑袋回去,必定会官升一阶! “唔,就这么点兵马吗?” 扎西木措冷笑一声: “这个凤字营真是狂妄,明知我方想要开战还不多带点兵马。” “将军!” 身侧的副将沉声道: “凉军应该不止这么多兵马才对,咱们可不能松懈啊。 据斥候探报,崇北关内的苗字营寿字营也有出动的迹象。 怕是在两翼等着咱们呢~” 游峰猜对了,燕军采取的确实是中路牵扯,两翼包夹的战略。 其实济兰河谷这个地形玩不出太多的花样,比的就是双方战力谁更强。 而燕军极为自信,浑然不惧凉军。 “嗤~” 扎西措姆不屑一笑: “就那两营的兵马还妄图拦住我数千铁骑? 本将打赌,最晚日落之前,两翼大军就会抵达战场,届时就是凤字营的死期! 咱们就按照定好的策略,准备开战。” “诺!” 副将轻轻一挥手,一骑飚射而出,飞奔至战场中央怒吼道: “换俘开始!” “走!快走!” “往前走!” 伴随着一声怒吼,燕军开始驱赶战俘出阵。 面色惶惶的俘虏们颤颤巍巍的往前走,有些俘虏腿脚受了伤,只能互相搀扶着前进。 他们的脸上既带着逃出生天的喜悦,又带着万分紧张,老是回头看那乌压压的燕军。 因为他们害怕燕军耍花样,在最后时刻宰了他们。 凉军这边乍一看还带着些喜感,牛羊成群,呼啦啦的往外跑。 不知道怎么得,顾思年竟念起了安春阁诗会上卫家大公子做得那首诗: 牛羊肥又肥、架在火上烤。 不过细细看去你就会发现奇怪的地方,那些牛羊身上都驼着包袱一样的东西,难不成凉军还准备了额外的礼物? 随着俘虏与牛羊的接近,双方士卒的脸色都逐渐凝重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换俘结束之时,就是双方开战之际。 当俘虏越过成群的牛羊时,扎西木措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轻轻一挥手: “放箭!” 早就等待多时的弓弩手万箭齐发,一阵密集的箭雨迎风射出: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这个距离,箭雨刚刚好落在俘虏群中,顿时就哀嚎声四起,中箭倒地者数不胜数。 果然燕军有诈! “跑啊!” 不知道是谁率先反应了过来,开始撒丫子狂奔,乌泱泱的人群就这么冲了起来。 这些战俘也不傻,知道马上就要开战了,一个个全都从两翼绕过军阵,没敢走正中间的空地。 开玩笑,待会儿数以千计的战马从中间一冲,保准被踩得渣都不剩。 “呵呵,这些燕军,就会玩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手掌一挥: “令旗!” 几名士卒飞一般的舞动着令旗,这一刻凉军动了。 “驾!” “轰隆隆~” 马蹄声骤然而起。 但让人惊奇的是最先出战的兵马既不是蒙厉麾下的陷阵悍卒,也不是中军主力,而是花寒那三百神箭手。 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更诡异的是每名骑卒的马背上插着一支火把,看这架势是打算射火箭了。 扎西木措的眉头深深皱起: “凉军这是做什么?” 随着成群牛羊的接近,他还看到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包袱,心中隐隐有一股不安在升腾。 “驾!” “轰隆隆~” 三百骑速度飞快,从出阵开始就将速度提到了极致,眨眼间便已经越过那些战俘,逼近了燕军军阵。 三百精骑几乎同时弯弓搭箭,箭弦拉满。 “放!” “嗖嗖嗖!” 一波火箭腾空而起。 箭雨没有直奔燕军军阵,而是射向了那些牛羊~ “不好!” 扎西木措的瞳孔骤然一缩,就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嘶吼道: “快,拦住那些牛羊!” 可惜晚了,箭雨已落。 带着火星的利箭恰恰好射在一头牛的屁股上,那儿就绑着黑色的包裹。 你若是凑近了闻能闻到一股浓郁的火油味~ “腾~” 箭矢落下的一瞬间,牛背上就燃起了大火,腾的一下烧开了。 包袱中是浸过火油的稻草干柴~ “嗖嗖嗖!” “腾腾~” 三百游骑弓弩不停,成群的牛羊中大火漫天? 屁股被点着了怎么办? 跑啊! “哞!哞哞!” “咩咩!” 只见成群的牛羊发了疯地往前冲,屁股上还跟着火团。 它们可不是人,不知道要绕开正面,直吼吼的撞进了燕军骑阵。 “不,不要过来!” “砰砰砰!” “啊啊啊~” “火,火啊!” 燕军做梦都没料到这一幕,几百斤的壮牛啊,冲起来的威势不被战马差,一头两头就算了,一下子几百人。 排头处的一名燕军倒霉的很,刚被前面一头牛撞翻下马,紧跟着就被后面的牛活生生踩死了。 那血肉模糊的样子让人心里发颤。 牛羊一入阵,燕军骑阵彻底大乱。 有的士卒被逼急了眼,已经开始挥刀砍杀疯牛,可挨了一刀它们也不疼,冲得更凶。 两军还没交手,燕军就被踩死了不少。 “王八蛋!顾思年这个王八蛋!” 扎西木措气得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蠢货,跟牛打什么!阵型往两边散,把牛羊放过去! 蠢货!” 虽说扎西木措在下令,可一部分士卒已经被牛羊缠住了,阵中骚乱不止。 扎西木措有些慌了,这时候凉军要是一冲,那后果想都不敢想。 趁着燕军大乱,三百弓弩手已经毫发无伤的掠回本阵,山坡上的第五南山呵呵笑道: “牛羊肥又肥,架在火上烤,真是好诗啊~” 站在身后的小六子目瞪口呆,这位文弱书生就这么轻飘飘的就搅乱了燕军的阵型? 可以说整个凤字营都很开心,独独蒙厉满脸的惋惜: “奶奶的,这么多牛羊都没了,好歹让我老蒙解解馋啊!” “啪!” 话音刚落,顾思年就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上: “别想着吃了,该你了! 等打赢了想吃啥都有!” 铁匠满脸尴尬,忙不迭的点头: “哦哦哦,对,该我了!” “击鼓!” “骑军出战!” “咚!咚!咚!” 漫天的战鼓声下,有六百骑缓缓前行,勒马停住。 没错,只有六百骑。 “驾!” 蒙厉壮硕的身影就像一座小山驻马阵前,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兄弟们,这肉味香不香!” “香!” “想不想吃?” “想!” “那就宰了燕军这些杂碎,吃个痛快!” “哈哈哈!” 铁匠的开场白是一句玩笑,也不能算是玩笑吧,他确实想吃~ 蒙厉朗声怒喝道: “开战之前顾将军跟我说,今天要靠咱六百人冲锋陷阵,凿开几千燕军的骑阵。 我就一句话,没问题! 因为你们这六百人是老子一个一个从两营精锐中选出来的、是我亲眼看着你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在琅州卫,你们就是最顶天立地的汉子! 我知道你们行!” 蒙厉声如洪钟,滚滚如雷。 “轰!” 回应他的是六百精锐右手砸胸,齐行军礼! “大道理我也不懂!” 蒙厉的目光逐渐凶悍: “老子只知道自古以来,陷阵之卒皆悍勇,入阵之后只求死! 我六百铁骑铮铮铁骨,要什么富贵荣华?酒色留香? 我陷阵之卒,只求一死! 陷阵之士,有死无生!” “轰!” “死战!” 一声怒吼响彻云霄。 蒙厉策马向前,挺枪怒吼: “起矛!” 凉矛尽起~ 六百铁骑今入阵, 万里河山如云烟。 蛮夷胡寇面生怯, 陷阵之卒死无生! 第169章还你千条命! “轰隆隆~” “凉军,凉军来了!快列阵迎敌!” “快啊!” 凉军这边都开始冲锋了,燕军前阵依旧杂乱无章,几十头屁股着火的牛羊正在军阵中疯狂乱窜,根本就停不下来。 地上还躺着一些烧焦的肥牛,你还别说,真有阵阵香味在弥漫。 但燕军此刻脑子想的不是美味,而是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轰隆隆~” 枪尖向前,马蹄阵阵。 六百悍卒犹如一团乌云,厚重低沉,窒息感扑面而来。 “喝!” 蒙厉狞笑着刺出了手中长枪: “杀!” 挡在骑军冲锋道路上的一名燕骑满脸惊惧,哪还有心思迎敌啊,正奋不顾身的催动战马想要向一侧躲避,但蒙厉的长枪已然逼近眼前。 “噗嗤~” 一枪贯胸而过。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这几乎是凉军单方面的撞阵,六百悍卒分成六排,一波波的凿入燕军阵型,锋线所过之处哀嚎声四起。 杆杆凉矛刺出,血箭飚射,惨死枪下的燕军不计其数。 有些骑卒悍不畏死,一人就敢硬冲十几名燕军围聚的人群,照样杀得浑身鲜血。 有些汉子眼中只有杀敌,没有畏惧二字,长枪出手就必须要建功! 用蒙厉开战前的那一句话说,六百悍卒只求一死! 如此壮阔的气势,犹如猛虎下山,仅仅是一轮冲锋就彻底打烂了燕军前沿防线,战死者几乎都是燕骑。 泰山压顶,气势如虹! 明明燕军占据了绝对的兵力优势,但六百陷阵之卒愣是一口气打垮了燕军的士气,前方战前几乎无人敢抬枪反击,都在拼命地往后撤。 “反击,快给我反击!” “妈的,不许撤,给我杀!” 居中指挥的扎西木措都快气疯了,怒吼道: “后军分兵,快! 从两翼包抄凉军尾部!给我杀!” 到底还是燕军的精锐啊,在经历一段混乱之后,位于军阵后方的近千燕骑策马而出,绕过中央战场,直插凉军尾部。 他们的打算是将这六百人围在人海之中,然后一口气吃掉。 “轰隆隆~” 燕军的想法自然逃不过顾思年的法眼,剩余的骑卒倾巢而出,同时扑向了燕军。 骑军冲至战场半中央处时陡然一分为二,迎着两翼的燕军就杀了过去。 顾思年怒吼一声: “杀!” 凤字营骑卒将燕军纷纷拦在战场之外,很快便将心思紊乱的燕军切割成几支小队,然后一点点的蚕食。 今天他们的任务就是让蒙厉放开手脚,痛痛快快的杀上一场! 一边是越战越勇的六百陷阵悍卒、一边是从一开始就被打蒙了的燕军。 主将扎西木措面色泛白,这一战怕是不妙~ ……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除了济兰河谷的主战场,往西十几里也爆发了战斗。 不过这里就没那么激烈了,凉军依靠弓弩、陷坑、铁蒺藜层层迟滞燕军的进攻速度,逼得燕军只能一点点往前摸索,生怕两侧的山坡上藏着大量伏兵。 坐镇指挥的乃是曾凌川与武翔,麾下近千步卒,可这个方向杀过来的燕军本该是寿字营负责阻击的。 开战已经半个时辰了,寿字营一兵一卒都没有出现。 “董寿这个王八蛋!” 武翔气得面色铁青: “平日里看起来人模狗样,没想到与苗仁枫一样,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得亏第五先生提前谋划,不然这两三千骑兵杀到济兰河谷,大哥那儿就得溃败!” 顾思年与苗仁枫有过节,苗字营耍阴招就算了,董寿竟然也玩这一套,属实让人寒心! 曾凌川同样无比愤怒,冷着脸道: “这些家伙的眼里只有私利,哪有边军的尊严与荣耀!两营四千将士的命在他们眼里连个屁都不如!妈的,迟早要找他们算账!” 武翔有些忧心的说道: “也不知道将军那边打得怎么样了,咱们可撑不住太久啊~” “传令下去,让将士们不要死拼,拖住燕军两个时辰即可!” 曾凌川握紧了拳头: “我始终坚信,凤字营必胜!” …… 茫茫黄沙地上停留着一座军阵,人数不多,千人上下,一面面凉字军旗在微微浮动。 这座军阵远没有凤字营那般战马成群、刀枪林立。 除了前方极少部分的骑兵之外,后面全是步卒,依靠着鹿角摆开一座并不算厚实的拒马阵。 为首的乃是华字营主将,王子华。 看他在马背上坐立不安、焦躁难立的样子似乎是碰到了什么烦心事。 “驾!” “哒哒哒~” 远处有一骑飞奔而来,马蹄还未停稳骑卒就急声道: “报!将军! 燕军已逼近五里之地!” “什么!只有五里了?” 王子华眉头紧皱,急声问道: “苗字营呢?现在在哪儿?” 身侧的副将小心翼翼的回话道: “还,还在十五里以外,一直没有前进。” “妈的!苗总兵到底在做什么!” 王子华眉头紧皱: “五里的路程,燕骑一个冲锋转瞬即至,苗字营怎么还不动!” 周围一片死寂,一众都尉们面色惶惶。 要是苗字营不来,光靠一个华字营可挡不住几千燕骑啊~ “报!” “哒哒哒!” 很快又有一骑出现,来骑面色漠然,也没行军礼,就这么高呼道: “苗总兵军令!” 骑卒的无理直接被王子华忽略了,大手一挥: “快说!” “总兵军令! 华字营立刻后撤,不得有误!” “后撤?” 王子华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再说一遍?” 来骑不耐烦的说道: “苗总兵让华字营立刻后撤十五里,与苗字营合兵一处待命! 王将军,赶紧的吧!” 别看这只是个大头兵,但他可是苗仁枫的亲随,傲气得很,尤其对华字营这种不起眼军伍更是看不上眼。 王子华只好耐心解释道: “兄弟,燕军主力转瞬即至,这时候华字营后撤,岂不是完全放开了济兰战场的侧翼? 到时候燕军一到,凤字营那边可就会损失惨重啊。 要不兄弟再回去问问总兵,是否让苗字营前移,与华字营一起迎敌?” “我一个当兵的哪知道这些?苗字营是不可能前移的! 王将军,这可是苗总兵的军令,您该不会是想抗命吧?” 这狐假虎威的样子让华字营的将校们满脸怒火,沉默片刻的王子华强行压住心头的火气: “请兄弟先回去转告苗大人,我华字营马上就撤!” 这话一出来其他几名将校的脸色都是一变。 “好!” 来骑好像也知道燕军马上就到,飞也似的跑走了。 人一走,华字营的副将就急了: “将军!我们可不能撤啊,我们走了凤字营怎么办? 这位苗总兵不知道在搞什么,这样的军令都往外发!” “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 王子华面无表情的看向济兰河谷的方向: “苗仁枫不是蠢,而是太聪明了。 他这是想把凤字营、望北营送进死路啊~” 众人满脸震惊,这是故意的? 军中都知道苗仁枫与顾思年有恩怨,可犯不着玩这种绝户的手段吧! “将军,您都看出来了为何还要撤兵? 咱们难不成真要听这个姓苗的?” “对啊,我们一走顾将军必死无疑,咱们可是欠着凤字营一条命啊!” “不能撤啊!” 几名将校满脸焦急,嘈杂声不断。 还记得年前那一场济兰河谷大败吗?苗仁枫下令华字营断后,自己拍拍屁股跑了。 那一战华字营损失惨重,死了一大半人。 是凤字营在最后赶到战场,救下了连同王子华在内的一两百号残兵。 一晃这么久过来了,这些人全都成了都尉、副尉、总旗,成了华字营的中流砥柱。 也就是说顾思年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撤?呵呵。” 王子华笑着摇了摇头: “我王子华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得有良心。 让我丢下凤字营丢下顾将军自己跑,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今天华字营就钉在这,以一营之兵,拦住燕军!” 众人一片振奋,怒喝道: “诺!” 同时军中也弥漫着一股悲戚。 华字营不足千人,骑兵更是只有两三百,在平原之地想要拦住数千燕军是多么的困难。 注定是一场死战! 但王子华好像想开了,笑着说道: “我王子华入军这么多年,大战小战打了不少,一步步走到今天,混得还算可以。 但我想说,这个边军与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少了几分豪情,多了几分尔虞我诈,钩心斗角。 唉~” 一声长叹,让人心颤。 “现在有了凤字营,有了望北营,我总算是看到了边军的希望!” 王子华的声音逐渐抬高: “老子佩服他们,也不想看着边军的希望被扼杀! 咱们华字营虽然谈不上什么琅州卫主力,但好歹也是一营兵马,今日不管济兰河谷是胜是败,我华字营一定给顾将军帮帮场子! 请诸位随我一战!” “轰!” 众人纷纷抱拳: “愿随将军一战!” “隆隆~” “轰隆隆~” 远处的大地逐渐颤动,数以千计的燕骑已经跃出了地平线。 华字营这边有些许骚动,不少士卒面色慌乱。 “将士们!” 王子华怒吼道: “你们平日里不都说凤字营个顶个都是好汉,羡慕的很吗? 今天,我华字营证明自己的机会来了! 拿起你们的刀!血战燕贼! 向所有人证明,我华字营不是孬种! 准备迎战!” “蹭蹭蹭!” “迎战!” 一柄柄弯刀出鞘,不少士卒已经红了眼。 “呼~” 王子华缓缓提刀,脸色决然,喃喃念叨了一句: “顾兄,我王子华还你一千条命~” 第170章壮哉陷阵 “杀!” “当当当~” “噗嗤噗嗤~” 仅仅两个时辰,济兰河谷战场便分出了胜负,近三千燕骑全面溃败。 六百悍卒率先陷阵,一鼓作气打烂燕军防线; 而后顾思年等人将骑兵一分为四,穿插于战场之中,分割包围燕军。 最后多点开花,在每一处局部战场都占尽上风,一点点扩大优势,让燕军溃败。 第五南山的战法看似简单,实则却需要每一队骑兵都配合默契,每一个名骑卒都要以悍不畏死的勇气陷阵杀敌! 这样的漂亮仗,只有他们才能打出来。 “噗嗤噗嗤~” “啊啊~” 断断续续的哀嚎声回荡在战场上空,仅剩的一部分燕兵在绝望中进行着最后的抵抗。 也就在这时候,燕军里冒出几个聪明鬼,他们发现了位于战场侧翼的第五南山,快马加鞭地冲了过去。 光是那些令旗兵就让燕军笃定,这里是凉军指挥官在的位置。 宰了他或许就能扭转战局! “呦,冲我来了?” 第五南山满脸笑意,不带半点慌乱。 小六子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十几名亲兵策马而出,他自己则寸步不离地陪着第五南山。 “喝!” “当当当!” “噗嗤噗嗤~” 仅仅一个交锋,燕军便死伤殆尽,唯有一骑侥幸冲破包围,直吼的冲着第五南山来了: “老子杀了你!” 小六子握着一把凉刀,挡在了第五南山的身前,面带讥笑。 区区一名骑兵,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杀了你!” “哒哒哒~” 燕骑拼了命的催动战马,满脸凶悍之色。 “嗖!” “嗤~” 突然有一支漆黑色的箭矢从远处飙射而来,正中战马的屁股。 “嘶嘶嘶~” “扑通~” 战马一阵嘶鸣,直接把燕骑给掀飞了出去,在地上连滚了十几圈,摔得灰头土脸。 说来也巧,这家伙刚刚好滚到了小六子的脚下,被他一脚踩了个结实。 小六子满脸错愕的抬头张望,看到远处的花寒握着弓弩朝自己挥了挥手: “小六兄弟!送你个人头!” “哈哈哈!” “不,不要……” “死吧!” 小六子狞笑着抬起了凉刀,卡擦一刀就送燕兵上了西天。 第五南山看也不看地上的死尸,只是抬头望向战场: “差不多该结束了啊~” 整片战场只剩下零零星星的燕军还在抵抗,一小部分运气好得早跑了。 中央位置围着一大群骑兵,面色不善~ 扎西木错孤身一人,被凉军团团围住,面色悲戚。 他拄着那柄长斧,脚步颤颤巍巍,脸上只剩绝望。 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内自己就被打垮了? 为什么两翼的援军迟迟没有出现? 扎西木错想不通! 顾思年、秦熙几人驻足马背,冷眼看着这位悍将。 蒙厉单枪匹马,往前走了两步,微微抬枪一指: “降不降!” 遥想那日靖边城外,被团团围住的是顾思年,今时今日成了扎西木错深陷死局。 天道有轮回啊~ “你就是那个领军凿阵的凉人?” 蒙厉这身材太过于显眼,扎西木错只一眼便认了出来,咬牙切齿的说道: “可敢与我一战!” 到底是申屠空麾下的悍将,都这种时候了还敢举起斧头。 蒙厉面无表情的翻身下马,扔掉了手中那柄长矛,扭了扭脖子道: “一个伤兵而已,老子赤手空拳跟你打,免得说我凤字营欺负人。 来吧,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顾思年等人一阵错愕,这蒙厉,过于嚣张了吧? 赤手空拳对阵自己的长斧,扎西木错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当即就嘶吼着扑了上来: “凉贼!” “拿命来!”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当空劈落的长斧也远不如以前那般有威势。 “哼~” 别看蒙厉身材壮硕,移动起来却极为敏捷,只是简简单单一个侧步便躲过了斧头。 一斧落空,扎西木错往前踉跄了一步,身形不稳。 蒙厉随即右手握拳,狠狠的砸向了扎西木错的胸口: “喝!” “砰!” “卡擦!” 一拳正中胸口,肋骨断裂的声音回荡全场。 别说挨拳头的扎西木错了,就算顾思年这些的也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 这一拳头下去,神仙也得死啊~ “噗嗤~” 只一拳,扎西木错便吐血而退,手中长斧更是不受控制的掉落在地。 蒙厉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一手抄起长斧就猛然刺出: “喝!” “嗤~” 锋利的斧头贯穿胸膛,半截枪杆都没入了他的体内,鲜血溅了一地。 这位号称万人敌的燕军前锋大将就这么死了,尸体孤零零的插在斧头上,再无半点动静。 站在他对面的是真正的万人敌!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没想到蒙厉会用这么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斩杀扎西木错。 悍将啊,万里挑一的悍将。 “好!杀得好!” “蒙都尉威武!” 片刻的寂静之后,是全场欢呼,一片沸腾! 顾思年开怀大笑,握拳怒喝道: “陷阵之卒威武!” “凉军威武!” …… 太阳一点点的落下山头,刚刚打扫完战场的两营将士们瘫坐在地,好好的休息一下。 人群中还多了曾凌川、武翔他们那一千号步卒。 从济兰河谷逃走的燕军将战败的消息传向了两翼,两边的燕军听闻扎西木错战死,三千精锐全军覆没,忙不迭的就跑了。 他们生怕下一个被凉军歼灭的是自己。 “奇了怪了,怎么褚将军还不回来?” 曾凌川注目远眺,唠叨个不停: “按理来说咱们两边的距离应该差不多啊,他们怎么这么慢? 大哥,那边不会出啥问题吧?” “别乱想了,安心坐着。” 顾思年四平八稳的坐在一块石头上: “褚北瞻行事稳重,燕军又已经溃败能出什么变故? 放心吧!” 两营这么多将校,谁都有可能出问题,独独褚北瞻不会。 “行吧。” 曾凌川耐着性子坐了下来,随即就破口大骂: “将军,真被第五先生猜中了。寿字营这些王八蛋按兵不动! 想要坐山观虎斗! 咱们凤字营望北营可从来都没得罪过他!” 第五南山轻声道: “这是人性使然,不足为奇。 自从咱们顾将军崭露头角以来,军中的物资补给、战马军械全都可着咱们来,董寿能不眼红吗? 若是两营兵马被燕军吃掉,获利的是谁? 无非是苗仁枫与董寿!” 第五南山早就把这帮人摸透了,眼中只有利益。 “哼,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我们自己打赢了。” 顾思年冷笑一声: “这次他们得惊掉大牙! 至于战功吗,我两营将士照单全收!” “来了来了,褚将军回来了!” “你们看!在那儿!” 几位将校正闲聊着,突然就有人大喊出声,远处有一支队伍缓缓行来,隐约可见“褚”字将旗。 “呼~总算是回来了~” 众人心头松了口气,那这场胜利几乎就是完胜了! 可当队伍走到眼前时他们才发现不对劲,人群中有许多伤兵,而且许多都是重伤。 不是只要稍微迟滞一下燕军吗?不应该打成这样啊。 而且褚北瞻只有一千兵马,但这里绝不止一千人。 “是华字营的人!” 秦熙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些伤兵穿着华字营的军服,还有几个面熟的军官。 “怎么回事?” 顾思年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些伤兵哪里来的?” 褚北瞻眼眶泛红,咬牙切齿的说法: “燕军三千精骑从侧翼偷袭战场,苗仁枫拒不出兵,甚至下令让华字营全军后撤。 王将军还有华字营的兄弟们为报将军救命之恩,违抗军令,全营就地阻击燕军! 死战近一天。 等我察觉到情况不对劲、赶赴战场的时候,华字营上下只剩下这么点人了。 参将重伤,副将战死,几乎全军覆没。” “什么!” 顾思年的脸色豁然大变: “王,王将军人呢?” “顾,顾将军,我在这~” 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传进了顾思年的耳中,几步之外的马车上举起了一只手。 那只手掌,满带血迹。 “王将军!王兄!” 顾思年猛地扑了过去,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王子华不知受了多少伤,浑身血迹斑斑,呼吸极为微弱。 只一眼顾思年就知道,王子华必死无疑,活不了多久了~ “顾,顾将军。” 王子华艰难的睁开眼皮: “听,听说你们打赢了。 咳咳咳~ 好,好样的!” “王兄,先别说了,我这就给你找军医!” 顾思年的脑子到现在还是一团浆糊。 他已经派了褚北瞻去阻击燕军,华字营哪怕撤了都无妨。 可王子华不知道啊,他选择留下来,战斗至最后一刻。 “不,不用了。” 王子华的眼眸逐渐合拢: “我,我活不了多久了。 顾,顾兄。 以后琅州卫,就看你的了。 我们,我们来生,再做同袍~” 说完这句,王子华彻底断了气。 “王兄!” 顾思年哀嚎一声,泪水夺眶而出。 众人默然不语,他们第一次见顾思年这般失态。 当初刚上任凤字营参将的时候,只有王子华对自己抱有善意,凤字营遇到困难他还会帮衬着点。 虽然两人私交不深,但他知道王子华这个人不差,一心只想带好兵。 可今天,今天他却用一整营将士的命给自己换来了一场胜利! “顾将军!你要替咱们将军做主啊!” 幸存的华字营士卒痛哭出声: “都是苗字营,是他们见死不救! 他们都是混账王八蛋!” “苗仁枫!我绝不会放过你!” 顾思年的眼神逐渐冰冷,咬着牙喝道: “砍下所有燕兵的人头! 准备回营!” 第171章兵围苗字营 捷报是最先传回崇北关的,关内一片沸腾,听说宰了扎西木措,游峰高兴坏了。 当晚苗字营与寿字营就撤回了城内,实话说苗仁枫的心情极差,明明打了胜仗,但心里却像吃了屎一般难受,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直到第二天的清晨,凤字营与望北营才回到崇北关,此时城头上还洋溢着喜悦之色。 “骑兵回城,都闪开!” 一大队骑兵从城外奔涌而入,气势汹汹,马蹄踩得尘土四起,几乎连招呼都不打就闯进了城门口。 守在城门口的卫兵愣住了,这是怎么了?仗都打完了怎么还杀气腾腾的? “顾将军这是咋了,脸色黑得吓人,不是说阵斩近三千燕骑吗?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我又不是顾将军肚子里的蛔虫,我哪知道!” “哎,你看,他们马背上好像挂着啥东西,晃晃荡荡的。” 天色还不是很明亮,几人都瞪大眼瞧着,随即就瞳孔一缩,吓得面色惨白。 人头,每一名骑兵的马背上都挂着血淋淋的人头! 同时有一道怒喝声回荡上空,震动全城: “包围苗字营驻地,无顾将军亲令,一兵一卒不得出营!” …… 苗字营驻地外围满了两营骑军,刀枪林立,肃杀之气凛然。 数以百计的苗字营士卒涌出军营,与顾思年所部对峙,本来他们还想一如既往的嚣张一下,可当苗字营士卒看到一颗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时全都震住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听闻消息赶来围观的人群也只敢远远地瞅着,一步都不敢靠近。 全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会把顾思年逼到这一步。 顾思年站在营门口,朗声怒喝道: “卑职琅州卫指挥佥事顾思年,请苗总兵答话!” 上千骑卒同时高喝: “请苗总兵答话!” 顾思年一口一个卑职,但所有人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杀意,怕是苗仁枫一出来就得挨你一刀。 太嚣张了啊~ “顾将军!” 站在营门口的苗河气不过,疾步走上前来喝道: “你兵围苗字营驻地是何用意!难不成想要造反吗? 苗总兵可是你的顶头上司,这般态度当有以下犯上之嫌!” 苗字营一向是嚣张跋扈惯了,何时撞见过今日这般场面,这种时候苗河要是不站出来,苗家的脸往哪里放? “啪!” 让所有人震惊的是,顾思年竟然抬手就是一个巴掌将苗河打翻在地,面无表情的说道: “区区一个副将,你也配和我说话?” 苗河被这一巴掌给扇蒙了,满脸羞红之色,苗家的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打了? 赤裸裸的羞辱! “顾将军,他不配跟你说话,我配吗?” 脸色铁青的苗磊一步步走出军营,挡在了苗河身前。 他与顾思年可是平级,都是指挥佥事。 顾思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还是那句话: “请苗总兵答话!” “放肆!” 苗磊怒喝道: “此乃琅州卫苗字营驻地,顾将军带兵围营就不怕担上杀头的罪吗! 苗总兵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有什么事,总兵府议事时再说! 限你部兵马立刻退下,否则别怪本将军不客气!” “不客气?你真是长本事了。” 顾思年不屑地说道: “与燕军对阵时怎么不见将军有如此豪情呢? 我今天还真想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当着全营将士的面被顾思年一阵羞辱,苗磊几乎是气疯了,大手一挥: “全营听令,拔刀!” “诺!” “蹭蹭蹭!” 早就憋着一股气的苗字营士卒纷纷拔刀,琢磨着要给凤字营好看。 “嗖嗖嗖!” “嗤嗤嗤~” “啊啊啊~” 就在他们抬手拔刀的一瞬间,有十几支弓弩飚射而出,营门口那群苗字营士卒全部是手腕中箭,弯刀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花寒手握弓弩,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这一箭射你们的手,下一箭就是额头了! 不想死的就老实点!” 苗磊本想着就吓唬一下凤字营,哪曾想他们真敢动手,当场就气疯了,怒吼道: “王八蛋,跟你们拼了!” 蒙厉迈前一步,手持长矛,冷声道: “让我看看,谁敢动!” 一声怒喝犹如惊雷,震得苗字营士卒再也不敢动弹半分。 六百陷阵之卒齐刷刷的迈前一步,凌厉的眼神宛如是从地狱中出来的恶鬼。 此刻他们才注意到骑卒的马背上挂满了燕军的人头,这凶残之气彻底浇灭了他们心中的怒火。 局面越发的不可收拾。 围观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他们坚信,凤字营这群家伙一定敢杀人! “顾将军,过分了吧!” 苗仁枫终于露面了,双眼冰寒。 “属下见过苗总兵。” 顾思年冷声一笑,其实他知道苗仁枫一定在这,但就是不肯出面罢了。 苗仁枫挥挥手让手底下的士卒后退了一步,沉声问道: “顾将军不是要见本总兵吗,说说吧,有何事?” “末将只想问一句,济兰河谷一战苗字营为何不战而退,你又为何下令让华字营全军后撤! 开战之前,总兵府的军令可不是这样的!” 早料到顾思年会问这些,苗仁枫冷声答道: “燕军动向不明,战场形势千变万化,本总兵当有随机应变之权!难不成让我拿着满营将士的性命去冒险吗?” “那你撤兵也就罢了,为何从头到尾都没有人通报于我? 苗总兵这是把凤字营、望北营往死路上推啊~” “休得胡言!” 苗仁枫逐渐生出怒色: “本总兵如何带兵,轮不着你来教!” “你也配提带兵二字?” 顾思年朗声道: “我跟你明说了吧,你怎么针对凤字营、望北营,我都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是华字营依令而为,血战燕军,你苗字营作壁上观,见死不救,华字营从主将王子华以下战死八百余人,这笔账怎么算?” 人群中还有华字营的幸存士卒,一个个面色悲戚,怒火中烧,就是这位副总兵,眼睁睁的看着华字营战败也不发一兵一卒。 如果苗字营出手相助,定不会是现在的局面。 顾思年继续喝道: “都是琅州卫的手足同袍,今日你不救我,明日他不救你,战场之上只为私利,天理何在,国法何在! 今日我就要为华字营战死的兄弟讨个公道!” 这句话当初顾思年在左屯城说过一次,但那日的场面可远没有今天剑拔弩张。 “公道?” 苗仁枫被气笑了: “说来听听,你要什么公道?” 顾思年伸手一指: “苗总兵当向华字营将士赔罪道歉!” 让苗仁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赔罪道歉,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苗仁枫气得浑身发抖: “好,好你个顾思年,我看你真是要造反啊! 我告诉你,兵围苗字营驻地,射伤军卒,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你顾思年有几颗脑袋够砍! 你现在领兵退去,本官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否则,后果自负!” “诛九族的大罪?” “哈哈哈!” 顾思年放声大笑: “让你苗仁枫战场抗命、见死不救就不是诛九族的大罪了? 我顾思年烂命一条,无家无业,朝廷诛我九族杀我一个人就行! 你苗家家大业大,你死得起吗! 我两营将士可以杀光三千燕骑、阵斩扎西木措,闯一闯苗字营的军营想必不费什么手脚。” “轰!” 一语言罢,数千柄长矛纷纷斜举,两营精锐大有一言不合就杀进苗字营的架势。 这一下苗仁枫是真慌了,顾思年疯了,要用自己的命拉着整个苗家陪葬。 “住手!” “都给我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何先儒一路小跑了过来,累得气喘吁吁: “别动手,都别动手!” “何大人,您可得为苗字营做主啊,他们,他们要造反!” 以前苗仁枫可讨厌何先儒了,今日却像见到了救星一般,觉得他无比亲切,恨不得抱上去亲他一口。 何先儒看了苗仁枫一眼,苦笑着劝说顾思年: “算了,今天这事就这样吧,有点过了。 华字营死了这么多人大家心里都不舒服,但你再闹下去,可就收不了场了。” 顾思年咬着牙,手掌搭在刀柄上,不愿意退步。 苗仁枫那小心肝直颤啊,生怕顾思年这个疯子带兵杀过来,到时候顾思年怎么诛九族都是后话,今天自己就得死。 其实他知道自己理亏,但面子不能丢啊! “唉。” 何先儒在他耳边低声道: “收手吧,此事游总兵肯定会给你一个说法,但你总不能真的杀光苗家人吧? 今日是我来,此事就到此结束。 要是游总兵来了,那真得报到兵部了。” 其实是游峰让何先儒过来的,这种场面他这个总兵决不能露面。 因为他一来,顾思年兵围苗字营还有苗仁枫战场抗命这两件事都得处理。 怎么处理?把这两人都杀了? “好吧。” 顾思年犹豫许久,终于松开了刀柄: “今日就给何大人一个面子~” 这一刻所有人提着的一口气都松了下来,苗仁枫总算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但是!” 哪知顾思年伸手一指王子华的尸体,朗声喝道: “王将军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苗总兵身为领军之将。 当鞠躬致敬,抬棺入城!” 上千将士整齐的喝了一声: “请苗总兵鞠躬致敬,抬棺入城!”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苗仁枫,这算是顾思年退了一步,看这架势要是苗仁枫再不同意,那今天就收不了场。 何先儒苦巴巴的看着苗仁枫,那眼神就像是在说,老子都帮你到这个份上了,实在不行你就从了吧! 苗仁枫缩在袖袍中的手掌死死攥紧,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咬着牙,朝王子华的尸体鞠了一躬: “苗字营都尉以上者出列,为王将军抬棺!” 第172章立营陷阵 顾思年兵围苗字营的事本该在城中引起轩然大波才是,但仅仅一天之后此事就像凭空消失了,无人议论此事。 因为各营参将下了死命令,议论此事者,杀无赦! 但所有知情人都明白,苗仁枫与顾思年的梁子算是结死了。 军营内,褚北瞻苦笑着说道: “咱们这次的动静弄得有点大啊,据说董寿已经缩在营内两天没出门了,怕咱们再去找他的麻烦。” 这次顾思年只找了苗仁枫,没去找董寿,让这位董将军摸不清他的路数。 万一顾思年再来个兵围寿字营,他董寿这张脸可就没了。 顾思年挠着头看向第五南山: “你为何要让我兵围苗字营?这可不是你一贯的行事风格啊?” 顾思年确实想替华字营讨个公道,但如此大动干戈实际上是第五南山的主意。 当时在气头上,顾思年心一横就差杀进苗字营了,现在想想这与造反还真没什么差别。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 “将军不妨先猜猜?” 顾思年琢磨了一会儿说道: “可以让苗仁枫与董寿心生忌惮,以后不敢随意而为。 另外吗,替华字营出头也可以为我立威,收拢人心?” “呵呵,说的大差不差,理由有三!” 第五南山竖起了四根手指: “第一,正如将军所言,见死不救是战场大忌,这口恶气必须要出。 既然本就与苗家有怨,撕破脸又何妨?还能顺带着笼络华字营幸存士卒的人心。 第二,这次咱们为华字营出头,打了苗仁枫的脸,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以前苗家在琅州卫一言九鼎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从现在开始,顾字军旗会冉冉升起! 一面战功赫赫的军旗,一位忠勇无双、体恤下情的主将。以后慕名前来投军的新兵乡勇会蜂拥而至! 第三嘛,其实是做给游总兵看的。 我两营兵马孤军奋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却只字不提,只为华字营求个公道,总兵大人怎么着也得给咱们一些补偿吧? 至于造反的罪名那就更谈不上了,这件事只要控制在崇北关的范围内就没事。 游总兵不可能同时抓了将军还有苗仁枫,闹的虽大,但不了了之是对琅州卫最好的结果。” “补偿?” 顾思年愕然问道: “游总兵会给什么补偿?” 顾思年以为第五南山指的是什么金银珠宝、财物赏赐,他可不要这些。 小六子在这时走了进来,抱拳道: “将军,何大人到了!” “唔~”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 “若是我猜得没错,何大人这是送补偿来了~” …… 屋中只有何先儒与顾思年二人,这自然是何大人的意思,他有些私底下的话要与顾思年聊聊。 “我的顾老弟啊~” 端坐在主位的何先儒当先埋怨起来: “你是出了气,这两天可把我累得够呛,为了压住兵围苗字营这件事我差点跑断腿。 各营的参将、副将我是一个个的去打招呼,总兵那儿我也来回跑,唉~ 你啊你,差点就把天捅破了。” 到现在何先儒还心有余悸,因为他毕竟是个文官,凡事都想着在朝廷律令的规则下来,哪有武将这么大的胆子。 当时他刚好在游峰那儿议事,一听到顾思年围了苗字营,差点惊掉下巴。 顾思年可是他一手拉扯起来的,真不想看到顾思年被一刀砍了脑袋。 “大人为我操心操力,我一定铭记于心。” 顾思年抱了抱拳: “要不是苗仁枫做得太过,我也不会做出出格之举。 私底下的恩怨怎么能放在战场上?华字营那么多将士的命都被他害死了! 王将军为我而死,我心中有愧啊!” “听你这话心中还是有怨气啊。” 何先儒直了直身子: “实话跟你说了,我今天是代表游总兵来的,就想劝劝你,此事就此揭过。” “大人是指哪件事?是我顾思年兵围苗字营,还是指苗仁枫沙场抗命一事?” “两件事都算了,一笔勾销!” 何先儒压低着声音道: “这两件事都是顶天的大罪,捅到兵部你和苗仁枫就得一人挨一刀,何必呢? 听哥哥一句劝,鱼死网破不如见好就收。” 何先儒一口一个老哥老弟的,俨然将顾思年当成了心腹。 不等顾思年回话,何先儒又意有所指的说道: “兵部有一位大员,正在赶往边境的路上,据说要来崇北关前线督战。 你说说要是这位大员到了前线,第一道消息就是两营火拼,这不得把人气疯了? 这种时候要是还给游总兵添乱,说不过去了~” 顾思年听到这里才幡然醒悟,怪不得游峰将城里的风声压得严严实实,感情有重要人物过来。 看来被第五南山猜中了,游峰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他还是闷着头不说话,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何先儒安抚道: “这次你们虽然大胜,但我知道凤字营、望北营的两营将士们受了委屈,你们浴血奋战游总兵也看在眼里。 如今华字营主将副将尽数战死,几乎全军覆没,这一营的编制总不能荒废了吧? 游总兵发话了,要新立一营,由这次大战立下赫赫战功的蒙厉当参将,新营的营名都由你来定! 济兰河谷一战缴获的上千匹战马全都归你分配,总兵府额外再从马场调拨三百匹战马给你,这些战马够搭起一整营的架子了!” 顾思年的目光陡然一亮,原来第五南山的补偿是在指这个! 何先儒戳了戳他道: “老弟,褚北瞻、秦熙、蒙厉这三个可都是你的心腹爱将,名义上九营兵马都归总兵府节制,但这三营可是你实打实的嫡系啊。 游总兵已经很给面子了,苗仁枫那边他会去压着。 这种条件你要是再不知足,哥哥真没法帮你了~” 何先儒这叫一个苦口婆心啊,三营的兵马,放眼琅州卫何人有这般实力? 顾思年眉头轻挑: “我岂会这么不懂事?那行,一切但凭大人吩咐! 卑职先替蒙将军,谢过各位总兵!” “哎,懂事!” …… 校场中摆下了一座偌大的骑阵,浩浩荡荡一千骑! 这些骑兵此前分属各营,有的是凤字营、有的是望北营、更有华字营的幸存将士。 不管之前来自何处,从今天起他们就是一面军旗下的同袍了。 将台之上的顾思年缓缓摊开一封信纸,朗声高喝道: “总兵府军令!” “轰!” “济兰河谷一战,六百陷阵之卒为全军先锋,率先凿阵,大败燕军,阵斩扎西木措,扬我大凉军威! 自今日起,琅州卫新添一营,原华字营所部尽入新营! 愿新营将士不骄不躁、奋勇杀敌,再创辉煌!” “轰!” 一千骑齐行注目礼,怒喝一声: “诺!” 这一千骑除了凤字营、望北营两营调过来的陷阵精锐之外,华字营幸存的士卒也尽数在列,算是新营对华字营的一种祭奠吧~ 在此战之前,你可以看不起华字营的军卒,认为他们不声不响,毫无战功。 但在经历这一场惨烈血战之后,这些都是脱胎换骨的精锐! 褚北瞻等人在远远地观望着,频频点头: “到底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卒,刚刚立营就有这般气势。” 第五南山呵呵笑道: “从今以后,三营并立,谁再敢对咱们指手画脚,那就真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几人会心一笑,如今他们也是军中山头了~ “原凤字营都尉蒙厉出列!” “卑职在!” 蒙厉轻扯缰绳,向前一步。 顾思年沉声喝道: “蒙厉战功赫赫、勇猛无双,升任新营参将! 新营赐名: 陷阵!” 今日之后,琅州边关多了一个陷阵营! “末将蒙厉,领命!” “蒙将军,上台接旗!” 蒙厉翻身下马,龙行虎步的走上将台,从顾思年手中接过一面血红色打底的军旗,旗面上绣着“陷阵”二字。 琅州卫军旗基本上都是绣黑色底纹,而陷阵营这面红色军旗是顾思年特地选的。 红色,象征着鲜血,也象征着勇气! 顾思年欣慰的看着蒙厉,轻声道: “对将士们说几句吧。” 两人初次见面是在凤川县城外,那时候的蒙厉还是个铁匠,一口一个铁匠,大家叫到了今天。 一晃年余,铁匠已经是蒙将军了。 济兰河谷一战,连同扎西木错在内连杀十八人,崇北关何人不知蒙厉的大名? 蒙厉握着军旗,怔怔的看着下面乌压压的人头,怅然失神,还有些害羞。 毕竟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 眼瞅着蒙厉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下面的士卒开始起哄: “蒙将军别愣着啊,兄弟们都等着呢!” “你们看,将军脸红了!” “哈哈哈!” 蒙厉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朗声喝道: “咱蒙厉是个大老粗,整不来顾将军文绉绉的那一套。 但我知道,沙场陷阵、逢敌死战是军人的本分! 从今以后每一次上阵,我蒙厉都会陪着将士们冲杀在前! 死了,随便找个地方一埋,大不了一条命! 活下来,咱老蒙陪着大家一起喝酒吃肉,快活的过日子!” 场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耐心的听蒙厉说话。 话糙理不糙,所有人都听进了心里。 “荣华富贵,花天酒地,那是花花公子干的事,咱不在乎! 身为边军儿郎,自当顶天立地,死战边关!马革裹尸还! 我陷阵营将士,应该成为琅州卫最锋利的那把刀,那柄矛! 让燕贼为之色变! 千骑陷阵之卒杀入敌阵,必要一往无前,只求一死! 只求一胜!” 千人怒喝道: “只求一死!” 蒙厉不再多言,一挥军旗,朗声怒吼道: “陷阵之士!” “有死无生!” 一声怒吼直冲云霄。 第173章京城来人 济兰河谷一场大战让边关的局势又发生了些许变化。 燕军再度把主力收缩回了靖边城,或许是那位九皇子气不过吧,连着三次派小股游骑袭扰边关。 琅州卫这边不甘示弱,派新立的陷阵营出战,三战三捷! 虽然谈不上是大胜,但多多少少打压了一下燕军的嚣张气焰。 蒙厉那边以战代练,其他两营也没有闲着,此时顾思年正带着一大帮子兵马在崇北关的南门外操练呢。 “上上上!都给我往上爬!” “动作再快点!” “你他么没吃饭啊,再快点!” 一架架云车、竹梯架设在城墙边缘,乌泱泱的士卒往上爬,脚步但凡稍微慢一点就会招来一顿痛骂。 城头上甚至有去掉箭头的箭杆在往下射,倒还真有几分战场的味道。 从上次靖边城大败、升任指挥佥事开始,顾思年就在着手操练攻城步卒,为的就是当初一句诺言: 将边军军旗插上靖边城头。 面前是抽调自凤字营、望北营的一千精锐步卒,名义上分属两营,实际上归曾凌川统一节制。 如今顾思年麾下三营是兵强马壮,除开陷阵营的一千精骑外,其余两营都是步骑参半,各两千兵马。 秦熙、蒙厉、花寒等等,悍将数十位。 不算乡勇,顾思年一句话就可以调动城内五千营兵。 可别小看这一千步卒,基本上都参与过上一次的攻城大战,经过两三个月的操练已经有模有样。 除了正常的云车、竹梯之外,还有一种钩锁乃是墨家特制的攻城器械。 钩锁由强弩射出,能稳稳地嵌进砖石,绳索粗壮,多次用蜡油打磨浇筑,寻常刀锋砍不断。 步卒徒手攀绳而上,这种攻城方法讲究的就是一个隐蔽便捷、速度快! 但对士卒的要求很高,必须的是臂力惊人且悍不畏死之辈,曾凌川费劲巴拉的也就选出两百来号人。 原本属于顾思年亲兵的陈凌也吭哧吭哧的在爬城,这家伙说一直跟在将军身边没意思,去当个登城卒,听起来霸气! 这家伙年纪不大,心气挺高,一眼就能看见他爬得最快。 顾思年朝他努了努嘴: “老曾,这家伙怎么样?” “将军说陈凌吗?” 曾凌川笑道: “我还挺喜欢这小子的,狠劲十足,刀法也不差。” “呵呵,能入你法眼也算没给我丢人。” 顾思年看得频频点头: “这些步卒攻城颇有章法,你的操练还是有效果的。 等咱们再兵临城下,这批步卒能派上大用场!” 曾凌川嘟囔道: “将军你还别说,咱兄弟们现在就憋着一股劲呢。 到底啥时候出兵攻打靖边城啊,眼瞅着就要入冬了,再不打就来不及了。” 不止顾思年他们在准备,其余各营也在备战,啃下靖边城这块硬骨头乃是兵部的意思,游峰可不敢怠慢。 “快了。” 顾思年轻声道: “兵部那位大员晃晃悠悠地走了一个多月,算算时间这两天应该就到了。 此人来就是为了靖边城一战,游总兵就是在等他。” “到底是何人啊,这么大架子。” 曾凌川挠了挠头,他们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游峰了,再往上都不敢想。 顾思年苦笑一声: “咱也不知道啊,据说此人就是游总兵在兵部的后台啊~” …… 几天之后,琅州卫的一众将军们总算见到了来自京城的大人物。 这位可是游峰亲帅卫兵,出城二十里给接回来的,排场不可谓不大。 葛靖,年过花甲,已经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官封兵部北境司左司监,正四品官衔。 有人会想这位不是游峰的后台吗,怎得也是正四品,这与总兵一职是同阶啊。 看似都是正四品,实则两者间的权势根本没法比。 兵部主掌全国军务,而又因边防乃重中之重,就设立了一个北境司。 北境司有一位司丞、左右两位司监,两位司监分管六镇军务。 琅州卫刚刚好归这位葛大人管。 京官是在天子脚下干活的,与外地官员相比本身就贵人一等。 像游峰这种土包子出身的武将,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才走到总兵的位置。 他若想在没有贵人提携的份上入京为官,难于上青天~ 老人坐在主位上,随手翻阅着济兰河谷一战的捷报。 这家伙离开京城的时候还没开打,一到这儿游峰就把捷报拿出来了,也算会来事。 三位总兵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其他的将军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喘,生怕给琅州卫丢脸。 “唔,不错,这一战打得漂亮。” 过了许久,葛靖终于放下了军报笑道: “千里迢迢而来,本官本还有些劳累,没想到游总兵给了我一份意外的惊喜啊。 本官离开京城的时候还在想,靖边城一败过于惨烈,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 现在老夫觉得,燕军也不是那么可怕嘛,诸位将军完全可以战而胜之!” 游峰的军报里只提大胜,苗字营后撤一事那是半个字都没有,换做谁看了都开心。 至于华字营~在葛靖的眼里太微不足道了。 苗仁枫赶忙笑道: “我琅州卫能赢自然是离不开游总兵的指挥啊。 大人用兵一向是布置得当,出神入化。 区区燕贼罢了,能赢个一两场实属侥幸,怎么可能让他们一直嚣张下去。 更何况还有葛大人以及兵部官员在京城为咱们坐镇,给咱们出谋划策,岂能不胜? 呵呵~” 苗仁枫一个马屁拍了出来,将游峰与葛靖吹上了天。 顾思年眉头微皱,这家伙啥时候这么会说话了,之前他可没这么捧着游峰。 “你就是苗仁枫吧?” 葛靖微微偏头,目光微凝: “你爹曾经与我有过几面之缘,他也算是边关柱石,战死沙场着实可惜了~ 希望你能接过你爹的军旗,为陛下征战沙场!” 一个马屁并未让老人的脸上出现笑容,语气中似乎还有淡淡的提点之意。 苗仁枫摸不透老人的情绪,立马一个抱拳: “卑职遵命!” 游峰在一旁有些无奈,苗仁枫怕是不知道,这位葛大人可不是一位爱听奉承话的官员。 葛靖慢悠悠的屋内扫视了一圈,问了一句: “哪位是顾思年,顾佥事?” 顾思年迅速起身: “卑职见过葛大人!” “唔,果然年轻。” 葛靖微微有些诧异,多看了他几眼后说道: “琅州卫近一年来的军报老夫都看了,顾将军颇为出彩啊。 从淮川堡到济兰河谷,还在靖边城孤军奋战,忠勇可嘉。 十九岁的指挥佥事,整个边关都罕见,游总兵用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让老夫放心~” 顾思年面不改色,不卑不亢的回道: “大人过奖!都是为国效力罢了,为将者本分!” “呵呵,都听到了吗?” 葛靖笑道: “为国征战,杀敌护边乃是为将者的本分,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 “诺!” 众人齐声应喝,苗仁枫的脸上闪过一抹嫉妒。 葛靖对顾思年的态度可比对自己好多了。 “好话都说过了,接下来老夫厚着脸皮,说几句难听的话。” 葛靖苍老的面庞上再也看不出笑容: “陛下重用诸位、朝廷养着诸位,可不是让咱们吃干饭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燕军侵犯边境已有一年之久,拖这么久,陛下可是要动怒的,到时候大家都不好受~” 轻飘飘的一句陛下动怒让所有人心头一颤,心知重头戏要来了。 葛靖往椅背上缩了缩,轻轻竖起一根手指: “尚书大人说了,新年之前,一定要夺回靖边城,将燕贼赶出边境百里之外。 拿不下靖边城,后果大家自己琢磨~” …… “新年之前要攻克靖边城吗?” 第五南山掰着手指头算道: “满打满算也就剩三个月,怕是有点难度啊~” 顾思年双手一摊,苦笑道: “据说这是兵部尚书下的死命令,葛大人来边关就只有一件事: 督战! 刚刚散会的时候他让琅州卫十天之内拿出破敌之策,进攻靖边城! 估摸着现在游总兵头都大了~” “能不头大吗。” 秦熙撇了撇嘴道: “平时不琢磨,次次都靠临阵磨枪。 大哥,游弩手风伢子那边可是刚刚回报,燕军似乎打算在靖边城以南扎下两座军营,与靖边城互为犄角啊。 时间拖得越久,靖边城越难攻!” “这样吗?” 顾思年冷眼盯着靖边城的位置: “让风伢子的游弩手这些天多跑几趟,密切关注燕军动向。 咱们这边大张旗鼓的准备攻城,申屠空要是没动作就有鬼了!” “诺!” 蒙厉左瞧右看,最后实在是憋不住,嘟囔道: “大哥,靖边城这一战定是一场惊天大战,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样的大战,咱们肯定又得和苗仁枫他们联手。 我老蒙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家伙在咱们身边我老是后脑勺发凉,整天提心吊胆的! 你看看今天议事的时候他拍马屁的样子,让人犯恶心。 咱们最好想个法子扳倒他,踏踏实实出战!” 众人一脸无奈,蒙厉的担心不无道理。 有苗仁枫这种同袍,谁不怕? “苗仁枫可是副总兵,并无什么明显的过错~” 顾思年微皱眉宇: “想扳倒他何其之难啊~” 屋中一片沉默,那可是副总兵啊,还有偌大一个苗家在背后撑着,不好对付。 “将军!” 褚北瞻突然一个箭步窜了进来,急声道: “安春阁红莺姑娘来了,她说将军交代的事已经办妥!” 第174章惊天隐秘 营房中颤颤巍巍地跪着三名男子,鼻青脸肿的样子估计挨了不少打。 顾思年带着褚北瞻与第五南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其他人并未来。 安春阁的存在属于秘密,他不想太过张扬。 顾思年疑惑的看向红莺: “姑娘,这三个家伙是?” 红莺这次来可不是婢女打扮了,而是一身干练的黑色布衣,女装出入军营太过扎眼。 第五南山很好奇的看着红莺,顾思年对他提过安春阁,他还真想见识见识她们的能力。 身为谋臣,他太明白谍报暗探的重要性了。 红莺微微弯腰,轻声细语的说道: “几个月前将军传信琅州,让我们查查淮川堡一战是否有人提前泄露了军机。 现在嘛,人找到了。 柳姑娘让我把人送过来,一定要亲眼见到顾将军才能回去。” 之前为争夺副总兵一职,三位指挥佥事率部偷袭燕军,消息却被申屠空提前得知,导致三路遇伏。 那一战要不是凤字营全军死战,重创燕军,指不定顾思年与何先儒的命就留在那儿了。 这件事顾思年可是耿耿于怀,一直让安春阁在暗中查访。 等了几个月,终于有音讯了。 “找到了?” 顾思年的眼神一寒: “就是这三个家伙?” “准确的说是这两个。” 红莺冷眼看向左边二人: “说说吧,将你们之前交代的再当着顾将军的面复述一遍!” 她一开口几人就吓得一哆嗦,看似是个弱女子,实际上红莺私底下对付他们的手段让人心颤。 跪在中间的那名男子立马支支吾吾的说道: “顾,顾将军。 我们几个都是苗字营的营兵,是苗磊苗将军让我们假装被燕人俘虏,故意泄露军情的。 临行之前苗将军给了咱们一人三十两白银,算是,算是安家费。 本以为这趟去是必死无疑,谁知道燕人把咱们给放了,还给了咱不少银子。 毕竟是泄露军情的大罪,我俩胆子小不敢再回营,就直接逃回了琅州~” 三十两银子,对于一名普通的边关军卒来说可是一笔天文数字。 买一条命,可以了~ “果然是苗家干的!” 褚北瞻铁青着脸: “苗磊下得令,那背后一定是苗仁枫主使!这个杂碎!” 红莺轻声解释道: “这两个家伙平白无故得了钱财,就来咱们安春阁挥霍。 我们安春阁的小厮那是何等眼力,他们两手掌上有老茧,一看就是当兵的。 两个大头兵,光靠微薄的军饷怎么可能去得起安春阁? 我见他们可疑就派人盯着,多灌了几壶酒就把话给套出来了。 一开始嘴巴还挺硬,挨了几顿打后才老实交代。 哼~” 那几个家伙面色悲戚,好不容易去安春阁潇洒一趟,没想到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红莺随便一句挨顿打,看起来轻飘飘,实际上几个人差点命都没了。 “原来如此~” 顾思年彻底听明白了,随即看向另外一个家伙: “那这个呢?” “这位可就是意外之喜了。” 红莺甚至变得有些兴奋: “此人名为苗土,苗家旁系子弟,是这两个家伙供出来的。 本以为这个苗土也是出卖军情,泄露军机,一拷打才知道此人身上藏着天大的秘密!” “天大的秘密?” 顾思年愕然: “他做了什么?” 难不成还有比泄露军情更大的事? “左屯城一战,就是他射杀了吴宏!” 红莺沉声道: “所有人都以为吴宏是死于燕军之手,力战殉国。 实际上是苗仁枫见到援兵出现,生怕吴宏事后找自己麻烦,才派苗土杀了吴宏!” “什么!” 顾思年、褚北瞻、第五南山三人同时面色大骇,这消息真是耸人听闻。 堂堂一位副总兵,竟然是苗仁枫下令射杀的! 一开始拒不出兵相救也就罢了,最后吴宏都要逃出生天了,竟然被苗仁枫弄死了! 苗土面如死灰,当初害怕事情败露,苗仁枫让他赶紧离开琅州,可他不愿意背井离乡,就私自藏在了琅州城内。 毕竟都是苗字营出来的,就与那二人厮混在了一起,整日花天酒地,鬼知道会被这两个白眼狼出卖! “行了,该说的小女都说了。” 红莺轻声道: “这三人怎么用,将军自己琢磨,我也得尽快离开,免得让人察觉! 咳咳,还有,柳姑娘让我转述一句: 将军在前线万万小心,要平安回去。” 此话一出,褚北瞻与第五南山两人的眼神就变得古怪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 顾思年脸一红,赶忙摆手: “姑娘慢走!一路保重!” 红莺一走,顾思年就召来了小六子: “把这三个家伙押下去,好生看管,任何人不得靠近一步!” “诺!” 小六子凶神恶煞的把人带了下去。 褚北瞻还处在失神中: “我本来只猜到他故意泄露军情给燕军,万万没想到啊,竟然还敢射杀吴总兵!” “天赐良机,天赐良机啊!” 顾思年背着手在军帐中来来回回走着: “泄露军机是叛国,外加一条射杀副总兵也是抄家杀头的大罪! 两条罪名加在一起,就算苗鹰还活着都救不了苗家!” 顾思年的眼中满是喜意,刚琢磨着怎么扳倒苗家,机会就来了。 而且这都不算顾思年故意布局什么的,纯纯是苗仁枫自己找死,整倒他没有半点心理压力。 “有道理!” 褚北瞻一握拳头: “这件事捅到游总兵那儿,谁都救不了他!大战之前咱们也算解决一个心腹大患!” “我现在就去!” 顾思年毫不犹豫的站了起来: “送苗家上路!” “等等!” 就在这时第五南山突然拦住了他: “我建议,你先带两人过去,只说泄露军情一事,探一探游总兵的口风。” “你什么意思?” 顾思年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种事既然选择了动手,就一定要斩草除根,留一手干嘛?” “你确定总兵大人一定会治苗仁枫的罪吗?” 第五南山反问了一句: “现在是什么时候?大战将至,而且还有一位兵部大员在崇北关,对游峰来说,好好打完这一仗是最要紧的事。 还有,你们不觉得最近苗仁枫与游峰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对劲吗?” 确实,最近这段时间苗仁枫好像一直捧着游峰,游峰对苗家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 顾思年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他说的不无道理啊~ 第五南山轻声道: “信我一次,咱们不管做什么事都得握一张底牌在手中!” …… 总兵府内一片阴云密布 游峰捏着一张纸眉头紧锁的来回扫视,这就是两名苗字营士卒的供词。 详细地写清楚了苗仁枫与苗磊是如何让他们假装被俘、泄露军情的。 顾思年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那两个家伙照旧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鬼知道这件事会一直捅到总兵大人这里。 “好,好,好!” 游峰满脸阴寒,连道了三个好字: “明明是将门世家出身,本该踏踏实实为陛下效命,没想到他却在私底下玩这一套。 想得倒是挺好,只泄露了你和董寿那边的进攻方向,让燕军包围你们,自己占个便宜。 为了一个区区副总兵的位置,枉顾数千将士的性命!” 看得出游峰很是愤怒,手掌都在微微发颤。 “大人说的是!” 顾思年立马附和道: “那一战要不是我凤字营上下将士死战,攻克淮川堡,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非是属下与苗大人有恩怨,故意要整他,实在是此举有违国法,天理难容。” “嗯,你的忠心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游峰突然开口问道: “这两个家伙你是怎么抓到的?” 早料到游峰会这么问,顾思年有条不紊的答道: “营中游弩手巡视边防,在路上抓住了这两家伙,本以为是个逃兵,但是一问才挖出了这么大秘密。 卑职觉得此事过于耸人听闻,便连夜来找大人定夺!” 安春阁与顾思年的关系可是绝密,除了营中几位心腹,顾思年是绝不可能说出来的。 “原来如此~” 游峰喃喃道: “那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否则就被他们逃了。 此事除了你,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事关重大,只有卑职一人知情。” “葛大人那边呢?” “卑职乃琅州卫下属将领,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该先禀报大人,怎能僭越?” 顾思年轻声道: “这事传出去毕竟有损琅州卫颜面,所以我当然得先通报大人。” “很好~” 游峰微微点头: “做的不错,还是你考虑周到啊~” 游峰在屋内缓慢踱步,好像在思考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过了许久他招了招手,示意两人站起来。 跪在地上的两个倒霉蛋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一个字也不敢说。 游峰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你二人确实是苗字营的人吗?” “是。” “此事还有没有同伙?” “没,没了~” 顾思年不知道游峰什么态度,也没敢多嘴,但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明明是证据确凿的事,直接抓人、定罪、杀头一条龙得了,在这磨蹭什么呢。 游峰突然说了一句: “你们两把头抬起来。” 两个家伙愣愣抬头,不知所措。 “蹭!” 就在他们抬头的一瞬间,游峰突然拔刀,猛得一挥。 “嗤~” 刀锋一挥,两具尸体怦然倒地~ 第175章我才是山头 顾思年愣在原地,两具尸体还散发着温度,鲜血顺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往四周流淌。 刺鼻的血腥味刺痛了顾思年的神经。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游峰,为什么,为什么要把两名如此重要的人证杀掉? 游峰擦拭着刀锋上的鲜血,收刀入鞘,回头看向顾思年: “思年啊,从凤字营成立到现在,我两相识快有一年了吧? 这么久以来,本官对你可还行?” 思年,这个称呼是游峰第一次用,游总兵的眼神在此刻也变得有些异样。 不过这轻飘飘的语气,好像他刚刚杀的不是人,是两只鸡罢了~ 顾思年迅速清醒过来,沉声道: “从凤字营参将到指挥佥事,大人对卑职照顾有加,军粮物资战马也有求必应! 历次征战,大人都将我凤字营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信赖有加。 大人对末将不薄,末将始终牢记大人的恩德!” “不错,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游峰重重的拍了拍顾思年的肩膀: “苗仁枫泄露军情是大罪,罪该万死! 但眼下是非常之时啊,靖边城大战在即、葛大人亲临前线督战,这时候若杀一个副总兵,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苗家手里握着苗字营、安河营,他一死这两营兵马就废了,靖边城一战怎么打?” 顾思年始终沉默,安静地听游峰解释。 “靖边城这一战,兵部上下、满朝文武都在看着,甚至陛下也时常询问。 如果这一仗打输了,上至我这位总兵,下至各营参将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说句心里话,我游峰坐在这个位置上担着天大的干系,不想再生事端。 思年,为了琅州卫的稳定,为了靖边城的大战,也算是帮本官一个忙。 此事,就算了吧~” 顾思年的心头狠狠一颤。 算了吧? 如此一桩大罪,换来的就是三个字,算了吧。 顾思年能理解游峰的苦衷,但他接受不了这个结局。 游峰的语气逐渐缓和下来,轻声道: “我知道你心气高、有闯劲、想做事。 这次靖边城大战,我一定会全力支持你,绝不给苗家弄幺蛾子的机会,打一场大胜仗! 至于其他事,等打赢了仗再从长计议。 这份口供,就烧了吧。 如何?” 顾思年恭恭敬敬的弯下腰: “大人说了算!” …… 顾思年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自己的营房,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其实当初一开始接触这位总兵大人时顾思年感觉还很好,治军还算严明、也没有大肆敛财、操纵权柄。 你要说他打仗不行吧,也能弄几场胜仗,总的来说起码不差,琅州边防也没出过大乱子。 但这次的事是他万万没料到的,这么大一桩罪被他一只手压了下来。 人证杀了,供词少了,以后还有什么从长计议? 褚北瞻愤愤不平的坐在一边,心中同样气不过。 “被我说中了吧?” 第五南山慢悠悠的说道: “得亏咱们只交出两个人,否则就被他一刀杀了个干净,呵呵~ 这位游总兵,做事也算干净利落~” 顾思年苦笑不已,要不是第五南山的一句劝,现在顾思年手里什么把柄都没有。 “可是我想不通啊~” 顾思年双手深深得插进头发里: “一直以来苗家这座军中山头是游峰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一直想削弱苗家的实力,培植自己的心腹。 如今这么一个大好机会出现在眼前他竟然不用,单单一句为了琅州卫的稳定就把我打发了。 我真的想不通。” “不!” 第五南山陡然喝道: “将军,你错了!” 顾思年茫然的看着青衣素袍的年轻男子,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 自己能一步步从军中出头离不开赫赫战功,但也离不开游峰的提拔啊。 第五南山缓缓起身,抽丝剥茧的分析道: “游峰是什么人?他是琅州卫指挥使,正四品边军总兵,他是琅州卫最大的那座山头! 他怕的是苗家吗? 不不不,他怕的是军中所有能威胁到他地位的人! 靖边城一战,苗鹰战死,几百号苗家亲兵子弟战死,实力大减,现在的苗家与当初的苗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看起来苗仁枫还是副总兵,但不管是威望、能力、城府都远不如游峰,就他那个猪脑子能成什么大事? 现在我问你们,琅州卫除了游峰,最大的军头是谁?” 顾思年愕然,手指一屈: “我?” “对!” 第五南山重重点头: “如今琅州卫最大的军头不是苗仁枫,是你顾将军! 凤字营、望北营、陷阵营三位主将皆乃心腹,五千精锐尽听令于你。 说句不中听的,哪怕没有总兵虎符,你单凭一句话就能调动五千兵马,游峰现在忌惮的是你! 人心总是会变的,以前游峰拉拢你、提拔你是为了制衡苗家,而且何先儒是文人,翻不起大浪。 但现在实力逐渐倾斜,游峰心里的打算可就不一样了。 如果今天游峰用通敌泄密之罪抓了苗仁枫,那苗家彻底倒台,以后琅州卫就没人能与将军抗衡了。 说白了,游总兵在玩一手权衡之术。”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第五南山看得透彻。 顾思年默默低下了头,第五南山分析得很对,官场如战场,没有永远的朋友啊~ “也别灰心嘛。” 第五南山轻笑道: “明面上咱们搞不定苗仁枫,到了战场上也还不行。 别忘了苗仁枫最会搞事情,要是死在战场上,游总兵也没什么好说的~” “说得对!” 褚北瞻冷笑道: “就他这种自私自利的性格,早晚得自己钻进死路!” “罢了,扳倒苗家的事以后再说吧。” 顾思年使劲的搓了搓脸颊: “还是说说战事吧!靖边城怎么打有没有想法? 明天可就要议事了,若是拿不出破敌之策,那位葛大人怕是得发火~” “略有想法。” 第五南山与褚北瞻二人相视一笑: “咱们一起合计出来的~” …… 议事厅里坐着不少人,琅州卫的将军们尽数到齐。 葛靖依旧坐在原本属于游峰的主位上,简单的寒暄两句之后就问道: “行了,咱也不客套了。 都说说吧,靖边城这一战怎么打?” 游峰使了一个眼色,何先儒赶忙先站出来介绍起当前的形势,只见何大人站在地图前娓娓道来: “现在燕军有了新的动向,根据斥候探报显示,申屠空并没有将所有兵马都龟缩于靖边城内。 近期他们在靖边城西南、东南两个地方新建了军营,位置就在这,距离靖边城大概三四十里。” 何先儒点出了两处军营的位置,之前就说过靖边城几乎是卡在两山要道之间,扼守咽喉。 现在两处军营的位置就像两尊门神,中间空出来的一条路就是进攻靖边城的必经之路。 也就是说如果凉军攻城,就必须从两营中间穿过去。 苗仁枫沉声分析道: “看样子申屠空是想让这两营与靖边城联动,互为犄角啊~” “苗大人猜对了!” 何先儒附和道: “而且这两营几乎全是骑兵,每营多达三千之众!” “这么多!” 众人面色微变,游康更是皱着眉头说道: “济兰河谷一战燕军损失惨重,两营驻扎六千骑兵的话,那岂不是意味着靖边城内只剩步卒了?” “这位九皇子好魄力啊~” 董寿有条不紊的分析道: “将骑兵摆在城外,只留步卒守城,反正骑军留在城内也没啥用。 我们一旦攻城,燕军骑兵就可以长驱直入,断了咱们的后路,这样就可以把骑军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游峰沉声道: “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一仗怎么打了。” 苗仁枫琢磨了好一会儿说道: “从目前敌我双方的态势来看,要想确保攻城大军的后路不被切断,最好是先拔掉这两座大营,然后再集结全军猛攻靖边城!” “嗯~” “苗总兵说得有理~” 这个主意引得不少人附和。 但坐在主位上的葛靖却皱起了眉头: “两营六千骑兵,不是个小数目,想啃下两座军营太难了吧? 空旷之地,燕军骑兵移动很快,就算我们攻破两座军营,燕军骑兵也可以撤入靖边城,难以全歼。 到时候我们费劲巴拉的攻下军营,到了还是得强攻靖边城。 耗时耗力啊~” 老人看似文绉绉的,没想到对总兵还有些心得,一句话切中要害。 苗仁枫有些尴尬,没想到自己的方案一说出来就被否决了。 游峰身为总兵,也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或者我们来一招引蛇出洞? 我琅州卫主力倾巢而出,包围这两座燕军大营,引诱关内的申屠空出兵相救。 若是申屠空出兵,咱们就直接在关外与其决战,将燕军主力尽数消灭! 只能打赢,靖边城岂不是唾手可得?” 这下大家也不吱声了,一个个的都等着葛靖发表看法。 “唔~这个想法是好的,战术也不错。” 老人慢悠悠的竖起一根手指: “但我想问一句,琅州卫九营有绝对的把握在野外全歼燕军主力吗? 申屠空乃是皇子,用兵手段莫测。 若是输了,九营兵马能撤回崇北关的怕是寥寥无几。 哪怕是两败俱伤、燕军残部退回城内,那咱们也没有余力进攻靖边城了。 这个风险,太大了啊~” 明显老人还是不满意,这些大家都闭了嘴,没啥好点子了。 葛靖混浊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两圈,最后停在了顾思年的身上: “顾佥事,你来说说吧~” 第176章倾巢而出 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顾思年,很是羡慕,能被这位葛大人点名说明已经入了京城高官的眼。 顾思年迅速起身回话: “卑职确有一计,但想法还不成熟,望大人能指点一二。” “呵呵,好好。” 这般谦逊的样子让葛靖笑了笑: “但说无妨,大家一起听听。” 顾思年缓步走到地图前,伸手一指: “靖边城以南的东西两座大营,明显是申屠空摆出来卡咱们脖子的。 就像葛大人刚刚说的,一营一营的打过去耗时耗力、无法全胜,白白浪费己方兵力。 咱们所求的无非是一座靖边城,没必要与六千燕骑死拼!” 听到这苗仁枫就有些不舒服了,他总觉得顾思年在嘲讽他,冷着脸问道: “顾将军说得好听,不解决这六千骑,靖边城你怎么打? 飞过去不成?” “苗总兵别急嘛。” 顾思年笑了笑: “咱们可以派出两支兵马,在两营到靖边城之间构筑防线,扼守要道,断绝他们通往靖边城的道路。 这两路兵马无需击败燕军,只需要深挖陷坑、深埋鹿角,用大量弓弩远程拒敌,坚守想必不是难事吧? 而后再派一路主力,从两营之间穿插而过,猛攻靖边城。 两翼的骑兵无法切入战场,靖边城就是一座孤城,这也是咱们最好的破城之机!” “好想法啊~” 葛靖忍不住地点了点头: “将互为犄角的三点分割开来,直取要害! 顾将军,你这想法很成熟嘛。” “卑职不敢当。” 顾思年客气地回了一句: “还得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出谋划策才是,这只是属下拙见!” “呵呵。” 老人笑着看向游峰: “游总兵,老夫倒是觉得此计不错,你觉得呢?” 督战的人都发话了,游峰怎么可能说个不字,赶忙点头道: “下官也觉得可行!” 但没人注意到,就连这位总兵的眼眸深处都闪过一丝嫉妒。 “那好,战法就这么定了!” 葛靖当场拍板: “按照顾将军的战术,此战琅州卫需要兵分三路,两路堵截东西两营、一路直取靖边城。 下面就议一议吧,三路兵马怎么分配。” 大家你瞅我,我瞅你,谁也不敢先出这个头啊。 “大家还是比较拘谨嘛~” 葛靖漫不经心的说道: “三路分兵,琅州卫正好又有三位指挥佥事,依我看就每人领一路。 在两翼阻击燕军都差不多,重点就是靖边城。 哪位愿意统率中军?为我边军收复失地?” 这下焦点成了顾思年、苗磊、董寿三人,三人是神情各异啊。 都不是新兵蛋子,一眼就能分出主次、要害。 两翼的兵马只需要阻击燕军,几千兵马深挖壕沟、深埋鹿角再配上强弓硬弩,只要营寨扎得结实,挡骑兵一些日子不是问题。 要命的是中路,首先你得攻城吧?攻城战本就难打,死的人还多。 还有一点,万一两翼没拦住燕军,骑兵直插靖边城,到时候又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惨败。 屋中鸦雀无声,葛靖也不急,慢悠悠的等着。 他是老狐狸了,知道这些指挥佥事们在盘算利害得失。 过了好一会儿,顾思年起身抱拳: “末将,愿领中军!” “呼~” 顾思年一开口,苗磊与董寿明显松了口气,赶忙抱拳道: “末将愿领侧翼!” “好,三位大人忠勇可嘉!” 葛靖露出了一抹赞许的目光: “游大人,接下来就由你分配一下兵力吧?” 游峰迅速起身,朗声道: “琅州卫九营,其中平乡营暂驻扎内地,前线总计有八营主力。 中路顾将军,统率凤字营、望北营、陷阵营,直取靖边城。 左翼苗将军,统率苗字营、安河营,此一路劳烦苗副总兵亲自坐镇。 右翼董将军,统率寿字营、锦新营。 还剩下一支锋刃营随本总兵与葛大人坐镇崇北关,也作为机动兵力随时策应各路! 城中乡勇动员六千大军,分给三位将军指挥!” 游峰这个分配也算妥当,每位佥事都带着自己的嫡系,指挥起来得心应手。 “诺!” 众将齐齐抱拳。 “本官再多一句嘴。” 葛靖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诸位吃的是皇粮,深受皇恩,千万别给陛下丢脸! 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轰!” 所有人郑重起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军令一出,整个琅州边防都动了起来,各营整军备战,左右屯城也将城中能战乡勇尽数送往崇北关。 可以说除了锋刃营,整个琅州卫的精锐几乎倾巢而出。 游康这个憋屈啊,以前只要保护一个游峰,现在葛靖来了,他这个锋刃营更是脱不开身。 顾思年这里也没闲着,一边动员大军一边把三营主将叫到一起议事。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地图,靖边城他们已经攻过一次了,熟门熟路。 曾凌川的攻城卒也操练了许久,无非就是三面围城,一顿猛攻罢了。 但不知道咋得,屋里的气氛就是怪怪的。 蒙厉左看右看,最后还是没忍住: “大哥,不是我蒙厉怂包,也不是我怕打硬仗,但为何咱们要主动揽下中军? 之前咱们不是说了吗,两翼的安全不能交给别人。 苗家这群人一打起仗来就知道跑,这次要是退路被断,咱三营兵马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顾思年没回话,只是朝边上瞅了瞅。 这战术实际上是褚北瞻与第五南山合计出来的,揽下中军这个担子更是第五南山强烈要求的。 说实在的,顾思年心中也有些慌。 “呵呵,蒙将军您别慌嘛。” 第五南山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今时不同往日了,这次不是有葛大人在吗,苗仁枫怎敢擅自后撤?” “第五先生,您怎么还不当回事呢!” 见他这么随意,蒙厉有些急了: “苗仁枫这家伙太过阴险,一心要整死咱们,就没啥他不敢干的。 到时候他也不是抗命,就随便阻击燕军几天,说打不过了,自己往后撤,上头顶多治他个作战不力之罪。 咱们呢?咱们可都得下去见阎王!” 第五南山站了起来,指了指地图说道: “七营兵马出战,两翼阻击、直取中路。 申屠空用兵不错,脑子也转得快,三点互为犄角。 既然摆下了这样的阵型,他会猜不到咱们的部署吗?” “对啊,他肯定能猜到!” 蒙厉手舞足蹈的说道: “所以他一定会给两翼的骑兵下令,一旦我凉军直扑靖边城,两侧就必须猛攻阻击之军,然后包抄靖边城! 三千骑啊,不是个小数目,放开手脚猛攻,苗字营他们能撑多久是个未知数。 到时候伤亡太大,他拍拍屁股跑了,倒霉的可是咱们!” “蒙厉的担心不无道理。” 顾思年看向第五南山: “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赶紧说吧。” 第五南山慢悠悠的竖起一根手指: “我们做个假设,假如你们是两翼的燕军主将,挡在你们面前的苗字营撤了。 你们会怎么做?” “那还用说吗?” 蒙厉想也不想,大手一挥: “率骑军直插靖边城下,将攻城大军杀个片甲不留!” 这应该是唯一的答案,但第五南山并没有表示认同,只是问了一句: “还有其他想法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褚北瞻站了起来: “如果是我领军,正对面的凉军一退,我就倾巢而出,尾随追杀! 两路阻击大军以步卒为主,依靠坚固工事、陷坑鹿角能与骑军抗衡。 可一旦离开营地,骑军追杀步卒那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从战场到崇北关这几十里路就是他们的坟墓! 等歼灭了两翼的苗字营、寿字营,再回过头来包抄攻城大军,一战可胜!” 众人面色豁然大变,按褚北瞻这么打,琅州卫七营会死得干干净净! 绝户仗! “说得好!” 第五南山直接竖起了大拇指: “为将者不该谋一域,该谋全局! 葛靖、游峰、苗仁枫他们脑子里都觉得申屠空的目标就是守住靖边城! 不,这位北燕九皇子是在防守中等待反击,他想要博一个全歼琅州卫的机会! 他要做的就是死守靖边城,等,等我凉军露出破绽! 说实话,这一步棋走的有帅才之风!” 大多数人都目瞪口呆,这家伙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得?七拐八绕! “他申屠空在赌,我们也在赌!” 想明白一切的顾思年沉声开口道: “他赌两翼的骑兵能击垮当面之敌,我们赌能一鼓作气拿下靖边城! 我三营精锐外加乡勇,七千之众! 只要能抢在他们前面攻克靖边城,那就回过头来围剿两翼的燕军! 到时候靖边城的口子被咱们封锁,我们又携大胜之威。 这两路的六千骑就不是奇兵了,而是瓮中之鳖!” “将军想得透彻!” 第五南山冷笑道: “苗仁枫与董寿倘若死守营地,那顶多就是损失点兵马。 但如果他们敢后撤一步,必死无葬身之地!” 乖乖,众人恍然大悟,感情两翼比中路更危险! 顾思年沉声喝道: “各自回去备战,此战,我们就拿七千条人命赌一把!” “死战!” …… “呜~” “呜呜~” 漫天号角声中,数不清的大军离开了崇北关。 这两天苗字营与寿字营的先锋已经出发,抓紧时间扎营布阵,构筑防线,准备阻击燕军。 现在出城的大军全都是顾思年麾下,浩浩荡荡直奔靖边城。 寒风瑟瑟,军旗飘飘~ 葛靖套着一身绒毛大袄登上城头,驻足而立,混浊的双眼笔直的落在了那面“顾”字将旗之上: “是边军新星还是昙花一现,此战就能见分晓啊~” 第177章计上心来 “杀啊!” “大军攻城!” “投石车,放!” “砰砰砰!” 一块块巨型山石狠狠地砸向靖边城头,灰尘四起,偶尔还会有惨叫声回响。 密密麻麻的边军步卒沿着云车、竹梯攀墙而上,燕军持续不断地往城外轻洒着羽箭,偶尔还能看见一盆盆火油往外浇,焚烧那些攻城器械,凉燕双方打得是不亦乐乎。 攻城战已经来到了第六天,也就意味着两翼的苗仁枫与董寿整整阻击了燕军六天。 和战前预料的一样,靖边城这里一开打,两翼的燕军就疯了一般的冲击阻击阵地,一上来就是白热化死拼。 好在有葛靖督战,一天一封不得后撤的军令,苗仁枫与董寿表现还行,一直咬着牙挡住燕军的攻势。 琅州卫的将军们在战前做过推演,认为两翼最起码要挡住燕军十五天。 因为上一次游峰率军攻城,琅州卫以优势兵力打了十天都没攻下来。 最近几个月燕军怎么着也得修修城墙啊、加固工事啊,半个月拿下靖边城已经是最好的战果了。 顾思年采取的战术是兵围北面、西面、主力尽数集结在南门猛攻。当初修靖边城是为了阻挡外敌入侵的,肯定是北面修得高大,南面低矮。 柿子要挑软的捏嘛~ “杀啊!” “攻城!” “嗖嗖嗖~” “啊啊啊~” 别看双方打得热闹,实际上不少士卒都冻得直哆嗦,手掌僵硬到连刀都拿不稳。 现在已经入冬,天地间满是寒意,瑟瑟寒风一刻不停的呼啸着,要不是兵部严令年前夺回靖边城,此时绝不是最佳的开战时机。 军营门口,顾思年他们几个正在遥望战场,眉头微皱。 其中第五南山最扎眼,武将嘛自然穿铠甲了,这家伙是文弱书生,怕冷,左一件右一件,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胖了一圈。 别人都在关注战局,就他仰着个头看向天空,眼珠子瞪得滚圆。 顾思年戳了戳他的肩膀: “干嘛呢,赶紧想法子破城啊!” 申屠空敢将骑兵尽数调出城外也是有底气的,这几天凉军进攻的难度比上一次大得多。 “我在等~” “等什么?天上就算掉下个雷来也劈不死申屠空!” 第五南山悠悠来了一句: “朔风四起、阴云密布,我在等今年的第一场雪!” “你个老六,有毛病吧?” 顾思年瞪了他一眼: “下大雪还怎么攻城?赶紧闭上你的乌鸦嘴!” “老六?” 褚北瞻怔怔然: “他不是老五吗?” “你别管,反正就是说他脑子有问题!” 就在顾思年与褚北瞻讨论第五还是老六的时候,天空中真得飘下了片片雪花,刚刚好落在第五南山的鼻尖上。 漫天大雪,顷刻降临! 顾思年二人目瞪口呆,真被这个老六说中了! “雪,下雪了!” 第五南山无比兴奋,大手一挥: “赶紧的!全军停止攻城! 立刻!” …… 靖边城内,申屠空随手翻阅着这两天的军报,耳中传来得阵阵嘶吼声并未让他的神情有任何波动。 这位九皇子穿着华衣锦服、手边温着热酒,好不自在。 除开派出去的六千精骑,城中还有四千余步卒。四千人守一座靖边城,一个月绝对没问题。 时间一点点流逝,城外的喊杀声骤然而止,申屠空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来人!” “末将在!” 门外很快就有一名武将疾步而入,此人名为山力勇,申屠空的亲军护卫,守城之战也是他负责。 此前来增援靖边城、大败琅州卫的骑兵将领阿史那已经率兵出城,在东西两营坐镇。 “怎么回事?” 申屠空疑惑的问道: “此刻方才正午,凉军的攻势为何就停了?” “回殿下! 下雪了,凉军无法再进攻。” “下雪了?” 申屠空目光一亮,几步就走到了屋外。 果然,漫天的鹅毛大雪正在飘扬,铺满大地,仅这么一小会屋檐上已经有了一片片的积雪。 “哈哈哈!” 申屠空先是一愣,随即仰天大笑: “真是天助我也啊,这么一场大雪,城外的凉军还怎么攻城? 但我大燕的铁骑可以持续不断的冲击他们的两翼防线,到时候两翼兵马一败,顾思年这三营主力就得灰飞烟灭! 哈哈哈! 顾思年啊顾思年,这次你想翻身都难!” 山力勇抱拳喝道: “殿下神机妙算,又有大雪相助,此战我燕军必胜!” 申屠空大手一挥: “传令下去,天气严寒,守城士卒可以分批休整,但是记住,防守不能松懈,城外那个顾思年诡计多端,千万别着了他的道!” “诺!” …… 凉军帅帐内站满了人影,其中负责领军攻城的曾凌川、武翔还有那位年轻人陈凌尽数到场。 毕竟是刚刚从城头上撤下来,陈凌与武翔的身上还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顾思年率先发问道: “今天攻城感觉有没有进展?” “还是有点难。” 曾凌川咬了咬牙道: “燕军这几个月没消停,城墙上的箭楼角楼都修缮完毕了,还架设着大量的强弓硬弩,登城的时候冷箭不断。 还有,燕军那边好像下了死命令守城,一个个都像疯了一般,咱们攻城的阻力不小。” 顾思年的心头有些沉重,看来和预想中的一样啊~ 武翔咋咋呼呼的说道: “将军,怎么下令停止攻城了?咱兄弟们完全可以接着攻啊!” 顾思年看向了第五南山: “停止攻城的军令可不是我下的哦~” 第五南山咧嘴一笑: “诸位将军连日攻城太辛苦了,正好下雪了,咱们就歇一下,不止今天要歇,明后天也不要再攻城了。” “什么!连着两天不攻城?” 一听这话大家都急了: “鬼知道苗字营和寿字营能撑几天,眼下咱们是能攻多快就攻多快,怎么能歇呢?” “是啊,先生是不是觉得下了大雪不适合攻城? 没事,咱兄弟们不怕冷不怕滑!接着攻!” “对,接着攻!” “停停停!” 第五南山无奈的说道: “我让大家歇着就歇着,该攻城的时候自然会通知你们。” 顾思年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你该不会是故意示弱,让燕军放松戒备的吧?” “哎,还是咱顾将军聪明。” 第五南山慢悠悠的说道: “大雪封城,咱们停止进攻燕军必定懈怠。 从城外的雪势来看,一天一夜都不会停的,咱们就好好歇上两天。 等那些个燕军觉得高枕无忧的时候,咱们再攻城!” 褚北瞻心领神会,顺势接过话茬: “明天下一天雪,后天满地的积雪,再往后雪就会慢慢融化,到时候城外泥泞不堪,就真无法攻城了。 所以后天夜里,就是最佳的攻城时机!” “褚将军说的没错,战机就只在一夜之间!” 第五南山冷冷的一笑: “从今晚开始,每隔两个时辰营中都给我擂响一次战鼓,把燕军从睡梦中惊醒,一定要搅得燕军不得安宁。 这么整两天,燕军定会疲惫不堪!” “好主意啊!” 曾凌川目光一亮,但很快又变得愁眉苦脸: “计策虽好,但是两天后的夜间咱们还是只能强攻,万一攻不下来,这两天可就白白浪费了~” “这次咱们不强攻,咱们改成智取!” 第五南山看向陈凌道: “这几天大军佯攻过北门,我记得你前两天率军登上过北门城头对不对?” “是!” 陈凌点了点头: “当时运气好,侥幸和几个兄弟冲了上去,但燕军的反扑太快了,咱们还没站稳脚就被打了出来。 先生,有什么不对劲吗?” “当时你下城后说了一句,燕军在北门囤积了大量的火油,想要烧毁咱们的攻城云车,是不是?” “是有这么回事~” 陈凌依旧转不过弯来,不明白第五南山问话的用意。 但顾思年却与褚北瞻对视了一眼,喃喃问道: “你这家伙,该不会是想从北门用火攻吧?” “对!” 第五南山阴笑着说道: “你们想想,这么多天来咱们的主力全都在猛攻南门,燕军的注意力自然会放在这边,可我们偏偏要出其不意,趁着大雪夜偷袭北门! 而燕军囤积的那些火油,恰好可以为我所用!”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燕军的火油怎么就成他们的了? 顾思年快步走到地图边,详细看了一下北城门的地形,沉声道: “火油虽是燕军的,但咱们可以派出小股精锐,悄悄的摸上城头,那么多火油,足够炸的燕军人仰马翻,混乱不堪。 这时候大军再突然攻城,城内的燕军定然无法反应!” “没错!” 第五南山道: “我的计策很简单,从曾将军麾下挑出三十号精锐好手,人人携带火折子,用墨家特质的钩锁攀城,悄悄爬上城头。 三十人目标很小,不会引起燕军的注意,只要他们能引爆火油,那燕军必乱! 此刻曾将军再率领攻城步卒强攻北门,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登上城头!” “好计!” 褚北瞻沉声道: “待步卒攻城之时,两千乡勇可在南门、西门外大肆制造混乱,让燕军首尾不能相顾! 凤字营、望北营、陷阵营三支精锐骑军可以尽数藏身在北门之外,城门一开就杀入城中! 纵使申屠空有三头六臂,也无力回天!”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一道破城之策就呈现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军帐中群情激奋! “那就这么定了!” 顾思年缓缓抬头: “各自准备吧,老曾,将你麾下最精锐的三十号人挑出来。 咱们就来一个雪夜入靖边!” 第178章步卒先登 军帐内,苗仁枫愁眉苦脸地坐着,时而起身踱步,时而唉声叹气,在这半天了他都没挤出过一丝笑容。 七天了,他率军在这个鬼地方已经坚守了七天,一天打得比一天艰苦。 哪怕是现在他耳边都能清晰地听到前线的厮杀声,燕军骑兵冲锋甚至让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颤动。 三千骑兵啊!苗字营与安河营加在一起也就一千出头的骑卒,一旦防线告破,他们必死无疑。 苗仁枫停下脚步问道: “现在军中的伤亡情况怎么样了?” 同样愁眉苦脸坐在一旁的苗磊支支吾吾的回道: “苗字营安河营加起来战死了四百多人,受伤的更是不在少数,重伤员几乎快把后营给挤满了。” 一听到这个数字苗仁枫就一阵肉疼。 两营加起来总共不到三千人,七天就死了四五百,这可都是苗家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兵力! 换做以前,他肯定就只派乡勇顶在最前面送死了,营兵坐山观虎斗,保存实力。 但这次不一样,葛靖督战,游峰千叮咛万嘱咐不要瞎搞,他怕那些乡勇不济事,只得派营兵一起上阵。 “靖边城呢,那边有没有消息?” “额,听说是大雪封城,已经,已经停止了进攻。” “什么!” “停止进攻?” 苗仁枫一听气得破口大骂: “顾思年这个王八蛋! 他知不知道我两营兵力正在死守!他停一天我们就得死不少人! 下雪天就不能攻城了?就算下刀子也不能停啊!我看他这个王八蛋就是在故意消耗咱们的兵力!” “没辙啊,这次中路大军是主力。” 苗磊愤愤不平的说道: “他一天拿不下靖边城,咱们就一天不能撤。” “唉,算是被他坑死了!” 苗仁枫一屁股坐回了椅子,要是没有葛靖在,他早撤了。 死这么多人,够对得起顾思年了。 “大,大人!不,不好了!” 苗仁枫这边屁股还没坐稳,一名浑身是血的步卒拎着刀就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 “叫魂啊!” 本就心情不佳的苗仁枫直接开骂: “出什么事了,天塌了?” “苗,苗河将军,战死了!” “什么!” 苗仁枫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几名士卒很快就抬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来了,血腥味扑鼻而来,苗河的脖颈处还插着一支没拔出来的箭头,失去光芒的瞳孔怔怔的看向头顶。 开战七天,苗字营死了一个副将。 苗磊直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喃喃问道: “不是,不是让他尽量别去前沿吗!” 护卫新兵哭丧着脸道: “将军就是去前沿视察一下,谁曾想刚到那儿就被燕军一冷箭射死了。” “扑通~” 苗仁枫一屁股跌坐下来,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今天死一个苗河,明天死得就是咱们! 不行不行……” 眼瞅着苗仁枫神神叨叨,苗磊赶紧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退了出去: “大哥,这次可不一样啊,京城那位葛大人在后督战,咱们这时候后撤,那就是天大的罪名!” 其实苗磊也不想打了,伤亡实在太大,但撤军也是死罪,前后都是一个死。 “继续打下去,我苗家的家底就没了啊~” 苗仁枫满心悲愤: “爹,爹用一条命才保住了苗家的这些底子,要是,要是全死在这儿,我有什么颜面面对爹,面对整个苗家!” 他不仅是琅州卫的副总兵,还是苗家的家主! 两人无言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苗仁枫突然抬起头来: “假如我苗字营与安河营后撤,将乡勇留下来死守。也不算放弃阻击吧~ 你觉得怎么样?” “不,不合适吧~” 苗磊犹犹豫豫的说道: “仅靠这些乡勇,撑不了两天他们就得死光,到时候燕军骑兵还是会直插靖边城下。” “咱们不撤回崇北关。” 苗仁枫的大脑就像突然开了窍,冷声道: “苗字营与安河营后撤二十里待命,等乡勇死光,燕军直奔靖边城的时候咱们再回来。 到时候上头发问,我们就说是乡勇丢了阵地,把燕军放过去了,咱们两营兵马追之不及! 这样一来我们的兵就保住了,上头也没法怪罪,只能去怪那群死了的乡勇不济事。 至于顾思年死不死,那就全看他造化!” “妙啊!” 苗磊瞬间来了精神: “大哥好主意!” 苗仁枫算是在进退不得的危局下找到了一条看似两全其美的方法。 “就这么干!” 苗仁枫恶狠狠的握紧拳头: “咱们再守一天,明夜,两营兵马后撤!” …… 大雪真的下了一天一夜,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大地好像换上了新衣准备过冬。 靖边城内外被大雪覆盖,夜幕笼罩四周,城外的凉军军营内闪烁着点点火光,与往日并无不同。 这两天凉军的军营内真的是隔一阵就擂鼓,砰砰敲得震天响,将城内的燕军搞得不胜其烦。 一开始这边战鼓一响燕军就登城防守,准备迎战,但凉军光敲鼓,不进攻,弄得他们无所适从,次次如此,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但今夜,凉军无一人入睡,尽数在营中待命。 一匹匹战马晃荡着脑袋,吭哧吭哧的呼着热气,长矛弯刀的寒光在夜色中一点点闪烁。 顾思年以及一众将军们全都站在营门外,身后就是黑压压的步卒。 将军们一人接一人的抱拳喝道: “突击队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攻城步卒准备就绪,静候进攻军令!” “凤字营全军待命!” “望北营全军待命!” …… 今夜这一战,城外不论乡勇还是营兵将倾巢而出。 按照既定方案,突击队三十人率先登城,潜伏进北门城头,点燃燕军囤积的火油制造混乱; 而后曾凌川武翔二人率一千步卒强行攻城,开战就是决战,不能有任何留手,不惜一切代价破门; 最后就是三营精锐骑军大举杀入,全歼燕军,两千乡勇守在南门与西门外,佯攻城头,吸引燕军注意。 每一名将校都已经领到了自己的任务,每一名士卒都知道今天将是无眠之夜。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骑军那边我没什么好叮嘱的,要紧的就是你曾凌川麾下这一千兵马能不能破城,能不能引大军入城。 此次大战,我没有派乡勇与你们一起攻城,因为我知道你麾下一千士卒已经操练数月,这一仗该由你们去打。 其他各营都将乡勇当成替死鬼,去打最吃人的仗,在我这不行。 营兵领军饷、吃皇粮,自然就要挑起担子,你曾凌川与武翔该为全军先锋,率先攻城!” “轰!” 二人齐齐抱拳,曾凌川低喝道: “末将愿率一千精锐,奋勇攻城,先登城头,插我边军军旗,为全军表率!” “说得好!” 顾思年沉声道: “先登先登,最先登城! 将有先登之念,士有死战之心,此战我凉军必胜!” “诺!” 最后,顾思年才将目光看向了眼前的三十号汉子,在这冰天雪地的时节他们只穿着一件单衣,一套软甲,昂首挺胸,似乎不觉得寒冷。 看身形、看眼神,这都是百里挑一的汉子,这就是今天的三十号突击队精锐。 突击队的带头人不是旁人,正是之前顾思年的亲兵护卫陈凌。 这个队长的位子是他红着脸从曾凌川那儿争取下来的,这几天的攻城战他次次奋勇,拼得又猛又狠,确实很耀眼。 顾思年犹豫了好久,才说了一句: “你娘把你交给我,我身上的担子比你还要重,你真的想好了吗?” 顾思年到今天都清晰记得,当初去凤川县征兵时,陈凌瞎了眼的老娘颤颤巍巍地把陈凌的手交到自己手上,说带着她的儿子去杀燕贼。 那一日凤川县百姓送子入军,那一日凤字营尽得民心。 但这次攻城战,先登三十精锐无疑是最凶险、最九死一生的。 他们三十人需要在万军从中点燃火油,那是真正要搏命的。 万一,万一陈凌死了,顾思年真的无颜面对他的老母亲。 本就是孤儿寡母,若连这个儿子都没了,老人后半辈子该怎么办? “呵呵。” 陈凌看出了顾思年的忧心,咧嘴一笑: “将军,没啥好担心的,靖边城的城头我已经爬了好几次,熟络得很。” 顾思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陈凌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认真地说道: “将军,入军这么久,我听到您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谁都是爹生娘养的,谁的命不是命? 今天要么我陈凌带突击队,要么是曾哥、武哥,谁上不是上?谁上都有可能死。 每一场大战,将军都冲在最前面替我们遮风挡雨,军旗所至,全军奋勇,今天我陈凌也算是离开将军的庇护,去证明自己一个人也能行! 从入军的第一天起,我这条命就是将军的,一年来我跟着将军出生入死,也算在鬼门关边上走了好几趟,不枉此生了。 将军,就让我去吧,我一定不会给您丢人!” 还不满二十岁的汉子,表情却格外坚毅,往这里一站就好像千军万马来也不怕。 可就在一年前,他还是一位稚嫩的青年。 顾思年不再多言,只是轻轻的拍了下他的手臂: “助你凯旋!” “诺!” 顾思年扫视四周,与之对视的每一位先登悍勇都面色盎然,毫无畏惧之意。 今日,全军瞩目。 今日,步卒先登! 顾思年不再犹豫,只吐出两个字: “出发!” 一瞬间,杀气席卷大地! 第179章大雪满弓刀 “窸窸窣窣~” “簌簌~” 寂静的夜色之下,几十号汉子匍匐在地,一点点地往北城墙的边缘爬去,动作极轻,几乎没有一丝声响。 出发之前每人都披了一件白色帆布制成的斗篷,将全身上下遮掩的严严实实,与茫茫白雪几乎融为一体。 哪怕靠近城墙的位置有淡淡的火光闪耀,燕军也压根看不出有人在雪地里移动。 燕军的主力确实集结在南门,北门上似乎没多少守卒,到目前位置一切尽在掌控。 唯一出人意料的是又下雪了,刚停了一天的雪花再度飘扬。 雪花弥漫天地,遮掩视线,对凉军而言应该是一件好事。 距离城墙没多远的黑暗中有无数士卒列阵以待,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俨然成了凉军最好的掩护。 将士们纹丝不动,任由雪花落在脸颊、兵器之上,顾思年喃喃念叨了一句: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啊~” “大雪满弓刀,好诗。” 褚北瞻喃喃说了一句: “就让这漫天大雪见证我军旗登顶!” 少倾,三十号步卒无惊无险的尽数抵近城墙,背部紧贴砖石,白色的斗篷已经被他们卸下。 其中有几人的手中握着一把强弩,箭头处是墨家特制的精钢铁爪,粗壮的绳索盘旋在地,剩下的清一色弯刀负背。 几人同时将箭头对准城楼,但并没有扣动弩机。 他们在等,等一个掩护。 “咚,咚咚!”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鼓声突兀响起,每隔一阵来一次的凉军鼓声不期而至。 也就在这一瞬间,几名士卒狠狠的按下弩机。 “蹬蹬蹬~” 弩箭飚射而出,钩爪牢牢的嵌进头顶上方的砖石内,低沉的碰撞声恰好被鼓声掩盖。 完美~ “上!” 陈凌轻轻一抬手,三十号悍卒开始一个接一个的登城,鼓声就是号令,意味着今晚的大战正式拉开帷幕。 …… “这鬼天气还要在城头上站岗,真是倒了血霉!冻死老子了!” “行了,你少说几句,大家都得守,人人有份,没啥好唠叨的。” “老子就是心烦,还有外面凉军的战鼓,咚咚咚的敲了一天了,他们这些家伙不用睡觉的吗? 打个盹就被吵醒,烦死了!” 几名守夜的燕军嘟嘟囔囔个不停,满脸烦躁之意,城外的鼓声甚至没让他们挪动一下屁股,早就听习惯了。 “行了行了,不跟你们扯了,老子要去撒尿了。” “去吧去吧,站远点,骚得慌!” 满脸胡渣的汉子往远处都走了几步,站定、脱裤、放水一气呵成,尿完还不受控制的哆嗦了几下。 “咦,这是啥玩意。” 他突然发现眼前的两垛砖石箭勾着个黑乎乎的物件,定睛一看竟然是个铁爪。 此刻的他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趴着城墙往下瞅了一眼,发现铁爪下连着粗壮的绳索,一直悬到城脚下。 而且不止一根,有四五根,但全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这家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瞬间慌乱,忙不迭的扭头要跑。 可转身的一刹那他就看到一双冷厉的眼神注视着自己,一只大手狠狠按住了自己的嘴巴,抬手就是一刀割破了他的咽喉。 “噗嗤~” 送他上路的正是陈凌,尸体刚要扑通倒地他就用左手一扶,轻轻的放到了地上。 三十号汉子,全都藏身于黑夜之中,犹如鬼魅~ 撒个尿半天没回来,另外两个同袍就找过来了。 “咦,这家伙人呢?” “溜号了?” 两人左找右找也看不见人影,刚骂骂咧咧的转过身又是两刀挥了过来。 一泡尿,三条命~ 燕军在北门的防卫确实远不如南门,大雪之夜站岗的守卒寥寥无几。 陈凌他们很快就将这片城墙的十几名哨兵解决干净,然后就发现了不远处几乎堆成山的火油罐。 燕军估计是也怕火油被点燃,上方搭了一层结结实实的架子。 他们要做的就是将火油罐上遮掩的蓬布全撕开,然后稍微往周围放一放,分得均匀点,然后点火。 听起来简单,但可是在敌军的地盘,步步杀机啊。 要命的事情出现了,油罐堆的正对面就是一间亮着灯光的阁楼,应该是守城士卒休息的营房。 这下陈凌犯了难,你说先杀进营房吧,万一里面住了一两百人咋办?要是直接搬火油罐子吧又慌,里面出来人咋办? 一名士卒低声问道: “头,咱们?” 陈凌咬了咬牙: “赌一把,直接搬,动静都轻点,这时候燕军应该都睡了!” “好!” 说动手就动手,几十号人鬼鬼祟祟的就摸到了火油罐边上,轻手轻脚的动了起来。 但就在这时候,异变骤生。 “砰!” “差不多了,换岗了换岗了!” 对面阁楼的大门被砰得一下踹开,十几名燕兵拄着个长枪,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 听他们的意思是正好出来换岗。 无巧不成书、雪夜显杀意。 两拨人全都愣住了,大眼瞪小眼,陈凌的怀里还抱着两坛子火油呢,燕军那边也在打着哈欠,估计刚睡醒。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凌,直接把油罐子一扔,拔刀就冲: “杀了他们,动作快!” 短短几步的距离罢了,第一刀已经挥出,血箭飚射。 鲜血叫醒了燕军,也叫醒了整座靖边城。 “敌袭!” 一名燕军扯着嗓子嚎了起来,几乎破音,这应该是他这辈子喊过的最大声音: “敌袭!” “凉军上来了!” “找死!” 陈凌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飞身一刀就将此人砍翻在地,三十号精锐人人奋勇,几乎没花多少时间就把这群燕军杀得精光。 可那间阁楼里的燕军全被惊醒了,密密麻麻的士卒往外冲,与凉军混战在一起,少说有近百号人。 激战正式开始! “咚咚咚!” “杀啊!” “凉军偷袭,全军迎战!” 漫天的鼓声几乎是在顷刻间响彻城头,整座靖边城都陷入了躁动。 “杀了他!” 两名燕军嘶吼着扑向了陈凌,双眼猩红,申屠空可是下了死命令的,谁丢了城墙,从上到下都得斩首,容不得他们贪生怕死。 “妈的!” 陈凌满心焦急,抬刀一挡就隔开了两柄刀锋,身形一弯狠狠的将凉刀挥了过去。 “噗嗤噗嗤~” 两人双双毙命! 燕军也看出来他们想用火油闹事了,蜂拥而上,陈凌见状不对一挥手: “分几个去搬火油,剩下的拦住燕军!” “给我杀!” “杀!” 冲锋在前的陈凌知道,今天这一战怕是没那么轻松了~ “咚咚咚~” “杀啊!” 城头的激战惊醒了睡梦中的燕军,也让城外的凉军面色大变。 所有人都知道突击队碰见麻烦了,不然应该先是火起才对! 所有人齐刷刷的看向了顾思年,意思在等这位主将拿主意。 “不用再等了!” 顾思年朗声喝道: “擂鼓,开战!” “将军令,擂鼓!” “轰!” 几乎就是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密密麻麻的火光瞬间亮起,靖边城三面外的大军尽数现身,火光冲天。 “投石车准备!” “目标城内深处,点火!” “放!” “砰砰砰!” 第一波投石狠狠的砸了出去,漫天的火光飞进了城头。 这也是最快增援陈凌的手段,但是曾凌川手底下一千号精锐还没动,一个个目光焦急的看向城头,他们在等。 万一陈凌他们得手了呢?结果火油炸开的时候城墙上全是自己人,这不给自己炸死了。 “杀啊!” “当当当!” “嗤嗤嗤~” 城头上的激战格外惨烈,几十号精锐面对数倍于己的燕军死战不止,真的是刀刀见血,出手必有人魂归西天。 挥刀,死人~ 再挥刀,再死人~ 眨眼间城头上就躺满了尸体,遍地血污。 陈凌也挨了两刀,饶是如此他依旧迈步前冲,砍向前方两名燕军: “死吧!” “噗嗤~” 三柄弯刀同时挥出,陈凌一刀封喉,瞬间斩杀两人,但右侧的刀锋也砍中了他的腰腹,剧烈的疼痛感让他一头栽倒在地。 鲜血顺着他的腰腹缓缓往外渗出,脑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踉踉跄跄的挣扎了好几次才勉强站了起来。 二十岁不到的年轻汉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尸体,战场上还能站着的寥寥无几,目光惨然。 三十号精锐,只剩他一人。 近百燕军,只剩伤兵二三。 幸存下来的两名燕军哆哆嗦嗦的握着刀,眼神无比惊恐,这些凉军尼玛的太可怕了,像杀神一般,他们甚至没有提刀再战的勇气。 陈凌默默的看了他们一眼,艰难的走向了不远处的火油罐。 差不多了,可以点火了。 两名燕军看出了他的目的,只觉得毛骨悚然,再也顾不得多想,拼了命的杀了过去。 “喝!” “啊!” “噗嗤~” 三人同时倒地,两名燕军一命呜呼,陈凌的胳膊又挨了一刀。 身负重伤的陈凌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就这么爬。 爬啊爬~ 最后躺在了一大堆火油罐的边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战场中已经没有站着的了,唯有几名重伤士卒在血泊中抽搐、哀嚎。 远处有嘶吼声传来,密密麻麻的燕军正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要不了多久就会把陈凌砍成肉泥。 陈凌摸摸索索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火折子,脸上挂着笑: “将,将军,没给您丢人吧?” 头顶是漫天飞舞的箭雨、投石;四周是成百上千的敌军;身下压着的是足以带来一场大胜的火油…… 他知道,今天必死。 但年轻人的眼眸中没有半分的畏惧,满是对胜利的渴望~ 当然,他老母亲的身影依稀浮现,含辛茹苦的把自己养大、逐渐佝偻的身形…… 怎奈已是边军人,生死为家国! 一滴泪珠滚落~ “蹭~” 陈凌再也没有犹豫,擦出火花,将火折子扔向了身后的油罐。 一道用尽他全身力气的嘶吼声传遍全城: “娘,儿子不孝啊!” “轰!” 地动山摇,火吞坚城~ 第180章斩皇 “轰!” “娘,儿子不孝啊~” 城头火光冲天,城外一片死寂。 这一声嘶吼清清楚楚的落进了每一名将士的耳中,他们知道这是陈凌临死前喊出来的。 不甘、悲愤,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血红。 “王八蛋!” 甚至不用顾思年下令,靠前指挥的曾凌川就握刀嘶吼: “攻城之卒!” 千人齐齐怒吼! “在!” “先登的兄弟们死了,他们无愧于边军二字,他们证明了我大凉儿郎是何等的英勇无畏! 接下来的仗该我们打了! 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大军先锋,我们就是全军先登! 握紧你们的刀,跟着我,登上城头,杀尽燕军! 若是此战不胜,我曾凌川必死在你们之前!” “死战!” “擂鼓!” “咚咚咚!” 鼓壮声威,全军只闻死战之声。 曾凌川挥刀向前,嘶吼道: “先登之卒擂战鼓,满城敌寇尽白骨!” “杀!” 攻城步卒就像潮水一般涌了出去,云车、竹梯,所有能用上的攻城器械倾巢而出。 投石、弓弩像雨点般砸向城头,为大军开路。 那一声惊天的爆炸让燕军损失惨重,北城墙一线的守卒死伤殆尽。 残存的士卒压根就拦不住化怒火为斗志的凉军将士,片刻之间城防告破,城门大开。 三营精锐骑卒早已列阵以待,只等一声令下就杀进城中。 “驾!” 满脸怒火的顾思年一扯缰绳,策马阵前,一声声的吼道: “凤字营!” “日月山河永在,边军英魂不朽!” “望北营!” “大丈夫岂可怯弱苟活,边军郎自当望北而死!” “陷阵营!” “陷阵之士,有死无生!” 战马过处,声动如雷,嘶吼震天! 顾思年持枪而立,枪尖向前: “开战即为死战! 敢后退一步者,格杀勿论!” “全军攻城!” “杀!” …… 屋中的申屠空焦躁不安的来回走着,眉头紧锁、脸色铁青。 即使穿着那身锦衣华服也掩盖不了他心中的慌乱。 一向镇定自若、自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北燕九皇子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慌、畏惧。 顾思年在一个出人意料的时间攻破了城北的大门,这一切让睡梦中的他措手不及。 他深知那几营的骑军是何等雄壮,他也知道假如任由骑军入城,靖边城必败无疑。 “殿下!殿下!” 焦躁不安的申屠空总算是等来了领军交战的亲军都统山力勇,这位将军的脸色差得吓人。 申屠空的心中咯噔一下,但还是问道: “怎么样,有没有把凉军挡出去?” “请殿下恕卑职无能!” 山力勇满脸不甘的抱拳道: “末将率军力战不敌,损失惨重,眼下北、南、西三面皆已告破,凉军正向城内纵深挺进! 我们,我们挡不住了。” 实在不是山力勇无能啊,燕军真正能打的六千骑卒全被申屠空派出去了,城内这些步卒怎么拦得住顾思年麾下那帮虎狼之师? “完,完了。” 申屠空扑通一声跌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他第一次失去了主意,也第一次意识到在战场之上,九皇子这个名头给不了他半点帮助。 “殿下,城内肯定是不能待了!” 山力勇急声道: “请殿下立刻移步上马,末将率亲兵护卫殿下杀出城去!” “走?” 申屠空怔怔然: “我们一走靖边城就没了,城外的六千骑军的后路也就跟着没了啊!” “殿下!” 山力勇顾不得许多了: “凉军转瞬即至,我们走不走靖边城都守不住。 您乃北燕皇子,千金之躯,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对对对,我是皇子,我是皇子!” 申屠空幡然醒悟: “走,快走!” ……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满城回荡着嘶吼声,每一条街道你都能看见凉军骑兵叱咤往来,挥刀砍杀燕军的画面。 战斗开始在后半夜,到天色蒙蒙亮的这两三个时辰里,燕军就已经尽数溃败。 你说他们抵抗了吧,确实抵抗了,挥刀与凉军冲杀在一起。 但面对数千精锐骑卒,他们的抵抗显得毫无意义,被凉军摧枯拉朽般打烂了三座城门的防线。 紧跟着燕军就发现了比战败更恐怖的事情: 领头羊申屠空不见了,那些个中层将校们压根就接不到军令,像无头苍蝇般乱转。 群龙无首~ 接下来就是溃败、屠杀~ 或许是陈凌那三十号精锐的战死让所有人都怒火中烧吧,凉军压根就没有留降卒的打算,撞见一个就杀一个。 大局已定~ “哒哒哒~” “驾!” 城中的战斗还在继续,就有几十号骑兵一窝蜂的涌出了北门,一路往北而去。 山力勇还算勇,拼死了一大半的亲军总算是护着申屠空杀出了重围,满城大军就活着出来这么几十骑。 但申屠空半点也不心疼,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 说起来他也多次上过战场、见过死人。 但每一次都是被亲军牢牢护卫在中央,远远的看着两边士卒互砍,然后变成冰冷的尸体。 但这次不一样了,刀锋近在咫尺,飞溅而来的鲜血甚至染红了他的衣角,他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他脑子里彻底没有了胜负成败,只有活命! “驾!” “哒哒哒~” 燕军这刚逃出去,又有几十骑飞驰而来,一路尾随。 顾思年手握长矛、腰悬弯刀、马挂弓弩,全副武装的追了出来。 他早就知道这小子要跑,但想跑哪有这么容易? “驾!” “哒哒哒~” 微微明亮的天色下,两拨战马接连踏过雪地,留下了一连串的马蹄印。 眼瞅着追兵越来越近,申屠空也越来越慌乱,山力勇大手一挥: “你们留下来断后!” “诺!” 几十号骑兵毅然决然的勒马转身,护在申屠空身边的只剩下山力勇与另外两骑。 身为皇子亲兵就要有亲兵的觉悟,该死的时候不能有半分犹豫。 假如申屠空死了,他们活着回到草原,那结局只有一个: 满门尽杀! “蹭蹭蹭!” 面对几十号来势汹汹的骑兵,凉军纷纷弯刀出鞘,一言不发直接开打: “杀!” “当当当!” 一个交锋就有十几骑坠地,顾思年瞅了一眼远处狂奔的申屠空冷喝道: “小六子,这里交给你了,我去杀申屠空!” “好!将军小心!” 很快顾思年单枪匹马杀出了骑阵,夹紧马腹奋力狂奔。 你还别说,顾思年的马是苏晏清给他挑得头等大马。 这脚力、这速度绝不是一般战马能比的,没一会儿又重新追了上来。 申屠空好像认出了身后的是顾思年,越发慌乱: “拦住他,给我拦住他!” 顾思年有多猛他还是见识过得。 当山力勇看到身后的追兵唯有顾思年一人时,三人狞笑着策马转身,毫不犹豫的杀了过来。 三对一,手拿把掐! 顾思年目光微凝,不慌不乱的放下长矛拿起了弓弩,弯弓搭箭,眼神冷酷的看向那道华服锦衣。 “嗖!” 漆黑色的箭头迎风飚射,从三名燕军的缝隙中笔直穿过,一箭射在了申屠空的大腿上。 “扑通~” 那位九皇子哀嚎一声,轰然倒地。 还不算明亮的天色,再加上这么远的距离,能射中简直骇人听闻。 “殿下!” 三名燕骑满脸惊恐,回去救人还是接着迎战? 也就是在刹那的失神中,顾思年已经逼近眼前,手中长矛顺势袭来: “死吧!” “噗嗤噗嗤~” 两名燕骑还没回过神来,顾思年就一枪横挥而出,两道血箭飚射,当场毙命。 “混账!” 仅剩一人的山力勇再也不多想,挥着长枪就砸了过来。 他知道要想护着申屠空活命,必须宰了顾思年。 “喝!” “当!” 两杆长枪不偏不倚的撞在了一起,一记全力对拼。 也就是这一枪让山力勇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他以前只是听闻琅州卫顾思年颇为勇猛,没曾想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竟然有如此臂力,差点震得他长枪脱手。 顾思年狞笑一声,再出一枪: “凭你也想拦我?” 枪出如龙,迅捷如雷。 “狂妄!” 一句挑衅彻底让山力勇失去了理智,用尽浑身力气劈出了一枪。 哪知顾思年在两枪即将相撞的时候陡然一收力,枪尖一偏滑向了他的手腕处。 用力过猛却无处卸力,山力勇直接一个踉跄,身形不受控制的往前扑。 “嗤~” 顾思年眼疾手快,一枪直接捅在了他的手腕处。 “啊~” 剧痛袭来,长枪脱手。 山力勇的目光从愤怒瞬间变成绝望,因为顾思年的下一枪已经来了。 “死吧!” “噗嗤~” 手无寸铁的山力勇眼睁睁的看着长枪刺进自己的胸膛,然后一头栽下马背,临死前的眼神满是不甘。 顾思年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抽枪狂奔,眨眼间就追上了申屠空。 战马跑了,小腿中箭。 申屠空无比绝望的用双手在雪地中爬行,不算猩红的血液拖出长长一串,他是眼睁睁的看着山力勇战死的,大脑彻底陷入了空白。 顾思年持枪下马,一步步走向他,眼神中看不出表情。 “别,别过来,你别过来!” “嗤!” “啊~” 顾思年手握长矛,笔直的往下一落,直接扎在了申屠空的大腿上,枪尖深嵌雪地。 “啊~” 凄厉的哀嚎声让人心里直哆嗦。 申屠空再也无法往前爬行半步,剧痛让他浑身都在不自觉的抽搐。 疼痛,死亡,冰冷~ 他现在才知道,刀锋之前,皇子与庶民无异。 顾思年不急不缓的理了理衣袖、抖了抖铠甲上的雪花,最后才慢悠悠蹲在申屠空面前: “申屠殿下,听说你找我很久了?” 从当初凤字营粉碎燕军奇袭琅州之计开始,申屠空就一直在找顾思年,一直想要灭了凤字营。 左屯城、靖边城、济兰河谷、淮川堡。 一次次的战斗,两边互有胜负,但申屠空一直没能杀掉顾思年,反而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步壮大。 许久之前在左屯城外,两人见过一面,那时候申屠空看顾思年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蝼蚁。 但今时今日,身份互换了~ “不,不要杀我。” 申屠空拼命的摇头: “我是,我是北燕九皇子,你,你不能杀我!” “不要杀你?” 顾思年笑了: “你燕军游骑入境、残杀我大凉百姓的时候怎么没放过他们? 那些老弱妇孺、乡邻街坊,就比你这位九皇子的命贱? 别忘了,这是我大凉的土地!” 失血让申屠空的眼神逐渐昏暗,他还在茫然的摇着头: “不,不要杀我~” 顾思年缓缓拔刀,喃喃道: “当你们的马蹄踏入我凉境的那一刻起,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放心,会有人去地狱陪你的~” “嗤~” 人头落地~ 大凉正隆四年冬 北燕申屠空,卒! 第181章生死陌路 “快,速度再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加速行军!” 靖边城那儿正在激战,几十里外的雪地中却有不少士卒正在行军,看军旗分明是苗字营与安河营的兵马。 按照计划,他们应该替顾思年挡住侧翼的燕军才对。 但苗仁枫终究是没撑住,于昨夜秘密下令两营兵马后撤,独独留下乡勇坚守阵地。 让乡勇死拼,自己保存实力,苗仁枫的算盘拨得震天响。 两营兵马毕竟还是以步卒为主,行军速度不快,累死累活一夜也才赶了不到二十里路程。 但苗仁枫已经知足了,在他看来这是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天色日渐明亮,苗家两兄弟驻马山坡,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前赶路。 苗磊有些放心不下的问道: “大哥,咱们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撤都撤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苗仁枫冷声道: “你给我记住,咱们不是后撤,是休整,过两天咱们还会回到营地。 让手底下的将校们把嘴巴都闭紧,谁敢乱说话,休怪我不留情面!” 苗磊应声点头,跑都跑了,还想这么多干嘛。 苗仁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那些个乡勇,顶多能撑一两天,突破防线的三千骑兵就会直插靖边城。 啧啧~ 顾思年的三营兵马就算再勇猛,也经不住两面夹击啊。 到时候顾思年这一派倒了,董寿又翻不起大浪,琅州卫岂不是我苗家说了算? 三营的编制,都归我了!” 现在苗仁枫的脑子里没有了畏惧,只有对权力的渴望。 只要顾思年一死,谁都治不了自己的罪,因为游峰手底下无人可用。 “嘿嘿,还是大哥聪明!” 苗磊阴笑一声: “这家伙,早该死了!” “哼!” 苗仁枫看向靖边城的方向: “一个毛头小伙子,仗着有几场战功就作威作福,连我苗字营的驻地都敢包围! 这次我看还有谁能救他!” 苗仁枫满眼杀意,顾思年当初在苗字营驻地门口给苗家扇了一耳光,今天他要顾思年用命来还! 苗家立足琅州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刺头! “走吧~” 苗仁枫轻扯缰绳,冷笑一声: “过两天咱们再来,我发发善心,去给他收尸!” 在苗仁枫眼里,顾思年那几千兵马已经是一群尸体了~ “隆隆~” “轰隆隆~” 两人准备离开的一刹那,脚下的大地好像开始了微微颤动。 苗仁枫下意识的看向地面,雪珠在上下跃动,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即将到来。 这是大队骑军奔驰才会有的动静!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扭头远望。 茫茫雪地中有一望无际的胡服骑兵跃出地平线,长枪向前,滚滚而来。 那威势、那杀气,叫人心颤。 一股恐惧感直冲天灵盖,这位琅州卫副总兵面色惨白: “怎么,怎么可能。” …… “杀啊!” “轰隆隆~” “当当当~” 凄厉的哀嚎声在夜色中回荡着,这里是寿字营阻击燕骑的战场。 董寿眉头紧拧的喝道: “燕军为何会在半夜进攻我军防线?一定出了什么变故! 查出来没有?” “还,还没有。” 几名亲信将校满脸苦涩的摇着头。 真是见了鬼了,从他们寿字营到达这里的那一天开始,燕军从未在半夜发起过进攻。 今天燕军偏偏倾巢而出,不要命的冲击阵地,防线的一角已经濒临破碎。 董寿沉着脸喝道: “我丑话放在前头,哪一营丢了防线把燕军放了过去,谁就是跟自己的项上人头过不去! 葛大人砍我的头之前,我一定剁了他!” “将军,末将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一名偏将躬身道: “今夜燕军主力全集中在乡勇那一侧,那个位置就算被燕军攻破,他们也得绕好大一圈才能进攻靖边城啊。 燕军将领只要不蠢,就不该如此做。” “说的也是~” 董寿目光微凝,脑子在飞速转动,为何今天燕军会进攻这里? “将军,将军!” 寿字营主将,也就是董寿的拜把子兄弟韦风成大步流星的冲了进来: “不,不好了!” 董寿心里咯噔一下: “防线被攻破了?” “不,不是。” 韦风成急声道: “咱们抓到一名燕军的哨骑,那个俘虏交代,苗,苗大人那边的防线已经被突破了。” “怎么可能!” 董寿大惊: “苗字营安河营两营的战力比咱们还要强上一些,怎么会被突破?” 董寿觉得自己这再撑个四五天不成问题,苗仁枫那边应该撑得更久才对。 “据燕兵交代,安河营苗字营已经撤出了营地,只留下乡勇防守,防线被燕军一击即破。 然后,然后燕兵突破防线后没去靖边城,而是掉过头来去追苗字营、安河营。” “苗总兵竟然率军撤离了营地!不应该啊,上头可没有撤军的命令。” “燕兵也是奇怪,不去靖边城,反而去追击这两营。” “难不成燕军又是在耍诈?声东击西?”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有人惊骇、有人疑惑、有人惶惶不安。 “我明白了,我全都想明白了。” 董寿脸色铁青的指着地图: “苗总兵估计是怕死伤太重,擅自撤离了营地,只让乡勇坚守。 但他肯定没想到燕军会不顾靖边城,先去追杀他! 从燕军的角度看,靖边城就摆在那儿,跑不掉。 歼灭完苗字营、安河营,回过头来围歼靖边城外的攻城大军照样稳操胜券。 还有咱们对面的燕军,那些家伙定然是得到了消息,想要一起去追杀苗仁枫! 王八蛋,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想着保存实力!” 董寿罕见的暴跳如雷,苗仁枫选了一条通往鬼门关的路! 几名董寿的心腹将校全都震惊了,若真是如此,两营兵马就会被燕军彻底歼灭在野外! 没有陷坑鹿角、没有坚固工事,他们绝对敌不过三千燕骑! 军帐中死一般的沉寂,夜色中还回荡着燕军的嘶吼声。 沉默许久,韦风成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将,将军,咱们,咱们要不要派兵去救援苗总兵? 他们,他们怕是凶多吉少啊。” “救个屁!” 董寿破口大骂: “就我们这点骑军,派出去多少死多少!半点用都没有! 他苗家树大根深,敢擅自后撤,我董寿可没这个胆子! 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死守阵地,一步不退,赌顾思年能打赢! 要是拿不下靖边城,大家就一起死!” 韦风成彻底闭上了嘴,他知道董寿说得是实情。 董寿的眼中闪过一抹莫名的意味,叹息道: “苗仁枫啊苗仁枫。 这一次你算是把自己坑死了~ 怨不得我啊……” …… 琅州城头硝烟弥漫,滚滚黑烟直冲云霄。 战斗结束,遍地死尸。 满城尽悬“凉”字军旗。 实际上城中的战斗并没什么焦灼起伏。 陈凌等三十号精锐的战死让一千号攻城卒奋勇先登,城防土崩瓦解。 从大军入城的那一刻起就是一面倒的溃败,胜局已定! 数不清的士卒眼含热泪,几个月前他们从这里惨败而归,惶惶如丧家之犬。 今天顾思年带着他们,将边军的大旗插上了城头。 一诺千金,一战而胜! 胜利之后不闻喜悦,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顾思年站在那片发生过惊天一爆的地方,眼眶通红。 火油将墙砖烧得乌黑,碎裂的砖石几乎让这里成了废墟,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几十片雪白的帆布铺在地上,下面盖着的是支离破碎的尸体。 那三十号先登精锐,甚至找不到一具全尸。 打扫战场的士卒们只能依靠仅剩的军服辨别身份,每一个人的眼中都有泪花闪烁。 这一战赢得酣畅淋漓,靠得就是先登之卒的舍命一搏。 曾凌川将一片铜块递到了顾思年的面前: “将军,我们,我们只找到了这个。” 铜块被大火熏得发黑,上面还带着些许血迹,刻着“陈凌”二字。 这是边军士卒特有的身份牌,每人一块。 一来方便检验身份,二来就是怕遇到大战,尸体无法辨别。 据说曾凌川在大胜之后嚎啕大哭了一场,自责不该派陈凌出战。 在他眼里,这位年轻小伙子会是日后的边军新秀,绝不该死在这。 顾思年死死得攥紧铜片,胸口剧烈起伏。 那句“娘儿,孩儿不孝!”一直回荡在他的耳中,久久不绝。 以后回到琅州,该如何面对他的老母亲? 哪怕杀了一个申屠空,在顾思年眼里都没有让陈凌活着重要。 除了陈凌,还有那一位位战死的边军将士,谁没有父母妻儿,谁不是家里的顶梁柱? 战场,没有温情~只有残酷! “呼。” 顾思年长处一口气,默默的将铜片藏进了袖中,强行忍住悲伤: “曾大哥,尽可能的收容将士们的遗体,人死了,也该留个念想。” “诺!” “将士们,大战可还没结束呢!” 顾思年振作精神,看向了周围的将军们。 秦熙、褚北瞻、蒙厉等等全都挺胸待命,目光盎然。 “军令!” 顾思年冷声喝道: “凤字营、望北营、陷阵营所属骑军尽数出动,驰援苗仁枫、董寿的两翼防线,彻底打垮燕军! 记住,穷寇莫追,只求击垮不求全歼。 六千燕兵发起疯来咱们也要损失不少兄弟,将他们赶出靖边城以北就行! 剩余步卒留守靖边城,立刻修缮城防!” “诺!” “出发吧! 用你们腰间的凉刀,替战死的兄弟们报仇!” “杀!” 第182章靖边大捷 “咚咚咚!” “葛老,您睡下了吗?卑职游峰,请见大人!” 大半夜的,游峰竟然敲响了葛靖的屋门,屋内漆黑一片,不闻半点声响,想来老人早就睡下了。 换做寻常人绝无可能在这种时候打扰葛靖,但游峰乃是琅州卫总兵,又是葛靖的亲信,那些随行的下人们自然不敢阻拦。 “咚咚咚~” “唔,是游总兵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屋内亮起了微弱的灯光,苍老中带着疲倦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听就知道睡眼朦胧、困意未消。 虽然看不见人,但在屋门外的游峰还是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礼,急声道: “大人,前线大捷! 顾将军已攻克靖边城,全歼数千燕贼,还斩杀了北燕九皇子申屠空!” “哐啷哐啷~” “当当~” 屋内一顿异响,嘈杂不已,葛靖几乎是从床上一跃而起,直接冲到了门外,瞪大着双眼: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老人身上还穿着睡袍、衣衫不整,甚至光着脚,大冬天的也不怕冷,眼神中却满是光芒,睡意全无。 游峰重复了一遍: “靖边城大捷!全歼燕军,斩杀北燕九皇子申屠空! 眼下各营主力正在围剿靖边城以南的燕军残部!” “大,大捷啊~” 老人难得一见的失态,双手颤颤巍巍地握成拳头,喊了一句: “彩!” …… 靖边城以北的一片土坡上,熙熙攘攘的聚集着一支不足千人的燕骑,看他们满脸悲戚、浑身鲜血的狼狈样子就知道打了一场大败仗。 领头的正是那位燕军大将阿史那,几个月前他率五千精骑而来,大败凉军,杀了一名琅州卫副总兵,如今却自己吞下一场惨败。 凤字营等三营精锐奔袭东西两翼的战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大军瞬间崩溃。 顾思年下令的时候说的是穷寇莫追,击垮燕人即可,但秦熙他们那几个是带着怒火去的,怎么可能手下留情?几千骑卒见人就杀、遇敌便战,压根没给燕军喘息之机。 阿史那豁出性命才带着仅剩的兵马逃出靖边城,遗尸数千。 也就是说开战前燕军总计的一万多兵马,只剩下他身后这几百名骑军。 但最让阿史那心颤的不是一场大败死了多少人,而是他听到一则传言: 九皇子死了。 天塌了啊~ “驾!” “哒哒哒~” 一名哨骑飞也似的跑了过来,脸色苍白的抱拳道: “将军!” 阿史那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 “消息,消息确定了吗?” 那名哨骑连头都没敢抬,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 “找到了几名从靖边城逃出来的残兵,他们,他们亲眼看见了九皇子殿下的,的尸体。” “扑通~” 阿史那的脑子一片空白,一头栽下马背。 “将军,将军怎么了!” “您没事吧!” 几名亲信将领惊慌失措地扶起了阿史那,一个比一个脸色差。 “殿下,殿下没了。” 阿史那失魂落魄: “回,回王庭,立刻!” …… “哈哈哈,顾将军果然是年少有为,边军新锐啊,这一场大胜堪称酣畅淋漓!大展我边军威严!” “老夫在北境司待了这么多年,入手的边军战报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但能斩杀北燕皇子的,你是独一份!” “哈哈哈!” 议事厅的葛靖笑得合不拢嘴,眉飞色舞,这老头来前线这么久,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 顾思年带着褚北瞻、第五南山两人紧急赶回崇北关复命,大军主力还停留在靖边城,防止燕军反扑。 与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申屠空的尸体以及那面绣着七爪雄鹰的皇族军旗。 据说军旗入城的那一刻,满城震动。 琅州卫这么多年,何曾打过这样的胜仗?别的不说,亲手斩杀皇子的顾思年是头一个。 坐在边上的游峰虽然脸上带着笑容,但这张笑脸怎么看都有点别扭,这位总兵大人心里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大人过奖了!” 顾思年不骄不躁,轻声应和: “我琅州卫几乎倾巢而出,此战若是不胜,岂不是辜负大人千里迢迢前来督战的苦心?更是辜负了陛下对咱们的信任! 大人为国事操心操力、呕心沥血,卑职岂敢有片刻怠慢? 我数千将士出征,只求一胜!” 同样是拍马屁,顾思年这个马屁拍得葛靖舒舒服服。 “呵呵,老夫可没什么功劳。” 葛靖挥了挥手说道: “顾将军赶紧的,讲讲此战是如何打赢的吧~” 顾思年打开了话匣子,缓缓道来,从抵达靖边城的第一天开始讲起,然后如何攻城、如何布局,是如何趁着大雪夜出其不意进攻靖边城、先登之卒又是如何不畏艰险,血战燕军。 还有那惊天一爆,轰塌城墙。 顾思年足足讲了小半个时辰,厅中鸦雀无声。 就连最悍勇的锋刃营主将游康都目瞪口呆,磕磕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光听顾思年的描述就知道攻城战是何等的惨烈、何等的惊心动魄。 这一场胜利来之不易啊~ “大雪满弓刀、雪夜入靖边。” “好,好,好啊!” 葛靖连道了三个好字: “我边军将士奋勇杀敌,血战燕军,不愧是我大凉儿郎! 顾将军放心,战死的将士都是为国捐躯、都死得轰轰烈烈!本官会亲自奏请尚书大人,发放抚恤,安抚家人。 这件事老夫会亲自盯着,让人操办! 只要是为国出力的,朝廷一定不会忘记他们!” “谢大人!” 顾思年松了口气,他之所以提到战事的惨烈,就是要趁着葛靖的高兴劲要点抚恤,别银子还没发下来就被中间的贪官污吏扣下一大半。 人死了,日子总要过下去,顾思年得替那些孤儿寡母的考虑。 豪情过后,还有现实。 “额,大人,还有一事,末将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思年挑眉看了一眼葛靖,一副犹犹豫豫的表情。 “说吧,这时候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末将攻破靖边城后便立即派兵驰援东西两翼的阻击战场,但是,但是苗总兵的那处防线却,却已经被燕军攻破…… 阵地上只有幸存的乡勇,并未看到苗字营、安河营的主力,麾下士卒询问了那些乡勇,他们说苗总兵早就带人撤了,让他们留守。 之后我就收到斥候的消息,说,说两营兵马已经被燕军击溃,死伤惨重。 末将斗胆问大人一句,这两营兵马怎么会离开营房,是大人军令调走,另有他用吗?” 此话一出,顾思年可以清晰的看到葛靖与游峰两人的脸色黑了下来。 其实在顾思年的捷报传回来之后的第二天,又有一道败报送进了崇北关: 苗字营、安河营被燕军歼灭,而且是在野外被燕军给灭了~要不是顾思年这一场胜仗打得太漂亮,大家早就哭丧着脸了。 “不是另有他用。” 葛靖双眼冰冷: “这位苗副总兵怕是自作主张,领命后撤地。” 葛靖从未下过这样的军令,游峰自然也没有下过。 两营兵马后撤,独留乡勇坚守阵地,葛靖是何等的老狐狸,脑筋咕噜一转就知道苗仁枫在打什么主意,无非想着保存实力罢了。 “什么,擅自后撤的!” 顾思年大惊失色: “这,这,苗总兵为何如此大胆,这一撤岂不是置我攻城大军于死地? 我那三营兵马加起来可有数千将士啊!” “所以说你们这一仗打得漂亮!” 葛靖喃喃道: “一场必输的仗被你们打赢了,苗仁枫这个废物,差点害死我们!” 葛靖眉头紧凝,满脸怒色: “游大人,战场去搜过没有,那位副总兵是死了还是跑了?” 大家齐刷刷的看向了游峰,苗仁枫已经两天没有音讯了。 游峰的嘴角十分苦涩,应了一句: “斥候已经反反复复地搜了好几次,战场上确实没有发现苗副总兵与两营主将的尸体。” “哼,再给我找!” 葛靖冷喝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日上三竿,十几道身影冷不丁地出现在了崇北关门外,没有骑马,是一路连滚带爬的走过来的。 他们身上的铠甲满是血污、衣袍尽碎、头发蓬乱、脸色苍白,一看就是打了败仗的丧家之犬。 这群人,都姓苗。 “大,大哥,我们活着回来了!” 苗磊兴奋的摇晃着苗仁枫的手臂,几乎都快哭出来了。 “回,回来了!” 苗仁枫也红着眼,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两营兵马在野外遭遇数千燕军,几乎是一触即溃,随之而来的就是血腥屠杀。 眼见撤兵无望之后,苗仁枫就带着小股骑兵突围,混战中与安河营主将耿宇走散了,但好在他们杀了出来,最后硬是靠着两条腿走回了崇北关。 浩浩荡荡两营之众,现在就只剩十几人,耿宇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但苗仁枫实在是太饿了,没工夫想这些事,摆摆手道: “叫门,赶紧让他们开门!” 苗磊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琅州卫副总兵苗大人在此,还不速速开门!” “嘎吱~” 城门大开,几十号手握长枪的士卒排列整齐的走了出来。 苗仁枫还以为是来迎接他的,摆摆手道: “赶紧给本官弄点吃的来!” 这群士卒纹丝不动。 “愣着干什么!” 心情本就极差的苗仁枫大骂一声: “耳朵聋了?连本总兵的话都听不见?” “蹭蹭蹭!” 下一刻十几杆长枪抵在了苗仁枫的眼前,领头的一名士卒喝道: “苗仁枫,你已经不是总兵了!” “全都绑起来!” 第183章再无苗家 崇北关的议事厅好像成了刑部的大堂,两排坐着不少武将,葛靖端坐正中间,脸色冰寒,喝了一句: “把人带上来!” “押人犯!” 没一会儿苗仁枫与苗磊这两兄弟就被如狼似虎的军卒给架了上来,直到现在苗仁枫还在吼着: “放开我,放开!你们知不知道我是琅州卫副总兵!” “竟敢对本官不敬,你们放肆!” “跪下!” “扑通~” 这几个卫兵可是葛靖从京城带过来,管你什么副总兵不副总兵的,一脚将他们俩踢倒在地,死死摁住他们的额头。 苗仁枫的脸色那叫一个凄惨啊,从自己出生到现在何曾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两侧还坐着顾思年与董寿二人,顾思年抄着手,并不像是要说话的样子,只是默默地看着。 董寿是听闻靖边城大捷、苗家兵败后连夜赶回来的,他现在的第一念头就是苗仁枫要完蛋。 眼看着一位副总兵变成阶下囚,董寿心里无比唏嘘。 苗仁枫看到葛靖之后哀嚎道: “葛大人,大人,卑职到底身犯何罪,要如此待我? 请大人给卑职一个解释的机会,卑职一定是被冤枉的!” 从听到自己不是副总兵的那一刻起苗仁枫就陷入了癫狂,几乎丧失理智,现在一开口就是喊冤。 “身犯何罪?” “哼!” 老人冷哼一声: “没有军令擅自后撤,导致整条防线崩溃,千余乡勇战死,差点导致我靖边城一战功亏一篑! 竟然还敢问身犯何罪? 只这一件事,就够杀你的头!” 从葛靖到前线的第一天起就对苗仁枫没什么好感,他给葛靖的第一印象分明就是溜须拍马之辈,压根没有那种想要为父报仇的勇气与决心。 “大人,大人明鉴啊!” 苗仁枫把早就想好的说辞拿了出来: “非是属下无令后撤,实是燕军攻势太猛,前线士卒损失惨重,接着打下去恐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卑职这才决定移出两营兵马,驻守在外,想着趁燕军不备从侧翼偷袭他们!哪知道那群乡勇不济事,末将两营兵马刚撤,防线就被攻破! 两营兵马非是不战而撤,而是想要找机会击败燕军啊大人! 大人,卑职一片赤胆忠心啊,绝无半句虚言。 我冤枉,冤枉啊!” 苗仁枫阵阵哀嚎、苗磊颤颤巍巍。 不得不说他脑子还算好使,这种时候还能编出一个像模像样的理由。 “混账东西,死到临头尚不知死活!” 葛靖怒声道: “与你随行逃回来是十几名亲兵已经交代了,你们压根就没有想着从侧翼偷袭燕军,就是私自后撤,妄图保存实力!你还特地给他们下了封口的军令,让他们一个字都不许讲。 好手段啊苗仁枫,军营难道是你只手遮天的地方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有妙计,但你身为全军主将,只要战败你就应该承担责任,难不成这么大的罪名你就推给那些乡勇? 总兵一职,权力大,责任也大!” 苗仁枫一阵恍惚,他在逃难的路上可是与大家对好了证词的,哪知道那些人这么快就松了口。 实际上葛靖直接给那些人上了酷刑,那些家伙扛不住,交代得干干净净。 “燕军攻势凶猛不假,但董佥事怎么就能守住防线?人家的兵力与你一样多! 还有顾将军,要不是顾将军妙计攻破靖边城,此时此刻琅州卫主力早已被燕军歼灭殆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葛靖一句接着一句地骂着,苗仁枫欲哭无泪,鬼知道顾思年竟然真的攻下了靖边城,早知道自己再多守两天,啥事没有。 “你乃是兵部封的琅州卫副总兵,大战之际只想着保存实力,实在是罪无可赦! 理应斩首!” 理应斩首,短短的四个字吓得苗仁枫魂不附体: “大人,大人末将知错了,可胜败乃兵家常事,卑职罪不至死啊!” 不仅苗仁枫被吓到了,游峰与董寿的脸色无比僵硬,难不成今天真要宰了一个副总兵? 游峰心里有些纠结,要不要帮着说两句话,好歹保住苗仁枫一颗人头啊。 “呵呵。” 葛靖冷冷一笑: “本官一向秉公执法,要定你的死罪可不仅仅是凭这一场败仗。 老夫且问你,开年之初左屯城一战,吴副总兵战死沙场,有没有什么隐情?” 这句话一问出来所有人都变得疑惑起来,吴宏战死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好端端的怎么提到这茬? 苗仁枫的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异样,哆哆嗦嗦的问道: “大,大人何意? 吴总兵在混战中中了燕军的冷箭,为国捐躯,此事人尽皆知,能有何隐情?” “呵呵。” 老人轻轻一招手: “把人带上来!” 又有个家伙被押进了议事厅,人露面的那一刻,苗家两兄弟就吓得魂不附体。 葛靖伸手一指: “此人姓苗名土,乃是你苗家子弟,你该认识吧?” “认,认识。” 苗仁枫几乎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坐在一旁的游峰实在是憋不住了,小心翼翼的问道: “大人,吴总兵一死到底有何隐情,又与这名苗家子弟有何关系?” “哼!” 葛靖直接一指苗土喝道: “所有人都以为吴总兵是死于燕军的冷箭,送往兵部的文书上也是这么写的。 但真正放冷箭的不是燕军,是这个苗土!还是苗仁枫亲口下的军令!” “什么!” 所有人面色大变,包括游峰都难以置信的看向了苗仁枫,这家伙的胆子到底是怎么长得,胆大包天! “苗仁枫在左屯城一战中为了保存实力,拒不出兵营救吴副总兵,事后援军抵达,你怕被吴总兵找麻烦,下令射杀了他。” 葛靖怒目圆睁: “是也不是!” “扑通~” 苗仁枫没有回答,而是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倒在地,这样的神态无疑是默认了。 真的,真的是他杀了吴宏! 大家的脑子一片空白,苗仁枫到底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啊,游峰很识相的闭上了嘴巴,现在说什么也救不了苗仁枫。 同时游峰有些好奇,葛靖刚到前线没多久啊,怎么就能查出这么多隐秘?他第一反应就是顾思年搞得鬼。 葛靖冷笑道: “射杀从四品朝廷武官,够治你的死罪了吧?” 苗仁枫浑身一哆嗦,面色惨白,下意识的看向了顾思年: “是你,是你这个贼人陷害我!” “陷害?”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 “桩桩件件证据确凿,撤退的军令也是你亲口下的,何来陷害二字! 我倒是想反过来问苗大人一句,我三营主力数千将士的命在你眼里算什么?你苗字营后撤,我几千将士半只脚就踏进了鬼门关! 此般作为,你压根就没资格称自己为边军!无耻小人!” 顾思年大骂一通,心里那个痛快啊。 苗土自然是顾思年交给葛靖的,得亏当初没有一股脑全带到游峰那儿去,不然啥证据都没了。 “王八蛋,你仗着打了几场胜仗,就想扳倒我苗家?” 苗仁枫怒火中烧: “我苗家乃是将门世家,岂是你一介典史能比的!” “什么将门世家。” 顾思年不屑一笑: “大小石峰一战,你苗字营不是照样中了燕军的埋伏打输了,自己没本事怨不得别人!” “你放屁!” 苗仁枫一边挣扎一边嘶吼: “老子只跟燕人说大石峰、淮川堡会有人偷袭,鬼知道他们为什么派兵埋伏在了小石峰! 要不然你早死了!” “轰!” 这一句话在所有人的耳边炸响。 苗仁枫刚刚说什么?好像在说自己串通了燕兵,泄露了军情。 苗磊直接眼皮一翻晕了过去,再也没半点动静,他知道今天死定了。 场面死一般的寂静,苗仁枫好像也醒悟过来了,惊慌不已的看向葛靖: “葛,葛大人,您听我解释啊~” “砰!” “住口!” 葛靖再也听不下去了,拍案而起: “遇敌先退、不顾同袍、射杀总兵、私通燕贼。 这些罪名加在一起,够诛你苗家九族!” 葛靖是万万没想到啊,苗鹰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游峰、董寿全都闭上了嘴巴,哪怕是出声求个情都不愿意。 这样的死罪,翻不了身的。 在众人无比震惊、愤怒的同时,顾思年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阴森的笑容。 “行了,老夫懒得和这家伙掰扯了!” 葛靖重新坐回了椅子,沉声喝道: “本官乃北境司左司监,此次奉旨督战,掌琅州军政,有便宜行事之权。 原琅州卫副总兵苗仁枫,私通燕贼、出卖军情、射杀当朝武将、战场擅自后撤,罪无可赦!数罪并罚! 即日起,撤销苗字营、安河营两营营号,军中所有苗姓军官尽数斩首! 调精锐骑军星夜赶赴琅州内地,持本官虎符,抄尽苗家满门! 妇孺下狱,男丁皆杀!” 苗仁枫浑身一颤,直愣愣的向后倒去,一脑门砸在了地上,再无半点动静。 一名亲兵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抱拳道: “大人,人死了。” 堂堂一个将门世家出身的副总兵,尽然被活生生吓死了。 “这样的废物,死不足惜。” 葛靖的眼神中没有半点波澜,而是看向游峰: “游总兵,本官的处置,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苗家罪该万死,大人处置得极为妥当!” 游峰当即起身,冷喝道: “游康,立刻率锋刃营全军赶赴琅州内地,抄家,抓人! 记住葛大人的话,男丁皆杀,一个不留!” “诺!” 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从今往后,琅州地界上再也没有苗家了~ 第184章升任副总兵 靖边城大捷后的第三天就传来了好消息,经游弩手查探,靖边城往北百里之内已经再无燕军一兵一卒,连那些游骑都消失不见。 燕军退兵了! 琅州卫众将齐聚一堂,这几天爆炸性的消息实在是太多了,先是顾思年砍了申屠空、而后是苗家满门被灭,现在燕军又退兵,有些将军在琅州卫待了这么多年,都没经历过这么多的变故。 但结局是好的。 身居主位的葛靖满脸笑意,死一个苗仁枫罢了,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在兵部那边也无非是划掉一个名字,不足为奇。 “诸位将军!” 葛靖端起了手边的茶碗,还有涓涓热气涌出: “能有今日的大胜,都靠你们在前线奋勇杀敌,大战燕军! 今日本官就以茶代酒,敬诸位将军一杯,预祝琅州边境,平平安安! 祝我大凉,世代安康!繁荣昌盛!” “轰!” 众人齐齐举杯,一起喊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是清茶,但大家却喝得有滋有味,长达近两年的战事总算告一段落。 “战事已完,本官也不能在边境久待了。” 葛靖轻笑道: “眼瞅着年关将近,老夫还得抓紧时间回京,将申屠空的人头和北燕皇旗带回去,让陛下好好开心开心!” 身居朝廷中枢,葛靖自然知道皇帝喜欢听捷报,现在边境大捷,他怎么着也得快马加鞭回京城报喜不是。 游峰赶忙说道: “大人在前线连日操劳,劳苦功高,卑职想着过两天设宴一场,率琅州卫众将给大人践行! 还望大人赏脸,吃完庆功宴再走。” “呵呵,游总兵费心了,但庆功宴就不必了。” 葛靖轻声道: “老夫这把老骨头,能吃下去个啥?还是你们这些军中同袍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的痛快,我就别添乱了。 但临走之前呢,还有几件事要宣布一下,事关琅州卫军务。” 一听这话全都坐直了身子,明眼人都清楚有人要升官了~ 葛靖一边整理衣袖,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苗仁枫身犯大罪,已经伏法,但他死了,琅州卫就空出一个副总兵,何大人嘛毕竟是文官,战场上的事处理起来或有生疏。 本官觉得琅州卫眼下急需一名能征惯战的虎将坐领副总兵一职,此人最好是战功赫赫、能服众。而且还得是心性纯良、忠勇耿直之辈! 游大人,您有什么人选吗?” 游峰心道你这个老家伙不是快把名字说出来了吗,还问什么问? 心里这么想着,但游峰还是很识趣地说道: “指挥佥事顾思年顾将军,堪当大任! 顾将军虽然年轻,但战功赫赫,入军以来大战小战打了无数,几营参将更是都出自凤字营,威望自然不必说了。 大人觉得如何?” “唔,还是游大人会用人啊!” 葛靖微微一笑: “顾将军年轻不假,但老夫觉得琅州卫缺的就是年轻人的朝气、锐气! 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从今日起,琅州卫指挥佥事顾思年,升任琅州卫副总兵!从四品官衔!” 以葛靖的权力,足够当场任免琅州卫的将军们了,无非是回到京城后再正式补发一道文书罢了。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了顾思年,尤其是褚北瞻、秦熙他们这些个心腹哥哥面带笑容。 从今天开始,他们这位大哥得改口叫副总兵了~ 顾思年抱拳沉喝: “末将顾思年,谢大人信任!” “这次老夫来前线能遇见顾将军这样的将才也算是意外之喜,不过年轻人要懂得胜不骄败不馁。 千万要始终牢记苗家的前车之鉴,踏踏实实为朝廷效力才是正道!” “卑职谨遵大人教诲!” 既顾思年升任副总兵之后,葛靖又进行了一连串的任命。 顾思年升官、苗磊伏法,原本三位指挥佥事只剩董寿一人,空出来的两个位置由褚北瞻与游康接任。 游康还继续兼着锋刃营主将一职,至于望北营主将则由安建接手。 一番大刀阔斧,整个琅州卫的势力山头被重新分配。 “还有最后一件事。” 葛靖沉声道: “靖边城一战,攻城步卒为全军先登、力克城墙,为大胜奠定了基础。 原凤字营副将曾凌川战功赫赫,血战一夜,这样的人才还是该重用的。本官决意在琅州卫新设一营,营中尽选步战精锐,由曾凌川担任主将!” 这也在大家意料之中,安河营苗字营两营全军覆没,设立新营理所当然,只不过看架势,这一营又成了顾思年的嫡系。 “顾总兵。” 葛靖微笑道: “这些步卒原先都是你的麾下,说说吧,营名叫什么?” 顾思年缓缓道来: “攻城之前,曾将军曾在全军阵前喊出过一句: 先登之卒擂战鼓,满城敌寇尽白骨。 末将斗胆,请立营名,先登!” “先登之卒擂战鼓,满城敌寇尽白骨~” 葛靖喃喃重复了一遍,竖起大拇指道: “此句威武不凡,尽显我大凉军威! 行,就叫先登营! 曾将军,以后攻城略地,可就看你的了!” “轰!” 曾凌川迈前一步,朗声喝道: “先登营参将曾凌川,领命!” …… 夜深人静、满城无声,顾思年突然受召,来到了葛靖的屋中。 老人微闭双眸,靠在一动不动,就像是睡着了一般,顾思年也不敢打扰,就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顾总兵啊,今日找你来想问个问题。” 葛靖微笑着看向了顾思年: “苗仁枫射杀吴宏一事证据确凿,但你为何不先禀报游总兵,反而是直接送到了老夫这里? 这么做,怕是有僭越之嫌啊~” 老人目光深邃,透露着莫名的光芒。 顾思年轻声道: “大人奉命来前线督战,乃是崇北关官阶最高者,苗仁枫又是副总兵,这么大的事末将自然应该直接面禀大人!” “哈哈!” 葛靖朗声一笑: “非也非也~ 老夫看你是信不过游总兵吧?” 顾思年的脸皮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这句话让他怎么回? 难道点头称是? “不用紧张,游峰跟了老夫这么多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清楚的。” 葛靖平静的说道: “游峰领兵,一向讲究一个稳字,军中实力他一直喜欢平衡。 你顾总兵与苗家有怨满城皆知,他怎么会让你这么轻飘飘的扳倒苗家?” 别看葛靖到前线的时间不久,但军中的各种关系网已经摸得七七八八。 这下顾思年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只能干瞪眼,他摸不太清葛靖的路数。 老人接着说道: “安河营主将耿宇活着逃回来了,是游峰力保他重建了新营宇字营。” 说来也是命大,耿宇毕竟不姓苗,诛杀苗家满门牵连不到他,而且安河营这么多年也积累下不少战功,这才让他在这场军方大地震中逃过一死。 顾思年知道游峰为什么要死保耿宇,还用他组建新营。 因为游峰手底下缺人,只能吸纳这些苗家的旧部,同时也能抗衡顾思年日益壮大的势力。 顾思年没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游大人带兵这么多年眼光独到,选人绝不会出错的。” “呵呵。” 葛靖微微一笑: “能这么想就不错,但老夫还是得告诫你一句,军中的争斗,千万不能影响战事的成败!” 葛靖这个老狐狸,已经猜出了游峰对顾思年的不满。 “卑职受教~” “以后你好好干,本官会在京城多多帮你美言几句。 老夫这个人,只喜欢人才,你既然战功赫赫,升任副总兵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游峰这么多年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我不想让你们两矛盾闹大,最好是能齐心协力。 但你记住,我葛靖能提拔起一位副总兵,也能换掉一个!” 老人的眼眸中带着欣赏、也带着警告。 顾思年沉声喝道: “谢大人,末将定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 漆黑一片的夜色笼罩着大地,军营中意外地摆下了一桌酒菜,顾思年、褚北瞻、第五南山三人围坐桌旁,仰望天空。 昨天葛靖已经离开前线返回京城,这两天大军也在整理行囊,准备陆续撤回内地,燕军撤了,没必要将主力尽数留在前沿。 第五南山微笑道: “半年时间从凤字营参将升任琅州卫副总兵,这速度,天下没有第二个了吧?” 当初第五南山前来投靠的时候说了一句,三年内让顾思年坐上琅州卫总兵的位置,如今才半年,就只剩一步之遥。 褚北瞻竖起一个大拇指: “算你厉害,要不刚刚老子才不给你倒酒呢。” 顾思年却目光怅然: “升官是升官了,但几场大战下来,咱们的兄弟折损了不少啊~” 有很多是从凤川县带出来的家乡青壮,死一个顾思年就心痛一分。 “大哥。” 褚北瞻默默的说了一句: “慈不掌兵!” “你说得对!” 顾思年搓了搓发酸的眼眶,苦笑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果然不假。” “咱们的路还长着呢。” 第五南山缓缓起身,看向遥远的北方: “当大哥成了琅州卫总兵,就该考虑起北荒的事了~死了一个皇子,燕军也不会善罢甘休。 一步步走过去,我们还有数不清的仗有要打!” 相处了这么久,第五南山早已深知二人的内心,收复北荒,收复失地乃是二人的志向。 而第五南山也坦诚相待,离家之时他就立过毒誓,要凭借祖传家学让大凉的边境重回安宁! 若是连祖宗的失地都拿不回来,何谈安宁? “是啊,路还长着呢~” 顾思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让各营兵马准备一下吧,三日后,回琅州!” 第185章勇冠三军 “咚咚咚!” “小姐,您开开门啊,多多少少吃一点啊~” “不吃不吃,别来烦我!” “不吃会累坏身子啊小姐~” 屋外的丫鬟端着饭食急头白脸,屋内的慕清欢托着下巴愁眉苦脸。 半个多月前她从爹那儿听到一个消息,琅州卫再次出兵攻打靖边城了,而且主攻的还是顾思年。 她听说这次是京城来了大员督战,一定要在年关前拿下靖边城,也就是说这一场仗注定无比艰难。 这可把慕清欢愁的啊~ 整日茶不思、饭不想,每天关在屋子里为顾思年祈祷。 自从上次亲眼见过浑身是血的顾思年后,她第一次对战场的残酷有了一个直观的认知。 以往听说燕军杀人如麻、战场险恶都是从书中看的,可当你亲眼见到鲜血淋漓的尸体时,才会知道惨烈二字为何意。 尤其是靖边城这个鬼地方,听到就来气。 “怎么了,小姐还是不肯吃饭?” 慕晨沉背着双手,出现在了房门口。 贴身丫鬟赶忙弯腰行礼,苦笑道: “大人,怎么劝小姐都不开门啊~ 奴婢实在是没办法了。” “没事,给我吧。” 慕晨沉接过饭食,轻轻挥了挥手: “下去吧,忙自己的事。” 丫鬟躬身退走了,老大人则满脸苦笑,自己这个女儿啊,真是愁人。 “咚咚!” “欢儿,是爹,把门开开,该吃饭了,一天不吃东西怎么行。” “不吃!我在祈祷呢~” “哎,祈祷也得吃饭不是?咱们把饭吃了行不行?” “不,不要!” 本来慕清欢就不是个安生的主,现在心不定,脾气就更不好了,就差撵她爹走了。 “呵呵,好好好,不吃就不吃。” 慕晨沉微微一笑,转身便走: “本来想着把前线的战报说给你听听,既然不想听就算了。 走咯~” “嘎吱~” “等等!” 慕晨沉刚走出两步,慕清欢就从屋子里窜了出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有前线的消息了?怎么样了?” “你不是不想听吗?” 慕晨沉板着个脸: “饭也不吃。” “我吃我吃!” 慕清欢直接捏起一块糕点塞进了嘴里,边嚼边问: “爹,是不是有顾思年的消息了?快说快说嘛! 打赢了?” 慕晨沉止住了脚步,默默的低下头,整张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一个字没说,就重重得叹了口气: “唉~” 这样的表情、这一声长叹让慕清欢的心直接沉到了最低,目光无助又绝望: “打,打输了? 人,人没事吧?回来了吗?” 那一天顾思年身负重伤的样子再一次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慕晨沉突然挑眉一笑: “爹逗你呢,打赢了!” 慕清欢瞬间石化,她这位一向刻板、严肃的老爹竟然也学会了逗自己玩? 简直是奇闻! 慕清欢当场就跳了起来,都快急哭了: “到底怎么样了,快说啊!” “靖边城大捷,全歼近万燕军,顾思年阵斩北燕九皇子申屠空,现已升任琅州卫副总兵。 战报刚刚送到,当爹的半个字都没骗你噢~” “大捷,大捷!” 慕清欢欢天喜地,绕着慕晨沉直转圈: “赢了赢了,人呢,人没事吧?” “当然没事。” 慕晨沉乐呵呵的笑道: “要不了多久,你这位心郎的名字就会传遍边关六镇!” 看来慕大人今天心情极好,满脸的笑意。 “爹!你说什么呢!什么心郎!” 慕清欢的脸皮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 “别,别乱讲!” “噢,不是吗?” 慕晨沉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走开了,丢下一句: “人顾总兵已经在回琅州的路上了~ 既然不是,那你就别去看他了~” 慕清欢先是一愣,随即满心欢喜,空灵的眼眸绽放出光亮: “终于要回来了啊~” …… 靖边城大捷的消息像雪花一样传遍了整个琅州。 正如慕晨沉预料的那样,大街小巷讨论的都是顾思年这个名字,无人不心生敬意。 入军不到两年,从百户到都尉、参将、指挥佥事,最后官至从四品琅州卫副总兵。 单看这个升迁的速度,绝对是平步青云。 两年边境大战,战死的燕军武将数不胜数,如今他的战功簿上还多了一颗北燕皇子的人头。 琅州这么多年了,何曾出过这等英雄人物? 然后又有一道消息传了出来,顾思年正率领麾下精锐返回琅州。 一时间琅州躁动,各县的老百姓们开始拖家带口的赶往琅州城外,就为了一睹凯旋之师的风采。 这其中又以凤川县人最多,因为年初凤字营出征的时候可带走了很多凤川县的新兵。 这些当爹、当娘的,总该来看看自己的儿子。 多年来大凉边军孱弱,对外战事胜少输多,这一次琅州的百姓们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天色晴朗,阳光普照,今天算是冬季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虽然天地间还吹拂着瑟瑟寒风,但老百姓的心中只有大胜的暖意。 总算是能过个安生年了! 琅州城外挤满了老百姓的身影,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这阵仗吓到了琅州官府,不得不出动一些衙役维持秩序。 城头上站着一些琅州官场的大人物,刺史文愈、别驾慕晨沉等等。 慕清欢缩在她爹身旁,美眸中有异彩闪动,几乎快压不住内心的喜悦了。 苏晏清与柳尘烟自然也来了,看到这场面时苏晏清目瞪口呆: “这,这是整个琅州的百姓都来了吗? 知道的是顾思年凯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陛下驾到呢。” “噗嗤~” 柳尘烟直接被逗笑了: “苏公子,你还真是什么玩笑都敢开啊~” 这句话可是拿顾思年在类比皇帝了,大不敬之罪! “嘿嘿,别人又听不到,无妨无妨。” 苏晏清眼珠子滴溜一转,四处张望,还是有点怕的。 “这可不一定噢,小女子我可是听到了。” 柳尘烟打趣道: “待会儿我就官府首告,那苏公子的人头换点赏银。” 苏晏清挠了挠头,咧嘴一笑: “我这颗人头还不够安春阁一壶酒呢,行了行了,咱们就耐心等着吧。” 城内城外,数不清的老百姓翘首以望,叽叽喳喳个不停。 “来了来了!” 突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所有目光都看向了官道尽头。 也就是这一刹那,本该冲天而起的欢呼声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 没错,是凯旋之师回来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行军队列正迈步而来。 但大军最前方高举着一面面白旗,马车之上满载棺椁,全都用白布遮盖。 白旗之多,不下千面。 瑟瑟寒风,白旗招展。 所有人的心脏都狠狠一颤,眼红泛红。 高居城头的慕晨沉慕大人嗓音一下子变得沙哑: “这,这都是我琅州战死的儿郎吗~” 慕清欢脸上的喜悦也消失不见,死死得攥紧爹的衣角。 她的男人活着,可又有多少男儿战死疆场? 老百姓们明白,胜利是用数不清的人命换来的。 顾思年策马军中,缓缓前行,身后是凤字营、望北营、陷阵营、先登营。 一名名悍卒目光冷厉、一匹匹战马稳步前踏,军阵中没有半点杂声,一股肃穆冲天而起。 他们这些活下来的将士,要护着战死的同袍归家。 琅州卫士卒,尽穿黑甲,与那片雪白的旗帜互相混合,交相辉映。 肃穆中带着沉重。 胜利中掺杂哀伤~ 人群中渐渐有人落泪,因为他们的丈夫、儿子也在军中。 或许,或许已经战死沙场。 最后,大军终于停在了人潮面前,因为顾思年看到了一位老妇。 一位已经双目失明的老妇人。 陈凌的老母亲。 顾思年翻身下马,一步步的走向了老人。 全军依旧鸦雀无声。 老人瞎了眼,但听得出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急着问道: “怎么了?顾将军还没到吗?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身旁的几名乡邻没有吱声,因为顾思年已经站到了他们面前。 顾思年轻轻拉起了老妇那双苍老、干枯的手掌: “老娘,是我,您还记得我吗?” “您,您是顾将军?” 老妇人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 “顾,顾将军您回来了!您这回可是打了打胜仗,给咱凤川县、给咱琅州卫争了口气啊! 您是不知道,咱们这些乡亲街坊已经在这等了足足一天! ……” 老人唠唠叨叨,抓着顾思年的手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顾思年一声没吭,只是眼角逐渐湿润。 一直到最后,老妇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陈凌这小子表现还可以吗? 有没有给将军丢脸? 这次打完仗,是不是可以回家歇两天了?” 不管是顾思年还是身后的褚北瞻、曾凌川等等,全都心如刀绞。 无人回话。 死一般的安静让老妇的脸色僵硬,喃喃道: “顾,顾将军,你还在吗?” 老人的语气中带着颤抖,她似乎猜到了什么。 “我在~” 顾思年强忍着内心的悲痛,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片递到了老人手中: “老娘。我,我对不起您。 从今以后我顾思年就是您的儿子,千千万万的边军将士都是您的儿子!” 老妇的身影狠狠一颤,苍老的手掌使劲的摩挲着铜片。 老人一辈子不识字,但她却晓得陈凌二字如何写。 这一瞬间,她全都明白了,她甚至能嗅到铜片上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血腥味。 所有人都在看着老人,内心无比悲伤。 挨得近的乡亲们已经在抽搐、哭泣。 老妇恍惚间沉默了许久,将铜片藏进衣袖,问了一句: “吾儿,勇否?” “扑通~” 顾思年单膝跪地,泪如雨下: “陈凌,勇冠三军!” “全军下马!” “跪!” “轰!” 四营精锐全都跪地行礼,抱拳怒喝: “陈凌,勇冠三军!” 那一日,琅州城外遍竖白旗~ 那一日,寒风之下满跪黑甲! 第186章安凉阁 回到琅州没几天,一纸调令就送到了城内。 琅州卫副总兵何先儒调任雍州别驾,即日起程。 雍州,就是紧邻北荒之地的那一州,位于琅州的西北方,同样属于边军六镇之一。 略显古朴、淡雅的书房内何先儒亲自给顾思年斟了一杯茶,说起来二人已经是平级,但顾思年对何先儒的态度始终十分客气,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引路人啊~ 顾思年笑呵呵的接过茶杯: “何大人,恭喜恭喜啊,折腾了这么久,您总算是调任文官序列了。 雍州比琅州大得多,一州别驾的位置虽与副总兵平阶,但怎么看您都算升官了。” 整个琅州卫谁不知道何先儒志不在军伍,调任文官是迟早的事,这次琅州卫大胜他也算是有点功劳,借势就给调走了。 顾思年从凤字营起家,当初右屯城一战何先儒倾囊相助,心里一直惦记着他的恩情。 “说起来也是沾了你大胜的光啊。” 何先儒微笑道: “你给咱琅州卫挣了脸面,我活动起来也方便多了。 实不相瞒,我现在调任的虽是别驾一职,但雍州刺史年事已高,干不了几年就要退了。 对我而言算是个机会吧~” “原来还有这般隐情。” 顾思年打趣道: “那我这不得提前拜见雍州刺史!” “得了得了,你小子就别贫了。” 何先儒哭笑不得,然后走到门口观望了两眼,轻轻掩上房门。 顾思年一阵好奇,他这样子好像要说啥秘密。 何先儒轻声道: “再告诉你一件事,我走之后,副总兵的位置会由董寿接替,新任的宇字营参将耿宇会升任指挥佥事。” 顾思年目光微变,这么大的事,游峰竟然没找他这位副总兵商量商量。 “不开心了吧~” 何先儒早猜到他会是这样的表情,往椅背上微微靠了靠: “最近军中的物资调拨都在微微向锋刃营、寿字营、宇字营倾斜,你应该也注意到了。 以往董寿算不得游大人的亲信,如今这么一提拔,自然变成他的人了。耿宇没了苗家做靠山,无依无靠,现在嘛更是对游大人言听计从。 这一连串的举动为了什么,你是聪明人肯定猜得出来。”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打压我罢了。” “用打压二字有点言重了。” 何先儒摇了摇头: “你顾副总兵如今手握四营嫡系,六七千骁勇善战之卒,游总兵想打压你太难了。 只能说想制衡,不能再让你一人坐大。 我知道以前游总兵对你是青睐有加,但时移世易,你顾思年窜得太快,他不忌惮都不行了。 再让你打几场胜仗,琅州卫总兵的位置他还坐得住吗? 话虽然难听了些,但事实如此啊~” 何先儒是文人,心思要比许多武将都细腻,游峰对顾思年态度的变化他很早之前就看出来了。 平心而论,他也就是不留在军伍之中,否则连他都得忌惮顾思年。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也不是我顾思年非要出头、非要争先,只能怪那些人自己不济事,一场胜仗都打不了。” “你啊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何先儒语重心长的说道: “若我一直在琅州卫,我还能在你二人之间和稀泥,现在不行了啊。 你是聪明人,多的话我不说,叮嘱你一句尽量别与游总兵闹矛盾,撕破脸对谁都不好。 沙场之上使绊子,那可是尸横遍野。 多加小心!” “放心,我心里有数!” 顾思年微笑起身,躬身抱拳: “那就预祝何大人,平步青云!” …… 幽香四溢的女子闺房内摆下了一张酒桌,美味佳肴摆得满满当当。 饭桌边只坐了五个人,顾思年、褚北瞻、第五南山、苏晏清,外加一个东道主柳尘烟。 房中还摆着两盆暖炉,即使是大冬天的也让人觉得浑身暖意。 轻纱在身,笑语频频的柳尘烟率先端起了酒杯: “今日我安春阁也算是蓬荜生辉,有实权高官有诗词才子,还都是俊俏郎君,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来我安春阁闹事? 别的话小女子我也不会说,先敬诸位一杯,敬我琅州大胜燕军!” “哎呦,柳姑娘这哪是不会说话啊,简直太会说话了。” 顾思年率先端起了酒杯: “那咱们就敬边军大捷!” “干!” 众人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顾思年打开了话匣子: “苏公子是老相识了,就不必介绍了,刘姑娘,这位姓褚名北瞻,现任琅州卫指挥佥事,你该当有所耳闻才是。” “呵呵~” “褚将军的大名我如何不知?” 柳尘烟轻笑道: “褚将军原先是昌字营都尉,后与顾将军一起组建凤字营,战功赫赫。 望北营如今也是琅州卫主力之一,那一句大丈夫岂可怯弱苟活、边军郎自当望北而死即使是我一名女子听来也是热血沸腾。 琅州卫有褚将军这等人物,是边军之幸,百姓之幸啊!” “过奖了。” 褚北瞻微微诧异,这家伙倒是对自己的来历十分清楚。 “还有这位。” 顾思年指了指一身青衣素袍的第五南山: “第五南山,在下的幕僚。” 第五南山微笑着说道: “我可比不上这三位有官有权,在下白身一个,能进大名鼎鼎的安春阁那可是柳姑娘给面子。” “哎呦,先生说的哪里话。” 柳尘烟挑眉轻笑: “旁人不知先生的才干,我柳尘烟可是知道的。 先生从燕军手中死里逃生,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往后官职爵位还不是信手拈来? 一战淮川堡,助褚将军斩杀燕军大将哈斯玛; 二战靖边城,望北营驰援百里,救下顾将军的性命; 再战靖边城,雪夜下雄关,听起来那是何等气魄? 我柳尘烟能见如此雄才一面,三生有幸!” 第五南山目光微凝: “柳姑娘倒是对前线战事了如指掌啊~安春阁的手确实伸得够长。” “不敢当。” 柳尘烟微弯腰肢: “都是道听途说罢了,与市井百姓并无区别。” “呵呵,街头巷尾的市井百姓可没有这般本事。” 第五南山双袖一招: “咱们有话就直说了,你对我们的底细了如指掌,那咱们总得知道你安春阁的底细吧? 我可不信你打探这么多情报、相助顾将军只是为了给安春阁找个靠山。” 屋中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其余几人都面带玩味的看向柳尘烟。 顾思年也并未阻止第五南山刨根问底,这次带大家来就是互相认识一下,在座的都是心腹,总不能你安春阁一直藏头露尾吧? 柳尘烟并未露出太多诧异的表情,慢悠悠的给自己倒满酒: “回答问题之前我想问顾将军一句。 你与褚将军在边军攀爬,剑指北方,是为了功名利禄还是另有所图? 将军志在何方?” 几人全都看向了顾思年。 顾思年的手掌摩挲着酒杯,感受着清凉,嘴唇轻努: “入北荒,收故土。” “当真吗?” 柳尘烟的语气陡然就变了,眼神直勾勾的看向顾思年。 “千真万确!” 顾思年平静回答道: “我愿以凤字营之名起誓,绝无半句虚言。” “看来我真的没看错人啊~” 柳尘烟喃喃了一句,让所有人不明就里。 女子浑身气势一泄,默默的低下了头: “我是北荒人,凉州人。” “什么!” 几人齐齐错愕,如此一位美貌惊艳的女子竟然来自北荒,来自那血雨腥风之地。 褚北瞻更是老乡见老乡,差点泪汪汪。 柳尘烟缓缓道来: “北荒失陷这么久,朝廷无力收复,不管不问。 但我北荒百姓不敢有一日忘记自己是凉人,不曾有一日对燕人俯首帖耳。 我是北荒人,红莺也是,安春阁下面的暗探全都是北荒人。 我们的志向与顾将军一样,收复失地!” 顾思年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竖着一根手指说道: “收复失地,必要用兵,所以你们找到了我,倾力扶持,为日后开战寻一分助力? 你安春阁所图甚远啊~” 放眼整个琅州卫,当初也就凤字营异军突起,容易引起安春阁的注意。 “将军猜得很对。” 柳尘烟接着说道: “世人皆知太祖皇帝自北凉起兵、攻取天下靠得是百战百胜的北凉铁骑。 但鲜有人知,太祖身边还有一大谍报机构,精通刺探暗杀,尽揽天下情报。 太祖成事,他们有扶龙之功。 两百年恍如隔世,这个谍报机构也渐渐一分为二,一部在朝堂,乃是当今陛下亲掌,一部在民间,隐居北荒,销声匿迹。” 顾思年愕然: “你们安春阁该不会传承于此吧?” “对!” 柳尘烟重重点头: “实际上我们本都隐居在北荒,但几年前我师傅算了一卦,言必有天纵之才生于琅州,收复北荒必依赖于此人! 所以我等离开北荒,筹建安春阁!静候时变!” 此话一出,几人齐刷刷的看向了顾思年。 顾思年目瞪口呆: “看,看我干什么?” 柳尘烟挑眉一笑: “我赌你就是那个天纵之才!” 一开始的时候,柳尘烟还拿捏不准。 但年初琅州城外一战,死战二字重现天地她就知道,错不了! 因为两百年前,北凉大地始终有死战二字响彻云霄。 顾思年的脑袋一阵眩晕,是不是天纵之才不知道,但自己确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那我柳尘烟也实言相告。” 女子一挥衣袖道: “我安春阁不止在琅州布局,边关六镇都在有条不紊的安插人手。 从今日起,这些人都将为顾将军所用,倾力相助将军独掌琅州军政大权! 只为北荒! 只为北凉!” 顾思年长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必不让姑娘,不让北荒百姓失望!” 这一刻,屋内几人都笑了,笑容中满是希望~ “哦,对了。” 柳尘烟突然说道: “安春阁实际上是青楼之名,是个幌子,咱们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什么?” “安凉阁!” 第187章有人提亲 “快点快点,走快点啊,这个这个,我全都买了!” “掌柜的,这些都装起来,我全要! 还有那些,小心着点装噢,别磕着碰着。” “得嘞!小姐好眼光,这可都是上等货!” 慕清欢正拉着顾思年穿梭于琅州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身后还跟着小六子等几个跟班。 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杀伐果断的几名亲兵此刻面如死灰,双腿发颤,就差累趴在地上了。 哥几个手拎肩扛,大箱小包,不知道买了多少东西,脚底板都快磨破了。 马上就是新年,慕府也要置办年货,慕大人哪有这个空闲。 差事自然就落在了慕清欢头上,她毫不犹豫的带上了顾思年,在城里一顿哐买。 顾思年本以为不就买个年货嘛,能用得着多少人?没曾想带了四名亲卫都没够用,早知道牵几匹马出来了。 “这买的也忒多了吧~” 顾思年嘟囔了一句,摸了摸逐渐干瘪的荷包: “差不多行了。” “你说什么?” 慕清欢猛地一回头: “耽误你顾总兵的时间,不乐意了?” 慕清欢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隐隐生出了一丝杀气。 顾思年精神一震: “没,没有! 人手够吗,不够我再叫几个人来!” “这还差不多。” 慕清欢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叫人就不用了,待会儿再买的你扛就行了。” “噗嗤~” 小六子他们几个忍不住一笑,感情总兵与他们几个在慕大小姐这里地位都一样: 干活的苦力。 笑声让顾思年脸颊泛红,赶忙伸手一指远处岔开了话题: “咦,那是个什么地方,以前好像没见过啊。 好生气派!” 不远处有一座足足四层高的巨型楼宇拔地而起,庞然大物一般。 屋檐上翘、斗拱交错、层层叠叠,越看越气派。 这条街道是琅州数一数二的繁华地段,而这栋楼基本上占据了中央位置,地利绝佳。 关键这楼以前也没见过,肯定是顾思年在外征战这一年新建的。 “噢,这地方啊。” 慕清欢一下子就来了兴趣,唠唠叨叨: “据说这里是个大型商铺,日常杂货、丝绸布匹、奇珍古玩就没有它不卖的。 叫个什么,哦,对,叫江门! 这块地是江门斥巨资买下来的,当时在城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短短三个月,这座大楼就建成了,从无到有一蹴而就。” “大手笔啊!” 顾思年感叹了一句: “我在琅州还没见过如此大手笔的商户。 开业了吗,咱们进去瞅瞅?见识一下!” 顾思年已经对这个地方生出了浓浓的好奇,听慕清欢的描述,这地方有点像个百货商场,大超市啊! 这个年代竟然有人如此聪明? “还没,过完年正月初五,迎财神的日子开业。 据说还有大型庆典呢,估计会很热闹。” “那成,到时候我带你来玩玩!” “好嘞!” 一听有得玩,慕清欢满脸笑意。 “噢,对了,慕府最近怎么样?” 顾思年突然话锋一转: “我回来这么些天了,你爹怎么整日见首不见尾?” “害,还不是在忙你那个什么租田令。” 慕清欢打开了话匣子: “一整年爹都在推行租田令,好几个县都办成了,效果不错,接下来爹准备扩大规模,在整个琅州推行。 但最近似乎遇到了点麻烦,好像城中有几个富商不同意,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慕清欢平日里也不关注这些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原来如此~” 顾思年心领神会,租田令会触及富商的利益,有麻烦也正常。 以慕晨沉的能力与官位,应该算不得大麻烦。 “就这些?没了?” “没了啊,还有什么?” 慕清欢有些茫然,她觉得顾思年话里有话。 “没了?不见得吧~” 顾思年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怎么听说,前阵子有人去慕府提亲了呢~” 顾思年的嗓音拖得老长,目光古怪。 “你,你怎么知道!” 慕清欢的脸颊一下子红了。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 顾思年双手抱胸,饶有趣味的问道: “哪家的公子啊,这是看上咱慕大小姐了?” 这件事是柳尘烟私底下说得,但要命的是她故意卖关子,不告诉顾思年提亲的是何人,可把他给急坏了。 “额。” 慕清欢扣着手指头,扭扭捏捏的说道: “是,是文刺史的儿子,文沐。” “嚯,来头真不小。” 顾思年颇为诧异,但转念一想也对,身份低了谁好意思来慕府提亲? 慕清欢急着解释: “不过我爹已经拒绝了,你,你不要多想!” 慕清欢的神态把顾思年逗乐了: “你爹连文刺史都拒绝了?咋说的?” 慕清欢的脸红到了耳朵根: “爹说,说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是,是你。” “什么!这么直接!” 顾思年目瞪口呆,他本以为慕晨沉会委婉一点,毕竟要给文大人面子嘛,没想到竟然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军政双方有个忌讳,不能走得太近。 好家伙,慕大人还当真是坦坦荡荡。 “你,你别多想哇。” 慕清欢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生怕顾思年生气。 顾思年微微一笑,一把拉住了慕清欢的芊芊玉手: “既然慕大人都开口了,那以后咱们就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 新年一晃就过去了,时间来到了大凉历正隆五年。 大年初三顾思年就叫来了褚北瞻与第五南山议事,眼下他最关心的就是年前阵亡将士的抚恤。 去年一整年大战连连,虽然最后以琅州卫大胜收场,但战死将士不计其数。 那些将士们的家人还需要生活,顶梁柱倒了这笔抚恤金可是他们下半辈子的依仗。 “赶紧说说吧,银子都发下去了吗?” 顾思年直接问起了正事,别的营他管不着,手也不想伸那么长,但嫡系四营的抚恤他可得盯牢。 “有点小麻烦吧,但还算圆满。” 主抓此事的褚北瞻轻声道: “战死将士还有伤兵的抚恤主要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由户部调拨,这件事有葛大人亲自盯着,户部也没拖延,一分不少的全发下来了。 另外一部分嘛则是由琅州官府下发,主管钱粮的那位卫大人一开始只给了一半,声称府库空虚。 我是天天去找他,软磨硬泡,现在七七八八给足了八成,剩下的估计短时间内拿不出来了。” 琅州同知卫大人,就是上次与凤字营有过些许矛盾的卫湖。 “又是这老东西。” 顾思年眉头微皱: “仗着自己主管钱粮,总要拿捏咱们几下。” “没错。” 褚北瞻苦笑着说道: “都已经给了八成,咱也不好去闹。 我是这么想的,之前几场大战我们在燕军那儿缴获了不少好东西,全都捏在自己手里。 咱们先把这些银子发下去,卫湖那边的慢慢要,他还能跑了不成?” “嗯,就这么干。” 顾思年叹了口气道: “主管钱粮这么重要的位子,被卫湖这种人占着,真是糟心啊~ 钱粮、军资、被褥、衣物,凡是从他手里过得,从来没有大大方方如数下发过。 真是老王八蛋!” 前线将士浴血奋战,为国捐躯,这个狗贼整天想着中饱私囊。 虽说上一次两人的恩怨完美解决,但顾思年绝不可能与这种人成为朋友。 第五南山突然插嘴道: “年前不是有户部兵部的公文下来吗,说考虑在边军驻地周边寻找军资供应的富商大户。 这条政令若是能实施,咱们以后也可以少被他卡脖子。” 事情是这样的,以往边军物资比如被褥啊、草药啊、甚至军粮,都是由朝廷统一征集,然后送到前线各地。 听起来统一调拨合情合理,但今年户部觉得不对劲了。 光是统筹物资这一项就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然后物资转运途中还有不少损耗,七七八八一算,亏大了。 倒不如直接在边军驻地周边寻找富商供应军资,然后户部直接给银子。 哪怕给富商的收购价比市价高上一层,户部都不亏! 这个风声在年前就传出来了,但还没有真正执行,估摸着年后就有动作。 “这倒真是。” 褚北瞻若有所思的说道: “若是能有个不贪不扣的人负责军资,军中的风气会好很多。 现在多了个卫湖在中间,贪得很!” “嗯,这件事咱们先关注一下。” 顾思年单手托着下巴嘟囔道: “要是能让靠得住的人坐在这个位置,以后出征就不用担心后院失火了~ 谁能当此重任呢?” 三人都陷入了沉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都是大头兵,谁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城中富商顾思年也没有交往。 找谁呢? 小六子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屋内,递过一封信纸道: “将军,刚有人送来了请柬。” “请柬?哪家的?” 顾思年茫然不已,自己在琅州城内没什么人际往来,结交的充其量是一帮军中武将,谁会给他送请柬? “江门,请将军后天去参加开业典礼。” “江门?” 顾思年愕然,拿起了桌上的请柬瞅了瞅,就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正月初五,江门恭候顾总兵大驾! 这句话倒是没什么,客客气气、诚意十足,但顾思年的眉头却拧了起来。 “有什么不对吗?” 褚北瞻好奇的问道: “这个江门最近在城中大肆宣扬开业典礼,风头正盛。 大哥毕竟是城中大员,新任的副总兵,送请柬过来很正常。” “不不不,这个字迹我好像在哪里看过。” 顾思年沉思许久,问了一句: “这个江门,掌柜的叫什么?” “额~” “不知道。” 几人齐齐摇了摇头。 “姓什么知道吗?” “既然叫江门,应该姓江吧?” 几人看向顾思年的眼神有点像是在看白痴。 “姓江?” 顾思年的嘴角挂起了一抹笑容: “那我知道是谁了~” 第188章江门 正月初五,整个琅州城都热闹了起来。 从天色微明之时就有爆竹声响起,噼里啪啦不绝于耳,一直没停过。 毕竟是迎财神的日子,不管是豪门大户还是市井百姓,谁不想给新的一年讨个好彩头? 江门商行更是了不得,粗红大布从四层高的楼顶悬挂而下,大红灯笼高高挑起,一片张灯结彩的热闹景象。 全城属他家的爆竹放得最多,惹得无数人驻足观赏。 当真是大手笔~ 门口前迎客的小厮、小管家个个相貌端正、礼节到位,迎来送往间脸上满是和蔼的笑意,让人看着就亲切。 顾思年跟着人流往里挤,除了慕清欢他还带来了褚北瞻与第五南山,四人一进大门就觉得耳旁一阵轰鸣。 这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么大座商楼,硬是挤得路都走不动,一个个前胸贴后背,喧嚣声冲天而起。 一楼摆满了一排排的摊位,上面全是各种各样的货物商品,只要你能想到的,这里全都有。 本来慕清欢还想着好好逛一逛,但是被顾思年硬生生给拽走了,这么多人,他实在是怕了。 四人费劲巴拉地挤到一名小厮身边,掏出请柬,那小厮一看眼神就变了,态度很是恭敬,赶紧把他们一直领到顶楼。 如果说下面三层都是寻常百姓的话,顶楼可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一身光鲜的衣袍就知道这些人来历不凡。 顾思年扫了一圈也没见到熟人,自顾自的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也没人认出他来。 倒是没看见几个高官,武将也不见踪影,毕竟是商行开业嘛,估计还是以城中商贾居多。 每一把座椅上都垫着厚厚的绒毛,往上一坐那叫一个舒坦,刚落座就有婢女前来端茶倒水,一会儿问你饿不饿了,一会儿觉得茶水凉了重新换上一碗,服务堪称一绝。 舒服是舒服了,但褚北瞻却皱了皱眉头: “大哥,你带我们来这种地方做什么?我实在是提不起劲,耳朵都要炸了。” 来之前说是见识一下大场面,可乌泱泱的人流已经让褚北瞻厌烦,他更喜欢待在军营里。 “哎,别急嘛。” 顾思年翘着二郎腿晃晃悠悠: “今天带你们来是见一个朋友,耐心等着吧。” “朋友?” 三人满脸问号,顾思年在这种地方能有什么朋友? 时间一点点流逝,大厅中央搭起了一个戏台,一名名舞姬翩翩起舞,婀娜多姿,周围时而爆发出阵阵叫好声。 婢女们穿行在富商之中,添酒添茶,眼力十足。 一直等到褚北瞻快坐不住的时候,歌舞总算是结束了,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缓步走向台前,客客气气的一抱拳: “老夫江寒,江门大管家,感谢诸位赏脸,驾临商楼。 江寒在此代江门商行,有礼了!” 老人虽然年迈,但言谈举止间礼数周全,颇有威势,一看就是常年应付这种场面的。 场面迅速安静下来,一道道神色各异的目光投了过去。 没有喝彩,没有鼓掌,气氛有一丝诡异。 第五南山老神在在的伸了个懒腰: “估摸着今天有好戏看了。” “好戏?” 褚北瞻茫然不解:“何意?” 第五南山解释道: “你不觉得现场气氛不太对吗? 听说这个江门不是琅州本地商户,乃是从中原而来,属于外来户。 这么大的排场,摆明是要来和琅州本地富商抢饭吃的,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外人想到琅州赚银子,哪有那么轻松。 怕是要出乱子啊~” “那我可得好好看着了~” 褚北瞻一听就来了精神,舞姬他不乐意看,有热闹他可得凑啊~ 顾思年则不声不响,抱着一幅看戏的态度。 有些沉寂的场面并未让老人变脸,依旧极为客气的说道: “咱们江门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以后还望诸位掌柜的多多提携,照料一二。 都是生意人嘛,有钱咱们一起赚!” 终于有一位坐在前排的锦衣商人开口了: “那就说说看吧,怎么个一起赚法?” 江寒朗声一笑: “我江门商会出自中原陵安,分号遍及数十州郡,实力还算可以。 日后咱们会从中原运来各种货物,铺于楼中出售,里面可是有不少物美价廉、稀奇精美的东西噢。 此楼下三层用来做生意,大小摊位一百八十,诸位掌柜的既可以将自家货物摆放在楼中出售,只需要稍微付些租金即可; 也可以托我江门从中原进货,到手转卖。 总之,绝对亏不了在座的诸位掌柜!” 都是做生意的,大家一听就知道江门的路数,一来挣摊位租金,二来挣货物差价。 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大的排场,名声已经打出去了,以后这里的人流一定会成为琅州之最。 只要租金合适,将摊位摆在这里肯定有赚头,而且江门在中原行商,能进到的货物一定比琅州本地多。 这么一算,确实是大家联手赚钱。 但此话一出,当即有人冷哼出声: “你们江门好大的算盘啊,来琅州挣钱也就罢了,还想从咱们这些掌柜的口袋里挣钱?” “就是!用你们的摊位那是给你们面子,还要租金?” 场面顿时有些混乱,一道道冷嘲热讽的声音接连响起,看架势好像这几名本地富商是有备而来,早就窜通好了。 在场的那些小商小贩打眼一瞧,开口说话的这几个都是城内有头有脸的富商,他们顿时闭上了嘴巴,不敢乱吱声。 “唔~” 褚北瞻嘟囔道: “我好像看明白了,江门来势汹汹,这些商贾怕被江门断了财路,今天来给下马威了~” “是的。” 顾思年饶有兴致的勾起嘴角: “让我看看,今天能闹到什么程度~” 讥讽声让老人的脸皮僵了僵,还不等他开口就有一人叫嚷了起来: “行了,你赶紧下去吧。 这么大排场,难不成一个管家就想把咱们打发了? 让你们江门商行掌柜的出来!” “对,让掌柜的出来!” 老人苦笑着摇了摇头,缓步后退,同时有一位身穿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面带微笑: “诸位掌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必为难一个管家呢? 有什么不满的,找我说~” 男子身材修长、面庞白皙、衣着得体,往这一站就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众人一阵错愕,如此大的商铺,掌柜的这么年轻? “好年轻啊。” 第五南山也有些愣神: “面对这种场面也不怯场,有几分气势。” 倒是慕清欢瞪着双大眼睛,使劲的揉了揉眼眶: “我怎么觉得这家伙这么眼熟?” “江玉风。” 顾思年微微一笑: “凤川县时整日和我待在一起,你见过的,差点没把人家舌头烫掉。” “原来是他!” 慕清欢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顾思年咧嘴笑着: “这位可是我的老兄弟啊,今天特地带你们来认识一下。” 几人恍然大悟,褚北瞻立马说道: “今天这场面,怕是要闹起来,大哥要出手相助?” “不急,看看再说。” 许久没见了,顾思年想看看这家伙成长的怎么样了。 “在下江玉风!” 一道不轻不重的喝声响起: “见过诸位掌柜,这江门,确实是我说了算!” “原来是江公子,咱们也不客套了,有话直说。” 一名富态老人的不冷不淡的开口道: “江门想在琅州做生意,怎么着也得跟咱们这些人商量商量吧? 老夫这里有个主意,算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顾思年的眼眸顺势看了过去,这老人他认识,杜金,琅州有名的富商,做丝绸生意。 围坐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就是刚刚起哄最厉害的,他不用想就知道,杜金一定是闹事的那个主。 江玉风一拱手: “愿闻其详!” “咳咳。” 杜金清了清嗓子道: “在座的都算是你前辈了,在琅州城中有些人脉,各家店铺也有名声。 从今以后,我们的货就分出一部分放在你江门卖。但是这个摊位费嘛,呵呵,江掌柜就给咱们免了吧。 毕竟这么多家商铺,也能给你带来不少客流,大家互赢互利。” “杜老的主意确实不错。” 江玉风明显提前了解过这些大户,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面带笑意的问道: “免摊位费也不是不行,敢问杜老还有各位掌柜,想要多少摊位?” 褚北瞻愕然: “不要摊位费他都答应?大哥,你这位兄弟不是干赔本的买卖吗?” “褚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第五南山笑着分析道: “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杜金他们摆明要挑事,损失一点摊位费省一桩麻烦。 不算亏。” “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褚北瞻抱着胸,想听听杜金如何伸手去打江玉风的笑脸。 杜金朗声笑道: “好!江公子痛快,果然是大家大户出身! 那老夫也不扭捏,在座这么多家商铺,你江门分我们一半摊位即可。 如何?” 在座的倒也不全是来闹事的,有的人纯粹是凑热闹,或者真心奔着做生意来的,一听杜金这话全都变了脸。 乖乖,你这个老头真黑啊,人家花费巨资,买下这么好的地段,还建起这么高一栋楼,你一开口就要走一半摊位? 那江门就别赚钱了,整天给你数钱吧。 江玉风的表情一点点暗了下来: “杜老莫不是在说笑吧? 一半摊位,我江门是来做生意的,可不是当冤大头的。” “呵呵,这么说你是不同意了?” 杜金冷笑一声: “那你这江门商行,今天就别开了!” “砰砰砰!” “当当当!” 围在杜金四周的十几名大汉凶神恶煞的站了起来,将桌子全都掀翻在地。 场面一下子变得极为紧张。 江玉风冷着脸,但并没有发火: “杜老,我敬重你们是前辈,我江门只为求财,若是您愿意,可给你们二十个摊位。 咱们踏踏实实做生意!” 二十个摊位,不少了,江玉风已经很大度。 “二十?你也太看不起我们了。” 杜金冷笑一声: “说要一半,就要一半! 你江门答应还是不答应?” 全场鸦雀无声,两波人对峙,其他人生怕殃及池鱼,全都噤若寒蝉。 “我要是不答应,你能怎么办?” “不答应?” 老人大手一挥: “那这些个兄弟就天天在你门口堵着,看看有谁敢进江门买东西? 我说你江门开不下去,就一定开不下去!” 这个杜金还真有脑子,不打不砸,官府也管不了。几十号壮汉往门口一站,老百姓谁敢进? 就这么折腾个把月,江门商行就得人去楼空。 全场死寂,他们想看看这位江公子要如何收场,以杜金在城中的人脉,寻常人还真拿他没办法。 就在所有人以为江门要忍下这口恶气的时候,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 “杜老好大的口气啊,不知道的还以为琅州城你说了算呢~” 第189章纨绔三公子 “杜老好大的口气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琅州刺史呢~” 这一句极尽讥讽的话语让杜金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蹭的一下站起来,看向顾思年几人所在的方向: “你是何人,这种场合还轮不到你这等货色插嘴!” 全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没一个认出顾思年的。 这也难怪,虽然前些日子大军凯旋的时候许多人去看过热闹,但隔着那么远,谁能看清脸? 而且顾思年那时还穿着甲胄,现在几人全都穿着一件素雅的长袍,任谁都不会把他们与琅州卫武将联系在一起。 “我是何人你可管不着。” 顾思年微微一笑站了起来: “但人家江门商行既然是来做生意的,面子也给足你们了,何必苦苦相逼? 所谓和气生财,撕破脸,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不是?” 说完顾思年隐晦地看向了江玉风,挑眉一笑。 江玉风这家伙也在挤眉弄眼,合着他早就知道顾思年在场。 “放肆,一个小辈也敢教训老夫如何行商?” 杜金冷声道: “大庭广众之下,老夫不想让你难堪,速速退下!” “就是,别自找苦吃!” “在琅州地界上,还没人敢惹我们!” 几名富商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没把这几人放在眼里。 他们向来是以貌取人,顾思年的穿着打扮可不像是财大气粗、有权有势的样子。 “让我退下?你可不配。” 顾思年的脚步动都不动。 老人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一句话没说,就是轻轻地招了招手。 “找死!” 两名壮汉心领神会,直接张牙舞爪地扑向了顾思年。 “砰砰!” “啊~” 都不用顾思年出手,褚北瞻一脚一个,全给踹翻了。 说动手就动手,吓得周围看客一跳,呼啦一下子就全退到边上去了。 杜金愣了一下,这年轻人身手怎么这么好? 当然了,他带来的狗腿子们哪管这么多,当即就准备一拥而上,好好教训一下这几个人,有两个心狠手辣的甚至掏出了棍子。 褚北瞻冷笑一声: “这位可是顾总兵,想动手的,可得掂量掂量你们有几颗脑袋够砍!” 顾总兵?整个琅州卫有几个顾总兵? “真,真的是顾总兵!” “哇!我竟然见到顾总兵了!” 终于有围观的百姓认出了顾思年,兴奋至极,但全都压低着声音,不敢大喊大叫。 就这一句话,吓得那些彪形大汉脸色惨白,一动不敢动。 开玩笑,人家连北燕皇子都砍了,砍他们这几个流氓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以杜金为首的那帮富商吓得一哆嗦,脸全都憋成了猪肝色。 “杜老。” 顾思年漫不经心的说道: “刚刚是不是你说要派人守在江门商行的门口? 没事,我也可以派一队骑兵去给你杜府站岗,让外人都知道你杜家的派头!” “我,我。” 杜金支支吾吾好久,才憋出一句: “顾,顾大人这是要替这个外来户出头了?” “这是我兄弟。” 顾思年指了指江玉风: “砸他的场子,就是与我过不去。” 顾思年直接挑明了与江玉风的关系。 全场皆惊,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江门有如此深厚的背景。 这位可是顾思年啊,二十岁的琅州卫副总兵,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顾思年一步步往前走,离杜金越来越近。 老人脸上的皱纹在不停的颤抖,双腿发软: “你,你想干,干什么?” 他生怕顾思年手里突然变出一把刀,卡擦给自己捅一下子。 顾思年站住脚,眼神冷漠: “以后江门做江门的生意,你们若是想合作,就和气生财。 听明白了吗?” 杜金不知所措,满脸羞臊,只觉得被人在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顾大人,大家开个玩笑嘛,何必咄咄逼人? 呵呵~” 轻笑声从人群背后传出,三道身影慢悠悠的走上前来。 年轻的面庞配上一身锦袍,典型的富家公子哥。 顾思年的眉头皱了皱,里面有个卫然他认识,老冤家了,另外两个他则没见过。 “文公子,您可算是来了!” 杜金就像见到了救星一般扑了过去: “顾,顾总兵他这是要为难我们啊,您看看,光天化日之下还打伤了咱们的人。 公子可得替咱们做主啊!” 顾思年愕然: “你就是文沐?” 琅州能有几个文公子?无非是前阵子去幕府提亲的刺史儿子呗~ 据慕清欢说,她和文沐交情不深,但也算熟悉,毕竟两人的爹都是琅州大员。 这家伙心性不算坏,但就是整日游手好闲,身边聚着一帮富家公子哥花天酒地。 慕清欢就瞧不惯这种仗着老爹作威作福的家伙。 “正是在下。” 文沐轻轻一抱拳: “顾总兵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贯耳,今日总算见到真人了。 幸会!” 文质彬彬的样子自带傲气。 也不等顾思年回话,这家伙直接转头看向了慕清欢: “你也在啊~” “切~” 慕清欢白了他一眼,直接站在了顾思年的身后,理都没理。 文沐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无比尴尬,同时生出一股浓浓的醋意。 除了文沐与卫然,另外一人的身形显得壮硕不少。 一看文沐吃瘪,直接就站了出来,捏了捏拳头: “听说顾大人出入战阵,身手不凡,今天我楚九殇倒是想领教一下~” 嚯,竟然有人想和顾总兵过招,大家纷纷错愕。 不过在听到楚九殇这个名字时全都闭上了嘴巴。 顾思年一下子想到了这人的身份。 琅州卫除了苗家,此前还有一个将门之家,称之为楚家。 楚家老人也曾当过副总兵,打了一辈子仗,战功赫赫。 据说后来两个儿子先后战死沙场,老人心灰意冷,退出了军伍。 别看老人离开军伍多年,但在琅州依旧有影响力,军中一部分中坚将校都是老人的旧部。 这个楚九殇就是楚家长孙,也是楚家仅存的独苗。 一个刺史儿子,一个将门之孙,外加钱粮大管家卫湖的儿子,琅州卫年轻一辈中身份最显赫的几位公子哥全到齐了。 这三人虽无官身,但背景强得很,浑然不惧顾思年这个副总兵。 “和我过招?” 顾思年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打伤了你我还得去找楚老赔罪,犯不上。” 不管这个楚九殇是什么样的人,对那位从未谋面的楚家老人他还是敬重的。 “你!” 见顾思年看不起自己,楚九殇勃然大怒,撩起袖子就准备动手。 “别!” 文沐一下子拦住了他,尽可能用平和的语气说道: “顾总兵的面子咱们还是要给的,毕竟今日是人家开业大典。 闹出什么事来,别人还以为我琅州人欺压外商呢~ 今日就此作罢,顾大人,咱们来日再会!” “沐兄!” 楚九殇有些急了,他们几个啥时候会忍气吞声了? “听我的,走吧~” 文沐使了个眼神,楚九殇瞬间会意。 毕竟慕清欢在场,他不想闹得太难看。 “那就多谢文公子给面子了,日后有空,可以来我军营坐坐~” 顾思年微微一笑,目送这群公子哥带着富商离去。 满座的看客都惊了,乖乖,到底是实权总兵啊,连这三位都吃瘪而回~ 日后怕是也没什么人敢来江门找麻烦了,这生意,早晚要红红火火。 顾思年扭头看向了江玉风,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 “砰!” “你小子,在琅州城搞了这么大个商行也不跟我说一声? 是不是不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了?” “噢,我知道了,兜里有银子了,腰板硬了,是不是想让我叫你一声大哥了?” “砰砰!” “你说,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人来找麻烦,故意请我来帮你平事?” “砰砰!” “哎呦,疼,疼疼!” 慕清欢几人目瞪口呆,刚刚顾思年还帮着江门强出头,现在就已经对这位江玉风拳打脚踢了。 砰砰几脚差点没把江公子踹飞。 “大哥大哥,我错了,消消气,您消消气嘛~” 江玉风满脸谄媚,扶着顾思年坐上主位: “本来是要说的,可我一听你在前线征战,哪还好意思给你写信? 这不,我自己就来了。” “得得得,别扯淡了。” 顾思年板着脸问道: “你江家不是做造纸、印刷生意的吗?怎么搞起商行了?” “嘿嘿,这不是拖了大哥的福吗,一个印刷术让我江家赚得盆满钵满。” 江玉风乐呵呵地笑道: “分别后的这两年,我江家的产业急剧扩充,什么赚钱咱就做什么。 不瞒大哥,商行分号已经有十几家了,遍布各地!” 顾思年嘴上虽然骂着,但打心底替这个兄弟高兴,他真是块做生意的料。 江玉风手舞足蹈的讲了这两年的经历,最后趴在顾思年的身边说道: “大哥啊,你是不知道,为了能和你待在一起,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说服我爹,让我坐镇琅州分号。 从今天开始,咱哥两又可以在一起了! 呜呜~” 江玉风在这拉拉扯扯,一旁的慕清欢脸都绿了,好家伙,这两人到底啥关系。 “滚蛋!” 顾思年一脚把他踹开: “说两句好话就想把我糊弄过去了? 来,见过大嫂!” 顾思年伸手一指慕清欢,搞得慕清欢不知所措。 “大嫂?” 江玉风愣了一下,随即大吼了一句: “大嫂好!” 顾思年哼哼了一句: “喊一声就完了?这么大个家业,没点表示?” “噢噢噢,明白!” 江玉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大嫂,从今天开始,整个江门商行只要是你看中的,随便拿!” “当真?噢耶!” 慕清欢还没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听到这句话直接原地兴奋的蹦了起来。 “哈哈哈~” 众人哄笑一团,顾思年也将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 老友相逢,其乐融融。 几人是一顿聊啊,江玉风可是生意人,最会说话,又是知心兄弟,很快就与大家打成一片。 “哎。” 褚北瞻突然瞪着双大眼睛: “大哥,江兄弟来得及时啊。 军资那件事,岂不是有人了?” “对啊!” 顾思年猛然醒悟过来,就像看到宝贝似的盯着江玉风: “小子,算你走运。 有笔天大的生意,不知道江门接不接得住!” 第190章户部清吏司沈儒 “嘎吱嘎吱~” 官道上有一辆车驾,五六匹大马慢悠悠地晃荡着,看方向应该是赶往琅州城的。 几名护卫闲聊间夹杂着京城口音,目光中时而露出些许不安。 他们来之前就听说北境之地步步危机,处处惊险,生怕搁哪儿撞见几个燕人蛮子给他们大杀一通。 “驾~” “哒哒哒~” 正担心受怕着,一溜烟的战马就从远处疾驰而来,马蹄声切切。 几名护卫的表情那叫一个慌啊,直到他们确定来骑穿着琅州卫军服时才定下心来。 “哒哒哒~” “吁~” 几十匹战马停在了车驾一旁,为首一人朗喝道: “敢问户部沈大人何在?” 车帘掀开,一名身穿官袍的老者从里面探出头来: “老夫户部沈儒,将军是?” “见过沈大人!” 为首男子笑了笑: “在下琅州卫顾思年,老大人一路车马劳顿,辛苦了~” 新年一过,户部兵部就开始着手操办在边关六镇当地寻找军资供应商贾一事。 此事由户部挑头、兵部陪办,朝廷的意思是尽快定下来。 沈儒,户部清吏司郎中,正五品官衔。 此次琅州之地的商贾定哪家商号就由他说了算,顾思年特地率领亲卫数十人出城相迎。 “顾思年,你是顾总兵?” 沈儒面色微变,立马走下车驾,认认真真的行了个礼: “顾总兵亲迎,折煞老夫了~” 说起来顾思年的官阶可比他要高呢。 一个户部有十几个清吏司,主管全国六镇十三道的钱银、税赋,每个清吏司都设有郎中一员,并不什么太有实权的官位。 “哎,沈老大人太客气了。” 顾思年笑道: “您老千里迢迢从京城而来为我边军操心操力,我这个当副总兵的怎么都得来迎一迎。 游总兵近日军务缠身,董副总兵又去前线视察了,今日只有我来,怠慢大人了。” “哎呦,将军客气~” 顾思年的眼眸不停的打量着这位老大人,两鬓微白,眉宇间带着干练,身子骨还算健壮。 奇怪的是他身上的官袍衣角处缝着两个补丁,也没见有什么华丽的束带、玉佩,主打一个朴素。 随行的车驾中也没见到有什么婢女、下人,要知道上次葛靖哪怕是去前线督战的,婢女也带来呼啦啦十几个。 这位管钱袋子的沈大人怎么看都像是个清官啊~ “沈大人,那咱们就闲话少说,上马吧,我护送您去琅州城。” 顾思年这么说了,但沈儒却迈不开脚,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几十匹高头大马。 顾思年好奇道: “大人您这是?” “呵呵。” 沈儒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不瞒顾将军,老夫年轻时在边关军营中磨炼过半年,实在不是当兵的料才去做了文官。 但这么多年了,老夫对边关的大马始终念念不忘啊~ 那脚力、那马蹄,都是上乘! 呵呵……” “哈哈,原来大人还有这等经历。” 顾思年朗声一笑,大手一挥: “来,给沈大人一匹好马!” “诺!” 接下来沈儒也不坐车驾了,骑着匹战马与顾思年并肩而行,你还别说,晃晃悠悠的骑术还行。 沈儒时不时的看向顾思年,唏嘘道: “顾总兵真是年少有为啊,二十岁官至边军副总兵,斩杀北燕皇子。 本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一介白衣,惭愧啊。 靖边城这一战的军报我也看了,将军能赢真是险中求胜、火中取栗,赢得酣畅淋漓,让人佩服。 实不相瞒,老夫离开京城的时候可有不少人在议论将军的名字,言辞间都是赞赏。” “哎呦,沈老就别夸了,免得我过于张扬,不好不好。 咱是年轻人,老大人还是该多多提点才是。” “哈哈哈!” 顾思年直爽的性子逗得老人仰天大笑。 顾思年好奇道: “大人不是在户部任职吗,怎么对边军的军报也感兴趣?” “害,难得一见的大胜嘛,总归要看看的。” 沈儒笑道: “将军这一仗打出了边军的威风,那封军报我可是亲手誊抄下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想不到大人还有这般兴致。” 顾思年突然说道: “择日不如撞日啊,大人千里迢迢从京城而来,我顾思年怎么着也得送大人一个见面礼才是。” 收礼本该是一件开心的事,但老人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轻声道: “顾总兵的好意老夫心领了,但我沈儒出京办事,从不收一个铜板,还是算了吧。” 声音虽轻,但拒绝的意思很坚决。 “哈哈哈。” 顾思年放声笑道: “大人误会了,我虽是边军副总兵,但也穷得叮当响,金银财宝我可送不起。” 老人诧异之间顾思年已经解下了腰间的佩刀: “这把刀跟着我打了靖边城一战,还沾着燕贼的血,连同大人坐下的战马,就当是见面礼了。 沈老不嫌弃的话就收了。” 一匹纵横沙场的战马、一柄杀过敌贼的弯刀,这样的见面礼老人闻所未闻。 沈儒在片刻的恍惚后朗声一笑: “成!那就谢过顾总兵了! 这两样东西老夫还真就喜欢!” “哈哈哈!” …… 屋内坐着不少人,琅州刺史、别驾、总兵等等大员尽数在列,两侧还有不少城中富商。 江玉风正襟危坐,不见玩笑之态,还有那日在江门找麻烦的杜金等商贾大户也到场了。 琅州城中凡是有点实力的商贾基本上都收到了消息,共同竞争军资供应这个差事。 这可是朝廷拨款,户部主持的事,谁都看得出来有利可图是块大肥肉。 如果能揽下这个差事,后半辈子就衣食无忧了。 正中间坐着的乃是沈儒,正翻阅着各家商号的介绍、财力底细、经营状况。 沈儒后面还有两名兵部的随员,一个姓张、一个姓李,他们两负责协助沈儒检验各家商贾的资格。 当然了,最后的拍板权握在沈儒手里。 看了许久沈儒才抬头道: “这么看的话,眼下竞争军资供应的商行一共就两家,江门商行与杜氏商行。” 江玉风与杜金迅速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见过沈大人!” 江门嘛,自然是顾思年让他出来竞争的; 至于这个杜金虽然挂着杜氏商行的名号,实际上纠集了城中七八家有实力的商号,有粮商、有药材商,想要靠人多势众压过江门一头。 沈儒有条不紊的说道: “此次朝廷决意,将边军六镇的军粮、军服、被褥、药草供应之责外放,至于军械和甲胄等物资供应还由朝廷主持。 本官想说一句,但凡涉及到军务的物资供应都是重中之重,任何人都不得耽搁差事。 日后不管是哪家商号负责供应,出了差错可是要杀头的,不要光想着赚银子! 你们可明白?” 老人先来了个下马威,因为他在户部待了这么多年,知道军资供应有多大的油水可以捞。 “明白!不敢有半分懈怠!” “那好,咱们就看看两家的资质吧。” 以老为尊嘛,沈儒先看向了杜金: “杜掌柜,你们杜氏好像做的是丝绸生意啊,其他几家或是粮商、或是药材商。 军资供应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一个有条有理,你们七八家联合在一起,真的能保证军资及时、准确的供应吗?” 沈儒目光冷厉,语气中也带着责问。 杜金第一次面对京官,战战兢兢的答道: “大人,草民与其他几家商号都是琅州本地商贾,在这里经商多年,熟悉本地民风民俗、又财力雄厚。 虽是几家联手,看起来杂乱,但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朝廷不管是要粮还是要被服,咱们都有对应商号可以迅速拿出来。 请沈大人放心,这差事我们一定能办好!” “嗯,说的倒是有点道理~” 沈儒又看向了江玉风道: “江掌柜的,你江门虽然财力雄厚,但毕竟是外来商贾,在琅州开设分号也就是最近的事。 琅州前线要是突然筹集军资,你江门当真拿得出来?” 又是同样严厉中带着责问的话语。 顾思年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沈大人办事绝对是公事公办,不讲半分情面。 江玉风有条不紊的答道: “大人,我江门确实刚来琅州不久,但商号开得久不代表差事办得好。 边军征召,所需军资甚多,绝不是琅州本地能供应得起的。 而我江门在中原大大小小有十几家分号,只要前线开口,我们可以迅速从各地调动物资,这一点咱们比本地商贾更有优势!” “唔,江公子年纪轻轻,思维倒是敏捷啊。” 沈儒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轻声道: “江掌柜、杜掌柜各有各的说辞,看来选出军资供应商行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啊。” 屋中微微有些沉寂,尤其是杜金二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这位沈大人会选哪家呢? 沈儒眼珠子咕噜一转,计上心来: “嘴上说得再好听,也不如看看真功夫。依本官之见,咱们就检验一下各家的实力。 五天,给两家商行五天的时间,凑出三千石军粮、一千条被褥、十车草药。 算是一个考验吧~” 在座的掌柜面色微变,数目倒不是很大,但时间太短了,这么短的时间内想要凑齐军资,难度不小。 但沈儒要的就是有难度。 江玉风与杜金迅速起身应喝: “但凭大人吩咐!” “五天,记住只有五天!” 沈儒竖起右手: “哪家的货备得好,备得齐,琅州卫军资供应就归哪家。 到时候兵部这两位随员会亲自去验货,可别想着蒙混过关。 五日后咱们见分晓!” 第191章各使手段 几名衣着华丽的掌柜恭恭敬敬地坐在屋中,目光都聚集在主位那道年轻身影上。 杜金当先开口道: “文公子啊,这个江门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铁了心要和咱们争军需供应的资格。 军需供应的利润咱们已经初步算过了,每年的收入甚至能超过眼下各家商号每年的盈利,妥妥的是块大肥肉啊。 咱们可不能让这差事落到姓江的手上。” “是啊是啊,杜掌柜说的是。” “咱们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多挣点银子吗。” 几位掌柜的眼珠子发光,满脑子都是银子。 他们现在计算的利润还仅仅是正儿八经按规矩办事,老老实实供货的利润。 如果再贪点、黑点、以次充好,那其中的利润简直难以想象! 下半辈子就等着数钱了。 这些商贾在琅州做生意肯定得有靠山,而文沐就是他们最大的靠山。 各家的生意每年盈利都会分文沐一些,算是孝敬,背靠刺史府,有权好办事嘛。 也就是说,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杜金小心翼翼地说道: “若是寻常外商,咱们也不好意思来麻烦公子。 但这个江门背后毕竟是顾总兵,万一他使点手段为难咱们,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杜老的担忧太多了吧。” 文沐不屑地说道: “总兵又如何?一个白衣出身的家伙,没什么人脉,手还能遮住整个琅州不成? 几位掌柜得放手去做,若是他顾思年为难你们,本公子定不会袖手旁观!” 一旁的卫然也哼哼道: “你们放心,我会让我爹在沈大人面前替你们多多美言几句,保准摁死江门! 敢和我们作对,活腻歪了!” 卫然比这些富商还急,因为以后军需供应外放,卫家就没那么好捞银子了,只能靠这些商贾去赚黑钱。 “谢公子!” 几人大喜,有文沐和卫然这句话他们就心定了。 杜金当即表态道: “如果事成,以后咱们该分给几位公子的利润一分都不会少!” “行了,这些都是后话,还是得抓紧办正事。” 文沐认真的问道: “那个沈儒提出的军需,你们五天之内到底拿不拿得出?” “咳咳。” 杜金尴尬地挠了挠头: “七七八八吧。” “什么叫七七八八?” 文沐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难道拿不出?” 杜金苦着脸叫起屈: “公子也得体谅体谅咱们啊,年关刚过,各家商号的囤货都出得差不多了。 五天凑出这么多物资,实在是为难。” 虽然是情有可原,但文沐依旧有些不满: “连货都凑不齐还怎么和江门争? 你们这些掌柜的平日里不都说自己财大气粗吗,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 卫然也瞪着眼,没给好脸色。 看似是杜氏商行和江门的比拼,实际上在文沐看来这是挫一挫顾思年锐气的机会,也好在慕清欢面前找回场子。 说白了,就是情敌之争。 再加上以后还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赚,所以对此事他极为在意。 “公子别急。” 杜金挤眉弄眼的说道: “咱们凑不齐,那个江门立足未稳,自然也凑不齐!” “噢?” 文沐挑眉一笑: “看来杜掌柜你们早就有主意了啊~说来听听?” “嘿嘿~” 杜金挤眉弄眼: “江门商行是大,被褥、草药库存一定不少,这两样物资我们两边凑一凑基本都拿得出来。 唯一的关键点就是军粮,三千石不是小数目,我们两边都不好凑。 他江门又不是专门卖粮食的,就那么大座楼,哪存得下这么多粮食?能有个几百石就不错了。” 另外一名胖掌柜阴笑道: “城中几家小粮商咱们都疏通过了,决不允许卖粮食给江门! 他江玉风想要凑齐三千石粮草,只能从外地转运,就算他江家手眼通天,五天也来不及吧?” 到底是常年做生意的,直接从源头掐死了江门进货的路子。 “唔,好主意啊~” 文沐有了点兴趣: “那咱们的粮食不是也不够吗?赶紧从那些小粮商手里分头收购啊,凑齐三千石就稳赢!” “唉,文公子有所不知啊。” 杜金叹了口气,骂骂咧咧: “咱们两家商行比试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那些个小粮商全都看出了其中关键。 这一个个的见利忘义,要买粮就得多出一半的钱! 光让他们不卖给江家咱们就出了不少血,可不能继续当冤大头了!” 提到这个杜金就来气,他已经花了不少银子出去。 “那怎么办,你们能凑出多少粮?” “差不多,两千石。” “剩下的一千呢?” 文沐冷着脸: “江门凑不齐,我们也凑不齐,大家不都一样?凭什么赢?” 杜金压低着声音,鬼鬼祟祟的说道: “公子,咱们打算用点砂石、烂谷子,混一下。” “什么!” 文沐冷声道: “你们可别瞎搞,这手段糊弄旁人还行,这个沈儒看起来可没那么好糊弄。 他说了,别玩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哎,公子放心。” 杜金贱兮兮的说道: “检验货品优劣的又不是沈儒,而是那两位兵部随员。 只要把这两位伺候好了,不就成了? 我们已经打听过了,那两位可是有点爱银子啊~ 想要搞定他们,还不是手拿把掐? 嘿嘿~” 屋中回荡起了阵阵阴笑。 文沐心领神会,目光微凝: “行吧,你们放手去做,手脚干净点!” …… 文沐那边在商量,顾思年这也没闲着,几人全都凑到了一起。 顾思年沉声道: “不绕弯子了,咱们直奔主题。 琅州卫的军需供应这次一定要拿下来!边军的后勤一定要捏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再说了,这其中确实有利可图,江门接手,对咱们双方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入军这么久,顾思年发现边军一个致命的弱点: 一个是军需供应老被人拿捏,有的士卒甚至要饿着肚子打仗。 这怎么行? 顾思年现在对这些奸商的套路可是太清楚了,打个比方: 户部发一万两白银买军粮,粮商拿出个一千两打点上上下下的官员,只供六千两白银的粮食。 里外里还赚三千,这银子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 第五南山沉声道: “玉风兄弟,沈大人提出的军需数目可不小啊。 你们江门是大,被褥、药草不缺但粮食储备应该没那么多吧?” “第五兄一语中的啊。” 江玉风点头道: “被褥、草药仓库中都备着,全拿出来应该够了,大不了这几天摊位上就不卖了。 就是这粮食,大难题啊。” 褚北瞻冷声道: “这次咱们是志在必得,我建议不惜花费天价也要从城中大小粮商手里收购齐粮食。 只要拿下供货商的位子,这些钱以后会赚回来的。” “哎,褚兄这就不明白从商之道了吧~” 江玉风抱着胸冷笑道: “杜金他们那群人都是本地商贾、有头有脸,人脉广。 我敢打赌,这个时候城中大大小小的粮商都已经收到了消息,不允许卖一粒粮给咱们。 谁愿意得罪杜金以及背后的文沐呢? 这手段,我见多了。” 这两年他全国各地跑着做生意,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 商场如战场! “这么阴险?” 几人全都皱起了眉头。 “放心吧,我已经向临近州郡的江门分号送去了紧急文书。 不惜一切代价,尽可能的凑齐粮食送往琅州,五天的时间短是短了点,但只要昼夜兼程,多多少少能运过来一些。” “还是你动作快啊。” 顾思年急忙问道: “那能凑齐吗?” “问题就在这,凑不齐。” 江玉风苦笑道: “以我对各分号存粮的了解,能运来两千石已经是极限,加上城中江门的库存,两千六百石,多一粒粮都拿不出来。” “那可就难办了~” 几人的眉头齐齐皱了起来,若是连数量都凑不齐,质量也就不谈了。 “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顾思年一点点分析道: “以我对杜家那几家商贾的了解,他们也拿不出三千石军粮。 沈大人提出的这个数字就是在故意为难我们两家商号,他想看的不过是哪家凑得更多,货物档次更好罢了。 没事,咱们有多少就拿多少,起码展现出了江门的实力!” 褚北瞻嘟囔道: “城中那些小粮商不卖给咱们,但若是卖给杜家呢?” “你太低估人性的贪婪了。” 江玉风轻笑道: “若我是城中粮商,这时候一定故意太高价格,狠狠的宰他们一笔。 杜家他们面子再大,也敌不过钱财二字~ 你们觉得以哪几个家伙的肚量,舍得花高价收购吗?” 顾思年眉头微皱: “这么说的话他们也凑不齐三千石粮草啊,难不成他们也干等着?” “他们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第五南山冷笑道: “刚刚安春阁送来消息,杜金在那儿定了包房,晚上要宴请那两位兵部随员。 单单没有请沈大人!” “肯定在搞小动作!” 顾思年冷声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可听说那两位兵部随员爱银子! 杜金这些人为了供货商的资格,怕是要不择手段了。” 几人的脸色黑了下来,与杜金这种人打交道,还真是防不胜防。 “噢,爱银子?” 相比其他几人的黑脸,江玉风却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爱银子好啊,呵呵呵~ 小爷我就怕他啥都不爱。” 第192章分出胜负 五天的时间一晃而过,今天就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 两边的掌柜恭恭敬敬地站着,江玉风一声不吭,杜金则眉梢带喜,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姓张的那名随员正在大声宣布着结果: “江门商行,被褥一千条、药草十车、军粮两千六百石。” “嗯,不错。” 沈儒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还算满意。 毕竟是个外来商户,在琅州城立足不久,五天内凑到这么多东西已经十分不容易了,确实有实力。 “杜氏商行,被褥一千条、药草十车、军粮三千一百石!” 话音一落,杜金的表情那叫一个得意啊,冲着江玉风就是一顿挤眉弄眼。 光看数量就知道他赢定了。 “嚯,杜氏商行果然有实力啊!” 沈儒大为惊奇。 三千石这个数字他可不是随便喊得,而是差不多估算过,卡在一个临界点上,相当于是一道坎。 沈儒一开始并未指望两家能拿出三千石,就是想看看他们能做到哪一步。 他没想到杜金真的能凑齐! “呵呵,谢大人夸奖!” 杜金笑的开心啊: “为了凑齐这些粮食,咱们也算煞费苦心,总算是不辱使命,呵呵~” “嗯,这般用心也是难为你们了。” 沈儒颇为满意,看向兵部那两位随员,随口问了一句: “两位大人,这两家商行的货都检查了吗,质量如何?” 这位沈大人做事还真是一丝不苟,查完了数量问质量。 张随员满口应承: “没问题没问题,两家都没问题!” 沈儒的眉头直接皱了起来,你要是说出点小毛病他倒觉得正常,这样顺畅的回答反而让他心生怀疑。 这两人是什么货色,他心知肚明。 “走吧。” 沈儒直接站了起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本官要亲自验验货!” …… 如此多的货物当然不可能摆在大街上,而是从凤字营的驻地中挑了块校场摆着。 一边是江门,一边是杜家,乌泱泱的物资堆成了山。 沈儒先查的就是江门的货,查得那叫一个仔细。 粮口袋一个个的扒开,掏出一把稻米搓了搓: “嗯,这成色确实不错。” 江玉风躬身道: “大人,这可都是去年秋收的新粮,刚刚从临近州郡运过来的,成色绝对好。” 沈儒好奇道: “不是琅州的存货,而是从临近郡县抽调的?短短五天的功夫,你们的动作倒是快啊。” “呵呵~” 江玉风笑道: “江门做的就是这个生意,往来调货早已习惯了,做起来方便。 也就是时间太短,不然就算拿出一万石也不费事。” 江玉风这般轻松的样子让沈儒暗自点了点头,对江门的实力又有了一个更为清楚的认知。 “大人可以看看这些被褥。” 江玉风接着扯过一床被子,捏了捏道: “全都是精心缝制的,绝对厚实,北境冬天严寒,咱们的被褥足够将士们保暖了。 若大人觉得还不够,江门可以专门订做军方所用的被褥。” “唔,不用,够厚实了。” 沈儒光捏一把就能感受到被褥的厚实。 两人是一条条过、一件件货物的检查,沈儒频频点头,脸上笑意盎然,这些货物的成色在他看来已经十分好了。 但两人没注意到旁边杜金的脸色已经变了,心慌慌的,直朝两位兵部随员使眼神。 检查完江门的货,沈儒站在了杜氏商行的货物面前,那位张随员赶忙说道: “大人,这些货我们真的仔仔细细的检查了,眼下天色已晚,要不就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 沈儒板着脸说道: “既然查了江门的,就要查杜氏的,否则别人该说我沈儒做事不公了!” 两位随员面色尴尬地退了下去,朝杜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杜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沈儒先挑了几条被褥捏了捏,嗯,还算厚实,但和江门的比起来有些差距。 然后又检查了十车药草,这时候沈儒的表情已经有些不对劲了,他发现有些药草早就干瘪、腐烂,压根就不能用。 沈儒捏着一把药草看向两位兵部随员: “这就是你们说的没问题?” 两人支支吾吾: “这,这,或许是咱们疏漏了,没看到。” “两位大人,咱们奉上头的旨意办事,还是该仔细些。” 沈儒虽然不满,但也没有过于生气,短时间内凑这么多货物,有些次品可以接受。 最后沈儒站在了那些粮车面前,解开最上面一口袋掏出一把粮,好好地搓了搓: “嗯,看来也是今年的新米,不错~ 杜掌柜,你们也用心了。” “嗯,嗯?什么?” 杜金好像有些失神,反应过来之后才频频点头,满脸赔笑: “大人交代的差事,咱们可不敢怠慢啊。” 沈儒皱起了眉头: “杜掌柜,你很热吗?” 此时刚刚开春,空气中还带着不少寒意,这位杜大人脑袋上竟然有汗水。 “不,不热。” 杜金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 “今天穿得多,让大人见笑了。” “行吧~” 沈儒带着满肚子的好奇继续往粮车后面走,没走出几步张随员再一次挡在了他面前: “大人,前面这些粮车都没问题,后面的咱就别看了,差不多了。” 沈儒的脸色终于冷了下来,这家伙三番五次的阻扰自己,怎么看都像有鬼的样子。 他越是拦着,沈儒越要看! “让开!” 沈儒沉声道: “我要一车一车的查!” “大人,天色确实晚了,您老累坏了身子咱们不好交代啊。 这样,咱们今天先歇一歇,明天接着查?” 张随员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就是不肯让开路。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沈儒何等的聪明,冷着脸回头看向杜金,他发现杜金整张脸的表情都僵硬了,笑意全无。 他似乎很畏惧,脑门上的汗怎么擦都擦不掉。 “让开!” 沈儒冷喝一声,竟然一把推开了张随员往前走。 “哎呦~” “扑通~” 也不知道是沈儒这位老人家的力气太大还是张随员太柔弱,就这么轻轻一推这家伙就没站稳,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撞在了粮车上。 “哗啦啦~” 粮车倾覆、粮袋倒地,里面的米粒哗啦啦地往外流,撒了一地。 粮食滚出来的那一刻沈儒的脸色就豁然大变。 粮袋里不仅有米,还有砂石、沙子、烂谷子。 一百斤里面能有二十斤的粟米就不错了。 沈儒黑着脸从地上抄起一把,转头看向杜金: “敢问杜掌柜,你们家地里长出的粮食是这样的?” “扑通~” 杜金直接跪在了地上,拼了命的磕头: “大人,小的知错了,饶命啊大人!” 杜金彻底绝望了,怎么就这么巧,张随员撞翻了这一车粮食呢? “混账!” 沈儒气得直哆嗦,将手中的砂石直接砸在了杜金的脸上: “这些东西喂猪,猪都不吃! 你,你就让边军将士吃这些!就让边军将士吃这些上战场! 你要知道,他们是在替你杜掌柜,替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守住家产!” “饶命,饶命啊大人!” 杜金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只能不停地磕头。 边上刚刚摔了一跤的张随员更是愤怒不已,直接一脚踢在了杜金的身上: “大胆刁民,竟敢以次充好!欺骗本官! 要不是沈大人火眼金睛,今天还真就被你糊弄过去了! 沈大人,这次是咱们两检查得不仔细,还请大人恕罪啊!” “简直是刁民!” 两人一声声地骂着刁民,好像此事与他们无关,可沈儒的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一定是这两人收了杜家的好处!帮着遮掩! 不过沈儒没有问罪,因为这两位是兵部的人,他管不着,也没有证据。 沈儒怒气冲冲地说道: “行了,都别说了! 杜掌柜你也别磕头了,你做了什么事、犯了什么罪,该是琅州官府拿你是问,本官管不着。 但是琅州卫军需供应的资格,你杜家就别想了!” 杜金绝望了,背后的江玉风笑了~ 沈儒回过头来看向江玉风,努力的压制心中的怒火: “江掌柜,这么看的话你江门确实是琅州最适合供应军需的人选。 老夫虽然提出了数量要求,但凑得到就是凑得到,凑不出就大大方方承认,没什么。 本官最痛恨偷鸡摸狗、偷奸耍滑的人! 尤其涉及边军重务!若是在战时,杜家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这一句话吓得老人是直哆嗦,更是连头都不敢抬了。 江玉风恭敬行礼道: “感谢沈大人的信任,琅州卫供应军需交给我江门,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 我江门若是少前线一粒粮,就杀我的头!” 江玉风的神情极为认真,一点不像是作伪。 “说得好!” 沈儒大手一挥,转身离去: “这两天得空你就来与本官讨论一下供应细节。 此乃朝廷要事,不能耽搁!” “诺!” 江玉风弯腰行礼,一直等到沈儒和两位兵部随员消失才直起腰。 杜金也哆哆嗦嗦的抬起了头,失魂落魄,满脸沮丧。 差事没争到不说,还差点把自己全家老小的命给送走了。 江玉风一步步走到老人身前,嘴角微翘: “两位随员,你一人给了两百两白银吧?” 杜金目光大变: “你,你怎么知道!” “呵呵~” 江玉风弯下腰,凑到老人耳边: “二百两也太小气了吧,杜家就这么点本事? 本公子给了五百两!” 第193章缉拿人犯江玉风 “你说什么?供应军需的位子被江门抢去了?” “一群废物!几天前你们不是还口口声声的跟本公子保证没问题吗!这就是你们嘴里的没问题?” 文沐对着那群掌柜的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喷了杜金一脸,异常的愤怒。旁边的卫然同样脸色难看,都想跟着文沐一起骂了。 一群在琅州扎根这么久的本地商贾竟然还弄不过一个江门! 丢人丢到家了! 杜金苦着脸说道: “我们是没想到那两个兵部的随员如此贪财,收了咱们的银子也就罢了,竟然也收了江门的银子,背信弃义! 这两人简直卑鄙无耻!” 当时在现场的时候杜金因为过于心慌,没想太多,现在他仔细回想了一番,那两名随员分明就是故意把沈儒引到那批货物旁的! 从头到尾这两家伙都在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一名胖子富商愤愤不平地骂道: “就不该给他们银子,白瞎了!” 若是旁人白白贪了杜家的银子,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弄回来,但这两名随员大小也是个官啊,还是京城来的,这群富商真没胆子去找他们的麻烦,这个亏只能自己咽下去。 “蠢货,一群蠢货!” 文沐还在骂: “平日里不都说自己腰缠万贯吗?怎么出手就这么小气,二百两银子就把他们打发了?” 杜金委屈巴巴地说道: “公子,二百两着实不少了,寻常百姓够活一辈子了。” “你!” 文沐一阵气急,懒得跟他说话,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杜金在旁边嘟囔道: “一定是那个顾思年在给江门出主意,运货说不定也是他帮忙的。 这两人没一个好东西!” “顾思年!” 文沐的拳头死死攥紧: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和本公子作对了,那咱们就走着瞧,看谁更有手段!” 杜金唉声叹气道: “唉,早知如此,当初就咬咬牙,用高价把其他粮商的货都买了!肠子都悔青了!” “得了得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 卫然终于开口了: “沐兄,咱们还是得赶紧想法子补救才是。” “补救?” 杜金小心翼翼地问道: “卫公子,此事都已经定了,难不成还有补救的法子?” “谁说定了?” 卫然冷着脸说道: “那个沈儒不是还没走吗?只要他还在琅州,此事就有挽回的余地!比如江门出了什么乱子,或者说他们主动放弃,并不是没可能啊。” “有道理啊,事情还没完。江门能出什么乱子呢?” 文沐的眉头深深皱起,陷入了沉思。 几名掌柜的大眼瞪小眼,半个字都不敢说,生怕打扰文沐思考。 “有了!” 文沐突然抬头,嘴角微翘: “本公子还真想到个法子~” …… 江门商行 四楼一间雅室内顾思年几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相关事项,大家的脸上都带着喜意。 昨天江玉风在沈儒那儿足足待了一天,算是把前后的流程都理通了。 整个琅州卫九营,按每营一千五百人计算,加上各位将军的亲兵、一万乡勇,户部每年按两万五千人的数量下发军粮、军需物资,多出来的乡勇、民夫则由琅州城就地筹措物资供应士卒。 看起来是两万五千人的物资,实际上算上路途转运的成本、损耗,户部付出的实际物资足够养活三万五以上的兵马,糜耗巨大。 以后琅州卫的军需供应由江门接手,就近运输,户部直接付银子,以高于市价一成至两成的价格付钱,算是江门运作的成本以及利润。 当然了,军需供应乃是大事,不可能完全由外人负责,所以琅州官府也会派官员进入江门协助处理事务,这些就都是后话了。 顾思年完完整整地听了下来,频频点头: “嗯,这次户部兵部总算是干了件实事,也算替国库省钱了,只要找到靠谱的商人,那不管是朝廷还是底下的边军士卒都会受益。 两全其美。” “怕就怕有人接着贪啊~” 褚北瞻轻声道: “就比如杜金那群人,明显把此事当成了敛财的好机会!” 顾思年朝着江玉风挤眉弄眼: “别人咱管不着,最起码玉风不会贪,是吧?” “大哥,你这是点我呢?” 江玉风呵呵笑道: “放心吧,我江家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挣得都是良心钱,以后边军的物资咱不会克扣一分! 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我江玉风就算是自己饿死,也不能少了大哥以及众位兄弟的粮食啊~” “哈哈,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顾思年笑道: “不过咱亲兄弟明算账,你江门也不能吃亏。 有没有算过,此事能赚吗?” “能,太能了!” 江玉风兴奋的说道: “户部出的价会比市场价高,而我江门在各地采集,量大,成本要低于市场价,一来一回足可挤出两三层的利润。 怎么算都是挣钱的,大哥放心吧。” 到底还是生意人啊,一提到赚钱就兴致勃勃。 “公子!” 就在这时,江门那位大管家江寒缓步走了进来,轻声道: “文沐、卫然那几位公子哥带着一群富商进了江门。” “他们怎么来了?” 江玉风满脸疑惑: “这几天不声不响的就像销声匿迹了一样,来闹事的?” “没有。” 老管家摇了摇头: “一群人就在二楼干坐着,不吵不闹,也没说要见公子或者顾总兵。 来者是客,我刚刚派人过去给他们送了茶水。” “不吵不闹?” 顾思年冷笑一声: “莫不是有鬼吧?这几人可不像是愿意吃瘪的家伙。” 第五南山双手抱胸,漫不经心的说道: “既然人来了,那就肯定是闹事的。要么文斗,走官场的路子为难江门,要么就是武斗,直接动粗。 来武的,他们应该没这么胆子与边军直接起冲突,我估计他们是想了什么歪招,要来文的~” 第五南山这脑子,稍微转转就能猜出个大概。 “文斗?” 顾思年目光微凝,冷声道: “派人去请慕别驾过来一趟,就说我顾思年有事相求!” …… 果然,约莫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一大队衙役就出现在了江门商行的门口,将整栋楼团团围住: “奉旨缉拿人犯!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别在这看热闹了,江门犯事了!” 那些个衙役凶神恶煞,将看热闹的百姓全给赶得远远地,然后就准备闯进江门内部抓人。 刚进去,就被小六子带着一群人拦住了。 为首的衙役破口大骂: “你是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话说到一半,这名衙役就像见了鬼一般把话咽了下去,因为小六子掏出了一块边军腰牌,还有一把把明晃晃的军刀。 小六子冷声道: “顾总兵正在这里商议军务,任何人不得打搅!” 听说顾总兵也在,场面一下子就僵住了,几十号衙役你看我我看你,愣是没人敢动。 藏身在角落的文沐正默默的注视着这里,冷笑一声: “他果然在这,今天有好戏看了啊~” 几名富商齐齐阴笑,他们觉得文沐想出来的计策绝佳。 场面也不能一直僵着不是,很快就有一名身穿官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本官乃是琅州城县令马桐,这位边军兄弟,若是顾总兵被咱们打扰到了,本官先说一声抱歉。 但咱们有刑案在身,需要立即进去捕捉人犯江玉风。” 人犯江玉风? 周围的百姓大为惊奇,好端端的一个掌柜的咋就成了人犯? “马大人用不着跟我说这些。” 小六子一张冷脸往下一拉: “我接到的军令是不得有任何人打扰顾总兵,难不成马大人想要偷听机密军务?” 马桐脸皮一僵,冷声道: “放肆,区区一名边军,也敢往本官头上扣帽子!” “放肆?光天化日的强闯民宅,随意抓人扰民,到底是谁放肆?” 顾思年慢悠悠的从后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江玉风和褚北瞻几人。 面对几名寻常边军士卒,马桐还敢耀武扬威的喊上几句,但面对顾思年他真是半点胆子都没有,硬着头皮躬身行礼: “顾总兵见谅,非是下官要强闯江门,实在是江门掌柜江玉风牵扯人命案件,需要立刻缉拿回府审问!” 人命案件? 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一阵哗然,竟然牵扯的还是命案,这位江公子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可不像是会杀人的样子。 “命案?” 顾思年饶有兴致的抱着胸: “什么命案?说来听听。” 准确的说顾思年想知道文沐那群人到底想了个什么法子来整江玉风。 马桐似乎早料到会有人这么问,伸手一挥,便有一名泪汪汪的男子走了出来,哭诉道: “是他,就是他们江门害了我爹娘! 昨天,昨天我在他们江门商行的摊位上买了一扇羊肉,想着回去好好孝敬一下爹娘,哪知几口羊肉一吃,我爹娘当场就晕厥了,不省人事,至今未醒! 这肉就是在江门买的,差点害死我爹娘! 万一我爹娘有个三长两短,江玉风这个掌柜的得给我爹娘偿命! 呜呜呜~” 这家伙是连哭带嚎、声泪俱下,演的极为逼真。 好家伙,原来是这么回事,周围老百姓总算是听明白了,不少人都将信将疑,他们还是头一次听说江门的货有问题。 马桐躬身抱拳道: “顾总兵,此事人证物证俱在,他爹娘也确实奄奄一息,到现在还躺在府衙里,弄不好就是两条人命。 这肉毕竟是在江门的摊位上买的,江玉风又是江门的掌柜,不管怎么说他都应该跟本官回县衙受审才是。 劳烦顾总兵不要为难咱们这些办事的,让让路,我们先请江掌柜去一趟县衙,若是有冤屈,大不了日后再放出来。” “人证物证俱在?就靠着这家伙满口胡诌,一扇来路不明的羊肉就想给人掌柜的定罪?” 顾思年被气笑了: “马大人,您好歹先审审当时卖肉的摊主,或者说查查他爹娘到底是为何中毒的,再找江掌柜回去问话也不迟。” 周围的百姓纷纷点头附和: “嗯,顾总兵说得对,直接抓掌柜的也太唐突了。” “还是先好好查查再抓人~” 周围的闲言碎语让马桐的面皮抖了抖,咬着牙说道: “还请顾大人让让,今天下官得先把江掌柜押回去,万一他真是主犯,趁夜跑了,下官担不起这个罪责。” 顾思年迈前一步,面带微笑: “不让,若是有本事,你就强闯。” “蹭蹭蹭!” 有那么十几柄凉刀同时出鞘~ 第194章好一个账本 “蹭蹭蹭!” 十几柄明晃晃的凉刀吓住了几十号衙役,这场面谁敢动? 老百姓们也目瞪口呆,都说这个江门有后台,没想到后台这么硬,连边军都在给他撑腰。 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下,文沐总算登场了: “哎呦,这不是顾总兵吗。 怎么?什么时候边军的弯刀指向咱们自己人了?” 呼啦啦十几号人走上前来,杜金那几个看向江玉风的眼神恨不得活剐了他。 马桐暗暗地松了口气,反正是文沐让他来的,就让文沐去和顾思年硬杠吧。 “这不是文公子吗?呵呵,公子说的是。” 顾思年笑容满面,挥了挥手: “来来来,都把刀收起来,别吓着这几位公子和掌柜的。” “蹭蹭蹭!” 又是一阵弯刀入鞘的声音。 周围的百姓是越看越兴奋了,连琅州城内最顶尖的公子哥都出来了,貌似两边极为不对付。 看热闹! 顾思年抱着胸,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他这么做无非就是逼文沐现身呗~ 文沐依旧摆着公子哥的架子,斯斯文文的说道: “顾总兵,刚刚我凑巧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我觉得您有些为难马大人了。 江门摊位卖出的肉,差点毒死人,不管是哪个摊主卖的,那归根结底总是江门的问题不是? 江掌柜不管有没有罪,都应该跟马大人回官府受审。 顾总兵还是让让路吧,免得面子上弄得难看。” “呵呵,文公子说话真是轻松啊~” 顾思年的语气中带着讥讽: “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想把人家江门掌柜送进牢房,感情抓的不是你文公子? 肉是哪来的不清楚、是不是因为羊肉中毒也不清楚,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陷害江门? 是,抓错了可以放人,但江门商行是做生意的地方,人一抓,以后人家还怎么做生意?” 百姓们频频点头,很认同顾思年的话,生意人最在乎的就是一个名声。 文沐已经有些不悦,一旁的楚九殇当即冷声道: “顾大人,他生意人的名声可不是官府应该考虑的事。 马大人身为琅州城县令,有案自然该审,有犯自然该抓,难不成顾大人还想阻碍公务?” “哎哎,楚公子,帽子你可别乱扣。” 顾思年抱着胸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说了,此事或有冤情,需查清楚才能带人走,你们不是怕江掌柜跑了吗? 没事,我顾思年在这看着他,他要是跑了,我进大牢,可以了吧?” 文沐隐隐生出了些许怒意,冷喝道: “顾总兵,过分了吧! 你是边军武将,可无权阻碍县衙抓人!更轮不到你替江玉风担保!” “说得好!” 顾思年面无表情地问道: “敢问文公子又是以何身份插手县衙公务?” 短短的一句反问愣是把文沐给噎住了,他是刺史的儿子,所有人都默认他有资格来管这件事。 但实际上他是一介白衣,无官无职,按理来说屁都不该放一个。 文沐的脸色越发恼怒,拳头微微攥紧: “顾总兵,你当真不让路?” 顾思年一句话没说,就一个侧步挡在了江玉风的身前,十几名亲卫也同时迈前一步,不过这次他们没有拔刀。 “马县令!” 文沐冷喝道: “您既有公务在身,就该抓人,还愣着干什么!” “额?” 马桐整个人都呆住了,压低着声音说道: “文,文公子,不合适吧?” “依法办案,你怕什么!” 文沐怒火中烧,目光死死地瞪着顾思年: “抓人! 谁敢阻扰,都以同罪论处!出了什么事,我文沐给你担着!” 顾思年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给自己面子,而且又联想到慕清欢,文沐此刻已经有些气急了眼。 他本来以为顾思年没胆子正面与官府硬杠,就算要捞人也得是事后。 只要马桐把江玉风带走,随随便便关个几天,军需供应一事指不定就会出现转机。 鬼知道顾思年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拔刀相向,力挺江门。 只能豁出去了,先抓人再说! 马桐欲哭无泪,几乎是颤抖着喝道: “抓,抓人!” 几十号衙役哆哆嗦嗦的往前挪动啊,谁也不敢去摸江玉风一下,场面极为尴尬。 文沐只觉得脸快丢尽了,大骂道: “朝廷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把江玉风抓起来! 立刻!” “琅州府的衙役什么时候轮到你文沐指挥了?” 一道苍老得喝声突兀的响了起来,人群呼啦啦的就往两边退。 “放肆,谁敢如此跟本公子说话!” 文沐下意识的转身怒骂,然后脸色就陡然僵住。 连他在内的三位公子哥全都哆嗦了起来: “慕,慕大人,您怎么来了?” 两鬓微白的慕晨沉身穿官袍,就带了两名随从,往这里一站就镇住了所有人。 慕晨沉漫步前行,看着文沐: “你文大公子现在行市见长啊,连官衙的事都开始插手了? 要不老夫把这身官袍脱下来给你穿?” “不,不敢。” 文沐哆嗦了一下: “慕大人说笑了。” 楚九殇和卫然直接埋着头不吭声,都不敢与慕晨沉对视。 这几位公子哥在琅州城还真没什么怕的,独独怕慕晨沉,因为他严厉、刚正,谁都面子都不给。 若是他们几个落在慕晨沉手里,连他们爹都捞不出来。 紧跟着慕晨沉就瞪了马桐一眼: “让你的人退开,成何体统!” “是!” 马桐大松了一口气啊,赶紧让衙役们散开。 顾思年也很识相的让亲兵们退到后面,躬身道: “见过慕大人。” “顾总兵,此事闹得有些大了吧,传出去我琅州府的颜面往哪儿放?” “是是,大人教训的是。” 慕晨沉扫了一眼双方,面无表情的说道: “有案就审,没必要舞刀弄枪的,首告何在? 出来,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那名先前还哭丧着脸的男子小心翼翼的站了出来: “小,小的是首告……” 这家伙罗里吧嗦的把事情的缘由又说了一遍,但语气明显低了许多。 “原来是这么回事。” 慕晨沉淡淡的问道: “江掌柜,你有何话说?” 身为当事人的江玉风总算站了出来,恭恭敬敬的说道: “大人,我江门商行贩卖的所有货物都是上品,尤其是吃食,绝无半分劣质。 在下愿用江门的声誉担保,那扇羊肉绝无问题!” “这么说江门是冤枉的了?” 慕晨沉一招手: “那江掌柜敢不敢当场对峙,让百姓们都听个明白。” 江玉风浑然不惧,迈前一步问道: “敢问这位兄弟,羊肉是在我江门的摊位上买的吗?” “确实是江门出售!” “那你是何时买的?” “额,昨天。” “具体点,什么时辰?” “约莫,约莫上午吧。” “巳时还是辰时?” “巳,巳时。” “花了多少银子?” “一两多吧。” “多多少?” “记,记不太清了。” “记不清了?” 江玉风冷笑一声: “不是我以貌取人,看兄弟的穿着,挣点银子也不容易,难得花这么多银子孝敬父母,会记不得?” 百姓们的表情都变得诡异起来,若换成他们买这么些羊肉,怕是连每一个铜板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人已经有些慌了,这羊肉是杜家派人买了送给他的,他哪知道那么详细? 被逼无奈的他只能瞎蒙了一个数字: “多两百文,对,一两多两百文!” “好!” 江玉风的嘴角翘了起来,掏出一本厚厚的书册说道: “诸位邻里街坊,这是江门商行的账本,摊位每天卖出去的货物种类、价格、时间都有明确记载。 这位兄弟,我们现在要不看一看,能不能和你说的对上?” 这家伙的脸色彻底变了,无比惊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大家一看这表情就知道有鬼! 慕晨沉冷声道: “你知道欺骗官府是何罪吗? 若是对完账本,你所说不实,就该下大牢!” “扑通~” 就一眼,他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慕大人饶命啊,我爹娘身体不好,是,是自己晕厥的。 小人,小人鬼迷了心窍,只是想讹江门一笔银子。” 全场骂声四起,感情这是利欲熏心、栽赃陷害。 文沐还有杜金那群人脸都黑了,他们万万没想到江玉风还有这等后手,做个生意用得着这么仔细吗? 顾思年故作震惊的说道: “慕大人,随意攀咬他人命案,是不是能判个斩刑?” 这家伙直接吓坏了,连滚带爬的揪住杜金的衣角: “杜掌柜,您救救我啊,您不是说保我无事的吗?” 全场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杜金,好家伙,原来是他在搞鬼。 这下百姓们全都明白了: 前几天杜氏商行与江门争夺军需供应失败一事已经传开了,两边弄得很不愉快。 这次一定是杜氏商行气不过,故意来找麻烦。 杜金吓得一哆嗦,一脚将人踢开: “刁民大胆,竟敢随意攀咬,慕大人,我杜氏和此事绝无半点关系。 诽谤,我告你诽谤啊!” 杜金脸都吓白了,这家伙胆子也太小了,直接把自己供出来了。 文沐见势不妙赶紧朝马桐使眼色,马桐心领神会,抢先说话: “来人,把这个刁民抓下去!好好审!” 衙役们一拥而上,直接给人架走了。 马桐在慕晨沉耳边低声道: “大人,咳咳,此事闹得太大怕是有损官府颜面啊~” 慕晨沉有些不悦的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朗声道: “诸位父老乡亲,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江门商行是冤枉的。 以后大家可以放心的来江门买东西,散了吧,都散了吧!” 老百姓们意犹未尽的散开了,只剩文沐这几个人脸色铁青的还站在原地。 “怎么,文公子还有事?” 顾思年挑眉一笑: “要不买点羊肉回去?” 就这一句话,差点没把文沐气吐血。 “哼!” 文沐是一刻也站不住了: “我们走!” 一群人呼啦啦的跟着文沐离开,十分狼狈。 顾思年这才躬身道: “今天劳烦慕大人了,要不是您来,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拦住这些衙役。” 别看顾思年一步未退,但若是衙役真把江玉风带走,难不成他们还拔刀杀人? “行了,没什么好谢的。” 慕晨沉摆了摆手: “秉公执法、有怨就反是本官该做的,谢什么?” 江玉风抱拳道: “有慕大人这样的好官,咱江门以后做生意就安心多了。” “你可别拍老夫马屁,本官不喜这一套。” 慕晨沉笑道: “倒是你江门做生意真仔细啊,账本记得这么清楚。” 江玉风挠了挠头,轻手将账本摊开: “记那么多不得累死?我诈他们呢~” 厚厚的账本上,一个字也没。 第195章我顾思年最爱银子 官道上有一老一小两道身影并肩而行,几十步开外是几名牵马随从。 军需供应一事彻底定了下来,以后就由江门负责供应琅州卫的军粮、被褥等等,户部会直接拨款给江门商行。 在琅州城盘桓这么久的沈儒也该离开了,顾思年官阶虽高,但论年纪,在他面前还真就算个小辈。 “来的时候是顾将军迎,走的时候还是你送,老夫这心里过意不去啊~ 以前老夫都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 沈儒对顾思年极为满意,年纪轻轻身居要职,却没有半点官架子,在自己面前始终执晚辈礼。 “呵呵,沈大人就别客气了,这次您来带着公务,我不好久留,下次再到边关,我陪着大人好好逛逛!” “呵呵,一定会有机会的。” 沈儒笑了笑,突然挑眉问道: “顾总兵,老夫有一事不解。” “何事?” “几天前江门商行的那场闹剧我听说了,老夫也不傻,看得出杜金那帮人想找机会翻盘,没当回事。 但你顾总兵力挺江门,甚至拔刀撑腰,不惜得罪琅州城内最显赫的几位公子。 就不怕日后他们找你麻烦吗?你顾总兵是官阶高、权力大,但地方官场文武不和是大忌啊。 换做别人若是要帮江门,也不会在明面上与那些公子哥闹翻,顶多在私下寻找转圜的余地。 换句话说,顾大人如此卖力的让江门坐稳军需供应商的位子,所求为何?” 顾思年咧嘴一笑: “不瞒大人说,我顾思年爱银子啊。 军需供应有多大的油水可以捞,沈老应该心知肚明,我自然要力挺江门。 等江门商行的生意做起来,我就狠狠地捞他一笔!也体会一下腰缠万贯、荣华富贵的感觉。” “你~” 沈儒目瞪口呆,随即放声大笑: “哈哈哈~” “别人贪财我信,你顾将军到今天在琅州城连座像样的府邸都没有。 而且老夫还听说,你将自己的私财拿了出来,补贴给了那些阵亡将士的遗孀。 你爱银子,谁信?” “大人想听真话?” “当然!” 顾思年的表情逐渐凝重: “我是真爱银子,不过不是为了自己花,更不是为了享受温柔乡。 我顾思年起于微末,无依无靠,是带着一帮兄弟从乡勇到边军,从百户到副总兵一步步走上来的。 两年来战场教会了我一个道理,打仗打的就是银子,就是国力! 只要让将士们吃饱饭,穿暖和,拿到该拿的军饷、赏银,那乌合之众也会蜕变成百战雄师。 底下的士兵不管多爱国、多忠勇,饿到连刀都拿不动,怎么杀敌?” “我刚到边军的时候,没有一顿能吃饱,上头发下来的军粮里搀着一半砂砾,堪堪够兄弟们不饿死,与杜氏商行那天提供的军粮并无区别。 我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喝过一把米兑上一锅水的米粥、不知道你有没有吃过煮烂的树皮、也不知道你有没有体会过饿到眼冒金星是什么感觉。 但我顾思年,还有底下的兄弟们真是饿怕了。 所以我们都爱银子,有了银子就能买粮食,就能吃饱饭。 哪怕是战死沙场,也得当个饱死鬼吧?” 顾思年的轻声细语让沈儒眼眶泛红,咬牙切齿地说道: “可是户部拨下来的军粮不算少,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都是下面那群贪赃枉法、吸兵血的杂碎,耽误了边军,耽误了国家!” 沈儒出自户部,整天与银子打交道,官场从上到下有多贪他会毫不知情吗? “我知道,我也知道这种情况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杜绝根治的。” 顾思年负手而立: “我能做的,就是将琅州卫的军需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不怕大人笑话,我与江玉风私交深厚,按理来说这件事我应该避嫌,不插手。 但我顾思年只相信他,不相信别人。 因为我不能拿成千上万将士的性命去冒险!” “老夫明白~” 顾思年的坦然相告让沈儒很欣赏,但心里那口气始终咽不下去。 为什么用命去保护边关安危的将士想吃口饱饭就这么难? “算了,言尽于此,大人也不用多想。” 顾思年认真地说道: “琅州卫只要有足够的粮饷,我顾思年就能保证边关固若金汤,这一点老大人放心。” “唉~” 沈儒重重地叹了口气: “老夫人微言轻,没那个能力将所有贪赃枉法的贼人都抓起来。 但我回去之后会尽力多盯着琅州卫的军饷,确保实打实地送到琅州。 将军有心为国,我沈儒自当全力相助!” 这也是沈儒能尽的最大努力了。 “好!那就谢沈大人!” 顾思年弯腰抱拳: “只要咱们坚持初心,不忘始终,朝堂的风气终会一点点改变的。 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不忘初心!” 沈儒也躬身行礼: “这一趟琅州之行能认识顾总兵,不枉此行! 告辞!” “祝老大人一路顺风!” “哒哒哒~” 马蹄交错,顾思年带着亲兵渐行渐远,而沈儒却一直驻足不动,注视着那道背影远去。 一名随从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人,您在想什么?” 沈儒喃喃道: “老夫有一种预感,此人日后一定会走进京城,登上那座天阙殿。 位极人臣~” …… 一晃就过去了十几天,天气逐渐回暖。 琅州城内风平浪静,边境一线却又出现了些许异常,消失了一整个冬天的燕军游骑再次开始出没。 虽然眼下还没有再度开战的迹象,但上至朝堂、下至边军士卒都知道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死了一个皇子,北燕会咽下这口气吗? 只有把前来复仇的大军彻底击垮,他们才能说自己赢了。 游峰、董寿陆续去了前线视察军务,也有几营兵马调到了靖边城一线。 但顾思年还有他麾下四营嫡系却一动不动,全留在了内地。 个中缘由顾思年心知肚明,无非是游峰担心自己又立军功,直接把四营兵马雪藏了,另外还可以扶持董寿、耿宇这些新收的亲信。 前线反正又没开战,顾思年懒得去找不痛快,欣然留在了琅州城内,正好慕晨沉这阵子一直有事找他商量。 官府衙门里,顾思年正翻阅着一沓厚厚的文书简册,眉头紧皱。 慕晨沉背着手紧盯地图,那面地图囊括了整个琅州辖境,各县田亩标注的极为清楚。 仔仔细细翻看了许久,顾思年才抬头道: “慕大人,这些富商可是尾大不掉啊,琅州境内那些荒田他们占了大头。” “是啊,这也是推行租田令的难点。” 慕晨沉冷声道: “去年在几个县推了租田令,效果显著,税赋增长不少,许多百姓和官吏都认可了此事,今年我就要在整个琅州推动。 但这些富商霸占着无主田地就是不肯撒手,非说那些地是他们家的。 搞不定他们,这租田令就推不下去。” “又是杜氏这些王八蛋。” 顾思年愤愤不平的骂了一句,眼下占着荒田最多的就是杜氏那伙人,这些家伙真是无处不在,只要有利可图就能看见他们。 慕晨沉冷着脸说道: “你怕是不知道,这些人为了自己私利有多贪婪。 说让他们交出荒地可以,拿银子去买,或者拿别人家的良田去跟他们换。 老夫是万万没想到啊,他们能说出这种无耻至极的话!” 慕晨沉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他们背后有人撑腰吧~才这么有恃无恐。” 顾思年冷笑一声,几个富商罢了,光靠自己怎么敢抗衡一州别驾? “你猜对了。” 慕晨沉撇了撇嘴: “他们的背后可不止是那几个公子哥,城中大小官吏有不少人都和他们私交深厚,这些天来拐弯抹角说情的不在少数。 就连卫湖卫大人都来找我了,说意思意思就算了,收其他的荒地就行。 文刺史虽然没有明言,但言辞间也不希望我把事情闹得太大。” “噢,连卫湖都出马了?” 顾思年饶有兴致的问道: “那大人是如何答复的?” “如何答复?” 慕晨沉笑道: “老夫的为人,琅州谁人不知?他们以为找找门路、说说好话就能让我畏手畏脚? 做梦! 我跟卫大人说了,租田令面前,一视同仁,只要是荒地,全都要收起来,然后统一分发耕种! 有些穷苦百姓都要饿死了,他们却握着这么多田地不肯撒手,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慕晨沉怒目圆睁,越说越来气。 顾思年好奇的问道: “说情的都来了,大人是打算来硬的?” “不是打算。” 慕晨沉回了一句: “两天前我已经派衙役拿着公文去各家府上催过了。 限期五天,交出各家田亩,否则本官就要秉公执法,强行清退各家的田地!” 顾思年目光微变: “这么做不会引起他们的剧烈反弹吗?他们可不是省油的灯啊。” “这层窗户纸早晚要捅破的。” 慕晨沉无比坚定: “长痛不如短痛,老夫就跟他们斗上一斗,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顾思年由衷的生出一丝敬佩,敢于全城大部分富商为敌的勇气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而老人只是单纯的为了百姓,毫无私利。 “大人,大人在吗?” 突然有一名婢女着急忙慌的走了进来,神色很不对劲。 顾思年一眼就认出了她,这不是慕府贴身服侍慕清欢的丫鬟吗? “咦,你怎么来了?” 慕晨沉疑惑道: “你不是应该陪着小姐吗?” 丫鬟脸色发白,哆哆嗦嗦的回了一句: “小姐,小姐不见了!” 第196章慕清欢被绑 “小姐失踪了!” 慕晨沉与顾思年两人目光大骇,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让两人的脑海一片空白,这丫鬟都快急得哭出来了。 “别哭!” 顾思年疾步走到她面前: “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丫鬟红着眼说道: “今天一大早,小姐说,说要出去买两只老母鸡回来,给老爷和顾大人炖汤。 本来奴婢是要陪着一起去的,但当时小姐见我在忙,就自己去了,我心里想着小姐外出买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熟门熟路,奴婢就没当回事。 可一直到中午小姐也没回来,奴婢以为小姐逛街忘了时辰,就出去找,但几条街巷都找遍了也没看见人。 没办法,奴婢就只好赶来官衙看看是不是来找大人了,结果衙门里也没有。 大人,小姐会去哪里啊?” “你确定府里府外都找遍了?” 慕晨沉急声问道: “平日里小姐常去的胭脂铺、糕点房之类的地方呢?” “找了,都找了。” 丫鬟很是畏惧地回道: “府中的下人们已经出去找了一圈,毫无小姐的消息。 而且我也去那几个摊位上问了,小姐早早的就买完了鸡,算时间应该早就回来了。 奴婢,奴婢弄丢了小姐, 大,大人恕罪啊!” 丫鬟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还磕了几个头。 把大小姐弄丢了,换做其他人家指不定就给你乱棍打死了。 “起来!没说要治你的罪!” 慕晨沉急的团团转: “赶紧想想,小姐平日里还有什么爱去的地方?” 慕大人神色急促,眉宇紧皱,难得一见的失态。 老大人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唯一挂念的就是这宝贝女儿啊。 “没了,没其他地方了。” 丫鬟哭哭啼啼的: “平日里小姐都待在府中,没什么熟悉的好友,能找的地方奴婢都让人去找了。” “到底哪儿去了呢!” 慕晨沉愁眉不展,以前慕清欢是贪玩了点,会自己偷溜出去,胆子大得很,但每次都是到点老老实实回府,然后挨慕晨沉一顿训斥,从未出过纰漏。 今天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慕大人。” 顾思年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寒意: “清欢对琅州城可是熟门熟路,闭着眼都能走回慕府,应该不是走丢,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你,你是说有人故意绑了欢儿?” 慕晨沉的脸色豁然大变。 “只有这一种可能。” 顾思年双眼冰寒的看向墙上的地图: “大人别忘了,租田令。” 慕晨沉愣了一下,猛然醒悟过来: “你是说,杜氏他们干的?” “这个节骨眼上,还会有其他人吗?” 顾思年冷声道: “绑了清欢,然后逼您就范,就此罢手!” “这些目无法纪的狂妄之徒!” 慕晨沉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老夫一定要将这群人绳之以法!混账东西!” 但骂了几句后慕晨沉有垂头耷脑的坐了下来,这种事情没有证据,你压根拿杜家没办法,更别提将杜家上下全给抓起来了。 “大人别急。” 顾思年安抚着慕晨沉: “给我一天的时间,我把清欢找回来!” “你有法子?” 慕晨沉浑浊的双眼中露出一丝希冀。 “相信我,肯定没问题!” 顾思年的眼眸中有杀气在涌动。 每个人都有禁忌、逆鳞,而顾思年最在意的就是慕清欢。 这群人,是自己找死! 陡然迸射出来的寒意让慕晨沉脸色微变,几乎是用颤抖的嗓音说道: “思年,你与欢儿的情谊老夫知道,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欢儿的安危可就托付给你了! 千万千万,别让老夫失望!” …… 安春阁的一间密室里出现了不少人,柳尘烟、褚北瞻、第五南山,密室中的气氛极为压抑。 顾思年在桌上摊开了一张琅州地图,开口道: “都说说吧,此事你们怎么看?” “既然是在这个关头出事,那一定是冲着慕大人、冲着租田令去的。” 褚北瞻有条不紊的分析道: “基本上可以断定,就是杜氏那伙人所为,其他人还真没这个胆子敢对慕别驾的女儿下手。 慕大人下了最后通牒,几千亩田地即将被收走,对于这几家来说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被夺走了。 他们这是逼急了眼才出此下策。” “这群王八蛋!之前几次都没跟他们好好算账,胆子越来越大!” 顾思年一拳头砸在了桌面上: “这次欢儿要是磕着碰着一点点,我就要让这几家满门陪葬!” 刚刚在慕晨沉那儿顾思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怒火,那是怕老大人跟着担心,此刻他彻底压抑不住心中的杀气了。 “别急,顾将军别急!” 柳尘烟到底是女子,心思细腻: “你们想想,杜氏他们背后最大的背景是谁?无非是文刺史的儿子文沐罢了。 他们既然做下这等胆大包天的事,那一定是得到了文沐的首肯。 依我之见,绑架慕小姐只是单纯的为了逼慕大人让步,至于安危,应该没问题,毕竟文沐对慕姑娘有爱慕之意。” “倒也不无道理~” 几人微微松了口气,但顾思年可没这么觉得: “我决不能将欢儿的安危交到其他人手上!人一定要尽快救出来! 你们看看,最有可能被藏到哪儿去!” 一直沉默的第五南山缓缓开口: “人是早上出门的,算算时间应该是中午时分被掳走。 慕大人好歹是一州别驾,动起怒来指不定就会搜索全城,可以断定,这段时间他们应该会把慕小姐转移出城。 但是这几家都在城中扎根许久,没必要把慕小姐弄到什么深山老林去。 所以我估摸着,软禁之地应该就在琅州城方圆二三十里左右的范围内,太近或者太远都可以排除。” “你说的有道理~” 顾思年双手抱胸,眼眸在地图上一点点扫视着: “方圆二三十里的范围,可没那么容易找啊~大大小小的村落这么多,一个个去找得找到哪一天? 咱们还是得尽可能的缩小范围啊~” 褚北瞻趴在地图上说道: “村落虽然多,但是他们肯定不会把人藏在人流众多的村落里,人多眼杂,杜氏他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 “唔~” 第五南山琢磨着: “这么说的话应该是一处隐秘所在,而且很可能是这几家中某一家的私宅,这样他们才能放心!” 顾思年频频点头,突然看向柳尘烟道: “这几家商号的情报你们应该也有吧? 除了摆在明面上的产业,有没有什么私宅或者田庄?地理位置比较隐蔽的? 若是他们要藏,这一类私宅的可能性最大!” 柳尘烟心领神会,扭头就走: “应该有,我现在就去找找!” 佳人疾步离去,眼下安凉阁多年来积累的情报是他们最大的希望。 “安凉阁这边动起来了,我们也不能干等着。” 顾思年沉声道: “北瞻,你去军营调五百精骑出城,搜查琅州城附近的各个小村落,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员出没。 还有,让风伢子的游弩手出动,盯紧杜氏这些王八蛋的府宅,有任何异常都要第一时间来汇报! 另外让小六子挑一百亲兵待命,随时跟我出城!” “诺!” 褚北瞻应声抱拳,领命而去。 屋中就只剩顾思年与第五南山,两人就这么坐着,眼下只能等。 死等! 等啊等,外面的天色一点点的黑了下来,万籁俱寂,琅州城内灯光闪烁。 看似安静无比,实则已经有一股暗流在缓缓涌动。 顾思年微闭眼眸,看似是睡着了,但第五南山知道,这位顾总兵正在一点点的酝酿心中的杀意。 “噗噗噗~” 不知道过了多久,密室之外终于响起了柳尘烟的脚步声。 顾思年蹭得一下就站了起来,柳尘烟也刚刚好出现在视野里。 “怎么样,有什么情报吗?” “有!” 一个有字,让顾思年精神倍增: “说!” 柳尘烟走到地图边轻轻一指: “琅州城往南二十里的南安沟,这地方荒无人烟,没有百姓聚居,周围也说是一片荒地。 但是在去年,这地方建了一栋私宅田庄,没有悬挂哪家哪户的匾额,也是咱们无意中发现的,觉得好生奇怪,就暗中查访!” 第五南山皱眉问道: “背后是杜家?” “对!” 柳尘烟重重点头: “后来我们就发现,杜金偶尔会到这个地方去,但这庄子好像有不少家丁护卫,防卫颇严。 咱们既进不去,杜家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所以就没太在意。” “听起来很可疑啊~” 顾思年冷声道: “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建一栋私宅干什么?杜金去能干嘛? 但这地方是一年前建的,总不至于他们一年前就在谋划绑架欢儿吧? 光凭这个,不足以证明欢儿在这啊~ 或许这就是杜家藏货物或者金银财宝的地方。” 这地方虽然很可疑,但现在时间紧迫,顾思年没那么多机会去尝试。 必须一击即中! “当然不是光靠这一点。” 柳尘烟接着说道: “刚刚我问了底下的人,他们说就在两天前,南安沟田庄多了不少新的护卫家丁,而且还有人守在外围,严禁任何人靠近。 顾将军您想想,一个荒无人烟之地建起来的田庄,要什么护卫?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且从时间上来推算,正好与慕小姐失踪的时间吻合。 咱们可以反过来倒推,两天前他们增加了田庄的护卫,就是为绑架慕小姐做准备!” 顾思年与第五南山的目光一震,这么看的话这地方肯定有鬼! 屋中陷入了一丝安静。 柳尘烟看向了顾思年: “你打算怎么办?” 顾思年目光冰冷: “叫齐亲兵,立刻出发! 如果真是杜家干的,以后琅州就没有杜家了!” 第197章一张丑脸 月色昏暗,星光惨淡。 晚风拂拂,杀气漫漫~ 南安沟,琅州城外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地方,甚至琅州不少本地人都没听说过。 这儿没有成片的农田、也没有往来的人潮,只有数不清的杂草、灌木丛。 就在这般寂静的夜色中,丛林内传出了隐约的人声。 两名家丁大咧咧的坐在木桩子上,边上杵着根木棍,嘴里嘟嘟囔囔: “大半夜还要在这守着,倒霉透了,这些杂草到底长了多少年?这么密!” “谁说不是呢,还看守,看守个屁!就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谁会来?” “唉~老爷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把咱们派到这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管他呢,咱们反正拿钱干活,守着就是。 熬一熬,很快就天亮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脸上写满了憋屈二字。 “嗖~” 侧边的灌木丛突然一阵晃动,好像有人影闪过。 一名家丁蹭得一下就站了起来: “好像有人!” 另外一位瞪着大眼睛左瞧右看,周围一片死寂,白了他一眼: “哪有人?是风吧。” 晃动的杂草重回寂静,又没了动静。 那人皱起了眉头: “看花眼了?” “要么是你看花眼了,要么是咱们撞鬼了!” “丫的,别乱开玩笑,老子怕鬼! 说得我后脑勺直发凉!” 男子有些心慌,随手去摸边上的木棍,摸来摸去什么也没摸着。 “咦,棍子呢?” 家丁茫然的转过头来,他看到一张冰冷的人脸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真见鬼了!两人浑身一哆嗦。 “唔~” 不等二人叫出声,两只大手就捂住了他们的嘴巴,直接给他们拖进了林子~ …… “扑通~” “将军,人抓到了!” 小六子和几名亲卫将两个家丁五花大绑,丢在了顾思年的面前。 四周站着几十号汉子,一动不动,那冰冷的眼神让这两个倒霉蛋遍体生寒。 两人的嘴巴都被塞满了布条,正奋力地挣扎着,目光中满是惊恐。 大半夜的,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藏着这么多人? 好像,好像这些人还带了刀! 顾思年甚至连看他两一眼的心思都没有,直接挥了挥手。 两人怔怔然,他们要干什么? 小六子直接拎着把弯刀走到两人中间,两边一瞧,挑了右边那个: “算你倒霉,就你了!” 左边那家丁一开始有些茫然,但接下来他就看到了人生中最为惊悚、恐怖的一幕。 只见小六子拿着刀“刺啦”一下割开了那人的脖子,鲜血噗嗤一声就溅了出来,速度之快甚至让人无法反应。 这还不止,小六子用锋利的凉刀一点点地割,硬生生的把那颗人头砍了下来,无比血腥。 如此惊恐的一幕直接把左边的家丁给吓傻了,浑身都在颤抖,眼泪啊、鼻涕啊一股脑的往外冒,要不是嘴里塞着布条他早就尖叫出声了。 小六子在他眼里就像是暗夜魔鬼,杀个人比杀只鸡还轻松。 然后小六子就拎着一把鲜血淋漓的弯刀看向了他,这家伙拼了命的摇头、挣扎,就差翻眼睛晕过去了。 小六子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 “接下来我们问、你来答,要是敢大声叫一句,说半句谎话,这就是你的下场!” 刀锋一指那颗人头,家丁拼了命的点头。 布条被扯开,极度惊恐的家丁大口的喘着气,眼中写满了畏惧。 顾思年就这么冷冷地盯着他: “你是哪家的人?” “杜,杜家。” 这家伙已经被吓破了胆,压根就没有撒谎的念头。 顾思年在听到杜家这两个字的时候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这座田庄,也是你们杜家的?” 顾思年朝远处努了努嘴,那儿闪烁着微弱的火光,正是那座神秘的田庄。 “对。” “庄子里有多少人?” “差不多有四五十号,以前,以前只有十几二十号人,前两天又新来了一拨。” “新来的这些也是你们杜家的家丁?” “不,不是。” “那是什么人?” “听说是,是……” 这家伙支支吾吾的不说话了,小六子冷着脸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弯刀: “想死了?” 一滴尚未凝固的鲜血滴在了他的脸上,家丁立马回了一句: “听说,听说是山里的马匪。” “马匪?” 顾思年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他们这两天是不是绑了个人过来?” 家丁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你们怎么知道?” “噗嗤~” 回应他的是冰凉的刀锋,一刀毙命。 既然已经确定了慕清欢在田庄里,那他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将军。” 小六子躬身道: “田庄周围的几处守卫都被我们清理干净了,只是突然冒出一伙马匪,会不会有变故?” “不管是马匪还是家丁,待会儿都会变成死尸的。” 顾思年轻轻挥了挥手: “动手吧,记得留几个活口。” “诺!” …… 苍凉、荒废的田野上孤零零的矗立着一座田庄,占地还不小,几进几出的院子,四周都有院墙,只有前后两扇院门。 杜家还真是财大气粗,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建了座大宅。 密密麻麻的黑影在夜色中一闪而过,很快就逼近了院墙,动作极为迅速,压根无人察觉。 所谓的家丁、护卫在这些精锐边军的眼里连个屁都算不上,一百号亲兵攻这么个破庄子属实有点杀鸡用牛刀了。 堪堪比人高一点的院墙上长着点点青苔,亲兵们两人一组,脚一跺手一撑直接就翻过去了,压根不用走正门。 顾思年就站在夜色中看着边军士卒涌入田庄,喃喃道: “杜家啊杜家,这次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你~” …… 田庄内有一间密室,坐落在重重厢房的深处,十分隐蔽,屋中有一阵淫笑飘出: “乖乖,真是个美人胚子啊~” 粗糙的大汉满脸胡渣、皮肤乌黑,右眼下方还留着一道不算长的刀疤,他就是田庄内的马匪首领,唤作牛大疤子。 此刻他正不停的搓着手,满脸兴奋的看着缩在墙角处的女子。 白纱青衣、黑发飘飘,目光清澈动人,不过此刻佳人略显稚嫩的脸庞上还带着些许愤怒。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足足消失了快一天的慕清欢。 “你们这群胆大包天的贼!知不知道本姑娘是何人?” “赶紧放我出去!否则一定给你们好看!” “王八蛋!” 寻常女子要是被马匪绑了早就吓得面无人色,但慕清欢却已经在这骂了大半天。 “哎呦,性子真烈,哈哈哈!” 牛大疤子猖狂的笑了起来: “不过老子就喜欢这种!哈哈哈! 你不就是慕晨沉的女儿吗?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一个老头?” 慕清欢的眼珠子咕噜直转,此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敢动手,怕是背后另有所图。 “嘿嘿,落到我手上,算你倒霉。” 牛大疤兴奋的搓着手,色胆包天二字就写在他脸上。 身后一名喽啰突然拉住了他: “咳咳,大哥,这个人杜老爷亲自交代了,不能动。” 杜老爷? 一听到这个称呼慕清欢瞬间就明白了,原来是杜家那伙人干的! “什么不能动?” 牛大疤满脸不悦: “到了老子手里的女人,就是我说了算!” “大哥!你可得考虑清楚啊!” 喽啰不依不饶的劝着: “这女子不比别人,毕竟是一州别驾的女儿,动了她杜老爷那儿没法交代。 要是把人弄死了,以后咱们在琅州就待不住了。” 这小喽啰还算带点脑子,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啪!” 可牛大疤胆子大啊,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满脸怒气: “怕什么!咱们都做马匪了,过一天是一天!怕死?怕死就去官府自首! 什么杜老爷不杜老爷的,老子动了她,杜金这老王八蛋又能怎么样? 咱们虽说收了他的银子,但这么一桩惊天大案,额外占点好处怎么了! 我们提着脑袋帮他做事,他要是敢叽叽歪歪咱们就拉着他鱼死网破!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小喽啰挨了一巴掌,再也不敢吭声,委委屈屈的站在一旁。 “滚蛋!” 牛大疤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别打扰老子!” 脸上带着五个巴掌印的小喽啰退了出去,屋内一下子清净了不少。 牛大疤重新挤出了一抹淫笑: “小娘皮,今天大爷我有福气啊,碰到这么个绝色,哈哈!” 牛大疤一点点的靠近慕清欢,慕清欢终于出现了一丝慌张: “你,你别过来,走开!” “哈哈哈,怎么不骂了?” 牛大疤越发兴奋: “刚才不是骂得欢吗?” “你,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爹绝不会放过你!” 慕清欢强撑着勇气,小脸逐渐发白。 她真的慌了。 虽说之前在土匪窝里被绑过一次,但那次一直有顾思年陪在身边,不像现在,无依无靠。 “嘿嘿,你这样的美人,老子这辈子也撞不见。 死了也值!” “嘎吱~” 就在这时,牛大疤身后的房门突然缓缓被推开。 慕清欢那张苍白的脸色从恐惧到震惊、然后变成了欢喜,一抹与此前截然不同欢笑挂满了整张脸。 一笑倾城啊,牛大疤直接就看呆了,甚至流出了口水。 但他十分不耐烦的回头骂了一句: “不是让你滚蛋吗,怎么又来了!” 他以为进来的是手下喽啰,可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极为陌生、冷酷的面庞: “你,你是谁?” 顾思年冲着慕清欢笑了笑,然后才看向牛大疤: “你这张脸,是真丑啊~” 第198章杜家隐秘 “你这张脸也太丑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却让牛大疤的自尊心一下崩塌,怒不可遏的骂道: “你到底是谁! 来人,人呢,把这家伙抓起来!” 他搞不清楚这家伙哪来的,见鬼了。 “砰!” 话音刚落,顾思年就挥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噗嗤~” 看起来不算强壮的顾思年,一拳头直接砸掉了牛大疤的门牙,鲜血当场就喷了出来。 牛大疤被锤得眼冒金星,但毕竟是马匪,强忍着剧痛挥出了拳头: “混蛋!” 看起来杀气十足,可顾思年轻轻一伸手就把他的肩膀牢牢抓住。 牛大疤的目光无比慌乱,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挣扎都动不了一点。 “就这么点本事?” 顾思年撇了撇嘴,手掌轻轻一用力: “卡擦~” “啊~” 牛大疤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手臂整个被顾思年掰断了。 刚刚倒地,顾思年又是一记飞腿,正中那只胳膊。 “卡擦~” “啊~” 又是一阵哀嚎,他这只手是彻底断了,神仙也接不上。 “你,你到底是谁?” 牛大疤终于慌了。 “来要你命的人。” 顾思年一招手: “来人,拖出去!” 小六子很合时宜的走了进来,直接就把牛大疤给拎出去了。 “废物一个~” 顾思年拍了拍手掌,冲着慕清欢咧嘴一笑: “没事吧?” “没事!” 慕清欢蹭的一下就蹦了起来: “真厉害真厉害!” 欢喜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刚刚被绑的俏佳人。 顾思年目光一红,鼻尖微酸,一把将她搂紧了怀中: “受委屈了,是我没保护好你。” 顾思年的心脏到现在还怦怦跳,若是他在晚来半刻,后果不堪设想。 不幸中的万幸。 这么大胆的动作让慕清欢浑身僵硬,下意识地扭动了几下身子,随即也抱住了顾思年: “我不怕!我知道你肯定会来救我的!” 双臂微微用力,夹紧了顾思年的腰腹,脸上满是红晕。 “走吧~” 顾思年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些许寒意: “我们去收拾那些坏蛋!” “好耶!” …… 这座杜家的秘密田庄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在黑夜中格外森冷。 被掰断了一只手的牛大疤脸色惨白,茫然的扫视四周。 一个个持刀大汉正将鲜血淋漓的尸体堆在场中,挨个核验身份。 就像那个家丁说的一样,这其中有半数都是马匪,穿着打扮与杜府的家丁有明显差异。 除了五六名活口之外,其他人死得干干净净。 “军,军刀。” 牛大疤还算有点眼力,一眼就认出来这些人手里拿的绝不是寻常衙役用得朴刀。 杜家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竟然惹得军卒杀上门来! “砰!” “发什么愣啊!跪着回话!” 小六子冷不丁的一脚踹在了他的肚皮上,剧烈的疼痛差点让牛大疤一口气没续上来。 “将军!” 小六子回过头来抱拳道: “就剩这几个活口,其他全解决了。” 将军? 这称呼又让牛大疤的脸色苍白了几分。 “嗯。” 顾思年看向地上跪着的人群: “我叫顾思年,听过吗?” 这名字直接让幸存的几个家伙吓傻了,拼了命地磕头: “顾,顾大人饶命啊!” “将军饶命!” 尤其是牛大疤,欲哭无泪,琅州城内挨顾思年一拳头的他应该是第一个。 他现在恨不得提刀去砍了杜金,早知道这小姑娘有这种后台,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接这趟差事。 “给你个机会。” 顾思年看了一眼牛大疤: “说说,谁让你绑人的?” “杜家,是杜家!” 牛大疤没带半点犹豫地就把杜金供出来了: “几天前杜金找到我,给了咱一千两银子,说要绑个人。 就是,就是慕大人的女儿。 咱们在慕府周围蹲了半天,昨天发现慕小姐落单,就,就给掳回来了。” “你们不是马匪吗?” 顾思年微皱眉头: “杜金是怎么联系到你们的?有没有什么中间人?” 顾思年不相信此事就是杜金一人所为,肯定还有同伙,他要连根拔起! “额。” 牛大疤颤颤巍巍地答道: “我与杜金是老相识了,这种事,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干。 只不过这次绑的是慕,慕小姐,给的银子最多。” 慕清欢此刻就站在顾思年的身侧,牛大疤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不是第一次干?” 顾思年愕然:“以前还绑过?” “是,是的。 这一年来前前后后绑了的有十几个,都,都是黄花大闺女。” “什么!” 慕清欢无比震惊: “那些姑娘呢!杜家绑这么多女子做什么!” “应该都关在后院的偏房里。” 牛大疤哭丧着脸道: “咱们只负责绑人,其他的事小的也不知道啊~” 顾思年朝小六子使了个眼色,小六子立马带人去了后院。 慕清欢在顾思年边上愤愤不平地说道: “之前我听爹说过,去年老是有良家女子莫名其妙的失踪,怎么找也找不到。 原来是杜家搞的鬼!” 牛大疤不知道想要将功赎罪还是怎么的,指了指旁边一个老头: “他,他是杜府派过来的管家,他一定知道!” 边上跪着的老头浑身一哆嗦,那眼神恨不得把牛大疤给吃了。 “噢,杜府的管家?” 顾思年嘴角微翘: “想活命就说话,不想活命,这些兄弟可以帮你想出一百种死法。” “想活,想活!” 老人一连磕了好几个头,小心翼翼的说道: “那些姑娘,都是,都是琅州城周边村落里的,大多都是穷苦人家。 我们把人绑来,然后威逼利诱,胁迫她们,她们……” “别吞吞吐吐的!” 顾思年轻喝道: “胁迫她们做什么!” 老管家把头死死的磕在地上: “胁迫,胁迫她们服侍老爷。” “轰~” 这句话就像一道惊雷,让慕清欢双眼呆滞,然后就破口大骂: “畜生! 简直是畜生!” 让这么多黄花大闺女服侍一个老头,简直是个大淫贼! “我问你。” 顾思年向前走了一步,冷声道: “只服侍你们老爷吗?还是有其他人?” “还,还有王掌柜、陈掌柜……” 老管家一股脑的说出了好几个名字,全都是整日与杜金厮混在一起的那些商号掌柜。 “这个老东西。” 顾思年牙齿咬得嘎嘎作响。 他已经想通了一切,这座隐蔽的田庄分明就是杜家建造的淫窝,专门用来供那些富商享乐。 而慕清欢就是凑巧,被关到这来了,想到这里顾思年心中的愤怒越发深厚。 杜家该死! “这个老混蛋!” 慕清欢比顾思年还要愤怒: “这些家伙平日里看起来人模狗样,背地里却尽干这些丧尽天良的事! 畜生!” 正骂着,小六子就领着一群女子走了出来。 这群女子打扮得颇为精致,一个个面容姣好,年纪也不大,但她们的眼中都好像失去了光芒,失去了希望。 当她们看到满地的尸体时腿都开始发颤,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顾思年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问道: “你们都是被杜家绑来的?” 女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有几个胆大的点了点头。 她们确实是怕了,以前也有过人想要跑,但却被这些家丁们活生生打断了腿。 “别怕,都别怕。” 慕清欢赶忙走到了人群中,一句句安抚着: “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官府,来救你们的!” “真的吗?” “真的啊!你们看,这些欺负你们的坏人都被抓了!” 一听到是来救她们的,十几名女子一片欢腾,然后就是喜极而泣。 有的人已经许久许久没见过爹娘了,她们早已忘记自由是什么感觉。 “唉~” 顾思年叹了口气: “小六子,你待会儿把她们一起带回去,一个个问清楚家住哪里,通知她们的爹娘来接人。” “诺!” 安抚完这边,顾思年面色凝重的看向杜府老管家: “你现在老老实实的回答我,除了你刚刚说的这些掌柜,还有没有其他人来过? 比如,文公子、楚公子他们几个?” “没有,绝对没有。” 老管家忙不迭的回答道: “老爷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告诉他们这种事啊。” “呼~”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两边是对头,甚至还是情敌,但听到文沐不知道此事的时候顾思年心头还是松了口气。 或许他觉得,如果连刺史的儿子都卷入这种丑闻的话,那琅州官府的脸面就丢干净了吧。 以后老百姓还会信任你们这些当官的吗? “大,大人,小的什么都说了。” 老管家磕着头说道: “还求将军饶小的一命啊,我就是听令办事啊。” “对对对!将军饶命!” 牛大疤也疯狂的磕头: “与小人无关啊!” 顾思年一阵鄙夷,人全是你绑来的还与你无关? 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说道: “想活命嘛,也不是不信。 就看你们有没有胆子站出来指认杜家了,把杜金的罪名坐实,你们两就可以活。” 两人对视了一眼,恶狠狠的点了点头: “小人想活!” 顾思年笑了,一挥手: “带他们下去写证词!” “诺!” 一夜的混乱、喧闹总算是渐渐平息,但这件事可远远没有结束。 慕清欢缓步走到了顾思年的旁边,耷拉着脑袋,再也没有刚见到顾思年时的喜悦与兴奋。 那些女子的遭遇听得她心惊肉跳,这是人干出来的事吗? “她们,她们太惨了。” 慕清欢默默的拉住了顾思年的手,第一次语气中带着寒意: “这帮畜生,你绝不能放过他们!” “放心吧~” 顾思年嘴唇轻努: “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第199章打上门来 “呵呵,诸位掌柜,来,让我们共饮一杯!” 杜家大宅里摆下了一桌酒席,在座的一个个身穿锦衣,满面红光。 “干!” “一起干了!” 众人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如果顾思年在这就会发现,这里的人全都是去过杜家田庄的混账。 一杯饮罢,杜金志得意满地笑道: “今天一整天,慕府那边都没有动静,慕晨沉也没再派人来催我们交出荒田。 想必啊,这位慕别驾已经猜到他女儿失踪的缘由了。” “哈哈哈,好!” 一名掌柜的大笑着拍手道: “这么看的话咱们手里的田地就保住了,如果慕晨沉愿意拿银子来换,只要价格合适,也可以同意!” “哈哈哈!” 众人哄笑一团,已经开始庆祝了。 有一个胖子略有些担忧地问道: “杜老,慕晨沉毕竟是一州别驾,而且他就这么一个女儿,疼爱得很,咱们这么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吧?” “怕什么。” 杜金冷笑道: “就算他猜出是我们干的又能如何?没有证据没有缘由,他还能抓了我们不成? 再说了,咱们又没伤他女儿,等熬过这几天风头过去,就把人放回来,不算撕破脸。 背后还有文公子几位给咱们撑腰,这老东西还能翻天?” “说得对!” 一人带着些许怒气骂道: “这家伙惹谁不好,惹到我们头上,这次就得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琅州城不是他慕晨沉能一手遮天的!” “说的是!我们都是琅州有脸面的人物,岂能让他随意拿捏?” 杜金端起了酒杯,沉声提醒道: “不过老夫还得多句嘴,出了这间屋子,大家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个字都不能对外人讲!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出了事一个都跑不了!” “明白!但凭杜老吩咐!” “当当当!” “砰砰砰!” 第二杯酒还没下肚,屋外就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听起来极为混乱。 “怎么回事!” 喝得正开心被打搅,杜金极为不悦的喝道: “来人,外面出什么事了!” “砰!” “老,老爷,不好了!” 恰好有一名下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边军,边军把府宅给围了! 好多,好多军卒!我们拦都拦不住!” “什么!” 杜金的脸色豁然大变,匆忙起身: “走,去看看!” “走!” 等这群掌柜呼啦啦地涌出府时全被眼前的场面震住了。 乌泱泱的边军士卒啊,刀枪剑戟林立、火把驱散了周围的夜色,将整座杜府围得水泄不通。 杜府毕竟是高门大院,府里的护卫不少,平日里也嚣张跋扈惯了。 边军刚到的时候他们还想着拦一拦,结果全被打倒在地,有的手脚都断了,正躺在地上哀嚎呢。 这是下死手啊! 虽然已经天黑,但这么大的阵仗惊动了附近的老百姓,许多人都远远地观望着,满脸好奇,互相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杜家闯什么祸了?” “不知道,但事情肯定不小,你们看看,那位领头的可是顾副总兵!” “竟然连顾将军都来了,依我看啊杜家要完蛋了!” 要注意,包围杜府的不是官府衙役、而是真刀真枪的边军。 知道的这里是杜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燕军的老巢呢。 “放肆,住手,都住手!” 杜金勃然大怒,拿出了琅州城内数一数二那种富商的派头喝道: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无缘无故包围我杜宅!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我警告你们,杜府也不是你们想闯就闯的!” “杜掌柜,既然我们来了,就不会无缘无故的来。” 一匹战马缓缓从人群中行出,顾思年端坐马背,目光中带着森然的杀意。 杜金的心慌了一下,副总兵亲自带人上门,其实他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 但他觉得顾思年没有证据,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顶多带人也出口恶气,吓唬自己一下。 “顾总兵,好威风。” 杜金强作镇定,怒喝道: “老夫倒想听听,你边军凭什么包围我杜府!这里还是不是大凉的国土,还有没有王法! 别说你是副总兵,就算是游总兵亲临也不能如此踩踏我杜家! 今天顾将军若是不给我杜家一个交代,老夫就算是去告御状有的替杜家讨回公道!” 杜金唾沫横飞、那叫一个正义凛然,怎么看都不像是犯下大罪的。 “南安沟那座田庄,是你杜家的吧?” 顾思年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杜金的脸色骤变,包括周围的那些掌柜也无比惊恐。 “什么南安沟?什么田庄?顾将军在说什么,老夫不懂。” 杜金就算心里再慌,手再哆嗦,表面上依旧死咬牙关不松口,他知道自己一松口就死定了。 “呵呵,佩服啊,都这个时候了还能如此镇定。” 顾思年微微一笑,轻声道: “慕小姐已经回府了~” 这下杜金他们这些人是彻底稳不住了,胆子小的直接瘫坐在地,面无人色。 慕小姐回府,说明南安沟的田庄一定暴露了! 杜金颤颤巍巍的说了一句: “慕,慕小姐,与我杜府,何干?” “哼~” 顾思年懒得再跟他废话,一招手: “把人带上来!”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断了手的牛大疤子和杜府老管家被推了过来,那一脸惨状啊。 “你,你们怎么……” 现在杜金的语气已经十分低沉了,脸色黯淡无光,心凉了半截。 老管家伸手朝着杜金一指: “顾将军,此人就是背后主使!” 最后的致命一击! “扑通~” 杜金再也扛不住了,两眼皮一翻就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顾思年看着其他几名掌柜,冷笑道: “你们几个犯了什么事,心里有数吧?” “扑通扑通~” 往日趾高气昂的掌柜们一个个跌坐在地,面色惶惶。 一道朗喝声紧跟着回荡全场: “杜家杜金,勾结马匪、掳掠民女,罪大恶极! 满门下狱!从犯尽数缉拿!” …… 飘香楼,琅州城东的一座青楼,虽然比不上安春阁那般人气旺,但也是一处奢华所在。 大晚上的,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门口人来人往,莺莺燕燕。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很突兀的响了起来,十几匹高头大马刚刚好停在了飘香楼的门口。 十几名身材魁梧的军汉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划一,又气势汹汹。 看到这架势,刚准备进去的客人呼啦一下全退得远远的。 站在门口迎客的嬷嬷赶忙迎了上去,小心翼翼的问道: “军爷,有事吗?” “与你们无关,不想死就闪开!” 短短的一句话就吓得无人敢动,一群军卒早顾思年的带领下呼啦啦的就涌进了酒楼,蹬蹬蹬直冲二楼。 “砰!” 等来到一间包房门口时,顾思年抬腿一脚就把房门给踹开了,木制的房门直接烂成一团。 屋内坐着的正是琅州城三位顶尖公子哥,还有七八名各自的随从。 三人一阵错愕,文沐还正端着个酒杯呢,等看清来人是顾思年的时候文沐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 “顾总兵,你这是何意?” 顾思年没有回答,只是缓步走了进来,随意的拎起一壶酒闻了闻: “唔,好酒啊~ 三位公子好雅兴~” 见顾思年不回话,身材最结实的楚九殇站了起来: “顾总兵,你好歹也是琅州有头有脸的人物,强闯进来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吧? 今天这事,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给你说法?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砰!” “哐当乒乓~” 顾思年竟然抬手掀翻了酒桌,碗筷酒杯砸了满地,顿时就有阵阵酒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混账!” 文沐再也坐不住了,怒喝道: “你想干什么!这里不是军营,还轮不到你撒野!” 顾思年面色冰冷的看着他: “我只问你一句,欢儿被绑一事,你知不知情! 是个爷们就说实话!” 文沐直接就愣住了,面色极为尴尬。 “看来你知情啊。” 一看这表情顾思年就什么都明白了,冷声道: “亏你还说爱慕清欢,你干的算人事吗!” 卫然见势不妙,赶忙走了过来,怒喝道: “顾思年!就算你是副总兵也不能血口喷人! 慕小姐被绑与我们何干!出了事你去找官府!” “啪!” 顾思年反手就是一巴掌,直接甩在了卫然的脸上: “闭嘴!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你,你竟然敢打我?” 卫然被打蒙了,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愤怒。 他在琅州城这么多年,谁敢动他一根手指头,今天竟然被顾思年结结实实的扇了一巴掌。 “啪!” “打你怎么了?” 又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更狠,直接把卫然打倒在地。 周围的那些随从护卫都吓傻了,本该护主子的他们一动不动,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上去揍总兵一顿? “顾思年!你放肆!” 清醒过来的文沐气疯了,怒吼道: “我敬你是边军总兵,但你如此作为就是在打我文家的脸! 我这些护卫可不是摆设!真动起手来你占不到便宜!” 这两巴掌看起来是扇在卫然脸上,但更是在打他文沐的脸。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以后他们三人在琅州城就是个笑话,更别提日后追求慕清欢了。 “哎呦,长本事了?” 顾思年不怒反笑,撩起了袖子: “今天就我一个,我带来的亲兵都不动。 让我见识见识你们三的护卫有什么本事。”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 文沐咬牙切齿的喝道: “给我打! 所有后果,我文沐担着!” 第200章一人两记大耳光 “扑通~” “哎呦~疼啊~” “嘶~” 七八名护卫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有的鼻青脸肿、有的门牙掉落、有的手断腿瘸…… “疼疼疼~” 最后一个家伙的手臂被顾思年死死掐住,面部扭曲,目光慌乱。 他本来觉得自己打架斗殴是把好手,没成想被顾思年一招就给制服了。 “滚蛋!” 屁股又挨了一脚的护卫疼得满地打滚。 “没意思~” 顾思年漫不经心地放下袖口,目光中带着些许不屑。 短时间内撂倒七八个人,对他来说毫不费力,除了呼吸略有些急促之外再无任何异常。 顾思年舒展了一下脖颈,讥讽道: “怎么样,你们三个还要上吗?” 已经挨了一巴掌的卫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现在他觉得只挨两巴掌总比断手断脚要好; 文沐目瞪口呆,已经被顾思年的身手震住了,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以前听说边军武将身手怎么怎么样,他还不以为然,亲眼见识过才知道差距。 唯独练过点功夫的楚九殇死死的攥紧拳头,脑门青筋暴涨,身子绷得笔直。 他想上。 但顾思年的身手告诉他,出手必败! 顾思年目光微偏,恰好与楚九殇对视在一起: “三人中也就你练过点功夫,能让我看得过眼。 不是将门世家吗?不是楚家祖传的功夫吗?不是之前要和我过招吗? 怎么,不敢了?没事,我可以让你一只手。 来,像个男人一样和我打一场!” 顾思年举起了自己的左手轻轻晃了晃,直接背在了身后。 现在的顾思年没有半点边军总兵的沉稳,只有年轻人的锋锐与傲气。 “狂妄!楚家的名誉岂是你能践踏的!” 顾思年的蔑视彻底激怒了楚九殇,怒吼着扑了过来: “看招!” 到底是练家子,楚九殇一个箭步就逼近身前,右手握掌成拳,狠狠的砸向了顾思年的脑门。 “哼~” 顾思年双脚站定不动,右肩微微向后一靠,楚九殇的拳头就贴着前胸滑了过去。 “有点气势,可惜速度和力道都差了点~” “混蛋!” 楚九殇越发恼怒,刚刚扑空的拳头陡然转向,又砸向了顾思年的左肩,依旧无功而返。 “接我一腿!” 两拳没有奏效,楚九殇一抬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向了顾思年的腰腹。 顾思年还是没有出拳,只是大腿一挡,与他撞在了一起。 “嘶~” 两腿相撞,楚九殇疼得直抽凉气,这条腿就像是铁打的一般。 “喝!” “哼~” 楚九殇没有收手,连续打出了四五拳,算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但每一拳都刚刚好被顾思年避开,白白耗费体力。 外行人看起来是顾思年被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实际上却是楚九殇累得气喘吁吁。 “混蛋!” 又是一拳扑空之后,楚九殇终于愤怒的骂了起来: “你就只会躲吗!” 他现在觉得不管是赢是输,好歹过几招啊! 话音未落,顾思年的反击就开始了。 楚九殇的拳头空挥过去的一刹那,顾思年的右肩突然狠狠向前一抖,猛地撞在了楚九殇的胳膊上。 “啊~” 突如其来的一记重击让这位公子哥一个踉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栽去。 人影倒退的一刹那,顾思年的右脚一错,卡在了楚九殇的脚踝后方,轻轻那么一别就让他摔了个大马趴。 一抖肩一错步,一气呵成。 直接将楚九殇撂倒在地,甚至连一只手都没用。 “混蛋!” 楚九殇羞怒不已,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啪!” 刚半坐起来,一巴掌就扇在了楚九殇的脸上。 “老子跟你拼了!” 满脸悲愤的楚九殇再也顾不得脸面了,一个虎扑直接攻向了顾思年的下三路。 “哼~” 顾思年嘴角一翘,一个斜跨躲过楚九殇,同时右腿狠狠的踢了出去。 “扑~” 这一脚刚刚好踢在了楚九殇的腹部,一阵剧痛传遍全身: “嘶~” “啊~” 实际上顾思年这一脚只用了五成力,若是全力踢上一脚楚九殇一定会血溅当场。 顾思年冷眼看着楚九殇问了一句: “服不服?” “不服!” 楚九殇两个眼珠子瞪得像铜铃,嘴上半点也不肯服软。 顾思年冷哼道: “倒还有点骨气,但你也得挨两巴掌!” “啪!” 又是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浑身无力的楚九殇瘫在地上,再也挣扎不起来了。 他与卫然一人挨了两巴掌,顾思年最后才将目光看向文沐。 文沐嘴角一抽,好像猜到顾思年想要做什么,惊呼道: “你敢!” “啪!” 顾思年毫不犹豫的给了他一耳光: “小爷我有什么不敢的?” 一道鲜红的巴掌印很快浮现在他的脸颊上,文沐气得发抖: “你,你,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你爹?” 顾思年讥讽道: “文大公子,你现在该担心你爹会怎么收拾你才对!” 文沐一脸茫然,他爹为什么要收拾自己? “如果刺史大人知道你勾结杜家、绑架慕小姐,差点害得慕小姐清白不保。 你猜猜你爹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你放屁!” 文沐再也没有半点翩翩佳公子的文雅,痛声大骂: “我是让杜家绑了慕小姐,这件事我认! 但我早就交代过千万不能伤到慕小姐!杜家他们也没那个胆子违背我的话! 何来清白不保一说!” “你知道个屁!” 顾思年唾沫横飞: “杜金找了一帮马匪去绑了慕小姐!你的话在他们眼里连个屁都不如! 马匪是什么人?见到女子还不是色胆冲天!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这一年来杜家勾结马匪,绑架了数十位良家女子藏于田庄之中,供他们那些富商玩乐! 你看看你用的这些人!表面上衣冠楚楚,背地里禽兽不如! 你还指望这些人能保护慕小姐的安危!” “啪!” 顾思年气不过,抬手又是一巴掌。 三个人,每人两记耳光,刚刚好~ 可这次文沐没有因为挨打暴跳如雷,而是犹如五雷轰顶般愣在当场: “怎么,怎么可能?” 这次绑架慕清欢的点子是杜家提出的,一开始文沐严词拒绝。 但架不住那些富商苦苦相劝啊,毕竟租田令已经把他们逼上了绝路。 文沐这才同意,但要求绑回来之后要好吃好喝地供着,不能伤着半点。 鬼知道杜金这个混蛋找了群不靠谱的马匪! 还有顾思年刚刚说的,杜家绑架女子供富商淫乐一事更加骇人听闻。 “杜金这个老混蛋!” 失神许久的文沐突然从地上蹦了起来: “我要去杀了他!杀了他!” “给我坐下!” 顾思年一把按住了他,喝道: “杜家,还有其他几家掌柜都已经满门下狱,只等审明案情就问斩! 轮不到你文沐去杀!” “抓得好,抓得好!” 文沐不停的念叨着,整个人已经有些疯癫。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来之前欢儿跟我说,你心性不坏,只不过爱面子些,最起码不是杜金那等龌龊之人。 所以我今天是赤手空拳来的,否则就带着凉刀了! 我打你们一人两耳光,不是我顾思年要泄愤,而是要替欢儿讨个公道! 你文沐、楚九殇、卫然,有什么不服的冲我顾思年来,拿一个弱女子要挟我算什么本事? 再有下次,就算你们的爹来,我顾思年也会杀人!” 说到最后,顾思年的语气中满带杀意。 实际上在出发之前慕清欢劝了他好久,不然今天就不是一人两耳光这么简单了。 文沐的拳头捏了许久,最后咬着牙说道: “顾将军,今天这两巴掌我文沐认了,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 “这还像个爷们儿说出来的话!” 顾思年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此事到此为止,至于杜家那群人怎么定罪,自有国法惩治!” 一语言罢,顾思年拍拍屁股就准备离去。 “顾思年!” 文沐突然抬头叫了一句: “你别高兴的太早! 我自幼爱慕清欢,别以为我会就此放弃! 我文沐有自己的傲气!” 顾思年顿住了脚步,缓缓转过头来: “你爱慕谁是你的自由,我管不着。 但是我想问一句,你文沐所谓的傲气从何而来? 比文,安春阁我那一首秋思想必你听过,写得出更好的吗? 比武,你文公子能在我手底下走得过一招? 如果你所谓的傲气仅仅是指你有一个当刺史的爹,那说实话,我真有些看不起。 你,还有楚九殇你们这些琅州公子哥,扪心自问有几分真本事? 我琅州地处边关,燕贼入境,杀戮频频,正是边关儿郎为国出力的时候! 可你们在做什么?花天酒地、横行乡里。 说句实话,我顾思年麾下四营兵马,七千之众,随便拉出一个人都比你们更有骨气,更像男儿! 你们的傲气,在我这不值一提!” “走!” 一语言罢,顾思年一挥衣袖,带着十几号亲兵呼啦啦的涌出了酒楼。 整座酒楼无人敢靠近观望,他们只知道这间最奢华的包房爆发了激烈的打斗。 文沐在原地愣了好久,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自尊心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就连楚九殇也陷入了沉思,脸上不自觉的闪过一抹羞愧。 唯独卫然,眼中满是阴狠,压住心中的怒火问了一句: “文公子,杜家的事,我们真不管了?” “管个屁!” 文沐破口大骂: “他们该死!” 第201章文楚二人出走 短短十来天的功夫,琅州城内就是一阵天翻地覆。 杜家还有其他那些富商勾结马匪掳掠民女、供其淫乐一事造成了极大的轰动。 百姓闻之无不恨得牙痒痒,要生食其肉! 他们掳掠的可不止顾思年救出的那些人,这一年内还有不少良家女子被他们迫害致死,化作森森白骨。 那些个女子的爹娘一听到消息,从早到晚的堵在衙门外要求杀人偿命,不然就去告御状。 这种事捅出来,谁都保不住他,况且文沐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更没人替他说话。 慕晨沉从审案到定罪只花了十天的功夫,因为罪行太过恶劣,直接判了斩立决。 不过慕晨沉一向是秉公办事,没有掺杂任何私情,每一项罪名都有清晰的证据。 那些个富商被押赴刑场的时候,街道被老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拼了命的丢烂菜叶子,有些人恨不得当场扒了他们的皮。 要不是有官府的衙役拼命的维持秩序,没等到刑场这些人就该被打死了。 在杜氏那伙人覆灭的第二天,江门的请柬就送到了城中其他商贾的手里~ 江门商行的四楼摆下了两排桌子,一位位或老态龙钟、或正值壮年的商号掌门人正襟危坐。 这些掌柜的年龄虽然各不相同,但脸上的表情都带着一丝紧张。 如今城中实力最大、背景最强的商号就属江家了。 坐在中央主位的江玉风笑呵呵的拱了拱手: “承蒙各位前辈给面子,今日我江门能请到这么多掌柜的,实在是蓬荜生辉。 我江玉风代江门道一声谢,在下年轻不懂事,又是初来乍到,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大家多担待~” 别看江玉风的姿态放得很低,可在场的那些掌柜一个也不敢托大,接二连三的起身回礼: “江掌柜说笑了,您现在可是琅州城的年轻俊杰,咱们拍马也赶不上。” “是啊,江掌柜乃是商贾奇才,咱们当不起一声前辈啊~” 如果是江门刚到琅州那时节,这些人还不至于对江玉风如此恭敬。 但随着杜氏那帮人的倒台,他们清楚的见识到了江门的实力。 要知道那群人可是城中最有钱、最有势的富商,剩下的这些压根比不过那几家。 互相寒暄了几句后,一名满头白发的老人开口问道: “敢问江公子,今日让我等前来,是有何事要商议吗?” 一道道神色各异的目光看向了江玉风,这也是他们想知道的。 这老人江玉风认识,姓林,是杜氏那帮人倒台后城中最大的粮商。 “呵呵~” 江玉风笑了笑: “既然林老开口问了,那我江玉风也不喜欢绕弯子,直说了。 听说之前你们各家商户每年会定期给杜氏那几家一笔银子? 谁要是不交这笔钱,买卖就不太好做了~” 江玉风面带深意,环视了全场一圈。 此话一出,众人的表情都僵硬了许多,左看右看,无一人愿意吱声。 之前杜氏那几家背景强,手眼通天,每年都会明里暗里胁迫各家交一笔银子。 如今杜家刚刚倒台,江玉风提起这件事,所谓何意? 资历最老的林掌柜只好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江公子的意思是,这笔银子以后交给江门?” “不不不,林老还有诸位掌柜的误会了。” 江玉风笑着摇了摇头: “我江家可不像杜家,赚这种昧良心的银子,诸位掌柜的踏踏实实做生意,何故平白给别人交银子?” “呼~”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江玉风简直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 江玉风竖起了一根指头道: “江门开业那天我说了,我江玉风希望大家有钱一起赚。 以后你们各家就不用交什么例钱了,官府那边也不会为难你们。 从今天开始,江门商行的这些摊位,每家可以占两个,免费的,不用租金。 你们可以将各家的货物摆在这里贩卖,两年之后大家如果觉得能赚钱,再接着付租金。 若是觉得赚不了银子,大家好聚好散也无妨。 如何?” 一群掌柜的是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吱声。 从江门开业至今,城中几乎无人敢租他的摊位,因为杜氏那些人私底下警告过他们。 谁与江门合作谁就是和他们为敌,导致他们白白错失了一个合作机会。 今时今日不一样了! 林老掌柜率先表态: “江公子如此大方,我林氏商号也就不推辞了,明天开始就在摊位上铺货!” “我等也是!” 有了林老带头,在座的全都欣然同意。 江门商行不论是位置还是人流量,都比现在各家商号的铺面好得多。 “哈哈,那在下就感谢各位的捧场了!” 江玉风笑了笑: “这是第一件事,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 屋内迅速安静下来,一个个面带疑惑,还有? 江玉风漫不经心的说道: “想必各位听说了,以后琅州卫的军需由我江门供应。 这笔赚钱的买卖,我想跟大家伙一起做~”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众人耳中炸响,供应军需是块大肥肉,他们想都不敢想,江门竟然主动分给他们做? 林老掌柜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句: “江公子,可否说得明白一些?” 江玉风笑道: “军需供应的货很大,于我江门而言从中原各地调货总归是慢了点,成本也高。 从今天起,各家商号可以按照我江门给出的清单备货,送往军中。 价格嘛自然不能按照市价给大家,会低一成。 但是军需供应量大、稳定,而且我江门是货到付款,绝不拖欠,你们绝对不亏!” 乖乖,在座的掌柜脸上全都露出了笑容,这不是天上掉下个大西瓜吗? 就算比市价低一成也大有赚头! “同意!” “我同意!” 只要脑子没坏的掌柜立马欣然点头。 “但我还有一句丑话要说在前头!” 江玉风收起了笑容,换了一张严肃脸: “军需供应是边军重务,谁家要是敢以次充好、滥竽充数,那不仅拿不到银子,还得掉脑袋!” “听凭江公子吩咐!” …… 那一帮掌柜呼啦啦的涌出了江门,临走前那叫一个笑意盎然。 顾思年从屋内走了出来: “看起来还算愉快,今天你算是将城中有实力的商号都整合在一起了。” “呵呵,那是,这件事我可琢磨好久了。” 江玉风咧嘴一笑: “他们从琅州本地供货,运输方便,成本低,只要我们把控好质量就行。 以前杜家捣乱,这件事做不成,现在整合各家商号,水到渠成!” “你小子,果然是个经商天才!” 顾思年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那你可以着手准备军粮了,陆陆续续发往军中。 最近不太平。” 江玉风面色微变: “燕军真要来复仇了?” “嗯,怕是安宁不了多久。” 顾思年神色凝重: “前些天斥候来报,靖边城以北两百里已经有燕军在集结,近日渗透进边关的游骑不少。 游峰与董寿隔三岔五就得去边关坐镇,几营兵马也调回了前线。” “这一仗总归要打啊~” 江玉风苦笑一声: “你杀了一个北燕皇子,这口气换做谁都咽不下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顾思年冷笑道: “不把他们打疼,他们永远不知道怕!” “将军,将军!” 小六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文刺史到了军营,说急着见将军一面! 看样子像是出了大事!” “文刺史?” 顾思年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他来找我做什么?” …… 军帐中琅州刺史文愈正急得团团转,面色苍白,慕晨沉也在场,脸上带着苦笑。 慕晨沉忍不住劝道: “还是坐一会儿吧,他很快就回来。” “儿子都没了我怎么坐得住?” 文愈极为沮丧的说道: “慕老兄,你我好歹搭档这么多年了,也有交情。 待会儿你可得好好帮我说话,这毕竟是你的准女婿。” 慕晨沉满脸无奈~ “文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咦,慕大人也在。” 正说着,顾思年就大步流星的走进了营房。 “哎呦,我的顾总兵、顾将军、顾大人。” 文愈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 “你可算是回来了!老夫等半天了!” 连着三个称呼直接把顾思年震住了: “这,这是怎么了?” 文愈忙不迭的说道: “顾总兵,老夫知道你与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有些恩怨,但那都已经过去了。 这次你可一定得帮帮老夫,救救他,老夫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救文公子?文大人您先别急,咱们坐着慢慢说。” 顾思年无比愕然,到底是什么事能把文愈急成这个样子。 自从上次酒楼给了他们几耳光之后,顾思年再也没见过他们三个,难不成琅州城内还有人敢欺负这三位? “事情是这样的。” 文愈尽可能的稳住情绪说道: “最近这些天不是有燕军游骑入境吗,我那儿子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与楚九殇两人带了几十号家丁偷偷溜出了琅州城。 临走前留下一封信,说他两出城杀燕贼去了,还说什么要争口气。 顾将军您说说,杀燕贼都是边军的事,要他们掺和干什么? 况且那些燕贼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货,靠他们几个对付得了吗? 那不是找死吗!” 文愈愁眉苦脸,完全不明白文沐吃错了什么药,好端端的要去杀燕兵。 但顾思年却瞬间明白过来,那天自己痛骂了他两一顿,文沐与楚九殇这是去证明,他们不比边军男儿差! 人争一口气啊! 顾思年竟然对这两个家伙生出了些许好感。 “咳咳~” 慕晨沉咳嗽了几声: “顾总兵,眼下城中驻军都是你麾下嫡系。 这次文大人登门,就是想请你帮帮忙,派些军卒出去把他们找回来,万一真碰到燕军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年轻人嘛,争强好胜,平日里有点小矛盾很正常,你别往心里去。” 顾思年听出来了,慕晨沉这是帮忙劝呢,但其实他早把两人的恩怨给忘到脑后了。 边军征战这么一大摊子事要处理,与文沐的矛盾在他眼里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文愈可怜巴巴的看着: “顾总兵,帮帮忙?” “害,言重了。” 顾思年拍着胸脯保证道: “我会派精骑连夜出发,肯定把文公子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第202章文沐闯祸 “驾~” “哒哒哒~” “快点,再快点!” 几十匹大马疾驰而过,马背上的汉子们喊声阵阵: “宰了这群燕贼!” “宰了他们!” 文沐与楚九殇两人带着五六十号家丁护卫来到边境一带,转悠了两天总算是撞见了一伙落单的燕军游骑。 燕军人不多,就七八骑,不过很滑溜,愣是带着他们晃荡了两天。 直到今天一早,他们才彻底咬死了燕军,穷追不舍一路。 为首的文沐依旧穿着一件华丽的锦服,手中拎着一把样式秀美的长剑。 其实连续几天的骑马已经让他大腿两侧磨破了,但他半个苦字都没说。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杀了这群燕军,在顾思年面前争口气! 七八名燕骑就在前方逃窜,他们这边有五六十人,杀敌还不是手拿把掐? 这些家丁也是第一次见到燕军,一个个地没有害怕,反而极为兴奋,恨不得飞过去将燕军扑倒。 只因为文沐发话了,杀一名燕军赏银十两! 十两银子对于这些家丁来说已经是一笔巨额财富。 一边追一边跑,一瞅近在眼前,却怎么也追不上,气得文沐二人牙痒痒。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对面的燕军竟然停了下来,主动转身,驻马在一座微微隆起的土坡上。 “哒哒哒~” 随即两翼又各有十来名燕骑跃出,总计三十余骑汇合在了一起,面带讥笑地看着文沐等人。 形势瞬间发生变化。 “停!” “吁~吁~” 几十号家丁护卫急忙勒住了缰绳,骑队一片混乱。 突然增加了几倍的燕军,文沐有些惊愕: “这,这是怎么回事?” “感情燕军是叫来了帮手,哼!” 楚九殇怎么说也是将门出身,一眼就瞧出了个大概。 “怎么办?打不打?” 文沐微微有些心慌。 “打啊!” 楚九殇回来看了一眼身后的护卫: “区区三十号人罢了,咱们是他们的两倍,怕什么?” “好!” 文沐恶狠狠的拔出了长剑往前一挥: “都给我听好了,今天这一仗打赢了,本公子重重有赏! 给我杀!” “冲啊!” “杀光燕贼!” 仗着人多势众,这边先发起了冲锋,文沐与楚九殇亲自带队。 楚九殇也就罢了,自幼练武,提着剑的样子有模有样,倒是文沐,怎么看都有些生疏。 “驾!” “哒哒哒~” “喔喔喔~” 燕军也没留手,三十骑倾巢而出。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扑通~” 一交手文沐二人的脸色就变了,燕军的弯刀就像长了眼睛,轻轻一挥就能割破家丁的腰腹。 而自己这边看似声势雄壮,却很难杀敌建功。 就在文沐身侧,一名跟了他两年的护卫还没出招就被燕军斩于马下,鲜血溅了一地。 平日里这家伙算是身手不错的了,可在燕军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幕无时无刻不在战场中发生。 “这……” “死吧!” 就在文沐失神的一刹那,一名燕军挥着弯刀从斜刺面杀来。 锋利的弯刀近在咫尺,文沐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整个人愣在当场,连挥剑都给忘了。 “沐兄小心!” “砰!” “扑通~” 楚九殇惊呼一声,狠狠地一夹马腹往前一冲,恰好将这名燕军撞飞了出去。 “没事吧!” “没,没事!” 文沐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刚刚他离死亡就只有一步之遥。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仅仅一轮冲锋罢了,哀嚎声便响彻全场,家丁护卫倒下了近一半,而燕军几乎没有伤亡。 腥红的鲜血让文沐的手脚在不自觉的哆嗦,此刻他才明白: 战场上没有文公子,没有刺史大人,只有以命搏命的杀戮。 “哒哒哒~” 三十燕骑在经过一轮凿阵之后向前冲出了好远然后再度转身,准备下一轮冲锋。 可这些家丁们的脸色都变了,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绝不是燕军的对手。 死亡的恐惧让十两赏银变得微不足道。 有胆子小的已经开始往后退,脸上写满了畏惧。 “打,打不过了。” 楚九殇苦涩的挤出两个字: “逃吧~” 没错,他们气势汹汹的追了半天,等真交了手才发现完全不是燕军的对手。 “这就逃,逃了?” 文沐很不甘心。 “驾!” “哒哒哒~” 燕军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冲锋,而文沐身后的家丁们再无一人敢上前应战。 “快走!” 楚九殇再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一拽文沐的缰绳: “再不走就都得死在这!” “快跑啊!” “哒哒哒~” 几十号人呼啦啦地往后退去,可燕兵又怎么会放过他们?一路死咬在身后,铁了心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彻底互换。 渐渐地,护卫群中开始有人掉队,落在了后方。 “噗嗤~” 燕骑那是毫不留情,一刀就砍掉了他们的头颅,血溅当场。 如此凶残的燕军彻底吓破了他们的胆,所有人都拼了命的逃窜。 可这么大一座荒野,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们本能的向西南方狂奔,因为那儿有一座小村子,昨晚文沐他们就是在那儿过夜的。 “驾!” “哒哒哒~” “快点,再快点!” 在疯狂逃窜了整整一个时辰后,那座小村庄总算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此刻文沐身边只剩下八九名家丁,剩下的全被燕军追上给杀了。 人性的本能驱使他们逃往人多的地方,可文沐不知道,正是因为他们的举动,害死了更多的人。 当燕军看到前方出现个小村庄时,眼中凶光毕露,杀意四起。 燕军游骑入境,打探情报是顺带手的,更多的是为了劫掠财货、制造混乱。 但边关附近人烟稀少,不熟悉地势的燕军往往溜达好几天也看不见人影。 比如这一队游骑,从进来到现在愣是一个人都没碰到,而现在文沐竟然主动暴露了一个村庄的位置! “嘿嘿~这群蠢货!” “兄弟们,给我杀!能抢的都抢走!” “杀啊!”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与怪异的吼叫惊动了这座小村落,也让许多百姓面露绝望。 “杀啊!” “噗嗤噗嗤~” “啊啊~”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场杀戮,冰凉的刀锋挥向了那些无辜的百姓,让小村落成为一片血腥之地。 当然,那些燕军依旧对文沐几人穷追不舍,因为他们看出了文沐与楚九殇身份不凡。 “驾~” “哒哒哒~” 文沐二人还在拼了命的奔逃,而他们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脸色惶惶。 一名名老百姓倒在血泊之中,一声声哀嚎回荡在耳边。 不分老幼、不分男女,都成了燕军的刀下亡魂。 “停!” 文沐嘶吼着勒住了缰绳,奋不顾身的嘶吼道: “保护百姓!跟他们拼了!” 他终于看不下去了,无非忍受那些百姓惨遭屠杀。 楚九殇内心深处的戾气也被激了出来,红着眼喊道: “跟这帮杂碎拼了!” “杀!” 勇气是有了,但他们不过寥寥数骑,又怎会是燕军的对手? 文沐顾不得那么多,挥舞着长剑砍向了一名燕军,怒目圆睁。 对面的燕军不屑一笑,弯刀仅仅是从下往上狠狠的一挑,就重重地击打在长剑的侧面。 只听得咣当一声,长剑便轰然坠地。 在战场上许多时候都是一寸长、一寸强,但骑兵近身肉搏,文沐手中这把看似华丽的长剑却毫无实用之处。 长剑落地的那一刻,文沐的目光终于变得惊骇,一股死亡的恐惧瞬间笼罩全身。 “小子,见阎王去吧!” 燕军也不管他是什么文家大公子,又是一刀从侧面笔直挥来。 文沐为了躲过刀锋,狠狠地扯了一下缰绳,战马一阵嘶鸣便将他掀翻在地。 “扑通~” “嘶~” “哎呦,竟然躲过去了。” 马背上的燕骑不屑的撇了撇嘴,眼神中带着轻蔑。 他早就看出文沐这家伙连战场都没上过,在他眼里与待宰的羔羊并无二致。 “扑通~” 另一边的楚九殇也被燕军击倒在地,胳膊处还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刀伤,正往外渗着鲜血。 两位公子哥挣扎着挤在了一起,眼神中是深深的无力,再无半点富家公子哥的傲气。 两人带来的家丁护卫已经死得干干净净,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们了。 燕兵终于举起了手中的弯刀,狞笑道: “下辈子,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死吧!” 文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后悔了。 或许是后悔不该出来争这一口气,又或者是后悔不该将燕军带来这个小村落。 “喝!” “嗖!” “噗嗤~” 就在刀锋即将落下的那一刻,一支利箭从远方飙射而来,一箭扎透了燕军的额头。 飞溅而出的鲜血甚至沾到了文沐的脸上。 看着砰然倒地的尸体,文沐怔怔的扭过头来。 数十骑边军正从远处疾驰而来,箭矢满天飞,一箭一箭,极为精准的将燕军射杀。 刚刚还对着他们嚣张跋扈的燕军在这些骑兵面前不堪一击。不消片刻便死的干干净净。 如此战力,让人骇然。 “这,这好像是游弩手~” 楚九殇还算识货,认出了这是顾思年目光麾下精骑。 “驾!” “哒哒哒~” “吁~” 一名手持弯刀的骑将停在了二人的面前,凉刀的刀锋上还沾着几名燕军的血。 游弩手都尉,万风。 “咕噜~” 那冷漠的眼神让文沐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明明得救了,他却半点也笑不出来。 风伢子驻马而立,冷声道: “文公子,你闯大祸了!” 第203章鲜衣怒马少年郎? 军营校场中整整齐齐摆着五六十具尸体,统一用白布遮盖,血腥味弥漫其中。 文沐与楚九殇两人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畏惧的站在边上,一言不发,眼眶泛红。 他们两带走了家里的几十号护卫,活着回来的就只有他们两个,楚九殇还挨了一刀。 若不是游弩手及时出现,这两位公子哥也会和这群护卫一样,躺在地上,白布蒙面。 顾思年脸色铁青,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本以为这两个家伙就是出去转一圈,没曾想一个不注意闯了这么大的祸。 把两人活着带回来的万风低声道: “百姓,百姓死了三十六人,里面还有不少老人孩子。 卑职留下了部分游弩手,帮忙收拾后事,好在入境的几队燕骑都被解决了,不会再出问题。” 那本就是个巴掌大的小村落,死了三四十人,那就算是家家户户都有人被杀。 “你们两个蠢货!” 顾思年再也忍不住了,对着二人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往哪跑不好,偏把燕军往老百姓那儿领! 燕军游骑入境,整日在荒野中瞎转,偏偏你们两个聪明鬼把他们引到村落里? 你们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是屎吗!” 两人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换做以前这两位公子哥早就暴跳如雷了,可现在却由着顾思年骂。 在校场的一角,匆匆赶来的文愈文刺史刚要冒头就被慕晨沉一把拽住。 “怎么了?” 文愈疑惑道: “沐儿死里逃生,我这个当爹的还不能看看他了?” “这时候你就别出去了。” 慕晨沉摇了摇头: “站在这看着就好,这次还让他长点记性了!” 文愈心领神会,又将迈出的步子收了回来。 “扑通~” 两人脸色惨白的跪在地上,文沐嗓音沙哑: “我,是我错了,我对不起那些百姓。” 那一日,他亲眼看着那些百姓绝望地倒在自己面前,那种心痛那种无力,他切身地体会到了。 “对不起有用吗!人能活过来吗!” 顾思年愤怒地指着地上的尸体: “看看,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 死了这么多人?满意了?舒服了!” 文沐的眼眶中有点点泪水闪烁,死死咬紧牙关才没让泪水滴落。 他觉得,男子汉不能哭。 顾思年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 “你们以为骑上一匹高头大马、拎着一把价格不菲的长剑,穿着锦衣华服,再呼朋唤友地招揽几十人就能打赢燕军了? 你们以为文刺史、楚老将军的名头能在战场上保护你们? 都是屁! 上了战场,生死只能靠自己,靠身边的同袍! 鲜衣怒马少年郎,这么好当吗? 黄沙滚滚埋枯骨,那才是真正的边关杀伐!才是真正的血雨腥风!” “整天在琅州城里花天酒地,一时兴起还跑到边境去追燕兵,玩呢? 战场不是你们嬉戏玩闹的地方!那是鬼门关,是阎王殿! 看看,看看地上的这些尸体还有那些老百姓,哪一个没有家人、没有亲朋? 就因为你们,死了!多少户百姓要披麻戴孝!多少人要哭的双眼红肿!” “错了,我真的错了。” 文沐使劲的擦拭着眼角的泪花,脸颊在不自觉的抽搐。 他引以为傲的出身、自觉高人一等的自大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骂了这么久,顾思年也累了,语气终于正常了一些: “你文沐,家世显赫,自幼从学,比起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百姓不知道好了多少。 你若心中还有梦想,不管是从文还是习武,都可以为国出力,我相信文大人一定会尽力支持。 为百姓出力,为民生谋福,这才是一个边关人该做的。 或者你就老老实实地当你的富家公子哥,在城里花天酒地我也管不着。 但今天的事如果再发生一次,就得挨我顾思年一刀,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文沐的眼中好像有点点精光在闪烁,或者说希望~ 然后顾思年看向了楚九殇,问了一句: “你出身将门,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子吗?” 楚九殇一脸茫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风伢子!” 顾思年轻喝一声: “让你的手下把甲胄脱了,好好让楚公子瞧瞧!” 十几名游弩手齐齐卸甲,身材壮硕、皮肤黝黑,阳光映衬下让他们身上的伤疤清晰可见。 刀枪、箭伤,没有人的身上是完好无损的。 而这些游弩手,年纪甚至比他二人还小。 楚九殇的目光变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顾思年说随便挑一名麾下士卒出来都要比他像个爷们。 伤疤,是荣耀的象征,也凸显了战场的惨烈。 顾思年指着那一道道伤口冷声问道: “你看过你爷爷身上的伤吗?” “没,没有。” “那你知道楚九殇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不,不知道。” 面对顾思年的发问,楚九殇只有不停的摇头,这些事他以前从来没注意过。 “呵呵~” 顾思年不屑一笑: “好一位楚大公子啊,一问三不知。 楚老将军当初在关外与燕军血战,他的兄弟,还有你的父亲、叔叔们,九位楚家嫡系将校一战死绝! 到今天,连尸首都没找回来! 这就是你名九殇的原因! 回去好好看看,看看楚老将军身上有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将门世家这四个字,是你爷爷,是你楚家用无数人的鲜血换回来的! 再看看你这个废物! 丢人吗!” 楚九殇目光震惊,一股羞愧、耻辱感笼罩心头。 “行了,懒得再跟你们废话! 以后在琅州城自己玩,少在我面前晃悠!” 顾思年撂下这一句后就背着手,自顾自的离开了,独留两位失魂落魄的公子哥瘫坐在地。 文沐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清欢的眼光好啊,我们不如他。” 远处的慕晨沉轻声问道: “你觉得他怎么样?” “字字句句,都发人深省啊~” 文愈喃喃道: “希望这次以后,沐儿能长大~” …… “江门这个江玉风简直混账!竟然连老夫的面子都不给! 真当他江门能翻天了?” 灯火通明的房屋内,琅州同知卫湖卫大人正在破口大骂,满脸怒气。 让卫大人生气的原因很简单,卫家的财路有两个来源: 第一就是卫湖掌管着琅州钱粮,其中军需供应占了大头,以往户部的东西到了琅州,总得卫湖先扣点,雁过拔毛。 现在军需供应归江门了,这条财路就断了。 第二就是杜氏那些富商,每年都要孝敬卫家不少银子,结果杜家那些人也死绝了。 卫家的财路被断了一大半,卫府就急了。 所以今天卫湖就派家里的师爷去了江门,明里暗里暗示江门与他卫家合作,孝敬些银子过来。 结果江玉风软硬不吃,顾左右而言他,直接让师爷回来了,这可把卫湖气得不轻。 “哼!” 卫然咬牙切齿的说道: “爹,你这还看不明白吗? 人家现在有顾副总兵在身后撑腰,天不怕地不怕了!” “混蛋!又是这个顾思年!” 卫湖背着手在屋内来来回回的踱步: “杜家倒了,其他那些商贾全都靠向了江门,一个也不给咱们银子。 还有慕晨沉那个租田令,推行得风风火火,就连我卫家的一些私田也被收了。 他们倒是快活,苦得都是我卫家!”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卫家习惯了日进斗金的日子,现在很不适应。 “爹,这么下去可不行啊。” 卫然愤愤不平的说道: “长此以往,以后琅州城还有谁愿意听我卫家的?” “文公子与楚公子呢?不找顾思年麻烦了? 他们两个不是也挨了顾思年两巴掌吗?” “别提这两个废物了! 自从上次在边关附近差点丢了命,现在整日窝在家中不出门,也没听说过要报仇。 算是给顾思年低头了!” 卫然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琅州三公子已经许久没有一起花天酒地了。 他看得出,那两个人不愿意再招惹顾思年。 “真是没用!” 卫湖愁眉苦脸的坐了下来,揉了揉发酸的眉头突然问道: “前些天我不是让你偷偷派人去凤川县,查一查顾思年的底细吗? 怎么样,有消息吗?” “不知道,还没有。” 卫然张望了一眼屋外,低声道: “顾思年毕竟是副总兵,私底下调查他传出去可是大罪。 所以这件事我做的很隐蔽,绝无任何人知道!” “好吧~” 卫湖恶狠狠的说道: “我就不信了,此人当真就一点把柄都没有。 只要能揪住他的小辫子,就能想办法扳倒他!” “老爷,老爷!” 屋外突然有一名仆人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递过一封信说道: “这是凤川县那边送来的,说一定要老爷亲自过目!” “噢?” 卫湖目光一亮,顺手接过书信仔细的端详起来。 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了卫大人一跳,“蹭”的一声就从位子上坐了起来。 卫然一脸错愕: “爹,怎么了?” “你看看~” 卫湖还处在震惊中,随手将密信递给了儿子。 卫然一看也是目光大骇: “这,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凤川县典史吗? 怎么会?” “天大的把柄啊!哈哈!” 卫湖放声大笑: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件事,足够扳倒顾思年了! 儿子,你秘密去一趟凤川县,将证据尽可能的收集起来!” “好!” 卫然满脸欢喜的点了点头,但不忘提醒一句: “爹,如今顾思年在军中根基深厚,光靠咱们,怕不一定能扳倒他啊~ 琅州卫游总兵,似乎近来对他极为不喜~” “呵呵,爹岂会不明白?” 卫湖的脸上露出一抹阴笑: “我会亲自写信给游总兵,你放手去做便是!” 第204章惊天大案 大凉历,正隆五年春,蠢蠢欲动的燕军终于来了。 三万燕军,威逼靖边城一线,短短十天的时间内已经与前线驻军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交手。 好在燕军的动向提前被探明,琅州卫应对有序,没吃什么亏。 燕军这次也是放足了狠话,给了大凉两个选择: 第一交出杀死申屠空的凶手,也就是顾思年,同时割让靖边城至崇北关一线的四座城池,不得再驻军。 第二条路就很简单了,开战! 大凉朝堂就算再不堪,也不可能选择第一条路,那样的话整个大凉朝的脸面岂不是丢干净了? 所以开战就成了双方最终的选择。 年前刚刚带着捷报回京的北境司左司监葛靖,再一次踏上了前往边关的迢迢长路。 他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督战边军,击退燕贼,守住靖边城。 葛靖这边还没到,琅州卫游峰就开始了调兵遣将,边军精锐陆陆续续开拔前线。 琅州城外,正有大队军卒缓缓远行,声势雄壮。 看军旗,乃是望北营、陷阵营、先登营等三营主力,黑甲军卒宛如一条长龙,连绵不绝。 顾思年与第五南山二人并肩而立,目送大军远去。 经过数月的休整补充,顾思年麾下四营嫡系的兵力已经到达了巅峰状态: 除陷阵营一千人外,其余三营都是两千之众,合计七千兵力。 其中凤字营、陷阵营乃是清一色骑军精锐、望北营步骑参半、先登营尽是步卒。 这一次游峰从前线送来了调令,指挥佥事褚北瞻率望北营、陷阵营、先登营开赴前线,驻守崇北关一线的三城。 而一直放在前面的寿字营却调了回来,与剩下的凤字营一起保护琅州后方。 就在刚刚,顾思年送走了褚北瞻等一批武将,眼下他身边只剩下一个凤字营。 朝夕相处的兄弟们一下子分开了,顾思年心里总觉得空空荡荡。 一直等到大军消失在天边,顾思年才开口问道: “南山,你有没有觉得这次游总兵的排兵布阵有些奇怪?” “嗯,我看出来了。” 第五南山平静地说道: “谁都知道琅州卫最能打的武将是将军,可游峰为了私心却把将军留在琅州城坐镇。 调走了三营精锐,但只让他们留守崇北关一线,而不去靖边城作战,说明游峰并不信任这三营兵马。 我总觉得,这位游总兵想要拆散咱们手下的兵力。” “我也有这种感觉~” 顾思年眉头微皱: “可他却把凤字营留给我,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可能是一种试探。” 第五南山不太确定地说道: “一次性将四营兵马全部调走,他或许怕将军翻脸吧~ 你毕竟是副总兵,葛大人又在赶赴前线的路上,不可能与你闹翻。 还有这个寿字营,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调回琅州,耐人寻味啊~” 第五南山的脑筋极速转动,他还真想不出游峰要做什么。 “或许,或许在耍什么把戏?” 顾思年目光微凝: “算了,咱们没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谅他也不敢做什么。 走吧,还是琢磨琢磨怎么打赢这场仗吧。 烦人呦~” …… “驾!” “哒哒哒~” “下官琅州卫副总兵顾思年,见过大人!” 几天之后,葛靖终于从京城千里迢迢地赶到了琅州,据说这位老大人路上片刻都没敢歇。 留守琅州的顾思年亲率数十骑精锐出城相迎。 “唔,顾总兵,好久不见了~” 葛靖面带笑意地从马车内探出头来,混浊的双眼中带着一丝欣赏。 前一次回京城,他带去了申屠空的首级还有北燕的皇族军旗,陛下可是好好的奖赏了他一番。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也是紧赶着说好话,谁不喜欢这种众人吹捧的感觉? 所以现在葛靖对顾思年印象很不错。 顾思年拱手道: “前线战事再起,又辛苦老大人走一趟,咱们这些边军将士实在是过意不去。” “咳,你我都是陛下臣属,这些都是分内之事。” 葛靖无所谓的挥了挥手: “游总兵呢?” “回大人话,游总兵与董副总兵在前线布置战事。 不过听到大人抵达琅州,他们二位已经起程返回,估摸着明天就能回琅州城。 请大人在城中暂歇一日,再议军务。” “嗯,歇一歇也好,老夫确实有点疲累。” 葛靖舒展了一下腰肢,这一路差点没把老腰给颠散架,随即问道: “对了,前线还好吧?” “打了几场小仗,互有胜负,大人无需担忧。” “那就好。” 葛靖目光微凝,突然挥了挥手,屏退左右。 顾思年暗自疑惑,这是有什么私底下的话要说。 葛靖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顾将军,此次大战非同小可,老夫提前跟你交个底。 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这话葛大人不说卑职也明白!” 顾思年躬身道: “燕军宵小来袭,我等边军将领自当奋力一战!守护边关!” “不,老夫指的不是这个。” 葛靖负手而立,抬头远望: “北境司老司丞年关前病逝,这个位置空了好几个月。 老夫年纪大了,再不往上多走一步就晚了。咱们北境司有两位司监,谁能上位说不准。 但只要这一仗打赢了,老夫就能迈出这一步,到时候一定亏待不了有功之将。 你可明白?” 顾思年目光微变,躬身抱拳: “末将明白!” …… 第二天傍晚,游峰与董寿二人总算是火急火燎的从前线赶回来了。 当天晚上,葛靖便召集众人商议军务。 这次参会的可不止有游峰等三位总兵了,还有琅州官场的三位文官:文愈、慕晨沉以及卫湖。 北境司管的虽然是军务为主,但这次葛靖算是带着皇命而来,琅州文武尽归其调遣。 前线征战也不光是武将的事,后勤同样重要。 “诸位大人、将军们,闲话我们也就不多说了。” 葛靖沉声道: “燕人张狂无比,扬言要让我大凉割让崇北关等四城之地。 这等无理要求,岂能答应? 本官奉陛下、奉兵部旨意前来,这次务必要击退燕贼,让他们知道我大凉兵威的雄壮! 此战事关朝廷的颜面,请诸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众人齐齐抱拳高喝: “臣等定齐心协力,为陛下分忧!” “那好。” 葛靖看向了游峰: “先请游总兵介绍一下前线的情况吧。” 游峰迅速起身,沉声道: “此次燕军举兵三万而来,号称十万铁骑,兵锋已至靖边城一线。 领军主将想必大家都听过,北燕拓跋烈!” “拓跋烈!” 在场的人纷纷面色微变,顾思年的表情也凝重了许多。 他翻阅过往年的边境军报,这个拓跋烈算是北燕大将,地位很高。 以前只要是他率兵袭扰大凉边关那几乎是百战百胜,鲜有敌手。 北燕派出此人,正说明他们复仇心切,对此战势在必得。 “竟然是拓跋烈。” 葛靖冷声道: “看来燕贼来势汹汹啊,游将军,说说你的部署吧。” “诺!” 游峰伸手在地图上一指: “自从去年我军收复靖边城之后,边关防线往北推进了上百里,扼守险要地势。 目前锋刃营、宇字营、平乡营、锦新营四营兵马外加八千乡勇,合计一万五千兵马驻守靖边城。 望北营、先登营、陷阵营分别进驻崇北关一线的三座军镇。 凤字营、寿字营留守琅州内地,坐镇中枢、为前线后援。 九营兵马,梯次布置,抵御燕贼!” “九营兵马梯次布置吗~” 葛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疑惑道: “北燕拓跋烈是成名已久的大将,麾下三万燕军又是精锐。 靖边城一线只摆一万五千人,够吗?” “葛大人,末将觉得无需在第一线摆下太多兵马。” 游峰躬身回应道: “靖边城毕竟离崇北关有些距离,咱们的粮草转运需要耗费不小的人力物力。 前线兵马越多,后方的压力越大。 其次,靖边城地势险要,我军驻扎坚城,燕军就算强攻,我们也能坚守不少时日!” “唔~游总兵说的也有道理~” 葛靖突然目光微偏道: “凤字营、寿字营皆乃琅州卫主力、兵力雄壮。 为何要将战力最强的两营兵马留在后方?” 葛靖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古怪之色。 昨天他到靖边城的时候就知道凤字营等被留在了琅州城,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劲。 主力按兵不动,这可有点不按常理出牌了。 “咳咳。” 游峰耐心解释道: “大人,与燕人交战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 若是主力倾巢而出,难免过早的将底牌都暴露了。 藏两支奇兵在手里,能让拓跋烈心生忌惮。” “嗯~这么想也对。” 葛靖微微点头,又问了一句: “让顾总兵留守琅州内地是否有些大材小用了? 老夫认为战线毕竟在靖边城,留守后方只需一名参将即可。” 这一点可是葛靖最关心的,接连打胜仗的顾思年成了他上位北境司司丞的关键。 可他却被游峰留在了后方。 不等游峰回话,一直静坐不语的卫湖突然站了起来,来了一句: “葛大人! 下官以为,顾总兵眼下并不适合在前线领兵,甚至连总兵一职都不应该再担任!” “什么?” 短短的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位琅州同知,顾思年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 葛靖眉头紧皱: “卫大人,您这是何意?” 卫湖面无表情的看向顾思年: “顾总兵此前并非是凤川县典史出身,而是发配千里的囚犯! 牵扯平陵王谋反大案! 这样的人,岂能执掌边军?” 第205章文武二人联手发难 这位卫湖卫大人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发配千里的囚犯、牵扯平陵王府谋逆大案。 短短的一句话就让所有人脸色大变,顾思年的表情也瞬间冷了下来。 果然,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怪不得这两天眼皮子老是跳。 这个老东西,当初就不该放过他儿子! 边上的慕晨沉更是不可置信的看着顾思年,平陵王府的谋逆反贼? 这,这怎么可能? 葛靖满脸阴沉: “卫大人,您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好歹顾思年也是他看中的人,葛靖有些不悦。 “知道!” 卫湖躬身行礼,斩钉截铁地说道: “顾思年顾总兵一开始是以囚犯的身份被关押在凤川县监牢,后面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当上了典史。 而后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在边关一路爬升,官任副总兵。 此人的真正身份乃是当初平陵王府世子的书童,逆案事发后便发配到了边关。 这样的人,岂能领军?” “卫大人!您可得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第一个站出来为顾思年说话的竟然是游峰: “顾将军可是我边军副总兵,又是本将看着成长起来的,战功赫赫。 他的清白关乎我琅州卫的脸面。 诬陷边军大将,可是重罪! 卫大人,你有证据吗?” 听起来游峰是义正言辞,一心为顾思年着想,但这位总兵大人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寒光。 “如此大事下官岂能信口拈来?自然有证据!” 卫湖顺势而为,直接从怀中掏出了好几张纸,当着众人的面展开: “诸位同僚请看,这是凤川县监牢几名狱卒的证词。 一开始顾思年确实是牢中囚犯,他们这些人是亲眼所见他被关在牢中。 还有,凤川县的老县令李芝也听说过顾思年来历不明,似乎是囚犯出身。” 顾思年的拳头微微攥紧,李芝吗,这个家伙竟然也和卫家搞到一起去了,估计卫家给他许诺了不少好处。 游峰皱着眉头说道: “卫大人,光靠一些人的证词,可证明不了顾将军的来历。” “当然。” 卫湖又举起了一张纸: “不仅有人证,我还有物证! 这是一份凤川县大牢盖过印章的公文,清晰地记录了顾思年的身份、发配缘由。 证据确凿无疑,请大人过目!” 卫湖大步向前,恭恭敬敬地将这些证物交给了葛靖。 葛靖一把抢了过来,越看脸色越差。 证词与卫湖说的一模一样,怎么看顾思年的身份都有问题。 葛靖只觉得脑袋一片眩晕,自己好不容易才发掘出来的边军将才竟然是个囚犯出身! 若是牵扯寻常案子也就罢了,可平陵王府的逆案可不是小事,不敢用啊。 葛靖黑着脸看向了顾思年: “顾总兵,你有何话说?” 顾思年面无表情地弯了弯腰: “大人,卑职确实是京城而来,但不是王府的伴读书童,而是无家可归的孤儿,自幼逃难,流落到凤川县。 这一点凤川县令陈大人可以作证。 至于卫大人手中的人证物证是从哪里来的,卑职就不得而知了。 我只能说,皆是不实之言! 请大人详查!” 顾思年面色凝重,看不出什么慌乱之色,脸上带着一种被诬陷的愤怒。 光看这个表情,真像是被冤枉的。 “呼~” 听到顾思年反驳,葛靖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若他直接认罪,就是死路一条。 顾思年又不傻,这种事一定要死咬住牙关不松口。 “大人!” 卫湖朗声道: “人证物证俱在,岂能靠他一句话就是无罪? 平陵王一案朝堂震动,陛下盛怒。 大人可得小心慎重的查一查啊,莫被有些人给骗了。 万一不幸被牵扯到逆案同党里,大家都得倒霉。” 这下葛靖是真犯了难,一边证据确凿,一边死咬着自己无罪。 到底听谁的? 反正不管怎么问顾思年就只有两句话: 诬陷! 葛靖只得询问起旁人的建议: “几位大人怎么看?” 这次游峰没有站在顾思年一边了,而是沉声道: “葛大人,卫大人手里的证据倒是清楚明白,应该就是真相。 末将乃是琅州卫总兵,身上担着千万干系。 若真是牵扯谋反大案,即便再有领军之才也不能用了。 下官建议,去顾思年兵权,抓捕下狱,上报兵部,等待旨意!” 顾思年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明白了,他全都想通了。 怪不得前些天自己麾下三营兵马都被调去了前线,合着从那时起他们就在谋划今天这一出了。 游峰担心那几营兵马听闻消息,强行闹事,所以只给他留了一个凤字营。 而寿字营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盯住凤字营! 从头到尾连起来看,今天这是游峰与卫湖联手,文武两边同时对自己发难! 蓄谋已久啊~ 慕晨沉终于忍不住了,急忙站出来说道: “葛大人,下官觉得就这么定罪实在是过于轻率! 前面的事先不说,单从顾将军担任凤川县典史开始,推行租田令、率领民夫增援前线、后又大败燕军。 这桩桩件件都有功于国家、有功于社稷。 这样的一位文武全才,单凭一些不知来历的人证和供词就要抓起来,岂不是笑话? 眼下更是燕军犯边的紧要关头,抓了顾将军不成了亲者痛仇者快?” 慕晨沉到底老练啊,一下子就抓住了葛靖心中的痛点。 他还指望着顾思年帮他打胜仗呢,顿时葛靖的脸色就有些缓和。 “哎,慕大人此话何意?” 卫湖忙不迭的跳了出来: “什么叫不知来历? 这些证词都是那些监牢的衙役亲口所说,人就在凤川县,慕大人要是有疑惑可以随时审问。 再有这封文书,清清楚楚地盖着凤川县监牢的大印。 说是铁证如山的都不为过! 慕大人就算要护短,也该讲道理吧!” “这不是护短,我是实话实说!” “你这是以偏概全!咱们得就事论事! 牵扯谋逆大案、稀里糊涂从囚犯变成典史,两样加在一起可是大罪! 抓捕下狱一点也不为过!” 卫湖的语气逐渐严厉起来,甚至不惜正面与慕晨沉对上。 因为他知道,这次的证据拿出来必须要搞垮顾思年,否则他卫湖以后绝对没好日子过! 这次还有游峰相助,他势在必得! 眼瞅着两位文官要吵起来了,刺史文大人赶紧站了出来: “葛大人! 下官以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顾将军怎么说也是立了战功的。 直接下狱问罪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况且此罪名事关重大,咱们还是先不用上报,再好好查一查。 如何?” “还是文大人考虑得周全啊。” 葛靖也不想直接给顾思年定罪,顺势借坡下驴: “那咱们就先压下这件事,尽快派人查清楚此事。” 一听葛靖这语气,卫湖就急了,忙不迭地朝游峰使眼色。 这么大的事情已经捅出来了,怎么能不了了之? 游峰心领神会,沉声道: “大人! 这么大的罪确实该慢慢详查,给顾将军一个公道。 但末将建议,暂时顾将军就别领兵了,软禁在府中等候结果。 毕竟是平陵王大案,大人得三思啊~” 葛靖的头皮一阵发麻,游峰说的也对。 如果让朝廷知道自己让一个牵扯逆案的人领兵,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同党? 这个风险太大了。 “游总兵言之有理。” 葛靖大手一挥: “行了,诸位大人无需再多言,本官自有分寸。 眼下还是军务战事为重! 请游总兵与董将军尽快赶赴前线,调兵征战。 记住,面对燕军不能一味的采取守势,尽量主动出击,寻找破敌之策。 打出我大凉的军威!” “诺!” 二人同时领命。 “至于顾将军。” 葛靖看向了顾思年,犹豫许久之后才说道: “先按照游总兵的意思,剥夺军权,软禁在府中,战事就先不要参与了。 琅州官府要派人详查此事,前因后果要查得清清楚楚。 记住,有罪没罪,一定要拿出铁证来!” “诺!” 卫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而顾思年的表情却无比阴寒,这个老东西,真是要把自己往死里整啊~ …… “哈哈哈,痛快!真痛快!” “顾思年这小子,你也有今天?” 卫家府邸中,卫湖正放声大笑,脸上写满了得意两个字。 虽说现在还没有完全给顾思年定罪,但在他看来顾思年已经是在劫难逃。 兵权被夺,软禁府邸不得接触麾下亲信,这样的结果他可以接受。 卫然也兴致勃勃的说道: “爹,那咱们还等什么? 赶紧派人去把那几个证人还有李家的弄到琅州来,把他的罪名坐死!” “哎,不可。” 卫湖微微摇了摇头: “葛大人将这桩案子交给文刺史审了,咱们不能贸然插手。 本来今天对顾思年发难就有些突然,如果再多加干涉,难免引得葛大人不快。 别忘了,葛大人还算看中顾思年。” “好吧。” 卫然无奈的嘟囔着: “真不知道这个顾思年有什么好的,能让葛大人看中。 爹,这案子要查多久啊?” “够呛,三天五天的肯定不行,起码要十天半个月。” “为何?证据不都有了吗,还要查这么久?” “害,还不是因为前线战事吗? 眼下咱们这些文官先得操心军务,尽快为前线筹措军资、征集民夫。 等这些忙得差不多了,文大人再去查这个案子。” “那岂不是又让这顾思年多快活了一阵子??” “怕什么!” 卫湖冷笑道: “咱们手里的证据足够扳倒他了,顾思年又被软禁,接触不到手底下那些人,还能翻身不成? 这次,他死定了!” 第206章怎么救人? “都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救人!” “你们不都是顾思年的心腹吗?不都喊他大哥吗?口口声声说连命都可以交给他。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难不成你们要见死不救?” 军帐中坐着第五南山、秦熙、林易槐、花寒、小六子这些留守琅州的人,大家都闷着头一声不吭。 噢,还有一个紧急赶过来的江玉风。 只有安凉阁的柳尘烟没来,因为现在凤字营外眼线太多,安凉阁与顾思年的关系不能暴露。 所以第五南山提前派人去送了信,安凉阁先秘密查探相关情报,蛰伏在暗处。 在中间跳脚大叫的竟然是慕清欢慕大小姐。 白天她听闻顾思年被软禁的消息时差点没惊掉下巴,提心吊胆了整整一天。 慕晨沉要避嫌,实在没办法到军营中来,慕清欢可管不了这么多,趁着黑夜偷偷溜了进来。 “卫家那个老东西,一看就不是好人! 一定是他陷害顾思年!这个老王八蛋。” 慕清欢挥舞着拳头破口大骂,谁也不管多一句嘴。 现在周围这帮人终于明白顾思年为什么会怕慕清欢了。 合着这位大小姐发起飙来这么凶? “妈的,豁出去了!” 秦熙恶狠狠的一拍桌子: “我去军营中挑一百名好手,杀进府邸把大哥救出来,连夜送出琅州城!” 顾思年被软禁的地方并不是凤字营驻地,而是城中临时给他住的那座宅院。 眼下正由一帮官府的衙役把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对,直接去救人!” 林易槐与花寒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 “我们一起去!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这几个家伙哪有什么好办法,动武是最佳的选择。 “胡闹!都给我坐下!” 第五南山冷喝道: “在琅州城内动武?不要命了? 寿字营的驻地离凤字营这么近是为什么?那分明是游峰故意的! 他们巴不得凤字营闹事呢,一旦咱们有任何异动,就是军营哗变、密谋造反。 到时候别管大哥到底有没有罪,都得死! 葛大人更是兵部派下来的官员,当着他的面闹这么一出,逼着他给大哥定罪吗? 你们这是想救大哥还是害大哥?” 得亏有第五南山在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才让众人压制住了心头的冲动。 眼看着军帐内又陷入了沉默,慕清欢急得直跺脚: “第五南山,顾思年不是说你最聪明吗? 你赶紧想个主意啊!” 第五南山苦笑一声: “凤川县的事我一概不知,我怎么出主意?” “小六子,你跟着大哥最久,你来说!” 秦熙直接看向了小六子: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六子挠了挠头,苦笑道: “跟着大哥最久的不是我,是江公子。” 大家都看向了愁眉不展的江玉风,若要论谁和顾思年最早认识,还真是这位江掌柜。 江玉风脸颊微颤,默默地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慕清欢一看就急了: “怎么不说话呢?你平日里不是挺能说的吗? 凤川县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卫湖故意栽赃陷害? 说话啊!” 江玉风只是不停地摇头,不敢看慕清欢一眼。 第五南山好像看出了什么,目光冷厉地看向其他几人: “除了慕小姐,其他人都出去!等我叫你们!” 此话一出大家就明白了,江玉风一定知道些什么。 “好,我们出去。” 秦熙心领神会地看了第五南山一眼: “先生,靠你了!” 等众人都离开了屋子,第五南山才语重心长的说道: “玉风,现在可是性命攸关的时候,稍有差池大哥的命就没了。 要想让我出主意救人,总得让我知道实情吧? 我第五南山愿意用性命起誓,今日你说的话,我绝不会转述给其他人!” “唉~” 江玉风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哥确实是平陵王府发配到边关的囚犯。” “果然~” 第五南山好像已经猜到了,但慕清欢却无比震惊: “怎么,怎么可能?” 她一直以为是卫家栽赃陷害顾思年,万万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 可当初自己与顾思年相识的时候他确实是典史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慕小姐别慌。” 第五南山沉声道: “听江公子说完!” 接下来江玉风就一五一十的讲出自己与顾思年相识的经过,以及在凤川县发生的一切。 “原来是这样~” 慕清欢还处在失神当中: “那,那卫家拿出的证据都是真的了?” 佳人的眼中满含泪水,顾思年是否与平陵王府有牵扯她不在乎,她只想救人。 可如今铁证如山,人证物证俱在,还怎么救人? 第五南山满脸凝重,彻底犯了难。 江玉风知道的内幕也是零零碎碎的,他压根没办法从中找出反败为胜的点。 就像慕清欢说的那样,最要命的是那些证据都是真的! “慕小姐,咱们别乱了分寸。” 第五南山尽可能的安抚着她: “都说我第五南山最聪明,可你们不知道大哥其实要比我聪明的多。 他一定有反败为胜的法子!” “可,可他被软禁,大家都接触不到他,怎么给我们传递消息?” “等,只能等!” 第五南山握紧了拳头: “相信大哥!咱们先准备着,只要大哥能把消息传出来,我们就立刻行动! 再说了,兵部来的那位葛大人颇为赏识大哥,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做给大哥定罪。” “行,行吧。” 慕清欢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无力。 “行了,秦大哥你们进来吧!” 刚刚出去的几人又呼啦啦全涌了进来,满脸沮丧的慕清欢让大家心头一沉。 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五南山不说,他们也绝不会问。 “小六子! 你从大哥的亲卫里选五十号精锐,准备跟我去凤川县。 只要大哥能把消息传出来我们就立刻出发。 破局的点,肯定在凤川!” “诺!” 第五南山扫视众人一圈,冷声喝道: “从现在起,凤字营上下所有人都归我指挥,大军留守营中待命!监视寿字营动向。 就算是有总兵府的调令下来,咱们也拒不奉命!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 昏沉的夜色中,几盏大红灯笼显得格外幽森。 七八名衙役拿着朴刀、拄着长棍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走着,一刻也不敢懈怠。 这院子里关押的就是顾思年,卫湖提前来通过气了,如果敢放什么不清不楚的人进去,他们这些家伙都得蹲大牢。 安静的氛围没能持续多久,两道气势汹汹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府邸门外。 “文公子,楚公子?” 守门的衙役一愣,赶忙迎上前去,满脸赔笑: “两位公子大半夜的怎么到这来了?” 这群衙役心里慌慌啊,因为这两位公子哥手中还拎着棍棒,那眼神就像是要吃人。 文沐冷喝了一声: “与你们无关,让开!” “这,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咱们奉命看守此处,可不能随随便便放人进去啊。 这里面关着的可是顾副总兵。” “顾总兵?本公子找的就是他!” 文沐面目狰狞的拎起了手中的棍子: “他也有今天! 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老子今天就要给他好看!” 这群衙役瞬间明白了,之前他们就听说文沐与顾思年有恩怨,似乎顾思年还打过文沐的耳光。 感情今天是报仇来了? 衙役的嘴角一抽,胆战心惊的说道: “公,公子,咱们可不能放您进去,就别为难小的了。 您万一把人打坏了,咱们,咱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放心,打不死的。” 文沐怒气冲冲的说道: “赶紧让开,我爹可是琅州刺史!谁敢得罪? 我就不信了,整个琅州还有本公子去不得的地方?” 楚九殇很合时宜的扔出了一锭银子: “这是赏你们的,放我们进去。 若是再不让路,别怪我们先揍你们一顿!” 楚九殇长得颇为魁梧壮实,凶神恶煞的样子还真有些唬人。 几名衙役面面相觑,这要是不放人,自己铁定要挨一顿棍子。 “让公子进去吧~” 一名衙役压低着声音说道: “卫大人说的是别让闲杂人等进去,文公子又不算。” “成,公子请! 不过您可得快点出来,尽量别耽搁太久。 咳咳,下手轻点。” “知道了!” 文沐与楚九殇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屋内,棍子不断的挥舞着,就差把愤怒这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几名衙役还在那嘀咕着: “看文公子这架势,怕是要出人命啊~” “管他呢,咱们惹不起,爱谁谁~有银子赚就行。” “说的也是……” 文沐与楚九殇一入府就直奔书房,楚九殇在屋外守着,文沐直接一抬脚,破门而入: “顾思年你这个王八蛋!你也有今天!” “砰~” 房门破碎的样子与那天顾思年踹开酒楼的大门何其相似。 屋内的顾思年正挥毫泼墨,不断的写着什么,神情还算悠闲。 毕竟是软禁,不是下狱,只要不出这座府邸他干什么都行。 文沐踹门而入的一瞬间,顾思年终于缓缓抬起了头,目光中没有愤怒,却带着几抹玩味。 “咳咳。” 文沐怒声大骂: “你这个王八蛋,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之前你不是挺厉害的嘛?今天怎么哑巴了! 废物!” 文沐的声音好像故意吼得很大,连府外的衙役都隐约能听见。 接着文沐就掀桌子踢凳子,乒零乓啷一顿砸,但就是没碰着顾思年一点。 好一番折腾之后,顾思年才嘴角微翘,压低着声音说了一句: “文公子这演技,也不差嘛~” 第207章文沐相助 刚刚掀翻一张桌子的文沐微眯眼眸: “顾兄知道我会来?” “当然。” 顾思年向椅背上一靠,翘起了二郎腿: “昨天文刺史来询问一些案件的细节,我暗示他将这件事告诉你一声。 以你的性格,知道消息后一定会来看我。” “你就不怕我今天真的打死你?” 文沐提了提手中的棍子,略带嚣张之意,目光中掺杂着几分古怪。 “哈哈哈~” 顾思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不会。 你还有楚九殇,与卫然不一样。 你们两的心里还有良知、还有是非,但他没有。 所以我笃定你会来!” 文沐咬了咬牙,苦笑一声: “你确实比我聪明得多,清欢看上你,眼光很好。” 其实窝在家中的这些天,文沐好像已经放下了儿女之情,他脑子里更多的是顾思年对他说的那句: 边关之人,要为国出力。 所以在听闻顾思年蒙难的那一刻,他就萌生出了相救之意。 不过他也知道顾思年这边会有卫家的人盯着,这才有了刚刚假装闹事的那一幕。 “你也不差。” 顾思年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没让我失望!” “行了,咱们时间不多。” 文沐又踢翻了两张桌子,顺便问道: “既然你故意将我引来此处,想必是有事要让我帮忙? 说吧,只要我文沐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尽管开口!” 顾思年从桌上拿起一封信纸: “这个,麻烦你替我悄悄送往凤字营,送到第五南山的手中。” 文沐玩味一笑: “这里面怕是有顾兄的秘密啊,你就不担心我转头送给卫家?” “不怕。” 顾思年直视着文沐的双眼: “因为你知道,我顾思年一旦倒下,会有千千万万的边军、百姓死在燕军手里。 而你,绝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文沐终于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郑重其事地接过书信: “顾兄放心,我文沐一定送到!” …… 卫湖悠哉悠哉地坐在椅子上,刚刚处理完一批公务的他颇为悠闲,顺带着问了一嘴: “顾思年那边怎么样,最近有人去找他吗?” 要不是前线开战,有大量公务要处理,他巴不得天天催着文愈尽快审案呢。 “有。” “他那些亲信?不是说不允许他们去吗?” “不,是文公子。” 卫然摇了摇头道: “昨天夜里文沐与楚九殇拎着根棍子去找了顾思年,说完一雪前耻。 据衙役说动静闹得不小,整整一天了那个顾思年都没能出门。” “额,还有这等事?” 卫湖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还真是墙倒众人推啊,挨了一顿打,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领兵? 打吧打吧,踩他的人越多越好!” 卫然冷笑道: “那个文沐与楚九殇也不成器,只知道捡软柿子捏,早晚我要压他们一头!” 年纪轻轻的卫然眼中闪烁着精光,他的野心可大得很。 琅州三公子,他排在最后,以他这种高傲的性子岂能忍受? “这些话你就藏在心里吧,暂时还不能与这两家发生冲突。” 卫湖揉了揉眉头接着问道: “凤字营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与往常一样。” 卫然嘟囔道: “这群家伙也没骨气啊,好歹闹出点事来,咱们也好找借口给他们扣一个造反的帽子。” “就你聪明?他们傻?” 卫湖瞅了儿子一眼: “这种关头,谁敢乱动? 让寿字营盯紧他们就行,记住,如果他们要派人去凤川,无论如何都要拦住! 凤字营一兵一卒也不能出营!免得生出事端。 主动权一定要握在我们手里!” “好!” 卫然恶狠狠地说道: “爹放心,这次一定要整死他!” …… 琅州城外的琅州大营就是现在凤字营的驻地,紧挨着他们的就是寿字营。 但现在寿字营的领兵之人既不是副总兵董寿也不是主将韦风成,而是游峰身边的一名亲信,杜德。 此人乃是游峰的心腹,琅州卫的总兵亲卫就由他执掌,军中大大小小的将领他都熟悉。 大战在即,亲卫统领不跟着游峰,却留在了寿字营。 其中就有点针对凤字营的意思了,他怕韦风成镇不住顾思年这一伙人。 夜色昏暗,月明星稀。 杜德与韦风成二人正在营门口闲逛,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瞟向不远处的凤字营驻地。 从顾思年被软禁的那天起,二人每天都要在这看上那么一会儿。 寿字营全军两千人看起来在营中休整,实际上一直处于戒备状态,但有风吹草动便能倾巢而出。 韦风成犹豫了好一会儿,低着头说了一句: “杜兄,我觉得咱们有点小题大做了,城中不管出什么事,凤字营都不可能做出任何出格之举的。” “哎,韦兄可不能这么想。” 杜德很认真的说道: “眼下可是非常之时,全军上下都绷着一根弦。 凤字营你是知道的,那可是顾总兵的起家的嫡系,万一,万一见顾总兵被软禁,生出点事端你说怎么办? 大战在即,后方若是出了乱子,我们两个担不起责任啊~” “敢问杜兄,顾副总兵那儿到底出什么事了,竟然到了要软禁的地步?” 实际上除了当天在场的几位高官,其他人压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多也就知道顾思年暂时无法领兵。 虽说韦风成隶属寿字营,与顾思年不是一伙的。 但从一名边军武将的角度来看,大敌当前,顾思年这种能征惯战的副总兵被夺了兵权可绝不是好事。 “韦兄,这种事还是别乱打听的好。” 杜德轻声道: “知道的多了,麻烦也就越多啊~ 好歹是多年相识,我只能说一句,他有大麻烦了!千万千万别与他走的太近!” “好吧~” 韦风成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但目光中依旧带着浓浓的疑惑。 “行了,回营吧。” 杜德瞅了一眼远处飘扬着火光的凤字营驻地: “今天看来也不会有什么情况了。” 就在两人拔腿离开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一阵喧闹的嘈杂声: “起火,起火啦!” “救火,快救火!” 凤字营东侧的那片位置陡然有大火冲天而起,浓烟滚滚。 “这……” 韦风成愣了一下: “这是,不小心失火了?” “不是吧,莫不是趁机作乱?” 杜德的表情变得无比凝重: “赶紧的,召集营中将士出发,将凤字营东侧尽数包围!” “所有人?” “对!所有!” 杜德冷喝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立刻!” “好!” 随着阵阵号角声回荡在夜空中,寿字营的两千营兵几乎是倾巢而出,全部围向了凤字营火起的地方。 可等他们气势汹汹的冲到那儿才发现是真的着火,而不是故意作乱。 “救火!快救火!” “再弄点水来!妈的,动作快!” 凤字营主将秦熙正站在营门口奋力的嘶吼着,指挥军卒灭火。 数以百计的士兵大桶小桶的扛着水,拼了命的往一堆堆干草中浇着。 “咦?” 秦熙一回头就看到了寿字营的兵马,愕然问道: “杜将军,韦将军,你们怎么来了?” “秦将军,你这边是怎么回事?” “妈的,不知道哪个蠢货,不小心把草料场给点着了。 你瞅瞅着火势,这么大! 别让本将军逮住他,否则一定要扒了他的皮! 你们这是?” 秦熙眼珠子骨碌一转,直望向二人身后黑压压的军卒。 “额~” 两人面色一滞,很是尴尬。 他们呼啦啦的把全营士卒都带来了,而且都是披甲带枪,全副武装。 本以为是凤字营闹事,谁曾想真的是失火。 “噢,我知道了!” 秦熙一拍大脑门: “两位将军一定是来帮着灭火的,怪不得带了这么多人,真是好心啊~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动手吧!” 二人那是憋了一肚子话有苦说不出,杜德很是不甘心的一挥手: “全都下马!救火!” …… 在整个寿字营的注意力都放在东侧的火灾现场时,一支数十人的游骑趁着夜色从西面疾驰而出,一头扎进了夜色之中。 骑队以第五南山打头,小六子及数十名亲卫随行,没有人注意到这一支骑队的消失。 骑队一路向西走了十几里,才停在一口岔道口,这儿早就有几人在这等着。 慕清欢、江玉风还有一个位柳尘烟。 江玉风率先开口道: “第五兄还真是机敏过人,一招瞒天过海就骗过了寿字营那些人。” “骗过他们可不算本事。” 第五南山的表情颇为凝重: “大哥好不容易通过文沐把消息传出来,真正的难点还在凤川县。 不过大哥已经给出了破局之策,此行还算有把握。” 柳尘烟轻声道: “先生不要有压力,安凉阁的密探已经提前潜伏进了凤川县,我们打探到的一些情报会有专人向你汇报!” “多谢柳姑娘,这种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助力。”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提醒先生。” 柳尘烟冷声道: “前线的战事已经步入正轨,刺史府与葛大人那边腾出空子来了。 估摸着最多五天,就会派人去凤川县搜集证据、带回证人。 也就是说先生最多只有五天的时间!” 一听只有五天,慕清欢忧心忡忡的说道: “才五天,够吗?” “足够了。” 第五南山一抱拳: “诸位放心,此事就包在南山身上。 我们不仅要救出大哥,还要彻底扳倒卫家,让他们也尝尝蹲大牢的滋味!” 第208章夜幕下的凤川 夜色笼罩着凤川县,晚风拂拂,似乎有点点诡异藏在这夜幕之中。 两名头戴斗篷、浑身遮掩严实的男子在街巷中七拐八绕,鬼鬼祟祟,最后停在了一座看似破败的院子外。 屋中亮着点点灯光,忽隐忽现,带着一丝诡谲。 两人确定四周无人之后才推门而入,取下斗篷。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身青衣的年轻男子以及小六子。 “陈县令,吴差头,我等你们许久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顾思年以前的老熟人凤川县县令陈鸿信、监牢差头吴安。 陈鸿信看了一眼小六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敢问公子是?” “我是谁不重要。” 第五南山随意的回了一句: “但我代顾总兵前来,为了什么事你们应该清楚。” “呼~总算来人了。” 听到这话二人都松了口气,陈鸿信更是迫不及待地问道: “顾总兵怎么样了?” 这二位可是凤川县的土皇帝,顾思年出了这种事他们自然收到了消息。 按理说他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顾思年倒台他们也活不了。 可他们两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整日提心吊胆地等着,直到今天早上有人送来密信,请他们在这里等一会。 两人没多想,趁着夜色就来了。 “情况不是很好,可有不少人等着顾总兵出事呢。” 第五南山目光微凝: “官场之中步步险关,就是不知道两位还拿不拿顾总兵当朋友?” “那肯定啊!” 吴安拍着胸脯说道: “我吴安虽然没啥大本事,但落井下石这种事可做不出来。” 陈鸿信也沉声道: “顾总兵于老夫有恩,老夫也绝不是恩将仇报的人。 若是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公子尽管开口。” “很好,等的就是你们这句话!” 第五南山眉头一展: “卫家的证据中提到了三位证人,都是监牢狱卒。 我想知道除了这三位,还有没有人清楚顾总兵的来历?” 吴安琢磨片刻后说道: “当初见过总兵的衙役也没多少,一部分跟着去了前线,剩下的全都受过顾总兵的恩惠,又是我的亲信。 我以性命担保,其他人绝不会乱说半个字。 只有那三个人,一直与我们不对付,才惹出这么一桩麻烦事。” “原来如此~” 第五南山冷笑道: “看来卫家费了不少心思啊~ 还有李家与那封记载着顾总兵身份的文书是怎么回事? 李家应该与顾将军有些交情才对啊~” 陈鸿信接过话茬: “我推测卫家是给了李家什么天大的好处,才让李芝这个老家伙出来作证。 至于那封文书,是他买通了监牢内的人偷出来的。 说来也怪老夫,当初与顾总兵身份相关的文书都销毁了,独独漏了这一份。” “果然,与我推测差不多。” 第五南山单手托着下巴: “那情况还算处于掌控之中。” 两人对视了一眼,陈鸿信忧心忡忡地问了一句: “公子,事情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能挽回吗?” “当然可以~” 第五南山嘴角微翘: “接下来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请两位牢牢记住! 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我们谁都活不了!” “听凭公子吩咐!” …… 地上颤颤巍巍地跪着三名狱卒,脸色苍白,目光中满是惊恐。 他们身侧是几名手握弯刀的边军士卒,只要轻轻那么一挥手,他们的小命就没了。 小六子,以前在监牢中还是躲着他们走的囚犯,现在俨然成了有官阶的亲兵都统。 他们听说过,死在小六子手里的燕贼不下两手之数,砍头就跟喝水一样简单。 满身杀气的小六子朝这一站就吓得他们直哆嗦。 小六子手里捏着一块黑布轻轻地擦拭着刀锋,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们以前虽然是王自桐的人,但顾总兵在凤川县的时候从没有为难过你们,待你们不薄啊。 怎么就做了白眼狼呢? 我看啊,还是死人的嘴巴最可靠。” 三人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 “别,别杀我们! 我们错了,真的错了!” “顾总兵是好人,是我们黑了心!” “我知道,你们一人收了卫家二十两银子,是不是?” “是,是!” 小六子打开三人面前的一只木箱子,冷声道: “这里面是三百两,可比卫家给的多多了。” 木箱子里装满了白银,给他们几个带来了极强的视觉冲击。 三人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意思? 刚刚不是还要送自己去见阎王吗,现在就给银子了? “现在有两条路给你们选。” 小六子面色冷峻地竖起两根手指头: “第一条是活路,你们分了这三百两银子,按我说的做。 第二条路是死路,挨我一刀。 就算顾总兵真的进了大牢,但你们别忘了凤字营、望北营等等有七千兄弟。 这些人都是顾将军的死忠精锐,你们猜他们会不会让你活下去? 你们不会真觉得堂堂卫家大公子会在意你们的死活吧? 好好想想吧,命,只有一条!”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逐渐从惊恐变得贪婪,手掌颤颤巍巍地伸向了白花花的银子。 片刻之后,三人怀揣巨款离开了这间宅子,双腿还在打摆子。 一名亲卫不满地说道: “六哥,这几个货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以后肯定还得弄出幺蛾子来。 银子给他们不是白瞎了?” “现在他们还不能死。” 小六子冷冷一笑: “盯紧这三个家伙,等这件事结束再……” 小六子手掌轻挥,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众人齐齐阴笑出声: “明白!” …… “呼~” “呼呼~” 屋里回荡着均匀的呼吸声,李家老家主李芝正呼呼大睡,胸口微微起伏。 突然屋中的油灯被点亮,略微突兀的光亮让李芝在迷迷糊糊中睁开了眼眸: “怎么了?谁啊?” “大半夜的点什么灯?” 当李芝睁开眼的那一刻,看到一名陌生的男子端坐屋内,桌上还放着一把明晃晃的弯刀。 “你,你是何人!” 李芝蹭的一下就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睡意全无。 “李家主,不记得我了吗?” 小六子微微一笑: “我们可是见过的。” “你,你是顾思年身边那个随从!” 李芝瞳孔一缩,他人虽然老了,但眼神还行,瞪着双眼睛好歹算是认出来了。 “聪明!” 小六子目光微寒: “还请李家主小点声说话,若是我不小心动了刀,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你,你来我李府所为何事?” 李芝咽了口唾沫,尽量压低着声音,内心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自己的内室,满府这么多下人竟然没有察觉?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来这是为了什么,李老家主应该猜得出啊? 您不是聪明人吗?” 李芝有些心慌,强作镇定: “顾,顾总兵一事不是老夫故意的,实在是被逼无奈啊。” “是吗?” 小六子反问道: “当初顾将军不管是推行租田令还是与王自桐起纠纷,都没与你李家结怨吧? 甚至可以说你李家是从中得利的,在凤川县里给足了李家的面子。 你现在站出来指认顾将军,落井下石,未免算是恩将仇报了吧?” 听到小六子果然是为此事而来,李芝急忙解释道: “卫家卫大人毕竟是琅州同知,显赫高官,又是卫公子亲自来问话,老夫岂敢隐瞒? 你们若是要寻仇,犯不着找我李家啊!” “别扯这些了!” 小六子的表情逐渐冷漠: “卫家许诺你李芝可以重新入官场,去琅州为官,当我不知道吗? 哪是什么不敢说谎,分明就是利欲熏心!” “你,你怎么知道……” 李芝的心脏狠狠一颤,心中越发的慌乱,好像自己在小六子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实际上这些个消息都是近日来安凉阁查出来的。 李芝在官场上待了这么多年,与卫湖也算认识,这次他敏锐的察觉出是卫家要和顾思年斗起来了。 在卫家的诱惑下,他最终选择站在了顾思年的对立面。 “这些消息我是怎么知道的李老前辈就管不着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小六子冷声道: “再过几天,琅州府就会请您去一趟琅州城,当堂对质。 我这次来就希望您能聪明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中要有数!” 李芝内心一片挣扎,卫家许给他的好处实在是太大了。 “看来您还是舍不得官位啊~” 小六子突然一笑: “那不知道您老舍不舍得那个小孙子? 这么小的孩子,若受你的连累惨死在床榻上,那可是天大的不幸啊!” 李芝的表情终于变得惶恐起来: “别,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孙儿! 放心,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绝无半点搪塞!” 李芝终于明白,今天小六子能悄无声息的进入他的内室,明天就能不声不响的送走他的孙子。 如果李家绝后,他官当的再大又有什么用? “算你识相!” 小六子拎着凉刀站了起来: “放心,此事过后,顾总兵会给你应得的好处,官位没有,但李家会在凤川县屹立不倒。 顾总兵一诺千金,不比卫家靠谱多了? 李老,好好为李家,为你孙子想想吧! 告辞!” 眨眼间小六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老人瘫坐在床榻上,重重的叹了口气: “唉~ 鬼迷心窍,差点害死了李家啊~” …… 凤川县的城头上,第五南山驻足遥望,好像隔着无尽的虚空能看到琅州城的景象。 小六子在背后轻声道: “先生,琅州府来信了,明天就要把所有人的证人送往琅州,当庭审案!” “嗯~” 第五南山淡淡的应了一声: “事情都办好了?” “先生放心!” 小六子一抱拳:“全都安排妥当!” “很好~” 第五南山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那就送卫家上路吧!” 第209章卫大人救我! 随着相关人证被尽数带到琅州,审案的日子终于来了。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只是战火下平凡的一天,对琅州官场而言却可能会天翻地覆。 衙门大堂,高坐主位的乃是文愈,老人官袍在身,目光中带着些复杂之色。 今天刺史主审、别驾陪审,葛靖与卫湖旁听。 人虽然不是很多,但规格极高。 两侧各站着几名手持水火棍的彪形大汉,他们可不是县衙衙役,而是葛靖身边的贴身护卫。 文愈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了葛靖,老大人轻轻一挥手: “今天老夫是旁听的,文大人审自己的案子便可,不用问我。” “诺!” “啪!” 文愈轻拍惊堂木: “带人上堂!” 第一批被带上来的分别是顾思年、凤川县县令陈鸿信、监牢差头吴安。 严格意义上来说顾思年现在还不算人犯,并未带枷锁,但十几天的软禁已经让他的面色有些憔悴。 这些天凤字营的心腹们一个都没能见到顾思年,外面的消息一概不知,几乎与世隔绝。 卫湖在看到顾思年的那一刻嘴角就勾起了冷笑,过了今天,顾总兵就变成顾贼人了~ 文愈轻喝道: “陈大人,这位你应该认识吧?” “自然认识。” 陈鸿信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原凤川县典史、现任琅州卫副总兵,顾思年顾将军。” “那他在做凤川县典史之前是何身份?” “京城流浪到琅州的难民。” “既然是难民,怎么当上了凤川县的典史?” “回大人话,他流落他乡,无以为生,来县衙讨口饭吃。 我见他会读书识字就安排在了监牢中当个文书。 后来下官发现此人文采不错,写得一手好字,就请来给家中小儿做私塾先生。 接触得久了觉得顾大人心思机敏、办事得当,就提拔成了典史。” “笑话!” 卫湖冷笑一声: “陈大人,一个整日流浪、连饭都吃不饱的难民怎么可能会读书识字? 本官看他分明就是平陵王府的书童,牵扯逆案的要犯! 一个要犯成了一县典史,这其中该不会有什么隐情吧?” 慕晨沉面无表情的说道: “卫大人说的话不无道理,陈大人应该明白此事的重要性,半句谎话都不能有。 今天你要为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有疑点就问、就查,慕晨沉毫无偏袒顾思年的意思,这也是他为何在琅州备受百姓爱戴的原因。 “下官之言句句属实,绝无任何欺瞒!” 陈鸿信躬身道: “至于顾将军为何会读书识字,应该问他才对。” “顾将军,麻烦你解释一下。” 文愈的目光投向了顾思年。 “诸位大人。” 顾思年缓步向前,拱手行礼: “我不明白为什么卫大人会提出这样的疑问。 难道穷苦百姓就没有读书识字的权利吗? 难道我流浪之时在私塾外旁听、刻苦习字也触犯了律法吗? 难道我大凉的子民就该整日浑浑噩噩、荒唐度日吗? 我顾思年走到今天,那是用汗水和努力换来的,怎么反倒成了卫大人攻击我的理由?” “你!” 卫湖一时语塞: “看你还能嘴硬多久!” 文愈默默地看向两位凤川县的官吏: “本官再问你们最后一遍,顾思年真的不是监牢囚犯吗?” 陈鸿信与吴安沉喝道: “不是!” “好!” 文愈又拍惊堂木: “带凤川县监牢狱卒,王二、张三、李四!” 三名狱卒小心翼翼的走上堂前,本能的往地上一跪,喊了一句参见大人。 这三位的证词算是卫湖的第一个证据,卫大人此刻的嘴角已经翘了起来。 慕晨沉很是紧张,这三人若是一口咬死顾思年,今天就悬了。 兵部那位葛大人则抄着手端坐一旁,顾思年是不是有罪,很快便会见分晓。 文愈从桌上拿起了一张纸道: “这是你们的供词,上面写着顾思年在当典史前实则是凤川县衙役,是也不是?” “是。” 三人老实巴交的点了点头。 “你们三人说顾将军是囚犯。” 文愈转头看向顾思年: “将军说自己不是,各执一词,难以辨别。 现在将军可与他们对质了。” “好!” 顾思年面不改色的迈前一步问道: “既然你们说我是监牢囚犯,牵扯平陵王府大案,那还记得我是何时入狱的吗?” 张三思索片刻后答道: “正隆三年的七月。” “荒谬!” 顾思年冷喝道: “正隆三年的七月我已经带着三百乡勇民夫增援前线了! 怎么可能在那时候入狱!” “不对不对,是五月!” “五月我已经是典史了!” “错了错了,应该是正隆二年。”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每个人说的时间都不一样,场面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卫湖有些错愕,急忙解释道: “文大人,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这三人怕是记差了。” “那好,就算是你们记不清了。” 顾思年接着问道: “我入狱被关在哪间牢房、与何人一起被关押,你们总该记得一些吧? 或者说监牢里的文书里也该有记载才是,你们有吗?” “额~” 三人大眼瞪小眼,支支吾吾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吴安很合时宜的插话道: “大人,卑职在来琅州城之前已经呈上了监牢近两年囚犯籍贯的文书。 上面确实没有记载过顾思年的名字。” “蒽,确实没有。” 慕晨沉朝着文愈点了点头: “我已经仔细的查了一遍。” 文愈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冷声道: “你三人前言不搭后语,言辞含糊,又拿不出相关物证。 仅凭你们一句话怎能作为证据? 可别想着欺瞒本官!” 文愈最后那一声轻喝直接吓得三人瑟瑟发抖,低着头再也不敢抬起来。 吴安再度出声道: “我身为监牢差头都不知道顾大人做过囚犯,你们三个是如何知道的? 或者说,你们三个在撒谎? 这可是刺史府公堂,随意污蔑副总兵、作假口供,那可是大罪!” “大人,大人饶命啊!” “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 三人好像被吓到了,不停的磕头,就这么一个动作大家就意识到他们肯定有鬼。 卫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怎么跟他想象的不对呢? “混账!” 文愈眉头紧凝: “构陷堂堂琅州卫副总兵,本官当了这么多年刺史,第一次见到像你们这么大胆的奸人! 拖下去,先打三十重棍!看你们说不说实话!” “大人饶命啊!” 三人磕头如捣蒜,王二直接扑向了卫湖: “卫大人,您不是说保我们无事的吗! 赶紧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 整座大厅都陡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得看向了卫湖。 这句话,有意思啊~ 同知大人瞳孔一缩,脑子一片空白,尤其是葛靖的眼神让他心慌: “你,你说什么!本官压根就不认识你! 诸位大人,本官从未见过这三人啊,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这句话倒是实话,从头到尾卫湖都没见过这三人,凤川县的事情一直是他儿子卫然去操办的。 “嗤~” 顾思年笑了一声: “没见过他们三人? 在座的有文大人、慕大人还有葛大人,怎么他们一眼就能认出你?” 实际上这三个家伙早就看过卫湖的画像了。 卫湖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怒声骂道: “你们这三个贼人,该杀!” “卫大人,您怎能如此过河拆桥!” “卫公子只给了我们几十两银子,这么点银子可不值得我们搭上性命啊!” “各位大人,是他,就是他们卫家让我们栽赃顾将军的,与我们无关啊!” “招,我们全都招了!” “各位大人饶命啊!” 三人边哭边嚎,将整件事和盘托出,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所谓的证词从何而来。 乖乖,卫家故意陷害顾思年。 这问题可就大了~ “放肆,一派胡言!” 卫湖气得直哆嗦: “你们,你们怎敢陷害本官! 葛大人,这三个贼人嘴里没一句实话!您可千万别信啊!” 卫湖这慌乱的表情,很难让人相信他什么事都没做。 葛靖眯着眼看了卫湖好一会儿,最后才轻轻一挥手: “这三人的供词作废,文大人,接着审案吧~” 葛靖倒想好好看看,今天这事会怎么发展。 “来人,把这三人押下去!” 文愈冷喝道: “带凤川县原县令,李芝!” 老态龙钟的李芝颤颤巍巍的走进了官堂,到底是当过官的,老人挨个朝众人行礼,举止文雅有度。 这时候氛围已经出现了些许变化,大家神情各异。 貌似这桩案件还真有隐情啊~ 卫湖也早没了之前的胜券在握,一脸羞臊、愤怒、不安。 “李老大人,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文愈先寒暄了两句,以前他们两也算是老相识,论年纪李芝还算是他的前辈呢。 “哎呦,文刺史客气了。” 李芝弯了弯腰肢: “乡野村夫罢了,怎敢劳刺史大人过问。 托诸位大人的福,近日身子骨还行,腿脚有时候会犯疼,老毛病了。” “那就好,呵呵。” 文愈笑了两声: “那咱们就言归正传,聊聊正事吧。 李老大人,本官这里有一份你的证词,指认琅州卫顾总兵原先是监牢中的囚犯? 这份证词是你亲口所说吗?” 卫湖瞪大双眼,焦躁不安的等着李芝的回答。 “什么?文大人弄错了吧?” 李芝抬起来目瞪口呆的反问道: “老夫何曾说过这种话?” 第210章全面反击 “老夫从没说过这种话。” 李芝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卫湖彻底坐不住了,直接就站了起来: “李老大人,顾思年曾是监牢囚犯,这话可是你在凤川县当面跟犬子所说啊,现在怎么又变了? 您,您可得想清楚再说。” 卫湖不好对李芝恶语相向,但所有人都看得出卫大人急了,眼神慌乱,事情好像一步步的在脱离他的掌控。 “哎,卫大人这话从何而来?” 李芝一本正经地回道: “我与卫公子说的原话是老夫在监牢中见过顾将军,而不是说顾将军是监牢中的囚犯。 请各位大人明鉴!” “噢~原来如此~” 众人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表情。 在监牢中见过顾思年那不是应该的吗?因为陈鸿信说过,顾思年在当典史之前在监牢中做过文书啊! “你,你。” 卫湖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这……” 卫湖明白,李芝背叛了他俩之间的约定,可他一个字都骂不出来。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两人之间的约定说出来吧? “卫大人。” 文愈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到底是李老大人临时改变了说辞,还是你儿子听错了?” 卫湖盯着李芝,最后咬着牙说道: “应该是听,听错了。” 同知大人的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寒意,这个李芝竟然临阵倒戈,戏耍他一把,等这件事过后他一定会好好想法子整整李家。 “既然是听错了,那李老的证词就直接作废了。” 文俞端坐身姿: “接下来可以聊聊最后一个证物了,也就是这封写着顾大人入狱身份的案卷。” 文俞的手中握着一张纸轻轻挥了挥,卫湖的目光终于亮了起来,这一封案卷可是铁证,足以将顾思年囚犯的身份坐实。 人可以变卦,白纸黑字的案卷变不了。 他倒要看看顾思年想靠什么翻盘! 顾思年率先回答道: “文大人,我必须要再强调一点,我入监牢时担的就是文书一职,此事陈大人与吴差头都可以作证。 请大家想一想,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封案卷在,我担任文书的时候完全可以将其销毁,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又怎会保留到今天成为坐实自己的罪证? 至于这封案卷从何而来,我确实不知。” 其实这件事还真是顾思年与陈鸿信疏忽了,当初绝大多数的证物都销毁了,就漏了这么一个。 这话倒引来了葛靖的认同,对啊,如果这封案卷是真的,顾思年完全可以自己销毁它。 “哼,顾将军还真是巧舌如簧啊~” 卫湖冷哼一声: “难不成这封文书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顾将军转头看向卫湖: “我倒想问问,卫大人究竟是从何得来这封文书的,总该有个出处吧?” “这个……” 卫湖支支吾吾,没憋出几个字来。 葛靖眉头微皱: “卫大人,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卫湖咬了咬牙,沉声道: “这封案卷是现在凤川县监牢负责保存、看护简册的马文书交给我的。” “那好。” 慕晨沉冷喝道: “传马文书,咱们一问便知。” “大人!” 吴安突然躬身道: “马、马文书已经于前日暴病身亡。” “什么!” 不管是几位审案子的大人还是卫湖都目光震惊,好端端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死了。 葛靖目光微凝: “看来是有人想杀人灭口啊~” 老大人可不是傻子,死在这个节骨眼上,没鬼就怪了。 吴安小心翼翼的说道: “马文书身亡,监牢,监牢中的印信也丢失了,至今都没有找回。” 大家满脸愕然,竟然连印信都丢了? “几位大人!” 顾思年突然提高了语调喝道: “下官斗胆猜测,有人故意害死了马文书,然后偷走监牢大印,伪造了这封案卷,想要栽赃我!” 顾思年的推断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认同,合情合理。 下一刻,好像许多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的看向了卫湖。 要说在场的谁最后可能陷害顾思年,无疑便是卫湖,因为他之前已经出银子收买了那三个狱卒。 “看本官作甚!” 卫湖的脸色一下就涨红了: “本官与顾将军无冤无仇,岂会伪造证物陷害于他,文大人葛大人,请你们相信我,这封信确实是马文书交给我的。 现在他死了,一定是有人想要杀人灭口!” “卫大人该不会说是我要杀人灭口吧?” 顾思年冷声道: “这十几天我一直足不出户,何来灭口一说?” “你出不去,可是你凤字营有一帮亲信,他们出得去!” 卫湖急了,朗喝道: “你敢说他们不会救你?” “卫大人慎言!” 文俞皱起眉头说道: “这些日子寿字营一直守在凤字营左右,老夫日前刚刚询问了杜将军,凤字营并无一兵一卒外出!” 卫湖一时语塞,这么看的话顾思年还真没有杀人灭口的机会。 陈鸿信迈前一步,尽可能放低声音道: “大人,凤字营的人我们没见到,但前些日子卫家公子卫然倒是频繁出入凤川县,据知情人讲,这位卫公子还约见了马文书。 在卫公子见过马文书之后,此人没几天便死了……” “卫大人,可有此事?” 文俞转过头看着他,卫湖脸色泛白,点头道: “确实是去了,可下官保证,我卫家从未杀害过人证!更没有偷取过监牢大印!” “难不成凭卫大人几句话就想把事情撇得干干净净?” 顾思年高声道: “刚刚那三位狱卒的证词是你塞了银子伪造的,李老前辈的话又是你卫家听错了,现在还冒出一封来历不明的案卷。 难道凭这些还不足以说明你卫家另有所图吗? 几位大人,我请求派兵搜查卫家府邸,若是能搜到监牢印信,一切自然会见分晓!” “放肆!” 卫湖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本官乃是琅州府通知,岂能随意搜查本官府邸!” 卫湖满脸通红,若是被衙役搜查自己的府邸,那卫家的脸面岂不是丢得干干净净?而且他卫家有些秘密,可不能随便让人搜啊~ 文俞目光犹豫,这件事他还真拿不准主意,只好求助似的看向了葛靖。 葛靖沉默片刻,面带笑意的看向卫湖: “卫大人不用急嘛。 既然你卫家没做这件事,让人搜搜也无妨,自证清白岂不是好事?” 老人这是笑里藏刀,摆明了已经开始怀疑卫家。 卫湖一愣,咬着牙点头道: “听凭葛老吩咐!” “好!” 慕晨沉手掌轻挥: “立刻派人,搜查卫大人府邸!” “诺!” 众多衙役领命而去,审堂中迎来了一丝宁静。 所有人都在焦躁不安的等待着,卫湖自始至终都在恶狠狠的盯着顾思年,他不明白为何短短几天那些证人都全部反水,但他知道自己家中一定没有那块大印,他不怕! 等啊等,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领命而去的衙役终于回来复命了,大包小包带了许多东西回来。 “怎么样?” 文俞急忙坐直身子问道: “可有搜到什么东西?” 衙役高高举起一个小木盒,大声喝道: “回大人,在卫同知的书房中搜到了凤川县监牢大印!” “哗~” 全场哗然,葛靖的目光一下子阴沉了下去。 “放屁,怎么可能!” 卫湖心头一颤,疾步向前: “我卫府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不管他多么的震惊,但当他清楚的看见那个大印时整张脸都白了。 “好啊,你这个卫湖!” 顾思年满脸怒意: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栽赃于我! 花钱伪造证词、收买证人不说,竟然连官府的大印都敢偷! 你知不知道此乃大罪!” “没有,本官没有!” 卫湖匆忙看向葛靖: “葛老,请您一定要相信我,这件事一定可以解释的!” 卫湖彻底懵逼了,凤川县牢房的大印怎么会跑到卫府? 他不知道的是,小六子乃是神偷啊,出入他卫湖的书房岂不是小菜一碟?至于那个马文书嘛,自然是不走运被小六子给剁了。 “卫大人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请你好好的解释一下吧。” 葛靖的语气中已经多出了一分寒意,怀疑两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诸位大人,除了印信,小人还搜到一本账簿! 觉得事关重大,就一起带了回来,请大人过目!” 衙役很合时宜的站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将一个账本呈到了文俞面前,厚实的很。 “账簿?” 文俞随手接过看了起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 他就这么扫了几眼,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葛靖皱眉问道: “文刺史,这是什么账簿?” “这,这是……” 文俞犹豫了好久才说道: “账本上记载着卫府与杜家、张家等好几家商户的利益往来。 每次军需送到琅州,经卫府的手就会截留一批,然后由那几家出钱购买,卫家从中获利。 除此之外,还有卫家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从琅州大小商户那收来的黑钱。 账簿,账簿的字迹确实是卫大人的。” “轰!” 卫湖只觉得有一道惊雷劈在了自己的头上,头脑一片空白。 葛靖豁然起身,疾步走到了文俞身边抢过账簿翻看了好几页,满脸铁青: “卫大人,你现在要解释的可不止这一件事了!” 卫湖浑身哆嗦了一下,瞳孔中满是震惊、慌乱。 怎么回事?这封账簿他明明藏得很深啊,几个衙役为何轻飘飘的就搜出来了? 这自然又是小六子的手笔了~ “好你个卫湖!” 顾思年勃然大怒,再也不藏着掖着: “连军需你都敢贪,简直罪大恶极! 我边军将士在前线辛辛苦苦的流血流汗、为国卖命,你竟然在背后发国难财! 混账!” 所有人都黑着脸,包括文俞与慕晨沉,其实大家都知道卫家肯定贪了钱,但没有证据,谁会胡乱去指责一个琅州同知? 这下好了,证据自己蹦出来了。 算不算是审案的意外之喜? “葛大人!” 顾思年还不罢休,怒声道: “此前杜氏那几家商号勾结马匪、掳掠良家女子供他们淫乐已经被满门抄斩。 这些人一死,卫家的财路就断了。 卫湖一定是因为此事对我怀恨在心,故意栽赃陷害。 大人,我顾思年一心为国为民、只求击退燕军,请大人严惩卫家,还我公道!” 葛靖攥紧了拳头,脑筋急速的转动,从官场中一路摸爬滚打出来的他现在彻底想通了整件事,就是卫湖要整倒顾思年!整倒他看中的将才! 老人怒气冲冲的喝道: “来人,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卫湖下狱。立刻派兵封锁卫家府邸,抓捕所有人,等候处置!” “扑通~” 卫湖一屁股跌倒在地,满眼绝望。 今天不是应该整倒顾思年吗?他万万没有想到此事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咳咳,葛大人。” 一直在翻阅那封账簿的慕晨沉突然开口了: “此事,此事怕是没这么简单~” “何意?” 葛靖眉头紧皱,难不成还有更大的秘密? 慕晨沉举起账簿,苦笑道: “前些天,卫家送了五千两银子给,给游总兵~” 第211章前线兵败 卫家竟然还送了银子给游峰,难不成游峰也与此事有牵连? 葛靖的心头微微一紧,神情说不出的复杂,冷着脸一挥手: “闲杂人等全部出去,记住,今天这里的对话,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 谁要是透出去半个字,斩立决!” “诺!” 那些衙役亲兵们心头一震,呼啦啦地退了出去,很快屋内就只剩葛靖几人,还有一位瘫坐在地的同知大人。 葛靖看向了慕晨沉: “账簿里怎么记得,卫家贪污的军饷、军需,也有游峰地份吗?” “额,这倒没有记载。” 慕晨沉翻了翻账簿道: “之前卫家与游峰并没有利益往来,从头到尾也就这么一笔银子。 下官推测,应该与军需无关。” “呼~” 葛靖心头微微松了口气,只要游峰与此事没有牵连就好。 如果一卫总兵都牵扯到这样的贪腐大案中去,那琅州卫的烂成什么样? 而且游峰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游峰若是犯了大案,他葛靖也逃不了。 “卫大人,解释一下吧,这笔银子是怎么回事?” 葛靖可不相信如此贪婪的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地给游峰银子,其中定有隐秘! 而卫湖还吓得瘫倒在地,双目无神,耳中一个字也听不见。 “卫湖!” 葛靖冷声喝道: “你若不想卫家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结局,就从实招来!” 卫湖心头一颤,满脸都笼罩着恐惧,颤颤巍巍的回道: “这次我要对顾总兵发难,担心一个人成不了事,就联手了游总兵。 顾总兵这一年冒得太快,引起了游总兵的忌惮,早就对其心生不满。 这五千两银子就是我给游总兵的好处费,就为了对付顾将军。 游总兵提前调走了望北营等三营精锐,并且让寿字营监视凤字营,就是怕军营生变。 至于军需的银子,游总兵并未参与。 老夫所言句句属实、绝没有半个字的谎话。” 卫湖面如死灰,将整件事和盘托出。 他知道,现在顾思年是不是监牢囚犯已经不重要了,自己这桩贪腐案子捅出来,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了。 “原来是这样。” 葛靖眼神冰寒,怪不得这次开战游峰没有将顾思年调去前线,原来从一开始两人就计划好了联手扳倒顾思年。 葛靖是感慨万千啊,他知道游峰这个人有些小心眼,可万万没想到出手这么狠,直接整倒顾思年。 两个人都是葛靖看中的,怎么办? “简直是混账!” 性情耿直的慕晨沉再也忍不住的,拍案而起: “大敌当前,不想着齐心协力击退燕军,却在背后玩弄这些手段,简直罪无可赦! 到时候边关防线告破,死的还不是我大凉百姓!” 老大人气得胡子直晃,面色铁青。 葛靖挥了挥手: “行了,把人打下去,要严密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 屋外走进两名军汉,凶神恶煞的把卫湖给拖了出去,这位卫大人还在一声声的求饶,想要保一条命,可惜无人理会。 “唉~” 葛靖重重地叹了口气,坐回椅子,满脸愁容。 燕军压境,却出了这么一桩事,他能怎么办? 卫家好解决,杀了就杀了,可游峰还在前线领兵,葛靖指望着他击退燕军呢。 难不成一封军令送到前线,撤了他的职?临阵换将可是大忌。 文愈小心翼翼的问道: “葛大人,这事?” 葛靖摆了摆手: “等等,容老夫好好想想,再想想……” 屋中一片死寂,顾思年也并未吭声。 因为光靠五千两银子就想扳倒游峰并不现实,他要的只不过是自由,是重新掌握兵权。 至于后面怎么安排,那是葛靖说了算。 “报,急报!” 这种压抑的氛围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总算被一声尖叫打破,一名军汉风风火火的闯进了屋中: “大人,前线军报,十万火急!” 葛靖眉头一皱: “念!”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军汉哆哆嗦嗦的说道: “前线,前线大败。 三日前游总兵率部出击,惨遭燕军埋伏,大军被围。 宇字营、锦新营两营兵马几乎全军覆没,耿宇将军战死。 游总兵与董副总兵奋力死战这才逃出重围,残兵已经全部退守靖边城。” “什么!” 所有人的脸色豁然大变,文愈目瞪口呆: “怎么会这样,开战才半个月啊!” 都知道拓拔烈厉害,可半个月就歼灭两营兵马,这也太耸人听闻了吧。 那个耿宇,刚刚组建了宇字营,屁股还没坐热就被灭了? “败了,竟然败了!” 葛靖的胸口不断起伏,看得出这位老大人在努力的压制心中的震惊与愤怒。 这场败仗来得实在太快。 老人的拳头微微紧缩,面无表情的说道: “快马去靖边城,让游峰与董寿立刻回琅州复命。 再传一道军令,从此刻开始,寿字营一兵一卒不得外出!” …… “大哥!好久不见!” “顾将军!久违了!” “恭喜啊,哈哈哈!” 屋内一片欢声笑语,慕清欢、第五南山、秦熙还有江玉风那些与顾思年交情好的全凑在了一起。 慕清欢眨巴着大眼睛坐在顾思年的身侧,她可有十几天没见过顾思年了,眼神中既有不舍又有欢喜。 顾思年笑着端起了酒杯,朗声道: “这一次顾某蒙难,全靠诸位鼎力相助,不然还不知道要被软禁到什么时候。 南山,你带人去凤川县忙活了好几天,布置妥当,招招指向了卫家的要害,辛苦了。 柳姑娘,你们安凉阁可是出了大力,感谢!” 第五南山连连摆手: “主意都是大哥出的,我就是跑腿罢了。” 其实三个关键的证据如何处理,都是顾思年写在信上的,具体操作则由第五南山把握。 “还有玉风,花了不少银子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多银子我一时半会可还不起。” 收买那些狱卒的银子全都是江玉风出的,在他眼里只要能用银子摆平的都不叫事。 整个一财大气粗! “不怕!堂堂顾副总兵还会赖账不成!” “哈哈哈~” 众人哄笑一团,顾思年高举酒杯: “多的话我也不说了,都是自己人,干了!” “干!” 大家伙一饮而尽,就连慕清欢也有模有样的喝了一大杯。 放下酒杯,苏晏清愤愤不平的说道: “真是没想到啊,这个卫家竟然如此胆大包天,黑了这么多的军需物资。 以前我就觉得不对劲,怎么户部兵部下发的物资这么少,就是一直没证据。 如果提前被我抓住把柄,一定要去首告,揭发这个卑鄙小人!” “呵呵,哪有苏公子想的这么简单?” 柳尘烟笑了笑: “卫湖在城中根基深厚,与不少达官贵人联系密切。 这一次也就是有葛大人在场才能立刻拿下他,换做平日,扳倒一个琅州同知难于登天。” “哼,那也不能任由他胡来!” “算了,都过去了,这次就算卫家有通天的手段也翻不了身。” 顾思年轻声道: “这样一来琅州同知的位子就空出来了。 虽说现在军需由江门供应,但官府这边主管钱粮的同知依旧有过问物资分配的权利。 这个位置,重要得很啊~” 第五南山会心一笑: “看来将军是想在这个位置上放自己人了?” 江玉风接过话茬: “而且此人一定得是个清官,不贪不黑、分文不取的那一种!” 顾思年诡异一笑,看向了苏晏清: “这不有个现成的清官吗?” 大家齐刷刷的看向苏晏清,这家伙清廉的名头可不比慕晨沉差,而且知根知底,用起来放心。 “我?” 苏晏清愕然,苦笑着摇了摇头: “顾将军太看得起我了,如今我的官阶与琅州同知隔着好几阶。 轮到谁也轮不到我。” 苏晏清早就看穿了,在官场上没有背景想要往上爬,太难了。 他就管管马,去安春阁听听曲,知足了。 “放心,现在是非常之时,凡是皆有可能!” 顾思年微微一笑: “你只要记住,一旦坐上同知的位置,肩上的担子可就重了!” 苏晏清不知道顾思年哪来的底气帮自己上位,但还是重重抱拳道: “苏某定竭尽全力!” “眼下就是前线战事了。” 第五南山轻声道: “葛大人急召游峰、董寿回琅州,还给寿字营下了禁足令。 其中的用意耐人寻味啊~” 顾思年嘴角微翘: “依我看,他这个总兵的位置是保不住了!” …… “驾!” “哒哒哒~” 一长串的马队出现在了琅州城外的官道上,风驰电掣直奔城门。 游峰与董寿两人一接到军令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随行还带着一百多号亲兵。 看得出两位总兵神情疲惫、眼神沮丧。 刚开战就吃了这么大一场败仗,心情能好就怪了。 按理来说游峰入城应该是畅通无阻才对,但偏偏今天出现了意外,刚到城门口就被守门士卒给拦住了: “请两位大人止步!” 一排排军卒长枪林立,面色冷漠,完全没有要放行的意思。 “放肆!” 本来心情就不好的董寿眉头微皱: “没看到是游总兵回城吗?速速让开!” 本就心情不好,还被这些人拦着,董寿心情更差了。 那名领头的军官沉声喝道: “传葛大人军令,大战时节,军马在街道内纵横驰骋容易引起百姓恐慌。 所以请两位总兵的亲卫尽数留在城外,单骑入城!” “单骑入城?” 董寿目光微变,下意识的看向了游峰。 他还从来没碰见过这种情况,怎么觉得气氛不太对呢? 游峰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挥挥手: “你们留下,董将军随我入城吧~” 第212章兵权入手 葛靖暂时居住的府宅内坐着寥寥几道身影,一直被软禁的顾思年也在场。 就在这座府邸的外围,葛靖从京城大人的军士严阵以待,防止今夜发生变故。 刚刚游峰与董寿二人已经汇报了半个月来的交战经过,游峰的目光时不时就会看向顾思年。 这家伙不是被软禁了吗?怎么又放出来了? 还有那个卫湖也不在场,哪哪都不对劲。 其实战事的经过也很简单,二人到了前线之后为了打出边军的威风,主动出击了好几次,胜多败少,气势汹汹。 燕军接连吃亏,只得拔营后撤,然后游峰就坐不住了,想要趁着士气旺盛打一场大胜仗,也盖一盖顾思年的风头。 于是他就率军大举出击,尾随燕军追杀。 这一追就中了燕军的埋伏,大败而归,还搭上了两营兵马,刚刚收入麾下的亲信耿宇也死了。 游峰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道: “此战是卑职轻敌了,拓跋烈麾下有两千弓骑,弓马娴熟、战力惊人又来去如风。 这次我们就是在野外遭遇了两千弓骑,先锋大军被燕军一个冲锋就打垮了,这才导致落败。 请葛大人治罪!” 燕军虽然大部分都擅长骑射,但这次碰见的两千弓骑尤为厉害,箭矢就像长了眼睛,不停地收割着将士们的性命。 而且这群人速度也快,擅长拉扯己方阵型,两千人就让己方应接不暇。 葛靖自始至终都在听着,一句话都没说过,时而看看游峰与董寿,时而低头沉思。 游峰与葛靖相识多年,大胜大捷都经历过,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老人有这般表情。 心中有些惶恐的游峰再度说了一嘴: “此战失利,皆是卑职轻敌所致,请大人治罪!” 别的不说,这认错的态度还是有的。 葛靖终于抬起了头,平静地问了一句: “琅州卫兵符何在?拿出来吧~” “额~” 游峰面色一变,表情极度僵硬,董寿更是愕然。 难不成打了一场败仗就要收他的兵符?这样的处罚也太重了。 虽然心中一百个不情愿,但游峰还是老老实实地掏出了兵符,放在了葛靖身前的桌子上。 葛靖冷着脸说道: “此次凉燕大战,满朝文武的眼睛都盯着,就连陛下都在过问。 开战半个月就折损了两营兵马,消息若是传到京城,你们的脑袋都不一定保得住! 现在老夫收你们的兵符是为了保你们的命,心里可别有怨气!” 游峰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萎靡了下来,有些不甘心的说道: “大人,大敌当前需要领军之人啊,卑职愿意将功赎罪,请大人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当了这么久的琅州卫总兵,游峰岂会甘心兵权就这么交出去? “领军之人你就不必操心了。” 葛靖随意的说了一句: “军中还有这么多武将可用,这里还有顾总兵,你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休息吧。” 葛靖的眼神中带着寒意,如果游峰这时候敢说一个不字,这条命就没了。 好在他没有异动。 “他?” 游峰豁然抬头: “卑职斗胆询问大人一句,顾总兵身上还背着大案,岂能随意执掌兵权? 这可是两军大战,容不得出差错啊!” 就算游峰被暂时拿了兵权,他也希望是董寿领命,怎能是这个顾思年? 从前两天事发到现在,琅州城内所有游峰、董寿的亲信都被禁止外出,二人一点消息也没收到。 若是走漏了风声,游峰临阵叛变怎么办? “事情已经查清楚了,顾将军无罪。” 葛靖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游峰目瞪口呆: “无罪,怎么可能?不是有那么多证据吗?” 游峰临走之前觉得顾思年已经必死无疑了。 “所有罪状,都是卫湖故意栽赃陷害,妄图加害顾总兵。” 葛靖冷声道: “卫湖已经全盘招供,就连那封案卷也是他偷窃凤川县大印伪造的。 而且还查出他贪墨军饷、扣押军需物资,每年户部拨下来的钱银至少有一成进了他卫家的口袋。 实在是罪大恶极! 卫家满门已经下狱,只等定罪问斩了。” “这,这怎么可能!” 游峰无比惊骇,顾思年没倒台,卫家反而没了。 他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一半。 旁边的董寿同样愕然,短短半个月罢了,琅州城内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没什么不可能的,这样胆大包天的贼人,连军需的银子都敢贪!” 葛靖老眼微眯,带着一丝寒意看向了游峰: “大敌当前,他竟然不想着齐心协力击退燕军,还干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该死!” 游峰心头一颤,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几乎不敢与葛靖对视。 葛靖背过身,对着地图: “前些日子,卫湖似乎给游总兵送了一大笔银子吧?” 游峰终于慌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葛老,这都是卫家强行送的!并不是卑职索要啊! 游峰可以用性命担保,从未贪墨过军资军饷!” 堂堂一卫总兵,心中终于出现了恐惧。 董寿不可置信的看着游峰,连他都不知道游峰收了卫湖的银子,今天这麻烦大了。 “你调走了望北营等三营兵马,就为了扳倒顾总兵!” 葛靖的语气终于变得严厉起来: “三营精锐兵马不去前线参战,反而驻守在崇北关一线按兵不动,是你游总兵信不过三营的将军吧? 大敌当前,你还在搞这些狼狈为奸的手段,游峰啊游峰,你太让老夫失望了!” 老人怒其不争,满脸悲愤。 游峰毕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么些年,多多少少是有感情的。 但这次葛靖实在无法容忍游峰的所作所为,因为他太需要一场胜利帮助自己坐上北境司司丞的位子了。 游峰眼眶瞳孔,额头上青筋暴涨,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卑职知罪,愿交出兵权! 任凭大人发落!” 游峰明白,效力这么多年的葛靖已经打算抛弃他了。 旁边的文愈和慕晨沉对视了一眼,整个琅州卫怕是要变天了啊~ 葛靖沉声喝道: “通晓全军,游总兵旧伤复发、身体抱恙,不再领军,暂住琅州城休养!” “诺!” 游峰又磕了一个头,满脸哀伤绝望。 不过葛靖也算是给他留了一份体面,找了个旧伤复发的理由。 “顾将军!” 葛靖抬头看向顾思年,顾思年迈前一步: “末将在!” 葛靖将桌上的那枚虎符放在了顾思年的手心: “传令各营,自即日起,琅州卫上下所有营兵、乡勇、民夫尽数归顾总兵调遣。 军令所至,不从者格杀勿论! 顾将军,击退燕贼的重任可就交给你了!” 顾思年握紧虎符,冷喝道: “请大人放心! 我琅州卫兵锋所指,必战无不胜!” …… 昏暗的房间中,顾思年躬身而立,神态举止十分恭敬,葛靖站在地图前,苍老的手掌一点点滑过纸面。 屋中并无旁人,显得异常安静。 葛靖喃喃道: “游峰三十岁的时候,老夫就认识他了,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边军参将,战功在身,多次在战场上死里逃生,也算是年轻有为啊~ 老夫见他可用,便用心提拔,他也没让我失望,这么些年来关键时候没掉过链子,也打了不少胜仗。 一路走来,他官至琅州卫总兵,成了一方军事主官。 可以说没有我,他走不到今天。” 顾思年没有插话,只是安静的听着。 “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老夫也不是一个着急上火的人。 为将者,打一两次败仗不算什么,总有翻盘的机会。 但这次的凉燕大战对我而言太过重要,游峰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了我的底线。 说句真心话,如果这次他打赢了,老夫会选择息事宁人,做个和事佬,尽可能让你们二人化解恩怨。 以后琅州卫就是他正你副,二人一起带兵。 但现在他输了,输了就只能交出兵权!” 葛靖还算坦诚,将实话说了出来,顾思年并没有感到憋屈。 像这种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人,只会任用对自己有助力的人。 游峰在葛靖眼里已经是无用之人。 葛靖缓缓抬头: “他当初是三十岁的参将,而你,是二十岁的副总兵。 比起他,老夫更看好你! 琅州卫的军权都给你,老夫是顶着极大压力的。 我知道拓跋烈不好对付,但你只能赢,不能输!” 顾思年沉声回道: “末将别的话不敢保证,但若是打不赢这一仗,我会自己战死在边关!” “说得好!” 葛靖站了起来: “老夫就喜欢你身上这种锐气、这种杀伐之意! 游峰就少了你这股狠劲!他不如你!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实际上官场与沙场一样,都步步危机、处处陷阱。 今日有游峰与卫湖对你发难,以后还会有其他人,只要你一日身在官场,这种事就避免不了。 你能做的,就是一步步往上走,越往上,找麻烦的就会越来越少,敬畏你的人就会越多! 你才二十岁,未来的路很长很长,该想好怎么走~” 葛靖的语气中似乎带着深意。 顾思年恭恭敬敬的抱拳道: “还望大人日后多多提拔!末将定为大人,尽心尽力!” 顾思年何曾不懂,葛靖这是在对自己抛出橄榄枝。 “果然聪明!” 葛靖微微一笑,干枯的手掌在虚空中轻轻一握: “打赢这场仗,老夫保证,你就是琅州卫总兵!” 第213章坦言相告 夜幕降临,慕家的大厅内灯火通明。 雕刻着花纹的古朴装饰虽然少了达官显贵的那种奢华装饰,却多着一份淳朴、古雅。 慕晨沉端着个茶碗,一口接一口的抿着,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满是冷漠。慕清欢老老实实的坐在边上,一直使眼色,忧心忡忡。 顾思年这叫一个坐立难安啊,马上就要率军出征了,慕晨沉冷不丁地请自己过来喝茶,瞅老人这表情,分明像是个鸿门宴。 今天他还做成了一件大事,他力劝葛靖,让苏晏清担任琅州同知,虽然葛靖没有当场同意,但却让苏晏清暂代同知官务,若是做事得当、办事得力以后就接任同知一职。 以苏晏清的才干,同知一职岂不是唾手可得? 但大家都还没来得及庆祝,慕晨沉就把顾思年叫过来了。 过了好久,慕晨沉放下空碗,看着顾思年: “今日请顾将军来,是有一事相问,还望将军实言相告。” “大人请问!” 顾思年的眉头皱了皱,这语气可没有之前那么亲密了啊~ 慕晨沉抄着手,端坐身姿: “顾将军与欢儿之间的感情,老夫心知肚明,也不会刻意去拆散。 但既然你们有情,老夫总得对你这个未来的女婿知根知底吧? 你顾思年到底是不是平陵王府的伴读书童?是不是以囚犯的身份进入凤川县的?” 慕晨沉不傻,卫家有罪不假,但那些个罪状一夜之间被尽数推翻,太过蹊跷,而且看卫湖最后的表情,偷大印一事绝不是他干的。 细细想来总觉得里面藏着秘密。 “爹!” 慕清欢急了,忙着为顾思年辩解: “这案子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他没有罪!有罪的是卫湖那些老王八蛋!” 她是知道内情的,她更知道自己这位爹是个死脑筋,帮理不帮亲。 要是被他知道顾思年的真实身份,指不定要把他送进大牢。 “住口!今天没有你插嘴的份!” 慕晨沉罕见的对宝贝女儿发了火,冷着脸看向顾思年: “我只想听你一句实话!” 顾思年轻轻扯了一下慕清欢的胳膊,示意她别乱,站起身道: “慕大人,我确实是平陵王府的书童,从京城发配千里到琅州。 卫湖找出的证据,也都是真的。” 顾思年没有隐瞒,因为他打心底已经把慕晨沉当成了自己的长辈,他不想再欺骗他。 “好啊,真好啊,你好大胆!” 慕晨沉怒目圆睁: “顾将军当真是手眼通天,凤川县上下看来早就都是你的人了! 一个琅州同知、一个琅州卫总兵,联起手来都没能扳倒你。 老夫真是没想到,顾将军不仅领兵厉害,背地里玩弄手段也不差!你知不知道这样的罪行,足够杀头了!” 老大人唾沫横飞的骂着,眼神中却闪过一丝诡异。 “爹,他是好人,你别抓他!” 慕清欢摊开手挡在顾思年身前: “你别想带走他!” 慕清欢眼眶泛红,难不成最后扳倒顾思年的会是自己的爹? 顾思年将慕清欢扯到了身后,面无表情的问道: “敢问大人,平陵王是何等人物?” “平陵王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弟,也是造反谋逆的罪人。” 慕晨沉的目光中好像没有愤怒,反而带着一丝惋惜。 “他真的是罪人吗?” 顾思年一步步走向前: “从我顾思年来到琅州、加入边军的那一刻起,只要提到平陵王三个字,军中士卒无不敬仰?百姓无不满口称赞。 这十几年来燕军没能大举入侵,就是靠着平陵王征战沙场、抵御燕贼! 我不过是王府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他造反不造反的我不知道。 但我相信,这样一个为国为民、出生入死的人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世道,不该是这样!” 面对慕晨沉的质问,顾思年非但没有示弱求饶反而还义正言辞地反问起来,这一弄可把慕清欢吓得不轻,在身后不断地扯他衣角,意思让顾思年赶紧服软。 但顾思年不为所动,直勾勾地看向慕晨沉: “慕大人刚正廉洁之名传遍琅州,我就不信平陵王是何等人物你会不知道? 我顾思年是平陵王府出来的囚犯不假,但我顾思年扪心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百姓、对不起国家的事。 相反,像卫湖、杜氏这样的恶贯满盈之徒才是罪大恶极,该千刀万剐的货色! 慕大人今天可以抓我,可以将我送进大牢,但是大人想过没有,靖边城怎么办?琅州百姓怎么办? 我设计扳倒卫家,为的不是我自己苟活,而是为了千千万万的百姓!” 慕晨沉良久无言,许久之后才喃喃道: “老夫年轻时见过一次平陵王爷,王爷的风姿、品性让人敬仰,王爷麾下兵马之精锐让人叹服。 那一次与王爷的交谈,至今都让我受益匪浅,老夫有今日的性格,实际上就是受了王爷的指点。 你说得不错,平陵王绝不是恶人,是不是真的造反,我不知道。 但老夫相信,他绝不是这种人!” 这下就连顾思年都震惊无比,没成想慕晨沉还见过平陵王。 慕晨沉在屋内缓慢踱步,苦笑道: “你出自平陵王府,果然有王爷的风骨。 一身正气、一心为民! 老夫没有看错人啊~ 唉~” 老人长叹一声,语气中带着无尽的不甘与忧愁。 慕清欢目瞪口呆: “爹,你不把顾思年抓进大牢了?” “噗嗤~” 慕晨沉忍不住笑出了声: “爹在你眼里就这么不明是非、不分对错吗? 我刚刚这么问,只不过是想看看他有没有把我慕家当自己人罢了。 你是爹唯一的女儿,总该交给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吧?” 慕清欢脸色一红,再也不吱声了。 慕晨沉看向顾思年,欣慰一笑: “不错,你没让老夫失望,把欢儿交给你我很放心。 但是你记住,平陵王府一案是圣上的大忌,你的身份要千万保密! 为了欢儿、也为了你自己,要小心!” 顾思年深深弯腰: “思年明白! 欢儿的安危,我一定会保证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 老人摆了摆手: “出征一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凤字营已经整顿完毕,明天一早,开拔靖边城!” “这一战,很重要。” 慕晨沉握住了顾思年的手掌: “游峰不济事,琅州的安危可就看你了。 但是你要记得,要安全归来!” 慕清欢也极为大胆的揽住了顾思年的腰肢: “我等你!” “好!” …… “呜~” “呜呜~” 震耳欲聋的号角声回荡在琅州城的上空,狭长的行军队伍顺着官道一路远行,一眼望不到头。 清一色的披甲铁骑,摩拳擦掌数月的凤字营全军开拔,赶赴前线。这次顾思年不仅带走了凤字营,连寿字营也一起开拔。 前线有靖边城、崇北关两道防线,在他看来琅州内地没必要再留守军了,白白分散己方军力。 数不清的老百姓夹道欢送,出征的军卒中甚至有他们的儿子、丈夫、家人,风中那面瑟瑟作响的“顾”字军旗让无数人热血喷张。 暗中唯有游峰,死死的攥紧拳头,极为不甘的看着大军远去。 这位失去兵权的游总兵,不知道还会不会闹出幺蛾子来。 官道一侧,顾思年、秦熙、第五南山等人驻马而立,大队骑军从身边缓缓经过。 “大哥,这阵子可憋死我了。” 秦熙摩拳擦掌道: “你可不知道,兄弟们盼着这一天盼了多久,早就想去杀燕人蛮子了。” “不急。” 顾思年微微一笑: “等到了前线,有的是仗让你打!” “驾!” “哒哒哒~” “吁吁~” 两匹快马冷不丁的停在了顾思年的面前,众人定睛一看,来者竟然是文沐与楚九殇。 两位公子哥脱去了那身锦衣华服,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套边军军服,混在人群中差点没认出来。 “两位这是?” 顾思年满脸愕然。 二人齐齐翻身下马,半跪在地,抱拳道: “我二人想入军,为国效力,请顾总兵收留!” 曾经不可一世的富家公子哥,今天却心甘情愿的跪倒在顾思年面前,让众人无比错愕。 “你们要入军?” 顾思年眉头一皱: “前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 文沐抬起头来: “顾总兵,你不是说过吗,边关男儿应当为国效力,我文沐也是边关人,也是有血有肉的汉子。 我的性格实在当不了一个文官,我觉得,沙场更适合我! 我知道以前我们两有恩怨,但前次我可是帮了顾将军的,顾将军怎么着也得收下我吧?” 楚九殇也附和道: “我就不用说了,本就是将门世家,不上阵杀敌,说不过去!” 楚九殇的脸庞上再也看不见以前那种傲慢与不屑,在他看到爷爷满身伤疤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沙场才是楚家人的宿命! 顾思年犹豫了一下问道: “你们两来入军,文刺史与楚老将军可知道?” “知道!” “他们怎么说?” 文沐咧嘴一笑: “我爹说,如果战死了,就请顾将军帮忙把尸体带回来。” 一个刺史、一位老将军,竟然真的愿意将宝贝儿子送上前线。 顾思年心神微颤,手掌一抬: “起来吧,我顾思年麾下将士,带甲不跪! 不过话我先说清楚,不管你们的爹是刺史还是将军,到了我这,只能从小卒做起。 边军之中,只认军功!” “谢将军!” 二人欣然同意,满脸喜意。 “万风!” “卑职在!” 顾思年指了指两人道: “从今天开始,这两人归游弩手了。 若是死了,记得替他们收尸!” 第214章参见顾将军 崇北关 中军大帐内站满了身披铁甲的武将,琅州卫所有参将以上的军官全部到场: 副总兵董寿; 指挥佥事褚北瞻、游康,他还兼任锋刃营主将,另一位佥事兼任宇字营主将的耿宇已经于前几天战死; 凤字营秦熙、望北营安建、陷阵营蒙厉、先登营曾凌川、寿字营韦风成、平乡营莫方、锦新营郭奇。 前日大败琅州卫折损了两营兵马,葛靖大怒之下取消了宇字营、锦新营番号。 所以锦新营这位郭将军虽然还保留着参将的品阶,实际上手下只剩一两百号残兵了。 十几名武将铁甲铮铮,这些人往这一站就代表了整个琅州卫。 军帐中寂静无声,每个人神色各异。 他们在等,等刚刚接管琅州卫军权的顾思年。 虽然官方说法是游峰身体抱恙、无法领兵,但在座的都知道一定出了变故! 这位游总兵怕是因为战败,被葛靖直接废掉了兵权,以后的琅州卫弄不好就是顾思年说了算。 “顾将军到!” 伴随着小六子的高声朗喝,一道颇为健壮的身影迈步而入。 “轰!” 所有人纷纷抱拳: “参见顾将军!” 顾思年虽然是去年冬升任副总兵的,但从那之后几乎被游峰雪藏,再也没去过前线。 严格意义上讲,这是他第一次以琅州前线最高指挥使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以褚北瞻为首的一帮嫡系极为振奋,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们追随的大哥,正在一步步地走向琅州卫的最高处。 而董寿却是黑着脸喊出“参见顾将军”。 游峰倒了,自己又被扣上了游峰亲信的帽子。 如今顾思年备受葛靖喜爱,怎么可能会给自己好脸色?在他看来自己的从军之路已经走到头了。 当初第一次见到顾思年时,他还只是个跪在地上乞求几百援兵的都尉。 董寿是亲眼看着他从都尉到参将、指挥佥事、副总兵。 直到现在,自己都得向顾思年弯腰行礼,听令而行,这种攀升速度简直骇人听闻。 有时候董寿甚至会后悔,如果当初帮助顾思年的不是何先儒而是自己,今日会不会又是另外一番局面? 指不定自己都坐上琅州卫总兵的位子了。 最后就是游康了,游峰出事,他这位义子最为担忧,脸上满是困惑,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好了,诸位将军免礼。” 顾思年端坐在椅子上,扫视帐内一圈: “想必大家都已经接到了葛大人的军令,从现在起琅州卫所有兵马归我节制。 违抗军令者,本将可以就地处斩! 当然,我顾某不想为难任何人,更不想在前线砍下谁的脑袋。 我想要的就是带领大家击退拓拔烈,保边关安宁! 这一战,万分重要!” 众人齐声应喝: “末将等必谨遵军令!” “那咱们闲话少说。” 顾思年抬头看向游康: “游将军,麻烦你先介绍一下前线的情况吧。” 这些天游峰与董寿回琅州复命,靖边城一线所有军务都由他掌管。 游康收起了紊乱的思绪,介绍道: “我军战败之后,所剩兵马全部收缩进入靖边城。 锋刃营、平乡营外加乡勇,总计兵马不到八千,依托坚城不停地加固工事,防止燕军来袭。 而拓拔烈则将燕军大营往前推进了二十里,距离靖边城只有四十里,三万兵马虎视眈眈。 燕军借着大胜之威、士气正盛,几乎每天都会派兵到城外挑衅逼战,我军兵力不足,只能固守待援、拒不出战!” 说到这里,游康一脸的悲愤,这种被敌人压着打不敢冒头的滋味可不好受。 “拓跋烈是带着草原大汗的命令来的。” 顾思年并没有过多的吃惊: “咱们要尽快击退燕军,他也要尽快攻破靖边城,一雪前耻。 一个皇子死了,北燕的脸都丢干净了,所以他比我们要急,扣关逼战在所难免。” 褚北瞻抱拳道: “敢问将军,咱们下一步该作何安排?” “当然是向靖边城集结兵力了。” 顾思年转身面对地图,手掌在上面一划拉: “凤字营、望北营、陷阵营、先登营、平乡营五营兵马,全部进驻靖边城,外加原有的乡勇民夫,咱们把拳头捏紧,与燕军对阵。 锋刃营、寿字营两营主力在靖边城往南二十里扎营,大军一字排开,作为第二道防线,防止燕军从靖边城周围的空隙中渗透进内地。” 众位将军颇为错愕,琅州卫现在就剩七营兵马,顾思年这一番部署已经将七营全都调动了,那崇北关一线怎么办? 不要了? “我知道大家的困惑。” 顾思年有条不紊地说道: “但你们要清楚,今时今日的琅州防线不像以前了。 有了靖边城,咱们没必要还一直关注崇北关一线。 将主力全部集中在前沿,方才能与三万燕军一搏。 只要能把燕军挡在靖边城外,崇北关一线形同虚设又如何? 换句话说,如果我们连靖边城都没守住,再退守崇北关又有什么用?所以想要赢,必须将战场放在靖边城以北!” “有道理~” 游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赞成。” 顾思年看向了董寿,心平气和的问道: “董将军觉得这么安排是否妥当?” 虽然顾思年已经十分客气,但董寿却十分冷漠,淡淡的应了一句: “如今是顾将军掌兵,您尽管吩咐,我们听着便好。” 众人的眉头不自觉的一皱,看来董寿心中怨气很深啊~ 但顾思年也没说什么,朗声道: “那就这么定了,七营主力全部向前沿集结,军需物资会从琅州源源不断地运过来。 另外,劳烦郭奇将军留在崇北关,整顿三城的乡勇民夫,这一线的防守就交由你了。 大队燕军我们会挡在靖边城以北,但若是有小股游骑入境,郭将军得率兵将其扑杀!” “遵命!” 郭奇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反正他麾下兵马已经死干净了,到靖边城无非当个空头将军,留在崇北关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行了,诸位将军都退下吧,尽快出发!” “诺!” 众将鱼贯而出,唯有游康慢了一步,迟迟不愿离去。 “怎么了,游将军还有事?” 顾思年眼眸微凝,其实他已经猜出游康想要问什么。 游康咬了咬牙,沉声道: “虽然顾将军已经官升副总兵,按理来说是我的上司,但我游康还是想称呼你一声顾兄。 我心里有个疑问,若是顾兄拿我游康当朋友,就请实言相告!” 游康的表情很凝重,现在他没拿顾思年当成上司,而是同袍兄弟。 “你是想问,游总兵到底出什么事了?” “对!” “游兄,有些事不一定非要知道真相的。” “顾兄,游总兵是我的义父,对我恩重如山。” 游康很认真的说道: “我只想听你一句实话,他到底是身体抱恙,还是出了事?” 顾思年苦笑着摇了摇头: “实话跟你说吧,游总兵联手卫家,想要夺去我的兵权,但卫家贪墨军资一事暴露,卫湖还送给游总兵一大笔银子……” 顾思年娓娓道来,将整件事和盘托出。 他不想欺骗游康,在他眼里游康与游峰是不一样的。而且大战在即,他不想这么一位悍将带着疑惑上战场。 听完所有,游康既没有愤怒也没有不甘心,眼神中只有一丝落寞闪过: “果然啊,被我猜中了。 其实义父对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 可惜,我劝不住他。” 游康虽然耿直,但也不傻,他敬重游峰、也敬佩顾思年,他不愿意两人起矛盾。 但夹在中间的他无能为力。 “游兄。” 顾思年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我与游总兵之间的事与你无关,我希望你也别多想。 联手抗敌,击败燕军才是最重要的!” “好!” …… “喔喔~” “呦呵~” 靖边城外,百余名燕军正在城墙外尽情驰骋,挥舞着弯刀肆意讥讽城内的守军: “你们这些缩头乌龟!敢不敢出城与我大燕一战?” “他们不敢的,哈哈,都是胆小鬼!” “胆小鬼,哈哈哈!” 猖狂的笑声让城内的守军气得满脸通红,一个个咬牙切齿。 自从上一次战败之后,燕军每天都会抵近城墙挑衅,这些骑兵的距离也控制的很好,一直游离在弓弩的射程之外,让你摸不到他一根毛。 一百余骑纵横往来,身后还有两三百的步卒。 那些步卒更为嚣张,直接躺在平地上睡起大觉,偶尔三三两两的攀谈大笑,讥讽声不绝于耳。 这些燕军也不攻城,一味的挑衅。 因为拓跋烈觉得攻城并不是上策,逼凉军出城决战才是最妥当的方法。 如果就这么几百人,凉军早就一涌而出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了。 可就在这伙燕军后方约莫两三里地的位置,还停留着一支两千人的燕骑。 这伙骑军严阵以待,凉军稍有异动他们便会趁势杀出。 领头的是一名光头骑将,马背上挂着一把弯刀,咣当作响。 “将军。” 一名属下抱拳道: “都已经骂了半天了,估摸着凉军今天不会出来。 要撤吗?” “这群孬种,真是废物。” 光头燕将不屑的撇了撇嘴: “整天浪费老子的时间,算了,先走吧,明天再来!” “诺!” “传令,兵马回营!” “撤!” 就在这些燕军三三两两的收拾行囊,调转马头准备后撤的时候,他们陡然觉得大地一阵颤动。 “轰隆隆~” 那扇紧闭了许久的靖边城大门也缓缓打开: “嘎吱~” “轰隆隆~” 一支黑色铁骑就这么毫无征兆的从靖边城内杀了出来。 光头骑将先是一愣,随即就目光森然,咬牙切齿的喝道: “凤字营!” 第215章白羽带寒风 “轰隆隆~” 整整两千精骑犹如一支黑色利箭,笔直地冲出了城门。 骑军一出城就迅速铺开锋线,阵型转换间无比流畅。 人人面带狠厉,目光中唯有杀伐之气,这两千人可是清一色的老卒了~ 秦熙身为主将自然冲在最前方,总共两千骑兵,一千枪骑人人手持长矛,由林易槐指挥;另外一千弓骑手握弯弓、腰悬凉刀,由花寒领兵。 两千人铁甲铮铮、刀枪在手。 虽然没有呐喊、没有嘶吼,但有一股浓郁的杀气瞬间升腾。 “凉骑,凤字营,是凤字营!” 还停留在城门外不远处的几百燕军惊慌不已: “撤,快撤啊!” 他们这几百人怎么可能挡得住传说中的凤字营? “想跑?靖边城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喝!” 秦熙嘴角带笑,一夹马腹就冲进了人群。 “砰砰砰!” 坚实有力的马蹄毫不留情的将两名燕军撞飞,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砸在地面上。 随即秦熙手起枪落,将一个倒霉蛋步卒捅了个透心凉,手起人亡。 这还没完,只见他手掌稍微一用力就将尸体挑飞,直接甩向了身前的人群。 “砰!” “扑通~” “啊啊~” 奔逃中的燕军被砸了个人仰马翻,哀嚎连连。 凤字营一冲而过,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就斩杀了半数燕军,这些步卒在他们眼里连头牛羊都不如。 稍微能让他们打起点精神的也就是不远处正在列阵的两千燕骑了。 那才是凤字营今天真正的目标。 “逃,快逃啊!” 刚刚还耀武扬威、唾沫横飞的燕卒变得哭爹喊娘,望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他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这边燕军被屠杀,那边两千燕骑却纹丝不动,颇为厚实的骑阵黑压压一片,并没有出手相救的打算。 “今天本将军倒想看看,这个凤字营有何了不得的地方~” 申屠空战死之后,凤字营的名号在草原内部传得很响,不少将军都想与凤字营一较高下。 但这次边境开战他们始终没有露面,让燕军很是惋惜。 这位光头骑将倒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至于那几百士卒的死活,在他眼里无关紧要,将骑军阵型维持在最佳状态才重要。 城头上,顾思年和一帮将军们全都在场观战,一个个神色轻松。 蒙厉嘟囔着嘴埋怨道: “将军也太偏心了,首战让凤字营出战。 咱们陷阵营的兄弟憋了这么久,啥时候能和燕军过过招啊?” “就是。” 安建附和道: “对付这两千兵马哪用得着凤字营出马?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还不够秦大哥塞牙缝的。 我望北营不嫌弃,让我们也出城吧?” 一旁的平乡营主将莫方本来还想提醒他们多加小心,可听到这么轻松的话语他就闭上了嘴巴,满脸疑惑。 燕骑这么好对付吗? “得得得,都给我闭嘴。” 顾思年抬抬手: “一个个的急什么?有的是仗给你们打。 咱们初来乍到,不得打出琅州卫的威风来吗?而是我就是要让拓拔烈知道,我顾思年来了! 他燕军不是要我的脑袋吗?有本事就来拿!” 上次一败让琅州卫士气低迷,今天凤字营就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提振军心! …… “噗嗤~” 当最后一名步卒被凉骑轻飘飘的捅死之后,两千燕军终于动了。 “轰隆隆~” 一波波锋线极速涌出,一柄柄弯刀挥舞在半空,燕军标志性的怪叫声再度响起: “喔喔喔~” “呦呵呦呵~” “杀了凉军!” 他们离战场并不远,所以燕骑一出阵就将速度提到了极致,完全做好了凿阵的准备。 而对面的凤字营依旧无声前冲,黑压压的甲胄此起彼伏,唯有窒息感扑面而来。 短短瞬息之间,冲杀中略有些散乱的凤字营骑阵就重新列阵完毕,一波波锋线犹如浪潮般扑向了燕军。 就在光头骑将以及前排燕军全神贯注、准备迎接凉军凿阵的时候,一阵破风声瞬间划破天际。 “嗖嗖嗖!” 最先进攻的不是枪骑,而是花寒的一千弓骑。 密密麻麻的箭矢犹如蝗虫一般扑向了燕军,十分壮观。 以前凉军的弓弩全都是黑色的翎毛,铺天盖地地射出后就像是黑云压城。 但借着这几个月的休整,花寒找到墨家,让他们把羽箭的翎毛全改成了白色,因为花寒酷爱白色。 雪白的箭矢腾空而起,宛如大雪漫天,和花寒那冰冷的性子刚好相配。 “嚯,换了翎毛的颜色后竟然是这般景象。 恍惚间我还以为下雪了。” 就连顾思年都被惊到了,大春天的,他竟然没来由的感到一股寒意。 “得。” 褚北瞻一摊手: “这下随了花寒的愿,这小子以后更不爱笑了。” “哈哈哈!” 与城头上其乐融融的氛围相比,光头燕将却气得破口大骂: “王八蛋,竟敢玩阴的!” “嗖嗖嗖!” “扑哧扑哧~” “啊啊啊~” 雪白的箭雨当头砸落,数不清的燕军应声而倒,呐喊声不见了,有的只是慌乱的吼叫。 接连三波箭雨,一波接着一波没有丝毫停歇,直接让燕军的前方锋线大乱,近三分之一的骑军还未与凉军接触便倒地毙命。 当然,让燕军慌乱的远不止这些。 “杀!” 陡然响彻云霄的怒吼声掀开了凿阵的序幕,以秦熙、林易槐为首的一千枪骑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瞬间凿进燕阵。 秦熙手掌轻抬,一杆凉矛枪出如龙,瞬息之间便刺向了对面的一名燕骑。 那燕军刚刚才躲过一轮箭矢,心神还没收回来就看到一道寒光闪过。 “噗嗤~” 枪尖入体的一刹那,燕骑的脸上写满了绝望二字。 “混账!” 这一幕被光头燕将看了个正着,气得满脸通红,挥刀而来: “凉军小儿,纳命来!” 这一刀气势如虹,角度刁钻,看得出这家伙也是久经沙场。 “哼~” 秦熙甚至都没正眼瞧这个家伙,身形微微一偏,提枪直奔他的腰腹。 一寸长一寸强啊,不等光头燕将的弯刀近身,那杆凉矛已经快刺到他的胸口了。 光头骑将气急败坏之下只好抽刀一挡,狠狠的砸向了凉矛的枪杆: “当!” 两人一记凶悍的对拼,光头燕将直接被震得手臂发麻,眼神也在这一刻凝重了许多,秦熙的臂力简直惊人。 “再接我一枪!” 不等这家伙调整坐姿、平复呼吸,秦熙的第二枪已经刺了过来,准确的说是砸了过来。 狭长的枪杆横挥而出,秋风扫落叶一样砸向他的胸口,动作之快让人无法反应。 光头骑将脸色大变,下意识的把刀柄在胸前一横,想要挡住这一枪。 “砰!” 又是一记对拼。 枪杆砸刀柄、刀柄砸胸口。 巨大的冲击力差点让燕军一口气没喘过来,一股血腥气顺着咽喉上翻。 “哒哒哒~” 两匹战马交错而过,此刻的光头骑将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明白今天一个不慎,很有可能把命丢在这。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两位主将交手的这片刻功夫,两波锋线也狠狠的撞在了一起,杀气滔天。 都说骑军交战,气势为先,凤字营在第一轮凿阵就彻底打垮了燕军的士气。 一杆杆凉矛凶猛无比的捅进了燕军的胸膛,鲜血在战场中肆意绽放。 你们以为凉军凿阵之后那些弓弩手就停止放箭了? 不,雪白的箭雨始终悬在燕军的头顶,枪骑冲到哪,箭雨就会落在锋线前方几步远的位置。 也就是说几乎所有燕军都是先挨了一箭,然后再面临凉军凿阵。 要命的是前排一千枪骑个个枪法刁钻,骑术精湛,打得燕军毫无还手之力,眨眼间燕军便倒下了几百骑,死伤惨重。 自从他们兵临凉境以来,燕军何曾遇到过这样的对手?比前些日子碰到的凉军不知道强了多少。 “杀啊!” “噗嗤噗嗤~” “啊啊啊~” 随着一名名燕军的坠马,顾思年也舒展了一下腰肢: “没什么看头,拓跋烈也没拿出什么精锐嘛。” 莫方目瞪口呆,压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的燕骑竟然被凤字营这么轻松的就击败了。 凤字营的战斗力简直恐怖。 胜利的天平迅速向凤字营倾斜,燕军从交战到陷入劣势、再到阵型被凉军打烂,前后都不到一个时辰。 随之而来的就是溃败、屠杀。 两千精骑挥舞着凉矛弯刀、肆意斩杀着北燕溃兵,任由他们如何哀嚎也换不来一丝的怜悯。 城头上的守军备受鼓舞,惨败的阴霾一扫而空。 什么燕军不能敌?都是放屁! 一刀下去也是一个透明窟窿。 顾思年与褚北瞻、第五南山相视一笑,这就是他们想要的效果。 一场屠杀之后,光头燕将彻底被吓破了胆,拼了命的往外冲杀,最后只剩他一人逃出了战场。 “驾,驾驾!” 挨了一刀的他是拼了命的催动战马,他万万没想到这顿螃蟹会崩掉他的门牙。 “我去追!” 林易槐有些不过瘾,一提长枪就要纵马而出,怎么可能让这家伙跑了? “我来我来!” 花寒忙不迭的拦住他,然后慢悠悠的放下弯刀,重新提起了弓弩。 看到花寒提弓,秦熙愣了一下: “这么远,射不到吧?” 花寒没有吱声,只是微闭眼眸,感受了一下风速,随即便搭箭上弦,弯弓如满月。 头顶阳光倾洒,策马而立的花寒此刻看起来极为耀眼。 “嗖!” 一支利箭飙射而出,顺着春风飞向远方。 “走吧~” 花寒甚至没有看那一箭中没中,拍拍手转身离去。 “驾~” 光头燕将还在狂奔,马蹄撒开了脚丫子。 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身后,发现没人追来,下意识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嗖!” 笑容戛然而止。 一支雪白的箭雨在这一瞬间射穿了他的额头,尸体轰然坠地。 雪白的翎毛沾上了点点猩红,尸体就这么趴在漫漫黄沙中,一动不动。 秦熙和林易槐目瞪口呆,朝远处的背影竖起了个大拇指: “牛!” 转身离去的花寒伸了个懒腰: “来都来了,总该送他个礼物嘛~” 第216章等你出招 光头燕将冰冷的尸体躺在地面上,鲜血猩红,还盖着一片略有些污秽的白布,这是疾驰到靖边城外的援军抢回来的。 本来援军指望来个前后夹击、全歼凉军呢,鬼知道他们赶到战场时只剩下满地的尸体。 军帐中站着一位中年男子,一双鹰眼配上一张国字脸,颇有悍勇之气,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沉稳,身材壮硕。 此人就是燕军主帅,北燕大将拓跋烈。 就是他,屡屡率军侵犯边境,让六镇边军中不少武将都吃了瘪。也是他,用半个月的时间就歼灭了琅州卫两营兵马,杀了一个指挥佥事。 一名偏将在旁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将军,两千骑全军覆没,无一活口。” 军帐中的其他武将一脸愤怒,这算是他们抵达前线以来第一场败仗了,之前输给游峰,不过是为了诱敌深入罢了。 拓跋烈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怒意,只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确定是凤字营干的吗?” “确定!” 偏将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而且靖边城头插着的游字帅旗都没了,换上了清一色的顾字将旗。 再加上凤字营出现在战场上,几乎可以断定凉军换了统帅。” “唔,看来游峰那个废物丢了兵权啊~” 拓跋烈挥了挥手,让人抬走了尸体: “可惜啊,让一个废物领兵,总归是对我大燕有利。 不过让这个顾思年来领兵也不错,大汗可是点了名的,要他的人头!” 拓跋烈这次来有两个任务,第一是宰了顾思年,将人头带回去祭奠申屠空;第二就是攻破琅州防线,逼凉朝割让土地。 偏将轻声问道: “将军,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大举出击吗?” “不用,耐心等着便好。” 拓跋烈微微一笑: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顾副总兵会先出招的~” …… 中军大帐,顾思年等人凑在了一起,全围在地图边上。 顾思年拍了拍燕军大营的位置道: “今天这一场小胜主要是为了提振军心士气的,对两边的局势实则无关痛痒。 拓跋烈的三万燕军就像是悬在咱们头顶的一支箭,随时会落下来。葛大人可是给我打了招呼的,要尽快击退燕军,越拖朝廷那边就会越不满。 说说吧,都有什么破敌之策?” 顾思年很清楚葛靖重用他无非是盼着自己打胜仗,如果打不赢,自己的下场不会比游峰好多少。 第五南山缓缓扫视地图: “三万燕军,连绵十余里扎营,所占据的位置都是险要之处,互为呼应,光从地形上看我们拿他们没办法。 我们兵力本就弱于燕军,眼下还得主动进攻,这样的仗有些不合常理啊。 我要是拓跋烈,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坐等咱们进攻,强攻燕军军营,势必会造成大量伤亡。” “所以强攻军营肯定不可取。” 褚北瞻接着分析道: “要我看,还是得用智取。 此次燕军压境,从去年冬到今年开春筹谋了几个月,可以说准备万全。三万兵马可不是个小数目,所需要的粮草物资军械更是巨量。 如此多的军需物资肯定需要一大块地方储存,如果我们能端了他们的辎重营,燕军岂不是不战自溃?” “呵呵,你跟我想到一起去了。” 顾思年微微一笑: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与其对付三万人的燕军大营,倒不如釜底抽薪断了他们的给养。 粮食没了,三万人只能吃沙子!” “怕是没这么容易吧。” 第五南山苦笑一声: “拓跋烈老谋深算,做事缜密,到今天为止我们都不知道燕军的辎重营在哪,想要端了他们的军需,最起码得先找到地方吧? 就算找到了,肯定也是有重兵保护,免不了一场大战。” 之前游峰领兵的时候不是没想过偷袭燕军的辎重营,可惜大批斥候出关找了许久也一无所获,只能不了了之。 “总得试试嘛。” 顾思年一点点地在地图上摩挲着: “赶紧想想,拓跋烈把辎重营藏在哪了?” 第五南山眉头紧凝,扫了地图一圈之后指了指: “哱儿山,这一带很可疑。” “说说理由?” “首先,哱儿山距离靖边城近百里,远离双方主战场,轻易不会暴露。 其次,哱儿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拓跋烈在各个要害处都安下了军营,这地方他也不会放过。 最后,我们可以纵观全局,拓跋烈的排兵布阵隐约有一种将哱儿山挡在身后的感觉。 这里面应该有问题~” “哱儿山吗?” 顾思年与褚北瞻同时看向了这个位置: “有道理啊,这地方险要无比,用来放辎重很合适!管它是不是,先派人去探探再说! 就算哱儿山没有辎重营,我相信在这一片仔细搜索,肯定会有收获!” 褚北瞻沉声道: “哱儿山离靖边城太远,看来得派游弩手出马了。” “嗯。” 顾思年大手一挥: “事不宜迟,告诉万风,今夜就走!” “诺!” …… “哒哒~” “吁~” 天色昏暗,十余骑高头大马顺着黄沙地疾驰而过,停在了一片枯树林的边缘。 万风在接到军令后没有耽搁,选了些精锐好手立马出关,急行一昼夜,眼下距离勃儿山还有个十里地。 “好险,拓跋烈治军果然严明,一路上咱们撞见了好几波斥候,差点就打了一场遭遇战。” 说话的那人皮肤黝黑,原先是民夫乡勇出身,现在是游弩手的小旗,管着十名骑兵,手底下的兄弟都叫他张头。 “也算是有惊无险。” 万风扫了一眼周围的地形: “都给我记住,这次出关主要任务是探查敌情,能不与燕军交手就不交手,免得打草惊蛇!” “诺!” 张头看着身后的骑卒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头,这次任务很重要,你确定要带上这两个新兵蛋子?” 他嘴里的新兵蛋子不是别人,正是刚入军不久的文沐与楚九殇,表情显得十分青涩、稚嫩。 当初这两个人作为新兵被划给他,张头心里是十分不乐意的。 因为游弩手一般都选自各营的老兵,游弋四方、探查敌情,新兵很容易拖后腿。 后来他发现文沐与楚九殇多多少少会点拳脚功夫,就捏着鼻子收下了,不过他不知道两人的真实身份。 声音虽轻,但也被文沐他们给听见了,两人无奈的对视了一眼。 到了前线之后他们真的懂了顾思年那句话: 沙场之上可不管你爹是谁,想要赢得尊重只能靠真本事。 万风眉头一皱: “今天你这家伙话挺多啊?我说带上就带上!” “嘿嘿,头说了算!” 张头讪讪一笑,重新板起了脸。 “哒哒哒~” “都尉!” 一骑游弩手从远处疾驰而来,抱拳道: “前方三里地的一个山口,有燕军设卡,约莫四五十人!” “设卡?有意思啊。” 万风的嘴角勾了起来: “这地方荒无人烟,距离燕军主营也挺远了,怎么好端端地冒出一个哨卡?” “这条路正好通往哱儿山啊~” 张头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老大,弄不好咱们今天要逮到一条大鱼!” “走!摸过去!” …… 夜幕笼罩着哱儿山,这座山脉东西走向,连绵数十里不绝,地形高低起伏,在昏暗的夜色中宛如一尊巨兽匍匐大地。 在山脉往南的一条小路上摆下了一层层拒马鹿角,封死了整条山路,几十号燕军点着火把守在这,路两边还架设着弓弩。 一双双凌厉的眼眸不断地扫视四周的夜幕,但凡有任何异动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就在路东侧的灌木丛中,十几名游弩手正小心翼翼地贴着地面爬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对于那些老兵来说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但文沐与楚九殇二人却十分紧张,浑身僵硬,跟在万风与张头的身后一点点往前挪动,嶙峋不堪的碎石磨得他们浑身疼,但二人还是死死地咬紧牙关,没发出一丝声响。 山道中有几十号燕军,他们一旦暴露几乎就是必死无疑。 就这么爬啊爬,他们终于从侧面爬过了岗哨,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陡然有一只野猫蹭的一下从地面穿过,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喵儿~” “什么声音!” 路中央的燕军瞬间扭过头来,满脸警觉,有几人甚至直接拔出了弯刀。 十几号游弩手面色一变,死死的伏在地面上不敢动弹半分。 那只野猫也是绝了,转了一圈之后就蹲在万风他们周围不动了,不停的扒拉脚下砂砾。 害人的猫啊!真不知道这种鬼地方怎么会有野猫。 “那儿刚刚是不是有动静?” 一名看似领头模样的燕军冷喝道: “你们几个过去看看,别有凉军摸到这儿来了!” “诺!” “走,去看看!” 四五名燕军一手握刀、一手举火,小心翼翼的朝万风等人的藏身之处走来。 万风都快气死了,燕军再往前走几步他们就得暴露,张头那些人已经下意识的握住了刀柄,随时准备暴起杀人。 文沐急的满头大汗,突然他灵机一动,抄起一个小石子就砸向了那只猫。 “哒~” “窸窸窣窣~” “喵~” 受了惊的野猫蹭的一声窜了出去,正好从几名燕军的身旁钻过,把他们也吓了一大跳。 “害,原来是只猫,差点没把老子吓死!” 游弩手紧张,燕军也紧张啊,生怕凉军已经摸到了他们眼皮子底下。 “这个小畜生,别让老子逮住,不然肯定扒了它的皮!” “得得得,走了走了!” 几名燕军一阵招呼,呼啦啦的散开了。 张头目瞪口呆,随即朝文沐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这家伙脑子倒是挺灵活的, 文沐咧嘴一笑,跟着众人继续往前爬行,待离哨卡很远之后几人咕噜一下站了起来,一头扎进了夜色之中。 花了近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几人终于摸上了哱儿山,藏身在一片灌木丛内,抬头向山脚看去。 山脚下的景象让所有人都目光锃亮。 万风的眼珠子瞪得滚圆: “乖乖,还真被咱们抓住条大鱼!” 第217章新兵探营 呈现在众人眼中的是一幅蔚为壮观的景象。 本该漆黑的夜色中有密密麻麻的火光闪烁,一顶顶帐篷矗立在山坳中,各种各样的木箱堆积成山,被篷布严严实实地遮挡。 这里一定是燕军的辎重营! 趴在灌木丛中的十几号游弩手全都精神振奋,若不是担心燕军发现,他们早就兴奋地叫出声了。 “头,找到了!” 黑脸的张头指了指山坳中的军营: “你看,营寨周围还有不少燕军看守,巡逻的火光络绎不绝,看架势守卫森严。 辎重营,错不了!” “别急。” 万风强行压抑住喜悦: “不能大意,眼见为实,咱们得摸进军营中看看!” “那还等什么,我这就带人摸进去!” “动作都快点,跟上!” 不等游弩手行动,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十几名燕军组成的巡逻队正慢悠悠地晃荡过来。 万风眉头一皱,手在虚空中一压,大家便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看那些游骑的方向并不是冲他们来的,但他不敢麻痹。 燕军的笑谈声落入了他们的耳中: “头,逛了小半夜了,鬼影也没看见一个,要不咱回去吧?” “急什么,转完这一圈再回营,上头交代下来的差事咱们可不能大意。” “行吧,兄弟们都打起点精神,接着巡逻!” “诺!” 领头的燕军皱着眉头、举着火把到处看,嘟囔道: “奇了怪了,今晚上我眼皮子直跳,心里不安稳啊。” “咋了?要不头歇着,我带人去巡逻?” “不是,是心慌。” 领头的四处张望,最后他的目光竟然投向了游弩手藏身的灌木丛: “那一块搜过了吗?” “额,下午就搜过一次了,没有异常。 大半夜的也没什么动静,还需要再搜一遍吗?” 听到这,万风等人的心全都提了起来。 “算了,都是灌木丛和枯树枝,战马不好过去。” 领头的燕军一挥手: “放几轮箭,探一探即可!” “诺!” “弓弩手准备!” “蹭蹭蹭!” 十几号骑兵纷纷弯弓搭箭,箭头全对准了这片灌木丛。 真要命了。 这时候不能退,一动就会被燕军发现,等待他们的就是全军覆没; 但如果趴在这不动,很有可能还是会被乱箭射中,死不死全看天意。 万风满脸森然,手掌再度压了压,示意所有人都不能退! 宁可中箭也不能暴露。 赌一把! 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的文沐与楚九殇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二人的手心里已经有冷汗渗出。 “放!” “嗖嗖嗖!” 十几支箭矢三三两两的落在了这片灌木丛内,幸运的是无一人中箭。 文沐的瞳孔瞪得贼大,呼吸急促,因为有一支雨箭就落在他眼前,近在咫尺。 极速摆动的箭尾让这位文大公子心惊胆战。 “再放!” “嗖嗖嗖!” 接连好几波箭雨落下,都是有惊无险。 “那儿,那棵树底下,放一箭看看!” 就在他们以为燕军要退去时,那个领头的又指了指夜色中的一棵大树。 所有人的心头都咯噔一下,齐刷刷的看向了文沐。 因为他刚好就趴在这棵树下。 文沐的脸色已经变了,看得出他这个新兵蛋子的眼神中已经多了几分畏惧。 但他始终没有动弹一下。 “嗖!” 一支箭矢划破夜空,不偏不倚地飞向了文沐,燕军的箭法不弱,这一箭必中无疑! “噗嗤!” 就在文沐绝望的闭眼时,挨他最近的张头微微动了一下,整个人趴在了文沐的身上,箭矢直接插进了他的后背。 文沐无比惊骇,下意识的想要喊一声张头,可张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咬着牙摇了摇头。 鲜血一点点往外渗出,趴在另一边的万风眼眶欲裂,那支箭几乎正中张头的要害。 可剧痛并未让这位黑脸汉子动弹半分。 燕军站在远处瞅了半天,最后没劲地挥了挥手: “看来没人,走吧! 接着巡逻!” 一直等到燕军彻底离开,文沐才忙不迭的搂住身上趴着的人影: “头,怎么样了!” 只这么一摸,文沐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那支箭矢的力道太大了,直接洞穿了身躯,此刻的张头面色惨白,极度虚弱,艰难的摇了摇头: “没,没事。” 文沐眼眶通红,这还能叫没事,他死死的摁住伤口,不想让鲜血再往外流。 万风爬过来检查了一下伤势,默默的低下了头。 他知道,救不活了,哪怕现在有医官随行也不行。 “万,万都尉。” 张头哆嗦着嗓子: “走,你们走吧,别管我。 还有,还有军务呢。”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伤势足以致命? 万风没有吭声,只是牢牢握紧汉子的手掌。 张头的眼眸逐渐闭上,喃喃道: “不就,不就一条命吗。 为了,为了边军,为了胜利,值!” 话音落下,张头的脑袋彻底耷拉了下去,再也没有一丝呼吸。 “头!” 文沐低吼了一声,泪水夺眶而出。 死的那个人,本该是他。 二人不过认识半个月罢了,就值得以命相救? 简简单单的同袍二字,原来有千斤重。 “呼~” 万风强忍着悲痛,低声道: “留下两个人看守兄弟的尸体,我带人摸进敌营看看是不是有粮草。 剩下的人四面蛰伏,数一数燕军的具体兵力!” “万都尉!” 文沐猛然抬头: “让我去敌营吧!” 楚九殇也站了出来: “还有我!” 万风犹豫了,进敌营是最危险的,这两人还是新兵啊。 文沐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们是张头的兵,不能给他丢脸!” “好吧,行动!” 随着万风手掌轻挥,十几名游弩手原地散开,钻进了夜色之中。 文沐与楚九殇小心翼翼的围着军营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没有守卫的缝隙溜了进去。 深更半夜的,军营外围虽然有燕军巡逻,但营地内十分安静,几乎看不到人影。 两人是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发现了不少军械、被褥,但还没见到粮食。 转悠了好久,文沐二人才摸到了一座看起来像粮仓的帐篷附近。 文沐小心翼翼的用刀在布袋边挖出一个小口子,细小的粟谷一点点地往外流。 “粮食!” 楚九殇极度兴奋,总算是找到了。 燕军虽然出自草原,但他们可不是只吃牛羊牲畜,也有一些地方学习中原种上了庄稼。 还有以前凉朝打输了仗赔得粮食、从北荒之地搜刮的稻谷,都会成为燕军的军粮。 文沐攥紧粟谷塞进了口袋: “走吧,下次来,这儿就是一片灰烬!” …… 日出清晨,十几道身影小心翼翼的穿行在山林之中,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打探完情报的游弩手再次按原路返回,为了深入敌后,他们的战马全留在了外围,眼下只能靠步行。 虽说查到了辎重营的位置,但人群中的气氛却极为压抑。 文沐背着张头冰冷的尸体,一步步艰难的往前走。 这位公子哥以前哪走过这种山路?还背着个一两百斤的人,脚底板都磨出血泡来了。 但文沐一声都没吭,也不愿意让别人帮忙。 这一切都被万风看在眼里,罕见的露出一抹欣慰。 这位公子哥总算是长大了。 走着走着,他们又来到了那个哨卡附近,为了不打草惊蛇,万风还是选择了从侧边绕过去。 “动作都轻点。” 万风压低着声音道: “燕军人不少,小心!” “嗯!” 众人纷纷点头,紧跟着万风的身影。 万风刚刚转过身来,绕过一棵粗壮的大树就愣在了当场。 一名燕军无巧不巧的蹲在树干背后打号,与他们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两人全都目瞪口呆。 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万风率先回过神来,伸手一抽凉刀,毫不犹豫地砍向了燕军的脑门。 “敌……” “噗嗤!” 敌军两个字刚喊出一半,这家伙就被一刀砍死。 万风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因为这一声尖叫已然惊动了周围的燕军。 “有人!是凉军!” “抓住他们!都给我上!” 足足四五十号燕兵围向了他们,一场遭遇战就此拉开帷幕。 “蹭蹭蹭!” “迎战!” 既然已经暴露,那就无需隐藏。 哪怕燕军人多势众,游弩手也纷纷拔刀,冲进了战圈。 “杀!” “当当当!” “砰砰砰!” “噗嗤噗嗤~” 激战一触即发。 有两名燕军眼毒,一下子就盯上了还背着个尸体的文沐,挥刀而来。 “妈的!” 文沐只好放下张头的尸体,拔刀迎战,楚九殇牢牢的护在身侧。 “喝!” 二对二,楚九殇体魄强健,身手也还行,很快就占住了上风。 可文沐比不得他啊,还背着尸体走了这么久,体力消耗的差不多了,燕军连着两刀就把他掀翻在地。 “小心!” 楚九殇一阵惊呼,无奈抽不开身。 燕军狞笑着砍向文沐: “死吧!” 半躺在地的文沐气喘吁吁,仅仅是看了一眼张头的尸体,两只眼睛便彻底被猩红吞噬,猛然飞身而起: “杂碎!给我死!” “当!” “噗嗤!” 或许是这一刀的力道太大,文沐直接砍断了燕兵的弯刀,一刀封喉。 “扑通~” 燕军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缓缓倒地。 “呼,呼~” 文沐大口的喘着粗气,握刀的手不停的颤抖,目光惨白。 这是他这辈子杀过的第一名燕贼。 恐惧中又带着亢奋、解气! 燕军毕竟是人多啊,将十几号游弩手团团围住,打算一网打尽。 纵使游弩手都是精锐,也顶不住这么多人。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吸引了万风的注意力,十余骑快马正呼啸而来。 这是他留在外围接应的游弩手。 “天无绝人之路~” 万风面目狰狞,冷喝道: “一个不留,给我杀!” 第218章分兵出战 “将军,现已查明哱儿山确实是燕军的屯粮之所,辎重营所在地。 四周进出山脉的要道口还有燕军设卡,防卫森严,山道中咱们也发现了有车辙印压过的痕迹。” 探营归来的万风正在详细汇报此次巡查的经过,文沐与楚九殇二人因为深入敌营也一同在场。 张头的战死让文沐备受打击,直到现在眼角还挂着泪痕。 “果然是哱儿山!” 众人精神振奋,顾思年盯着地图道: “拓跋烈眼光毒辣啊,选了这么个地方存粮。 不过既然找到了,就不怕! 守军呢,辎重营内有多少守军?” “回将军,约有两千士卒,还有一部分民夫。” “两千人,不算多。” 第五南山眼珠子一转: “骑军奔袭百里,直取哱儿山,是一条可行之策!” 顾思年没有当场下决定,而是问了一句: “刚刚你说,撤出哱儿山的时候在外围哨卡遭遇了燕军?” “是!” 万风苦笑一声: “卑职运气不好,走小路反而碰到了敌人。 不过我们已经将燕军尽数斩杀,无一活口,希望不会引起燕军的怀疑。” “好,我知道了,回去休息吧。” 顾思年轻轻一招手,万风便领命而退,文沐也神情低落地转过身。 “文沐楚九殇,你二人留一下。” 顾思年犹豫片刻后还是叫住了两人。 “将军,还有什么吩咐吗?” 文沐顿住脚步,强行打起了精神,但眼神中的伤痛却怎么也藏不住。 顾思年缓步向前,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知道,张头死了你很难过,亲眼看着同袍为救自己的命而死,这种伤痛我体会过,军中绝大多数兄弟都体会过。 但我想说,这是战场,是你死我活的地狱,打不赢燕军,死的人会越来越多。 伤感流泪是没有用的,上阵杀敌,让张头这条命死得值,才是你该做的! 明白吗?” 顾思年也是从底层士卒一步步走上来的,亲眼见过无数兄弟死在自己面前,他知道这个心坎一定得迈过去。 这不是麻木,而是要化悲痛为力量。 “明白!” 文沐眼眶泛红的点了点头。 “去吧。” 顾思年不再多言: “这次你二人探营有功,小旗的位置就由文沐接任吧,九殇给他当副手。 记住,你们这条命是别人换的,别轻易死!” “诺!” 重新打起精神的二人大步离去。 在他们挺胸抬头走出军帐的那一刻,精气神似乎又回来了。 褚北瞻望着两人的背影轻声道: “听说这次他们杀了好几名燕兵,表现不错。 见了血,总归会慢慢蜕变的,咱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两人出身名门,不管是见识还是心思,都远超寻常士卒。 别看在琅州城的时候他们整日吊儿郎当、花天酒地,但本性并不坏。 好好培养,会是个好苗子。” 顾思年喃喃道: “希望这两个别死在战场上啊~” 出征的时候说过,如果二人死了,就把他们的尸体带回去。 可若是真死了一个刺史儿子、一个将门独孙,顾思年可没脸回琅州。 “算了。” 踌躇片刻,顾思年用力地甩了甩头: “聊聊战事吧,现在辎重营的位置确定了,这一仗怎么打。” “打的话会不会有点冒险?” 褚北瞻迟疑道: “虽然游弩手杀光了那群哨卡燕军,但那个位置距离哱儿山不算远。 燕军若是当成寻常斥候的遭遇战也就罢了,但就怕拓跋烈猜出咱们要对他的辎重营动手。” “北瞻的担心不无道理啊。” 第五南山附和道: “奔袭哱儿山毕竟要深入敌后,沿途都有燕军驻扎。 如果一个不慎中了埋伏,可就满盘皆输。” “所以我们要快!” 顾思年冷声道: “强攻敌营不可,那偷袭辎重营是眼下最快获胜的方法。 明夜就开战,拓跋烈就算能猜出我们的意图,他也未必能这么快做出反应! 富贵险中求!” 褚北瞻与第五南山对视了一眼,同时点头: “同意!” “那大哥打算派哪支兵马奔袭哱儿山?” “凤字营林易槐一千骑、望北营谢连山一千骑,总计两千兵马,由安建指挥,奔袭哱儿山。”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深入敌后,兵马不能太多,这两千骑应该够了,再让万风的游弩手随行带路。” 褚北瞻有些困惑: “为什么要把两营拆开使用?” “呵呵。” 顾思年微微一笑: “当然是另有他用了~ 此一战务必要赢,可不能只动辎重营。 咱们也该来一手声东击西嘛,好让那位拓跋将军首尾不能相顾!” 褚北瞻与第五南山先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的露出一抹阴笑: “嘿嘿~” ……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自从凤字营在靖边城外全歼两千兵马之后,双方都进入了偃旗息鼓的状态。 但燕军的前锋营可是外松内紧,时刻保持着戒备,两边都绷着一根弦。 营寨边缘矗立着好几座高高的箭楼,燕军举着火把来回巡视,时不时就要看向远处,不敢有丝毫懈怠。 “你有没有觉得今晚阴风阵阵,我后背直发凉?” 一名燕军举着火把,嘴里嘟嘟囔囔,伸手摸了摸脑门上的冷汗。 “撞鬼了吧你?” 身边那人不以为意:“咱们几万兵马在这,怕什么?” “不对劲。” 那名燕军努力朝远处张望着: “总感觉远处有人啊,你说凉军会不会摸过来?” “不知道,你担心就放一轮火箭探探呗~ 但我觉得你太疑神疑鬼,安静休息会儿不好吗?” “也行!” 他扯着嗓子喝道: “弓弩手准备,火箭探明!” “诺!” 一直待命的弓弩手纷纷弯弓搭箭,箭头处绑着碎布,火苗一点点悦动着。 “放!” “嗖嗖嗖!” 数十支火箭迎风射出,照亮了营前的一大片空地。 但夜色中安静如常,并未看见一道人影。 “你看吧,我说你疑神疑鬼你不信。” 另一个家伙摆了摆手,伸了个懒腰: “别怕,凉军胆小如鼠,怎么敢偷袭? 咱们就安安心心等着,天亮换岗!” “嗖!” “噗嗤~” 话音刚落,一支利箭陡然从远处飙射而来,正中他的头颅。 猩红的鲜血中有一团雪白的翎毛不断晃动。 血液溅到了另一人的脸上,燕兵瞬间大骇,哆嗦了一下才清醒过来,嘶吼道: “敌袭!” “小心!” “嗖嗖嗖!” 一轮更为密集的箭雨再次砸落,守在营门口的燕军一下子倒下大半,惊慌失措的吼声终于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凉军,凉军来了!” “击鼓戒备!准备迎战!” “咚咚咚!” “轰隆隆~” 夜幕中有数不清的战马涌出,一名名骑卒手握弓弩,不停的施放箭雨。 骑兵雨箭尽是白羽,在火光的映衬下蔚为壮观。 这些骑兵箭术精湛,举手投足间已经射杀了不少燕军。 骑军阵中,花寒面带微笑: “今天老子有的是时间,陪你们好好玩一玩!” “轰!” “杀啊!” “嗖嗖嗖!” 凄厉的嘶吼声回荡在夜色之中,很快就让连绵十余里的燕军大营陷入了躁动。 那位燕军主将拓跋烈并未入睡,而是一个人安静的站在大帐中,驻足沉思。 隐约的喊杀声传进耳中,拓跋烈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 “报!将军!” “凉军,凉军偷袭了!” 没过多久,一名偏将便慌慌张张的闯进了帐内,满脸焦急。 “慌什么?” 拓拔烈连头都没转过来: “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偏将咽了口唾沫,稳了稳心神才开口道: “将军,凉军派兵偷袭了前锋营,左右两翼也有士卒出没,来势汹汹。 有军卒看到了凤字营、先登营、平乡营三营的军旗!” “知道了。” 拓跋烈只是应了一声,并没有任何表示。 如此平静的表情让偏将一愣,再次出声提醒道: “将军,那个顾思年出动了三营兵马,明显不是小打小闹。 咱们不需要做些反应或者增派援军吗?” “援军?要什么燕军?” 拓跋烈反问道: “我数万大军皆驻守在险要之地,营墙坚固、工事完备、壕沟陷阱早就备好。 区区三营兵马,还能翻天不成?” 偏将一时语塞,还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拓跋烈的眼眸缓缓扫过地图: “你应该好好想想,凉军为何会突然偷袭我军大营。 论兵力,整个琅州卫加起来也不如我们。 论地势,我军扼守要害。 他们偷袭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何必呢?” 偏将挠了挠脑袋: “或许,或许凉军过于自大,想要攻其不备?” “不可能。” 拓跋烈摇了摇头: “如果顾思年只有这么点本事,那他就杀不了九殿下了~” “那他一定另有图谋!” 偏将幡然醒悟: “或许正面的强攻只是在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哎,能想到这一点就不错!” 拓跋烈总算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可凉军会攻击哪儿呢?我军营寨布置得当、环环相扣,堪称无懈可击啊?” 拓跋烈一步步走到地图前: “昨天是不是底下人汇报过,有一支凉军斥候深入到了哱儿山附近,还杀了沿途的哨兵?” “对!” 偏将目光大变: “将军是说哱儿山有危险? 那咱们得赶紧派兵前去啊!” “呵呵~” 拓跋烈随意的理了理衣袖: “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啊~” 第219章兵临哱儿山 哱儿山 燕军辎重营 几十里外,两军开战的动静并未对这儿造成任何影响。 晚风呜咽、火光摇曳,士卒往来,这里依旧一片安详。 一名刀疤脸百夫长领着十几号燕兵守在营门口,分列两排,火把长枪一应俱全。 或许是因为站了大半夜,不少士卒的脸上已经露出一些疲态,但没人敢闭眼打盹。 他们的身后还摆着层层鹿角,锋利的木桩可以轻松的拦下前冲的战马,若是有人想硬闯营门可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窸窸窣窣~” 一阵脚步声突然从夜色中传出,引起了众人的警觉,目光齐刷刷的看了过去。 一支十余人的小队晃晃悠悠地行出夜色,向营门口走来,身上全都穿着燕军服饰。 见是自己人,燕军就没有过多注意,任由他们近前。 但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升任游弩手小旗的文沐。 边上的楚九殇更是不断提溜眼珠子,数着门口燕军的人数。 你若是仔细闻还能从他们身上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因为刚刚有一支燕军的巡逻队被他们杀了个干干净净,连衣服都给扒了。 “停停停,站住!” 一直走到身前,刀疤脸百夫长才挥挥手把他们拦了下来: “哪儿来的,做什么的?” 百夫长趾高气昂,神气活现,他一打眼就看出这只是一群大头兵。 “回将军话!” 文沐刷的一下站得笔直: “卑职奉命外出巡逻西侧山林,已有半日,现回营复命!” 将军这个称呼让这位百夫长脸皮一红,觉得颇为舒坦,但他还是打量了一圈巡逻队,疑惑道: “外出巡逻的?怎么看着有些面生?” 文沐满脸堆笑: “这位将军,咱们是刚刚从左营调过来的,负责巡逻还没几天,可能将军没见过。” “左营调来的?” 刀疤脸抽了抽鼻子,脸色有些冷: “不对吧,左营的几支巡逻队我都见过啊,还有,你们身上怎么有血腥味?” “蹭!” 就这么一句话,旁边十几号士卒纷纷举起了长枪,满脸警惕。 “那是什么!” 刀疤脸紧盯着楚九殇,他的后背扛着一个厚重的包袱,貌似血腥味就是从那传出来的。 文沐赶忙一扯包袱,从里面拎出两只野鸡,讪讪笑道: “嘿嘿,将军勿怪,半路上顺手碰见的,就给逮了。” 一看到是死了的鸡,周围燕军撇了撇嘴放下了兵器,合着是虚惊一场。 刀疤脸有些不悦: “你们这些家伙,巡逻不好好巡逻,整天想着打野味,万一遇到敌情如何是好?” 别看这家伙措辞严厉,但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两只野鸡的身上,咽了咽口水。 这军粮吃多了总会腻的,谁不想换换口味? 野味可都是美味啊。 “将军,卑职知错了!” 文沐很识相的将两只野鸡递给了他: “咳咳,这个请将军收下,大半夜的您和兄弟们也辛苦了。 虽然不多,打打牙祭总行的。” 刀疤脸的表情瞬间就缓和了许多,频频点头: “不错,会来事。 行了进去吧,以后可别这么搞了!” 楚九殇心里乐开了花,没曾想两只野鸡就搞定了看门的。 “放心,谢将军!” 文沐招了招手,十几人便迈步往前,但这些燕军浑然没有意识到他们每个人的身边都站了一位游弩手。 这种站位,发生在悄无声息之间。 文沐更是落后了一步,慢吞吞的,就在刀疤脸的身后转悠。 乐呵呵的刀疤脸转过头来: “怎么还不走,莫非还有其他的野味?” “野味倒是没了,但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将军。” 文沐咧嘴一笑,好像已经和刀疤脸成了好朋友。 “礼物?什么?” 刀疤脸直往文沐身后瞅,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送你一柄刀!” “噗嗤~” 这位百夫长只看见一道寒光闪过,便觉得咽喉一甜,鲜血咕噜咕噜往外冒。 刀疤脸的目光中满是绝望与惊恐,尸体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蹭蹭蹭!” “噗嗤噗嗤~” 早就等待多时的游弩手同时出手,刀锋闪过,十几名燕军尽数毙命,没有一个人来得及惨叫。 十几人没有片刻停留,动作麻利的搬移挡在路上的拒马鹿角,这也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文沐的心脏砰砰直跳,别看他刚刚演的贼像,但始终都绷着一口气,后脑勺直冒汗,生怕被察觉。 以前的他目中无人,别说边军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旗了,就算是顾思年这种副总兵他都不放在眼里。 可等他真的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才明白,他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十几条鲜活的生命。 稍有差池,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什么人!你们是做什么的!” “都住手!” “来人,给我抓住他们!” 营门内的燕军总算发现了异常,指着文沐等人怒吼出声,还有不少人影晃动,呼啦啦地往外冲。 文沐狞笑一声: “现在才反应过来?晚了!”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支短弩,狠狠的冲天一按: “咻!” 啸声尖锐,震慑山林。 杀意腾空! “轰隆隆~” 马蹄声几乎与破空声同时作响,一支气势汹汹的骑军从夜色中奔涌而出,一头冲进了营门。 望北营凤字营总计两千骑,蓄势已久,犹如猛虎下山。 “凉,凉军!” “凉军偷袭了!” 刚刚顺着营门口跑出来的燕军浑身一哆嗦,就像见了鬼一般的重新往里跑,脚下生风。 开玩笑,几千骑军这么一冲,自己连渣都不剩。 “砰砰砰!” “啊啊啊~” 前排骑军一个纵马冲锋,连挥刀的动作都省了,活生生将这些燕军给踩成了肉泥。 望北营参将安建手握长矛怒吼一声: “杀!” 骑军蜂拥而入,瞬间就冲散了营门口的守军。 随即谢连山与林易槐各领数百骑,分头穿插,敢挡路的燕军一律杀无赦。 “敌袭!” “迎战!所有人出营迎战!” 无数燕军从睡梦中惊醒,慌慌张张的拎着长枪冲出军帐,有的人连衣服都没穿,半裸着身子就出来了。 可映入他们眼帘的是茫茫铁骑,随手挥舞长矛弯刀就能收割他们的头颅。 两千精骑对付守营的步卒,那还不是砍瓜切菜? “砰砰砰~” “啊啊啊~” “拦住凉军,结阵迎敌!” “都不许乱!” 一名领军千夫长看起来颇为悍勇,浑然不惧。 别人都乱成一团,就他领着一两百号步卒原地结阵,挡在了骑军冲锋的道路上。 上百号燕军哆嗦着手掌举着长枪,奔驰而来的战马让他们满心恐惧。 “不许后撤!” 那位千夫长手持长枪站在人群中,嘶吼道: “迎战!” “找死!” 安建猛然一夹马腹,扯动缰绳,原本笔直前冲的战马竟然前蹄腾空,一跃而起。 挡在正前方的两名燕军目瞪口呆,下一刻厚重的马蹄就狠狠地撞在了他们的胸口。 “砰砰!” 安建甚至懒得看一眼那两具死尸,直接在半空中挥向,直捅向那名千夫长,又夹杂着战马的冲击力,威势惊人。 “混账,跟你拼了!” 燕将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怒吼着抬枪格挡。 “当!” 只这么轻轻一拨,巨大的反震力就将燕将手中的长枪击飞,随之凉矛就像长了眼睛一般,狠狠的捅进了他的胸口。 “噗嗤~” 一枪,仅仅一枪,燕军千夫长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被砸出老远,当场毙命。 领头的死了,剩下的燕军哪还有胆子阻拦凉军,纷纷往后溃逃。 骑兵冲,燕军逃,这样的场面在整座军营里不断发生,这场偷袭比想象中要轻松的多。 貌似守军并没有两千人,抵抗也不激烈。 “抓紧时间点火,动作快!” 随着安建的一声怒喝,凤字营、望北营两营的骑卒们麻利的扔出了挂在马背上的火油罐,同时还点燃了火星。 “砰砰砰!” “轰!” 熊熊大火瞬间冲天而起,偌大的辎重营内到处亮起了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文沐上一次来发现的那些粮草仓库全都被点着了,地上还散落着不少粟谷米粒。 文沐笑了,笑得很开心,他觉得自己没给张头丢脸。 “文沐!沐兄!你快来看!” 楚九殇急促的喝声将文沐从失神中拽了回来,文沐扭头问道: “怎么了?” “你看!” 楚九殇的手里攥着一把沙子,这是他刚刚从粮带里掏出来的。 “这……” 文沐满脸错愕,随即脸色就变了,一刀捅开旁边的粮带,沙粒哗啦啦的往外流。 “刺啦~” “怎么可能!” “刺啦刺啦!” 文沐越发的焦急,连着捅开附近的十几口袋粮食,里面全是沙子,一粒粮食都没有。 文沐满脸茫然: “怎么,怎么可能!”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粮食突然变成了沙子? “怎么了!” 刚刚好安建也在此时疾驰而来: “出什么事了?” 文沐心惊胆战的说道: “安将军,这里的粮带里,全是沙子和碎石!” “什么!” 安建看着散落一地的沙石,眉宇紧紧皱起。 林易槐在旁边急声道: “不应该啊,外围的粮袋里确实装满了粮食,那些军械也都在。 怎么到了营地深处就变成了沙粒?”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嗅到了一抹诡异。 “坏了,中计了!” 安建豁然抬头,怒喝道: “撤!所有人立刻撤出敌营!” “嗖嗖嗖!” 吼声未停,四面八方就有密密麻麻的箭雨腾空而起,铺天盖地。 凉军众将满脸冰寒。 第220章弓骑现身 “嗖嗖嗖!” 在场的凉军都不是新兵了,箭雨升腾的一刹那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挥舞长矛遮挡、或者寻找掩体,反应十分敏捷。 箭雨没有带来伤亡,但确实在凉军中引发了一点点恐慌。 因为四面八方的燕军伏兵终于现身,到处都回荡着喊杀声: “全歼凉军!杀!” 光听声势就知道伏兵绝不仅仅只有两千兵马,少说有四五千。 这一切都是陷阱! “被耍了!” 谢连山满脸怒意: “这座所谓的辎重营分明就是拓跋烈扔出的诱饵,王八蛋。 好生阴险!” 文沐更是憋屈无比,万分悔恨。 是他带回了情报,是他把两千同袍带进了燕军的包围圈。 “别多想。” 万风默默地拍了拍他: “不是你的错,沙场本就是千变万化。” 大家知道,即将迎来一番苦战。 “呸!” 安建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提枪上马,冷声道: “全军上马迎战!杀出去! 我两千精骑可不是他们这群废物能围住的!” 从战场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两营骑军在这一刻展现出了老卒该有的素质,一名名总旗、都尉们各自汇集兵马,然后聚拢的主将的身边。 分散的两千人很快就形成了一座庞大的骑阵,然后在安建的带领下向外突围。 百人成队,千人成军。 长枪在手,何惧重围? “喝!” “当当当!” “噗嗤噗嗤~” 燕军的伏兵虽多,但还是以步卒为主,即使他们在逃出山谷的道路上布下了一层层厚实的拒马阵,但也挡不住两千精骑的凶悍凿阵。 正如当初顾思年组建凤字营时说的那样,每逢大战,主将必冲锋在前,先死将再死卒。 主将,应该是全军表率! 这个习惯久而久之蔓延到了麾下各营,现在领军凿阵的正是安建、林易槐、谢连山三员悍将。 战马奔腾,长矛带血,骑兵一波波的冲击着拒马阵,无一人面带惧色,无一人后退半步。 如此凶悍的凿阵让燕军一点点崩溃,终于在某一个关头泄了气,士卒哀嚎溃散,包围圈被凿出了一个大豁口。 “走!” 安建长出一口气,两千人一鼓作气冲出了包围圈,疾驰而出,留下一片被杀破胆的燕军。 伏击战没能全歼凉军,反而还被杀了不少人,这样的结局是燕军万万没想到的。 负责领军的燕将满脸阴沉,攥紧拳头: “跑?跑的掉吗!” …… “轰隆隆~” 天色渐明,黑压压一片的骑军在黄沙中策马狂奔。 这儿的骑军只有两营精锐,万风带着游弩手断后去了。 安建的脸色依旧很凝重,他知道撤出哱儿山战场只是第一步,只有撤回靖边城才算真的安全。 燕军既然设下了伏击圈,布下这么大一个诱饵,就不会让他们轻轻松松的离开。 “呜呜呜~” 刺耳的号角声陡然响彻,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显得极为突兀。 安建心头一紧,猛然抬手: “停!” “轰隆隆~” 两千精骑纷纷勒马止步,汇聚在一起,不需要任何军令就开始自动摆成冲锋阵型。 地平线的尽头有一个个黑点映入眼帘,往来驰骋,游弋不断,尖锐的怪叫声中夹杂着漫天杀意。 这伙骑军的装束与寻常骑兵有些区别,没有携带凿阵用的长矛,而是人手一把弯弓,箭囊中塞满了箭矢。 安建三人汇合到一起目视前方,林易槐冷声道: “这应该就是拓跋烈麾下的两千弓骑了~” 之前游峰兵败,就是因为这两千弓骑撕开了大军阵型。 安建握紧缰绳: “看来燕军是铁了心的要吃掉我们啊~ 两位老兄,敢不敢与他们过过招?” “哈哈哈~” 两位将军朗声一笑: “无非一战!” 几人猜得不错,这群装扮奇怪的燕军正是拓跋烈麾下的两千弓骑,精锐之一。 也是拓跋烈这次全歼凉军的底牌。 领头一将驻马而立,与那些五大三粗的燕军武将比起来瘦了许多,多了一分阴翳之气。 此将名为巴合撒,两千弓骑主将,拓跋烈亲信,据说一手箭术出神入化。 “唔~还真被他们从哱儿山逃出来了,那群废物。” 巴合撒面无表情的扯动缰绳: “那本将就只好收下这两千颗人头了。” 黄沙滚滚,两军对垒。 燕军弓骑纹丝不动,好像没有发起进攻的打算。 燕军能拖,凉军拖不得。 安建纵马而出,率先进攻。 “轰隆隆~” 一波波骑军锋线奔涌向前,他们还是按照以往的惯例以水平锋线凿阵。 战马由缓到快,层层递进,长矛凛凛。 “哎呦~” 巴合撒露出一丝诧异: “气势不错,果然如传闻中那样是支精锐。 但这还不够~” “驾~” 巴合撒轻扯缰绳,两千弓骑犹如潮水一般涌了出去。 两座庞大的骑阵踩踏着大地,声如惊雷。 “蹭蹭~” 还隔着上百大步,两千弓骑就已经弯弓搭箭,拉满了弓弦。 “放!” “嗖嗖嗖!” 第一波箭雨迎面而来,正正好覆盖了凉军冲锋的路线。 安建满脸厉色,他对这一幕再熟悉不过了,花寒麾下的兵马也喜欢用这种打法。 “驾!” “轰隆隆!” 面对铺天盖地的箭雨,凉骑不仅没退,反而还在不停的加速,因为这时候退,必死无疑! 只能顶着箭雨往前冲。 “嗖嗖嗖~” “噗嗤噗嗤~” 有些许骑兵不幸坠马,惨死当场,但更多人冲出了箭雨,笔直向前凿阵! 就在前排骑卒全都铆足了劲,准备蓄力一击的时候,两千弓骑陡然从中间一分为二,贴着骑阵的两翼迅速呈波浪形散开。 若是从高空俯视,两千燕骑就像是一把铁钳,将凉军夹在了当中。 “放箭!” “嗖嗖嗖!” 燕军边游弋边射箭,取箭、拉弓、松弦一气呵成,箭雨平铺直射,凉军阵中不断有人倒地坠马,吐血毙命。 “妈的,果然是这招!” 安建怒喝一声: “分!” “轰隆隆~” 林易槐与谢连山各率一部,也学着燕军的样子从中间一分为二,拦腰杀向弓骑的中端。 主将一动,身后骑卒毫不犹豫的策马转身,他们甚至都不用军令,只需要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身侧同袍就知道该往哪里冲。 “哼,反应倒是挺快。” 巴合撒大手一挥: “加速!” “驾!” 两千弓骑猛然提速,迅速拉开了两军之间的距离,而且这些个燕军在策马狂奔的同时还能回头射箭,虽然准星比刚刚差了点,刚依旧能对凉军造成一定的杀伤。 “轰隆隆~” 凉燕双方就此展开了互相追逐,看起来是燕军跑、凉军追,但实际上两营精锐压根就咬不住燕军的屁股,大部分时间都在被动挨打。 燕军对两军的间隔控制的也不错,基本上让凉军追不上,又能射中凉军。 就这么你来我往的追了半个时辰,凉骑依旧束手无策,那些老兵个个憋着一股劲,但就是没处使,恨不得飞过去给燕军一枪。 “收兵!” 安建看不下去了,大吼一声,原本还在追逐燕骑的骑军纷纷转向,重新汇聚到他的身后结阵。 凉军一退,那两千弓骑也慢悠悠的聚拢在一起,晃荡着马儿,既不进攻也不撤退,面带讥讽。 “这群王八蛋!” 林易槐累得气喘吁吁依旧忍不住的骂道: “就知道跑!” 安建黑着脸说道: “这就是两千弓骑的厉害之处,你没发现他们的战马脚力都很好吗?每次我们眼看着要追上,他们就会再度加速拉开距离。 再这么追下去,咱们的马就得活生生累死! 不愧是拓跋烈麾下的精锐啊,果然有两把刷子。” “那怎么办?” 林易槐急声道: “打又打不到、撤又撤不走,难不成就这么被他们当猴耍?” 林易槐气得脸颊通红,他还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 “只有一种办法!” 赤脸汉子谢连山冷声道: “留下一支兵马断后,拼死拦住弓骑,掩护主力后撤。” 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留下的兵马肯定不会多,两千弓骑会在兵力上形成绝对的优势,而且己方士卒厮杀一昼夜,已经很疲惫了,战力在不断下降。 不管谁留下来,基本上都是死路一条。 “只有这个法子了~” 安建沉默许久说了一句: “就这么办!” “我留下来断后!” 林易槐与谢连山几乎是同时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决然。 “滚蛋!” 安建大骂道: “老子才是此战的主将,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两断后了? 我带三百人留下,你们走!” 不等两人反驳,安建又骂了一句: “大哥早就有言在先,此战我说了算! 谁要是抗命,我保管他以后再也上不了战场!” 这一句话就把两人给噎住了,但谁也不肯带人撤走。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反正老子不走!” 两人一甩头,不理不睬。 就在安建气得冒火之时,背后的大地开始缓缓颤动,骑兵涌现。 三人的心瞬间一凉,本能的以为是敌军。 安建一拳头锤在了两人的胸口: “刚才让你们走不走,得,现在走不掉了吧? 拉倒了,今天大家一起死!” 安建唾沫横飞,林易槐瞪着双大眼睛愕然道: “好,好像是陷阵营~” 一面硕大的军旗高举当空,瑟瑟作响,大书“陷阵”二字。 这群不速之客让燕将巴合撒的脸色微变,握弓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许多。 身侧的副将面带凝重的问了一嘴: “将军,还要继续打吗?” 若单单是对付两千疲惫之师,他们还有必胜的信心,可多了一支陷阵营,胜负可就不好说了啊~ “唉~” 巴合撒浑身气势一泄,惋惜哀叹: “可惜啊,功亏一篑。 走吧~” 第221章我不甘心 议事厅中的气氛很是低沉,安建三人垂头丧气的站在边上,像霜打了的茄子。 辛辛苦苦跑了一趟的蒙厉没捞上仗打,肚子里也憋了一股火。 原本凉军是出动三营兵马夜袭燕军大营,掩护安建他们烧毁粮仓,但打着打着顾思年就察觉不对劲了。 燕军丝毫不慌,更没有出动援兵的打算,甚至还和凉军来回拉扯。 这已经不是凉军在牵扯燕军了,反倒是拓跋烈在吸引凉军的注意力。 当时顾思年他们几个就觉得不对劲,拓跋烈的排兵布阵太过古怪。 略微思考之后他们就推算出哱儿山一战可能有变故,立马派陷阵营出动,直插哱儿山。 若是安建他们打赢更好,如果有不测,蒙厉就是去救人的。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啊,蒙厉刚刚好救下了两千精骑,再晚来两个时辰,安建他们就得损失惨重。 顾思年默默的问了一句: “损失了多少人?” “近两百多兄弟没回来,还有不少带伤的。” 三人很是颓废,损失虽然不大,可憋屈啊,他们连弓骑的毛都没摸着。 “呼~” 听到这个数字顾思年微微松了口气,揉了揉发酸的眉头: “此战失利是我的原因,不怪你们,更不怪游弩手的情报。 实在是拓跋烈太过阴险,伪装出一个辎重营也就罢了,还摆下了那么多军械。 外围更是实打实地放了不少粮草,几乎以假乱真。” 如果是发现游弩手探营之后燕军才设伏的话,肯定来不及,也没有时间将堆成山的粮食换成沙子。 顾思年整个理顺了思路,只有一种可能: 哱儿山从头到尾就是拓跋烈放出的诱饵,一直在等凉军上钩。 褚北瞻安抚着几位将军: “胜败乃兵家常事,别泄气,偶尔一次失利没关系,下次我们长记性!” “说的没错。” 顾思年缓缓起身看着地图: “咱们都小瞧了那位拓跋将军,等着吧,胜负还没分出来呢。” “咳咳。” 万风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低声道: “将军,夜间一场混战我游弩手负责断后,回城之后我发现,发现文沐二人不见了。” 众人面色陡变。 “不见了!” 顾思年豁然转身,沉默了许久: “好好派人找找,我不信他们两就这么死了!” …… “当当当!” “噗嗤~” 哱儿山往南有些距离的山坳中,数十道身影正在捉对厮杀,喝声不断,人影错杂。 文沐与楚九殇二人赫然在列,挥舞弯刀间险象环生。 游弩手断后,打着打着他们这群人就与大部队走散了,稀里糊涂的跑到了这里,然后就与一支燕军游骑撞了个正着。 幸好燕军人也不多,两边打成一团,游弩手靠着一股凶悍隐隐占据了上风。 “扑通~” 精疲力尽的楚九殇一个不慎,被燕军踹翻在地,手中弯刀咣当掉落。 那名燕军一跃而起,从天而降就是一刀。 手无寸铁的楚九殇被逼急了,一把抓住燕军的手腕,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挡。 “死吧!” 燕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双手摁住刀柄拼了命的往下按。 楚九殇就死命的拦,刀锋边缘已经划开了他的手掌,鲜血不停的往外渗。 闪着寒光的刀锋离他的双眼只有咫尺之遥。 生死一线! “噗嗤!” 就在这时,一柄凉刀捅穿了燕军的后背,楚九殇这才松了口气。 出手相救的文沐一脚踢开了燕军的尸体问道: “没事吧?” 一昼夜的厮杀好像让文沐成长了不少,出手杀人间早已没有一开始的稚嫩。 “呼~没事!” 楚九殇艰难的坐在地上,扫了一圈战场,几名燕军哨骑已经被杀干净了。 这条命暂时算是保住了。 但自己这边也就剩下七个人,一个个浑身乏力,提刀的力气都没了。 文沐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哆嗦着手掌从怀里掏出一张大饼,随手一撕分给众人。 幸好游弩手外出都会随身携带干粮,不然他们就得被饿死。 文沐以前吃惯了山珍海味,档次差点的东西他是看都不看,可现在他觉得啥都不如手里这半块饼香。 楚九殇狼吞虎咽的将饼吞下肚子,嘟囔了一句: “周围燕军的斥候不少,咱们得抓紧时间撤回靖边城了~” “撤?这就撤了吗?” 文沐反问了一句,眼中带着不甘心。 “那你还想干嘛?” 文沐挣扎着站了起来,看向远处黑烟滚滚的山谷: “这次情报失误,我责任最大,就这么回城算怎么回事? 我想去找,找燕军真正藏粮食的地方!” 黑烟升起的地方就是哱儿山,不少兄弟的命永远留在了那儿。 幸存的几名士卒你看我我看你,面带震惊。 眼下是步步杀机、孤军深处敌后,文沐不想着走,竟然还要接着打探情报? 找与找死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你们会觉得我疯了。” 文沐默默的说道: “可我真的不甘心~” 楚九殇犹豫了一下,也站了起来: “不是我多嘴,从靖边城到哱儿山,方圆近百里,燕军扎营之地更是数不胜数。 就算要找咱们也没个头绪啊,就这么几个人得找到哪一天?” “不!” 文沐沉声道: “不难找! 哱儿山虽然是燕军伪装出来的辎重营,但这里确实放着不少军械,还有粮食。 这么多东西往来运输很消耗人力物力,燕军不会白折腾! 只要拓跋烈不傻,真正的辎重营一定离哱儿山不远!” 文沐的分析让楚九殇的目光一亮: “那你猜出来在哪儿了?” 文沐立刻蹲在地上,用手指画了一个圈: “这是哱儿山,周围的地图我看过。 往西南方约莫二十里的位置有座小山,名为青沙山。 这地方从地图上看毫不起眼,地势也远不如哱儿山这么险要。 但它有一个好处,出了山谷就会有不少岔路,往南可以直通燕军各营。 假如我是拓跋烈,辎重营不放在险要的哱儿山还能放在哪? 肯定是交通便利之地! 纵观整个哱儿山附近,只有青沙山最合适!” 楚九殇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压根不知道有青沙山这么个地方。 但他知道,文沐打小就记忆力超群,很多东西看一眼就过目不忘。 “文头说的没错。” 一名游弩手犹豫半天,开口道: “这个青沙山我去过一次,山谷呈环形,进出山谷只有一条路,非常隐蔽。 出了山谷后就会分出好些岔路,且地势平缓。 辎重营放在这,运输极为方便!” 文沐并没有去过青沙山,他听老兵这么一说顿时来了精神: “这么说的话,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断定,辎重营就在这!” 其他几名游弩手终于燃起了希望,但他们的眼神中还是有些犹豫。 文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默然开口: “几位兄弟,我文沐是个新兵,资历远不如你们,当这个小旗我问心有愧。 张头把他的命换给了我,你们一定替他不值,那我更不能没脸没皮的活着。 这次哱儿山战败,我边军受挫,同袍丧命,我真的很想很想为琅州卫赢得一次胜利! 所以我一定要去一趟青沙山! 我知道,现在到处都是燕军,我们随时可能暴露,这一去就是九死一生。 我不想勉强大家,想去的跟我走,不想去的收拾东西,选几匹好马尽快返回靖边城,我绝不会怪任何人。 这事是我临时起意,不管谁走都不算逃兵!顾总兵若是问罪,就砍我文沐的脑袋! 去不去,大家自己想。” “嗤~” 楚九殇往前走了一步,坚定的站在文沐身边: “不管去哪儿,我都陪你一起!” “我去!大不了一条烂命!” “我也去!探查敌情本就是游弩手之责!” “为兄弟报仇,我也去!” 一道道声音接连响起,总计七人,没有一个离开。 文沐眼眶泛红,紧握刀柄: “能认识你们,我文沐这辈子值了! 走!” …… 燕军帅帐,拓跋烈悠哉悠哉的靠着椅背,眼眸微眯,看起来在闭目养神。 边上坐着两千弓骑的主将巴合撒,正闷闷不乐的嘟囔着: “这么好的机会竟然功亏一篑,唉! 要不是那个陷阵营突然出现,两千凉骑早就成了我们的刀下亡魂! 太可惜了!” 当时巴合撒费了好大的功夫牵扯凉军的阵型,就等着他们精疲力尽时再一拥而上,鬼知道跳出来个蒙厉。 那可是顾思年麾下的两千精锐啊! “行了,别抱怨了~” 拓跋烈平静的说道: “这是战场,永远没有十拿九稳的胜利,你跟着我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没领悟这个道理?” 拓跋烈半辈子都在马背上征战,起起伏伏多少次,早就习惯了。 “可是咱们出动这么多兵马,到头来却是一场空,甚至还死了不少人,唉~” 其实哱儿山的辎重营确实是拓跋烈早就布置好的,就等凉军上钩。 按照燕军的计划,应该是先在哱儿山包围凉军,重创其主力。 然后残部突围后再交给巴合撒的两千弓骑收拾残局。 可凉军两千人愣是没费力气就杀出了重围,陷阵营又及时赶到,让燕军的算盘全部落空。 “罢了,这次不成还有下次。” 拓跋烈慢悠悠的站了起来,紧盯地图: “援兵出现,就说明那个顾思年脑子转的很快。 琅州卫多了这么个对手,倒也挺有意思~”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像他这样的将才,最喜欢的并不是摧枯拉朽的胜利,而是争锋相对、斗智斗勇~ “将军,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不是没打过瘾吗?” 拓跋烈轻轻一挥手: “去靖边城吧,挑衅一番,看看对面还有什么底牌!” 第222章文沐归来 “城内的凉军小儿听着,你巴爷爷来了,有种的就出来一战!” “喔喔~” “呦呵~” “轰隆隆~” 靖边城外有数以千计的燕骑肆意驰骋、耀武扬威。 清一色的精锐弓骑,弯刀挂背,巴合撒更是亲立阵前,朗声大骂: “不是说你们顾总兵勇武异常吗?来,出来和爷爷过过招! 让我瞧瞧,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能有多大本事!” “哈哈哈!” 哱儿山一战虽然没有大量杀伤凉军,但肯定是一场胜仗,所以燕军气势正盛,呼喝声不绝于耳: “顾小儿,出城迎战!” “没胆子就别当这个副总兵了,早点滚回家!” “哈哈哈!” 城头上的顾思年噗嗤一笑: “听到没,人家都点我的名字了。” 第五南山笑道: “将军在边军各营中威望深厚,骂你最容易挑起将士们的怒火,巴合撒的激将法用得倒是不错啊。” “骂吧,使劲骂。” 顾思年不以为然: “最好都骂得精疲力尽,咱们再出去捡漏!” “哈哈哈!” 玩笑归玩笑,褚北瞻认真的观察了燕军的骑阵: “你们看,这两千弓骑看起来散漫,东一堆、西一撮,不成章法。 但实际上他们总在一小片区域内转圈,且各小队之间泾渭分明,可以迅速集结。 尤其是前排那群骑兵,一直握着弓弩,只要咱们出击,他们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放箭,给其余士卒集合争取时间。 若我猜得不错,这群弓骑不仅射术不凡,战马也都是脚力上乘的好马!” “将军眼光毒辣。” 安建苦笑一声: “那一日咱们就体会过了,这两千骑机动性很强,想要咬住他们十分困难。 再加上那一手娴熟的骑射,把我们折腾的够呛,硬生生能把人耗死。” “毕竟是拓跋烈麾下的精锐嘛。” 顾思年微眯眼眸: “难缠也正常~” “顾思年小儿,接本将军一箭!” 骂声不绝的巴合撒觉得不尽兴,愣是纵马前行,一直抵近到城墙附近,抬手就是一箭射上了城头。 “嗖!” “蹬~” 这一箭直接掠过人群,稳稳的插进了一根木桩中,力道之大让厚重的木桩都出现了一丝裂缝。 “唔,好箭术。” 顾思年冷声一笑,伸手一张: “给我把弓。” “将军,我来吧~” 花寒迈前一步,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神情。 “也行。” 顾思年笑了笑: “让燕军也见识一下花将军的箭法!” 花寒咧嘴一笑,转身面对城外,弯弓搭箭,箭头冲天,手臂微曲: “嗖!” 一瞄、一射、一收弓,一气呵成。 绑着白色翎毛的羽箭凌空飞出,直奔巴合撒。 按理来说巴合撒现在停马的位置绝对在凉军弓弩射程之外,很安全。 但那阵破风声从空中呼啸而来的一刹那,巴合撒只觉得一阵心惊,下意识地猛扯缰绳: “嘶嘶~” “嗖!” 战马嘶鸣,马蹄高抬,巴合撒被晃得有些狼狈,那支雪白的箭矢刚刚好插在先前战马停留的位置。 一箭还一箭。 饶是以巴合撒的定了都皱起了眉头,举头遥望: “想不到凉军中还有这等人物~” 换做他在城头,怕是射不出这一箭。 “好箭!” 花寒靠着一箭迎来了满堂喝彩,守军欢呼不断。 相反城外的弓骑越发愤怒,不停的挑衅凉军出战。 顾思年目光平静的看向城外: “也不能让燕军一直这么挑衅啊,看来得派人出战~ 谁去?” “我来!” 花寒当即就站了出来,弓骑对弓骑,他还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兴趣浓厚。 “我建议还是换个人吧。” 褚北瞻轻声道: “谁都可以去,唯独你花寒不行。 巴合撒此行明显就是想试探咱们的底牌,你的弓骑应该作为对付他的一支奇兵,轻易动不得。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咱们的优势不就来了?” “北瞻说的没错。” 顾思年笑了笑: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天你就耐着性子在城头上观战,看看有没有什么破敌之策。 换个人出战!” “好吧~” 花寒苦着脸后退了一步,蒙厉当场就站了出来: “将军,陷阵营请战!” “准!” “击鼓,为陷阵营助威!” “咚咚咚!” 在漫天的战鼓声中城门大开,一千陷阵精骑犹如潮水一般涌出了城门,迅速铺开锋线。 “总算是出来了~” 巴合撒狞笑一声: “今天就要和陷阵营好好过过招!” 没有太多的寒暄,两军直接发起了冲锋。 燕军的战术还是老套路,分兵合击、四面游弋、弓弩不断。 依靠己方骑兵精湛的骑射来撕扯凉军阵型,同时还能不停的消耗陷阵营的体力。 这种打法虽然有些耗时耗力,但弓骑对枪骑只能这么打。 如果正面凿阵,长枪对弯刀,这两千弓骑怕是不够蒙厉他们杀得。 弓骑跑、陷阵营追;弓骑射、陷阵营就躲;偶尔蒙厉会来一波急速冲锋,将燕骑撵得有些狼狈。 两千弓骑的战马是快,可陷阵营的战马也不差啊,燕兵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紧张、什么叫不安。 陷阵营一直咬在他们身后,偶尔落单的骑兵当场就被斩杀,他们以往对付寻常骑军那种游刃有余再也看不到了。 巴合撒冷着脸,看来这支陷阵营真不好对付。 只有蒙厉自己知道,一千陷阵精骑并没有使出全力,这是顾思年特地叮嘱的。 多和燕军拉扯一会儿,让花寒好好想想破敌之策。 就这么你来我往的打了一个时辰,看起来嘶吼震天、马蹄阵阵,但实际上两边都没什么伤亡。 从头到尾花寒都紧盯战场,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 “怎么样?” 顾思年轻声问道: “有破敌之策?” 花寒微微一笑: “略有想法,可以收兵了。” “哈哈!” 顾思年朗笑一声: “鸣金收兵!” 嘹亮的鸣金之声穿透战场,刚刚还气势汹汹冲锋的一千精骑毫不犹豫的勒马转身,井然有序的撤入城内,不见一丝紊乱。 改打就打,该撤就撤,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巴合撒也摸不透凉军的套路,不敢追,陆陆续续的撤走了。 “将军,蒙厉回城复命!” 厮杀一场的蒙厉呼吸有些急促。 “感觉如何?” “是有些不好对付,强过寻常燕骑不少。” 蒙厉沉声道: “但若是决死一战,末将有把握用陷阵营拼掉这两千弓骑! 刚刚我试过,鼓足全力猛冲一轮,应该能凿穿他们的骑阵!” “以命换命的仗我们不打,咱陷阵营将士的命可比燕军宝贝多了。”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要打,就赢得漂漂亮亮! 破敌之策,就让花将军好好想想吧,哈哈!” 既然花寒有主意了,顾思年乐得自在。 “将军!” 万风突然急匆匆的走上城头,抱拳道: “文沐他们回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 议事厅中,顾思年见到了从燕军后方好不容易逃回来的文沐、楚九殇。 众人看到两位公子哥时当场就愣住了,目瞪口呆。 两人身上的甲胄破破烂烂,不管是脚靴还是衣袍全都沾满了灰尘与干涸的血迹,嘴唇干裂,头发蓬乱。 甚至两人身上还散发着一点点臭味。 你现在把他两扔到琅州城,怕是连文愈都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儿子。 “顾将军!” 两人当场跪伏在地,文沐低头喝道: “卑职探查敌情有误、导致我边军将士殒命,请将军治罪! 下狱杀头,卑职绝无二话!” 两人伏地请罪,嗓音颤抖。 “起来!” 顾思年沉声喝道: “我顾某麾下将士带甲不跪!入军之初万风没教过你们吗?” “诺!” “带甲不跪!” 二人红着眼站了起来,眼神中带着浓浓的自责。 顾思年犹豫了一下,语气缓和: “此战失利不是你们两人的错,深入敌营、确定粮仓位置本就是有功。 只怪拓跋烈伪装的太像了,以假乱真。 幸好咱们伤亡不大,吃一堑长一智,边军士卒就是在一场场战事中磨炼起来的! 这次你们能活着回来,我很欣慰!” 虽然顾思年还不知道这几天他们经历了什么,但与主力失散,孤军身陷重围,文沐能带着手下六七人回城已经很好了。 算是一个合格的领军小旗。 “将军!” 文沐抱拳道: “卑职还有一事禀报!” “说!” “我找到了燕军真正藏粮食的地方,青沙山!” “青沙山?” 顾思年几人猛然一抬头: “怎么找到的?” 他们万万没想到死里逃生的文沐竟然会带回这种消息。 “事情是这样的……” 文沐详细的讲了整个经过,从哱儿山突围到与追兵厮杀、再到推断辎重营的位置。 当他在青沙山谷口看到数不清的粮车时,整个人都高兴的差点蹦起来。 毕竟上一次打探军情有误,这次文沐斩钉截铁的说道: “卑职等人在谷口蹲守了一天一夜,亲眼看着一辆辆运粮骡车行出山谷。 而且燕军都是白天休息、晚上运粮,不是特地蹲守很难察觉!” “青沙山青沙山,原来在青沙山!” 顾思年急步走到地图前: “拓跋烈啊拓跋烈,你还真是好谋划!” 这两天他们也在思考燕军到底把粮食藏在哪儿了,到头来被文沐给找到了。 “将,将军。” 文沐小心翼翼的问道: “您信我吗?” “信,当然信!” 顾思年展颜一笑,重重的拍了拍文沐的肩膀,随即朗喝道: “召各营参将、副将,帅帐议事!” 第223章一出好戏 “启禀将军,凉军凤字营阵前邀战!” 一名士卒在帅帐急声汇报着军情,远处隐隐约约有战鼓声飘进来。 帐中除了拓跋烈还有人,一个巴合撒、一个苏孛台,这位苏孛台乃是此行三万燕军的副将,在军中地位仅次于拓跋烈。 与瘦弱的巴合撒相比他的身材就要魁梧许多,那胳膊肌肉鼓胀,一看就是陷阵虎将。 “又来叫阵了?他们还真是一天都不歇啊。” 拓跋烈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好像是第四天了吧?” 一连四天,凉军每日都来燕军大营前叫阵,燕军每次都会应战,两边基本上都是打个平手,不分胜负。 按理来说燕军是希望在关外与凉军决战的,强攻靖边城非他们所愿,可这次拓跋烈却起了疑心: “你们有没有觉得对面的排兵布阵有些奇怪? 凉军每天都派一营或者两营兵马前出作战,加起来也就两三千兵马,撑死了再上些乡勇,这点兵力想要击败我们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果说他们全军出击、想要一鼓作气取得胜利我可以理解,但天天这么耗着有何意义?” “将军说的没错。” 苏孛台附和道: “凉军兵力本来就不占优势,这种不痛不痒的消耗战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慢性死亡。说句不好听的,如果凉军真这么打,用不了一两个月他们的兵马就得死绝。 将军,您说凉军会不会另有所图?正面战场或许是虚张声势?” “一定是!” 拓跋烈的目光紧盯地图: “据说那个顾思年用兵擅长剑走偏锋,不会稳扎稳打,这次他必有奸计!” 苏孛台与巴合撒一个对视,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了凝重。 能将北燕九皇子斩杀的人会是庸庸之辈吗? 拓跋烈微微思索片刻之后问道: “根据情报,靖边城内应该驻扎着凉军五营兵马,其中精锐骑军集中在凤字营、望北营、陷阵营。 关外作战,离不开骑军,凉军若是有所图谋定要出动精锐骑卒,这几天凉军邀战,三营兵马都出现了吗?” “都露面了。” 一直负责前线战事的苏孛台点了点头: “第一天就是陷阵营出战的,末将亲自领兵与他们较量了一番,后面几天则是凤字营、望北营、平乡营等轮番出击。 既然几营主力都出现了,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苏孛台觉得没问题,可拓跋烈却突然转身: “你的意思是陷阵营自从第一天露过面之后就再也没出现?” “额,是的。” “不好!” 拓跋烈脸色一变,疾步走到地图前: “陷阵营乃是他们头等精锐,怎会不用? 若是我猜的不错,陷阵营应该偷偷离开了靖边城,想要偷袭我军某处要害!” 对啊,如此大战怎会不用头等精锐?苏孛台二人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眉头紧凝。 拓跋烈冷声问道: “最近斥候那边有没有凉军异动的情报?” “有!” 巴合撒突然一拍脑门道: “我想起来了!昨天外出巡查的斥候回报,在哱儿山附近发现有凉军游弩手的身影。 咱们有部分斥候与他们打了场遭遇战!莫非他们要再次偷袭哱儿山?” “不可能吧~” 苏孛台疑惑道: “哱儿山的军营现在也就放着一部分军械还有伤兵,外加两三千步卒守卫,算不得重要目标。 况且凉军已经在哱儿山栽过一次跟头了,难不成还会去第二次?” “我同意。” 巴合撒微微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没第一时间将情报呈上来,只当是正常的斥候游弋。 “不,你们错了!” 拓跋烈黑着脸说道: “正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凉军不会踩第二次坑,所以顾思年才更会选择哱儿山作为进攻目标。 反其道而行之,往往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是,哱儿山是没有太多驻军,但你们别忘了两军交战士气为先。 凉军在这里吃了一场败仗,军心低迷,顾思年就要在这里重新站起来!振奋全军士气!” “有道理~” 巴合撒当即抱拳道: “将军,末将请率两千弓骑出击,增援哱儿山,将凉军偷袭大军一举歼灭!” “不行,这次你不能动。” 拓跋烈摇了摇头: “眼下还不能完全确定凉军的动向,你的弓骑要留作杀手锏。 另调三千军马赶赴哱儿山,其余主力,迎战前方之敌!” “诺!” …… 夜幕漆黑,灯火闪烁 屋中的油灯不断跃动,偶尔晚风吹过会让火苗跳得更欢。 顾思年负手而立,面对地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褚北瞻与第五南山二人在旁边交头接耳,叽叽喳喳。 “将军,游弩手万都尉回来了!” “进!” “卑职万风,参见将军!” 风伢子佩刀带甲,衣袍上有不少尘土,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 顾思年转过身来问道: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皆已办妥!” 万风咧嘴一笑: “属下带人去哱儿山走了一圈,沿途斩杀了两队斥候,按照将军的吩咐咱们还故意放走了几个活口。 想必他们已经能探明我们的动向。” “好,适可而止就行,作假也不能太明显。” 顾思年微微一笑: “咱们来给那位拓跋将军摆个迷魂阵!看他晕不晕。” 褚北瞻挠了挠头问道: “大哥,你就这么笃定拓跋烈会上钩?” “其他人或许不会,但拓跋烈不一样。” 顾思年冷笑道: “此人自恃有大将之才,实则疑心病很重。 一旦他得知游弩手在哱儿山一线活动,定会推测我们要进攻那儿,派兵驰援,到时候几千燕军就会被咱们当成猴耍! 呵呵~” “将军说的没错~” 第五南山缓步走到地图前: “他既然给咱们伪造出了一个虚假的辎重营,咱们也来个虚虚实实,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顾思年看向二人: “各营都准备好了吗?” 褚北瞻当即抱拳道: “各营已准备完毕,只等将军军令!” “好!告诉各营,按计划行动!” 顾思年大手一挥: “取我的甲胄来,这次我要亲自领军!” “诺!” “报!” 就在这时,小六子匆匆跑了进来: “将军,燕军送来了战书!” “战书?” 顾思年顺手接过小六子的递来的书信,嘴角一翘: “瞅瞅,那位拓跋将军约我明日一见,哈哈哈! 估摸着他是猜出什么了。” 褚北瞻露出了一抹阴笑: “鱼儿上钩了?” “八九不离十啊。” 顾思年兴奋的搓了搓手: “明日就由北瞻代表我去阵前会一会那个拓跋烈! 本将军还有大事要做!” …… “呜,呜呜~” 当清晨的阳光洒满大地时,靖边城以北三十里的宽阔战场中摆下了两座厚实的军阵。 一面是燕军横行,另一面是凉军结阵。 相比于前几日的交战规模,今日双方出动的兵力要比之前多得多。 春风贴着大地呼啸而过,数不清的军旗在风中烈烈作响,肃杀之气凛然。 两队骑兵各自从军阵中驶出,同时奔赴战场中央。 “吁~” 拓跋烈勒住缰绳,看向对面的年轻人: “你就是琅州卫副总兵顾思年?” “呵呵,让将军失望了。” 来人微微一笑: “我乃琅州卫指挥佥事褚北瞻,顾总兵身体抱恙,今日不方便出来与将军一见。” 褚北瞻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诡异。 “嗤,身体抱恙?” 拓跋烈冷声一笑: “顾总兵就这么弱不禁风,一开战就生病?” 他一边讥讽,一边在打量着对面的褚北瞻,顾思年在琅州卫犹如新星一般升起,名声传得很响,褚北瞻作为他的左膀右臂同样威名远播。 就连拓跋烈都觉得好奇,琅州卫怎么好端端的冒出这么多年轻俊杰。 “这就不劳拓跋将军操心了。” 褚北瞻皮笑肉不笑: “顾总兵说了,今日阵前由我全权指挥,将军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跟我讲。” 拓跋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看向靖边城的方向,沉默许久之后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我看顾总兵不是身体抱恙,而是不在靖边城才对。” 褚北瞻的表情一僵: “将军何出此言?” “呵呵。” 褚北瞻细微的表情变化被拓跋烈尽收眼底,当即冷笑道: “我来猜猜,顾总兵现在应该带着陷阵营,奔袭哱儿山去了?” 褚北瞻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哈哈哈!” 拓跋烈忍不住放声大笑: “看来这次我燕军注定要赢啊,说不定还能砍下一颗琅州卫副总兵的人头。 实话告诉褚将军,我三千精锐正在赶往哱儿山的路上!” 原本拓跋烈以为就是一支陷阵营前往哱儿山,结果顾思年也去了,岂不是一头扎进了己方的包围圈? “将军休要高兴的太早!” 褚北瞻冷声道: “咱们沙场上见真章! 走!” 两拨人马各自回阵,拓跋烈的脸上几乎快笑出花来了。 苏孛台与巴合撒很少看到他有这般表情,愕然问道: “将军,怎么了?” “哈哈。” 拓跋烈乐得合不拢嘴: “你们猜猜,陷阵营去哱儿山是谁领兵?是顾思年! 立刻再调两千骑去哱儿山,层层堵截! 这次咱们不仅要全歼陷阵营,还得砍了顾思年的人头。” 两人顿时神采飞扬,这不是天上掉了个大馅饼吗! 拓跋烈大手一挥: “准备开战吧! 咱们今日就多点开花,大败凉军!” 燕军那边喜意洋洋,而回到己方将台的褚北瞻同样一扫满脸的阴霾,很是轻松的伸了个懒腰,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第五南山皱眉道: “笑啥呢?吃了蜜糖屎?” “我呸!” 褚北瞻得意的挑了挑眉头: “我刚刚在拓跋烈面前演了一出好戏,待会儿他肠子都得悔青! 嘿嘿!” 第224章愿你成白衣 凉军大阵由四部分组成: 左右两翼分别是凤字营与望北营的一千骑卒,黑甲森森。 其中凤字营只剩林易槐的一千枪骑,花寒的一千弓骑则不知所踪; 后军是莫方的平乡营,此营几乎都是步卒,一直以来边关战事都不会把他们当作头等主力来使用。 所以他们分散在将台后方,为全军压阵。 阵中摆放着许多小型投石车,相比于大型攻城车方便转运,且射程不短,这乃是墨家精心改造的,可用于步战。 出人意料的是前锋军阵由两千乡勇和一千望北营步卒组成,参将安建亲自在这里领军。 燕军进攻往往是骑兵先行,讲究的就是一鼓作气打垮拒马阵,所以前锋事关大战胜负,十分重要。 难道褚北瞻要把最重要的位置交给乡勇? 大阵中军旗林立,漫天飞舞的旗帜让人眼花缭乱,看不清军阵后方的详情。 但隐隐有一股杀意冲天而起。 燕军阵型则简单多了,三支主力骑军摆在最前方,跃跃欲试等待凿阵。 中军则是数不清步卒,一旦凉军阵型被打垮,他们就会冲上去收割人头。 最为精锐的两千弓骑守卫在拓跋烈左右,算是他的底牌。 原本摆在最后的数千骑卒已经紧急调走,驰援哱儿山,用拓跋烈的话说他们是去砍顾思年的脑袋。 “这个褚北瞻怕是有些名不副实啊~” 苏孛台伸长脖子使劲看了看: “将这些没用的乡勇摆在前面,能顶得住我大燕铁骑的一轮冲击吗? 不知死活!” “不要轻敌。” 拓跋烈平静的说道: “他有多大本事,今天咱们一试便知。 开战吧!” “诺!” “将军令,开战!” “中军出击!” “呜~呜呜~” 在一声声尖锐的号角中,列于中间的一千五百骑纵马而出,直吼吼的冲着凉军前锋杀了过去。 呼啸而来的战马、声嘶力竭的吼叫,燕骑冲阵的威势属实不弱。 凉军这座拒马阵总计三千人,望北营步卒在前、乡勇在后,一层层盾牌鹿角横亘军前,长枪林立。 光从布置上看,这么一座拒马阵还算厚实。 但饶是如此,那些个乡勇依旧面色惶惶,手心里不断渗出冷汗,因为他们深知燕骑的厉害。 这其中有许多人经历过惨败,面对过燕骑的追杀,狼狈溃逃。 弯刀在背后挥舞,血肉横飞,人头滚滚的景象是他们永远的噩梦。 “将士们,都给我听着!” 安建朗声怒喝: “都说边军乡勇是送死的鬼,是燕贼刀下的军功,最不起眼的士卒。 我呸!” “你们今天敢站在这就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阎王爷来了也得绕路走! 营兵、乡勇,都是我大凉边军,铁骨铮铮的汉子!谁都不是孬种! 顾总兵说了,边关沙场,唯有勇士配活着! 你们,都是最勇猛的儿郎!” 短短的几句话让两千乡勇都红了眼,额头上青筋暴露。 曾经没有将领看得起他们,充其量将他们当成填线的大头兵。 但现在,顾总兵将他们视为真正的边军!视为好儿郎! 安建缓缓拔刀,高举向前: “拿起你们的长枪,握紧手中的弯刀,告诉燕军,他们肆意侵犯我大凉边境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今日我安建还有望北营的将士就站在这儿,要死,我们先死! 你们,可愿一战!” “杀!杀!杀!” 三声怒吼直冲云霄。 “起阵!” “迎战!” “轰!” 数不清的长枪纷纷斜举,再无一人面露惧色。 燕军已经开始提速,神情轻松,这样的冲锋他们经历了太多次,而且从未败过。 在他们眼中这群乡勇一触即溃,都是等着他们收割的军功。 “砰砰砰!” 就在这群人趾高气扬准备一战定胜负的时候,凉军后阵陡然传出一阵异响。 燕兵茫然的抬头望去,随即就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一幕。 大大小小的山石在空中飞舞,砸向他们的头顶。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山石落下,燕骑人仰马翻,哀嚎遍野。 骑军冲锋的速度本来就快,稍微被石头擦着碰着就得倒地,然后被身后的马蹄踩成肉泥。 “混账!” 这一幕把苏孛台气的破口大骂: “平原野战用什么投石车,耍诈!王八蛋!” 拓跋烈脸色略微阴沉但没有说话,战场上不看过程,只看成败!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退路! 一路上燕骑被砸死了不少,但他们还是冲杀到了阵前,凿阵正式开始!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战马前冲、长枪高举,以骑对步注定是血肉横飞的惨烈景象,最紧要的就是破开前沿防线。 以往燕骑只要这么一冲,凉军的防线基本上都会濒临破碎。 可这次不一样了,第一波骑军冲杀完之后凉军防线纹丝不动,望北营那些来自北荒的悍卒们一步不退。 有望北营的士卒挡在前面奋勇厮杀,身后的那些乡勇们备受鼓舞,疯狂的捅刺手中长枪。 一名名燕军被捅成了筛子,鲜血流了一地,许多枪尖上都挂着血淋淋的碎肉。 没人会往后退一步,没人愿意成为孬种,宁愿血战一场后死在燕军的马蹄之下。 就像褚北瞻经常说的那句话一样: 大丈夫岂可怯弱苟活,边军郎自当望北而死! 几轮凿阵下来燕骑的脸色终于变了,他们已经在前沿丢了四五百具尸体,可拒马阵不动如山。 要命的是头顶还有一波波箭雨飞舞,不停的收割着他们的人头。 燕军已经萌生退意~ 将台之上,褚北瞻面带微笑,手掌轻轻搭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木桩。 今天的他看起来少了一份武将的凶悍,多了一分儒雅、沉稳,就好像整座战场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第五南山轻声道: “先用投石搅乱敌阵、再用望北营联手乡勇,死扛燕军两拨冲锋、辅之密集的弓弩。 褚兄的布置,滴水不漏啊~” 褚北瞻喃喃道: “南山兄,说句心里话。 这么多年来我从一名最底层的骑卒到总旗、都尉、参将,一手打造了当初昌字营最精锐的骑兵。 大家都以为我喜欢横刀立马、冲锋陷阵、血肉相搏; 实际上我自幼熟读兵书、推演历朝历代的大战,更喜欢筹谋全局、决胜千里。 因为……” 说到这,褚北瞻突然顿住了,目光中有一抹怅然闪过。 第五南山往前走了一步: “只因为你姓褚,是当初太祖爷身边白衣鬼才的后代。 据说当年凉军出战,必有一袭白衣立于将台,坐镇沙场,排兵布阵。 很少有人知道,那一袭白衣实际上精通枪术,一身武艺不在太祖之下。 他最爱的不是陷阵杀敌,而是谈笑间,敌寇灰飞烟灭。” “是啊~” 褚北瞻的目光中逐渐射出光芒: “家训上写着这么一句话: 匹夫一怒,血溅十步;武将一怒,杀敌破虏。 白衣一怒,万千敌寇成枯骨!” 褚北瞻的胸膛不自觉的挺起,这是属于他褚家的荣耀。 先祖的一袭白衣让他心驰神往。 “壮哉!” 第五南山突然看向褚北瞻: “所以大哥这次让你坐镇中军,他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穿上那身白衣!” 褚北瞻会心一笑,抬头看天: “先祖啊~北瞻不会让你失望的。” 下一刻,褚北瞻的手掌在虚空中轻轻一挥: “骑军出战!” 早就侯在将台四周的传令兵纵马狂奔,仰天怒吼: “将军令!骑军出战!” “击鼓!” “咚咚咚!” “驾!” “轰隆隆!” 摩拳擦掌多时的凤字营、望北营两营精锐犹如潮水一般冲了出去。 骑兵没有刻意的压制战马速度,而是猛然提速,两道锥形锋线势如迅雷的插向燕骑的两翼。 本就冲杀的精疲力尽的一千五百燕骑措手不及,仅仅一个冲锋就被彻底打垮,尸横遍野。 “不好!” 拓跋烈冷声喝道: “两翼增援,给我杀!” “杀!” “轰隆隆~” 又是两座燕阵狂奔而出,嘶吼着冲向了战场,摆在前沿的三支燕军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倾巢而出。 林易槐与谢连山两人不紧不慢,一个冲锋打垮中军之后分头迎向了两翼的燕军。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四支骑军凶悍对撞,枪对枪,刀对刀。 燕军的兵力看似占优,一交手却发现压根占不到半点便宜,两千精骑与他们杀得有来有回。 一轮又一轮,鲜活的生命在沙场中极速流逝。 几次凿阵之后两边心有灵犀的拉开了距离,各自回归本阵。 空旷的战场中央已经多出了不少死尸,鲜血泥泞,还有失去主人的战马在漫无目的的奔跑。 燕军剩下的骑军全都向中间汇集,准备着下一次的冲锋,一直留在将台的苏孛台也出现在了军前,这一次他要亲自陷阵。 “杀!” 随着苏孛台的一声怒吼,数千骑如潮水一般涌出,声势雄壮。 奇怪的是凤字营、望北营并未出击,而是各自向两翼拉开了距离,将中间战场全都让了出来。 漫天飞舞的军旗缓缓向两侧散开,大地逐渐开始颤动,轰鸣声作响: “轰隆隆~” 一支人数并不算多的骑军涌出凉军大阵,人人手持长矛,面色凶悍,杀气弥漫全身。 有那一声怒吼,回荡云霄: “陷阵之士!” “有死无生!” “怎么可能!” 拓跋烈的脸色豁然大变,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陷阵营!” 第225章兵临青沙山 “轰隆隆~” 区区一千骑、不甚厚实的五道锋线罢了。 可战马奔腾间竟然踏出了数千骑军冲锋的威势,地动山摇。 陷阵营士卒都是腰粗臂圆的壮硕之辈,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一瞪眼一张嘴,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极为唬人。 而且陷阵营的甲胄与其他几营颇为不同,别营的骑卒只有一片胸甲为铁质,其余都是竹甲或者皮甲。 可墨家为陷阵营量身打造了一套甲胄,除了胸口,还有手臂、大腿、后背等要害处皆有铁甲包裹,就连战马头部也披上了一块甲胄。 这样的甲胄穿戴在身虽然称不上是全副武装的重骑兵,但却十分厚实,防御力惊人,早已脱离了寻常轻骑兵的范畴。 可以说单看装备,陷阵营已经是琅州卫翘楚。 为了凑齐足够的铁矿打造陷阵营的甲胄,顾思年可谓是费尽了心血,就差直接从江玉风那偷银子了。 蒙厉持枪策马,满脸厉色,狞笑道: “老子今天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北燕精锐,在陷阵营面前都是狗屁!” 这还是开战以来陷阵营第一次全力凿阵,全军上下都憋着一股气。 拓跋烈彻底怒了,气得破口大骂: “陷阵营为何会在这里!他们不是应该去哱儿山吗!” 刚刚褚北瞻慌乱的神情还历历在目,拓跋烈以为一场大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结果陷阵营冷不丁的冒出来了? 罕见的暴怒让一旁的巴合撒咽了口唾沫不敢答话,但他知道己方被骗了! “好你个顾思年,好你个褚北瞻!” 拓跋烈咬牙切齿的说道: “竟然敢在本将面前演戏!耍我?” 就因为褚北瞻演了一出戏,自己就把后军紧急调去了哱儿山,拓跋烈是又气又羞。 “将军切勿动怒啊!” 巴合撒犹豫再三还是出声劝道: “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想想凉军到底在耍什么手段? 陷阵营出现了,但顾思年不在前线,他一定去了什么地方? 凉军不在哱儿山的话还能去哪?” 拓跋烈这才努力的平复下躁动的情绪,来来回回的踱步,最后突然站定: “不好,青沙山!” “青沙山?” 巴合撒的瞳孔微微一缩: “不,不可能吧,凉军怎么可能会知道青沙山是我军的藏粮之地?一直以来都没有哨骑出现在那个方向啊。” “直觉告诉我,一定是青沙山出了问题!” 拓跋烈急声道: “纵观我大营各个要害,唯有青沙山最为致命,而且也只有青沙山值得顾思年摆下这么大一个迷魂阵。 我明白了!奔袭青沙山不一定非要骑军出动,他们不是还有一支精锐的先登营吗? 两三天的时间,足够他们悄悄抵近青沙山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拓跋烈心底的那股不安越发浓厚,像他这样久经沙场的武将,直觉往往都很准。 “不行,不能再等了!” 拓跋烈厉声喝道: “你的两千弓骑立刻开拔赶赴青沙山,要快! 凉军没去就罢了,若真的遭遇凉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击退他们!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保住粮食!” “诺!” 巴合撒领命而去,脚步匆匆。 部署完这一切,拓跋烈才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战场,蒙厉与苏孛台二人都在领军冲锋,两座骑阵正逐渐汇聚~ “陷阵营!” “死战!” 在一声冲天怒吼之后,两军轰然相撞,战马嘶鸣,燕骑哀嚎遍野,死伤无数。 一千精骑蓄势已久,人人死战向前。 已经鏖战多时、精疲力尽的燕军,岂会是陷阵营的对手? 褚北瞻负手而立,春风缓缓吹拂着他的衣袍,朗声笑道: “先来一场小胜,预祝我边军大捷!” …… 夜暮下的青沙山幽静而神秘、肃穆中带着阴寒。 正如文沐所言,这地方在地图上看起来毫不起眼,可当你看到它的真容时才会觉得此地很是隐蔽、险要。 山势并不高耸、占地也不算广,当连绵起伏的山脉呈环形将山谷围在了中央,进出山脉唯有西面的一条山路可供通行。 只要你守住山口,任你斥候翻遍整座山脉也看不清山中的景象。 团团火光在谷口摇曳,听不见嘈杂声但却有不少人影在来回巡视,明晃晃的刀片在夜色中颇为吓人。 燕军真正的辎重营,就在此地! 三万燕军所需要的粮食绝大部分都藏在这座山谷中。 上百号燕军就卡在路口当中,一排排锋利的鹿角封住了整条山路,前后皆有士卒把守。 道路两侧是由缓到陡不断拔高的悬崖,隐隐能看见有杂草枯藤横亘其上,刚好替燕军守住了侧翼。 位于鹿角之后的燕军甚至架起了一排强弩,弓弩手随时会扣动弩机,射杀一切来犯之敌。 这样的地形,怕是十倍之卒也很难在悄无声息间杀进谷口。 “嘎吱嘎吱~” 十几辆粮车突然从远处的夜幕中缓缓行出,顺着山路朝谷口驶来。 燕军的目光齐刷刷的看了过去,但很快又移开了眼眸,看装扮就知道是自己人。 “停!” 待车队行至面前时才有一名燕卒站了出来,皱着眉头扫视着满载口袋的粮车,疑惑道: “什么情况,你们怎么又把粮食拉回来了?” 夜色朦胧,燕军看不清车队中所有民夫的脸,好似有不少人低着头。 但他认识最前面那位瘦巴巴的民夫,因为这支运粮队一个时辰前刚从这里出去。 “军,军爷。 小的走到半路发现有不少粮袋受潮了,想着是不是回来换一批。” 瘦巴巴的民夫声音很小,语气中似乎还带着点点畏惧。 “受潮了?” 燕军眉头微皱,解开一口袋粮食就摸了摸: “哎,还真受潮了,不应该啊。 所有拉出去的粮食都应该是提前检查过得,怎么会突然受潮?” “军爷,要不让咱们进去,重新换一批?” 燕军目光微寒的看着眼前的民夫,总觉得有些古怪。 一个小小的民夫领队罢了,也敢擅自做主把粮食拉回来? 他回过头来扫视整支粮队,好像押运的民夫比出去的时候多了不少生面孔。 尤其是站在瘦巴巴民夫身后的家伙,总是低着个头,躲躲闪闪,好像在故意逃避自己的目光。 “你。” 燕军努了努嘴,凶着脸喝道: “把头抬起来!” 瘦弱民夫一愣,欲哭无泪的看向身后那人,表情极为僵硬。 那人缓缓抬头: “军爷,有事要吩咐小人吗?” 火光的映衬下,文沐那张白皙的面庞豁然浮现,冷漠的眼眸波澜不惊。 “你是民夫?怎么没见过?” 这张白脸一下子引起了燕军的警惕,辎重营中的民夫大多数都风吹日晒,邋遢的很。 旁边那个瘦巴巴的民夫已经开始哆嗦,站在两人中间无所适从,一个字都不敢说。 “小人真的是民夫,有身份牌为证。” “噢?拿来看看。” “在这,请军爷过目。” 文沐从怀里掏出了个什么东西,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 燕兵下意识的向前走了两步: “摊开手,我看看!” 文沐手掌轻翻,一道寒光闪过,燕军下意识的眯了下眼眸,耳中只听到一声: “死吧!” “噗嗤~” 短小锋利的匕首狠狠的插进了燕军的咽喉,鲜血嗤的一下就溅了民夫一脸。 一直被挟持的民夫终于惊恐的尖叫起来: “凉军,凉军啊!” “救我啊!” 这家伙已经恐慌不安的走了一路,鬼知道今天怎么这么背,刚从辎重营出去没多远就被凉军给抓了。 而且文沐还要求他带路,混到山谷口,不然就活剐了他。 “嗤~” 文沐没有丝毫犹豫,反身就是一刀捅进了他的后背。 现在的文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花花公子了,出手之间凌厉无比,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凉军!” “嗖嗖嗖!” “嗤嗤嗤~” 几乎就在文沐动手的同时,混在运粮队中的数十名游弩手一番衣袖,人手一把短弩朝燕军射了过去,变故骤生! “杀!” 楚九殇率先拔刀,一个纵身飞跃就将两名燕军砍翻,激战一触即发。 “凉军偷袭!小心!” “示警,迎战!” 位于鹿角背后的燕军同样反应迅速,嘶吼声终于开始在山谷口回荡。 他们架起了弓弩,准备无差别的射杀鹿角外围的军卒。 诡异的是山路两侧的峭壁上突然悬下了数十根粗壮的绳索,在那晃啊晃的。 “额~” 刚准备反击的燕军全都一愣,下意识的朝头顶看去。 “嗖嗖~” 一道道黑影从天而降,犹如鬼魅。 有道人影还未落地,直接在半空中一挥刀,瞬间就割破了领头军官的咽喉。 力道之大直接将脖颈处砍断,身首异处,鲜血四溅。 这恐怖的一幕让周围燕军眼眶欲裂,以为撞见了鬼。 壮硕的身影几乎与燕军的人头同时落地,此人贴着地面一个翻滚挥刀而出,再度割破了两名燕军的脚踝。 连杀三人的男子抬起头来,正是先登营副将武翔,手中那柄凉刀只片刻的功夫已经被鲜血染红。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数十号先登精锐从天而降,打了燕军一个措手不及。 爬个城墙、翻个悬崖对先登营来说那还不是家常便饭? 拓跋烈还真猜中了,谁说奔袭青沙山一定要用骑军? 先登营在后,游弩手在前,武翔与文沐两拨人马联手,将燕军杀得人仰马翻。 惊恐的哀嚎声回荡在山谷之中,让夜色不再宁静。 两人得手的同时,夜幕中有无数身影掠出,脚步敏捷,气势汹汹的杀进山谷之中。 夜袭正式开始! 曾凌川一步步走出夜色,面带微笑: “从现在起,青沙山归我先登营了!” 第226章大风起兮云飞扬 日出东方,阳光洒满大地,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但青沙山谷中却有滚滚浓烟遮天蔽日,抬头一看只有阴霾笼罩。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山谷中,先登营的士卒们正在手脚麻利的搬运燕兵的尸体、扑灭粮仓中的大火。 应该是拓跋烈对自己选择的藏粮之地十分自信,再加上青沙山又易守难攻,这儿仅仅驻扎着不到两千步卒。 但他们没有料到,守卫森严的谷口被凉军从天而降,一击打穿,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场屠杀。 从半夜到天明,驻守在这里的燕军已经全军覆没。 谷口的一座高坡上,文沐、楚九殇以及麾下的七名游弩手跪成一排,朝着哱儿山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个头。 这一拜拜的是张头,拜的是上一次哱儿山大战死去的兄弟。 文沐的眼眶中有点点泪光闪烁,呢喃了一句: “头,兄弟们,一路走好!” 或许这位琅州第一官二代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跪在这。 文沐额头伏地,久久没有起身,已然青紫。 “起来吧。” 曾凌川缓步而来,平静的说道: “我边军英灵需要的不是眼泪,是胜利,是和平。 我们要替死去的兄弟们牢牢守住边关,守护他们的家人!” 一排游弩手齐齐起身,怒喝道: “诺!” 文沐抹去了眼角的泪花,抱拳道: “曾将军,这些没被烧光的粮食是要拉回去吗?” “当然。” 曾凌川一本正经的回道: “咱琅州卫的兄弟们也需要吃饭、填饱肚子,这么好的粮食白白烧了,岂不是浪费?” 这实际上是顾思年特地叮嘱的,粮食能拉就拉回来,毕竟当初饿怕了,现在顾思年是雁过拔毛,能抢就抢! “需要游弩手帮忙吗?” “不用。” 曾凌川微微摇头,看向远方: “你去向将军报捷吧,估计那儿也快开战了~” “诺!” …… “轰隆隆~” 一眼望不到地头的燕军轻骑在滚滚黄沙中纵马狂奔,尘土漫天。 从接到拓跋烈的命令后,巴合撒就带着两千弓骑疾驰了一整夜,眼下距离青沙山仅剩十余里之遥,他们甚至都没空去管主战场的胜负。 阳光倾洒之下有风声呼啸,今日天气虽好,但却有大风席卷天地,裹挟起来的尘土偶尔会模糊燕骑的眼眸。 “快,再快点!” 巴合撒的表情十分凝重,哪怕身后的骑兵已经十分疲惫,他依旧不愿意减缓行军的速度,只因为青沙山的粮草对燕军而言太过重要。 大军跃过一座土坡,纵马疾行。 “嗖!” 一支雪白的箭矢陡然从正前方飚射而来,笔直地落在燕军行进的道路中央。 “吁~” “大军止步!” 巴合撒心头一颤,猛然勒住了缰绳,那支嵌入黄沙的利箭还在极速的摆动,雪白的翎毛很是晃眼。 “竟然有凉军!” 道路前方,有一座凉军骑阵缓缓浮现,刚好挡住了燕军驰援青沙山的道路。 巴合撒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既然这个位置出现凉军拦路,那就说明青沙山一定遭遇了进攻,这伙骑兵就是为了阻击援军的。 “驾~” 花寒轻扯缰绳,出现在了骑军的最前方,这一千人正是凤字营麾下的一千弓骑,奇怪的是他们今天不止携带了弓弩、凉刀,每个人还在马背上挂了一杆长矛,堪称全副武装。 侧翼的山峦顶端,顾思年与秦熙二人驻足而立,身后还有小六子率领的三百亲军护卫。 三百亲军外加一千弓骑,这就是凉军眼下多有的可用之兵。 凉军的真正部署终于清晰: 先是伪造出要偷袭哱儿山的假象,诱使拓跋烈在前线分兵,这样褚北瞻与其对阵时的胜算就会大大增加,实际上顾思年的真正目标是青沙山内的粮草! 而且顾思年料到拓跋烈在最后一定会反应过来,加派兵马驰援青沙山,而且一定会出动最精锐的弓骑。 他带着秦熙与花寒过来,为的就是全歼这两千弓骑! “果然啊~” 顾思年轻笑道: “拓跋烈到底是派出了手中的王牌,今天就看花寒怎么歼灭燕军了~” 两座骑阵遥遥相对,已经奔驰了一夜的燕军阵型略显杂乱,许多士卒都在大口的喘着粗气,但他们已然握紧了熟悉的弓弩,随时准备出战。 花寒这边却不着急用弓箭,反而人人举着一杆长矛,似乎准备正面凿阵。 一名偏将面带焦急的问道: “将军,怎么办?” “呸!” 巴合撒狠狠的吐了口唾沫: “区区一千旗也敢阻拦我们?杀过去,尽快驰援青沙山!” 说实话,巴合撒真的没把这一千骑放在眼里,只因他还没见识过花寒的厉害。 “大军结阵,准备冲锋!” “嚯!” 没有过多的停留,巴合撒策马冲出,他明白多耽搁片刻,青沙山就越危险,所以这一仗必须要快! “杀啊~” “轰隆隆~” 双方骑卒几乎是同时发起了冲锋,狂风的吹拂下让沙场多了一份萧瑟与凄凉。 凤字营一千弓骑人人持枪,尖刺铺开成一种锥形锋线,犹如大雁展翅,于无声中前冲。 不用弓弩用长矛,就连顾思年都不明白花寒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待两军锋线逼近之后,燕军的第一波羽箭顺势射出: “嗖嗖嗖!” 凉骑在马背上闪转腾挪,躲避箭矢,他们似乎没有取弓还击的打算。 好在这一千骑精通骑术,箭雨没有给他们造成太大的伤亡。 “分!” 接连施放完几波箭矢之后,巴合撒大手一挥,两千弓骑从军阵之中一分为二,直扑凉军的两翼。 老战术、老套路。 但就在燕军分兵的一刹那,凉军也动了,落后在骑阵尾部的两翼骑兵骤然冲出,各三百骑,他们不再笔直冲锋,而是杀向了正在绕行的两翼燕军。 而位居中间的剩余骑兵开始拼了命的提速,顺着燕军让出来的道路直扑尾部。 燕军见状立马往两边散开,打算依仗他们的战马速度与凉军拉开距离,然后再好好收割凉军的人头。 “轰隆隆~” 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凉军的战马一点也不比燕军差,甚至更快,而且燕骑奔驰了一整夜,战马的脚力已经大大下降,相比之下燕军的速度弱于凉军。 不少燕军的面色终于出现变化,就连巴合撒都始料未及,嘶吼道: “换刀作战!” 他觉得即使不用弓弩,两千人对一千人也是稳操胜券。 “杀!” 骑阵终于相撞! 一名名凤字营悍卒毫不留情的递出了手中长枪,杀气凛然。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两千燕军的骑射本领确实强,但要论起贴身肉搏,他们比起凤字营就差了太多。 一交手,高下立判! 燕军弓骑接二连三的被凉军捅穿下马,军阵中哀嚎声不断。 他们一直依仗的无非是手中弓弩远距离杀伤敌军,一上来就近身肉搏的场面还没经历过,恍惚间燕军都不知道仗该怎么打了。 “混账!” 巴合撒怒声大骂: “加速,拉开距离!” 巴合撒知道不妙,肉搏战可不是他们的强项,他只好带着骑兵在山谷中游弋,不顾一切的纵马狂奔,想着先把凉军甩开再重新迎战。 花寒不急不缓,咬住燕军的尾部紧追不舍,但始终没有彻底追上燕军。 一边追逐一边奔逃,战场上尘土飞扬。 不知不觉间燕骑被花寒逼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内,这片战场的两翼都是此起彼伏的丘陵地形,山峦叠嶂,山脉左翼刚刚好向后凹陷形成了一个缺口。 两千燕骑就这么乌泱泱的挤在豁口之中,调转马头准备迎战。 凉军突然停住了追击的脚步,就在豁口的正前方缓缓列阵,堵住了燕军外出的道路。 花寒朗声喝道: “全军换弓!” “嚯!” 那一杆凉矛被士卒们收了起来,换成了一把狭长的弯弓,箭囊中的雪白箭矢也被取出。 “弓骑?” 巴合撒的瞳孔骤然一缩: “凉军也有弓骑?” “好像是,听说凤字营麾下两千骑,其中有半数都是弓骑,人人精通骑射。” “哼!狂妄!敢在我们面前班门弄斧?” 巴合撒冷声一笑: “既然他们想试试弓弩,那咱们就弯弓对弯弓,好好与他们较量一番!” 花寒捏着那把弯弓,微闭眼眸,感受着天地间的狂风,同时也在感受风向。 “杀!” 巴合撒率先发起了进攻,纵马狂奔,手握弓弩的燕军嘶吼声不断: “进攻,杀光凉军!” 刚刚两千骑兵力分散,才被凉军打了个措手不及,重新列阵之后巴合撒的信心又回来了。 “杀啊!” “驾~” 花寒轻扯缰绳,一千骑缓缓前行。 虽说两翼有起伏的山脉,但这片战场十分宽阔,足够两边铺开锋线。 所有人都握着弓,所有人都捏着箭,所有人的脸颊都被狂风肆意拍打。 远远观战的秦熙十分疑惑: “花寒在搞什么,他好像费了半天的力气就是为了将燕军逼近这个豁口。 何用?” 顾思年看了看两军的站位,喃喃道: “风~” “风?” 秦熙还是没懂,只好老老实实的看向战场。 刚开始冲锋,凉军一千骑就率先张弓搭箭,弯臂如满月,所有骑卒几乎都面色涨红,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巴合撒的眉头一皱,这么快就举箭了? 以他的经验一眼就能看出这个距离远超弓弩的射程,提前拉弓无疑是白费力气,凉军的主将莫非连这点都看不出? “呼啦啦~” 一阵狂风再度拍在巴合撒的脸上,让他浑身都抖了个激灵。 他突然发现,己方是逆风,凉军是顺风! 抬弓上举的花寒咧嘴一笑: “没想到吧?我等这一阵风很久了!” 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花寒怒吼一声: “风起!” 狂风席卷大地。 “放!” “嗖嗖嗖!” 数不清的箭矢腾空而起,雪白翎毛汇聚,就像天地间多出了一层皑皑白雪,声势骇人。 “壮观啊!” 秦熙目瞪口呆,喃喃道: “这狂风,简直是天助我也! 花寒这小子,好谋划!” “哈哈哈!” 顾思年仰天大笑,轻挥衣袖: “大风起兮云飞扬~” “白羽出兮定四方!” 第227章白羽出兮定四方 “嗖嗖嗖!” 顺风而来的箭雨比往日射的更远,更狠。 雪白的翎毛成团飞舞,密密麻麻,犹如大雪降世。 所有燕骑的脸色在这一刻豁然大变。 “嗤嗤嗤~” “啊啊啊~” 箭雨落下,是无数人命飞逝。 数不清的燕军中箭坠马,就算没被利箭射死,也会被身后同袍的战马活生生踩死。 “放!” “嗖嗖嗖!” 雪白的箭雨一波接着一波,片刻不停,压得燕军弓骑毫无还手之力。 一边顺风、一边逆风,靠着第一轮冲阵积攒起来的一点点优势在此刻无限放大。 因为山脉边缘的这个内凹豁口看着大,但两千人挤在里面也算十分拥挤了。 燕军骑卒之间的间隔很小,根本没有太大的空间让他们散开阵型。 凉军甚至不需要瞄准,只需要尽可能的用力拉弦便能确保箭矢落进燕军阵中。 燕军就在这样极端劣势的局面下硬扛了十几波箭,付出的是数以百计的骑卒性命。 眼瞅着距离差不多了,早已面色铁青的巴合撒声嘶力竭地吼道: “全军反击!” “放箭!” 可惜,现在的两千弓骑再也没有之前的威势了。 零零散散的箭雨从阵中飞出,还有余力瞄准射箭的骑兵十不足一,杀伤力还不够给凤字营挠痒痒。 别忘了,他们先是赶了一整夜的路,滴水未进,然后又被凤字营用长矛凿穿了阵型,死伤不少。 现在的燕军就像强弩之末。 反击? 成了奢望。 巴合撒气得面庞通红,可他也无能为力。 “拔刀!准备凿阵!” “驾!” 燕骑夹紧马腹不断提速,既然对射弓弩不切实际,那就正面冲阵吧。 最起码自己还有兵力优势,还没到说失败的时候! 看到燕军弃弓换刀,花寒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起矛!” “蹭蹭蹭!” 凉矛纷纷前举,但跟随花寒挺枪冲锋的只有正中央的三百骑,其余士卒则一扯缰绳,朝着燕军两侧疾驰而去。 本就只有一千兵马的凉军再度一分为三: 中间持矛,两翼张弓! 看这架势,花寒好像想用区区三百骑硬撼燕军骑阵。 一向以神箭手身份示人的花寒罕见的手握凉矛,夹紧马腹向前冲刺,狞声喝道: “谁说弓骑不能持枪凿阵?” 锋线前冲,一柄柄凉矛斜举向前,面色凶悍。 别忘了这些人在成为弓骑之前,那都是凤字营一等一的凿阵枪骑。 “凤字营!” “杀!” “砰砰砰!” “啊啊~” 长枪自花寒手中突刺而出,一枪就将正对面的燕骑捅了个透心凉,尸体重重地向后甩去,砸倒一片人。 三百悍卒以花寒为尖头,呈一道锥形锋线狠狠地杀进了燕军骑阵,犹如一支利箭疯狂向前。 是,他们只有三百人,但这是正儿八经的三百冲阵枪骑。 手握短刀、尽落下风的燕军怎么挡? 三百骑就像猛虎如羊群,愣是在燕军本就有些破碎的骑阵中撕开了一道口子,笔直向前,长矛所过之处燕军死伤不断。 这还没完,就在三百枪骑凿阵的同时,两翼的弓骑开始疯狂的倾泻箭雨。 原本凤字营的弓弩手都是抬弓仰射,追求速度与射程,现在两拨骑军几乎是并行,所有骑兵都换成了平射。 因为两军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凤字营的将士们根本就不用管准星,搭箭上弦、弯弓就射,速度极快。 花寒在开战前布置战术的时候对他们只有一个要求,所有人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清空箭囊! 这下燕军真是倒了大霉,中间有凶悍骑兵凿阵,两翼的箭雨铺天盖地,躲无可躲、挡无可挡,反击更是无力。 你说让他们也举弓还击吧,又怕凿阵枪骑杀到自己眼前,无力招架; 你说不用弓吧,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凉军射杀自己,无比憋屈。 左右皆是死路! 雪白的翎毛在空中飞舞,鲜血在空中肆意绽放。 两千人的燕军骑阵硬生生被一千凉军分割成左右两块,兵力大减。 “妙啊~” 顾思年已经看懂了花寒的全盘谋划,把燕军逼进豁口形成顺风打逆风,燕军就只能换刀作战。 弯刀对上凉矛,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再配合两翼骑兵的一轮急射,燕军的士气就被彻底打没了。 一轮凿阵终于过去,三支凉骑在豁口处重新汇合在一起,所有骑兵的箭囊都已经清空。 与混乱不堪、死伤惨重的燕军相比,凤字营的骑阵几乎与开战时同样严整,堪称完美。 高下立判! 狂风吹拂的战场中血腥味弥漫,数不清的死尸倒在黄沙之中,燕军几乎死了一半的人,剩下的骑卒也是面色惶惶。 这一轮凿阵让燕军明白了一件事,正面对冲他们压根不是凤字营的对手,巴合撒的心中甚至萌生了退意。 但花寒没有给他们喘息、休整的时间,一千精骑一个转身再度发起了冲锋。 这次一千骑全都策马持枪,因为马背上的箭囊早已被他们清空。 “杀!” 一声怒吼响彻云霄,绝大部分燕骑的眼神中都流露出了一丝恐慌与绝望。 为何打了这么久,凉军还能保持如此旺盛的战斗力? 这一次凉骑没有选择反复凿阵,而是冲入敌阵后四散而开,一个冲锋就彻底打垮了燕军。 “杀啊!” “嗤嗤嗤~” 短短大半个时辰的交战,燕军从大败到溃散,再也没有了抵抗的力气。 就在这时,顾思年的三百亲兵犹如猛虎下山般冲进了战场,给了燕军最后一击。 随着哀嚎声响彻战场,巴合撒慌了,几轮冲杀无果之后这位领军主将选择了突围。 “驾!” “哒哒哒~” 巴合撒孤身一骑纵马狂奔,他身边早已没有了护卫军卒,要么惨死要么被凉军冲散。 他这儿刚跑,身后就有一骑从战场中冲出,一路尾随,疾驰而来。 手握长矛的花寒冷笑一声: “既然来了,可就别想着还能走!” 巴合撒满脸阴寒,毫不犹豫的摘下马背上的弓弩,顺手两箭就射了出去。 “嗖嗖!” 破风声响起的那一刻花寒轻轻一转身,箭矢刚刚好贴着他身子两侧飞了过去。 巴合撒颇为诧异,此人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快? 不过他丝毫不慌,因为他看见花寒的箭囊里一支箭都没有,光有一把弓。 接着巴合撒就从箭囊里一下子掏出了三支箭矢,这一次他略微瞄准了一下,再次松动弓弦。 “嗖嗖嗖!” “总不能三支箭你还躲得掉吧?” 毕竟是弓骑的主将啊,巴合撒箭术高超,三支箭两高一低,同时飞向了花寒。 “哼~” 花寒的脸色丝毫不乱,一个俯身胸口紧紧贴着马背,上两支箭矢毫无意外的扑空。 但令人震惊的还在下面,俯身的同时花寒竟然陡然伸手一探,稳稳的抓住了那支从下面飞来的箭矢。 又快又准。 当花寒再度起身的时候,他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把弓、一支箭。 他就这么顺手一搭,感觉压根没有瞄准就松开了弓弦: “嗖!” 本以为花寒无箭的巴合撒神色轻松,可当急速的破空声从身后传来时他的表情瞬间大变,急着扭身躲避。 “嗤~” 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箭矢还是正中他的后背。 “扑通~” 这位弓骑主将一头栽下了马背,摔得灰头土脸,鲜血开始从嘴角渗出,身躯不停的抽搐。 这一箭虽然没中要害,却让巴合撒再也没有挪动身躯的力气,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失去了直觉。 “驾~” “吁~” 花寒停下马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巴合撒。 “噗嗤~” 巴合撒喷出一口鲜血,张了张嘴巴却又吐不出一个字。 花寒轻轻一弯腰,拔出了插在他身上的箭矢,再次搭箭上弦,箭头就这么对准巴合撒的脸庞。 冰冷的箭头泛着猩红的寒光,那上面还有自己的血迹。 巴合撒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绝望的苦笑,他这辈子都没想过,会死在自己的箭下。 “今天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弓骑了吧?” “嗖!” 弓弦松动,箭矢狠狠的嵌进了巴合撒的额头,鲜血飞溅。 …… 风停了,天晴了 打赢了 战场中尸横遍野,一具具尸体孤零零的躺在黄沙地上,流出的鲜血猩红刺眼。 雪白的箭矢就像索命的阎王,彻底埋葬了拓跋烈麾下最引以为傲的两千弓骑。 凤字营的骑兵们游弋战场,拣选着还能用的箭矢,顺带着看看有没有装死的燕军。 顾思年驻足战场,身上带着点点的血迹,身边多了一个文沐。 他刚刚带来了青沙山大捷的消息,先登营正在将粮食送回靖边城。 花寒从远处疾驰而来,抱拳沉喝道: “将军! 燕骑全军覆没,主将巴合撒已经伏诛!” “嗯。” 顾思年微微点头,策马向前: “将士们!” 正在忙碌的骑军一个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疑惑的目光全都投向了顾思年。 “一千骑对两千骑,大获全胜,你们是这片战场的英雄,是我琅州卫最骁勇的男儿! 我顾思年,向你们致敬!” 顾思年轻握右拳,放于胸口。 他们在战场上的奋勇拼杀顾思年都看在眼里,无愧于边军二字。 “轰!” 一千悍卒齐行军礼,全场肃然。 顾思年环视一周,朗声高喝: “本将虽然只是琅州卫副总兵,但现在主掌全境边军,大小军务皆有定夺之权! 自今日起,你们调离凤字营,另立新营,花寒升任新营主将! 全营骑卒,皆配白马白甲! 赐名,白羽!” “轰!” 一声整齐的怒吼冲天而起: “白羽营,参见顾将军!” 新年立新营, 满营尽白羽。 大风起兮云飞扬, 白羽出兮定四方! 第228章乡勇也是好儿郎 “轰隆隆~” 靖边城城门大开,一队队骑军奔涌而入,城外再也看不见半个燕军的身影,任由凉军驰骋。 两军对垒,琅州卫大胜! 接连分兵的燕军终究没能挡住陷阵营的凶悍凿阵,前排三座骑阵被蒙厉一冲击溃。 而后褚北瞻全线出击,凤字营、望北营大杀四方,乡勇步战争先,全军奋勇。 燕军不敌,各道防线全面战败,在遗尸数千后,拓跋烈不得不下令后撤。 这位北燕悍将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苦果,相信等回营之后,他还会接到更凄惨的噩耗。 全歼燕军弓骑的白羽营呼啸而入,马蹄阵阵,迎接他们的是城内将士崇拜、敬重的目光。 白羽营的马背上挂满了燕军的人头,还缴获了大量的战马,收获颇丰。 在边关就是这样,性情耿直的军汉们只认军功! 顾思年没有回将军府,而是转向直接去了军营,看望大战一场的将士们。 军营中有数以千计的士卒席地而坐,一个个看起来满脸疲惫又神情振奋,叽叽喳喳地互相攀谈。 这里全都是乡勇,都是曾经没人看得起的乌合之众,但这次他们与数营精锐并肩作战,打得很漂亮! 有些人是第一次亲手斩杀燕兵,希望对燕骑的那种恐惧感无形中消散了大半。 有的人在帮同袍包扎伤口、有的人在大口大口的吃着干粮、还有人累得往地上一躺,气喘吁吁。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赤裸着上半身,手里抓着一张大饼狼吞虎咽的啃着。 结实的肌肉被汗水和灰尘覆盖,看起来邋里邋遢,但这就是沙场士卒的真实写照。 突然有那么几道身影在他面前站定,笑眯眯地看着他,魁梧汉子愕然抬头,嘴里还塞着半块饼。 汉子一脸茫然,这几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但光从身上的铠甲看他就知道这几人绝不是寻常军卒。 当官的来了?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顾思年面带微笑: “这么大块头,一张饼够吃吗?” 这家伙肩膀宽厚,浑身腱子肉,光看身材也就比蒙厉差点。 汉子赶紧嚼巴几下咽下口中的饼,回了一句: “一张饼也就能塞牙缝的,起码要四五张才能吃饱。” “哈哈哈!” 汉子如此直接的回答逗得众人哈哈大笑,顾思年乐呵呵的说道: “没事,放开肚皮吃,今天管饱! 但你别吃撑着,明天还有肉!” “当真?” “当真!” 汉子满腹狐疑的看着几人,吃肉的日子那是想也不敢想啊,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 “敢问大人是?” “我叫顾思年,这下该信了吧?” “顾总兵?” 壮汉吓得一哆嗦,赶忙收起大饼大吼一声: “见过将军!” 顾思年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吼声吓了他一跳。 四周数百号乡勇哗啦啦的全站了起来,不管有伤没伤,都把胸膛挺直,头颅高昂。 妈呀,打了个胜仗,恨不得把最好的状态展现给顾总兵看? “小的,小的刚刚……” 壮汉脸颊羞红,总觉得自己吃饼的样子十分失态,鬼知道琅州卫副总兵突然会出现在这。 “呵呵,没事。” 顾思年轻声道: “你叫贺当国是吧?琅州城过来的乡勇。 此次大战你站在乡勇的最前面,手持长枪奋勇杀敌,亲手砍下了四名燕骑的头颅,里面还有一个燕军的百夫长。” 阵斩四名燕骑,别说是乡勇了,就算放在营兵身上也是一等一的战功。 “将军怎么知道?” 壮汉目瞪口呆,自己一个小小的乡勇何值得入副总兵的眼? “我还知道你家在琅州城外二十里的小山村,家中有一个十几岁的妹妹,失踪了整整一年。” 顾思年压低着声音道: “你来前线当乡勇,就是为了挣军功攒赏银,寄回家中托人寻找妹妹。” 贺当国的表情彻底震惊了,这事顾思年都知道,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哀伤: “找了大半年,军饷花得干干净净,依旧袅无音讯。 可能,可能我妹妹已经不在这世上。” 顾思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你妹妹这儿有一颗痣吧?” 汉子浑身一颤,不可置信的说道: “将军见过?” “见过。” 顾思年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你妹妹被歹人绑了,一直关押着,但现在已经被官府救了,送回了家中。 前线战事紧张,往来通讯不畅,所以你才没有收到家信。” 贺当国壮硕的身躯开始不断的颤抖: “将,将军,您,您可别骗我?” 贺当国的目光中满是希冀,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些信了,不然顾思年不可能知道她妹妹的容貌。 “本将军从不骗人。” 顾思年轻声道: “你妹妹是我亲手救下的。” 所谓贺当国的妹妹,实际上就是被杜家伙同马匪绑架的那些良家女子。 当初闲来无事,顾思年无意中翻过这案子的卷宗,无意中瞄到了贺当国的名字。 刚刚大胜回城,褚北瞻跟他提到有一名乡勇勇猛异常,十分出众,他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这个人。 一听妹妹是顾思年亲手救下的,魁梧的汉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几乎是带着哭腔回道: “谢将军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贺当国知道,妹妹或许遭受了太多不幸,但只要活着,就够了。 “起来!” 顾思年一把拉住了汉子的肩膀: “我对你没什么恩德,保护百姓那是为官者该做的。 你以后好好守在边关,抵御燕贼就够了。 你要记住,你的妹妹、你的家人都在你身后!” “诺!” 贺当国抱拳大喝: “卑职谨记!” “还有你们!” 顾思年陡然拔高语调,看向全场乌泱泱的乡勇军卒: “所有人都要记住,我们不是在替某个人、某位高官死守边关,抛头颅洒热血。 是因为这座城墙的背后是你的家人、他的家人,是我们的家人!我们守得,是自己的家乡! 乡勇也好,营兵也罢,大家都是在为国征战,你们不比谁差!” “轰!” 乡勇们挺胸抬头,目光昂然。 他们有时候需要的不仅是食物、军资,更需要尊重与荣耀! “大家想必都知道我顾思年带兵的规矩,不管是乡勇还是营兵,衣食住行都一视同仁! 同为边军,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顾思年翻身上马,朗声喝道: “传军令,此战斩首燕军者,可赐战马一匹,日后以骑军身份出战!” 全场震惊,以前乡勇是不配骑马的。 贺当国率先抱拳怒喝: “谢将军!” “谢顾将军!” …… 燕军大帐内,拓跋烈的情绪有些低沉,眼神一直落在地图上,一动不动。 这一战燕军损失了包括两千精锐弓骑在内的六千军卒,伤兵更是不计其数。 为此连军营都后撤了三十里,不敢抵近靖边城扎营,生怕凉军大规模反扑。 可以说此前几场战事积累起来的优势一下子灰飞烟灭。 “罢了,胜败乃兵家常事。” 拓跋烈用粗糙不堪的手掌使劲搓了搓脸颊: “后悔已经无用,还是看看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这两天凉军有何动向?” 苏孛台打起了几分精神,指着地图说道: “凉军主力还停留在靖边城内休整,但是他们派出了平乡营驻守流风坡,扼守要害。” 流风坡就是之前燕军主营所在地,此地算是靖边城外的一个支点,以丘陵地形为主,往来方便,之前就是由这里串联整座燕军大营。 这次燕军一撤,顾思年立马派兵把流风坡给占领了。 “这位顾将军还真是好眼力啊。” 拓跋烈冷声道: “占住了流风坡,我们再想肆无忌惮的前出进攻靖边城就有些困难了。 我军一动,流风坡的兵马就可以第一时间向城内示警。” “是。” 苏孛台苦笑着说道: “可是将军,我们现在已经无力发起进攻了。 青沙山一战我军损失惨重,尤其是辛辛苦苦囤积的粮草全没了。 这仗怕是没法打下去了。” 拓跋烈面无表情的问道: “随军携带的存粮还有多少?” “军中携带的粮草并不多,再加上一部分牛羊,顶多够维持大军七天左右的补给,就这七天还不能顿顿吃饱。” “士卒呢,可战之兵还有多少?” “减去战死的,重伤的也不算,当下能立刻拿刀作战的最多一万六千兵马。 而且,而且……” 苏孛台欲言又止。 “说吧。 都这种时候了,没必要藏着掖着的。” 苏孛台只好咬着牙说道: “此战我军损失了绝大部分的主力骑军与战马,能成军而战的骑军只剩,只剩三千余众。” 拓跋烈的神情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愤怒,或许他早就知道骑军损失巨大。 当初三万燕军气势汹汹,兵临琅州边境,其中有半数都是精锐骑卒,摆在纸面上的实力足够彻底击垮琅州卫。 但现在,损失惨重。 拓跋烈的眼珠子在地图上转悠了很久很久,眼神中似乎有精光闪过,突然说了一句: “让轻伤士卒护着重伤员撤回草原吧,他们留在前线已无意义。” “额。” 苏孛台一愣: “只撤伤兵吗?大军主力不撤?” 在他看来军粮无以为继,短时间内没有开战的必要了。 撤回草原补充军粮,重整兵马再战才是唯一的选择。 “撤?为何要撤?” 拓跋烈的手掌在地图上重重一拍: “在军粮吃完前彻底歼灭琅州卫,不就行了?” 苏孛台满脸震惊,他没听错吧? 要在七天内全歼琅州卫? 拓跋烈嘴角微翘: “召集众将,我要布置军务!” 第229章倾巢而出 “咚咚咚!” “将军,将军醒醒,出事了!” “有紧急军情,万分火急!” 深更半夜,顾思年的房门被咚咚敲响,门外的褚北瞻与第五南山急得团团转,就差破门而入了。 这两人平日里可都是沉稳无比,很少见他们露出这样的表情。 屋中依旧一片黑暗,但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睡眼朦胧的顾思年推开房门: “怎么了?” 顾总兵只套了一件单薄的内衬,脚上连鞋子都没穿,他了解这两人,若没有天大的事绝不会此时来找自己。 “燕军趁夜偷袭流风坡,包围了平乡营,莫将军紧急求援!” “什么!” 军情完全出乎了顾思年的预料,此时距离青沙山大捷刚刚过去两天,全军上下还弥漫着胜利的喜悦。 拓跋烈的反扑来得太快了吧,相当于燕军战败之后没有任何休整,转头就投入了新的战斗。 “不应该啊~” 顾思年眉头紧凝,原地转了两圈,抬头道: “燕军出动了多少兵马?” “倾巢而出!” …… 议事厅内脚步杂乱、人影纷纷。 虽是深夜,但听到流风坡被围的消息,各营的将军们陆陆续续全赶了过来,脸色都差到了极点,不时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屋中回荡着。 “行了,都静一静。” 已经换上一身甲胄的顾思年沉声道: “拓跋烈突然举全军之力包围流风坡,事出反常,大家怎么看?” “末将以为拓跋烈此举处处透着诡异。” 秦熙有条有理地分析道: “青沙山被我军攻陷,燕军粮草损失殆尽,无法久战,按理来说拓跋烈应该先退兵才是。 流风坡是要害不假,但那儿长不出粮食,就算燕军攻陷流风坡又如何?我凉军只需要围住他,就能活生生将一万六千燕军全都饿死!” 秦熙的话语引得不少人点头附和,上次大战凉军稳占上风,现在的燕军应该处于守势一方才对,你主动进攻是喝错药了? “或许,或许他想撤兵前再赢一场,报仇雪恨?” 蒙厉皱着眉头说出了一个可能: “毕竟拓跋烈是北燕大将,兵败而归难免被责难,不如拿下一场胜利之后再撤!” “我觉得有可能拓跋烈在用声东击西之计,明面在围攻流风坡,实际上却想要将我们派出去的援兵一网打尽!” “对!派兵救援的话一定要万分小心,拓跋烈此人太过阴险!”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如何救援流风坡成了僵局。 燕军倾巢而出,琅州卫援兵派少了压根就不济事,还有被反包围的可能;派多了的话凉军也得动员全军,岂不是大战刚止,又起大战? “将军!” 褚北瞻很严肃的说道: “情况紧急,怕是容不得我们多加考虑。 流风坡要不要救?如果要就的话,又需要派出多少兵马?” 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顾思年,他们讨论不出个思路来,只能等主将拍板了。 “救!” 顾思年握紧拳头道: “我知道这次燕军部署诡异,或有奸计,轻易出击有可能遭遇不测。 拓跋烈领军多年,也不会干没把握的事,流风坡很有可能步步危机, 但就像我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一样,今日你不救我、明日他不救你,每逢苦战只想着保存实力,长此以往,还有人会信任同袍吗? 所以,我们必须出兵! 全军立刻整顿兵马驰援流风坡,骑军先行、步卒随后。 凤字营、望北营、陷阵营、先登营、白羽营,五营兵马外加乡勇,尽数出征! 再传令后方,让锋刃营、寿字营立刻进驻靖边城,以防不测! 既然拓跋烈要战,我们便全面开战!” …… 流风坡是一片丘陵地形,由大大小小数座沙丘组成,单看地形这里算不得险要,但若是放眼整座战场,这里就是十分重要的支点,堪称靖边城的前哨。 流风坡握在谁手中,谁就算占据了主动权。 就在平乡营进驻这儿的第二晚,燕军倾巢而出,猛攻流风坡。随后琅州卫全军出击,五营齐至,驰援战场。 预想中燕军可能会围点打援、声东击西,但实际上燕军除了分出部分兵力阻击援军之外,其余主力一直在猛攻流风坡,做出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平乡营死守、五营猛攻外围防线,这里的战事足足持续了一天一夜,负责阻击的燕军全都杀红了眼,援军迟迟未能突破燕军的阻击。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 军营里到处都是双方士卒混战的身影,时不时就有人惨叫倒地。 战场中央,平乡营主将莫方奋力的挥出弯刀,逼近身前的燕军被他一刀砍翻在地,然后猛地又在胸口补了一刀。 连一营参将都亲临战场,足见战事有多么惨烈。 “杀了他!” 又有三名燕军高举长枪,嘶吼着冲向了莫方,莫方眼神冰寒,猛地一扭身子,左边两杆长矛贴着自己的胸甲擦了过去,可右边的枪尖还是划破了自己的腰腹。 “噗嗤~” 鲜血渗出,莫方死咬着牙关一夹胳膊,刚刚好将三支枪杆夹在了腋下,那三名燕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想要抽枪而回,却动不得半点。 “死吧!” 莫方狞笑着挥出刀锋,三名燕军目光大骇。 寒光闪过,三道血箭同时飚射而出。 “呼,呼~” 一刀斩杀三人的莫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这才想起撕开衣袍,捂住腰间的伤口,就这么一抹,手掌已经沾满了鲜血。 “将军,将军您怎么样了!” 几名亲卫惊呼着扑了过来,每个人都甲胄带血。 “没,没事。” 莫方强行摆了摆手: “各处防线怎么样了,还能撑多久?” 亲兵急促的说道: “四面防线皆已告破,燕军已经冲进了军营,各位都尉、百户正在率军反击。 但,但我们寡不敌众,难以力敌啊。” 能顶得住就怪了,拓跋烈足足出动了一万六千兵马,其中有近半数在猛攻流风坡,而平乡营堪堪一千出头,怎么打? 更何况这里曾经就是燕军的扎营之地,燕军自然对地势了如指掌,又是突然发起夜袭,平乡营能死守一天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莫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一言不发。 “将军,援军怎么还不来啊!” “是啊,燕军都近在眼前了。” “援军。” 莫方惨然一笑: “你们没听见远处的喊杀声也响了一天一夜吗?声势雄壮前所未有。 这是顾总兵倾巢而出在救我们。 可惜啊,燕军这次不知道犯了什么病,死攻流风坡。 怕是援军很难赶到了。” 远处的喊杀声距离这儿只有几里地,可这几里地挤满了燕军,层层布防,援军愣是冲不进来。 听到莫方这句话,所有人的头颅都低垂下来,难道今天只能等死了吗? “怎么,怕死了?” 莫方踉踉跄跄的挺起胸膛,破口大骂: “怕个屁! 这么多年来我平乡营碌碌无为,整天混吃等死的日子你们还没过够吗!” 突然的一句大骂让周围亲兵皆是一愣。 其实平乡营和当初那个华字营的地位差不多,没有背景没有后台,更不是哪位高官的嫡系,好的军械、好的战马永远也轮不到他们,反正上头布置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营中士卒谈不上精锐也谈不上孬种,仗也能打,是赢是输谁也说不准。 莫方拎着弯刀怒喝道: “咱们有福气,撞见了顾总兵,第一次有人信任咱平乡营,把如此重要的地方交给咱们。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要想被人看得起,就拿起你们的刀,跟燕军干! 不打一场硬仗,永远抬不起头!” 从顾思年到前线领军以来,多次巡视平乡营,缺吃的、缺穿的、缺药草,只要顾思年能拿得出的,全都送了过来。 这是平乡营从未有过的待遇,也是莫方第一次遇到这样待人处事的副总兵。 前往流风坡之前顾思年跟他说过,守住这就是大功一件,等回了琅州城,一定会给平乡营凑一千匹战马。 那是莫风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兄弟们!” 莫方怒声嘶吼: “顾总兵说了,琅州卫没有孬种,就连那些乡勇也能砍翻蛮子,我们怕什么! 大不了一死罢了,给我杀!” “杀啊!” 早已双眼通红的军汉们纷纷涌入战场,与燕军战成一团。 可劣势终归是劣势,平乡营的营兵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中,就连莫方自己也身中两刀,浑身是血。 “喝!” “噗嗤!” “驾!” “哒哒哒~” 当莫方再度砍死一名燕军时,侧翼陡然响起一阵马蹄声,一道壮硕的黑影从远处疾驰而来。 “苏孛台!” 莫方眼眸一瞪,瞬间认出了此人,毕竟燕军几位高阶武将的画像一直在军中流传。 “莫将军,今日就是你平乡营的死期了!” 苏孛台狞笑着刺出长枪,声如迅雷: “看招!” “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喝!” 以步对骑,莫方的脸上浑然没有惧色,只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气。 “咣当~” 战马裹挟着长矛,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打落了莫方手中的弯刀,同时厚重的马蹄狠狠的撞在了莫方的胸口。 “噗嗤~” “咔擦~” 莫方还算健壮的身躯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出了老远,身躯落地的那一刻胸骨尽碎。 献血顺着嘴角狂喷而出,莫方的眼神迅速昏暗,只看见苏孛台策马持枪离自己越来越近,但他再也无力抵挡。 莫方艰难的努动着嘴唇,怅然道: “只能来世,再入边军了~” “噗嗤!” 枪尖入体,鲜血飚射。 第230章可愿去一趟葫芦口? 雪白的纱布盖着一具冰冷的尸体,点点猩红异常刺眼。 这是燕军刚刚送来的,纱布下盖着的是琅州卫平乡营参将莫方。 截止到刚才,燕军包围圈内部的喊杀声彻底消失,所有燕军主力都转身向外,分头阻击凉军。 这也就意味着,流风坡内再无一名活着的边军。 顾思年半蹲在地上,一点点擦拭莫方脸上的血迹,眼眶泛红,嘴里轻声念叨着: “莫将军,走也要走的体面些,这次是我对不住平乡营的将士们。” 褚北瞻与第五南山站在身后,拳头不自觉的攥紧。 上万兵马从四面八方进攻燕军防线,付出了无数努力,眼看着就要突破阵地了,但却接到平乡营全军覆没的噩耗。 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他们不甘心啊! “呼~” 良久之后,顾思年终于站起身: “抬下去吧,送回琅州城,要厚葬!” “诺!” 几名军卒小心翼翼的抬走了莫方的尸体,军帐内一片沉寂。 “战场情况怎么样了?”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问道: “几个突出流风坡的要道口都堵起来了吗?” “回将军!” 褚北瞻应声答道: “按照您的吩咐,望北营、先登营已经封锁了燕军北撤的道路,各路乡勇也正在包围整个流风坡,进展顺利。 要不了多久,燕军就会彻底陷入咱们的包围!” 燕军围攻平乡营、琅州卫主力驰援,这仗打着打着就成了拓跋烈包围流风坡、顾思年包围拓跋烈。 大圈套小圈,一环扣一环。 其实顾思年手底下五营之兵外加乡勇,兵力堪堪与燕军持平,除非算上寿字营与锋刃营才能占住上风。 从理论上讲,凉军是无法包围燕军的,但他们的优势在于骑兵! 上次一战后,凉军骑兵数量远胜与拓跋烈,关外作战骑兵优势极大! “燕军的动向呢?有没有突围?” “并没有。 燕军似乎并未打算突围,已经开始原地构筑防线,深挖壕沟,还摆下了拒马鹿角,看架势是打算死守!” “死守?” 顾思年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你们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确实不对劲。” 褚北瞻沉声分析道: “从兵力上看,燕军还是有很大把握可以突围的,充其量就是死的人多些,咱们也讨不到太多便宜。 流风坡虽然地处要害,但若只占领流风坡,这一点并不险要,何必死守? 换做任何一位武将领兵,眼下应该趁胜突围才对。” 第五南山附和道: “还有,燕军的粮草应该见底了才对,撑不了几天。 他们就不怕后勤断绝,活生生被我们困死?饿死?” 几人的心头笼罩着阴霾。 顾思年在军帐中缓慢踱步: “先是不做休整、强攻平乡营,后又坚守阵地、不肯突围。 拓跋烈每一步棋走的都出人意料,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褚北瞻犹豫了一会开口道: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次拓跋烈的排兵布阵就像是故意要钻进我们的包围圈? 眼下琅州卫主力可都被他们吸引在流风坡一线了!” 第五南山目光一震: “莫非,拓跋烈想在此地重创、甚至歼灭我琅州卫!” “很有可能!” 顾思年被一语点醒,急步走到地图前: “没有粮草、没有险要地势,他凭什么选择在这里与我军决战? 拓跋烈不是傻子,不可能做出这种冲动之举! 一定有底牌!可他的底牌到底是什么呢?” 帐内阴云密布,一股决战将至的氛围陡然浮现。 片刻之后,三人对视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的说道: “有援军!” …… 帅帐中众将齐聚,甲胄森然,这次参会的除了一帮顾思年的嫡系,董寿、游康、韦风成这几个也赫然在列。 眼下寿字营与锋刃营全军进驻靖边城,随时可以出城参战。 “诸位将军。” 顾思年大步走向地图边,沉声道: “咱们闲话少叙,直接说战事吧。 褚佥事,讲一下现在流风坡的情况!” “诺!” 褚北瞻应声而起: “燕军兵力总计一万五千人左右,全被咱们围在了流风坡一带,依靠此前他们修筑的工事、营墙做死守的打算。 先登营、望北营已经发起了两次试探性的进攻,都被燕军挡了回来,防守很是严整。” “都听到了吧。” 顾思年看向地图道: “一万五千燕军都被咱们围住了,解决这一万五千人,琅州边境就会彻底恢复太平,咱们也算是完成了兵部交待的差事。 这一次,咱们就要在流风坡全歼拓跋烈!” “诺!” 众人纷纷应喝,但游康左看右看,带着犹疑的说道: “顾将军,此次拓跋烈不惜代价拿下流风坡,反攻来得太快,又害得自己深陷重围,很不符合常理。 从全局看,他的排兵布阵疑点重重,咱们贸然开战是不是不妥?” “游将军说的有道理。” 顾思年挥舞了一下拳头道: “但不管拓跋烈想耍什么花招,全军被围是事实,对咱们琅州卫来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所以不管如何,我们也要在这一举打垮燕军!” 顾思年的语气铿锵有力,不容置疑,让人群中本欲说话的董寿皱了皱眉头,闭口不言。 游康见状也不再多言,抱拳道: “谨遵将军军令!” “众将听令!” “在!” 随着顾思年的一声朗喝,所有人都挺直了胸膛。 “望北营,陷阵营、先登营、白羽营四营主力外加所有乡勇负责围攻流风坡,于后日一早发起全面总攻,这里就由褚北瞻褚佥事指挥。 务必于三日内全面突破燕军防线,不给他们任何喘息之机!” “诺!” “凤字营为预备队,游弋于战场之外,随时准备策应。” “诺!” “锋刃营全军离开靖边城,至流风坡以北三十里待命,若是燕军想要突围,一定往那个方向去,到时候就请游将军全歼燕军!” “诺!” 一道道军令不停从顾思年嘴里冒出,但始终没有点到寿字营的名字,董寿和韦风成虽然一句话没说,但脸色逐渐难看。 上一次游峰提拔董寿,顾思年麾下兵马被尽数雪藏,这一次…… “好了,基本上就是这样。” 顾思年缓缓抬头,眼中闪过一抹杀气: “此战万分重要,战端一开,全军务必死命向前。 边军必胜!” “边军必胜!” “都去准备吧!” 顾思年的手掌轻轻一挥: “董将军与韦将军留一下。” 众将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看了一眼二人难看的脸色,鱼贯而出。 顾思年就这么看着地图不说话,董寿与韦风成黑着脸,同样不说话,军帐中一下子安静异常。 过了好一会,董寿终于按耐不住了: “敢问顾将军,留下我二人有何事?” 顾思年轻飘飘的反问了一句: “难道董总兵就不想知道,我为何不给寿字营安排军务?” “哼。” 董寿用鼻音轻哼了一声: “琅州卫军权归顾总兵节制,咱们可不敢多言,听命便是。” 顾思年负手而立,神情带着一丝古怪: “看样子董将军心中有怨气啊~ 都是军伍之人,有话可以直说。” 董寿扭过头去,不肯说话,但韦风成憋不住,冷声道: “顾将军,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寿字营好歹也算是琅州卫老牌精锐,为何开战至今从不调我们上战场? 是怕我们拿了军功,抢了您嫡系的风头? 此前凤字营等几营兵马留守琅州,那是游总兵的主意,顾总兵要找麻烦别为难咱们。 有本事就去找游总兵!” 以前韦风成还觉得顾思年为人不错,至少讲究个公平二字,但这些天他早已心生不满。 “住口,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看起来董寿在呵斥韦风成,但实际上还在斜眼瞧着顾思年,心中不忿。 “为难你们?呵呵,我顾思年可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顾思年的手掌在地图上轻轻抚摸,话锋突然一转: “刚刚游将军说此战燕军有诈,董将军以为如何?” 董寿虽然心中极为不爽,但提到战事还是压住了怒气说道: “拓跋烈一万五千兵马倾巢而出,看似是稀里糊涂的陷入了咱们的包围圈,实则更像故意为之。 我琅州卫主力齐聚流风坡,万一战败那就是万丈深渊,再难翻身。 拓跋烈这一招,应该是引蛇出洞。” “那董将军觉得,拓跋烈有何方法能击败我们?” “双方兵力差不多,我军又有大量骑兵,光从实力对比上来看,拓跋烈并无必胜的可能。 我看,怕是与当初靖边城一战差不多,有援军正在赶来的路上!” 董寿说完就斜眼看着顾思年: “顾总兵贸然举全军之力决战,却没有兵马应对燕兵援军。 若是输了,后果你担不起啊~” “举全军之力?” 顾思年笑着摇了摇头,一指二人: “谁说我手里没有兵?不是还有寿字营吗~” “额~” 董寿与韦风成的面色同时一变,这是何意? 顾思年终于拿出了一副认真的表情,沉声道: “游弩手已经探明,确实有一支燕骑在向流风坡一线移动,这两天就能到。拓拔烈将咱们引诱在流风坡,为的就是将琅州卫兵马吸引出城,然后一网打尽! 从燕军移动的路线看,往北四五十里的葫芦口就是燕军的必经之路!” 听到葫芦口这个地方,董寿与韦风成的脸上似乎抖了抖。 顾思年看向两人: “十年前燕军犯边,我琅州卫奋起反击,有一队骑兵从崇北关而出,深入敌后数百里,在葫芦口切断了燕军的后勤补给线,助我边军大捷。 我记得,那支骑兵就是由董将军、韦将军领兵的吧?” 董寿目光一颤,满脸怅然: “是啊,那一战,三百精骑只剩我们二人活着回来。 我们升了官,那些兄弟们却再也回不来了~” 韦风成默默的低下了头,那是无比惊险的一战,也是那一战之后两人成为了把兄弟,同生共死。 顾思年正色道: “两位将军,我顾思年是敬佩你们的,任何人只要肯为国而战,就值得尊敬! 一个琅州卫,大大小小都是山头,为了私利互相倾轧、勾结、斗争,浑然不顾边关安危。 这样的边军如何守住我大凉江山?苗家的教训不记得了吗? 到底还要死多少人才能明白,不团结,就永远打不赢!” 说到最后,顾思年甚至重重的拍了拍桌子,董寿与韦风成罕见的有些脸红。 尤其是董寿,当初游峰向自己示好打压顾思年,他可是同意了的。 “呼~” 顾思年平复了一下心情,再度开口: “我并不是雪藏寿字营,这些年边关大战,寿字营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多少兄弟死在了战场上,你们寿字营的战斗力我心知肚明。 我是觉得好钢应该用在刀刃上! 若是两位将军愿意,可率寿字营赶赴葫芦口,替我边军阻击来援之敌,确保流风坡大胜! 燕军援兵有五千之众,想在葫芦口拦住燕军不容易,这一场阻击战会死很多人!寿字营兄弟的命也是命,不必勉强。 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会亲率凤字营前去!” 顾思年的意图在这一刻展露无遗,他想让寿字营去打最难的一场仗。 两人目光一颤,顾思年竟然要把最重要的地方交给了他们? 一时间董寿心头感慨万千,更是羞愧无比。 “怎么样?” 顾思年最后问了一句: “可愿去一趟葫芦口?” “轰!” 两人齐齐抱拳: “寿字营,愿往!” 第231章一人一骑 围攻流风坡的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凉军从四面八方进攻燕军大营,上万燕军分头阻击,死命抵抗,这儿的战事始终处于焦灼状态。 战斗越激烈,说明燕军引诱凉军的意图越明显。 拓跋烈既然选择了自己来当这个诱饵,就要付出血一般的代价。 凉军帐中,褚北瞻正在详细汇报着一天的战况: “今日各路乡勇与望北营、陷阵营、白羽营互相配合,轮番冲击了燕军阵地,虽有所斩获,但燕军阵地还是很牢固,轻易突破不得。 夜里先登营甚至发起了两次夜袭,但还是没能奏效。” “这是块硬骨头,难啃是正常的。” 顾思年双手抱胸道: “此前燕军大营在这里安扎,很多工事、营墙都是现成的,稍微一加固就能用。虽然是丘陵地形,但那么多的拒马鹿角、陷坑壕沟对骑军冲击的阻碍也不小。 再加上燕军主力齐聚于此,兵力不弱,这场仗不好打啊。 怎么样,咱们的褚佥事有什么法子破敌嘛?” 顾思年虽然身在军中,但他还是把围攻流风坡的指挥权完全交到了褚北瞻的手上,因为褚北瞻已经在上一次大战中展现了自己排兵布阵、运筹帷幄的能力。 “法子倒不是没有,但也算不得轻巧的方法。” 褚北瞻在地图上指指点点道: “流风坡由大大小小好几块丘陵组成,其中流风坡主坡就是燕军防守最严、同时也是咱们进攻最猛烈的地方。 这里是一个缓坡,几乎无险可守,只要攻下这里就能长驱直入打烂整个流风坡防线。 眼下燕军集中了大量兵马在主坡的坡口,分为两层拒马阵,步军在前骑军在后,咱们只要能集中兵力攻下主坡,那流风坡上其他的燕军必然会不战自溃!” “有道理~” 顾思年抬头看向褚北瞻: “那你的意思是?” “明日开战,可让白羽营四处游弋,步卒轮番出击,吸引燕军的注意力。 而望北营、陷阵营外加刚刚成立的乡勇骑兵全部集中到主坡的位置,强攻两座拒马阵! 咱们的骑兵既然多于燕军,何不放大自己的优势呢?” 之前青沙山一战凉军缴获了大量的燕军战马,顾思年回城后就把这些战马赐给了有战功的乡勇,足足拉起了一支近两千人的骑兵部队。 大凉边关的男子,几乎人人会骑马,无非是战斗力比起营兵差了点罢了。 “可以一试!” 顾思年冷声道: “总之就一句话,三天之内定要全歼流风坡上的燕军,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值! 若战事迁延日久,只怕会出变故啊~ 燕军那支援军,离葫芦口可不远了。” “将军。” 第五南山轻声问道: “寿字营虽然拥有两千兵力,但燕军足足有五千骑,靠他们一营兵马,怕是很难守住啊~” “你说得对,所以我把锋刃营摆在了寿字营的身后,今晚就会送去军令,让游康开拔,增援寿字营!” 一开始锋刃营的任务是切断燕军的退路,确保不让一人漏网,但从现在开战的结果看,燕军压根没有突围逃跑的迹象,锋刃营再守在原地就没意义了。 “那就好~” 两人同时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有董寿与游康在,葫芦口防线应该能守住!” “他们在阻击,流风坡这边也得加把劲。” 顾思年竖起两根手指道: “两天,两天之内务必攻克流风坡!” “诺!” …… “快,动作都快点,每个人携带三天的干粮就够了!” “你们,把战马全都检查一遍,关键时候千万别掉链子,上了战场,一点点差错都能要了你们的命!” “动作快,再有一个时辰,大军立刻开拔!” 锋刃营驻地内一片杂乱,一队队骑卒正在夜幕中出营列阵,准备开拔,游康的大喝声回荡不绝。 顾思年的军令刚刚送到了游康手中,命令锋刃营全军即刻赶赴葫芦口,联手寿字营阻击燕军,这位游将军是半点也不敢耽搁,立刻动员全营士卒。 这次大战游康一直守在后方,早就摩拳擦掌准备与燕军好好的干上一场了。 “将军,将军!” 一名士卒穿过混乱的人群一路挤到游康的身边: “有人找你,正在军营中等着!” “找我?” 游康眉头一皱: “何人?” “咳咳。” 这名士卒欲言又止,急声道: “将军就别多问了,小的不方便讲。” “这有什么不方便讲的,走,去看看!” 游康十分困惑,直接走向了军帐的方向。 等他掀开帘幕、大步入帐时整个人都是一愣,坐在他位子上的那位赫然便是名义上的琅州卫总兵游峰!后面还站着他的亲兵护卫杜德,披甲扶刀。 “义父,您怎么来了!” 游康大喜,快步上前: “义父现在自由了?无罪了?” 自从上次兵败后游峰就被夺了兵权,他可是已经很多天没见过自己义父了。 “那倒还没有。” 游峰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额。” “偷偷跑出来的?” 游康满脸震惊: “义父,那您今日来营中,所为何事?” 他已经察觉到了有点点不对劲。 游峰目光微挑,轻声道: “我只想问问那个顾思年是不是给你下了军令,要让锋刃营去葫芦口阻击来援的燕军?” “是!” 游康重重点头: “营中一千五百骑卒已经整顿完毕,随时可以启程出发。 义父,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游峰沉默许久,问了一句: “康儿,现在为父被夺了军权,理论上讲军中事务与我无关,你还愿不愿意听义父的话?” “当然!” 游康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道: “父亲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我想让你按兵不动,锋刃营不去葫芦口。” “什么,不去葫芦口?” 游康目瞪口呆,支支吾吾的说道: “义父,据情报所说,驰援的燕军至少有五千人,寿字营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两千兵马,他们独自守在葫芦口,几乎是必死无疑啊!” 游康是个聪明人,只要多看几眼地图就会知道葫芦口这次会变成吃人的地方。 “我知道。” 游峰微微点头,说出了一句极度冷漠的话: “但我依旧要这么做,寿字营就算是全军覆没,你也不能动!” “这,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游康看向游峰的眼神已经变了,十分的不理解。 “因为我要顾思年死!” 游峰满脸阴寒的握紧了拳头: “当初他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个蝼蚁罢了,是我提拔了他,成了凤字营参将,如今却爬到我的头上来了! 这次仗若是真被他打赢了,为父这总兵的位置绝对保不住!所以我们要让他输,让他输的干干净净! 寿字营区区两千人,绝对拦不住燕军,到时候燕军突破葫芦口便会长驱直入流风坡,顾思年必败无疑! 他一败,葛老不仅不会升他的官,还会要他的命!” 游峰咬牙切齿,满脸杀气凛然,自从他被夺了兵权之后茶不思饭不想,就想着怎么扳倒顾思年。 总算把机会等来了! 游康怔怔然,下意识的扭头道: “不,不行,锋刃营必须依令去前线!” “不准去!” 游峰的语气中已然出现了丝丝怒火: “难道你连义父的话都不听了?” “义父,我不理解!” 游康低吼道: “顾总兵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是靠着一场场胜仗积累出来的,我服,大家都服。 而且据我所知,顾总兵从未有过与您为敌的想法,为何义父偏偏要抓住他不放,非要往死里整? 若是我锋刃营不去葫芦口,到时候燕军杀入边关,那就是数以万计的老百姓死于燕人的屠刀之下。 我游康,做不出这种事!” “你!” “咳咳咳。” 游峰被气得只咳嗽,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难道守卫琅州边关就只靠一个顾思年吗? 义父我战战兢兢这么多年,没有功劳地有苦劳吧?兵权说拿就拿走了,这一切都怨顾思年! 你可是我的义子!胳膊肘怎能往外拐!” 游康颤颤巍巍的退后两步,整个人就像失了神一般,浑身乏力,再也打不起精神。 “义,义父,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游康失魂落魄的说道: “曾经的您是沙场中一等一的豪杰,常常领着兄弟们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康儿当初就是被您的英雄气概所折服。 可今时今日您怎么变得如此看中权力?贪恋官位? 为了杀一个顾思年,要搭上无数将士的命,值吗!” 游康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眼角满是泪花,他感觉自己认不得这位义父了。 “游康,你放肆!” 游峰没有说话,但站在他身后的杜德却喝道: “你别忘了,你是游总兵一手提拔起来的,可不要做忘恩负义的小人! 还有,锋刃营是当初总兵大人一手带出来的,说白了这就是大人的亲军! 你凭什么违抗游总兵的命令!” 杜德的语气十分严厉,再也不给他一点面子。 游康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似乎清醒了许多,他先看了看杜德,最后又望向游峰。 “扑通~” 这位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铁血将领跪倒在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兵符: “义父,杜将军说得对,我游康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全靠义父一手提拔,义父的大恩大德,康儿没齿难忘。 但这次大战,恕游康难以遵照义父的命令办事! 没错,锋刃营是义父起家的嫡系,我游康只不过是代为管辖罢了。 现在,康儿就将锋刃营还给义父! 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游峰的心脏狠狠一颤。 “砰砰砰!” 游康将手中的锋刃营兵符高高举起,然后轻放在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三拜之后,游康再度起身,脸上再也没有一丝留恋: “义父,康儿去了!” 看着逐渐远去的坚毅背影,本来怒火中烧的游峰却长叹了一口气: “唉~” 那一日,游康一人一骑,赶赴葫芦口~ 第232章愿以一死,为大军开阵 “呜~” “呜呜~” 清晨的阳光洒满大地,凄厉的号角声震耳欲聋。 流风坡决战的第二天正式拉开帷幕。 从四面进攻的凉军很快就扑向了燕军阵地,箭雨纷飞、刀光剑影,嘶吼声让人不寒而栗。 双方加起来近三万兵马,全都挤在这一片并不算空旷的丘陵中,没人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日落的那一刻。 别的地方打得热火朝天,流风坡的主坡却一片安详,双方的主力心有灵犀的汇集在此地。 全场杀气腾腾。 燕军摆下了两座拒马阵,整整七千步卒,两千在前,扼守坡口;五千在后,坐镇主坡。 军阵背后就是拓跋烈的将台,四周有千余亲兵拱卫,这个位置丢了,那流风坡便可以宣布失守。 苏孛台眺望远方,冷声道: “将军,凉军的主力骑军貌似尽数汇聚在此地了。” 对面乌压压一片,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战马矗立、军旗缭绕。 “早晚会来的。” 拓跋烈面无表情的说道: “用七千步卒换掉他们几营精锐骑兵,这个买卖不算亏。 算算时间,援军也快到了吧~” 果然不出顾思年所料,拓跋烈的依仗不是流风坡上的一万五千军卒,而是正疾驰而来的援兵。 苏孛台嘴角微翘: “只怕凉军还以为胜利在望,殊不知琅州卫已经走到了悬崖边,再往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呵呵。” 拓跋烈冷声一笑: “准备迎战吧!” “诺!” 燕军步卒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凉军阵中有一波接着一波的骑军涌出军阵,在滚滚黄沙中渐次铺开锋线。 一千陷阵营在前,无一不是身材魁梧的壮汉,人人手握凉矛; 由两千余乡勇组成的骑兵跟在后面,黑压压一片,站在最前方的正是那位琅州悍卒,贺当国! 乡勇比不得经过操练的正规骑兵,阵型有些杂乱,不断有马蹄声嘶鸣。 可这些乡勇们的脸上全无惧色,因为此前的一场场大战教会他们一个道理: 怕死的,注定先死! 最后面就是望北营麾下的一千精锐了,全营肃穆,不闻嘈杂。 四千余骑军同时布阵,战马隆隆、铁甲森森,让无数人热血膨胀。 顾思年喃喃道: “好壮观的场面啊,北瞻,当初凤字营刚立的时候你可曾想过会有这一天?” 从顾思年领兵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没见过这么多骑军同时冲锋的场面。 “想过。” 褚北瞻咧嘴一笑: “只不过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哈哈哈。” 顾思年放声一笑: “那就开始吧,今天这儿是你的战场!” “诺!” 褚北瞻一抱拳,面向军阵,手掌轻轻一挥: “击鼓,开战!” “将军令!击鼓!开战!” 数十骑快马从将台之外一哄而散,向四面八方疾驰而去,战鼓声瞬间回荡。 “咚咚咚!” “投石车准备,目标正前方。” “放!” “砰砰砰!” 大大小小的山石轰然砸出,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声势骇人。 “防御!” “举盾!” 面对这样的威势,燕军确实有些心慌,但还是毫不犹豫的举起了手中盾牌,将整个身子都护在背后。 “当当当!” “砰砰砰!” “啊啊啊~” “投石车预备,放!” “砰砰砰!” 一波又一波的山石砸落在人群中,无数盾牌破碎、无数血花飞溅,许多人被砸得脑浆迸射。 拓跋烈的眼神中毫无波澜,既然决定了以步对骑,伤亡是在所难免的。 这七千人只要能坚持到明天日落,就够了。 生死不论! 进攻之前的投石雨足足砸了小半个时辰,前方的那座拒马阵已经有些松散。 但只要有人被砸死,身后步卒会立马补上来重新举起盾牌,燕军的防守也算做到了极致。 “差不多了。” 褚北瞻目光微凝,一挥令旗: “骑军出战!” “骑军出战!” “驾~” 一千陷阵悍卒率先涌出大阵,水平的锋线稳步推进。 乡勇、望北营,一排又一排的骑军紧随其后,三座骑军方阵之间各自隔开了一百大步,泾渭分明。 “轰隆隆~” 出阵之后,陷阵营便开始缓缓加速,一杆杆锋利的凉矛逐渐斜举冲前。 都说陷阵之卒有死无生,那他们就来做那最前排的开阵卒。 “全军防御,准备迎战!” “弓弩手,放!” “嗖嗖嗖!” 燕军虽然没有凉军那种小型的投石车,但弓弩还是有的。 密密麻麻的箭矢犹如蝗虫般飞向凉军,铺天盖地。 “驾!” 就在箭雨升腾的那一刻,一千陷阵营精锐同时一夹马腹,全军骤然提速。 “轰隆隆~” 大地在颤抖,天空在嘶鸣,那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让前排的拒马步卒目光畏惧,但他们一步也不能退。 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那几排拒马鹿角,能尽可能的迟滞凉军冲锋的速度。 人高马大的蒙厉冲在最前方,临阵之际率先刺出了长枪。 这一枪不是奔着人头去的,而是从下往上挑起了一架鹿角,狠狠的砸向了燕军阵前。 最前排的数百悍卒有样学样,手中的动作几乎与蒙厉如出一辙。 “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布满尖刺的鹿角将好些燕兵活生生压死。 “顶住,不要乱!坚守阵地!” “举枪迎战!” “喝!” 蒙厉纵马而来,手中长矛再度刺出。 战马的冲击力再配上蒙厉这等魁梧的身形,就像是一座小山从天而降。 挡在正前方的燕军目光大骇,惊恐的喊道: “不,不要!” “噗嗤~” 枪尖毫不留情的捅进了他的胸口,战马的马蹄在下一刻就将此人撞成了肉泥。 凿阵正式开始!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一名名陷阵悍卒毫无畏惧的撞进了拒马阵中,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们也只会一往无前。 有的人一个不慎,会被数不清的长枪捅成马蜂窝、有的人刚砍死两名燕军,却倒在了一支冷箭下…… 同袍死在身侧,也容不得他们有半点哀伤留恋。 唯有前冲,死战! 燕军更惨,先是被投石砸了一波,而后又得面临悍卒的冲击。 北燕是靠着骑军才得以横扫草原,他们自然知道骑军凿阵的威力。 可像陷阵营这般死命向前的打法他们也很少见到,怕是只有北燕精锐骑军才有这等战力吧。 “砰砰砰!” “噗嗤噗嗤~” 短短片刻的功夫,蒙厉以及近百号精锐已经杀入拒马阵深处,横冲直撞、大杀四方。 燕军的拒马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任凭领军主将如何嘶吼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缺口越来越大。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这还没完,陷阵营这边都没杀出军阵,两千多乡勇又一头撞了进来。 乡勇的锋线比不得陷阵营那般齐整、出枪收矛间也有些迟钝,但他们的勇气一点也不差,嘶吼声不断。 一个个红着眼,犹如猛虎如羊群,见人就杀。 此时此刻燕军的前排拒马阵已经濒临破碎,哪还挡得住两千骑兵的全力冲锋? 骑军所过之处尸横遍野,一时间凄厉的哀嚎声响彻云霄。 “怎么,怎么会这样。” 苏孛台目瞪口呆: “竟然连凉军的一轮冲锋都挡不住?” 按照他们的设想,这座拒马阵应该坚持到下午,然后再派两千人轮换。 这样不断更替,可以大大消耗凉军骑兵的战斗力。 可现在,眼看着人就要死光了。 “呼~” “陷阵营不愧是陷阵营啊,有死无生吗?” 拓跋烈的手掌微微攥紧: “既然挡不住了,那就没必要救了。 让第二座拒马阵准备吧,拼死一搏。” 此刻就连拓跋烈都感觉到了一丝心慌,他第一次对自己能不能顶住凉军的攻势产生了怀疑。 若坚持不到援军抵达,决战就成了笑谈。 但早已没有回头路了~ “唔,蒙厉是真能打啊。” 顾思年眺望远方,微微一笑: “隔着这么远,我都能依稀看到他那壮硕的身影冲在最前面。” “哈哈哈,蒙将军之勇,琅州卫皆知。” 第五南山笑道: “不过我看那些乡勇也很出彩,全凭着一股悍勇也能杀得燕军溃退。 还是将军懂人心啊~” “哪有什么乡勇、营兵。” 顾思年喃喃道: “都是边军郎,都是苦命人罢了~” “隆隆~” “轰隆隆~” 在双方主将的注视下,第一座拒马阵彻底崩溃,两千人几乎全部死在了战马长矛之下。 三支骑军一个接一个的涌出骑阵,纵马狂奔。 人人枪尖带血,人人面色凶悍。 燕军的两座拒马阵之间隔着不小的距离,足够他们再次提起速度。 “驾~” 但前头的陷阵营并没有直接撞阵,而是跟随主将蒙厉开始向侧翼绕行,重新兜一个大圈再回来。 根据照片褚北瞻的部署,凿穿第一座拒马阵之后全军都需要转向,然后让骑卒们调整一下阵型,再进攻第二座拒马阵。 这样可以让骑军重新以最佳姿态凿阵。 但就在陷阵营绕阵而走之后,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 两千余乡勇并没有跟随陷阵营转向,而是陡然加速,直奔燕军大阵。 有一道怒吼声响彻天际: “燕贼杀我同袍、掳我百姓、侵我土地,罪大恶极。 我贺当国愿以一死,为大军开阵! 琅州乡勇,愿死者,随我死!” 两千人无一退缩,全都笔直向前,凉矛林立: “死战!” 第233章只闻死战 “琅州乡勇,愿死者,随我死!” “杀!” 在一声冲天怒吼之后,两千人笔直的撞向了燕军拒马阵,悍然凿阵。 贺当国一马当先,提枪纵马猛然一跃,活生生将一名燕军给踩死,随即长矛横挥而出,一招秋风扫落叶将周围一片燕卒尽数扫倒。 十几杆长枪犹如雪花一般刺向他的身躯,贺当国只这么一冲、一撞、一挡就送走了数名燕军的性命。 凿阵开始! 两千人前赴后继,开阵杀敌,长矛带血。 厚实的燕军步阵在潮水般的冲击下一点点往后退去,但依旧有无数长枪疯狂刺出,捅杀着骑兵与战马。 一名名琅州乡勇连人带马撞死在拒马阵前方,鲜血淋漓的碎肉挂在枪尖上,触目惊心。 这是许多人第一次骑马上阵,也会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 鲜血带来的不是恐慌,是愤怒、是勇气。 这一刻,琅州乡勇为全军开阵! 落在骑阵之后百步的望北营主将安建眼眶一突,乡勇的悍然凿阵完全打乱了战前的部署? “怎么办?” 谢连山满脸焦急,难道还绕阵而走,看着乡勇孤军奋战? 若是光靠两千乡勇出战,迟早会被五千燕军活生生耗死。 “呼!” 安建猛提一口气,夹紧马腹挺枪向前: “望北营,愿随乡勇破阵!” 谢连山心领神会,怒吼一声: “大丈夫岂可怯懦苟活!” “蹭蹭蹭!” 千杆凉矛同时斜举,冲天而起: “边军郎自当望北而死!” “杀!” 眼看着乡勇与望北营先后凿阵,陷阵营怎么坐得住? 蒙厉也不管什么军令、什么部署了,直接率军转向朝着拒马阵的侧翼杀去,全军死战向前。 这一下场面彻底乱套了,四千多骑兵同时在冲击燕军阵型,而且全都像疯了一般,浑然不顾伤亡的凿阵,本以为固若金汤的防线竟然一点点松动。 这算不算是歪打正着? 将台上的顾思年等人良久无言,就连他们也没料到战事会演变成这样。 “这,这也太离谱了。” 一时间褚北瞻无言以对,原本他还准备了好几条骑战的策略,万一战事僵持不下就改变下打法,就算是慢慢磨也得把这些燕兵磨死。 现在好了,白准备了。 第五南山苦笑着说道: “任你千般计,也抵不过死战二字啊~ 将军当初在琅州城外的一声怒吼,现在已然传彻边关~ 拓跋烈估计要哭了,这座拒马阵扛不住一个时辰就得告破。” 双方的将军们都看得出来,如果没有援兵,这座拒马阵今日必溃!七千步卒会在凉军的马蹄下化为灰烬。 顾思年轻声道: “此战之后,这两千多乡勇能活下来的都是一等一的精锐了,到时候都补充进凤字营与陷阵营吧。 他们,值得这份荣耀。” “诺!” 小六子急匆匆的身侧走了过来,递过一张信纸道: “将军,安凉阁柳姑娘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 “嗯?” 顾思年眉头微皱,这种时候会有什么消息传来?他急忙拆开了书信,这一看脸色就黑了下来。 “怎么了?” “游峰偷偷离开了琅州城,貌似去了锋刃营的驻地~” 几人的目光齐齐一变。 第五南山瞬间就想到了游峰的意图: “怕是锋刃营那边要出变故,一千五百骑大概率动不了了。 那葫芦口就只有一个寿字营在了,两千人硬扛五千燕骑,这是绝户仗啊~ 若是打光了寿字营……” “没事。” 顾思年随手撕掉了书信: “我带凤字营亲自走一趟吧,这里的战事交给你们,应该赢定了。” “将军!” 褚北瞻突然叫住了转身离去的顾思年,犹豫着问道: “这个贺当国该怎么处置?按理来说他可是沙场抗命,应该……” 琅州卫九营,顾思年麾下军律最严,别管今天这场仗打没打赢,抗命可都是死罪。 顾思年的脚步一顿,扔下了一句话: “我记得陷阵营还差一位副将吧?” …… 葫芦口,距离靖边城百里的一座山口,算是关外的一处要道,往往燕军侵犯凉境都会从这个山口进来。 整个地势呈倒葫芦型,山口由北向南逐渐收窄,两侧的山峰是天然的屏障。 微风拂拂、细小的黄沙贴着地面不断滚动,奔腾起伏,好似有一层纱衣笼罩地面。 放眼望去尽是滚滚黄沙与光秃秃的山石,山谷内几乎是寸草不生,萧瑟又凄凉。 往日人迹罕至的葫芦口内有一座军阵刚刚好卡在最窄的地方,一面“董”字军旗在风中高高飘扬。 寿字营两千兵马皆至,长枪林立、严阵以待,为流风坡的大胜守好最重要的一处关口。 作为董寿的嫡系,寿字营同样有半数的骑军,步卒于前方列阵,骑军殿后,随军携带了大量的拒马鹿角与强弓硬弩。 站在大军前方的董寿与游康正大眼瞪小眼,良久无言。 本来应该是寿字营与锋刃营并肩作战,阻击五千燕骑死守葫芦口,可万万没想到,锋刃营只来了一人一骑。 游康耷拉着脑袋,满脸羞愧,但他没办法。 “简直是混账!” 性子略显暴躁的韦风成骂了起来: “大敌当前,还玩这一套,平日里没觉得游总兵如何,可今日他的所作所为让我无法再尊敬他。 为了一个官位,竟然要葬送千万人的性命! 我寿字营两千人死不足惜,可流风坡怎么办?靖边城怎么办?整个琅州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怎么办! 此战之后我韦风成假如还活着,一定要揭露此人的卑鄙!” 韦风成的骂声很是难听,但游康一言不发,实在是没脸维护自己那位义父。 “闭嘴!” 董寿瞪了韦风成一眼: “大战将至,不利于军心的话不要讲! 就一个寿字营又如何?没援兵这仗就不能打了? 区区五千燕军,怕了?” “怕个屁!” 韦风成提起了手中长枪: “我寿字营上下全军,谁若是后退一步,将军砍我的头!” “好,要的就是这股子气势!” 董寿转头看向游康,有些过意不去: “游将军,今日怕得委屈你,和咱们一起死了~” 几人心中都明白,不管是阻击半天还是一天,寿字营的最终结局就是全军战死。 “呵呵。” 游康轻声一笑、策马持枪: “正合我意!” “哒哒哒~” 几名游弩手从远处疾驰而来,飞奔至董寿面前,领头的文沐抱拳喝道: “董将军,燕军据此不到三里!” “好,辛苦兄弟们了。” 董寿微微一挥手: “游弩手可以撤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寿字营即可。” “诺!” “驾~” 董寿轻扯缰绳,缓缓游弋于阵前: “想必你们当中来过葫芦口的人不多吧?有没有觉得这阴森森的? 今天本将军可以告诉你们,这儿埋葬着我董寿的三百同袍兄弟,他们的尸骨早已化作了滚滚黄沙,早也回不了故乡。 此战之后,你们中的很多人也会变成白骨,陪着他们永远留在这。 怕吗!” “不怕,不怕!” “很好! 寿字营是本将军一手带出来的,你们跟着我出生入死,大小数十战,曾经的你们,也是琅州卫的荣耀! 但是这一年来,我寿字营打的仗配不上曾经的荣耀! 看看人家凤字营、望北营、陷阵营,哪一场仗输过?再看看我们! 丢人!” 董寿狠狠的吐了口唾沫,这一番话再配上这个动作,所有士卒的脸庞都涨红起来,满脸不甘与愤怒。 是啊,什么时候他们寿字营变成这样了? “隆隆~” “轰隆隆~” 远方的大地开始轰鸣,一望无际的骑军自天边而来,密密麻麻的涌入了葫芦口,五千燕骑的威势几乎惊天动地。 领军之将不是别人,正是上次从靖边城死里逃生的阿史那,这次他只有一个目的,替申屠空报仇! 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军没有让董寿的脸色出现丝毫变化,而是漫不经心的指了指前方: “看到了吗,燕军的铁骑马上就会踏过你们的尸体,残杀我大凉的边军! 顾总兵将这儿交给我们,那是莫大的信任! 听闻凤字营出战,必有死战二字响彻云霄,我寿字营何曾比别人差半分! 拔出你们的刀,提起你们的枪,跟着我董寿向前冲锋。 将士们,今天就用你们的鲜血,拿回属于我寿字营的荣耀!” “嚯!” “愿随将军一战!” 所有骑军在这一刻竟然出动出阵,缓缓铺开锋线。 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董寿想要的不是防守,而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进攻。 董寿、游康、韦风成站在最前排,相视一笑。 他们三人本属于不同阵营,没想到今天竟然会为了顾思年,一起并肩作战。 世事难料啊~ 董寿突然抬起来头看向那蓝天白云,刺眼的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嘴里喃喃道: “老兄弟们啊,终于能来陪你们了~” “起矛!” “轰!” 寿字营率先策马前冲,向前奔腾。 五千骑对一千骑,必死无疑,但他们没想过退。 “轰隆隆~” “隆隆~” 就在两座骑阵不断靠近的时候,葫芦口背后突然传出一阵异响,董寿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茫茫黑甲,还有一面“顾”字将旗。 “顾总兵来陪我们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董寿这一刻感受到了无比的畅快,朗笑着转过来头来,燕军骑阵在他眼里似乎渺小了许多。 一声怒吼,回荡山谷! “寿字营!” “死战!” 第234章恩怨情仇笑谈中 “杀啊!” “噗嗤噗嗤~” 日落黄昏,夕阳轻洒,让染满黄沙的鲜血变得异常刺眼。 整整一天的鏖战,流风坡已经变成了亡命坡,数以万计的军卒涌入战场,挥刀互砍。 以乡勇为首的四千余骑军不出意外的凿烂了燕军最后一座拒马阵,攻入主坡,随之而来的就是骑兵纵马屠杀,步卒抱头鼠窜。 褚北瞻更是调兵遣将,迅速扩大优势。 凉军从四面八方攻入燕军的阵地,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宛如是索命的丧钟,让燕军心惊胆寒。 丘陵地形,无险可守,燕军唯一的依仗就是用拒马阵来迟滞了凉军进攻的速度,拒马阵一破,步卒对凉军铁骑再无任何威胁。 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这座孤坡终将会成为燕军的坟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拓跋烈彻底陷入了癫狂,不甘、憋屈、愤怒各种各样的神情在他的眼眸中汇聚,额头青筋暴涨。 一万五千人守一座流风坡愣是没守住三天,那他以身为饵的谋划就不是妙计了,而是将燕军送进坟墓的死计。 “给我杀,全军反击!把凉军杀出去!” “不许后退!都给我杀!” 拓跋烈挥舞着弯刀,绝望的吼叫着,不愿意接受失败的结局。 “将军,不能再打了!” “再打下去都得死!您绝不能死在这!” 浑身是血的苏孛台死死拦住他: “趁着还有千余亲兵护卫,突围吧将军!卑职留下来断后!” 刚刚苏孛台在步阵中指挥战斗,亲眼见识了凉军凿阵的威力,以他的眼光来看,现在的琅州卫骑卒已经可以与北燕真正精锐媲美。 在防线破碎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今日必败无疑,再无任何反败为胜的可能。 撤退是他们唯一的一条路。 “撤?” 拓跋烈怒目圆睁: “我拓跋烈征战一生,何时说过一个撤字!身为主将更不可能畏战而逃! 我走了,上万的大燕将士怎么办! 立刻动员全军,与凉军决一死战,哪怕是死,也要证明我大燕将士的英勇!” “哒哒哒~” 远处有一支骑队正飚射而来,看架势是冲着拓跋烈来的,气势汹汹。 苏孛台再也顾不得许多,朝着周围亲兵嘶吼道: “立刻护着将军突围,要是出了半点差错就诛你们九族! 走!” “我不走!” “我看谁敢动!” 拓跋烈疯狂的扭动着身躯,还想着拔刀迎战。 周围四五名腰膀滚圆的亲兵一拥而上,不由分说的摁住拓跋烈,硬生生将他给架走了。 身为主将亲兵,他们唯一需要保证的是拓跋烈的安危。 “呼~” 看着拓跋烈远去,苏孛台这才扭头看向了凉军,为首的贺当国他认识。 刚刚骑军凿阵,他亲眼看着这个汉子第一个杀进军阵,一人一枪如入无人之境,拼着一死将防线撕开了一道口子。 壮硕的身躯、鲜血淋漓的长枪让苏孛台都升起了几分凝重。 贺当国笔直杀来,怒吼一声: “燕贼,拿命来!” “狂妄!” “让本将军见识见识,你到底有几分本事!” “喝!” “当!” 两人同时出招,长枪猛然一记对拼,手臂同时一麻,不过苏孛台的肩膀似乎颤抖的更剧烈。 “看招!” “当当当!” 人影交错、马蹄踩踏,两人连续过了十几招,每一招都奔着对方的要害而去。 其实打了这么久,再勇猛的汉子也应该力竭了,可贺当国果然不顾及体力,大开大合,一枪比一枪的力道大。 苏孛台的脸色越发凝重,贺当国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渐渐压得自己抬不起头来。 凉军何时出现了这样一位悍将,这家伙从哪冒出来的? “嗤!” 就在片刻的恍惚中,贺当国手中的长枪突然自下而上刺向了苏孛台的脸颊。 苏孛台下意识的猛侧身子,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一枪,但马背上的身影越发狼狈。 “喝!” 一击未中,贺当国横握枪杆直接砸向了苏孛台的胸口,巨大的冲击力带出瑟瑟风声。 枪杆袭来的速度让苏孛台面色微变,下意识的将长枪横在胸前格挡。 “砰!” “噗嗤~” 这一枪的力道远超他的想象,只觉得喉咙口一甜,一口鲜血就这么喷了出来。 “扑通~” 巨大的冲击力将苏孛台砸落马背,胸骨碎裂的苏孛台满脸惊骇,此人怎么可能还有如此大的力道。 殊不知这已经是贺当国抽空浑身力气的一击了,一枪之后,累到虚脱的他晃悠悠的也栽落在地,摔了一脸灰。 “呼~” 贺当国挣扎着站了起来,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把凉刀,撑着精疲力尽的双腿踉踉跄跄的走向苏孛台。 苏孛台强行扭动着腰肢想要爬起来,却感觉胸骨一阵剧痛,他知道自己这条命算是走到头了。 “唉,还是败了啊~” 望着那柄凉刀高高举过自己的头顶,苏孛台没有求饶、没有恐惧,只是面目狰狞的吼道: “终有一天,我大燕的铁骑会踏遍你琅州!” “噗嗤!” 锋利的刀锋打断了苏孛台的叫嚣,也将上万燕军彻底埋葬在了这座土坡。 等贺当国回过身来时却发现蒙厉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贺当国磕磕巴巴的问道: “蒙将军,怎么了?” 蒙厉咧着嘴竖起了大拇指: “好小子,以后该叫你贺将军了。” …… 与流风坡一样,葫芦口的战事同样惨烈,只不过这里占据上风的是燕军。 最先杀入燕军骑阵的是寿字营,而后是驰援赶来的凤字营,两千多骑军硬生生的拦住了五千燕军前冲的脚步。 双方从来回凿阵、列阵冲锋一直打到互相混战。 留守的一千步卒还有百十号游弩手先后投入战场,可以说凉军但凡是能提刀的汉子全都上了战场。 两营加起来也就三千人,想要打垮燕军是不可能的,能拦住就不错了。 双方从骑战打到步战,从长枪弯刀到最后的挥拳肉搏,葫芦口的战事注定会以一方彻底死绝而告终。 混乱的战场中,董寿孤身一人厮杀在燕军丛中,身边的亲军早已消失不见,战马也打没了。 一条胳膊鲜血淋漓,受了不轻的伤。 “死吧!” 两名燕军嘶吼着扑向董寿,目光猩红,他们这一队五个人,愣是被董寿在片刻之间砍死了三个。 笔直刺来的长枪让董寿满脸阴寒,可他的胳膊疼的压根就抬不起来,连抵抗都成了奢望。 “董将军,小心!”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将两名燕军扑倒在地,弯刀左右一挥就割破了他们的咽喉。 救人的正是游康,情急之下他直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没事吧!” 游康满脸焦急的撑住董寿的半个身子,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角。 “死不了。” 董寿惨然一笑,刚想再说几句,侧面又有一名燕骑策马而来。 看模样是个将校,手中长枪锋利无比,又有急速前冲的战马助威,气势骇人。 “游将军快走!” 董寿目光一变,奋力的想要推开游康,因为他知道自己腿受了伤,绝对躲不过这一击,可不能连累游康一起死。 “走?” 游康一个迈步挡在了董寿身前,握紧弯刀: “要死一起死!” “喝!” 燕军已经开始提枪,这一枪志在必杀,游康目光狠厉,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砰!” 就在游康准备拼死一战的时候,一匹战马陡然从斜刺里冲出,拦腰撞在了燕骑的侧面。 巨大的冲击力让燕骑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出老远,但撞来的那骑身影也遭受到一股巨大的反震力,一个不稳就摔倒在地。 人影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刚刚好落在游康二人身旁。 两人目瞪口呆: “顾,顾将军。” 没错,这位摔了个狗吃屎的家伙正是顾大总兵。 顾思年吐掉嘴里的黄沙,讪讪一笑: “见笑了。” 他以为这一撞会很帅,没曾想这么狼狈。 “唉。” 董寿苦着脸说道: “为了救我一条烂命,何必搭上你们两位呢?” 在这等混乱的战场中,丢掉战马就意味着死亡概率大大增加。 “说啥呢!” 顾思年手握凉刀站在二人身侧: “边军同袍,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我顾思年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你们死?” 游康眼眶泛红: “是我,是我锋刃营给大家拖后腿了,不然不会打成这样。” 如果再多一支骑军,胜利一定属于凉军! 锋刃营身为琅州卫最老资历的头等骑军营,这样的大战竟然按兵不动,游康的脸色写满了愧疚二字。 “没事。” 顾思年轻轻拍了拍游康的肩膀: “流风坡已经赢了,咱们在这儿就算拼光,都值!” “赢了!” 听到这个消息,二人精神振奋。 顾思年笑着举起了手中弯刀: “听说两位将军都是琅州卫一等一的悍将,我顾思年来得晚,还没见过你们的真功夫。 今天比比,谁杀的多?” “哈哈哈!” “比比!” 三位琅州卫的实权武将并肩而立,互相搀扶,身处万军从中。 放在三天前,怕是所有人都想不到会有这一幕。 什么恩怨,什么官位,在这一刻半个铜板都不值。 “隆隆~” “轰隆隆~” 身后的葫芦口传出一阵异样的响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在谷中回荡不绝。 三人的齐刷刷的看了过去,游康竟然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 连天一色的黑甲铁骑奔涌而来,锋刃营的军旗挤满了整座山谷。 一面独属于琅州卫总兵的“游”字军旗高悬半空! 领军而来的游峰身披甲胄,缓缓提枪: “真当我琅州卫无人?” “杀!” 这一日的关外战场,琅州卫倾巢而出。 这一刻的葫芦谷口,再无恩怨情仇。 第235章琅州卫就交给你了 锋刃营的突然出现成了扭转战局的关键一环,一千五百精骑虽然不算多,但足以给燕军致命一击。 别看战场上是燕军占着上风,实际上这种优势十分微弱,凤字营寿字营全军死战,让燕军打得十分艰难,始终未能迈过葫芦口一步。 燕军的死伤同样不在少数,甚至出现不少百户队血战至全军覆没的情况,主将阿史那越发的焦急,因为如果这么打下去,就算他能抵达流风坡,手上的兵力又能发挥出几成战力? 锋刃营在抵达战场前一分为四,从不同方向狠狠的凿入战场,逢人便杀,燕军脆弱的包围圈瞬间崩塌。 “杀!” “当当当!” “噗嗤噗嗤~” 领军主将阿史那气得浑身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 上一次他仓皇逃离靖边城,连申屠空的尸体都没找到,若不是以前战功赫赫,有功劳在身,那次回草原早就被砍了脑袋。 可这次五千骑气势汹汹而来,难道换来的又是一场败仗? “杀啊!” “砰砰砰!” “噗嗤噗嗤~” 援军的抵达让凉军士气大涨,一个个奋勇向前,拼命的砍杀着燕军。 燕军却变得惶惶不可终日,一场败仗近在眼前。 “吁吁~” 游峰杀穿战场,一路疾驰到顾思年三人面前停下,手中长枪缓缓滴落着血迹。 “参见游总兵!” 三人同时一抱拳,游峰虽然被去了兵权,但名义上依旧是琅州卫总兵。 尤其是游康,无比兴奋,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他的义父终究没有让他失望。 “董将军,游将军,你们辛苦了。” 游峰沉声道: “葫芦口这一仗打得十分漂亮,你们都是有功之臣!” “谢将军夸赞。” 与两人寒暄了一句,游峰这才将目光投向了顾思年,眼神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之色: “顾将军,我……” 游峰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说顾思年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但自己毕竟做出过整死对方的举动。 “将军,不必多说了。” 顾思年露出了一抹极为灿烂、真诚的笑容: “能看到您亲自领军前来,我顾思年打心底敬重。往日种种,就让他们随着黄沙逝去吧~ 咱们琅州卫的汉子们,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呼~” 游峰坦然一笑: “还是顾将军大度啊,都上马吧,让燕军见识一下我琅州卫的厉害!” “杀!” 游峰一人一枪,率先杀入战场,一杆长枪在手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其实单论枪法,游峰的马上功夫也算是上乘,只不过这些年当了总兵,很少再像这样亲身陷阵了。 游、顾、董,琅州卫三位总兵的帅旗皆高高飘扬在战场上,这对全军士卒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激励。 短短一个时辰内,燕军就从稳占上风变成了全军溃败,数不清的士卒死在了三营悍勇的枪下。 凉刀过处,尸横遍野。 鲜血四溅、断臂满地。 而游峰找上了阿史那,他要将这位燕军主将永远留在琅州边境。 “喝!” “当当当!” 两人各出杀招,锋利的枪尖时而钻向对面心窝、时而直奔对手胸膛,稍有差池便会命丧当场,险象环生。 或许是因为游峰心中憋着一口气吧,出手间无比狠辣,逼的阿史那几乎喘不过气来,游峰逐渐就占据了上风,阿史那越战越颓,甚至好几次差点被长枪刺中。 “当!” “游将军,咱们有缘再会!” 在一记全力对拼之后,阿史那猛然一扯缰绳急速转向,头也不回的向北逃去,身形颇为狼狈。 “想逃?哪有这么容易!” 游峰拍马而来,紧追不舍,好不容易逮住条大鱼,怎么可能让他逃了? 顾思年与游康恰恰好就在不远处观战,游康眼中满是回忆,能征善战的义父又回来了! 游康兴奋的比划着游峰的招式: “顾将军,我义父的枪法不错吧?哈哈哈! 你看那一枪,我曾经用这招不知杀人多少燕人蛮子。” 可顾思年却皱着眉头,紧盯落荒而逃的阿史那: “好像不太对劲啊~” “额?什么?” 游康目光茫然,没听懂他什么意思。 顾思年没有解释,而是陡然怒吼道: “游将军,小心!” “穷寇莫追!” 正在拼命追赶的游峰隐约听见了顾思年的吼声,但他没当回事,一心只想将阿史那斩于马下。 就在这时,前方的阿史那手掌往后一甩,一支短小的弩箭迎面射来: “嗖!” “噗嗤~” 短小而又锋利的箭头刚刚好没入了游峰的胸口,游峰只觉得心口一疼,同时有一股极度的不安与恐惧直冲天灵盖。 “死吧!” 偷袭得手,阿史那精神大振,狞笑着转过身来,一记回马枪势如迅雷。 游峰目光大变,可那支枪实在是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噗嗤~” 长枪贯胸而过,游峰的表情这一刻彻底凝固,身躯坠落的声音十分低沉。 阿史那极为得意的看了一眼坠马的游峰,扭头便走。 挨了这一枪还想活下来,比登天还难。 远处的游康呆若木鸡,脑子就像被人狠狠的砸了一拳,一片空白。 “义父!” “义父啊!” 游康嘶吼一声,迈开脚步踉踉跄跄的冲了过去,一路上被尸体绊倒了好几次。 “杂碎!王八蛋!” 顾思年怒不可遏的骂了起来,翻身上马,怒喝一声: “给我一杆凉矛!” “将军,接着!” 文沐恰好就在左右,顺势抄起一杆凉矛扔了过来,顾思年一把接住,朝着阿史那逃遁的方向疾驰而去。 …… 葫芦谷口的战事渐渐结束,远道而来的五千燕骑几乎被凉军斩杀殆尽,所剩不多的残兵也拼了命的向北逃去,再也不敢在此地多呆片刻。 可凉军将士们的脸上看不出喜悦之情,脸上唯有哀伤。 因为琅州卫总兵游峰身负重伤,性命垂危。 “噗嗤~” 鲜血一口接着一口从游峰的嘴里喷出,游康眼含热泪,死死的抱住他不肯撒手。 “康,康儿。” 游峰艰难的努动嘴唇: “是义父错,错了,让你失望了。” “不说了,我们不说了。” 游康从身上扯下一块衣袍,牢牢摁住伤口,但是鲜血依旧止不住的往外流。 董寿、韦风成、秦熙等人站在一旁,面色悲戚。 他们知道,这样的伤势游峰必死无疑。 是,游峰这个人是有些许缺点,此战也犯了不小的错,可他毕竟是琅州卫的总兵,是在场所有人的顶头上司。 “还,还是要说的。” 游峰轻轻握住游康的手掌: “你是个好苗子,秉性纯良、胸有大志,这些年,怪义父没有给你施展才华的余地。 以后,以后你就跟着顾将军吧。” 两行热泪顺着游康的脸颊不断往下流,恍惚间他回到了当初第一次策马上阵杀敌的时候,那时候的游峰手把手的带着他,教会他用枪、教会他骑马射箭,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游峰始终庇护着他。 顾思年一步步从人群外走了过来,手中拎着阿史那血淋淋的人头。 这位燕军大将终究没能逃过顾思年的追杀。 “顾,顾将军来了。” 游峰艰难的扭过头来,喃喃道: “这些日子,是我对不住顾将军啊~” 顾思年死死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在强忍住眼角的泪花。 “顾将军,说句实话,我游峰打心底佩服你。 入军这么多年,像你这样的后起之秀我是第一次见,才华横溢、足智多谋,又深受将士们的爱戴。 你,你比我强上太多太多。” 一时间游峰的内心无比怅然,刚升顾思年为参将的一幕幕似乎还在眼前回荡, “游将军!” 顾思年沉声道: “末将依旧是您的麾下,奋勇杀敌,职责所在!” “噗嗤~” 游峰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尽可能的提高嗓音道: “琅州卫众将!” “在!” 在场的所有将军们纷纷抱拳,目光通红。 “以后,你们就跟着顾将军吧。 我相信,琅州卫一定会成为边军的骄傲,成为大凉的骄傲!” “诺!” “琅州卫啊琅州卫啊~ 多想,多想再回到出入军伍的日子,多想再回到那魂牵梦绕的故乡。~” 游峰的眼眸逐渐闭上,目光黯淡,有气无力的唱起了一首歌谣: 在滚滚的黄沙里,我是哪一朵; 在茫茫的铁甲中,我是哪一个~ 在外敌入侵的日子里,马踏疆场的就是我~ 在国家危难的日子里,挥洒鲜血的就是我~ 不需要你认识我,不需要你知道我。 我把生命交给,交给身后的同袍。 我把鲜血融进,融进边关的山河。 融进边关的山河~ 细若游丝的声音在这一句之后彻底断绝,游峰的脑袋往一旁耷拉了下去。 但全场的歌声并未停止,所有人都在怒声嘶吼: 边关啊边关,你可还记得我。 我们都是那边军,铁骨铮铮的边军。 我们都是那好儿郎,宁死不屈的边关郎! 边军啊边军~ 边军从不退缩~ 从不退缩! …… 一曲唱罢,全场雅雀无声,唯有游康在小心翼翼的替游峰擦拭脸上的血迹。 顾思年手持弯刀,单膝跪地: “全军下马!” “送游总兵!” “跪!” “轰!” 不管是锋刃营还是凤字营、又或者是寿字营,乌泱泱跪下了一片。 大凉历、正隆五年春末 琅州卫总兵游峰,战死葫芦口~ 第236章开城门 “开城门!” “击鼓,迎大军入城!” “咚咚咚!” 漫天的战鼓声在清晨时分响彻靖边城头,一望无际的骑军从四面八方汇集,顺着城门口一拥而入。 而后就是一阵阵怒喝冲天而起: “凤字营回城!斩首一千六百四十三!” “锋刃营回城!斩首一千三百五十!” “寿字营回城!……” “陷阵营……” 一道道大吼悠悠回荡在空中,让所有留守士卒都精神亢奋。 正隆五年的春末夏初之际,北燕兵败琅州关外,连同大将苏孛台、阿史那等人在内的三万大军永远埋葬在了黄沙之中。 所谓的精锐铁骑、善战步卒,终究成了凉军刀下鬼。 而此时距离拓跋烈率军扣关仅仅过去不到四个月。 靖边城的议事厅中站着不少人影,褚北瞻正在汇报着此战的战果: “据不完全统计,流风坡、葫芦口两处战场我们斩杀近两万燕军,缴获大量战马、军械、牛羊。 苏孛台、阿史那这几位悍将也被斩杀于阵中。 唯一的遗憾就是让拓跋烈跑了,此人领军颇有将才之风,留着迟早是个祸害啊~” “败军之将,不足为惧。”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这些年来燕军屡屡犯边、嚣张跋扈惯了,这次让拓跋烈活着回去也能让北燕长长记性。 以后的琅州边境,再也不是他们出动百十号游骑就能肆意驰骋的地方! 来一个,我们杀一个!”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昂起了头,尤其是董寿与游康,有多久没听见这么豪情的话语了? “燕军逃走的残兵呢,短时间内北燕应该不会再派兵犯边了吧?” “文沐那旗游弩手刚刚回来,他们从葫芦口往北深入了七八十里也未发现燕军游骑的迹象,剩余残兵应该尽数撤回草原了。” 董寿沉声道: “近一年来申屠空、拓跋烈这两人总共葬送了六万大军,北燕就算再兵多将广也有些伤筋动骨了。 我看啊,北燕这次要自己吞下这场败仗了。” “也该让他们尝尝失败的滋味了~” 顾思年抬头扫视众将,朗声道: “各营整顿兵马、收拢伤兵,在没有确定燕军停战之前依旧要保持警戒,不得懈怠! 战死将士的遗体尽可能的找齐,陆续送回关内,也好让他们魂归故土。 派快马传信琅州,报捷!” “轰!” 众人纷纷抱拳: “诺!” …… “哈哈哈!老夫果然没看错人!” “顾将军啊顾将军,你可是再一次让本官刮目相看!” 葛靖的身影出现在了靖边城头,郎笑声顺着微风传出了老远,眼睛都快眯成两条缝了。 自从顾思年启程赶赴边关,老大人是日日忧心前线战况啊,隔三岔五就要翻阅军报。 其实大军在哱儿山中埋伏的那次可把老大人吓得不轻,以为琅州卫就要兵败。 但顾思年终究没有让他失望,全军倾巢而出,大败燕军! “大人过奖了,边军大胜还是托了陛下洪福与大人的鼎力相助,没有大人的支持,末将单打独斗可不行。” 顾思年自始至终都跟在他的身侧,神态恭敬。 葛靖的反应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因为打赢了这一仗,葛靖升任北境司司丞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哈哈,你啊你,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 葛靖的语气已经熟络了许多,回过头来微笑着说道: “我已经派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去京城报捷了,想必陛下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圣心大悦。 你放心,一起送去的还有保举你为琅州卫总兵的奏折,游峰死了,这个位置总要有人来接手的。 上一次你击败燕军、斩杀申屠空,朝中还有人会说是侥幸,但这一次连拓跋烈都打败了,肯定无人再有异议。 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葛靖的脸上满是笑意,有他保举,再加上这泼天的军功,顾思年的这个总兵的位置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那卑职就谢过葛大人了!” 顾思年并没有客气,这是他该得的: “大人,卑职还有一事相求。” “说吧。” 葛靖心情极好: “只要能办的,老夫都会给你办,要人要钱还是要战马?” “都不是。” 顾思年轻声道: “想请大人替我压下游总兵与卫家私通一事,就不要报往京城了。” “噢?” 葛靖诧异的回过头来: “他可是差点把你整死啊?” 游峰联手卫湖栽赃顾思年,收受贿赂,还吃了一场大败,这事只要捅到朝堂,就算他不战死也得被一撸到底。 顾思年很诚实的说道: “大人,人无完人,总归会有私心的。 游总兵打压我也好、架空我也罢,但现在他确确实实战死在边关,而且我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我顾思年也不是完人,但感恩之心还是有的,死者为大,让游总兵的家眷安安稳稳的过完后半生吧~” 游峰如果是白身,战死就战死了,以后家人就无依无靠,但若是以总兵之身战死,起码能衣食无忧的过日子。 “不错,知恩图报!” 葛靖大为赞赏: “成,这件事我就压下了。” “谢大人!” …… 团团火光驱散了些许黑幕,几道人影半躺在椅子上,坐在城头远远眺望。 除了褚北瞻、第五南山这两位心腹,董寿与游康也赫然在列,这种搭配倒极为少见。 两位副总兵,两位指挥佥事,琅州卫的军权就握在这些人手里。 燕军已经彻底退兵,几人颇为悠闲,人手拎着一壶酒,有一口没一口的灌着。 “得提前恭喜顾兄了啊~” 游康喃喃道: “这次大捷只要传回京城,升任总兵就是板上钉钉,以后就是咱们的顶头上司。” 游康平复了好些天,才算从游峰战死的悲伤中走出来,他也想明白了,人死不能复生,最起码顾思年去找了葛靖,替游峰保全了名声和家眷。 “二十岁的总兵啊,想都不敢想,放眼整个朝堂都是闻所未闻。” 董寿自顾自的灌了口酒: “想我二十岁的时候才初入军伍,靠着第一场战事宰了两个蛮子才升了个小旗。 那时候觉得自己已经厉害无比,是军中罕见的天才。 直到遇见顾将军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游康与顾思年有些私交,所以他乐意称呼一声顾兄,董寿就不一样了,没这么熟络。 “谁说不是呢。” 游康嘟嘟囔囔:“人比人,气死人啊。” “咳咳,这个那个……” 顾思年支支吾吾的看向董寿: “董将军,您在琅州卫领命十几年了,论资历是我的前辈、论战功也不差,这总兵的位置要不你来……” “得得得,别在这假模假样的。” 董寿连连摆手,毫不客气的反问道: “这天底下还有不喜欢升官的人?” 这么直截了当的反问让顾思年哑口无言,哭笑不得。 “唉~” 董寿叹了口气,往椅背上一缩: “我董寿是个俗人,也喜欢升官,琅州卫总兵这个位置是我梦寐以求的。 但话又说回来,官位越高,肩上的担子越重。 我董寿有几斤几两自己心知肚明,论领军之才远不如顾将军、论军中威望也差了不止一星半点、论要比品行、心胸我更是被甩出去十万八千里。 当个副总兵我知足了,总兵的位置还是顾将军来吧。 就像游将军临死前说的那样,琅州卫在你的手里一定会更好!” 几人良久无言,好像在这一刻所有人都默认顾思年就是头。 “琅州卫指挥使啊~” 顾思年缓缓起身,从靖边城头向外眺望: “董大哥说的很对,官位越高,担子越重。 此次燕军虽败,但早晚有一天会卷土重来,他们的狼子野心天下皆知。 下一次怕就是惊天大战了,这琅州边防该如何守,需要咱们好好商议商议。” “这不是有位大才吗~” 游康笑着看向第五南山: “早就听闻顾兄麾下有一得力幕僚,才华横溢,要不今天就让咱们开开眼?” 几人齐刷刷的看向第五南山,顾思年也抱以笑容。 他今天之所以带着第五南山一起露面,就是为以后打好基础,董寿与游康从这一刻起就算是自己人了。 一身青衣的第五南山轻抚冰凉的墙砖,淡淡的说道: “燕军以骑兵为主,纵横疆场,机动性极强。 要想确保琅州无忧,首先就要将战场放在边境之外。 我们脚下的这座靖边城地势险要,但还不够,往西是一片空地,燕军游骑时而就会偷过。 从城墙到西面的大山,最窄的地方仅仅十余里,完全可以筑起一道高墙,彻底封死燕军入关之路。” “有道理啊~” 董寿喃喃道: “边境百姓饱受燕军游骑肆虐之苦,这道墙立起来可以一劳永逸! 唯一的缺点是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 顾思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此事我会和文刺史他们商议,看看能不能咬咬牙,筑起这道墙!” 第五南山接着说道: “卡死这座山口,靖边城就是临敌的第一线,边军主力可驻扎于此。 身后的崇北关三城为二线,屯驻野战骑军,从崇北关三城到靖边城,修整宽阔的驰道,让军粮物资可以十分便捷的抵达前线,这样一来可解后勤之患。 最后,当重整军力,成规模的扩军。 依我看以后就别分什么乡勇营兵了,统一都是边军!打破两者的尊卑之分。 这次大战乡勇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战斗力,可用! 边军一心,战力更盛! 我们有坚城、有后勤、有雄师。 燕贼,不足惧!” 第五南山斩钉截铁的握紧了拳头。 “说的好!” 四位实权武将面面相觑,同时朝这位青衣背影竖起了大拇指。 第237章文武一股绳 约莫一个月后,一道消息传遍了边关。 北燕主动与凉朝议和,承诺不再出兵犯边,止息兵戈。 并且愿意用战马两千匹、牛羊五千头换回九皇子申屠空的遗骸。 消息一出,朝堂振奋! 明显是燕军进攻琅州未果、损失惨重,无奈之下只能服软,而且还拿出牛羊战马来换申屠空的尸体,这可给朝廷长了不少脸面。 近年来对北燕的战事总是输多胜少,往往都是凉朝赔银子,赔牛羊,一次比一次憋屈。 这下总算出了口恶气! 恰好当今圣上与朝堂诸位大员也没有扩大战事的打算,所以就趁着这个台阶与北燕议和了,送还了申屠空的尸体。 至此,琅州边境战事彻底结束。 边军大半主力陆陆续续撤回内地,董寿与游康率军暂驻靖边城,整顿军备,防止燕军耍诈。 一回到琅州城顾思年就马不停蹄的找到了文愈和慕晨沉,当场提出要在靖边城一线筑墙、重新打造边防的想法。 同时还要沿着崇北关一线到靖边城之间修缮驰道、官道,便于边军往来。 哪怕知道这是件好事,但两位大人还是犯了难,久久犹豫不决。 因为琅州这样的边关之地税赋不高,并不富裕,钱银还要供养边军,筑城修路所需要的人力物力太大,他们实在负担不起。 就连慕晨沉都劝顾思年这件事要不缓一缓。 最后还是葛靖拍着胸脯承诺回京之后向陛下谏言,多给琅州拨些银子两人才同意筑城。 这位葛大人算是看出来了,顾思年的建议只要对北境有利,那就是对自己有利! 等自己接任北境司司丞,琅州的安危同样关系到自己的官位。 就在顾思年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意外收到了一封请柬。 请柬来自楚家! …… 楚家与扎根安河县的苗家不同,府邸就坐落在琅州城西一条并不显要的街道旁。 一座府邸拔地而起,门庭宽敞,匾额大书“楚宅”二字,苍劲有力。 门庭两侧没有高大威武的石狮子,只有两排参天大树,乍一看就像是府宅藏在了绿荫之中。 府邸虽然没有那么富丽堂皇、奢靡华贵,但路过的百姓都会多朝那块匾额看上两眼,目光中带着敬意。 当顾思年独自一人策马出现在楚家大门外时,早有一名衣着朴素、满头白发的老者侯在了这里。 老人轻轻替顾思年拉住缰绳,笑道: “顾总兵,等您多时了。” 顾思年见老人眉宇间带着英气、有些不凡,赶忙翻身下马抱拳问道: “客气,敢问您老是。” 老人躬身回礼: “楚家,楚仲骞。” “楚老将军!” 顾思年吓得嘴角一抽抽: “快快请起,晚辈当不得如此大礼!” 楚仲骞,楚家家主,年近古稀,算是琅州一代英雄人物。 曾经的琅州卫副总兵,有一段时间总兵一职空悬,一直由他代领琅州军务。 论资历,楚仲骞甚至要胜过苗鹰。 论战功,楚家几乎满门战死疆场,而苗家却是满门抄斩。 为怪不得琅州百姓提起苗家是咬牙切齿,提到楚家却会频频点头。 老人如今无官无职,一介白衣,为何楚九殇会成为琅州的第二号公子哥? 因为楚仲骞麾下出来的旧部将士遍布琅州,树大根深。 军伍、官场、商贾皆有庞大的关系网,就连苗鹰见了楚仲骞都得弯弯腰。 这样的老人,谁敢惹? 就是这么一位德高望重、资历深厚的老将军,今日竟然亲自出府为顾思年这么个年轻人牵马。 “呵呵,在老夫这可不以年纪论英雄,只看才能德行。 顾总兵的为人,值得老夫牵马!” 楚仲骞身形一侧,让出道路: “楚家欢迎顾总兵,请!” “楚老请!” 两人迈步而入,顺着青石板路走进了楚家大宅。 庭院深深、连廊蜿蜒、绿树成荫,两侧是青砖黑瓦的房舍,屋顶的檐角微微翘起。 木窗栏杆边没有太多的装饰花纹,色彩简单,整体给人一种淳朴、简单,又带着庄严肃穆。 偶尔能在空旷的庭院内看到兵器架子,长枪、短刀、直棍摆成一排,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将门之家。 别看楚仲骞都要七十了,龙行虎步的样子一点看不出老态,精神得很。 “喝!” “当当当!” “看招!” 楚仲骞没带顾思年去什么会客厅,直接走到了一块空地边,文沐与楚九殇两人正手持木枪在场中切磋武艺,来回过招。 琅州刺史文愈竟然也在,冲着两人投来一笑。 顾思年有些蒙圈,怎么带自己到这来了,不是应该吃席吗? 三人就这么站在场外观战,文沐毕竟底子薄,比不得从小习武的楚九殇,隐隐落入了下风,但还在不断的寻找反击的机会。 楚仲骞轻笑道: “顾将军,觉得这两个家伙身手如何?” “已属上乘。” 顾思年坦然答道: “远超寻常边军士卒。” “将军的评价很高啊,莫不是在给老夫和文大人面子?” 楚仲骞打趣道: “直说无妨,老夫不爱面子。” “哈哈哈。” 顾思年乐了起来: “我顾思年一向有话直说,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他们两入军之前就学过一些手脚功夫,沙场上磨炼一番自然进步神速。” “呵呵,其实老夫也这么觉得。” 楚仲骞的表情突然认真起来: “当初楚九殇扔下一句要去入军就走了,老夫没当回事,去就去吧。 想着他娇生惯养的,在前线吃点苦就自己回来了,就当出去长长见识。 没想到啊,这一去就是几个月,回来的时候他两都成了军中总旗,功劳簿上记着七颗人头的军功,身上更是多了几道伤疤。? 以前成天不着家,四处撒野,现在么整日呆在军营,偶尔回家也是天天练武。 说句真心话,老夫都有些不认得这个孙子了。” 楚仲骞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多是感叹,但文愈的眼中却是浓浓的心疼。 就这么一个儿子,丢到边关去卖命,在尸山血海里打滚,哪个当爹的舍得? 顾思年眼珠子轱辘直转,犹豫片刻才问道: “所以,楚老与文大人今天找我来,是想让他们离开军伍?” 顾思年的第一反应是他们心疼了,或者说怕两人死在战场。 “不不不,你误会了。 他们不是孩子,是已经行过冠礼的男儿,这辈子该走什么样的路应该自己去选,老夫不会插手。” 老人突然回过头来,脸色带着一丝古怪: “听说顾将军扇过他们两巴掌?” “额,这个……” “呵呵呵~误会,都是误会。” 顾思年有些尴尬,讪讪一笑,有一种打了孩子家长找上门来的感觉。 “哈哈哈,难得见到顾将军这么窘迫。” 老人放声笑了起来: “老夫想说一句,打得好!” 顾思年目瞪口呆,还有这样的爷爷? 楚仲骞的目光逐渐深邃: “以前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不让楚九殇入军,而是整天在琅州城内当个花花公子哥。 他们说苗家的苗仁枫明明没啥本事,可三十出头就当上了指挥佥事,楚九殇有老夫照顾着,不会比他差。 谁不想后辈子孙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老夫也不是圣人,也希望楚家子孙个个有出息,楚家二字名震边关! 可当初边关一战,我楚家男丁死绝,就剩了这么一个独苗。 老夫心冷了,也没啥大愿望了,就想看他好好长大成人,过个舒坦日子。 这么多年他在外面惹是生非,老夫替他擦了无数次屁股,也舍不得骂一句。 说起来是我楚某人护短了,养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孙子,也背了骂名。 但其实老夫眼里容不得沙子,换做三十年前,哪个儿子敢做如此行事,腿早就被我打断了。 楚家,不需要废物!” 老人的语气逐渐严厉,别看他衣着普普通通,可只这么一瞬间,征战沙场数十年的寒意不自觉的就漏了出来。 “老夫今日与文大人请将军来,就是谢将军这两巴掌! 两巴掌,打醒了这两个废物,让他们明白,真正的边关男儿应该去做些什么!” 顾思年愣在了当场,沉声道: “楚家满门忠烈,文家为琅州百姓操心操力,我顾思年敬佩不已。 何必言谢!” “你们两个兔崽子,给老夫滚过来!” 老人的一声骂让楚九殇二人扔掉了手中木棍,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老实巴交的站在一旁。 楚仲骞怒目圆睁的瞪着两人: “我知道,顾将军打过你们两耳光,但你们心中可别有怨气,因为这两巴掌老夫早就想扇你们了! 顾将军是替老夫打的! 从今往后,顾将军的话你们要是违背半个字,老夫就扒了你们的皮!” 两人一哆嗦,立马喝道: “是!” “拿酒来!” 府中下人将早就准备好的三杯烈酒送到了几人手中,楚仲骞与文愈端起酒杯弯腰行礼: “顾将军大恩,我等无以为报。 从今天起,不管是楚家、文家,都会成为顾将军的坚实臂助。 琅州境内只要将军发话,文楚两家必全力以赴! 敬顾将军!” “敬顾将军!” 三人一饮而尽,顾思年也是在这一刻真正明白了楚仲骞的用意。 他要让琅州的文武高官拧成一股绳!要让边军征战再无后顾之忧! 三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一名文愈的亲随恰好在此时急步而来,躬身道: “大人,顾将军。 有圣旨到!” 第238章召入京城 琅州官衙的前厅跪着好些身影,以葛靖、文愈、顾思年为首的琅州文武基本上都来了。 在他们面前站着的是一位来自京城的内侍,头戴高冠、镶嵌玉石,身披鲜艳的大红袍,眉宇间带着男子不该有的阴气。 他手中那道金黄色的卷轴便是圣旨,正所谓见圣旨如见圣上,所有人都保持着最大的恭敬。 像琅州这种边关偏僻之地,往日最多接到六部各种各样的公文,见到圣旨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 “咳咳。” 太监只这么轻轻的一咳嗽,所有人便老老实实的将脑袋磕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琅州卫去岁靖边城大捷,杀北燕皇子申屠空,收复失地; 今年开春之际又大败燕军,斩首大将苏孛台以下贼兵三万之众,扬我边军威武,彰显大凉国威! 朕心甚悦! 琅州文武群臣为国分忧,皆有厚赏,以表功德。 原兵部北境司左司监葛靖,升任从三品北境司司丞! 着琅州卫副总兵顾思年,即日启程赴京,入朝面圣!” “钦此!” “谢陛下隆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阵山呼之后,官阶最高的葛靖率先起身从太监的手中接过了圣旨,同时笑着说道: “琅州路远,公公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呵呵~” 葛靖不着痕迹的往太监的衣袖中塞了点什么东西,这位公公立马笑容满面: “葛大人说笑了,杂家都是替陛下做事,辛苦点算得什么? 倒是要先恭喜葛大人了,官升北境司司丞,日后回了京城,杂家怎么着也得去讨杯酒喝。” “哈哈哈,公公来便是,酒管够!” 到底是京官啊,葛靖与这位太监聊得热火朝天,老人的脸上写满了喜悦二字,北境司司丞一职总算是坐稳了。 寒暄一番后,红袍太监看向了顾思年: “观这位将军相貌堂堂,年纪轻轻,想必就是声威赫赫的琅州卫副总兵,顾将军吧? 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顾将军端的是一表人才!” “公公过奖!” 顾思年极为客气的回道: “能为陛下分忧是咱们的福气!” “嗯,顾将军说的极是。 不过杂家还是得多唠叨一句,入京面圣可是大事,将军得尽早启程。 毕竟是天大的喜事,容不得怠慢。” “多谢公公告知!” 虽然在圣旨中并未言明如何赏赐顾思年,但召其入京面圣就能说明一切。 因为边关六镇的每一位总兵在就任前都会入朝受封。 “行了,杂家不能久留,还得回京复命。 诸位大人,告辞!” “告辞!” 这位大太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片刻都没耽搁,琅州到底是边关,没什么值得他们留下来玩乐的地方。 葛靖握着圣旨转过身来: “呵呵,顾将军,咱们先提前恭喜了啊! 哈哈!” “恭喜顾将军!” 全场一片欢笑,尤其是褚北瞻那帮嫡系武将更是十分开心。 等这次顾思年从京城回来,就是琅州卫军权最高的那个人。 “行了,那就回去准备吧。” 葛靖轻轻一挥手: “后天一早,你跟着本官一起回京!” “诺!” …… “筑城一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书房内,顾思年正盯着地图,目光沿着靖边城一线来回打量,虽说即将入京受封,但顾思年最挂念的还是琅州边关的防务。 褚北瞻沉声应道: “墨烛已经带着墨家人去了靖边城,看看如何修缮城墙最坚固、最省时省力,文大人与慕大人那边正着手征集民夫,尽快开工建造。” 墨家可绝不仅仅会打造些兵器,营工建造那也是他们的强项。 “嗯。” 顾思年微微点头: “除了修缮防线,你们还得着手准备扩军一事。 就按照南山之前说的那样,营兵乡勇不需要再分彼此,尽快将全军上下的兵力整合在一起。 军中老弱病残之卒一概不能再用,发放抚恤让他们回家,同时在各县征兵,扩充边军军力。 我去一趟京城,来回至少小两个月,这段时间琅州城的军务就交给你们了。” 第五南山轻声问道: “扩军的话,扩到多少兵马合适? 户部兵部每年拨下来的军饷物资堪堪也就够两万五千兵马所用,咱们就按照这个数去招兵?” “不,要越多越好!” 顾思年沉声道: “这次去京城我会想办法,尽可能的让户部兵部多给咱们拨银子,你们放心招人便是!” 在顾思年看来,未来应对北燕入侵,两万多兵马是绝对不够的,琅州卫需要一支雄壮的兵马。 “好!” “还有最后一件事!” 顾思年很认真的竖起了一根手指头: “等我从京城回来,准备去一趟北荒!到时候北瞻跟我一起去。” “去北荒?” 褚北瞻的瞳孔骤然一亮: “真的?” “那还有假?”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琅州战事已经终结,接下来咱们该看看北荒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 我大凉朝的失地,怎么能让燕军一直驻军?我大凉朝的百姓,怎么能一直饱受燕人的摧残? 当初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们会重新踏上北荒的土地!” 顾思年的拳头狠狠砸在了地图上,通过这一年都与燕军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这群没有人性的家伙一定会肆意残害北荒的老百姓。 “好!” 褚北瞻重重点头: “我来准备!” 褚北瞻的眼眸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他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去过北荒了,那片故土深深的刻在他脑海中,怎么抹都抹不掉。 “我赞成!” 第五南山附和道: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咱们日后早晚要进攻北荒,不打无准备的仗,早些做准备是应该的。” “正是此理,那就通知柳姑娘把,让留在北荒境内的安凉阁做准备。 她们对北荒的熟悉程度肯定远远胜过咱们,有安凉阁相助,做起事来会轻松很多。” “诺!” “大哥,大哥!” “我来了!” 几人这刚聊完,江玉风就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这位江大公子瘦了不少,主要就是这几个月的大战让他忙得脚不离地。幸好,江门没有让人失望,这一次的军需供应自始至终都没出过纰漏。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顾思年皱起了眉头: “你没事不待在江门做生意,跑到这来干什么?” “嘿嘿。” 江玉风咧嘴一笑,手掌重重的拍了两下: “抬进来!” 几名下人很快就抬进了一只大箱子,江玉风啪的一下把箱盖打开,里面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子。 顾思年眼眶一突: “你这是做什么?” “嘿嘿,当然是给大哥用的。” 江玉风语重心长的说道: “大哥,京城可不比别的地方,那可是全天下权贵集中的地方。 这次你荣升琅州卫总兵,在咱们这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可放在京城也就是稀松平常。 到时候指不定你还有事要求人,上上下下不得好好打点一下? 这些银子你带着,肯定用得着!” “你。” 顾思年哭笑不得: “我是入京受封,怎么到你这成了送银子去的? 这要是传出去,我顾思年的脸往哪里放?” “哎,这就是大哥的不对了。” 第五南山笑着说道: “这次我认为江兄说得对,朝堂是什么?朝堂就是人情世故。 该花银子的地方就花,不能省。若是能替琅州卫多弄点好处,花点银子又何妨? 再说了,江门财大气粗,不在乎这点。 江兄,要不你让人回去再搬两箱来?” “哈哈!” 几人轰然大笑,江玉风更是极为豪气的拍着胸脯: “没问题,只要大哥开口,银子咱们要多少有多少!” “哈哈哈!” 顾思年摆摆手: “行了行了,带着,我带还不行吗?” …… “嘎吱嘎吱~” 车轴压着青石板路,晃晃悠悠的出了琅州城门,由数辆马车和数十名护卫组成的车队缓缓向京城的方向驶去。 这次顾思年入京只带了小六子与十几名亲军,边军武将入京一律不得大队军马随行,这是朝廷的忌讳。 城门楼子上,慕清欢正在奋力的挥舞着手臂给顾思年送行,满心欢喜。 入京受封,这可是莫大的荣耀,事实证明她慕清欢看人的眼光很好。 一同前来送行的还有文俞、慕晨沉包括许久未曾在人前露面的楚仲骞。 三人并肩而立,都曾经是或者现在是琅州的中流砥柱,让人不自觉的心生感慨。 楚仲骞乐呵呵的说道: “入京受封,二十岁的总兵,真想不到我琅州还能出现这等人物。 如果早个几十年,老夫真想与他并肩作战啊。” “羡慕~” 文俞满脸艳羡: “老夫当了大半辈子的官,京城都没去过几次。 慕大人,您女儿好眼力,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拍马都赶不上~” 现在想想连文俞自己都觉得可笑,原本文沐是吵着闹着要和顾思年争慕清欢,结果现在文沐成了顾思年手底下的一名小卒,还是心服口服的那种。 “呵呵~” 慕晨沉驻足远望,苍老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欣慰又带着希望的笑容: “他的成就,怕是远不止一个琅州卫指挥使啊~” 第239章圣凉城 圣凉城 大凉国都 整个大凉朝地域辽阔,六镇十三道的辖境被一条龙凰江一分为二。 其中六镇地处边关,守卫北境,其他十三道就是传统意义的中原地带。 圣凉城就坐落在龙凰江以北,虽与琅州同处江北,但两地之间却隔着上千里之遥。 据说两百年前,大凉尘姓先祖自凉州起兵,凭北凉铁骑之威横扫天下,最终定鼎中原。 前朝京城从那时起便改名为圣凉城,至今屹立不倒。 天下中心,群英汇聚。 权势巅峰,位极人臣。 花了大半个月才赶到京城郊外的顾思年目光呆滞,下意识地张大嘴巴。 一座雄伟的坚城拔地而起,城墙之辽阔几乎横断远方天际,让人望而生畏。 高大厚实的外围城郭蜿蜒不绝,一眼望不到头,犹如一条巨龙盘旋大地,守护着天下苍生。 哪怕顾思年只窥见了圣凉城的冰山一角,也依旧觉得这儿比琅州城要宏伟得多。 密密麻麻的老百姓顺着城门口进进出出,往来商贾车队络绎不绝,人声鼎沸。 一道道人影在城墙的映衬下显得极为渺小。 这种人流怕是琅州全境大大小小所有县城加在一起都比不过的。 “呵呵~” 一旁的葛靖笑着说道: “怎么样,站在这儿眺望京城,是不是觉得我大凉天威浩荡?盛世繁华? 这座圣凉城内最起码住了近百万的百姓、官员、军卒,堪称天下第一城。” 葛靖面带自豪的给顾思年讲解京城的规模、人口,几乎所有人第一次看到京城时都是这般表情。 说着说着葛靖一拍脑门: “老夫差点忘了,你当初也是从京城流落到外地去的,对圣凉城应该还算熟悉才对。” 顾思年陡然一激灵,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忙装出一副哀伤的表情: “大人说笑了,当初在京城的时候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小乞丐,每天肚子都填不饱,哪有机会欣赏京城的繁华? 唉~” 这话倒是不假,对达官显贵而言这里是帝都,是权力的中心,普通百姓可体会不到那些盛世繁华。 “哈哈哈!也对。” 葛靖打趣道: “顾将军现在也算是衣锦还乡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嘛。” “哈哈哈!” 两人齐齐哄笑,葛靖接着说道: “按照惯例,外地武将入京需要先在驿馆休息一日,我这就送你过去。 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一早老夫陪你一起入宫。” “但凭大人吩咐!” “走吧,入城。” 葛靖笑着指了指斜侧面的城门: “踏进这座城门,就算到京城了。” “咦,不走正门还要绕到侧面吗?” 顾思年有些诧异,在他们的正前方就有一座雄伟的城门,高大厚实,门外甲士林立,道路也更为宽敞。 “哈哈哈!” 葛靖大笑一声: “京城外郭总计有九座城门,这座是主门,山岳门。 别说是咱们这种寻常官吏了,就算是六部的侍郎尚书也没胆子从主门入城。 走吧!” …… 青柳驿,京城大大小小数十座驿馆中不算显眼的一个地方,专门用于接待外地武将入京。 顾思年带着随行的十几号亲兵就在这暂住,葛靖则匆匆回府,明天入宫还有需要事得靠他安排。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渐暗。 顾思年在京城并没有熟人,估计就认识一个清吏司的沈儒沈大人,只能百无聊赖的在院子里转悠,实在是太闲了。 “哼哼哈哈!” 空地上有个男子,抱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半截树桩,一下下的举过头顶,顾思年可称其为简配版杠铃。 这是驿馆中除了顾思年以外唯一的住客。 男子的皮肤微微有些粗糙,带着点黝黑,但年纪不大,感觉也就比自己大个两三岁。 裸露的上半身谈不上壮硕,却有一块块结实的肌肉,右侧胸口处有一道不长的刀疤。 既然这座驿馆专门用来接待外地武将,那想必此人也是个将军吧。 顾思年反正也没事,就抱着胸在旁边看着,年轻男子瞄了他一眼,没搭理顾思年,自己练自己的。 哼哼哈哈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男子总算是放下了手中的树桩,浑身汗水不停的往下滴。 “好身板,呵呵~” 顾思年笑着夸了一句,但男子的性子似乎很冷淡,只是朝着顾思年微微点头,一个字也没说。 无视? 顾思年这尴尬的啊,本来还想着找个人聊聊天呢。 “顾将军,顾将军!” 幸好,一名驿馆的小吏步履匆匆的走了过来,缓解了顾思年的窘迫: “将军,宫中的近侍送来了一套干净的官袍,明日入宫面圣的时候穿,小人已经帮您送到屋中了。 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小人随时听候差遣。” “好,麻烦了。 有需要我再叫你。” “诺!那小人先退下。” 顾思年报以一笑,准备起身回房,这尴尬的地方他可不能再待了。 “等等。” 一直冷冷淡淡的年轻汉子突然开口了: “入宫面圣,姓顾,敢问你是?” 顾思年茫然的回道: “额,琅州卫顾思年。” “还真是你。” 年轻男子抱着胸瞪着眼,上上下下的把顾思年打量了个遍: “二十岁的琅州卫副总兵,杀了申屠空,击败拓跋烈的就是你?” 一句话就点出了顾思年的来历,果然最近顾思年的名声传遍了大凉境内。 男子的眼神中满是怀疑,就差把不相信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觉得顾思年这身板不像是能大杀四方的样子。 “额,确实是我。” 顾思年双手一摊: “若是不信,我也没辙。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顾思年觉得此人有些古怪,怕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还是早走为妙。 “想走?” 年轻人嘴角一翘: “哪有那么容易。” 顾思年有些错愕: “你想做什么?” “边军盛传将军武艺过人,咱们闲着也是闲着,切磋一下吧。” 不等顾思年回话,他就一拳挥了过来: “雍州卫晨风,请将军赐教!” 顾思年目瞪口呆,这家伙怎么说动手就动手了。 看着斜挥而来的拳头,顾思年身形微微往左一侧,一抬手就将拳头给格挡到一旁。 “还真是好力气。” 自称晨风的男子有些诧异,猛然转身用肘击向顾思年的脖颈处,轻喝道: “再接一招试试!” 顾思年两个步连退,双手并排前顶,狠狠的与男子的肘击撞在了一起。 “砰!” 这一下让两人同时手臂一麻,顾思年也逐渐凝重起来,此人的身手还真是不弱。 “唔~” 晨风甩了甩发麻的胳膊: “都说不能以貌取人,将军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兄弟,差不多了。” 顾思年已经看出来他并没有恶意: “过两招意思意思就行了。” “那怎么行?难得一见顾将军,岂能错过!” “喝!” 晨风轻笑一声,再度飞身而来。 顾思年十分无奈,终于不再留手开始反击,一记鞭腿陡然踢出,甚至带起了些许风声。 晨风面色一变,两手交叉往下一探,想要挡住顾思年这一腿。 “砰!” 力道之大却超出了他的想想,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不等他站稳,顾思年就一个前冲高高跃起,硕大的铁拳从天而降: “接我一拳试试!” “砰!” 仓促之下晨风只能再度用手去挡,这一圈直接砸得他嘴角直抽抽。 落地的顾思年没有片刻停歇,学着之前晨风的招式转身肘击,狠狠的砸向了男子的胸口。 这一踢、一拳、一肘,三招行云流水,已经连退好几步的男子终究是没挡住,被顾思年一肘打翻在地。 “扑通~” “嘶~” 晨风疼得龇牙咧嘴,满地打滚。 “额。” 顾思年无比愕然,赶忙向前伸出了手: “没事吧?是我出手重了些?” 顾思年很疑惑,不应该啊,自己刚刚可是卸去几分力道的,以他的身形应该能吃得消才对。 “不,不怪将军。” 男子龇牙咧嘴的站了起来,没有揉胸口,而是揉着屁股。 合着是刚刚他正好坐在一块凸起的小石子上。 这…… 顾思年万分尴尬: “对不住,对不住。” “害,无妨,这有什么的。 我自己要切磋,被打死了也不能怪将军不是。” 男子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随即很郑重的说道: “认识一下,雍州卫指挥佥事晨风,见过顾将军!” 晨风客客气气的弯腰行礼,与刚刚勇猛好斗的样子像是换了个人。 雍州就在琅州隔壁,紧邻北荒之地,同样属于边军六镇之一。 顾思年心中暗暗诧异,此人看起来也不算大啊,竟然已经官至指挥佥事,岂不是和褚北瞻旗鼓相当? “琅州卫副总兵顾思年,幸会!” “久闻顾将军大名了啊,哈哈。” 晨风笑道: “去年听闻琅州卫宰了北燕申屠空,我还不信谁有这种本事。 但今天将军的身手我服气。” “侥幸侥幸。” 顾思年很谦虚的摆了摆手: “晨将军一定还没使出全力?” 晨风挑眉反问: “难道顾总兵就出了全力?” “哈哈哈!” 一番对视后两人同时大笑。 “这次我入京是向兵部汇报雍州军务的,若是我猜的不错,将军此行应该是要加封琅州卫指挥使吧?” 晨风笑着抱拳道: “咱们也算有缘,就提前恭喜了。” “还说不准。” 顾思年客气道: “明天入了宫才知道。” “跑不了的,哈哈。 我这出了一身汗,去找桶水冲冲,先告辞了,改日再聊!” “好!” 顾思年看着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目光中突然闪过一丝怪异: “晨风~雍州卫。 日后说不定用的上啊~” 第240章大凉天子 “嘎吱~” 当清晨的阳光一点点倾洒在青柳驿的屋檐时,一扇房门从里往外被轻轻推开,顾思年从中迈步而出。 提前等在这儿的葛靖刚想打个招呼,突然就一愣,只顾着打眼瞧顾思年。 今天的顾思年既没有穿甲胄、也没有穿平日里最喜爱的黑色长袍,而是换上了专门的从四品武官朝服。 头顶华冠,上悬四梁,象征着四品之阶; 朝服红色为底、辅之以杂色丝线,上衣较长、袖子宽阔,领、襟、袖、摆边缘处有四寸宽的青纱边; 下裳分为两大片,各由三幅织物拼接而成,左右相向各打四褶。 衣袍正胸口处绣着一头猛虎,张牙舞爪,威武不凡。 按大凉朝祖制,文武官袍各不相同,文官飞禽、武将走兽,再依品阶配图: 文官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四品云雁,五品白鹇,六品鹭鸶,七品鸂鶒,八品黄鹂,九品鹌鹑。 武官一品麒麟,二品狮子,三品豹,四品虎,五品熊罴,六品獬豸,七品彪,八品犀牛,九品海马。 顾思年虽然是从四品,但也绣四品虎,正如刚刚升任从三品北境司司丞的葛靖一样,他身上绣着的是孔雀。 只看朝服,便能判断出此人的官阶。 这身装扮往这里一站,少了几分沙场武将的杀伐、多了朝臣该有的庄严肃穆。 就连顾思年自己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都下意识的挺起了胸膛,走起路来小心翼翼,生怕给哪儿弄脏了。 “葛大人,该看够了吧。” 葛靖良久无言,顾思年十分无奈的提醒道: “还得进宫呢。” “噢噢,哈哈哈。” 葛靖这才从失神中清醒过来,笑道: “四品武官老夫见过不少,能把朝服穿的这么精神的,你是独一份,一时有些失态。 走吧,今天带你走一趟天底下最具权势的地方!” …… 皇城大内,宫禁森严,甲士林立。 宫墙内外仅仅一步之隔,但却是两个世界。 墙外一侧停着不少马车,它们的主人都是来上朝的官员,一名名随从车夫老老实实的等在车驾边上,不敢多发出一丝异响。 葛靖领着顾思年站在宫门口,顺着玉石大道望向宫内,宫门内是一片极为宽阔的广场,道路两侧是一名名身材魁梧的皇城禁军,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顾思年只这么一瞧就知道这些人绝对是精锐。 宫道尽头,隐隐约约有一座巍峨的大殿拔地而起,那应该就是百官们上朝的地方了。 “走吧。” 葛靖率先迈开脚步,领着顾思年穿过这道宫门,缓步而行。老人出于对皇城的敬意已经微微弯下了腰身,口中唏嘘道: “当初老夫从宫门口走到前面那座大殿,足足花了二十年。二十年啊,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年? 现在你顾思年年方二十便登堂入室,放眼我整个大凉朝也是罕见,老夫打心底羡慕你。 今日我领你走进这座宫门,日后朝堂上我们就是一路人了,老夫可以告诉你一个道理。 朝堂,远比你征战的那座沙场要凶险的多,在这里的一言一行都可能会彻底葬送你的性命。 记住,日后要步步小心。” 其实像葛靖这种从三品的官员已经算是一位人物了,可如今再看看顾思年,太年轻了,年轻到让人羡慕,嫉妒。 顾思年的心头紧了好几分,躬身道: “谢葛老教诲,思年定会小心谨慎!” 一路缓行,步步登高,二人从宫道跨上了玉石阶,最后站在了那座大殿之外。 早就侯在这里的近侍轻手轻脚的领着二人等在边上,顾思年小心翼翼的往里探了一眼,乌压压的人影分列两侧,这应该都是大凉朝权势最重的那批人了。 宫殿正中央应该还坐着一位皇帝,但离得太远,顾思年压根就看不清楚皇帝的长相。 现在百官正在开朝会,按照议程,等今天要议的事情聊完就会召顾思年进殿。 两人能做的就只有等。 这座大殿名为天阙殿,是全天下的读书士子梦寐以求的地方,他们辛苦求学、考取功名,奋斗一生,只要能走进这座天阙殿,跪拜当今天子,那他们这辈子就算是值了。 站在这座殿门外,顾思年没来由的想起了当初小六子经常念叨的一首诗: 身披朱紫袍、头顶乌纱帽。 文武登天阙、满殿朝天子。 今时今日,自己就要登上这座大殿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略带阴柔之气的喝声回荡在整座大殿的上空: “召琅州卫副指挥使,顾思年入殿!” 喝声嘹亮,威严无比。 “呼~” 顾思年长出了一口气,挺直胸膛,微低额头,双手躬于胸前,在葛靖欣慰的目光中迈步入殿。 一步、两步…… 明明就这么几十步路,但顾思年却觉得无比漫长,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而且四周似乎有无数道神情各异的目光在看向自己,让顾思年很不自在。 满朝的文武其实都对他很好奇,一个二十岁的琅州卫副总兵,什么概念? 哪怕是京城中的显赫豪门,都难以让家族子弟攀升的这么快。 关键人家没有背景、寒门出身,愣是靠着战功当上了副总兵,如今边军六卫盛传,顾思年是六镇武将中排名第一的后起之秀。 顾思年也没闲着,他极为大胆的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正前方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尘尧,大凉朝的皇帝,天下万民的主宰。 这位大凉天子今年刚刚好五十岁,这把龙椅他已经足足坐了二十年,五年前刚好将国号改为了正隆。 天下百姓对这位皇帝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说他能治国、能安民,又有人认为这个皇帝屁事不干,只会看着老百姓活活饿死。 不管天下的百姓如何评价、也不管边关有多不安稳,但至少这位大凉朝的皇帝已经牢牢的掌控了朝堂,群臣对其莫不尊崇。 而顾思年的那位父亲,大凉平陵王正是尘尧的三弟,名为尘渊。 据说很多年前在尘尧还未登基的时候,兄弟二人关系极好,无话不说,可两三年前的那场谋逆大案彻底将平陵王府送进了历史长河。 “蹬~” 顾思年停住脚步,跪地叩首,朗声喝道: “臣琅州卫副指挥使顾思年,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在高位上的大凉天子目光微凝,看着顾思年的侧脸好像有些愣神。 大殿中陷入了一丝诡异的安静,顾思年就这么保持着磕头的姿势,一动都不敢动。因为入宫之前葛靖交代过他,只要皇帝不让你起身,就决不能起身! “免礼~” 低沉中带着威严的淡淡喝声响起: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顾思年一愣,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把头抬起来,始终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文武百官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好奇,按理来说朝会时直面陛下是忌讳,可今日皇帝怎么主动让顾思年抬起头来了? 就在顾思年抬头的一瞬间,龙椅上的天子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目光极为诡异。 百官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反正尘尧一起身所有人都乌泱泱的再次跪下,好像生怕皇帝生了多大的气。 皇帝就这么看着顾思年,目光中带着几分不确定。 “陛下,陛下。” 身边伺候了皇帝十几年的近侍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 “顾将军还等着陛下的册封呢。” 面貌威严,自带王者之气的尘尧一下子回过神来,重新坐回龙椅,不冰不冷的喝道: “爱卿起来吧,跟咱们说说,你是如何斩杀申屠空、击败拓跋烈的。” “微臣遵旨!” 顾思年的语调不轻也不重,将年前猛攻靖边城,年后大败拓跋烈的战事大体上讲了一遍,让在场不少的官员都赞赏的点了点头。 “呵呵,仗打得不错,朕心甚慰。” 皇帝的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北燕嚣张日久,这次咱们也好灭灭燕军的威风,彰显我大凉军威。” 百官齐声喝了一句: “皆仰赖陛下洪福,大败燕军!” “顾将军。” 尘尧突然话锋一转: “听说将军原先是京城人士?” “回陛下,卑职是年幼时分流落到京城的,后来想要看一看边境的壮阔景色,就去了北境琅州。” 这番话是葛靖教他说的,因为你总不能说是在京城吃不饱肚子才逃难走的吧?那这样的话皇帝的脸面往哪里放? “噢,那你家中有父母吗?” “没有,小人是孤儿。” “那父母的名字知道嘛?” “不知道,从臣记事起我就是个孤儿,从来没见过父母兄弟。” “原来是这样……” 在场的官吏包括那名近侍都有些愣神,皇帝陛下什么时候对别人的家室感兴趣了? 顾思年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朝会上的对话与自己想象中的偏差这么多? 问完这些,尘尧终于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 “传旨吧~” “遮~” 近侍一步向前,朗声高喝: “琅州卫顾思年战功卓著、奋战边关,先斩杀北燕皇子申屠空,后大败领军主将拓跋烈,当为边军楷模。 自今日起,加封顾思年为琅州卫指挥使,授正四品官衔,节制全境兵马!” “朕再补充一句。” 尘尧出人意料的一挥手: “赏顾将军锦缎千匹、黄金千两!再加赐黄马褂一件,以振奋边军士气! 顾爱卿,以后琅州卫的边防就交给你了,替朕好好守住这大好河山!” “呼~” 顾思年深深弯腰,抱拳大喝道: “微臣谢陛下宏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散朝!” 近侍的一声怒喝之后,文武百官犹如潮水般退出了天阙殿,独独尘尧还坐在那把龙椅上喃喃念叨着: “像,太像了~” 第241章平陵王府 “咚咚咚~” “大人,琅州卫顾指挥使到了。” “进来吧~” 葛靖领着顾思年轻轻扣响了木制的房门,在得到答复后两人才推门而入。 屋内坐着一名老者,两鬓泛白、身形佝偻,给人一种老态龙钟之感。 老人身上穿着一件深紫长袍,上绣锦鸡图案,微伏在桌面上审视公文。 依大凉律,文武百官的官袍几乎都是大红袍,唯独正二品及以上者可换紫袍。 锦鸡,也是正二品文官才配拥有的图案。 姜寂之,正二品,大凉兵部尚书。 除去那些位列三公和陛下特加恩赏的官位,正二品的六部尚书已然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无数人终其一生,怕是都不能与这等人物共处一室。 “下官顾思年,见过大人。” 顾思年很是恭敬的弯了弯腰,毕竟这位可算是自己最大的上司了。 “唔,顾将军到了啊。” 老大人笑着放下了手中正在批阅的公文,看了顾思年两眼: “今日在朝堂上离得远,没看清,现在一见确如葛大人说的那样,将军一表人才啊。 在朝堂上见多了老头子,如今乍看到个年轻面孔还真有些不适应。 二十岁的正四品武官,后生可畏。 呵呵~” “大人说笑了。” 顾思年轻声应道: “下官只是运气好罢了,琅州卫指挥使换做别人也能干。 年轻人是有朝气,但也有太多毛毛躁躁的地方,哪里能和大人这种定国柱石比? 兵部只有大人坐镇,咱们这些武将在边关才安心。” “哈哈哈,顾将军能带兵,也会说话啊。” 老人朗声大笑,随即慢悠悠地问道: “葛大人说,今日你来是有事相求?” “下官却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寂之没有答话,只是微微往椅背上靠了靠,面带笑意。 葛靖轻声道: “大人让你说便说,无妨。” 顾思年这才有条不紊地说道: “大人,近一年来北燕屡屡侵犯我大凉边境,欺人太甚。 此战虽然以我凉军的全胜而告终,但以燕人的狼子野心,恐怕日后还会掀起更大规模的战事。 若是不早做准备,怕是日后难以面对危局啊~” 老人嘴唇轻努: “是这么个道理,所以你想?” “咳咳。” 顾思年微微加重了一点语气: “逢战必先有兵,无兵难敌燕贼。 按往年惯例,每年朝廷往琅州卫拨的军饷大概可供养两万五千人,这些粮饷不仅需要养九营士卒,还要养乡勇。 说句不好听的,这些军饷物资到了前线总会有损耗,养两万五千人很是勉强。 而从北燕这两次大战接连增兵的趋势来看,以后两万五千之兵怕是难以撑起一场边境大战了。 下官斗胆,请扩充琅州卫编制,增补军饷物资!” “噢?扩充编制?” 姜寂之的脸色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将军想要多少人的军粮物资?” 也不知道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总之这个表情看起来很平静。 “五万!” “五万?” 姜寂之一愣,随即大笑道: “哈哈哈,你还真是敢狮子大开口啊,这岂不是相当于扩充了一倍之军? 你琅州卫扩充一倍,其他五卫怎么办?若都来朝廷吵着闹着要扩军,国库从天上掉下来这么多银子?” 老人虽然没有直接拒绝,但语气中半点也没有同意的意思。 顾思年不仅没放弃,反而是更加坚定的说道: “其他五卫怎么做下官管不着,但五万人的军粮军饷到了琅州,大人获得的回报一定会很大!” “有意思。” 姜寂之反问道: “顾将军虽然战功赫赫,但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个琅州卫指挥使罢了。 你能给本官什么回报?” 一个正二品一个正四品,看起来只差了两品,实际上却是天壤之别。 顾思年目不斜视,沉声道: “听闻兵部有些官员对大人的尚书之位有异心,边军六卫中一些将军也对大人的命令阳奉阴违。 而从今以后,我琅州卫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大人身后,军令所至,莫敢不从! 北燕进犯,边军打输了仗总归对大人有影响。 但我顾思年担保,再难再硬的恶战,琅州卫也一定会赢下来!” 在这一刻,老人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没有说话,只是将冰冷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葛靖。 葛靖并未慌乱,转身将房门关紧,躬身道: “下官愿以性命担保,顾将军绝对是一诺千金之人!” 屋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姜寂之用一种很认真的目光重新打量了一遍顾思年,许久之后问了一句: “除了五万人的军饷,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若是可以,下官想对琅州卫进行改制,名义上依旧是九营兵马,但具体营号编制,下官得有独断之权。” 姜寂之背着手在屋中缓慢踱步,思虑许久之后说道: “你是琅州卫总兵,如何改制你自己定,这件事老夫能做主。 至于增发军饷、扩充军力,五万人实在太多了,传出去在陛下那儿不好交代。 四万,最多了! 至于你琅州本地的赋税能供养多少兵,就看你们的本事,我不管。 但你记住,不要太过张扬!” “谢大人!” 顾思年目光一亮,抱拳道谢。 四万已经超过了他心中的最低期望。 “别高兴的太早,增发粮饷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毕竟发银子的是户部。 老夫虽与户部一些官员相熟,可以去替你通融周旋,但那些人的胃口可不小,上上下下的打点可得……” 姜寂之说到这儿就停了,他知道顾思年听得懂。 “下官明白。” 顾思年很识相的说道: “一整箱的白银已经送到了大人府中,就在门外,外加陛下赏赐的千两黄金通通交给大人打点。 大人自己拿也好,不拿也罢,总之我顾思年分文不要。” “看来你赴京是早有准备啊。” 姜寂之微微一笑,毫不客气的说道: “银子我收下了,事情我也会帮你办。 但出了这扇门……” “顾某绝不会往外说半个字!” “好!回去等消息吧!” “一切都拜托大人! 下官告辞!” 顾思年的身影消失在了房中,但葛靖没走,一直躬身侍立在姜寂之左右。 姜寂之半靠在椅子上揉了揉发酸的眉头: “你之前跟我说要招揽此人,为我所用,但不至于这么快就视为心腹吧?” “大人,不是下官心急。” 葛靖轻声道: “大人主掌兵部已经快两年了,可那两个侍郎还有边军那些武将一直牢牢把持军权,觊觎大人之位。 如果一味的放纵他们,早晚有一天要吃他们的亏! 这个顾思年寒门出身,与朝中各方势力都没有瓜葛,可以放心用! 再说了,此时的他也需要一座靠山!” 谁能想到整个兵部姜寂之最信任的心腹不是左右侍郎,而是这位北境司的司丞。 “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何尝不懂啊。” 姜寂之目光微凝: “可他,信得过吗?” “不管信不信得过,只要他一直打胜仗,大人尚书的位子就会稳稳当当。 何乐而不为?” 听到这儿,姜寂之的嘴角终于微微勾起: “行吧,那老夫就帮他一把!” …… “卖糖葫芦咯~” “清凉爽口的凉茶,来来来,累了就歇歇脚!” “卖酥糖咯~” 城西的一条街巷中充斥着叫卖声,人流虽然算不上多,但却能感受到浓厚的生活气息。 炊烟袅袅、儿童嬉戏、喧闹声遍地,与远处皇城的威严、庄重截然不同。 顾思年独自一人坐在街边茶肆,手捧凉茶,慢饮细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喝酒。 这茶肆简陋的很,就是一间很小的沿街铺面,主家搭起两座篷布往外多摆了几张桌子,客人也不多,偶尔两三人路过会喝上一杯。 顾思年的桌上摆着好几碗凉茶,但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儿,目光始终看向街道对面。 茶肆这一侧都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沿街店铺,然后中间隔着一条十分宽阔的街道。 另一边没有店铺、没有民宅,只是一堵长长的院墙,一直延伸到街道尽头。 灰白色的院墙上盖着深红大瓦,但深红色已经被尘土遮掩,黯淡无光; 砖缝间有一根根杂草顽强的探出脑袋,不知有多久没人打扫了。 这座府邸占地极广、气势恢宏,可一眼望过去的破败只能让人感受到萧瑟、凄凉。 茶肆斜对着府邸大门,六尊孤零零的石狮子早已被风雨冲刷的失去威严,紧闭的大门上还贴着两张破碎的官府封条。 府邸没有悬挂匾额,但顾思年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平陵王府 虽然体内那道冤魂早已消散,但当顾思年靠近这座王府的那一刻,他就能清晰的感觉到浑身热血翻滚,一股悲伤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 或许是因为两股记忆的融合吧,顾思年的目光甚至能穿透院墙: 看到曾经“自己”练武的那片空地、看到“自己”挑灯夜读的书房…… 还有那一张威严中带着溺爱的中年面庞。 什么王府伴读书童? 我是平陵王的儿子! “店家,再来一碗凉茶!” 顾思年轻轻举起了手,目光还停留在对面的王府。 送茶过来的老人犹豫许久,说了一句: “我看客官在这坐了很久,是来看王府的? 还是早点走吧,别给自己惹麻烦。” 京城百姓谁人不知平陵王是谋反逆贼,谁要是与逆贼二字扯上关系,那就是找死。 “蒽?” 顾思年眉头轻挑: “坐着看看,犯法?” “那倒不是。” 老人被噎了一下,苦笑道: “罢了,客官想看边看吧。” “冒昧的问一句,您老这铺子开了多久,可曾见过平陵王?” “十几年了,自然见过。 王爷还来我这喝过茶呢。” “噢?” 顾思年打起了精神: “平陵王,是怎么样一个人?” 老人明显愣了一下,犹豫许久才说道: “咱一个平头小老百姓,掉脑袋的话不敢说。 我只能说,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跟着王爷入军,死在关外的那天是平陵王亲自带回了他们的遗骸。 这间茶肆,也是王爷给的本钱开起来的,好人呐~ 哪曾想…… 唉~” 重重的一声叹,好像有无尽的不甘。 “客官坐着吧,这碗茶算是老头送的。” 老人转身离去,顾思年正襟危坐。 一人,一茶,一座府。 第242章同流不同污 一间毫不起眼的两层酒楼中,顾思年靠窗而坐,桌上摆着七八样菜蔬和两壶清酒,平平无奇的一桌饭。 斜对面就是户部衙门,也算是京城内排得上号的重地,顾思年正盯着一名老者匆匆走出大门,只朝着酒楼而来。 “蹬蹬蹬~” 没一会儿耳边就响起了厚重的脚步声,刚刚顾思年注目等待的那位老人身穿便服,推门而入。 顾思年笑着起身相迎: “沈老可是来晚了,晚辈等的望眼欲穿啊,哈哈哈。” 户部正五品清吏司郎中沈儒,当初在琅州相识,也是顾思年在京城仅有的一位熟人。 虽然两人并未认识太久,但却有种深交知己的感觉,所以开口说话间顾思年颇为随意。 “对不住对不住。” 沈儒摆摆手坐下,苦笑道: “身穿官袍外出不便,特地换了身衣服,这才晚了。 害,这一天天的,忙得脚不离地。” “哈哈哈,知道沈大人忙,所以我特意把吃饭的地方选在了这,靠着户部衙门往来方便。” 顾思年笑道: “总归是来了京城,总要和沈老见上一面,免得沈老说我不懂礼数。” 说起来顾思年的官阶可比沈儒高不少,但他一直都以晚辈礼与沈儒相交,浑然不顾官位大小。 “顾将军有心啊,呵呵。 说实在的,本来将军到了京城应该是老夫做东,但如今你高升琅州卫指挥使,喜事临门,老夫也就不客气了。” 沈儒看了看桌上那几碟小菜,故意板起一张脸道: “不是老夫快人快语,你好歹也是正四品的高官了,就请老夫吃这些?” 这些菜属实有些寒碜~ “哈哈哈,这不是看沈大人清廉嘛,吃好的怕大人不来。 咱现在换一家也行!” “得了吧,老夫逗你呢。” 沈儒摆了摆手: “能填饱肚子就行。” “那边吃边聊?” “好!” 两人齐齐动筷,都饿了,好一番狼吞虎咽,一点也没有三四品大员的那种稳重。 两人风卷残云的吃了一大半,老人这才舒服地拍了拍肚皮笑道: “也不能白吃顾将军一顿饭啊,可以提前透露个好消息给你。” “嗯?” 顾思年赶忙把嘴里的一块肉咽下肚: “那我可得认真听听。” “从今年起,户部每年会给琅州卫提供四万兵马所需要的军饷,一应军需物资还是和去年一样,由琅州江门采买。 此事不便过于张扬,但尚书大人已经拍板同意了,很快就有人会通知顾将军。 这可是比往年足足多了一万五千人的军饷啊,琅州卫赚大发了。 哈哈哈。” 沈儒的脸上笑意盎然,明明是琅州卫的好事,但他好像比顾思年还要开心。 笑着笑着老人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么大的事,顾思年的反应却很平静。 他不是最希望琅州卫能有银子扩军的吗? “你已经知道了?” 沈儒满脸狐疑,自己这个户部官吏都是刚知道,他怎么会提前知晓? 顾思年虽未答话,但那笑眯眯的样子俨然是承认了。 沈儒收起了笑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顾思年: “看来顾将军比老夫想象的要神秘一些啊。 这件事,你暗中做了手脚吧?” “噢?” 顾思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老大人何出此言?” “边关六镇,每镇皆是九营编制,因地利不同、情况不同,兵力或多或少有些差异,但不管兵多还是兵少,每一位边军总兵都想着法要扩充军力,从朝廷这里多要点银子。 各位总兵们的奏折往京城送了一封又一封,但几乎都被户部的官吏们压着,不理不睬。 这次给琅州卫增饷,是兵部姜尚书亲自来走动的,咱们尚书出面接待,面子是给足了。 但此事上上下下要过很多人的手,其中不乏一些见钱眼开之辈,想要将他们全打点好那可不是件容易事。 顾将军要是一毛不拔,难道还想这么快就办成?” 沈儒目光微眯,眼光毒辣的他基本上已经能猜出来顾思年在花钱开路,不然凭什么兵部尚书亲自为他走动这件事? “哎哎哎,沈大人慎言!” 顾思年一本正经的摆着手: “咱们可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吏,触犯律法的事可不干。 好心好意请沈老吃顿饭,总不能吃进刑部的衙门里去吧?” 沈儒瞪着双大眼睛看着顾思年,那眼神就像是在说你当老夫傻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 顾思年换了个表情,悠哉悠哉的说道: “户部的银子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给我琅州卫,两万五千人与四万人那可是云泥之别,战事一旦开启,我琅州卫能少死很多人,边关百姓也能安心度日。 这么看的话,就算我顾某真做了什么,也不亏吧?” 沈儒目光微凝: “你说得不错,银子用在边军的身上,总好过放在户部消失的不明不白。” “说完了我,也该说说沈大人了吧?” 顾思年的眉头突然一挑: “大人就没什么事?” “我?” 沈儒一愣: “我能有什么事?” “比如。” 顾思年不经意的说道: “今日沈大人刚刚升任从四品清吏司左执事,以后就主管琅州附近数道的钱粮了,这不是天大的喜事?” “你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 沈儒终于变得错愕起来,这件事就连他也是刚刚出门吃饭前才接到的通知,连具体任命的公文都还没下来。 顾思年第一次踏足京城官场,怎么可能有如此迅捷的消息网? 不等顾思年回话,沈儒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 “我升官这件事,该不会也是你拿银子开路的吧?” 其实沈儒虽然能力出众,但因为性格过于刚直且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在官场上一直不受人待见,想往上升也无人提携。 但沈儒的性子就是这样,哪怕一辈子坐在清吏司郎中的位置上当个正五品小官他也无所谓,只求问心无愧。 所以这次升官的很突然,让他极为诧异。 现在他明白了,原来是顾思年“帮”了他。 顾思年反问道: “什么叫拿银子开路?沈大人在户部兢兢业业这么久,升官不应该吗? 依我看,一个户部清吏司执事都不够,起码要当个侍郎才行。” “顾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 沈儒带着怒气的说道: “可为了区区官位,要塞银子给那些小人,老夫睡觉都睡不踏实! 老夫可以不升官,但决不能与这等人同流合污! 等老夫回了户部,一定请辞!” “沈大人!” 顾思年沉声道: “请辞就有用了?无非是换一个人送了银子的人上来罢了,于国于民有何益处? 大人自以为清廉正直,可有没有想过一味的刚直有何用?” 沈儒一下子就愣住了,陷入沉思。 顾思年端起一个酒杯慢慢晃悠,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甘: “我知道大人不甘心,我也不甘心。 那么多真金白银送出去,只为了换一个本该就属于大人的官位,要知道那些银子足够养活不少边军将士! 公道何在? 可怨天尤人没用,要想改变局面,就只能先融入他,然后在彻底改变他。 大人之前是户部清吏司郎中,现在是户部清吏司左执事,以后您会是户部侍郎,一直做到户部尚书! 等大人忍辱负重的熬到那一天,就真正做些实事了。” 沈儒目瞪口呆,户部尚书?顾思年还真敢想啊,反正他这辈子没想过。 “还有。” 顾思年补充道: “我让大人坐上户部清吏司执事的位子并不是因为我要结党结派、又或者是要胁迫大人做些什么。 我顾思年花这些银子是为了我琅州卫的边军将士,户部批给我们四万人的军饷,到手能有多少谁也不知道,而左执事这个官位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有大人在,我方才可以心安!” 沈儒的脸色从愤怒变成犹豫,知道最后是一种释怀: “顾将军年纪轻轻,却看得比老夫透彻的多啊。 罢了,升官就升官吧~ 将军放心,有我沈儒在,户部拨出的银子会一个铜板不差的送到琅州!”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忙碌了好些天的顾思年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心情颇为不错。 升了琅州卫指挥使;又搞定户部兵部增发四万人的饷银;还拿到了对琅州卫改制的独断之权,在兵部尚书那挂了名字,这次来京的目的基本上都以达成。 再休息个一两天就可以回琅州了。 “嘎吱~” 突然窗外的夜色中传出一声异响,声音虽然极轻,但军伍出身的顾思年还是很警觉的站了起来,趴在窗边看看是怎么回事。 这大半夜的,难不成有贼溜进驿站? 借着并不算明亮的月色,顾思年看清了夜幕中的身影,雍州卫指挥佥事晨风。 他鬼鬼祟祟的拎着些什么东西,好像是一个包袱,轻手轻脚的往驿站外走去。 顾思年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你要是大大方方的出门他反而不多想,可这么晚鬼鬼祟祟的反而让人起疑心。 顾思年眼珠子咕噜一转,披上件衣服就悄摸摸的跟了出去。 两道身影在夜幕中穿行,京城没有宵禁,所以晚上的圣凉城依旧飘扬着点点灯光,这个晨风特地专挑乌黑的路走,好像在故意隐藏着什么。 越是这样顾思年越是小心,落后好远,生怕被他察觉。 他觉得这个晨风应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越走顾思年就越震惊,这条路怎么这么熟悉? 最后,晨风的脚步停在了一堵院墙背后。 顾思年大为错愕,这不是平陵王府的后墙吗! 只见晨风瞅了瞅四周,确定无人之后双手一撑,极为麻利的翻进了王府。 要知道这里可是被抄家的地方,闲杂人等是不能进的,否则一定会被扣上一个反贼同谋的帽子。 顾思年犹豫了一下也翻上了墙头,小心翼翼的往里面张望。 此时的晨风已经跪在了一棵大树边,面前摆上了香烛、纸钱等祭奠之物,嘴里念叨着什么,还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顾思年无比震惊,陡然想起来一件事: 今天是平陵王尘渊的忌日! 第243章王府旧部 日初清晨,当顾思年推开房门的时候那位雍州卫指挥佥事正像往常一样站在院子里举着树桩,这家伙好像精力异常充沛。 看到顾思年出现他立马报以笑容: “顾总兵,还不回琅州?” “快了,明天就走。” 顾思年笑道: “你呢?汇报军务应该也结束了吧?” 雍州那儿的情况顾思年也在兵部了解了一些,这一年来琅州面临燕军重兵压境,他们那儿也有小股燕军出没,大小打了几仗。 “嗯,结束了,和你一样明天就走。 这京城待得太不舒服了,我还是喜欢关外黄沙。 武人到底是武人啊,哈哈哈!” 顾思年瞄了晨风一眼,似是随意地说道: “怎么觉得将军脸色有点差,眼睛里全是血丝,昨晚没睡好?” 晨风脸色一僵,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揉了揉眼眶: “还好吧,可能是往来奔波的有些累了。” 昨夜他在平陵王府一直折腾到凌晨,脸色能好就怪了。 “原来如此。” 顾思年淡淡一笑: “还是该好好歇着啊,明天还要赶路。” “没事,边军之人睡了上顿没下顿的,习惯了。” “驾!” “哒哒哒~” 两人正聊着,突然有一队衙役策马而来,急停在了驿站门口,大踏步就往里闯,面色不善地四处扫视。 不算宽敞的驿站内就只有顾思年与晨风,以及二人的随从,双方大眼瞪小眼,场面有些古怪。 负责看护驿站的小吏赶忙迎了上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为首的都头冷声道: “昨夜有人夜入反贼平陵王府邸,暗中祭奠,实在是罪大恶极! 官府有令,需要尽快找出逆贼,夜间有老百姓看见了那个反贼,似乎是朝这个方向来了,我等特来搜查!” 听到这话,晨风的脸色微微一边,整张连都冷了下来。 “大人说笑了不是。” 小吏满脸赔笑: “这里可是官府驿站,哪会有胆大包天的反贼往这里钻? 您瞅瞅,这里住的可都是边军将领。” “别管什么武将不武将的,与反贼有牵连就是罪该万死。 本头奉命而来,自然该好生搜查一番。我们在现场发现了贼人的脚印,只要挨个用鞋子一对便知!” 小吏见这个衙役无动于衷,只好将求助似的目光看向了顾思年与晨风二人。 这两位可都是实权武将,贸然搜查他们的住处实在是不合适,但不搜的话这衙役又不依不饶,他一个连官阶都没有的小吏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做不了主啊。 衙役也看出来此二人身份不凡,恭恭敬敬地抱拳道: “大人,卑职只是奉命办事,还望行个方便,简单的搜查一下便好,不要为难小人。” 这衙役也是大胆,还真想搜顾思年与晨风的住处。 没办法,附近这一圈他们都搜过了,最后才来得驿站,要是不好好搜一边回去没法交差。 “放肆!” 晨风冷喝道: “本将乃是朝廷亲封的武官,怎会与反贼有牵连! 搜我的住处,让你们京兆尹府的大人来!” 晨风怎能将他们放进去呢?他昨晚穿的那双靴子就丢在房门边上,这些衙役一进去就会看见。 衙役壮着胆子,再度说道: “将军,实在不是小人们要冒犯,可若是不让我们进,到时候就怕该是皇城的禁军来了。 反贼之事,可是陛下最在乎的~” 这家伙还挺聪明,愣是搬出了皇帝来压晨风,估摸着是上头给他下了严令,找不到反贼他自己就得倒霉。 “你!敢跟本将军顶嘴!” 见衙役执意要入,晨风满心焦急,可又不好表现的太过激烈,不然越让人怀疑。 “哎。” 顾思年一把拽住了晨风的手臂笑道: “晨将军消消气,就让这些衙役搜一下吧,不然咱们可就平白无故被扣上个逆贼同党的帽子了。 他们也是听差办事,没事。 行了,你们进去搜吧!” “多谢将军!” 衙役心中长松了一口气,十几人分散开来钻进了周围的一排厢房,仔仔细细的核对查找有没有相匹配的长靴。 晨风满脸焦急,但又不好跟顾思年讲其中隐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衙役冲进自己的房屋。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群衙役啥都没搜到,老老实实的出来了,领头的极为谄媚的说道: “几位将军多有冒犯,对不住对不住,毕竟是公事不敢马虎。” “嗯,理解。” 顾思年随意的挥了挥手: “走吧,还愣着干什么?” “诺!” “大人告辞!” 衙役们哗啦啦的就退出了府邸,唯有晨风满脸愕然,自己那双靴子他们没看见? 不可能啊,就放在房门口,除非这些人都是瞎子。 心中踌躇的晨风赶忙冲进了自己的屋子,没一会儿又满脸慌乱的走了出来。 顾思年微微一笑: “怎么,在找你的靴子?” “嗯。” 晨风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猛然回过神来: “你,你怎么知道?” “已经被我丢了,还是边军武将呢,办个事这么不小心?” 顾思年撇了撇嘴: “深更半夜的去王府,不要命了?” 晨风的脸色陡然阴沉,拳头紧握: “你跟踪我?” 他本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顾思年竟然啥都知道,当下他就升出了一股浓浓的警惕。 “放松点。” 顾思年背着手悠哉游哉的走开: “最起码我没有害你吧?怕什么。” 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晨风眉头紧锁: “他想做什么?” …… “驾!” “哒哒哒~” 一行十几匹大马顺着宽阔的城门疾驰而出,在圣凉城逗留了半个月的顾思年终于要启程返回琅州了。 来的时候因为有葛靖,坐的是车驾,所以路上花了大量的时间,但这次他们是清一色的高头大马,估计能少花一半的时间。 马蹄踩过城外的官道,远远的顾思年就望见晨风驻马在路边,一看就知道是在等自己。 小六子满脸疑惑:“将军,这是?” “没事,你们在这等着。” “驾~” 顾思年独自一人策马向前,停在了晨风身前: “怎么,今日晨将军是特地前来给我送行的吗?” “是又不是。” 晨风面无表情的问道: “只想问问,顾总兵为何帮我?” 半夜去祭奠造反的逆贼,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只要被查出来晨风轻则下狱,重则杀头,顾思年包庇他也是同罪。 可两人只不过几面之缘罢了,顾思年为何敢冒性命之险帮自己? “不为什么。” 顾思年很随意的回了一句: “看将军觉得投缘,出手相助有什么问题?” “绝不是这个原因!” 晨风冷声反问: “你是谁?” “我?琅州卫指挥使顾思年啊,将军不记得了?” 顾思年装模作样的在那应付。 “不,我是问你的来历!” “没来历,寒门出身罢了。” “寒门出身?能担着杀头的风险救我?” 晨风的手掌握在了厚重冰凉的刀柄上: “你到底是谁!” “呵呵~” 顾思年笑着摇了摇头,反问了一句: “那将军又是谁?平陵王的旧部吗?” “无可奉告。” 晨风缓缓抽刀: “将军今天若是不说个所以然来,休怪我晨风不客气!”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顾思年,但他更不愿意被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抓住把柄。 “那我也无可奉告。” 马背上的顾思年回身看向那座京城,意有所指的说道: “我只能说,顾某心中敬佩王爷。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就是帮你处理点麻烦,以后也绝不会因为此事胁迫你做什么。 在我看来,平陵王死的冤枉,祭奠一下有何不可?” 晨风的脸色豁然大变,这句话平日里可没人敢说。 说平陵王死得冤,那不是在说皇帝陛下昏庸吗? 晨风握刀的手终于松开了,疑惑的问道: “你,莫不是王府旧部?” 顾思年闭口不语,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晨风,他在等晨风先说出实情。 晨风咬了咬牙: “我是平陵王麾下旧部,顾兄现在能实话实说了吗?” 果然,顾思年印证了心中的猜想,这个晨风还真是平陵王麾下的旧部,而且一看就是忠心耿耿的那种。 其实这两年来顾思年多多少少打探过王府一事的消息,当初平陵王府被满门抄斩以后,牵连的人十分之多。因为平陵王手握边军大权,麾下嫡系武将数不胜数,但凡是身居高位的基本上都惨遭屠戮,活下来的要么不是死忠,要么官阶太小。 这个晨风如今官至指挥佥事,官位不低,但几年前应该还是个小官。 心里想着,顾思年的脸上同时挤出了一抹哀伤: “唉,实不相瞒,我当初流落京城乞讨,一起长大的伙伴投入了王府当个亲兵,我也多多少少受过王府的恩惠。 我也算半个王府旧人吧,没有王府,我怕是早就饿死街头了。 可惜啊……” 一句叹息再配上满脸的惋惜,晨风还真信了顾思年的话,默默的低下了头: “世事难料。” “好了,晨兄,咱们还是振作点精神吧。” 顾思年擦了下眼眶,沉声道: “分别在即,我多叮嘱你一句,既然是王府旧部那就应该明白王府牵扯着何等大案,日后行事一定要万分小心。 王府到底有没有冤屈,绝不是我们现在能查明的。 记住,活着,才有希望。” “一定有冤屈!” 晨风重重的点了点头: “顾兄说的是,晨某必铭记在心! 今天开始,咱们就是朋友了,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可派人来雍州找我!” “好!” 顾思年一抱拳: “告辞,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第244章崭新的琅州卫 两朝议和之后琅州边境回归了安宁,百姓们又开始春耕秋收,过起了各自平凡的小日子。 夏末时节,顾思年终于回到了琅州城。 这一趟去京城足足花了两个多月的功夫,好在有褚北瞻、董寿这些人在,琅州城的各项军务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 尤其是征兵,两个多月的时间已经有一万余新兵应征入伍。 琅州城内多了一座新的总兵府,门口悬挂着“顾”字匾额。 这地方本来是一座古宅,一直荒废,修修改改成了总兵府,顾思年在琅州城里总算是有了个家。 至于说劳民伤财的盖个华丽宅院,他一点都不感兴趣。 能住人,能睡觉不就得了? 来往百姓看到那个“顾”字时无不面带尊崇,心驰神往。 顾思年用短短两年的时间就让整个琅州百姓记住了他的名字,只因为重新响彻云霄的两个字: 死战! 府门外停着一排排高头大马,目光锋锐的士卒牢牢守在门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新立的总兵府守卫森严,因为今天整个琅州所有带品阶的武将都在这了。 府内正厅整整齐齐的站着几排壮硕的身影,全都甲胄在身,弯刀悬腰。 褚北瞻、董寿、游峰等等一张张熟悉的面庞都在翘首以待。 在场唯一一个文人就是第五南山了,身为幕僚的他今天唯一的任务就是欣赏。 欣赏一个崭新的琅州卫。 “顾将军到!” “轰!” 所有人同时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怒喝道: “末将参见琅州卫指挥使!” 每一个人都低垂额头,腰背挺直,铠甲触地。 其实从顾思年建立凤字营开始就给自己麾下定过一个规矩: 凉军士卒,带甲不跪。 但今时今日,这些个将军们一定要跪地行礼,因为他们对站在中堂的这位男子心服口服。 不管是曾经的琅州卫第一悍将游康,又或者是成名已久的副总兵董寿,今日都心甘情愿的献上一拜。 顾思年也没有拒绝,环视厅内一周之后便轻轻一抬手: “众将请起!” “轰!” “坐!” “诺!” 正厅中威严肃穆,一股凝重从大家心底油然而生。 “首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顾思年微微一笑: “从今年开始,朝廷每年会给琅州下拨四万人的军饷物资,比往年足足多了近一倍。 新任的户部清吏司左执事沈大人负责琅州军需调拨,他老人家会确保这些东西一分不少的运到琅州。 另外,昨日我已经与文刺史、慕别驾以及刚刚正式就任同知的苏晏清苏大人聊过了。 琅州每年的赋税除去正常的开销,还可以再供养一万军卒。 也就是说,我琅州卫可以扩军至五万之数!” 顾思年摊开右手,五根手指就这么在空中晃悠着,嘴角带笑。 仔细一看就发现整条线都串起来了,户部发下来的军饷有沈儒过手、琅州本地则是苏晏清监督。 这么多银子再转到江门那儿购买各种军资,任何一个环节都是自己人。 一分一厘都不会少! “哈哈哈!” 众人开怀大笑,齐声高歌: “彩!” 这些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们比任何人都懂扩军一倍是什么概念。 而且他们还十分惊叹于顾思年的能力,户部在他们眼里一向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怎么顾思年去了一趟京城就这么大方了? 看来他们的大哥不仅会带兵,还会周旋于朝堂。 “银子有了,接下来就是扩军。” 顾思年笑着压了压手: “从今天开始,琅州卫再无营兵、乡勇之分,所有人都是边军将士,没有高低贵贱! 军饷待遇一视同仁,我们能吃饱饭,底下的将士也得吃饱! 但我丑话说在前面,每个月的俸禄一样,但如果想挣军功、拿赏银,就得靠自己的真本事!” 顾思年很清楚,守卫边关绝不可能靠一腔热血,更要靠实打实的银子。 连妻儿老小都养不活,凭什么让人家卖命? “诺!” “第二件事。” 顾思年沉声开口道: “琅州卫要从上到下进行改制,骑军步卒分开治军,各营要特色鲜明,将拳头捏紧,上了战场才能打出气势。 首先,原有的凤字营、望北营、陷阵营、白羽营进行扩军,各营满编三千,只要骑兵! 秦熙升任指挥佥事,代领凤字营参将,林易槐任副将,主管军务。 望北营主将安建,副将谢连山。 陷阵营主将蒙厉,副将贺当国。 白羽营主将花寒,副将暂时空缺。” 七名武将同时迈步而出,沉喝一声: “诺!” “先登营同样扩编至三千之数,尽选全军悍勇步卒入营。 主将曾凌川、副将武翔。” “诺!” “另外再新立一营,赐名游弩,整训一千游弩手扩编成营。 每逢大战,游弩必率先接敌,杀机重重,九死一生。 正所谓游弩四处,生死陌路。 万风,游弩营就交给你了!” “末将领命!” “除此之外,以寿字营为班底,改建左骑军,董副总兵代领左骑军主帅,韦风成升任指挥佥事,兼任左骑军副帅; 以锋刃营为班底,组建右骑军,游将军代领右骑军主帅,原锋刃营副将宋巍任副帅。 除几营主力之外,剩余骑军皆入左右骑军,以眼下琅州可以提供的战马数量,两军各暂定五千兵马。” “诺!” “另外,原指挥佥事褚北瞻战功卓著,经兵部核准,升任琅州卫副总兵!” 褚北瞻一步迈出: “末将领命!” 其实大家早就猜到升任副总兵的会是褚北瞻,这一次凉燕大战,褚北瞻已经用几场面对面的阵地战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比起领兵冲阵,厮杀战场,他更适合坐镇将台,排兵布阵,运筹帷幄。 董寿左看右看,按耐不住的问了一嘴: “顾将军,貌似现在除了一支先登营外,其余都是骑军啊,那全境的步卒怎么办?” 按照顾思年的改制方案,骑军连游弩手在内总计两万三千兵马,那还空出近一半的编制。 “步卒嘛自然是独立成军。” 顾思年慢悠悠的说道: “将全军步卒都放在一起,整合操练,大家觉得如何?” 众将大眼瞪小眼的瞅了瞅,游康嘟囔道: “可以倒是可以,但两万多步卒啊,占了琅州卫近半数的兵力,得有一位能将领兵才行,不然整个琅州卫就不成战力了。” 大家将目光全投向了顾思年,这位步军主帅会是谁? 貌似军中有战功、能服众的将领都有安排了。 顾思年笑眯眯的问了一句: “大家觉得呢?” 一个个的苦思冥想,最后还是董寿说道: “我在琅州卫这么些年了,平心而论,步卒治军当首推楚仲骞楚老将军。 当初苗家出自骑军、楚家出自步军,楚老将军一手操练出来的步卒甚至可以拦住燕军骑兵的四五轮冲锋而不溃败。 放眼琅州卫,无人能出其右。 就连现在军中步卒的许多将校军官,也是楚老将军练出来的。” “这话我认同。” 游康附和道: “当初游将军也说过,在琅州,楚老将军步战最强,甚至边军六卫中也罕有能胜过他的。 许多年前老将军曾在雍州作战,以三千步卒全歼两千燕骑,一战成名! 那一战算是让边军开了眼。” 一众将领纷纷诧异,没想到楚老将军当初如此英勇。 以步卒全歼燕骑,且没有太大的兵力优势优势,这种胜仗连他们都没打过。 顾思年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人选还真不错,楚老将军资历高、威望重,军中又有大批熟悉的部署。 全州的步卒交给楚老将军最为合适!其他人都不行。” “唉,可惜啊。” 董寿紧跟着叹了口气: “老将军年事已高,这么多年也无心过问军伍。 想让楚老将军带兵,那就是天方夜谭。” “谁说老夫不能带兵了?” 就在众人愁眉苦脸琢磨着重新考虑一个人选的时候,一道苍老的笑声从正厅后的屏风传了出来。 除了顾思年以外的所有将领都目瞪口呆,楚仲骞就这么施施然的站在了他们面前。 “楚,楚将军。” 董寿无比错愕。 楚仲骞竟然穿着一身甲胄,正是当年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那具黑甲。 楚仲骞在琅州成名时,他董寿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卒,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十几二十年前。 “哈哈哈。” 顾思年朗声大笑,伸手一指: “给诸位介绍一下,琅州卫第一任步军都统,楚仲骞!官衔与副总兵相当,授从四品! 自今日始,全军步卒,尽归楚将军指挥!” 全场惊骇! 原来顾思年早就定好了步卒的主帅人选,这个所谓的从四品步军都统还是顾思年好不容易从姜寂之那儿磨来的。 顾思年率先起身抱拳: “顾思年,见过楚将军!” “轰!” “见过楚将军!” 看着一排排抱拳行礼的战将,楚仲骞早已冰冷的内心似乎又有一股热血在翻滚,弯腰还礼: “见过诸位将军!” “参见顾总兵!” 大厅中满是弯腰鞠躬的身影,这就是未来琅州卫军权最重的那批人。 楚仲骞年纪最长、资历最老,犹如定海神针; 其次是董寿、韦风成,宋巍,几人正值壮年,久经沙场,为中流砥柱。 然后剩下的都是这两年成长起来的新锐武将,顾思年嫡系中的嫡系。 看着满屋子的战将,顾思年心满意足,未来这些人将一起并肩作战,生死同行。 “呼~” 顾思年长出了一口气,朗声喝道: “各自整军,五日后,校场阅兵!” 第245章杀我顾思年吧 华灯初上,月照星芒 慕府的后院有一栋小阁楼,算是慕晨沉的藏书阁吧。 老大人这么些年酷爱读书,遇到爱不释手的古籍,倾家荡产也要买下来。 慕晨沉大半辈子辛苦收藏的典籍都放在这儿,视若珍宝。 但今夜,顾思年与慕清欢两人却极为大胆的爬到了阁楼的屋顶,坐在屋檐砖瓦上仰望星空。 点点繁星闪烁着微弱而坚定的光芒,就像夜明珠,散发着各自的光彩;一轮圆月高悬当空,绚丽无比。 月光柔和的洒遍大地,皎洁朦胧,夏末的晚风已经有了一丝凉意,拍打在脸上带着说不出的舒适。 远处的山峦高低起伏,藏在朦胧的夜色中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 一男一女肩并肩,依偎而坐。 宁静、安详、甜蜜。 就在今天一早,顾思年与慕清欢成亲了。 准确的说是提亲与成亲一起办了,事情来得很突然,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不过这一切在顾思年与慕清欢看来无非是水到渠成罢了。 成亲的场面算不得壮观、聘礼算不得厚实,毕竟这位顾总兵没有捞银子的地方。 但抬着聘礼过来的是清一色实权武将以及苏晏清、江玉风这些至交兄弟,随便一个都是琅州城的大人物。 这阵仗怕是琅州城内无人能及。 也不是顾思年要搞出这种排场,实在是那帮人偏要凑热闹,拦都拦不住。 顾思年没有爹娘,特地请来了刺史文愈、老将军楚仲骞作为长辈,以表重视。 慕晨沉还用说吗?自然是欣然同意,差点连聘礼都没收。 最后是慕清欢抢着收下,说顾思年平日里不需要花银子。 这俏佳人,巴不得掏空顾思年的家底。 然后就是一帮汉子们在慕府混饭吃,好一顿喝酒,硬是从白天喝到傍晚,一个个人仰马翻,最后是小六子领着一群亲兵一个个送回去的。 喧闹过后的安详,属于顾思年与慕清欢这对新婚燕尔。 慕清欢依偎在顾思年的怀中,羞答答的搓着顾思年宽厚的手掌,时而戳戳、时而捏捏。 这双手杀过无数人、染过无数血,给了慕清欢无比的安全感。 顾思年陶醉的搂着俏佳人,额头埋进秀发,鼻腔中满是淡淡的清香。 好久没有这么安逸过了~ 很久很久之后,慕清欢才问了一句: “再过几天,你就要去北荒了吧? 听爹爹说那个地方没有律法、没有官府,只有杀戮,还有燕军驻扎,凶险万分。” 语气虽轻,却带着浓浓的忧心。 “总归要去的~” 顾思年轻声念道: “人这一辈子总该有点念想,眼睁睁的看着北荒的百姓受尽磨难,对得起父亲吗?” 顾思年对慕清欢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平陵王的私生子。 慕清欢虽然震惊,但并未说什么,她喜欢的是这个人,不是他的身份。 琅州卫指挥使也好,谋逆反贼也罢,这辈子生死相依。 “嗯,去吧,万事小心。” 慕清欢用力握紧了顾思年的手掌,她知道自己的男人这一生终究不会平凡,她能做的就是在身后一直守着他,陪着他。 这一用力,一股柔软就挤压在了顾思年的胸膛,一时间顾思年心神荡漾。 “咳咳,困了。” 顾思年讪讪的说了一句: “要不,回房?” 慕清欢的脸颊瞬间通红,低着头应了一声: “嗯~” 人间至味是清欢啊~ …… “咚咚!” “咚咚咚!” 琅州城外三十里处地动山摇、无数身影晃动,漫天的战鼓声响彻云霄。 数以千计的军卒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放眼望去尽是茫茫甲胄、隆隆大马。 “咚咚咚!” “咚!” 当战鼓声落下的那一刻,一座军阵犹如庞然大物,匍匐于边关大地。 琅州卫所有将士,尽数到齐。 当然了,这儿的兵马还不到五万,约莫有近三万人,剩下的还在陆续征召。 只要军饷钱银到位,招人又有何难? 凤字营位列第一排,左手起第一阵。 全营兵马皆配银色甲胄,在一片茫茫黑甲中极为显眼,又气势磅礴。 这是凤字营的最新甲胄,只因为他们是顾思年起家的班底,正儿八经的琅州卫第一号精锐,所以要特殊。 这个颜色是顾思年亲自选的,他曾在史书上看到过,两百年前的大凉边关,同样有一支银甲骑军纵横天下、马踏草原…… 那支骑军,称之为大凉龙骑! 往右是望北营,一面绣着“北”字的军旗在风中瑟瑟作响,威风凛凛。 望北营有一大半士卒来自北荒,不管是老兵还是新兵,都悍勇无比。 北荒的兵,可堪大用! 这些人的脑海中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回到他们的故乡! 接着是陷阵营,马背上的汉子一个个五大三粗、腰膀滚圆,比两侧的兵马粗了整整一圈。 他们人数虽然还不满三千,却人人面带傲气,因为能进陷阵营的,无一不是头等悍勇。 再辅之以那面鲜红的血旗,一股杀气冲天而起; 先登营,虽是步卒,但气势浑然不弱于骑军。 陷阵营是凿阵先锋,那他们就是破城先登,一个步战一个骑战,谁也不比谁差。 再右就是白羽营了,全军白甲、白羽、白袍、白枪,白茫茫一片,蔚为壮观。 若说其他几营都带着波澜壮阔的豪情,那白羽营则多了一分飘逸、冰寒。 最最右边乃是最新成营的游弩营,人数最少,却最为重要。 往后对敌征战,游弩营就是整个琅州卫的眼睛! 六营兵马,五步一骑,以成营的时间为序,一字排开。 往后则是三座更为庞大的军阵,步卒在中,左右骑军分列两侧。 在整座军阵前方的土坡上,数十骑精锐驻足而立,有一面军旗矗立坡头,是为全军心之所向。 旗面大书一个“顾”字,军旗所指,所向披靡。 只不过现在的军旗下空无一人。 “哒哒~” 马蹄声骤然而起的那一刻,无数道目光向左偏移,全神贯注。 一人一马,跃出地平线。 顾思年的甲胄是同样的黑色,由一片片精铁拼接而成,打磨的无比光滑,阳光的映衬下还泛着点点寒光。 一袭披风随着战马的奔驰上下起伏,飘逸中又带着威武。 “轰!” 在顾思年露面的那一刻,所有将士高举右圈,狠狠捶胸,目光随着顾思年的行进不断移动。 当一人一马临近第一座军阵时,秦熙怒声嘶吼: “凤字营!” “日月山河永在,边军英魂不朽!” 安建的吼声紧随其后: “望北营!” “大丈夫岂可怯弱苟活,边军郎自当望北而死!” “陷阵营!” “陷阵之士,有死无生!” “先登营!” “先登之卒擂战鼓,满城敌寇尽白骨!” “白羽营!” “大风起兮云飞扬!白羽出兮定四方!” “游弩营!” “游弩四出,生死殊途!” …… 一道道怒喝声此起彼伏,天地变色。 六营嘶吼的同时,左右骑军以及步卒的三座大阵齐行注目礼。 一人一马,跃上土坡,最后停在了那面帅旗之下。 “轰!” 全场再度回归沉寂。 军阵中的褚北瞻朗声高喝: “琅州卫全军到齐!参见顾将军!” “轰!” “参见顾将军!” 顾思年勒住缰绳,策马而立: “边军威武!” “将军威武!” 一道道无比崇拜的目光汇聚在顾思年的身上,虽然年轻,但他已经靠一场场胜仗、一次次杀伐赢得了军心。 顾思年的目光缓缓扫视全场,这算是他第一次以琅州卫指挥使的身份在全军露面。 “呼~” 顾思年沉吸了一口气,策马向前: “我知道,你们都在等我训话。 但今天,我只有三条军律,希望所有人都牢牢刻在心里!” 全场鸦雀无声。 “第一! 你们吃的粮、拿的饷,包括你们身上的每一片甲胄、每一柄弯刀,都是数以万计的老百姓从牙缝中省下来的! 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他们! 所以从今天起,在琅州,上至指挥使、下至边军卒,谁敢欺压百姓、横行乡里。 斩立决!” “轰!” “第二。 大家都知道,我从凤字营领兵开始,就有死战二字响彻云霄。 至今时今日,琅州全军死战之声不绝! 何为死战? 遇敌不退,逢战不怯! 从今以后每逢大战,无主将军令,军卒敢后退一步者杀! 主将怯战,我来杀!” “轰!” 这一句有一句,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进一步死是英雄,退一步死是孬种! “最后一道军律不是给你们的,是给我这位琅州卫指挥使的。” 不管是武将而是士卒,都愕然的看着顾思年,给一个人的军律? “都是边关人,自有边关苦。 相信你们中的许多人都有家人惨遭燕人毒手、都有无辜亲朋死于荒野。 还有很多人,来自遥远的北荒,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孤苦无依。 而这一切,都因为燕贼作乱! 我大凉的百姓,难道就不能堂堂正正的活着?边关的子民难道就要一直饱受战乱之苦? 所以,你们每个人的脑子里都应该有两个字: 复仇!” 三声怒吼陡然间响彻云霄: “复仇,复仇。” “复仇!” 顾思年朗声高喝: “终有一日,我会带着你们收复失地,报仇雪恨。 千骑万骑入草原,铁戟横江尽向北! 让那些北燕宵小好好听听,我凉军的马蹄声是何等雄壮,让他们看看,我凉军的长矛是何等锋利! 若是我食言……” 说到这里,顾思年停顿了一下,全军上下都屏住了呼吸。 安静等待最后一句~ “那就杀我顾思年!” “轰!” 全场沸然! 顾思年拔刀冲天: “犯我大凉者!” “杀!” 这一刻,凉刀铺满天地~ 第246章北荒,我来了 大凉疆域总计有六镇一十三道,外加一座京城。 六镇指的就是北境边关六州,自西向东依次为青州、雍州、琅州、云州、蓟州、辽州。六州之地一字排开,连绵上千里,设置边军六卫,护边疆安宁。 其中雍州再往北有一个很大的突出部,那儿就是所谓的北荒,也称之为北凉,当初大凉太祖的龙兴之地。 三四十年来,北荒独立于凉燕之外,又与两国互相融合,这个地方应该是当今世上最混乱的所在。 雍州到北荒之间有长达百里的不毛之地,荒无人烟,数十年前这里是有许多百姓聚居的,但在那一场大败之后这里变成了边关前线,再无百姓敢逗留。 相当于一道屏障,将北凉从大凉朝给割了出去。 “驾!” “哒哒哒~” 漫天飞滚的黄沙中,七八匹高头大马疾驰而过,最终停在了一片土坡上,顾思年的身影豁然浮现。 如此前所言,在正式升任琅州卫指挥使之后,顾思年要去一趟北荒。 这次随行的还有褚北瞻、谢连山、小六子以及三四名亲卫,琅州的军务有第五南山、楚仲骞那帮人在也出不了乱子,北燕刚刚在那儿吃了两场大败,短时间内也不会卷土重来。 柳尘烟则没有跟着来,这种凶险的地方女孩子家家的往来不便,但她已经给北荒的安凉阁传了信,届时自会有人接应顾思年。 除了他们这几个,还有近百号琅州卫精锐化整为零、分批潜入北荒,每一队都是几名老兵搭配几名北荒籍军卒,毕竟人生地不熟的,总要有个照应。 “这儿就是北荒了吗?” 第一次踏足这片土地的顾思年四处打量,山脉连绵、黄沙滚滚、荒无人烟的景色与琅州关外很是相似,但温度貌似要更低一些,而且顾思年他们往这里一站就不由自主的感受到一阵寒意。 发自心底的森冷~ “准确来讲还没到北荒。” 曾经在北荒待过一些日子的褚北瞻向北面指了指: “再翻过那座山坡就能看见一座城池,名为嘉隆关,过了嘉隆关就算真正进了北荒。 两百年前,真正的边关实际上是指嘉隆关往北的北凉之地。草原游骑每每侵犯边关,一定会先与北凉边军交手,最终的下场无一不是大败而归。” 顾思年只感觉心头一紧,满心哀痛,合着这得丢了多大一片土地啊? “褚将军说的没错。” 谢连山默默的说道: “两百年前北凉才是真正的边关,可惜啊~” “没事,总有一天它会重新插上边军军旗的。”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叫我将军了,我化名古凤,褚北瞻就叫褚剑,你们随意。” 像谢连山这种一营副将还好,只会在琅州卫内部有一定的知名度,但顾思年与褚北瞻的名头太响,万一被有心之人认出来可就不妙了。 “诺!” “走吧,北荒,我们来了!” “哒哒哒~” “呦呵呵~” “喔喔!” 顾思年刚准备带着人离开,侧翼的山谷中就冲出了十几号人马,一溜烟的疾驰而来,然后绕着顾思年他们打转,人手一把朴刀,耀武扬威。 一个个面目狰狞,那目光就像是恶狼看见了羊群。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众人的眉头都微微一皱,刚进北荒就碰见马匪了? 为首的是一个刀疤脸,看着几人坐下的大马目露精光,贱兮兮的说道: “看你们这样子,第一次进北荒吧? 嘿嘿,这是在中原犯了什么事?逃过来了?” 北荒之地因为不属于凉燕管辖,所以两朝内犯了大案的贼人都会逃到这里来,将这里变成了一个法外之地。 在北荒,谁拳头硬谁说了算,这些凶徒简直是如鱼得水。 “确实第一次来北荒。” 顾思年面带微笑,很客气的抱了抱拳: “不知这位大哥有何见教?” “哈哈,见教谈不上,但可以教你们一些道理。” 刀疤脸得意的指了指身后: “不管你在凉朝境内有多么威风、多么了不起,但到了北荒是龙你得藏着、是虎你得趴着,老老实实才能活得更久,不然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呵呵,原来如此。那就多谢老哥赐教了,咱几个铭记在心。” “行了,教也教了,咱也不能白教不是。” 刀疤脸趾高气昂的说道: “多多少少得收点学费。” “学费?” 顾思年嘴角微翘: “何意?” “别装模作样的!” 刀疤脸身侧的一名马匪策马向前,停在顾思年的身前喝道: “赶紧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看你们这样子应该有点货~” “额?” 顾思年故作惊慌: “难道,难道你们想打劫?这,这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 “哈哈哈!” 一群马匪哄笑出声,乐得前仰后合,那马匪挥了挥手中的朴刀: “小子,看到没,在北荒,这个就是王法! 不想死的就赶紧掏银子,没银子也行,把你们的马都留下!” 这些马匪打眼一瞧就知道顾思年他们坐下的是好马,当下就生出了歹意。而且这几人看着相貌平平,面色慌乱,肯定是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顾思年无奈的与褚北瞻、谢连山对视了一眼: “真是倒霉,刚来就碰见这种货色。 唉~” “废什么话!赶紧下马!” 马匪直接将朴刀抵在了顾思年的身前,耀武扬威,好像下一刻就要砍下他的脑袋。 “噗嗤~” “嗤!” 一道寒光陡然闪过,马匪的狞笑声戛然而止,那颗大脑袋怦然落地,无头尸身就这么杵在马背上,晃悠了好一会儿才坠落马背。 顾思年的手中握着一柄弯刀,鲜血顺着刀锋不断滴落。 暴起杀人的顾思年吓坏了这些马匪,领头的刀疤脸目瞪口呆: “你,你们……” 他被震惊的说不出来,一言不合就砍下整颗脑袋,这手段比他们可狠多了。 此时七八人的手中都多了一柄凉刀,看向马匪们的眼神中带着无尽的讥讽与不屑。 顾思年轻提弯刀,策马向前: “动作都快点,别弄脏了衣服!” “诺!” …… 片刻之后,七八骑快马顺着山路疾驰而过,枯燥的黄沙地中多了十几具尸体,一动不动。 众人整整赶了一下午的路,一直到黄昏时分才看到了褚北瞻口中的那座嘉隆关。 一座雄关拔地而起,极为突兀的横亘在大地上,黑灰色的墙砖在夕阳的映衬下泛着点点光芒,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 虽然隔得很远,但他们依旧感受到一种岁月冲刷带来的苍凉、萧瑟。 一动不动的墙砖好像在诉说数不清的故事,带着说不清的哀伤。 褚北瞻目光怅然: “嘉隆关,嘉隆关,我褚北瞻又回来了。 十几年前,我父亲带着我游历北荒,那时候我还仅仅是一个娃娃,脑海中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只觉得这片土地很美,让人心驰神往。 今日终于再见!” 顾思年轻声说道: “据传两百年前,大凉先祖就是从这座嘉隆关进入中原,横扫天下,推翻了前朝,从此建立大凉。” “是的。” 褚北瞻微微点头: “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曾经有数以万计的北凉铁骑奔腾而过,在那面尘字王旗的带领下驰骋中原。 谁能想到啊,北凉有一天会落得如此地步~” 几人有些落寞。 “行了,说说吧。” 顾思年挥舞着马鞭问道: “安凉阁那边是怎么安排的,不是说会有人跟咱们接头吗?” “接头地点在城中,咱们自己找过去就是,免得他们暴露。” 褚北瞻看了看逐渐昏暗的天色: “马上就要天黑了,要入城吗?” “怕是不行。” 不等尘岳说话,一旁的谢连山就插话道: “马上就要关城门了,咱们一行七八匹大马涌进去太引人注目。 要不在城外休息一日,明天再入城?” “嗯,也行。” 顾思年反问道: “咱们露宿吗?” “不用。” 谢连山指了指侧边道: “我记得那个方向有一片庄子,不少老百姓在那儿聚居,咱们可以去找户人家借宿一晚,大不了给点银子呗。 反正凉人都热情好客。” “那行,走吧!” …… “咚咚!” “请问有人吗?” 夜幕降临,笼罩着北荒大地,谢连山轻手轻脚的敲响了一扇木门,顾思年他们几个牵着马等在路旁。 这儿是一片不大的庄子,约莫就百十号人家,但只有这户还亮着灯,看院墙的规模这家应该算是庄子上比较富裕的人家。 “嘎吱~” 房门轻轻半开,一对中年夫妇的脑袋探了出来,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问道: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主家,我是凉州人,这些都是一起的同伴。” 谢连山客客气气的说道: “咱们今日急着赶路错过了日头,城门关了,想着来借宿一晚,不知道可否方便?” “借宿?” 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下,回绝道: “小兄弟还是找找别家吧,我这儿不方便,对不住了。” 一边说他一边就忙着关门,谢连山刚忙伸手一拦,苦笑道: “主家行行好,咱们就只要个能睡觉的草房就行,有饭的话就给口饭吃,我们可以付银子。 深更半夜的,实在是找不到别人家了。” 男子满脸为难,妇人却有些看不下去了,低声道: “看着是老实人,要不就收留下吧,出门在外的不容易。” “帮帮忙,麻烦了。” 谢连山看有戏,赶忙弯了弯腰。 谢连山虽然是赤红,比较少见,但确实是一张老实人的脸,还操着正儿八经的北凉口音,很难让人升起戒心。 中年男子咬了咬牙,又看了一眼路旁的六七人,满脸凝重的说道: “借宿可以,我有一间空着的草房,很大,够你们打个地铺了,后院也有地方可以喂马。 至于吃食,就只有一点点杂谷干粮,你们愿意吃记录对付一口。 但是有个条件!” “您说!” 谢连山拍着胸脯保证道: “不管什么条件,咱都答应!” “今夜你们就在草房里睡,一步都不能外出。 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许问,不许管!” 第247章嘉隆关城主府 和主家说的一样,这间草房真不小,够他们七八人打地铺,墙角还堆放着一些农具,想来以前这里放了不少杂物。 对于大部分时间都风餐露宿的军伍之人而言,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睡觉已经很好了。 “北荒的人还真是心善啊。” 小六子乐呵呵地说道: “咱们七八条汉子吃了人家那么些东西,竟然分文不要,弄得咱们心里很不好意思啊。” “老谢说得没错,好客得很。” 褚北瞻笑着说道: “这家应该是大户,刚刚我看他们这院子两进两出,两侧还有几间厢房,肯定不是寻常的农户人家,估摸着是这座庄子最有钱的一家,田地多。” “嗯。” 顾思年点了点头: “明天走的时候留下点银子,咱们可别白吃人家的。” 虽说这户人家看起来有些家底,但顾思年也不想白吃白住,哪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明白!” 众人闲聊了好一会儿,谢连山却一言不发,时不时的就往窗户边瞧一瞧,目光中暗含忧虑。 “怎么了?” 顾思年眉头一皱: “有什么不对吗?” 谢连山愁眉苦脸的说道: “刚刚那个主家说,不管今晚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咱们都别出去,而且现在回想起来,那对中年夫妇的脸色一直很慌乱。 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心里不踏实。” “还说了这种话?” 顾思年与褚北瞻对视了一眼,这语气明显很不寻常啊。 莫非今晚会有什么变故? “砰砰砰!” “开门!赶紧的!” “咚咚!” 几人还在这思索,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极为嘈杂的砸门声,听语气极为不善。 深更半夜的,还有人来找这户主家?顾思年几人就在窗户边抠出一个缝,小心翼翼地看着。 “来了来了!” 这户主家姓王,晚上吃饭时都称呼他为王三叔、王三娘。 王叔一路匆匆小跑,赶忙打开了院门,透过窗缝他们刚好能看见院中的景象。 十几名大汉人人手持木棍,凶神恶煞地就走了进来,呼啦啦就在院子里站满了,领头的是一个身穿直裰的黑脸汉子: “慢吞吞的,磨蹭什么呢! 可是让大爷我在外面一阵好等!” 王叔满脸赔笑: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刚刚差点就睡下了。这不,一听到动静我就出来开门了。” “睡?你今晚还有心思睡?” 黑脸汉子冷笑一声: “你闺女呢?赶紧带出来吧,我们今晚要带走!” 王叔的脸色一僵,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十分紧张。 “愣着干什么,赶紧带人去啊!” “实不相瞒。” 王叔面色哀伤的说道: “小女昨天一人离家出走了,我找了整整一天都没找到,今晚想要带人走是不可能了。 唉,这可如何是好啊。” “离家出走了?” 黑脸汉子猛然一瞪眼: “你该不会是故意把人藏起来了吧?姓王的我可告诉你,别在大爷这耍花样,能嫁进马府做个小妾是你们家祖坟冒青烟了,以后在嘉隆关你们可就是城主府的亲戚,谁敢惹你? 识相的就赶紧把人带出来!别惹毛了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城主府? 听到这个词顾思年有些疑惑,谢连山则轻声解释道: “北荒既不属于大凉也不属于北燕,这里没有官府,没有律法。 但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势力,一些手段狠的就会聚拢人马,抢占一方地盘,经过这么多年的洗牌、斗争,基本上每一座城池都会有一个城主,他们就相当于城中秩序的维护者,相当于所谓的官府,只不过不讲律法罢了。” 原来如此~ 顾思年隐隐已经猜到今晚发生了什么事,无非又是一桩欺压良善的恶行罢了,若是真正的明媒正娶,哪有这种阵仗上门带人的? 说是带人,这分明就是抢人! “真是离家出走了,小的怎敢欺瞒您?” 王三叔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顺手递了过去: “这点茶水钱您收着,兄弟们拿去分分,实在不行您回去就跟公子说,小女跑了,让他别为难咱们。 以后,以后我王家一定还会有厚礼奉上!” “呸!” 黑脸汉子啪的一声就打落了那袋银子: “放你妈的屁!老子看得起你这点银子?到时候公子怪罪下来,我们都得掉脑袋! 我知道,你家后院有个地窖,人藏在那儿了吧?” 王叔的脸色陡然就变了,目光惊骇,藏不住心思的王婶更是浑身颤抖。 “果然,哼哼~” “给我去搜,把人带出来!” “诺!” “不要啊!” 几名凶神恶煞的汉子直奔王家地窖,三叔三婶拼了命的呼喊,却被几名壮汉死死地摁住,场面一时间大乱。 果然,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一名女子被蛮横的拖了出来,女子年纪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还算姣好,但那一张脸已经吓得花容失色: “爹,娘,救我啊!” “我不想去马府!救我啊!” 夫妇俩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停的磕头: “这位兄弟您行行好,就高抬贵手放过咱们一马吧,马公子纳了那么多妾,哪一个能活着走出马府? 打死的、害死的、毒死的,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求求您,放我们一马,我王家但凡有什么您能看得上眼的东西,你随便拿!” “求您了!” “求求各位爷!饶我们一次!” 夫妻两磕头如捣蒜,一家三口面如死灰,从他们的话语中可以得出,那位马府的公子应该是个极端邪淫、暴虐的家伙。 “滚蛋!” 黑脸汉子一脚把人踹翻: “放过你?那公子会放过我吗!你别想害死老子!” 他轻轻的拍打着王叔的脸颊,面带淫笑: “话又说回来,事情总得往好的方面想吧?说不定你家闺女把公子伺候好了,公子一开心就给放回来了? 哈哈哈! 带走!” 十几名汉子轰然大笑,架起几乎已经被吓傻的女子就准备离开。 “人,你们带不走。” 就在这时,一道淡淡的喝声从他们背后传了出来,众人的笑容戛然而止,豁然回头。 七八名很是面生的男子就这么站在他们身后,完全不知道他们是何时出现的。 “怎么还有人?” 黑脸汉子的心中生出一分警惕: “他们是谁?” 王家他已经来了好几次,从未见过有这么一群人。 王三叔目光一变,急忙解释道: “他们是借宿的过客,此事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您别牵连他们。” “回房啊,赶紧回房!” 王叔满脸焦急,都这种时候了,这对夫妇还想着保全顾思年他们几个。 “噢?原来是借宿的。” 黑脸汉子嘴角一翘: “就你们这几个货色也敢拦路?都给我滚蛋! 趁着大爷心情好,饶你们一命,否则就让你们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我说了。” 为首的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女孩留下,你们可以走。” “你这是在找死吗?” 黑脸汉子瞬间暴怒: “你知不知道我们可是马府的人!就凭你们也敢挑衅马府的威严!” “蹭蹭蹭!” 回应他的是六柄同时出鞘的弯刀,锋利的刀锋上泛着点点寒光。 黑脸汉子的叫嚣声戛然而止,眼眶蹭的一下凸了出来,因为他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气。 “既然这样,就只能死了~” 顾思年轻轻一挥手: “一个不留。” …… 片刻之后,王家的宅院里重新回归了宁静,夜幕中多了一分血腥气,十几具死尸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 头颅被硬生生掰断的黑脸汉子横在一边,他果然没说谎,让顾思年知道了死字是怎么个写法。 王家夫妻紧紧搂住闺女,目光惊悚的看着这群借宿的客人。 眨眼的功夫,十几名马府的家丁就被杀戮一空,这些人连大气都没喘一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三叔,别怕。” 顾思年走近一家三口,用一种尽量缓和的语气说道: “我们不是坏人。” “我,我知道。” 王三叔颤颤巍巍的说道: “可,可你们杀了马府的人,很难逃走了。 这些,这些都是城主府的家丁,他们马家在嘉隆关说一不二,无人敢惹,都怪我们连累啊~” “没事,我们自有分寸。” 顾思年半蹲在地上轻声道: “倒是你们,这个地方决不能再留了,马府不会善罢甘休的,找不到我们一定会来找你们,只能逃走。 赶紧收拾家中值钱的东西,连夜逃走吧,明天可能就会被发现,一刻都不能耽搁!” “好,好!” 一家三口齐齐跪在地上: “多谢几位的大恩大德,我一家子,没齿难忘!” …… 又是崭新的一天,当初升的太阳高高悬在当空,照亮大地的时候,位于嘉隆关外不远的宁静村庄陡然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 上百骑兵疾驰而来,然后停在了王家宅院的门外,将四周的道路完全封死,街里街坊的看到这架势全都躲回了家中,头都不敢露。 当他们走进院门,看到一地的死尸时全都被震住了,在嘉隆关周边竟然还有人敢挑衅他们马府的威严? 一名身穿锦衣的年轻男子缓步穿梭在尸体中间,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愤怒或者生气,只是带着一丝丝的诧异。 随行护卫疾步来报: “公子,昨晚来提人的都在这了,无一活口,王家三口全都不知所踪,看地上的脚印当时应该还有其他人在场。” 马卞,嘉隆关城主唯一的儿子,堪称这一亩三分地上的土皇帝。 马卞随意地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所有刀口都是一刀封喉,很明显是高手所为。 本公子真是好奇啊,一个小小的农庄地主,怎么会牵扯出这种人?” “翻遍嘉隆关,一定要把人找出来! 我马家,可不是谁都能得罪的!” 第248章安凉阁露面 “瞧一瞧看一看,最新到的好货咯~” “南边来的丝绸布匹,有没有要的?这一打眼就知道是好货啊!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在花了十个铜板贿赂守门的军卒之后,顾思年他们几个总算踏进了嘉隆关的城门,虽然这地方不属于凉朝管辖,但凉朝所铸的钱币在这里也算是硬通货。 作为从雍州到北荒的要道,嘉隆关内人流攒动,颇有繁华景象,不管这里属于凉朝还是北燕,百姓们总归要生活的,所以胆大的客商会将中原货物弄到北荒贩卖,第一站自然就是嘉隆关。 在北荒做生意,掉脑袋的风险很高,但是能获取的利润也很大。 顾思年颇有一些感慨,如果没有前天晚上那件恶事,他还真以为这里的百姓生活美满富足呢~ 今天没带随从,就只有顾思年与褚北瞻、谢连山,三人顺着街巷七拐八绕,边走边问路,最终停在了一间不起眼的酒馆门口。 酒肆门外挑着一条布帘,写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酒馆,屋内摆着一排排酒缸,散发着阵阵香味,只不过闻起来都不是什么好酒。不算宽敞的店内连张凳子都没有,大大小小的酒壶倒是有不少。 这种酒肆一看就不是喝酒的地方,基本上都是老百姓们到这里来打些散酒,回家解解馋,便宜又实惠,普通的庄稼汉子能每天来个二两,已经是挺舒坦的日子了, 帐台的位置趴着一名中年男子,一张国字脸上搭着两排黑眉,半低着脑袋昏昏欲睡,眼眸微眯,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给人一种毫无精气神的感觉。 店里除了他就只有一个伙计,偶尔站起来给酒坛子擦擦灰。 应该是听到了顾思年几人的脚步声,中年男子抬了抬眼皮,来了一句: “要什么酒?我这儿有桂花酿和青梅酒,还有家中自己酿的米酒,不烈,但味道还行。” 顾思年慢悠悠的在一排酒缸前转了一圈: “青沟酒有没有吗?” 一直昏昏欲睡的中年男子突然目光微凝,坐直了身子,好生端详了几人一眼说道: “青沟酒在琅州一带比较多,味道烈,北荒之地卖的人家很少,客人确定要?” “要,有朋自远方来,店家有酒尽管上。 而且只要青沟!” “要多少?” “十斤三两五钱!” 中年男子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几位客官,请跟我来后院取酒!” 等几人走到后院的一间偏房时,中年男子兴奋地握住了顾思年的手: “在下徐温,安凉阁在嘉隆关的主事人,等你们很久了!” 刚刚几人的对话实际上就是柳尘烟提前定好的接头暗号,这个酒肆的位置也是柳尘烟的给的。 安凉阁的虽然在大凉边关六镇没有太厚的根基,但是在北荒之地堪称无处不在,这儿就是安凉阁在嘉隆关的据点。 “徐大哥是吧,幸会!” 顾思年咧嘴一笑,行了个礼: “在下古凤,这位是褚剑、谢连山,让你久等了。” 虽然是安凉阁的人,但顾思年还是以保密为主,这个徐温并不知道几人的真正身份,只知道来自琅州,有大事要办。 “客气,你们一路远道而来、车马劳顿,辛苦了。” 徐温呵呵笑道: “见到人我就可以安心了,接下来由我护送你们去凉州城!” 此行顾思年他们真正的目的地就是凉州城,那儿是曾经北凉三州的首府之地,安凉阁的老巢也在那,顾思年需要去那里拿一份最齐全的北荒情报,包括当地势力与燕人驻军的各种信息。 当然了,此行更多的是看一下北荒的真实情况,为日后收复失地做准备。 几人坐在一起闲聊了好一会儿,徐温是有问必答,能讲的都讲了,毕竟是柳尘烟亲自来信,他完全把顾思年他们当做了自己人。 “驾!” “哒哒哒~” 外面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好像有几人闯进了酒肆内开口盘问: “小二,最近有没有看到陌生人出没?” “回军爷的话,没有!” “真的没有?可别撒谎!” “军爷说笑了,小人几个胆子敢欺瞒你们?” “嗯,算你小子有眼力见。 若是看到陌生人,一定要早点汇报到城主府,不得隐瞒!” 陡然的交谈声让顾思年眉头一皱,这是在搜查什么? “别紧张。” 徐温沉声道: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波人了,不是来找你们的。” 褚北瞻好奇地开口问道: “城中出了什么事吗?” “害,也不是啥大事。” 徐温摆了摆手,十分鄙夷的说道: “嘉隆关城主马虎的儿子马卞是个登徒子,极好女色,但凡是被此人看中的女子一个都跑不了,都会被弄进马府做小妾,有时候甚至是父子一起,荒淫无道。 光是这样还不满足,玩腻了的女子基本上都会被他们迫害致死,或者扔进营房中供兵丁玩乐,反正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 这不,前两天马卞不知怎么又看上城外的一位良家女,派府中家丁去提人,哪曾想十几号家丁全被杀了,女子一家也不知去向。 刚刚那些兵丁就都是出来搜查的,看有没有可疑人士在城中出没。” “原来如此~” 顾思年嘴角微翘: “看来这马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啊,杀得好!” “对,杀得好!” 徐温附和道: “要不是碍于身份不能暴露,我早就想剁了这一对王八蛋,他们简直就不配称作是人。 说来也是奇怪,真不知道什么人敢在嘉隆关的地界上对马家出手。” 别看刚见面的时候徐温昏昏沉沉,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但据柳尘烟所说,此人身手极好,一个打几个毫不费力,早年间甚至杀过燕兵。 “徐大哥。” 顾思年突然带着一丝玩味的问道: “那以安凉阁的情报网,能不能查出是谁对马家出手?” “我安凉阁也不是神,哪能事事知晓。” 徐温苦笑一声: “像这种毫无征兆发生的事安凉阁也是一头雾水,不过若是给我们些时日暗中查访,或许能查出点什么来。” 接着徐温就拖着下巴,有条不紊的分析道: “从眼下听到的消息看,死去的那些马府家丁都是被一刀封喉,现场还残留着大量脚印,说明那些神秘人武艺高强,弄不好是军中的人。 那户人家又是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没有背景,想来应该是偶然撞见了那拨神秘人,然后人家才出手相助。 我猜啊那群人甚至压根不知道马府的底细就出手了,他们……” 徐温突然闭上了嘴巴,用一种极为震惊的眼神看向几人: “出手的该不会是你们吧!” 徐温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但知道他们是琅州卫的军人,个个身手不凡,算算时间,前两天他们正好抵达嘉隆关外、露宿村落才对。 这么巧? “哈哈哈。” 顾思年直接就笑出了声: “我们出发之前柳姑娘说过,徐大哥不仅武艺极高、脑筋转得也十分之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没错,马家的人就是我们杀的!” 徐温几乎没有任何证据,但就靠着一通分析联想到了是顾思年他们干的。 “还真是你们。” 徐温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没露出什么马脚吧? 马家在嘉隆关内有兵丁两三千之众,算是一方小霸主,若是被他查到你们的行踪就算有我安凉阁护着也很难脱身。” “没事,滴水不漏。” 顾思年微微一笑: “徐大哥放心安排接下来的行程即可。” 他们这几个,征战沙场惯了的,对付区区几条小杂鱼能费什么事。 “那就好。” 徐温微微琢磨一下就说道: “那你们先在城中休息一日,我安排一下,后天一早咱们在城外碰头,起程去凉州城!” “好!” …… 嘉隆关往北五里之地,顾思年几人驻马而立,目光遥望远处的官道,徐温正从城内疾驰而出。 “哒哒哒~” “吁~” “徐大哥,咱们可等好久了,呵呵。” 顾思年朗笑一声: “那咱们这就出发?” “那个,有一件事,或许得和古兄说一声。” 徐温犹豫了一下,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何事?” “马卞抓住了那对王家夫妇,将他们吊在了城门口,说明天日初之前,要是杀害马府家丁的人还不露面,就将那对夫妇千刀万剐,同时还要屠尽整条庄子。” “什么!” 谢连山目光大变: “不是让他们逃走了吗,怎么还是被抓住了?那女子呢?” 顾思年的脸色也寒了下来,这个马卞竟然敢用那么多百姓的性命要挟! 徐温苦笑一声: “嘉隆关这地盘都是马家说了算,寻常百姓哪有那么容易逃过他们的魔掌?不过那女子似乎被父母藏起来了,马家没找到,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古兄,马家此举很明显是逼你们露面啊~ 城中有兵丁上千,要不,要不……” 徐温想劝顾思年别管了,先走,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顾思年看向小六子,面色平静的问道: “咱们的人都到了吗?” “都到了,蛰伏在嘉隆关周边。” “徐大哥。安凉阁在嘉隆关能用的有多少人?要敢提刀杀人的。” “四五十人吧。” 徐温目光一震: “古兄想?” 柳尘烟在信中说了,只要顾思年一到,徐温就得服从他的任何命令,也就是说现在城中安凉阁的所有人都得听顾思年调遣。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顾思年扭头遥望嘉隆关: “人若犯我,我必杀之!” 第249章残杀 嘉隆关,城主府。 马家的府邸几乎占据了嘉隆关最中心的一块区域,据说马虎十几年前只是中原地区的一个江洋大盗,犯了杀人的命案一直逃难到北荒,从此扎根嘉隆关。 短短几年的时间,他就靠着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成了嘉隆关最强大的一股势力,私底下还与燕人有勾结,最后在燕人的支持下当上了嘉隆关城主。 与其说他是地头蛇,倒不如说他是燕人扶植起来,嵌在嘉隆关的一颗钉子。 这些天马虎并不在城中,所以嘉隆关的大小事务都是马卞这个当儿子的说了算,此人颇有心机,马虎一直对他很满意,甚至说出了虎父无犬子这样不要脸的话。 天色渐暗,嘉隆关笼罩在一片夜色之中,马府的内院传来了一阵阵女子特有的娇喘。 “唔~” “嗯~” 透过朦胧的夜色、烛光,内室中马卞正与两名婢女翻云覆雨,面带淫笑。 马家大少爷那可是夜夜笙箫,好不快活。 “咚咚咚~” “公子!”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打断了马卞的兴致,门外的亲信正焦躁不安地等待着。 “妈的,没眼力的家伙!” 马卞有些愤怒地朝外吼了一句: “不要命了!这个时候敢来打搅本公子,滚蛋!” 不管是谁正在兴头上也不愿意被打扰。 “公子,有人趁夜袭击北门口,救走了王家那对夫妇,咱们埋伏在那的几十号人愣是没拦住他们。” “什么!” 一听这话,马卞气冲冲的披上衣袍冲了出来: “对面有多少人?” “差不多二十号人,个个武艺高强,很突然就杀了出来,伏兵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们得手了。” 报信的亲信偷偷瞄了一眼房中,床上躺着两名衣衫不整的女子,大片大片的春光就这么毫无保留的映入了他的眼帘,让他瞬间满脸通红。 “啪!” 马卞一个巴掌就甩在了他的脸上,破口大骂: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看这些!那些贼人呢?跑了?” “那倒没有。” 挨了一巴掌的亲信立马老老实实的低着头: “伏兵都追出去了,正在死死咬住他们。” “那就好。” 马卞大手一挥: “赶紧的,将府中的骑兵都调出去,还有四门守卫也分出一些人,一定不能让这伙贼人跑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若是能抓个活的回来,屋中这两女子就赏给你了!” 那亲信瞬间来了精神,几乎是蹦起来应了一句: “诺!小的这就去!” “真是扫兴。” 马卞合上房门,同时兴奋的搓了搓手掌: “小娘子,我又来了!”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娇喘,马家府宅中有一大队骑兵气势汹汹的冲了出去,这么大的动静城中哪有百姓敢冒头啊,全都老老实实的龟缩在家里。 夜色似乎又重回宁静。 晚风吹拂,入秋的夜晚带着一丝清凉,守在马府门口的几名护卫兴致勃勃的目送骑兵远去,嘟嘟囔囔的骂着: “真不知道是哪冒出来的蠢货,竟然敢在嘉隆关惹咱们马家。” “谁知道呢,但这群狂妄之徒很快就要死了,你没看到公子这两天心情很差吗?若是被抓住,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公子心情很差?我怎么没看出来,你瞅瞅今天公子找的那两个妞,那身材,那屁股,乖乖~” 家丁的嘴角流出了一丝口水,目光贪婪,他们一辈子怕是都摸不到这种档次的女子。 “切,那两个可是青楼里找来的,你真当是府中婢女?就你这小身板,不够她们造的。” “我呸!大爷我可猛着呢!” “蹬蹬蹬~” 几人正在这幻想着美女,好几道黑影就从夜色中慌里慌张的窜了出来,径直朝府门口跑了过来。 护卫当即就出来拦路,皱着眉头喝道: “站住站住,干什么的!” 其中一人气喘吁吁的说道: “我们,我们是北门的守军,特来向公子汇报城门口的情况。” “汇报情况?不是刚汇报过吗,又有什么情况?” 为首的家伙鬼鬼祟祟的瞄了一眼,招招手: “靠近点,只能告诉你一个人,有天大的消息!” 一听是天大的消息,门卫的好奇心就被勾了起来,赶忙把脑袋凑了过去: “快说!” 男子嘴唇轻轻努动: “阎王爷要收你的命了~” “噗嗤!” 下一刻,短小的匕首狠狠的扎进了此人的咽喉,鲜血飞溅而出。 “嗤嗤嗤~” 四五人同时动手,刹那间门口的护卫全都软软的倒在地上。 为首的谢连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轻轻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府门。 数不清的黑影从四面街道中蜂拥而出,一头扎进了马府的大门,随即府门再次重重合拢。 杀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降临在这座嘉隆关的城主府~ …… “吭哧吭哧~” 床榻上,那位马家大公子正在卖力的挥洒汗水,床板嘎吱作响,两名女子娇喘连连,忘乎所以。 那扇紧闭的房门不知道为何突然自己开了,慢吞吞的往两边散去,而沉醉在温柔乡中的马卞还浑然不觉屋中多了人。 躺在马卞身边的女子突然面色一变,惊呼道: “不,不要。” “不要?” 马卞淫笑道: “都这种时候了,哪有不要的道理。” “有,有人!身后有人!” “啊!” 女子惊慌失措的推开马卞的胸膛,目光中满是恐惧。 马卞陡然心惊,下意识的回头看去,有三人正目光平静的看着他,手中还有一柄带着鲜血的弯刀。 “蹭~” 马卞的脸色豁然大变,一哆嗦浑身都软了,掀着被子裹住自己的全身: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来人,来人啊!” “别叫了。” 顾思年扯开一块桌布,漫不经心的擦拭着刀锋上的血迹: “你马府所有的护卫都已经死干净了,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理你的。” 马卞心头咯噔一下,哆哆嗦嗦的问道: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谁?” 顾思年微微一笑: “公子不正在全城找我们吗?这不,我们自己上门了。” “是你们!” 马卞悚然一惊,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什么城门口遇袭,把人救走,他们分明就是想骗开马府的护卫,然后直接找自己算账。 可他们不是没几个人吗?怎么可能解决满府上百号护卫家丁? 心中虽然慌乱,马卞的手掌还是偷偷的往枕头底下伸去,那儿藏着一柄短小的匕首,同时嘴上喝道: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这里可是嘉隆关,得罪了我马家定教你们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只要你们现在退去,我马卞担保,你们可以毫发无伤的走出嘉隆关,没人会为难你们,此事就这么算了!” 马卞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这里毕竟是嘉隆关,说不定多坚持一会儿就有援军赶到。 “呵呵,你把我们当三岁小孩吗?” 顾思年的手掌在虚空中轻轻一抹: “我们就是来取你命的!” “喝!” 守在一旁的小六子陡然暴起,持刀扑向了床榻。 “混账!” 马卞不甘示弱,拎着被子望前一扔,遮挡住了小六子的视线,同时手中匕首直吼吼的朝着正当中刺去。 “唔,竟然还会点拳脚功夫?” 顾思年轻笑了一声,这么点拳脚对付寻常人或许够了,但在他们眼里真不够看的。 “刺啦” 果然,小六子手脚麻利的一刀劈开了被褥,然后刀锋轻抬,顺着他的手腕一挥而过。 “啊~” 刀锋整齐的砍断了马卞的手腕,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回荡在房中。 小六子并未收手,而是一脚踹在马卞的小腹之下。 “咔擦~” “啊!” 又是一阵更为凄厉的惨叫声,马卞捂着自己的下半身满地打滚,表情更是因为疼痛变得极度扭曲。 这一脚彻底葬送了他作为男人的资格。 马家大少爷的目光终于变得无比绝望。 “啊!” 两名女子被这一幕吓得不停尖叫,顾不得春光乍泄,迈开腿就往外面跑。小六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刀一个就送她们上了西天。 既然选择了动手杀人,那就决不能留下任何人证。 顾思年眉头紧皱: “你小子,下手也太狠了,你瞅瞅,跟马公子的命根子都踢断了。 唉,真惨~” “啊~” 马卞疼的满头大汗,嘶吼道: “我爹绝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你们都得死!” 冰凉的刀锋搭在了马卞的脖颈处,这位公子哥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结。 顾思年喃喃道: “你爹?早晚有一天他也得死在我们手上。” “嗤!” 一刀,血箭飚射。 等顾思年重新站在马府的院落中时,地上已经躺满了死尸,无一活口。 在城门口引开守军的自然是那帮安凉阁部众,偷袭城主府是顾思年亲自来的,对付这些乌合之众,百十号凉军精锐足够了。 褚北瞻兴致勃勃的拎着刀走了过来: “意外之喜啊,咱们在后院的密室搜到了成箱的金银,肯定是马家这些年搜刮的!哈哈!” 顾思年嘴角一翘: “全都拉走,一个铜板也别留!” …… 又一个清晨来临,但嘉隆关却陷入了一股诡异的安静,没有百姓出门上街,因为昨夜好像城中出了大乱子。 上千的守军严密的封锁了城主府周边的街道,所有人都怅然失神,被眼前的一幕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上百具尸体被整整齐齐的摆在地上,偌大一个马家在一夜之间就被灭门了。 马卞的尸体赤裸着,一丝不挂,没这么晃晃悠悠的吊在府门外,甚至没人敢上前给他收尸。 “哒哒哒~” 一支骑兵从远处飚射而来,马蹄疾如雷,有一股怒意冲天而起。 当为首的那名中年男子看到眼前这一幕时眼眶欲裂: “卞儿!” 马虎,嘉隆关城主,淫贼之父。 满带哀伤与愤怒的嘶吼声回荡在城池上空: “是谁,到底是谁!” “终有一天,我要把你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第250章灾民遍野 距离嘉隆关四十里的一个三岔路口,人流往来、人声嘈杂。 两侧有不少木栅栏与蓬布临时搭建起来的茶肆、小吃铺,市井气息十足。 许多客商想要将货物往北荒内地贩卖,大多要经过此处,久而久之这里就自发形成了一个集市。 大大小小二三十个铺面,往来小贩不断吆喝,好不热闹。 角落处的一间茶肆里,顾思年等人熙熙攘攘的占住了三张四方桌,大口大口的喝茶吃饼,果腹充饥。 原本上百号的琅州卫精锐此刻又只剩七八人,安凉阁的那些杀手也不知所踪。 嘉隆关内已经闹翻了天,能出动的驻军几乎全都动了,马虎就差把城池翻了个遍。 谁能想到屠杀马家满门的元凶却在这悠哉游哉地吃饭,甚至没急着逃跑。 他们的马栓在茶肆后边的木栏边,每个人的马背上都多了一袋厚厚的包袱。 看起来是装的行囊衣物,实际上塞满了金银,全都是从马家弄出来的。 “哎,你们有没有听说,马虎那个儿子被杀了,据说死得可惨了,连那玩意儿都被人踢烂了。” “听说了,乖乖,这两天嘉隆关可热闹了。” “小点声!不要命了!” “知道了知道了,不过真是解气,这个王八蛋早该死了!” “说的是,真不知道谁人这么大胆,竟然敢在嘉隆关城内对马家出手。” “谁知道呢,或许是作恶多端,遭了天谴吧,那父子俩没一个好东西!” 周围的人几乎都在窃窃私语的讨论着马家灭门一事,徐温听在耳中,感慨万千,眼前这位古凤越发的神秘。 敢以区区一两百号人就在数千军马驻守的嘉隆关杀进马府,还全身而退,这人生了副虎胆? 当时徐温听完顾思年的计划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疯了! “徐大哥,人都安顿好了吗?” 顾思年轻轻问了一句,罪魁祸首像个没事人一样又咬了口饼。 他嘴里的人自然是那对王家夫妇。 “嗯,放心吧。” 徐闻点了点头,低声道: “他们女儿也找到了,没出事,我派人送到安全地方了,绝对抓不住。” “麻烦了。” “嘘!噤声!” 顾思年刚想随便聊聊,缓和一下气氛,不知道哪桌的客人突然嘘了一声,整座茶肆就安静了下来。 “嘎吱嘎吱~” 三岔路的尽头,一条狭长的车队缓缓而来,一辆辆骡车上满载粮袋,车轮在泥路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印。 车队出现的那一刻,原来还喧闹不已的三岔集市瞬间鸦雀无声。 就连行人也慌张的闪进了两侧的店铺中,一些挨着路边近的摊位甚至将桌子往后撤了撤,唯恐避之不及。 只因押运粮车的人全都身穿胡服、腰悬弯刀,长发盘髻。 燕军! 一柄柄明晃晃的长枪弯刀就这么施施然在街道中穿行,全场死寂。 小六子等人下意识的就往后腰摸兵器,被顾思年一声低喝叫住: “别冲动,只是路过!” 狭长的粮队慢悠悠的穿过街道,那些燕军几乎是以一种极为自豪外加鄙夷的目光扫过两边的百姓,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燕兵对视。 在北荒之地,燕军几乎就是天。 “呼~” 在粮队消失的那一刻,整条街巷好像都响起了松气声,然后重新恢复喧闹。 明明只是短暂的片刻,却让所有人觉得无比漫长。 顾思年皱着眉头问道: “附近有燕军驻地?” 北荒之地虽然既不属于凉朝也不属于北燕,但毕竟当初是战胜方,燕军有权在北荒驻军。 这一点虽然让人难以接受,却是事实。 这次顾思年入北荒的目的之一就是搞清楚燕军的分布和兵力虚实。 “有。” 徐温微微点头: “往西差不多十几里吧,有一座燕军大营,里面有五千燕军驻扎,几乎是清一色的骑兵,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 “那离嘉隆关不算远啊,骑兵一个急行军,半日即可抵达前线。” 褚北瞻低声分析道: “嘉隆关扶植起来一个马虎,这儿又摆着一支五千人的骑军,我凉军若是有任何异动,他们随时可以增援嘉隆关,扼守要道。 只要嘉隆关能守个几天,内地的燕军会源源不断的赶赴前线,让我边军寸步不得进北荒。 看来燕军也知道,北荒之地终究还会有一场大战。” “不仅如此啊~” 顾思年忧心忡忡的说道: “这儿离雍州边境也很近,倘若燕军悄悄往这里增兵,集中一至两万人,就足以对雍州卫发起一次奇袭。 弄不好,一战就能打垮雍州卫的防线。” 徐温面色微变,到底是军伍之人啊,想的就是比他周全。 “徐大哥。” 顾思年轻声道: “安凉阁的注意力不能全放在嘉隆关内,那座燕军大营也需要一直盯着,如果有增兵迹象定要千万小心! 雍州卫紧邻北荒,北荒有时候不是两国间的缓冲,更可能成为燕军发起奇袭的掩护!” “好!我会一直让人盯着!” “还有,那些粮车是怎么回事?” 顾思年很好奇,燕军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粮食,他们难不成还在北荒种地? “额。” 徐温目光黯淡:“古兄可以理解为这是燕军收上来的赋税。” “什么?赋税!” 顾思年与褚北瞻目光陡变,北燕不是只能驻军吗?为何老百姓还得给他们交税? 这样一来与成为北燕的领土又有何区别,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出自北荒的谢连山默默的接过话茬: “北荒之地被大大小小的势力分割,每一城都有城主,这些城主绝大部分是靠着燕人在背后支持才发展起来的。 整个北荒有数以万计的燕军,没有燕人点头,谁也不可能在北荒站住脚。 老百姓们需要给这些大大小小的城主缴纳赋税,作为扶植他们的回报,这些城主就需要把收上来的粮草分出大头给燕人。 一手进一手出,实际上北荒之地的粮草几乎都进了燕人的口袋。” “原来是这么回事。” 顾思年目光阴寒: “我就说北燕的军粮怎么除了牛羊还有那么多稻谷,合着都是从北荒的老百姓这搜刮来的。” 谢连山的拳头逐渐攥紧: “燕人会给各城城主指定纳粮数额,完不成数额的下场很惨。 那些城主不仅要应付燕人,还要养活自己那些私兵,就只能不断的从老百姓手里搜刮粮草,加重赋税。 今年加一成、明年加两成,根本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琅州边关虽苦,但只要勤勤恳恳的种地,碰上个好年景,多多少少能攒下点存粮。 若是碰到个好点的父母官,不说衣食无忧吧,过个小日子总归不难。 但是在北荒不行,灾年收得多,丰年收的赋税更多!不管你多么勤恳卖力,永远都得饿肚子。 我们路过嘉隆关,感觉那儿街巷还算繁华,但若是去下面的山村角落走一走,你就会发现北荒到底饿死了多少人。 灾民变成流民、难民,最后成为一具饿死在野外的森森白骨! 饿殍遍野!” 徐温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谢连山,这个赤脸汉子看来是土生土长的北荒人。 他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徐温的心坎里。 顾思年的牙齿咬得嘎吱作响,花了很久才平复下心头的躁动: “走,去那座军营看看!” …… “驾!” “哒哒哒~” 七八匹大马在崎岖的山路间穿行,同样那座燕军军营的路并不好走。 看起来只隔着十几二十里,却要穿过大半个山脉。 没办法,走大路很容易被燕军发现,只能走荒无人烟的山路。 马背上的顾思年目光微凝,皱着眉头打量着四周山谷。 山谷中空无一物,格外安静,安静的让人有点心慌。 “停!” 某一刻顾思年突然一扯缰绳,强行勒住了前冲的战马。 其余几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出于长久以来的默契都极为迅速的停了下来。 “哗啦啦~” “砰砰砰。” 不等褚北瞻他们开口询问,前方的山路突然露出一个陷坑,两侧的山坡上有不少碎石、木桩滚落,一下子就挡住了众人前行的道路。 “蹭蹭蹭!” 不用任何命令,几人纷纷拔刀,以顾思年为中心往外戒备。 “杀啊!” “冲啊!” 四面八方的山谷小路中冲出了大批人影,一瞬间就将并不算宽阔的山谷挤得满满当当。 嘶吼声回荡山谷,场面大乱! 埋伏在这的人起码有一两百,七八名骑兵一人一口唾沫就能给淹死。 顾思年满脸阴沉,就这么倒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伏兵并不是燕军,而是一群衣衫褴褛、饿得面黄肌瘦的难民。 手中的家伙也是五花八门,农具、木棍、树杈子都有,但就是没有铁器。 褚北瞻冷喝道: “大哥,护着你杀出去?” “不要乱!” “先别动手!” 众人就原地围成一圈,大概是高头大马与锋利的弯刀吓住了这群难民。 上百人无人敢上前,只在四周将他们围得严严实实,拼命的叫嚣。 这种情况,谁先上谁就死。 顾思年看出他们惜命,朗声喝道: “诸位好汉,我等只是路过无意冒犯,有话可以好好说,没必要见血!” 人群中一个壮汉高喝道: “我们不想伤人,把马匹和行囊留下,放你们走!” 顾思年眉头一皱扫了一眼狭长的山谷回道: “可以给你们银子!马不行!” “不行,马一定要留下!” 两边似乎陷入了僵持,就在这时,谢连山突然惊呼了一句: “郝老弟!是我啊!” 为首的糙汉一愣: “谢大哥!” 第251章胆大包天 日落黄昏,天色渐暗。 顾思年几人出现在了一片环形山坳中,四周皆是高耸的山谷,进出唯有一条路,这儿就是难民们暂时藏身的地方。 算上老弱妇孺,这儿足足有三四百人,不算宽敞的山坳中被挤得满满当当。 几乎所有人都饿得面黄肌瘦,有些孩童依偎在爹娘怀里,呼吸极度微弱。 这些人的目光中看不出一个人该有的光芒,宛如行尸走肉。 顾思年等人不多的干粮已经全部拿出来分了,优先让老人小孩垫巴一口,小六子更是拎着一整袋银子出去买粮了。 这伙难民的领头人恰好是谢连山的同乡,名为郝柏,两人打小一起长大,谢连山比他大个一岁,关系好到穿过同一条裤子。 谢连山眉头紧皱地扫过遍地灾民,看向郝柏问道: “你不是一直留在村子里吗?当初让你跟着我一起走,不愿意。 现在怎么跑出来了?” “当初恋家,舍不得走,还有个老母亲,想走也走不掉。” 郝柏低着头,吭哧吭哧地说道: “年初的时候老母亲走了,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实在活不下去了,只能跑出来当流民。 一开始就是和村子里的同乡一起逃出来的,到处流浪,有饭吃就吃一口。 一个月前找到了这,靠着打劫勉强为生,咱们也不抢小老百姓,只抢那些看起来有家底的。 慢慢地就聚了这么多人,一直是吃一顿饿三天,唉~” “可带着人在这当山贼?那也不是个事啊。” 谢连山指着人群: “这么多人,你就靠打劫点过往行人能有多少粮食?万一撞见燕兵或者哪个城主府的私兵,惹了不该惹的人。 这么多人都得死!” 谢连山觉得这条路根本行不通,要不被人杀死,要么全都被饿死。 “我知道。” 郝柏一整个叫垂头丧气啊: “可我还能怎么办?走到哪都活不下去,只能活一天是一天。 别光说我啊,大哥你怎么样?当初听说你逃出北荒了,现在?” 郝柏瞅了瞅边上的顾思年与褚北瞻,从刚刚他们拔刀的动作他就知道,这几人的身份很不寻常。 还有谢连山,他觉得自己这位大哥的精神状态与以前截然不同。 “额~” 谢连山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讲,只能将询问的目光看向了顾思年。 顾思年只问了一句: “你信他吗?” 郝柏一愣,他猜对了,这几人的身份还真是个秘密。 谢连山重重点头: “信!” 郝柏没来由地心头一颤,一股暖意涌遍全身。 顾思年平静地说道: “郝柏兄弟,我们都是大凉琅州卫的边军武将,你的谢大哥,也是琅州卫一员。 不过此事请你保密,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 “什么!” 郝柏眼眶一突,目瞪口呆: “你,你们……” 琅州卫的边军武将,跑到北荒来干什么? “剩下的我不能跟你讲。” 顾思年轻声道: “我只能说,我们想帮帮北荒的百姓。” 顾思年没有说出什么要收复北荒的话语,毕竟这件事对现在的他们来说还有些遥远。 谢连山这位兄弟既然能聚起这么多难民,自然不是个死脑筋,隐隐约约他能感受到谢连山他们在谋划一件大事,所以他很识相的没多问。 顾思年岔开话题道: “郝兄弟,留恋故乡可以理解,但眼下连命都保不住了,守着荒田还有什么意义? 这些父老乡亲、老弱妇孺只要有口吃的就能活下去,何必死守在这里? 若是你们愿意,可以像谢连山一样去琅州,要么重新垦荒种地,要么投身边军。 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最起码,不会再有人饿死!” 在别人看来,成百上千的难民或许是个累赘,是个负担,但是在顾思年看来,这不仅仅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更是十分珍贵的兵源! 这一两年来顾思年麾下陆续吸纳了不少北荒流民,这些人的悍勇善战全军上下有目共睹。 这仅仅是千把人,万一是成千上万呢? “琅州吗?太远了。” 郝柏隐隐有些心动,但还是拒绝了: “北荒,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不想走。 这一走,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顾思年沉声道: “刚刚谢连山信你,他是我兄弟,所以我也信你。 现在你也应该信我。 我可以向你保证,总有一天你会回到你的家乡,而且跟着你一起回来的,是数以万计的大凉边军!” 这一句话让郝柏浑身颤抖,用一种近乎震惊的眼神看着谢连山,他知道顾思年话中的隐意。 边军要入北荒? 可他不敢想,不敢信。 谢连山一个字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郝柏终于应了下来: “我去!带着这些人,一起去!” 郝柏没问到了那边怎么办,有谁能保证他们的生活,他只知道谢连山绝不会骗他。 顾思年欣慰笑了: “很好,那就别在北荒久留了,尽快动身。可以出嘉隆关、自雍州入境琅州。” 顾思年脑子一转就替他们想好了路线,这些难民留在北荒也是个累赘,大大小小的城主和燕军巴不得他们早点滚蛋,一路向南不会有任何人阻拦。 在北荒境内可以有安凉阁照应指路。 进了雍州之后,他会写封信给在京城结交的晨风,让他对难民照料一二,只要人进了琅州境内,那就万事大吉! “咳咳。” 徐温突然说道: “有个问题,就算难民一路有人照料,不被为难,但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这么多人,就连沿路乞讨但是奢望。 没有粮食,全都得饿死在路上。 怎么办?” 一句话让全场陷入了沉默,刚刚燃起的希望就像一下子被浇灭了。 是啊,成年男子或许还有可能苟活到琅州,可那么多老弱妇孺呢? 小六子他呢去采买粮食也顶多能吃个几天。 顾思年托着下巴,琢磨许久说道: “粮食,旁边不就有吗?” “旁边?” 众人纷纷错愕。 顾思年嘴角一翘: “那座燕军大营,想来应该有不少粮食吧~” 震惊,所有人都张大嘴巴看着顾思年。 徐温哆哆嗦嗦的说道: “古,古兄。 那座燕军大营可有整整五千骑兵啊。 我们,我们才多少人?” 徐温又一次被顾思年的大胆给震惊了。 “富贵险中求!” 顾思年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召集人手,要搞我们就搞一场大的!” …… 距离嘉隆关数十里的这座燕军大营确实是北燕放在北荒的前哨,清一色的骑军主力驻扎于此。 营门外没什么戒备军卒,只有寥寥十几号站岗的护卫,一个个百无聊赖,大眼瞪小眼。 这样的日子他们已经过了很多年,从第一支燕军骑兵驻扎在这开始,就从来没有碰到过异常,久而久之就提不起精神了。 “驾!” “哒哒哒~” 陡然响起的马蹄声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宁静,四五匹快马从远处疾驰而来,犹如一支离弦的利箭,目标明确直奔营门。 这些守军很是好奇,已经做好了拦路的姿势,但也没有什么担忧,四五人能做什么? “站住,什么人!” “吁,吁吁~” 等几人勒住缰绳稳住身形时燕军才发现,这几个家伙的身上沾着不少血迹,面色苍白又慌乱。 “不,不要动手,自己人!我们是嘉隆关城主府马虎将军的亲兵!” 为首的男子慌慌张张的举起了手,顺势还丢掉了手中兵器让燕人放松警惕。 这张赤红色的脸庞,除了谢连山还能是何人? “马虎的亲兵?” 燕兵皱着眉头: “不在嘉隆关待着,跑这来做什么?” 果然,马虎就是燕军扶持的傀儡,连寻常小卒都认识。 谢连山一抱拳,用一种极为惊慌的语气喝道: “凉,凉军入境,正在强攻嘉隆关!将军让我们来紧急求援,迟则嘉隆关不保!” “什么!凉军入境!”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在场的燕军全都目瞪口呆。 凉军入境?真的假的? 谢连山不由分说的扔出一块兵符: “这是将军虎符,以为凭证,我们还得赶回嘉隆关复命,请燕军速速派兵救援!” “我们走!” “驾!” “哒哒哒~” 压根没给燕军反应的机会,谢连山带着人就跑远了,就像是这四五个人回去能救嘉隆关一样。 “这,这,真的假的。” 燕军捡起地上的兵符不知所措,但这块兵符确确实实是真的,是那一晚在马家的府邸内搜出来的。 “管他真假,得立刻报上去!” “走!” 几名燕军连滚带爬的冲进了大营,在他们眼里,或许一场惊天大战就要来了。 …… 燕军大营的后山头,趴着密密麻麻近两百号身影,全都蛰伏在隐蔽处一动不动。 琅州卫的百十号精锐外加郝柏手底下的青壮男子都来了,不少人面色慌乱,又精神亢奋。 从燕军手里抢粮食,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啊。 郝柏瞪着双大眼睛,小心翼翼的问道: “古大哥,这招能行吗?燕军有这么好骗?” “说不准。” 顾思年目光紧凝,一直注意着燕军大营的动向: “成不成,看天命!” “隆隆~” “轰隆隆~” 不知道过了多久,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开始在山谷间回荡,数以千计的燕军一头冲出了营门,直奔嘉隆关一线,气势汹汹。 看阵仗,军营里的燕军最起码出去了一大半人。 “嘿嘿。” 顾思年嘴角微翘: “该咱们了!” 第252章抢粮 昏暗的夜幕笼罩着山谷,大队骑兵离营之后,整座大营都显得空空荡荡,寥寥火光在营中闪烁,好像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现在营地里只剩下千把人出头,基本上都集中在前营与后方的辎重营,中间是大片大片的黑暗。 “砰!” “轰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陡然打破了夜色的宁静,一团团火光开始顺着前营的军帐弥漫。 黑暗中冲出了百十号骑卒的身影,闷头扎进了燕军大营。 “什么人!胆敢擅闯我北燕大营!” “你们是什么人!站住!”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回应他们的是一柄柄锋利的弯刀,守在营门口的守军很快便被屠杀一空。 燕军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人敢夜袭军营,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茫然不知所措,在失神了好一会儿后才拎着武器就往前营冲。 “喝!” “噗嗤!” “给我杀!” 顾思年拎着一柄弯刀大呼小叫,生怕动静不够大,连着宰了三名燕军,那架势就像要踏平整座军营。 几个时辰前还是“马虎亲兵”的谢连山摇身一变成了凉军悍将,手掌轻轻一翻就将一名燕兵斩于马下,嘴里还嘟囔了一句: “唔,还是没有长矛冲阵好使啊~” 百十号骑兵似乎不急于往营房纵深硬闯,就在外围大肆放火制造混乱,搞得燕军压根不知道敌军有多少。 “砰砰!” “轰隆隆~” “全营出击!杀光这帮贼人!” 留守军营的一名千夫长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将所有兵力都开始往前营集中,奋起反击。 而辎重营的位置已然空空荡荡,只剩下寥寥数十人护卫。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前营的战场时,安凉阁的杀手以及郝柏那些难民悄摸摸的钻进了辎重营。 一个个目露凶光~ “当当当!” “杀光这帮贼人!” 燕军千夫长带着人冲进了战场,他眼力极好地找到了顾思年,这家伙一看就是领头的。 没办法,谁让他大呼小叫的下达命令,太扎眼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凉军?还是马匪!” 千夫长怒目圆睁,直到现在他都稀里糊涂的不知道对手是谁。 “对,老子就是凉军!” 顾思年吐了口唾沫破口大骂: “特来杀光你们这帮北燕狗贼!” “瞅瞅你们这生孩子没屁眼的样子,该死! 一帮混蛋!” 顾思年哪有半点高人风范,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气得千夫长浑身发抖,挺枪而来: “贼子,看枪!” “看你个头!” 顾思年顺手掏出最后一个小火油罐就扔了出去,吓得那千夫长猛然挥枪一挡,将火油罐击落在地。 “轰!” 一团火光瞬间在两人中间升起,火势汹汹。燕军千夫长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打湿,刚刚要不是自己反应快,怕是就得被大火烧成灰烬。 “驾!” “头!” 褚北瞻从远处疾驰而来,眼珠子咕噜一转,来了一句: “差不多了,马将军让咱们撤!” “闭嘴!” 顾思年低声骂了一句: “什么马将军!赶紧撤!” 燕将的脸色豁然大变,不可置信的说道: “你,你们是马虎的人!” 他脑海中能联想到的马将军就只有一个嘉隆关的马虎。 “呸!” 顾思年又吐了口唾沫,矢口否认: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凉边军是也,什么马虎不马虎的!我不认识! 兄弟们,风紧扯呼!” “撤!” 百十骑没有丝毫犹豫,扭头就走,眨眼间就钻进了夜色。偷袭发生的太过突然,百十号骑兵来无影去无踪,没费什么力气就把燕军大营搅乱成一团。 那个千夫长还怔怔然愣在原地,他刚刚分明听到了一句马虎! 早上马虎派人来用虎符骗走了大队主力,晚上再趁着军营空虚来偷袭。 这么一想,合情合理! 他甚至想称呼自己一声聪明鬼。 想明白一切的千夫长那叫一个生气啊,嘶吼道: “所有骑军,列阵出营,给我追! 一个都不许放过!” …… 还是那座隐秘的山坳,所有青壮流民都在兴致勃勃的将大口袋粮食分装成小袋,然后分到每一个灾民的手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情。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多粮食了。 顾思年遛着燕军的追兵足足晃悠了一整夜,郝柏趁着这个功夫硬是搬了几百口袋粮食回来,剩下的用一把大火烧了个七七八八。 既然他们带不走,那也不能留给燕贼。 其实这个地方距离燕军大营的并不远,但所谓灯下黑就是这个道理,燕军做梦也想不到打劫他们的会是一股流民,而且就藏在他们眼皮底下。 “古大哥,粮食都分完了,每人一小袋,足够吃上大半个月了,等到了雍州就算安全了。” 郝柏现在对顾思年佩服的是五体投地,虽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顾思年在他眼里无疑成了拯救灾民的救星。 “很好。”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叮嘱道: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听清楚,你们这几百号人聚在一起目标太大,很容易引起燕人的注意,你要将大家伙分成十几个小队,每一队都要配上一些青壮男子保护老弱妇孺,身上的粮食一定要藏好,千万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眼下整个北荒都缺粮,你们一群难民带着这么多粮食大摇大摆的离开,万一暴露就危险了。 路线就像我之前说的,徐大哥的人手会护送你们一路出嘉隆关,然后就往南走,经雍州到琅州,会有人接应你们。 假如路上遇到其他流民,可以劝说他们一起去琅州,没必要留在北荒受苦受难。 只要到了琅州,一切就算安定了!” 顾思年已经派出一名心腹亲卫前往雍州寻找指挥佥事晨风,以他的官位足够给予流民一些方便。 “明白!” 郝柏重重点头: “放心吧,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古大哥忙你的就行!” 郝柏很清楚,顾思年他们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琅州卫的武将私自潜入北荒,总不可能是为了帮助他们这一群难民的吧? “一路小心,告辞!” “告辞!” “出发,去琅州!” 数百号人分散行动,眨眼就消散在山路崎岖的山谷中,不见了踪影。 顾思年冷兮兮的看向燕军大营的方向,诡异一笑: “这次咱们算是把马虎坑惨了~” “哈哈哈!” …… 燕军大帐,一名中年男子匍匐在地,脑门上都已经磕出了血丝,大气都不敢喘,眼神中既有愤怒又有畏惧。 这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嘉隆关城主马虎,当数千燕军气势汹汹的抵达嘉隆关时发现并无战事,当场就把马虎给抓了,在他们看来就是马虎在戏耍他们。 等他们回营才发现更加让人惊悚的事情,他们在辎重营所囤积的粮草几乎被一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这可是今年辛辛苦苦才收上来的粮食啊! 燕军主将是个胡渣脸,把玩着手中那枚兵符,面无表情的说道: “马将军,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兵符?” “是,确实是小人的兵符。” 马虎哭丧着脸说道: “可前些日子有歹人闯进我家府邸,杀了小人的儿子,兵符也就此失窃,假消息绝对不是末将派人传的!” “不是你,那又是谁?” 留守大营的千夫长愤愤不平的骂道: “我可是亲耳听到那些军卒在交谈时提到了你的名字,说! 是不是你故意传假消息,然后趁机放火烧粮!” “大,大人明鉴啊!” “砰砰砰!” 马虎被吓得面无人色,哀嚎道: “小人绝无欺骗诸位将军的意思,就算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放火烧辎重营啊! 对,一定是那帮歹人所为,故意陷害小人!” 马虎欲哭无泪,他真怕凉军一口咬定是他派人烧了粮食,那十条命都不够杀得。 “将军明鉴啊!” 马虎不停的磕头,在燕军面前他可无法维持嘉隆关城主的威严。 在场的几名武将眉头一皱,一时间还真有些拿不准,这两年马虎对他们是忠心耿耿,真不像是敢袭击大营的,而且细细想来他也没有偷袭大营的道理啊。 “行了。” 胡渣脸燕将冷声道: “本将知道,不是你干的。 将通缉令都发出去的,传遍北荒之地,务必要将此人找出来。 既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那就免不了挨咱们一刀!” …… “驾!” “吁~吁吁~” 又赶了两天多的路程,顾思年等人翻过一座不算高耸的土坡,终于看见了远方那座匍匐于大地的庞然大物,黝黑色的墙砖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威严。 这儿,就是凉州城! 北荒之地以前称之为北凉,分为凉、幽、朔三州,远处这座凉州城就是曾经的北凉道首府,大凉朝的开国先祖就居住于这座城内。 可惜啊~ 大凉的龙兴之地如今已经面目全非。 “古兄,我的任务到此结束了,也该回去了。” 徐温突然一抱拳,笑道: “这次算是跟着顾兄见识了不少惊心动魄的场面,啊哈哈哈。” “这就走了?” 顾思年一愣: “咱们还没进凉州城呢。” 其实顾思年本来想的是会有安凉阁的其他人来接替徐温,可徐温看起来并不打算入城,也没有接应的人影。 那他们怎么与安凉阁的人碰头? “哈哈哈。” 徐温朗声一笑: “大哥放心,到时候自会有接应之人出现。” “告辞!” “保重,后会有期!” 徐温转身离去,顾思年还在注视着远处那座凉州城,喃喃道: “当年那位盖世雄主,就出于此地吗? 说起来,也是我的先祖啊~” 第253章安凉阁,恭候大驾 凉州城外十余里的地方有片小集市,包子铺、茶水肆应有尽有,一大早就炊烟袅袅。 顾思年、褚北瞻七八人围坐在几张四方桌边,一人一碗素面、一碟小菜,狼吞虎咽。 吃完这顿早餐,他们就要进凉州城了。 可能是起得太早吧,路上还没几个行人,这个早点铺也就他们这群客人。 吃着吃着,路边有四五匹马慢悠悠的晃荡了过来,其中几名穿着灰衣的男子不足为奇,看起来像是个护卫。 但领头一人浑身白衣、腰肢纤细、头顶一个白纱斗篷,微微起伏的白纱遮住了整张脸,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 这种打扮出现在这种集市小路,想不注意都难。 几人一出现,天生警觉的凉军亲卫们就下意识的用余光在留意他们,行伍出身的他们有一种天生的直觉,这几人不一般。 可他们偏偏就在早点摊位旁停了下来,而且只有为首的白衣人翻身下马,穿过人群,施施然坐在了顾思年的正对面,问了一句: “能坐吗?” 短短的三个字,清脆空灵,给顾思年的第一反应应该是个女的。 谢连山他们全都放下了筷子,用一种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 顾思年的眉头轻轻一挑,低头嘬了一大口面: “呲溜~” “可以。” 白衣人轻轻一抬手: “店家,来碗茶。” 一双如凝脂般白皙的手掌更加印证了顾思年心中的猜想。 早点铺的气氛变得很诡异,顾思年无所谓的吃着面,褚北瞻他们全都瞪着眼,左看右看。 白衣人喝着茶,几名护卫端坐在马背上没有下来的意思,但他们的注意力明显全都放在褚北瞻这群人身上。 更古怪的是自从这群人出现之后,路上再也看不见其他人经过,就连这家早点铺的掌柜也很识趣地退到了边上。 “呲溜呲溜~” 顾思年大口大口的填饱肚子,眼瞅着碗里的面快见底了,白衣人终于淡淡开口了: “真是好胃口啊~ 杀了嘉隆关马虎的儿子、烧了燕军的粮草,抓你们的通缉令贴得到处都是,搜寻你们踪迹的燕军整天晃悠。 就这还能吃得下?” 顾思年夹面的筷子在空中微微顿了一下,将最后一口面塞进了嘴中: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噢?” 白纱蒙面的人似乎露出了一分轻笑: “还有顾指挥使敢做不敢认的事情?呵呵~” 这一句话可就让人坐不住了,谢连山和小六子的手掌已经缓缓摸向了藏在腰间的刀柄。 此人竟然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 顾思年擦干净嘴巴,重新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大概是女子的白衣人: “你是谁?” 为什么说大概是女子呢,虽然面前这人嗓音轻灵,皮肤白皙,举止轻柔,但是这胸脯吧~ 咳咳,真不像个女子。 “我是谁不重要。” 白衣人貌似察觉到了顾思年的眼神在自己的胸脯处停留了好一会儿,当即语气中就多出了一点难以察觉的怒意: “只想问问,顾指挥使不惜亲自犯险、跋涉数百里,来这座凉州城所为何事? 舒舒服服的在琅州当总兵,不好吗?” “这似乎与你无关吧?” 顾思年漫不经心的说道: “若你是来吃早点的,这碗茶我请了,若你是来找麻烦的,对不住,你找错人了。” 一语言罢,顾思年趁势就要起身,不想再久留。 “这就想走了?” 白衣人貌似抬了抬头,透过白纱望向顾思年的脸庞: “若是拿着顾将军的人头去请赏,得值黄金千两啊~” “呵呵~” 顾思年冷笑一声: “赏金怕是你没命花啊,说句不中听的,就你带的这几个人,真不够看的。” “是吗?” 白衣人微微一笑,反问道: “试试?” 短短的两个字让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几名凉军亲卫蹭的就站起身来,动作快的谢连山与小六子已经握住了刀柄。 杀机陡然在集市中升腾。 “嗖嗖嗖!” “嗤嗤嗤~” 不等几人有进一步的动作,数十支利箭陡然从四面八方飚射而至,箭头稳稳的插在了几人脚边的泥地里,劲道十足。 虽未伤人,但极具威慑。 “不要乱动。” 白衣人竖着白皙的手指轻轻摇了摇: “下一次这些箭头可就不会射进泥地里了,死在他乡异土可的滋味可不好。” 褚北瞻他们的脸色终于变得凝重起来,因为马背上那几名护卫甚至都没有动弹,箭矢都是从两侧的民房中射出来的。 说明什么? 说明这群人早已等在这里了!有备而来。 光从箭矢的数量来看,四周起码藏着几十号人。 “顾将军,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白衣人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挑衅,意思是你的护卫全被我制服了,还能怎么样? “呵呵。” 顾思年面不改色的笑了笑: “再有力的弓,再锋利的箭它也有一个缺点。” “噢?请顾将军指教。” “离我太远!” 话音出口的同时,顾思年陡然起身,右脚只这么轻轻一点就踩着长凳腾空而起,手掌一撑桌面扑向了对面的人影。 同时顾思年的手中还多出了一柄弯刀,想也不想的就朝侧面砍去。 因为他知道,暗处一定有一把弓在牢牢的瞄着自己。 “嗖!” “咔擦!” 果然,在顾思年动身的一刹那就有一支利箭飚射而出,刚刚好被挥出的弯刀砍成了两截,又准又快。 在箭杆被顾思年劈断的时候,白纱笼罩下的面庞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 顾思年动了,褚北瞻几人也动了。 几名亲卫脚步一错,互换身形,弯刀上扬,同样将飞向他们的箭矢砍断落地,反应无比凌厉。 仔细看几人的站位,分明是互为犄角,守着对方的侧翼,以顾思年为中心形成了一道弧形的防线。 “喝!” 马背上的四名终于出手了,脚掌轻点,四人同时腾空而起,往战圈中央扑去。 可惜,他们还是慢了半拍。 “再动一下,就给他收尸吧~” 顾思年的刀锋已经抵在了白衣人的咽喉处,寒光凛冽。 其实从顾思年起身到现在,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但双方已然攻守易型,从战场上磨炼出来的军汉,可远比想象的要强。 四名前冲中的护卫硬生生的止住了脚步,眼神中满是焦虑其实他们的反应已然很快了,可顾思年离得近,更快。 顾思年直视着白衣人,眉宇轻挑: “一步之内,刀最快!” “顾将军,高兴太早了吧~” 白衣人突然身形一扭,脖颈贴着刀锋直逼顾思年,她好像知道顾思年不会下杀手,浑然不惧。 白皙的手掌一横,拍向了顾思年的胸口。 “竟然还会功夫!” 顾思年倒真有些诧异了,出手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但他并未慌乱,顺手压肘一挡,就将白衣人的手掌击落到一旁,同时顺势一掌,想也不想就拍了过去。 “啊!” 在手掌触到胸脯的那一刻,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瞬间传遍全场,白衣人下意识的往后一退,踉踉跄跄,头顶的斗篷也掉落在地。 顾思年傻在了当场,手掌就保持着拍人的姿势横在空中: “女,女的?” 那胸脯看不出什么凸起,但拍上去能明显感受到一股柔软。 傻了。 白纱下的面庞终于露了出来,光滑如玉的肌肤此刻泛着红晕,柳叶轻眉、楚楚双眸,脸型勾勒的恰到好处,既有一种女子的脱俗淡雅、又有一种岁月打磨后的温润。 堪称绝世容颜。 “登徒子!” 女人羞怒不已,好似被击中了软肋,一时间失去了刚刚的沉稳。 “额,这个,那个。” 顾思年茫然不知所措,支支吾吾的说道: “我,我只用了一层力啊。” 其实从那些箭矢射入地面的时候顾思年就知道,这群人应该没有恶意,否则当场击杀不就好了? 所以他也有所留手,并未伤人,这一掌也只是下意识的想逼退白衣人,哪知道…… “还说!” 白衣女子狠狠的瞪了顾思年一眼,赶紧把话题岔开: “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嗯。” 顾思年平复了一下心情,微笑道: “离开琅州之前柳姑娘跟我说,安凉阁真正的掌控者是她的师姐。 据她说这位师姐年方二十五,却天资横溢、聪明绝顶,年纪轻轻便尽得师傅真传,主掌安凉阁。 而且……” 顾思年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白衣女子有些好奇。 “而且她说我只要见到人,就会一眼认出来。 因为柳姑娘这位师姐有着一副绝世容颜~” 谁能想到在北荒苦苦支撑、又将手脚伸进边境六镇的安凉阁主掌者会是一位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 噢,貌似比顾思年大了五岁。 “呵呵,顾将军倒真是会说话。” 也不知道是喜是怒,反正白衣女子又瞪了他一眼。 “安凉阁的手段真是不同寻常啊。” 顾思年饶有趣味的扫过四周的店铺: “若是我猜的没错,这些都是你们的人?” 从两边起冲突到现在,这些伙计、掌柜的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就在旁边看着,毫不慌张。 “将军聪明。” 白衣女子轻轻一笑: “知道将军会走这条路,安凉阁特来恭候大驾!” “客气了。” 顾思年挺了挺胸膛,微微拱手: “琅州卫顾思年,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女子轻轻一弯腰: “安凉阁阁主,云依澜。 一场小小的试探,还望将军勿怪,我安凉阁与人合作,总得看看将军的本事。 将军若是生气,几碗面钱就免了,当是见面礼。” “哈哈哈。” 顾思年朗笑一声,眼珠子骨碌一转: “来而不往非礼也,送云阁主一句诗吧。” “一句诗?” “云卷云舒依天际,潮来潮去舞澜边~” 第254章北荒之地 “嘎吱~” “唔~舒服!” 绣着青花纹路的木门被缓缓推开,顾思年迈出房门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这是他进入北荒以来睡得最舒坦的一觉。 秋季的阳光并不刺眼,空气中带着徐徐凉风,整个叫一神清气爽。 映入顾思年眼帘的并不是寻常的院墙砖瓦,而是俯视大半座凉州城的壮观景象。 身居高处,推门望远,豪情万丈。 一栋栋民屋宅院井然有序的排列、一条条街巷将偌大的凉州城划分成无数小块。 这就是凉州城,大凉太祖的龙兴之地。 顾思年身处的这栋建筑名为凤鸣楼,安凉阁真正的中枢所在。 凤鸣楼占地极广,四周是环形楼宇、中间镂空,总高八层,几乎是凉州城数一数二的高层建筑,又建在地势高处,所以视野极佳。 楼宇以深红色的木质结构为主,庄重而不失风韵,屋顶尽数铺着黛色瓦片,辅之以龙凤纹路,古色古香。 从高处向下看,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影就像蚂蚁一般穿梭于街巷,给人一种睥睨天下的感觉。 凉州城的百姓可不知道这地方藏着一个什么网络四方情报的安凉阁,凤鸣楼在他们眼里只是凉州城最为奢华的所在。 总计八层的建筑,最底下三层待客、往上可以住人,整栋楼大大小小有数以百计的房间。 你可以说这是青楼,是风花雪月之地,但这里面的女子无一例外,卖艺不卖身。 琴棋书画她们样样精通,容貌身材也是百里挑一。 到这里来消费的客人基本上都是一掷千金的主,在整个凉州都排得上号,甚至不乏一些北燕驻军中的大人物。 到了这种层次的人,想要获取女色无比简单,到凤鸣楼来看舞听曲反而觉得高雅。 顾思年本以为安凉阁会鬼鬼祟祟的藏在什么暗处,没成想她们搞出这么大阵仗。 但反过来一想也对,越是显眼,越不容易引人怀疑。 一名婢女突然出现在门口,轻声道: “古公子,云姑娘请您去书房,待会儿她会过去与您见面。” “知道了,劳烦问一嘴,书房在哪?” 这凤鸣楼实在太大了,密密麻麻全是房间,他哪知道书房在哪。 婢女略带歉意的一笑: “七楼拐角处,楼上我们这些小人不能随意上去,所以只能劳烦公子自己去了,见谅。” “多谢了。” 顾思年拱了拱手,顺势就迈开脚步往七楼走去,他现在休息的地方在六楼。 本以为婢女指了路就能找到,可真到了七楼顾思年就懵逼了。 这踏马不是个环形建筑吗,哪哪看起来都像是拐角。 书房?什么书房! 转悠了许久,顾思年终于在西面看到了一间屋子,想也不想的就推门而入,嘟囔了一句: “应该是这儿吧~” 推门而入的一瞬间,就有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下一刻,顾思年就意识到自己走错地方了。 一道窈窕倩影正准备披上衣衫,雪白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大片春光乍泄。 圆润修长的玉腿晃瞎眼眸,翘臀高挺,隐约可见凹凸有致的曲线,不甚挺拔的胸脯处刚刚裹上白纱,小巧却诱人,香肩更是直戳心灵深处。 盛世容颜、妙曼身姿展露无疑。 这一刻,胸膛剧烈起伏,脸颊瞬间红透。 这一刻,心脏怦怦直跳,再难迈开脚步。 正在换衣服的云依澜同样愣在当场,四目相对。 “啊!” 一声尖叫响彻凤鸣楼。 “砰!” 顾思年以一种无比狼狈的姿态逃出了房间,千军万马中他横刀立马,女子闺房他只能落荒而逃。 …… 凤鸣楼的书房里坐着四道身影,顾思年闷闷的低着头,一言不发,心中慌乱。 云依澜就这么死死瞪着他,恨不得再大骂一句登徒子。 顾思年与她相识才一天,云依澜就已经想活劈了这位琅州卫指挥使。 两人中间还有一名男子,正襟危坐,眉宇间满带英武之气。 男子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出头,却满头白发,长发披肩,像是天生的。 进屋的时候顾思年就仔细观察过他,手掌有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常年握刀。 另一位就是褚北瞻了,坐在顾思年身侧饶有兴致的看戏,他觉得两人之间应该有点什么小故事。 “咳咳。” 白发男子似乎是感受了气氛的古怪,出口打破了屋中的沉默: “澜妹,你是不是该介绍一下了?” 云依澜没好气的伸手一指: “喏,琅州卫顾思年,就是柳妹妹一直在信中介绍的那个家伙。 这位,琅州卫副总兵,褚北瞻褚将军。” 一个是那个家伙、一个是褚将军,云依澜对两人的态度高下立判。 “这是我哥哥,凉州云陌君。” 顾思年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起身行礼: “云兄,幸会幸会!” 白发男子笑道: “客气了,顾将军与褚将军的大名如今传遍边关,久仰!” 这个云陌君虽然是云依澜的义兄,但却不是安凉阁的人,他有另外一个身份,凉州城内手握兵权的武将! 当然了,想要在北荒之地聚集人马形成势力,自然要获得北燕的允许,所以云陌君明面上也是燕人的狗腿子。 在外人看来,凤鸣楼能屹立不倒,正是靠着背后有云陌君的撑腰。 到底是从军之人,云陌君性子比较直,左看右看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怎么了你两?” “没怎么!” 云依澜瞪了顾思年一眼,没什么好脸色。 “行吧。” 深知这个妹妹脾气的云陌君无奈的撇了撇嘴: “那咱们就聊正事吧。 顾将军,褚将军,听柳尘烟说,你们有收复北荒之志?” “嗯。” 顾思年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北荒失陷四十年,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吧? 我二人不敢说此事必成,但愿倾尽全力! 还恳请云兄与安凉阁鼎力相助!” “有将军这句话就够了,琅州卫近两年的战报我们都看了,将军杀敌护国之心人尽皆知! 我兄妹二人的志向,与你们一致!” 云陌君也不墨迹,沉声道: “接下来将军要怎么做?” “首先,我们远离北荒许久,不熟悉这里的情况。 咱们需要一份详细的北荒情报,包括大大小小的势力分布、各城城主的底细等等,越详细越好。” “这个我们早就准备好了。” 云依澜指了指书桌上放着的一堆高高书册: “咱们安凉阁扎根北荒这么多年,该有的情报都有,将军可以好好看,带一份回琅州。” 说起正事,云依澜的神色终于恢复了正常。 看着一箩筐的书,顾思年与褚北瞻目瞪口呆,想必这里的情报十分详细了,够他们看上十天半个月的。 “燕军的情报呢?” 顾思年问出了最要紧的问题: “在北荒燕军到底有多少兵马?分别驻扎在哪儿?” 要想收复北荒,需要解决的兵力有两股,一个是燕人扶植起来的各城城主,另外就是北燕驻军。 那些城主的兵马顾思年已经见识过了,人数虽然不少,但大多都是乌合之众,北燕主力才是需要重点关注的。 一头白发的云陌君起身走向地图,缓缓道来: “北荒之地,总计有凉、幽、朔三州,从西向东连绵数百里,疆域辽阔,大小城池上百,人口众多。 北燕在这里的驻军常年维持在五万左右,首先就是嘉隆关,那儿有五千骑兵,你们应该已经见识过了。 这支兵马应该是北燕的前哨军营,防止凉朝突然偷袭,五千骑兵足够顶上一阵了。 其次,凉幽朔三州州府附近都驻扎有一万燕军,步骑混杂,威慑三州大小势力。 最后,在北荒最北边有一座武关,那儿是曾经凉燕双方厮杀的主战场,也是燕军南下的一条要道。 武关城内的百姓被燕军尽数驱离,完全被打造成了一座军镇,剩下的一万五千精锐全都集中于此。 这五万人就是我们需要注意的对象,至于其他地方那些几十上百的零散燕军不足为虑。” 褚北瞻眉头紧锁: “一军为前锋,监视我朝边军动向;三军分驻首府,威慑三州,一军为后援,扼守武关要道,串联北燕内地。 燕军的部署周密无比啊。” “褚将军好眼力。” 云陌君附和道: “五万燕军分散在三州,任何一点出问题北燕骑兵就会蜂拥而至。 这些年三州之地百姓的反抗始终没有停止过,但都敌不过北燕的围剿。 多少血性儿郎惨遭屠杀。” 云陌君默默的低下了头,情绪低沉: “我这些年虚与委蛇、投靠燕人,每每在梦中惊喜都觉得有愧百姓。 有时候走在路上,我都觉得有人在戳着我脊梁骨骂。 唉~” “云兄,救国救民有很多条路,你不过是选择了最难走的一条。” 顾思年轻声道: “不用自责,他日将军振臂一呼,起兵反燕,北荒之地再无半句骂声。” 云陌君喃喃道: “希望能等到这一天吧~” 顾思年接着问道: “凉州城算是曾经的首府,这里的地理位置很重要,我想知道,云将军算是凉州城的城主吗?” “那倒也不算。” 云陌君解释道: “凉州城内主要有两股势力,一个是我义父皇甫琰、另一个姓魏,叫魏冉。 以凉州城为圆心,方圆近百里内大小势力众多,但我们两家是其中翘楚,无人敢挑衅。 北燕也就是依仗我们,才能统治这一片区域。 当初我与义父有心反燕,举目四顾却没有援手,只能忍辱负重,在燕人麾下蛰伏起来。 今日我义父不方便来,但他托我给将军问声好。” “你们不容易啊~” 顾思年叹了口气,明明无比的憎恨北燕,却要对他们弯腰屈膝,换做谁都不好受。 褚北瞻好奇道: “我看许多城池都只有一个城主,为什么北燕要在凉州城内扶植起两股势力?” “因为燕人并不是很相信我们。” 云陌君苦笑一声: “我与义父都是土生土长的凉州人,在燕人心里本能的对我们有抵触。 而这个魏冉,当初是凉燕大战中的降将,是凉朝的叛徒,所以被燕人扶植,与我们互相制衡。” “原来如此~” 顾思年目光森冷: “竟然是个叛国之贼!这种人,该死! 若是除了魏冉,凉州城岂不是尽归你们掌控? 有没有机会会会这个魏家?” “还真有。” 云依澜眉头一挑: “明日凤鸣楼有一场拍卖会,魏冉的儿子,应该会来!” 第255章魏家初见面 凤鸣楼外人流攒动,车水马龙,一辆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口,随行的仆人、婢女服饰各异,花纹繁多,让人眼花缭乱。 走下马车的基本上都是凉州城的大人物,大多都摆着一幅趾高气扬的表情,然后就被美貌的婢女们迎进了凤鸣楼的大门。 一楼的正厅内摆下了数十张古朴的红木方桌,一名名仆人穿梭其间,给客人们端茶倒水,偶尔还能听到些许笑谈声响起。 今日凤鸣楼要举办一场拍卖会,卖的都是些珍贵瓷器、稀世珠宝之类的。凉州城内有头有脸、荷包鼓鼓的大人物基本上都来了。 北荒之地独立于凉燕之外,有劣势也有他的优势,比如这里没有律法、犯了滔天大罪到北荒也没人管你,在这里只认两样东西,要么是银子、要么是拳头。 一些江洋大盗在中原干下大买卖,偷到好东西,但货物出不了手,来北荒换成大笔的真金白银反而成了最佳选择。 当然,毕竟你东西不干净,所以在北荒想要拍卖东西,抽成比例极高,谁若能干拍卖行的生意,肯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而既有格调、又有背景的凤鸣楼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好生意,基本上隔几个月就会组织一场拍卖会。 毕竟安凉阁麾下那么多人要养,他们需要大笔大笔的银子。 一道道身影很快就在桌旁落座,场面虽大却不显杂乱,井然有序,毕竟这不是平头百姓、小商小贩能来的。 绝大多数人的脸上都带着一股傲气与得意,因为能出现在这里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顾思年也坐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边上陪着他的是谢连山和小六子。 褚北瞻那家伙现在从早到晚都在看安凉阁搜集的情报,压根没心思出来。 顾思年的目光一直在盯着斜刺里的一名年轻男子,那位就是魏冉的儿子: 魏晗。 据云依澜的介绍,魏冉是个典型的武将,会带兵但不带脑子,武夫一个。 而魏晗恰恰相反,手无缚鸡之力,整天装成一个翩翩佳公子的样子,爱在背后玩弄阴谋手段。 魏冉能成为凉州城两大势力之一,既有燕人的扶持,也离不开这个诡计多端的儿子。 当初魏家还没有今日这般强大时曾与某个势力争夺地盘,为了击败对手,魏晗甚至不惜在好几座村落的水井中下毒,不仅堵死了对手的兵马,也毒死了数以百计的老百姓。 在他眼里,人命如同草芥,远远没有魏家的权势重要。 父子两的性格截然不同,又都是罪该万死的恶人。 某一刻,全场突然陷入了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大厅正中的高台。 一身白衣的云依澜缓步而出,那容貌、那身姿,甚至还有点点的清香传遍整座大厅,就连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呼吸急促。 在这,云依澜被称为北荒第一美人,无人不想一睹芳容。 云依澜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盈盈一笑、微弯腰肢: “感谢诸位的赏脸,今日又是凤鸣楼蓬荜生辉的一天。 依澜这厢有礼了~” “今日看来有重头戏啊,竟然是云姑娘亲自出来主持,那咱们自然都要来捧场的。 咱们给云姑娘鼓鼓掌,助助兴,哈哈哈!” 率先朗笑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魏晗。 “好,大家都鼓掌!” “哈哈哈~” 毕竟是凉州城的两大势力之一,魏晗的话语引来了不少人的附和,一时间全场掌声雷动。 魏晗的目光中满是炙热,一眨不眨的盯着云依澜,用爱慕两个字来形容或许不够恰当,更多的是一抹贪婪、渴望。 顾思年的眉头下意识的皱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头有一种极度不舒服的感觉。 “多谢诸位。” 云依澜弯腰道了个万福,轻笑道: “那咱们闲话少叙,直接开始?” “好!” “来人,上宝!” 伴随着云依澜的一声低喝,一名婢女手捧托盘出现在了众人眼中,银质的托盘中央放着一名精美的玉壶,光芒四溢。 云依澜朗声道: “这是紫玉仙音壶,算是佛家珍品,若是有信佛爱佛的今天可算是走运了,拍下来足以向佛祖菩萨表露诚意。 凡事心诚则灵嘛。 还是老规矩,没有底价,大家随意竞拍。” “开始吧!” “三百两!” “五百两!” “一千两!” 云依澜的话音刚落,叫价声就此起彼伏,这尊紫壶的价格也迅速攀升,最后被一名年迈的富商以三千两的银子收入囊中。 顾思年啧啧称奇,虽然他不太懂名贵藏品,但这么一尊并不算出彩的玉壶能拍出三千两的高价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下一件,珊瑚锦绣瓶!” “五百两!” …… 凤鸣楼内格外的热闹,一件又一件来自中原的珍品被不断拍出,偶尔还能见到北燕的东西,不断有人以高价将瓷器买下,让云依澜满脸笑容。 每卖出一件,凤鸣楼就得赚上一大笔银子。 其实许多人购入商品的价格都比实际价格要高,原因无他,因为这些人只想博美人一笑。 许久之后,云依澜再度站在台前: “诸位,接下来就到今天的压轴戏了,也算最为名贵的一件宝物。 九彩琉璃双凤镯!” 这次托盘而出的是两名婢女,所谓的九彩琉璃双凤镯并不是一件,而是一对。 所有人的眼眸一下子就瞪大了许多,光看玉镯上精美的纹路与色泽就知道这不是凡品。 “云姑娘!” 在场的一名掌柜朗声道: “此物看起来不凡,到底是什么来路啊?” “呵呵,王掌柜好眼力。” 云依澜微微一笑: “此物可是来自宫中,堪称上上之品,据说是两百年前大凉朝开国太祖在登基之前在民间偶然所得,觉得甚是好看,便送给皇后,象征着浓浓的爱慕。 实话与大家说了,此物单看品质在玉镯中算不得太上乘,但带着大凉朝太祖的满腔赤诚与爱意,这其中的含义可就截然不同了。 在座的诸位若是有年轻公子,可以收入囊中送给心仪的女子,若是自己无意,也可买下来作为传家之宝!” “哇,竟然是宫里的东西。” 全场一片哗然,那定是好东西! 放在其他地方,敢把皇宫里的东西拿出来拍卖,那就是掉脑袋的大罪,可在北荒似乎无人畏惧。 四十年了,他们无人管无人问,那座京城更是远在数千里之外,谁还在意会不会被凉朝的官府杀头? “云小姐,有这等好东西也不早说,赶紧开始吧!” “看来大家都跃跃欲试啊~” 云依澜掩嘴轻笑: “那小女子就不耽误大家雅兴,开价吧!” 就这么轻轻一笑,场内绝大多数人都被迷得神魂颠倒,当即就有人举手高喊: “两千两!” 起步就是两千两,应该是今天最高了。 “三千两!” “这位公子出三千两,还有没有更高的!” “三千五!” “四千!” 一对玉镯的价格在一声声呼喊中不断提高,顾思年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一掷千金。 “五千两!” 一道满带自信的低喝声响了起来,那位一直端坐不动的魏晗魏公子总算是出手了。 见到魏晗出手,一部分买主咬了咬牙,很识相的选择了放弃,但也有几个豪门大户、腰缠万贯的开始与魏晗比价: “五千五百两!” “六千两!” “七千!” 但凡有人出价,魏晗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加价,信心满满。 …… “一万两白银!” 当魏晗最后喊出一万两这个数字时,全场再无人敢与他比价。 一来是一万两堪称天文数字,在场能随随便便拿出这么多银子的不多,二来嘛,大家都看得出来魏晗对此物势在必得,若是硬要与他争个高低,势必会成为魏家的眼中钉。 还是放弃最好~ 看到无人出价,魏晗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实则他的内心已经在滴血了。 一万两白银啊,这么多银子够魏家扩充不少兵马,连他都肉疼。 边上一名富商打趣道: “魏公子今天可是一掷千金啊,不知这镯子公子想送给谁?到底是哪家哪户的姑娘能让公子这般倾心?” “哈哈哈!” 魏晗大笑一声: “实不相瞒了,今天这镯子若是我能拍下来,就当场送给云姑娘!” “原来魏公子爱慕的是云姑娘啊,怪不得出手如此大方!” “哈哈哈!” “云姑娘,魏公子一片真心,你可千万不能辜负啊~” “哈哈哈!” 场中哄笑声不断,魏晗越发的趾高气扬,表现得十分阔气,毕竟他想好好在云依澜面前表现一番。 “公子真是大方,我云依澜哪有这等福气?” 云依澜笑呵呵的应付着,但眼眸深处有一股浓浓的厌恶闪过。 别看这个魏晗穿得人模狗样,实际上他背地里干过多少龌龊事安凉阁一清二楚,一想到要对着这种人笑,云依澜就感到恶心。 “哈哈,怎么样,还有没有竞价的?” 魏晗插着腰昂着头,极为嚣张的说道: “若是无人出价,本公子可就要亲手将这对镯子给云姑娘带上了! 哈哈!” 魏晗知道,以魏家的实力,眼下应该无人敢出价了,毕竟自己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确了,谁再跳出来加价那就是不给魏家面子! “一万五千两!” 就在所有人以为那对九彩琉璃双凤镯要花落魏家的时候,一道淡淡的喝声传遍全场。 魏晗的脸色也在这一刻黑了下来。 第256章那就开战 “一万五千两!” 不轻不重的喝声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魏晗明明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心际,近乎于在警告所有人别再开价,竟然还有不识相的敢加价,而且这一加就是五千两。 魏晗冷厉的眼眸盯着顾思年,这张脸庞陌生的让他皱起了眉头。 凉州城以及周边城池的大人物里绝无此人,哪里冒出来的? 但魏晗没有第一时间就暴怒,而是依旧摆着风轻云淡的样子喊道: “一万六千两!” “两万!” 魏晗仅仅加了一千,可顾思年大手一挥直接抬到了两万,又是一片哗然。 此人貌似是在明晃晃的打魏晗的脸啊。 魏晗的表情有些僵硬,魏家的财富自然不止两万,可有那么多军卒要养、还得与皇甫琰那一帮人抗衡,怎么可能花这么多银子去买一对镯子博美人一笑? 在魏晗眼里,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子都比不上黄金万两。 顾思年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他将马虎的家底抄了个干净,那日又在燕军大营搜刮了一些,富得流油,那些银子本就没打算带走,全送给凤鸣楼又何妨? 而且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股异样的感觉,他一点也不想看到魏晗在大庭广众之下送一对象征着爱慕之意的镯子给云依澜。 有些忍不住的魏晗终于开口了: “在下魏家魏晗,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古凤。” 顾思年淡淡的两个字让所有人眼神疑惑,凉州附近似乎没这么一号人物啊。 一掷万两,此人什么来路? “呵呵,原来是古公子,幸会。” 魏晗笑道: “今日我看这对镯子甚是投缘,实在不忍心放弃啊~” “那魏公子加价便是。” 顾思年微微一笑:“等古某出不起价了,镯子自然归您。” 魏晗的脸皮又是一僵: “这位兄台,出门在外靠朋友,今日能否卖我魏家一个面子,将这对镯子让给我? 这对镯子再怎么珍贵,两万两也差不多了,如何?” “魏家?没听过。” 顾思年平静的摇了摇头: “不管它值多少银子,这对镯子我买定了!” “嘶~” 不少人都倒抽一口凉气,这话可太伤人了。 “你这是在挑衅我魏家?” 魏晗的眼中终于出现了怒意: “在这座凉州城,得罪我魏家可不是什么明智之选啊。” 云依澜可就在边上看着呢,此人如此不给自己面子,魏晗还怎么追求心仪的女子? “噢?谈不上得罪吧?” 顾思年随意的翘起了二郎腿,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 “这是拍卖会,一向都是价高者得,你魏家难不成想靠脸面买东西? 话又说回来,你魏家如果真有本事,不至于连几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吧?魏公子只要开口,我可以借你一些,不收利息。” “放肆!” 魏晗勃然大怒: “我魏家岂容你说三道四!出言不逊!” “蹭蹭~” 围在魏晗四周的数名护卫全都站了起来,凶光毕露,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教训此人的意思。 “魏公子。” 高台上的云依澜突然开口道: “这位古公子是我凤鸣楼请来的客人,你想做什么?” 凉州第一美人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警告之意,可很少有人敢在凤鸣楼闹事。 在座的富商们又是一惊,此人原来与云依澜认识,还着重强调了是请来的客人,身份越发神秘。 云依澜不出面还好,一出面反而让魏晗下不来台,心中更是有一股浓浓的醋意,冷声道: “云姑娘,若是平日,我魏晗定会给凤鸣楼这个面子。 可你也听到了,是此人出言挑衅我魏家!若是没个说法,我魏家的脸往哪里放? 这样吧,让他鞠躬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所有目光再次放在了顾思年身上,有的人看戏、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则哀叹顾思年踢到了铁板。 会道歉吗? 顾思年呵呵一笑,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我古凤这辈子,还真不知道低头认错这几个字怎么写。” “混账!” 魏晗怒喝出声,大手一挥: “断他一只手!给我上!” 几名张牙舞爪的护卫袖子一撩就准备往前冲,但一道突如其来的喝声硬生生止住了他们前冲的身形。 “我看谁敢动!” 满厅的目光终于从顾思年的身上移开,开口那人满头白发,散批在肩上,给人一种极为妖异的感觉。 男子的身材算不上多么壮硕,但挺拔孤立,往这一站冥冥之中就有霸气外露。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凉州城另外一大实力皇甫琰的义子,同时也是凉州城公认的第一将才: 云陌君。 这些年在各种势力的互相倾轧、斗争中,云陌君为皇甫琰立下了赫赫战功,曾经领三百悍卒打烂了一支两千人的军阵,屠尽对手满门,一战成名。 能治军、能冲阵、有头脑,就连北燕的一些将军都想把他招入麾下。 云陌君的出现让场面变得微妙起来,谁不知道凤鸣楼的后台就是他? “云兄难不成想插手此事?” 魏晗冷着脸说道: “我已经说了,今日并非我想在凤鸣楼挑事,实在是此人污蔑魏家,罪无可赦。 还望云兄给我几分薄面,来日定当登门道谢!” 出于对云陌君的忌惮,魏晗颇为客气,而且他很清楚靠着自己身边这几个人压根对付不了云陌君。 “噢,那我还得谢谢魏兄给凤鸣楼面子了?” 白发男子就这么在人群中穿行,所过之处众人退让,自动让路,最后他挡在了顾思年的身前,轻声道: “那我也想说一句,今日我出头为的不是凤鸣楼,而是为了古公子。 在凤鸣楼也好,出了凉州城也罢,任何人、任何势力敢为难古兄,就是和我云陌君作对! 古公子蹭破点皮,就得拿命来还! 听明白了?” 魏晗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这个古凤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云陌君这么力挺?要知道平时云陌君是不屑于做口舌之争的。 可在众目睽睽之下魏晗也不想丢脸,脸色一点点冷下来: “云兄,我们两家也算是有些交情,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外人闹僵吧?” 满城都知道这两方势力在暗中勾心斗角,但明面上始终维持着一种和平。 毕竟两方是凉州城乃至整个凉州境内最大的势力,一旦撕破脸势必影响极大,怕是连北燕都会出手阻拦,因为互相制衡才是燕人最希望看到的。 “你说错了。” 云陌君微微摇头: “古兄不是外人,是我云陌君真正的朋友,若是连朋友都保不住,我还有什么脸在凉州混?” 魏晗死死攥紧拳头: “看来云兄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啊,若是我魏晗今日定要收拾他呢?” 魏晗气得快要吐血了,自己好说歹说,这个云陌君不停的打自己脸,是可忍孰不可忍! 云陌君袍袖一翻,负手而立: “那就点齐兵马,今晚,城外开战!” 极为平静的语气,极为坚定的决心。 所有人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熟悉云陌君的人都知道此人从不开玩笑,言出必行。 只要魏晗现在点头,那两家今晚一定开战! 魏晗都被震了一下,尼玛的自己只是想找回场子,不至于就开战了吧? 此时古凤的身份在魏晗眼里越发神秘,他到底凭什么让云陌君这么帮他出头? “呼~” 魏晗憋了好久,才压住心中的冲动,冷声道: “往后的日子还长,我凉州城好客,希望古公子能多留些时日。 我们走!” 顾思年朗声一笑,挥手喊道: “魏公子慢走,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 静谧的书房中,几人围着一张地图,上面标着皇甫琰与魏冉两方的势力范围,几乎旗鼓相当。 顾思年双手撑桌,有条不紊的说道: “凉州城位置重要,若是能彻底掌控在我们手上,皇甫将军与云兄就会像颗钉子一样,插在北荒内地,这对未来战事大有益处!” “顾将军想灭了魏家?” 云陌君皱着眉头说道: “怕是很难,这些年两家一直相安无事,虽然偶尔会有小摩擦,但从未真正撕破脸。 因为不管是我义父还是魏冉都很清楚,维持眼下的状态是北燕最希望看到的,一方独大他们不喜欢。 不是我夸口,魏晗虽然有些心机城府,但在我面前不够看的,魏家那些兵马虽然多,但我云陌君也从未放在过眼里,真要动起手来,彻底消灭魏家不难。 但北燕,绝不会允许事态发展到那一步!” “事在人为嘛。” 顾思年微微一笑: “放在平日还真不行,但若是魏家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罪呢?” “额。” 云依澜有些错愕: “你已经有主意了?” “有点想法。” 顾思年站直身子道: “劳烦云姑娘替我放两条消息出去,第一,我古风是你们云家和皇甫将军请来的谋士、中原不世出的天才;第二,就说我古风,咳咳,爱慕云姑娘。” 顾思年的表情有些尴尬。 云依澜的脸颊瞬间一红,恶狠狠的瞪了顾思年一眼: “你想做什么?摆迷魂阵? 凉州城内就这么两大势力,皇甫将军请你来只会是对付魏家,魏冉那边只要得知这个消息,只会有两种可能: 要么暗杀你,要么想方设法将你招入麾下!” 顾思年咧嘴一笑: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褚北瞻微微一挑眉: “大哥,你该不会是想,以身入局吧?” 云依澜与云陌君对视一眼,有些愕然,他们也猜到了顾思年的谋划。 “哈哈哈,你说对了!” 顾思年冷声一笑: “让我们看看,魏家上不上钩!” 第257章招揽此人 桌面上摆着一对精美的玉镯,纹路精美、色泽鲜艳,双凤绕着镯身翱翔,这就是前日顾思年花两万两银子拍下来的九彩琉璃双凤镯。 “还真送过来了?” 顾思年笑道:“待会儿我会让人将银子凑齐,都给云姑娘送过去。” “不用这么客气了吧。” 云依澜轻声道: “我知道顾将军给了徐温一大笔银子,买这对镯子差不多也够了。” “哎,一码归一码。” 顾思年摆了摆手:“这些银子我又带不回琅州,留在凤鸣阁的手里用处更大。” 云依澜也没扭捏,大大方方地应了下来,然后美眸移向那对玉镯: “虽然不知道此物的来历是不是真如传说中所言,但就当它寄托着爱慕之情吧。 当初大凉太祖对几位女子情深义重,也算是一段佳话,这镯子,哪位女子不想要? 听说,顾将军已经成亲,想必这对镯子夫人一定会很喜欢吧~” 话到最后,云依澜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轻,飘忽的眼神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思年的心突然跳了一下,拿着那对镯子翻来覆去的摩挲了许久,欲言又止: “这个,那个……” “嗯?顾将军想说什么?” “这镯子不是一对吗,嗯,家里夫人带一只就行,还有一只,送给云姑娘吧。” 云依澜的脸颊瞬间一红: “送,送我干什么?我又不是……” “额,就当道歉了,前几日不是误入……” 顾思年嘴巴一张,下意识的提到了那日误入闺房的事,那旖旎暧昧的场面一下子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云依澜的脸直接就红透了,蹭的一下站起来就往外走,还不忘再骂一句: “登徒子!” 顾思年的心同样怦怦跳,不知道怎么就想送她一只镯子,看到云依澜起身就走,他也不知所措。 “蹬蹬蹬!” 云依澜跺着步子走到门口,又跺着步子走了回来,手掌往外一伸。 顾思年还有些失神,茫然抬头: “干,干什么?” 女子满脸羞红: “镯子!” “噢噢~” 云依澜抓起镯子就往外跑,再也不想多留半刻。 顾思年怔怔的看着远去的背影,突然没来由的笑了一下。 …… 略显昏暗的木屋中,魏晗冷着脸坐在边上,这两天他满脑子都在琢磨那个古凤是什么来路,有没有什么法子能从云家的庇护下揍他一顿。 “行了,这是怎么了?不就一对镯子吗,不至于生这么大气。” 开口说话的中年男子就是他爹魏冉,在凉州这片地界上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五十岁的魏冉脸上皱纹密布,带着饱经风霜的沧桑感,眉宇间自带一股戾气。 身为战败的降将,他这种人再想回到凉朝已无可能,好好在北荒扎根发展是他唯一一条路。 “自然不是因为那对镯子。” 魏晗不忿道:“主要是此人太过嚣张,竟然连我魏家的面子都不给! 那个云陌君也是,完全没把我魏家放在眼里,欺人太甚!” “呵呵。” 魏冉挑眉一笑: “我看你是看上了那个云依澜吧,隔三岔五就往凤鸣楼跑,这次是心生醋意?” “爹!” 被戳穿心思的魏晗很是尴尬,但心中没来由的想起那张绝世容颜,眼神中满是贪婪。 “呵呵呵,你啊你,心思还是少放在女人身上。” “将军,公子,查到了!” 魏冉的笑声还未落下,一名亲信就急匆匆的从屋外走了进来: “公子,查到一些情报!” 魏晗蹭的一下就坐直身子: “赶紧说,此人什么来历!” 其实那天走出凤鸣楼的时候魏晗就派人去查古凤的来路了,这位魏公子可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此人具体来路不明,只知道是从中原过来的,咱们安插在凤鸣楼的耳目说,这是云家姐妹为皇甫琰请来的谋士。 据说是中原隐居山野的高人,乃是云家费劲千辛万苦寻来的。” “谋士?” 魏冉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本事?还谋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罢了。” “爹,人不可貌相。” 魏晗倒是仔细思索了一下: “云家那兄妹两一个比一个聪明,怎么可能找一个啥本事都没有的人推荐给皇甫琰? 而且他们不惜为了此人与我魏家正面冲突,说明他的价值远超我们想象!” 魏冉微微变色: “你的意思是,此人当真是个天赋异禀的谋士?”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魏晗沉声道: “爹,在凉州这片地界上,皇甫琰和云家有什么对头?无非是咱们魏家。 他们请这么个人除了对付我魏家还能对付谁?” “皇甫琰这个杂碎。” 魏冉目光一冷: “表面上和和气气,私底下却跟我玩这一套! 实在不行挑几十个好手,深夜潜入凤鸣楼把他宰了!以绝后患!” 武夫出身的魏冉第一个念头就是杀人灭口。 “不妥不妥。” 魏晗站起身摇了摇头: “既然云家请了这么个人,那一定会派人保护,不管是在凤鸣楼还是在外面,暗杀得手的可能性都很低。 况且,直接把人宰了很容易引起云家暴怒,就以云陌君那个性子,弄不好真的调集兵马杀上门来。” 父子两有些心悸的对视一眼,不到万不得已,他们还真不想与那边刀兵相向。 “那怎么办?” 脑子不太灵光的魏冉皱起眉头: “难不成就坐视此人给皇甫琰卖命?倘若真是大才,我魏家不得吃亏?” “呵呵,父亲,我倒是有个想法。” 魏晗突然一笑: “人虽然是云家请过来的,但我魏家半路截胡,谅他们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魏冉愕然: “你想招揽此人?” “没错!” 魏晗冷声一笑: “些许矛盾可以抛在脑后,我魏家的基业最重要。 无非是千金求才罢了,云家能给出的价码,我们难道给不出吗?” 魏冉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这个儿子想的倒是很清楚,皇甫琰才是他们的头号大敌。 魏晗看向报信的随从: “有没有查出来云家到底花了什么代价请回这个古凤?” “这个倒是不清楚。” 亲信小心翼翼的说道: “只听闻,这个古凤对云姑娘有爱慕之意~” 魏晗的目光陡然一寒: “妈的,还玩美人计!” …… 凉州城东一间并不算繁华的酒肆里,顾思年独坐在二楼的窗边,举杯小酌,边上有谢连山与小六子二人随行护卫。 总不能整日待在凤鸣楼吧,也得出来转转,见识一下大凉太祖的龙兴之地。 顺着顾思年的目光往前过两条街,可以看见一座隆起的小山,独立于凉州城内,隐约可见连绵的山势。 那个地方人迹罕至,城中百姓不敢轻易踏足,据说四周还有燕军守卫。 那儿是大凉太祖登基前的住处: 凉王府。 顾思年按捺住内心的躁动,没有走进去看看,因为他知道不管谁踏足那个地方,都会成为燕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站住!做什么!” 谢连山的冷喝声打破了顾思年的沉思,魏晗这家伙不知怎的找上门来了,被谢连山与小六子两人挡在了几步之外。 魏晗看向了顾思年,轻笑着举起双手招了招: “古公子,酒楼偶遇也是缘分,请你喝杯酒应该可以吧? 我可是手无寸铁,随从也没带,难不成这都怕?” 他手中确实只有一壶酒。 “呵呵,魏公子说笑了。” 顾思年轻轻一招手: “请坐。” 谢连山二人这才让开路,把魏晗放了进来。 魏晗倒也不客气,自顾自的给两人斟满酒,笑道: “这壶酒算是家中珍藏的,古兄不怕下毒的话可以尝尝。” 顾思年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唔,还不错,清甜可口,少了几分烈性,多了几分清香。” “古兄好眼力,哈哈!” 魏晗朗声一笑: “能与古兄在这么座酒肆相遇倒也算是缘分,偌大一座凉州城,想找个人共饮却很难。” “真的是偶遇吗?” 顾思年神情古怪的回了一句: “怕是我走出凤鸣楼的大门时魏公子就知道我行踪了吧? 我就不信魏家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魏晗悬在半空中的手顿了一下: “古兄还真是快人快语,也罢,我也实话实说,我可是等古兄很久了。” “等我?魏公子莫不是还想着断我一只手?” “哎,古兄说笑了,我哪有这般小肚鸡肠?” 魏晗满带歉意的抱拳道: “那日在凤鸣楼是在下唐突冒犯了,对不住,还望古兄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壶酒就当在下赔礼了。” “唔?” 顾思年很是诧异的挑眉道: “魏公子也会道歉?这似乎与你的身份不符啊~” “有错就认,没什么了不得的,那我敬古兄一杯?” 魏晗坦坦荡荡的举起酒杯,就这表情,换做谁都会当成他在真心道歉。 “既然魏公子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古某肯定得给面子不是。” 顾思年提杯道: “就当此事翻篇了!” “哈哈,古兄大度,干!” “干!” 一杯饮罢,两人时间好像熟络了许多,魏晗开口道: “冒昧的问一句,古兄是从中原来?” “嗯。” “北荒可远远比不上中原繁华啊,这里到处乱糟糟的,古兄大老远跑这来干什么。” 顾思年面带笑意,委婉的说了一句: “在中原待久了,闲得慌,来看看北荒的山水~” “是云家相邀吧?” 顾思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魏晗轻笑道: “我大胆猜猜,古兄是云家请来给皇甫琰做幕僚的?” “魏家就是魏家,知道的不少啊~” 顾思年端起酒杯慢吞吞的抿了一口,面无表情的说道: “魏公子直言吧,今日来找我何事。” “好,古公子果然痛快。” 魏晗向后靠了靠,双手一合: “在下想请公子做我魏家的幕僚,云家能给你的,我们加倍给!” 第258章合作愉快 “请我做魏家的幕僚?” 顾思年极为错愕: “魏公子的玩笑开得有些大了,你我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你对我的底细更是毫不知情,何谈幕僚? 说句不好听的,你我二人可是差点成为仇人啊,呵呵~” “古兄看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 魏晗很认真地说道: “虽然没有见识过古兄的能力,但我相信云家看人的水平,古兄定然不是庸碌之辈。 话都说到这了,我也不藏着掖着。 整座凉州城,属我魏家与皇甫琰势力最大,其他人在我们眼中不值一提。 古兄投靠皇甫琰,对我魏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我这个人喜欢交朋友,不想多个敌人。 而且我魏家也一直爱才,尤其是古兄这种不世出的大才。 只要古兄愿意来,条件你随便开,我魏家能拿得出的,一定双手奉上!” 魏晗的身段放得很低,面子更是给足了顾思年。 这两天魏晗倾尽全力去搜集顾思年的情报,却一无所获,这不是正好可以印证他来历不凡吗? 若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早就被魏家查个底掉。 面对魏晗的示好,顾思年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端着酒杯看向窗外,目光远望,就好像此事与我无关。 这神态不仅没让魏晗生气,反而更认为顾思年是个高人,接着开口劝道: “古兄初来乍到,怕是对凉州的情况不是很清楚,容易被云家的一面之词给骗了。 外人都觉得凉州城两股势力皇甫琰更强一些,因为皇甫琰也好、云陌君也罢,都是顶尖的将才,这一点我并不否认。 自古以来良禽择木而栖,既然是那边优势大,古兄选择帮那边理所应当。 但北荒之地实际上还有另外一股势力,那就是北燕驻军,他们才是凉州的真正主宰。 说白了,他们让谁生就生,让谁死就死,我们两方的实力对比更取决于北燕对我们的态度。 北荒三州与北燕之间的恩怨血仇绵延上百年了,不用我说古兄肯定也懂。 云家应该没有告诉你,不管是皇甫琰还是他们麾下的士卒,几乎都是土生土长的北荒人吧? 试想一下,燕人真的会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们? 无非是利用一时罢了~” 顾思年依旧没有开口说话,但他的眉宇微微一皱,眼神也不像刚刚那么风轻云淡了。 就这么一个细微的表情让魏晗看到了希望,乘胜追击: “古兄就算有天纵之才,也改变不了燕人忌惮、提防北荒本地人的事实。 到时候皇甫琰在你的帮助下越发壮大,等来的不一定是荣华富贵,更有可能是燕人的浓浓戒心,甚至打压消灭。 辛苦一场,却把命都给丢了,值吗? 相反,北燕很信任我魏家,古兄只要助我,那未来的凉州城就一定是我们说了算!” 顾思年的眉宇已经完全拧紧,眼眸像是在极速思索,手指不安的敲打着酒杯外壁。 他这个神情就像是在告诉魏晗,他被云家给坑了。 魏晗闭上了嘴,能说的已经都说完了,他在等,等顾思年的答复。 过了许久,顾思年重新整理了一下表情,轻飘飘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魏家能给出什么价。” 魏晗目光一亮: “金银珠宝、权势地位,只要是云家应允你的,我魏家都能给,加倍的给!” “呵呵。” 顾思年微微摇头: “这些毕竟还是身外之物,我古某虽然喜欢,但并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云家有些条件,怕是你魏家给不出。” 魏晗心平气和的抿了口酒: “古公子是指,云依澜?” “魏公子知道的还真不少啊。” 顾思年嘴角微翘: “公子坦诚相待,我也以实相告。 云家请我来,确实是对付你们魏家的,只要事成,那位云姑娘可就得对我以身相许~ 难不成你魏家还能再找来一个凉州第一美人?” “呵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以云依澜的容貌身姿,古兄动心也很正常。 不过,云依澜虽被称为凉州第一美人,平日在凤鸣楼对人也是笑脸相迎,实际上这么多年来一直无人能够一亲芳泽,性子极为冷淡。 凤鸣楼这个地方,出没的权贵数不胜数,她见过的男人比你我还多,谁知道她嘴里有没有一句真话? 古兄可别中了美人计,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魏晗意味深长的提醒着顾思年,语气中满是挑拨。 “是不是美人计,总该试试才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万一呢?” 顾思年很坦然的承认自己对云依澜有爱慕之意,这话落在魏晗的耳中极度不舒服。 但他脸色还是极为正常,笑道: “古兄若是真有这样的心思,我倒有一个更好的方法,保管你能将佳人揽入怀中。” “噢?说来听听!” 顾思年坐直了身子,第一次表现出了兴致。 魏晗条理清晰的分析着: “云依澜一个女子能在北荒之地置身事外,不被男子得手,无非是仗着有云陌君这个哥哥罢了。 假如皇甫琰和云陌君都没了,她还有什么?皇甫琰倒台的第二天,那座凤鸣楼就得消失! 绝世容貌在乱世可不是优点,而是祸害。 到时候她如果不想成为富商们的玩物,就只能重新寻找靠山。 而古兄,就是她最适合的靠山! 换句话说,我魏家只要击垮皇甫琰与云陌君,云依澜岂不是你的囊中之物?” “有理!” 顾思年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好像在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魏晗最后补了一句: “古兄放心,他日皇甫琰与云陌君倒台,我魏晗担保,将云依澜送到你的床榻,到时候…… 哈哈哈哈!” 郎笑声中透着邪恶,带着一种男人都懂的意思。 “好!” 顾思年好像做出了重大的决定: “那我就襄助魏家!但还希望魏兄不要忘了今日的承诺!” “那是自然,哈哈哈!” “为了日后的合作愉快,你我兄弟共饮一杯!” 魏晗大喜过望的举起酒杯,已然开始兄弟相称。 “干!” 两人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只不过在抬头的那一刻,两人眼中都闪过一抹森寒。 …… 三天后,顾思年从凤鸣楼搬进了魏府,随行的只有谢连山与小六子等几名亲卫,至于褚北瞻则留在云依澜那边,帮着出谋划策。 两人一人一边,自有默契。 顾思年离开凤鸣楼是魏晗亲自带着一百精锐家丁去接出来的,因为他知道,云家一定会阻拦。 果然,场面闹得极为不好看,云陌君罕见的发怒,要不是魏晗带人死保,怕是顾思年得横着被抬出大门,云依澜更是大骂古凤是言而无信之徒,无耻之辈。 所以说世事难料啊,前几日还是云家不惜为了古凤与魏家开战,今日就成了魏家死保古凤。 魏府的一间密室里,魏冉啧啧称奇的夸赞着自己的儿子: “你还真把他给弄来了,为父很是欣慰啊。 也算是皇甫琰在我们手里吃了一次鳖,呵呵~” “爹啊,你都不知道我磨破了多少嘴皮。” 魏晗颇为得意的说道: “一开始古凤的嘴巴可是严实的很,半个字都不肯透露与云家的交易。 不过是人总有弱点,只要能抓住他的软肋,就能一击即中!” 魏晗现在的自信心无限膨胀,觉得弄垮皇甫琰一脉已经近在眼前。 “但为父还是有些担心啊。” 魏冉拖着下巴,沉声道: “这个古凤的来历太过神秘,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他是假意投靠我们,实则却在相助皇甫琰?” 魏冉能在北荒混到这种地位肯定不是傻子,不可能这么轻易的相信一个人。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魏晗回忆道: “但是今日古凤离开凤鸣楼时,云家那兄妹两无比恼怒,甚至拔刀相向,那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在作伪。 要不是我带人亲自接出来,古凤今日必死无疑。 云陌君打仗厉害,不见得演戏也是一流吧?” “那倒也是。” 魏冉微微点头: “不过,戒备心还是要有的,毕竟我们与皇甫琰一派水火不容,千万千万不能中了他们的阴谋诡计!” “放心吧,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魏晗呵呵一笑: “古凤搬进了我们魏府,日常起居就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下,就算他真的是皇甫琰的细作,也翻不起浪花!” “嗯,那就好。” 魏冉往椅背后缩了缩: “希望此人真有大才吧,皇甫琰这个家伙,压了我们这些年,也该到我们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若是扳倒皇甫琰,以后在凉州地界上就是我魏家说了算!” 两边不管是从势力范围还是底蕴,看起来都差不多,但因为云陌君这个人太能打了,导致魏家始终被压一头。 “期待那一天!” 魏晗的眼眸中满是对权力的渴望。 “唔。” 魏冉这个当爹的突然扭过头来: “如果真的击败了皇甫琰一派,你真舍得把那个云依澜送上古凤的床?” 说实话,那种佳人换做任何男人都得心动,就算魏冉这种半大老头也难以心平气和的面对那张绝世容颜。 “怎么可能。” 魏晗的脸上再无笑意,只有杀意: “皇甫琰倒台的那一天,就是古凤的死期!” 第259章铁引 顾思年搬进魏家府邸足足过了大半个月。 这大半个月凉州城风平浪静,宛如与世无争,唯有天气逐渐变冷,寒风瑟瑟。 时间来到了正隆五年的冬季,或许是因为凉州在更北面,这儿的冬天也比琅州要冷。 顾思年与往常一样,坐在书房内随意的翻阅着魏晗送来的一封封情报,这里基本上涵盖了凉州城附近大大小小的势力分布,还有皇甫琰一派最近的动向。 以顾思年的眼光来看,这些情报的详细程度比起安凉阁差得太多,不过他无所谓,整日足不出户,就在书房里消磨时间。 因为他知道,魏家的耳目一直在盯着自己,送水的丫鬟、看房的门童,那都再暗中监视自己,眼下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获得信任。 “咚咚!” “古兄,起这么早啊?” 还没坐多久,魏晗就敲敲门走了进来,带着一股如沐春风的笑容,好似与顾思年已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但他的笑容之下似乎还带着一些心事。 “魏兄不是也很早?” 顾思年微微一笑: “今日难得有空,到我这来坐坐?” 顾思年进入魏府这么久,魏晗来找自己的次数屈指可数,不知道的还以为顾思年被软禁了呢。 “唉,对不住啊,这些日子怠慢了古兄。” 魏晗揉着眉头坐了下来: “实在是城中事务有点多,北燕那边频繁召见,抽不开身。” 他脸上那种苦笑与无奈被顾思年尽收眼底,收起手中的情报问道: “是不是出了什么麻烦?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还是古兄火眼金睛啊~” 魏晗苦笑一声: “芝麻大点的小事我还真不想来麻烦你,但这次的事对我魏家来说颇为重要,只能来找古兄商议一下了。” “嗯,说说看~” 魏晗娓娓道来: “几天前北燕申屠翼召我父亲与皇甫琰去议事,给我们两家下达了一个任务,要在半个月之内凑齐一万石军粮。 放在以往吗,一万石粮草也不算太多,要命的是一个月前刚交上去一批粮食,短时间内哪还凑得出这么多? 最近我父亲清点了手里能拿出来的粮食,缺额还很大,束手无策。” 申屠翼,光从这个名字看就知道此人是大燕皇族,虽然不是什么皇子、皇叔,但也算是皇室旁系,军中实权大将。 驻扎在凉州城外的一万燕军就归此人指挥,而且他还是整个北荒五万燕军的主帅,地位比起皇甫琰与魏冉不知道高了多少。 顾思年在安凉阁那边就研究过申屠翼的相关情报,此人约莫四十岁出头,正值壮年,曾经多次领兵袭扰大凉边境,每每都是胜多败少,战功赫赫,而且据说此人的父亲就是当初攻入北荒的燕军大将之一,算是与北荒有着血仇。 “半个月内凑齐一万石吗?” 顾思年眉宇微凝: “凑不齐会怎么样?以你们两方的地位,申屠翼也不会拿你们怎么样吧?他们还需要靠你们二人帮他们稳住凉州的局势。” “倒是不会真的责罚我们,但是申屠翼给出了一个特别优渥的条件,两边谁能最先凑齐军粮,会赏一笔铁引。” “还给铁引?” 顾思年颇为愕然,这个条件算是极好了。 铁引这个东西,是北荒一种特殊的存在。 北荒失陷四十年,虽然大凉一直没能力出兵收复失地,但当地老百姓的反抗斗争基本上没停过,时不时就会冒出一伙人偷袭燕军。 而老百姓造反、与燕军作对就需要兵器,所以北燕想出一个办法,严格限制铁器的进出,没了兵器的叛军,威慑力就小了很多。 中原的商贩,往北荒卖什么都可以,独独不可以贩卖铁器,尤其是成规模的势力,想要购买铁矿石打造兵器,必须要北燕颁发的铁引。 铁引就相当于购买铁矿的一种凭证。 有了铁器就可以扩充兵马、争夺地盘,兵越多,实力越大。所以对于那些大大小小的势力而言,想要发展壮大,铁引至关重要。 “这次的铁引,足够我们扩招三千兵丁,是笔大数目啊。” 魏晗的眼神中有光芒闪过: “无论如何,我们要拿到这张铁引,绝不能落入皇甫琰的手中!” “三千?这么多?” 顾思年顿时明白了魏晗为何如此重视此事。 皇甫琰与魏冉这两派势力,一直是魏冉的兵力略胜一筹,但皇甫琰麾下以精锐为主,战力强悍,再加上一个能征善战的云陌君,始终压着魏家一头。 魏家在战力上比不过,就只能通过麾下兵力的人数来抗衡皇甫琰,如果铁引落在魏家手里,他们又可以扩增一次势力,从而彻底压制皇甫琰。 相反,如果铁引被皇甫琰收入囊中,那魏家将再无任何优势。 那个申屠翼也算有心机,知道自己不能轻易责罚这两位首领,但是略施小计就能让他们拼了命地搜罗军粮。 顾思年眉头一挑,意有所指地问道: “不对啊,既然你们魏家短时间内凑不出一万石军粮,那皇甫琰他们应该也拿不出来。 何必过于忧心?” “古兄有所不知,我魏家要养的兵马多,所需要的粮草自然也多,比存粮,我们自然不是皇甫琰的对手。 周边的老百姓刚被我们征了一波粮,家里的余粮都要被榨干了,再征估计也征不出多少来了。 试想一下,两家都凑不齐一万石,但皇甫家一定拿得比我们多。 这么一来,铁引很可能归他们!” 魏晗忧心忡忡,魏家的势力能不能更上一层楼,就看这次了: “所以这次得劳烦古兄出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凑齐一万石军粮。” 魏晗的目光中既带着希冀又带着考验,顾思年在魏府好吃好喝的养了这么久,这次总该看看他有几分真本事了。 如果顾思年只是个骗吃骗喝的酒囊饭袋,呵呵,那魏晗绝对让他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嗯~我想想~” 顾思年缓缓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微皱眉头,作沉思状。 魏晗自然是闭上了嘴巴,等着顾思年的良策。 时间一点点流逝,正当魏晗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顾思年突然抬头道: “若是我记得没错的话,几天前城外有一股势力刚来投奔魏家吧,那个首领叫,叫宋忠?” “额,古兄好记性,确实有这么个人,大概带了四五百号人马来投靠咱魏家。” 魏晗满脸疑惑道: “为何突然提到他们,宋忠这伙人与军粮有什么关系吗?” “呵呵。” 顾思年微微一笑: “我可听说他们在投靠魏家之前,一路上洗劫了好些村落,将百姓家中搜刮一空,甚至还吞并了其他一些小山贼,捞的盆满钵满。 他们的手里应该有不少粮食才对,刚刚好可以弥补魏家现在急需的缺额。” “古兄说笑了。” 魏晗苦笑一声:“人家来投奔魏家,想的是我们出钱出粮养着他们,他们替咱们卖命,哪有反过来送他们手里借粮食的道理?” “不不不,你错了,不是借。”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手掌在虚空中轻轻一挥: “是杀光他们,收缴他们的粮食!” 一向在魏晗面前举止温和的顾思年突然就迸射出一股杀意。 “杀光他们!” 魏晗目瞪口呆: “这,这不妥吧,人家,人家可是来投靠咱们魏家的。” “魏兄,古某说句不中听的话,为何魏家麾下兵马敌不过皇甫琰一派?” 顾思年有条不紊的分析道: “就是因为这些阿猫阿狗的乌合之众收得太多!这些人,眼里除了利益,哪有忠诚可言?留着早晚是个祸害! 你反过来想想,杀了这伙人,收了他们的粮食,不仅可以凑齐一万石军粮,拿到铁引,又可以在老百姓当中博得一些好名声,岂不是一箭双雕? 至于四五百号兵力就更不值得在意了,有了铁引,数千兵马唾手可得,何必拘泥于眼前一点点人手?” 顾思年的分析让魏晗的眼神中迸射出了光芒,但还是带着隐隐忧虑,总觉得不妥: “父亲怕是很难同意此事啊~” “魏兄!” 顾思年加重了几分语气: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万一被皇甫琰得了势,悔之晚矣! 你们魏家要的是整座凉州!该舍弃的东西一定要舍弃!” 这一句话戳中了魏晗心中的软肋,终于恶狠狠地点了点头: “几百条人命换一张铁引,值!” …… “隆隆~” “轰隆隆~” 凉州城北门有数百骑一涌而出,城外更远的地方还有两千兵马等着与他们汇合,为首的正是魏家公子魏晗。 这队军马出城只有一件事,宰了那个宋忠以及麾下的兵马,拉回他们抢来的几千石粮草。 城头上,顾思年驻足而立,嘴角勾着一抹轻笑。 一旁的谢连山低声道: “大哥,我想不通,你真要帮魏家拿到那张铁引吗?这样一来,魏家的实力岂不是会压过皇甫将军一头?” “要让魏晗相信我们,这张铁引必须要帮他拿到。” 顾思年随意的说道: “那群人横行乡里,为祸一方,该死!就借魏晗的手杀了他们吧。 放心吧,今日魏家灭了宋忠,以后谁再想投靠魏家,就得好好思量思量自己的命能不能保住了~ 呵呵。” 第260章暗起杀机 “驾!” “哒哒哒~” “喝喝!杀!” …… 军营中有一队队骑兵往来驰骋、耀武扬威,还有成片的步卒汇集成阵,在瑟瑟寒风中苦练刺杀之术。 一顶顶军帐星罗棋布,蔓延到远处压根看不到底。 这儿,就是距离凉州城仅仅三十里之隔的燕军大营,遍插北燕军旗。 偌大的军营中驻扎着一万兵马,北燕就靠着这一万人加上各城扶植起来的傀儡来控制整个凉州。 名义上北荒独立于凉燕之外,但有驻军之权的北燕对北荒的掌控力度远超凉朝。 几匹高头大马在营中缓缓穿行,为首的就是魏家家主魏冉,后面则是魏晗与顾思年。 今天就是揭晓铁引归属的日子,看得出魏家父子二人面带笑意,因为消灭了宋忠那伙人之后他们真的凑齐了一万石军粮。 铁引,几乎已经被魏家收入囊中。 魏晗轻声道: “古兄,今天得教你一个道理。 在北荒这地界上,你得罪谁都可以,但独独不能得罪燕人,不然谁都保不了你。” 平日里趾高气扬的魏晗现在也缩着头,就算碰到个小小的千夫长也得陪着笑脸打招呼。 “明白。” 顾思年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始终若有若无的扫过四周的燕军。 光从他们操练的气势上看,这儿的燕军绝不是什么乌合之众,而是能打仗的精锐。 那些骑兵一看就是常年征战沙场的悍卒,弓马娴熟,疾驰如风。 看来北燕也很清楚,凉燕两边在北荒终有一场大战。 要么是凉朝起兵收复失地,要么是北燕以北荒为基地,大举入侵边关六镇。 几人深入军营,最终走进了位于最中央的一顶帅帐。 军帐顶端插着一面六爪雄鹰皇旗,象征着申屠翼的皇族身份。 等魏冉他们进入军营时,皇甫琰与云陌君二人早已等候在此。 这还是顾思年第一次见到皇甫琰,与魏冉年纪相仿,四五十岁,脸上少了几分阴险,多了不少英武气,满头黑发中夹杂着些许白丝。 直到今天,燕人都不知道皇甫琰的父母都死在他们手上,也不知道皇甫琰在十岁亲眼看到燕军马踏北荒,是何等的愤怒与不甘。 就像一只孤狼,暗中蛰伏。 两人视野对碰的一瞬间毫无波澜,但又有一股默契在眼眸深处闪过。 “哼!” 云陌君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冷喝,目光死死的盯住顾思年。 “云将军,好久不见。” 魏晗极为得意的挑了挑眉,那眼神就像是在说,看到了吗,你之前保的人入了我魏家! 云陌君翻了个白眼,睬都不睬魏晗。 两帮人分列而立,静候主角的出现。 少顷,又是一道健壮的身影迈步而入,穿着一身颇为华丽的胡服,胸口以及袖口处绣着淡淡的鹰纹。 往主位上一坐,不怒自威,霸气十足。 “参见申屠将军!” 众人毫不犹豫的跪拜在地,俯首帖耳,恭敬至极。 北荒各城主与北燕明面上是合作关系,实际上却是上下臣属。 “起来吧,不用客套。” 申屠翼扫了一眼人群,目光在顾思年的身上顿了一下: “魏将军,这位是?” 突然出现一张陌生面孔,申屠翼多看了两眼。 “回将军,这位是府中的幕僚,古凤,这次特地带他来参见将军。” 魏冉赶忙答道: “此次征粮一事就是由他主持,将军放心,绝对信得过。” “幕僚?好吧。” 申屠翼的目光略显诧异,魏家竟然请了这么个年轻人做幕僚? 不过他也不在意,魏家皇甫家用什么人他从来不管,只要老老实实听话就行。 “这两天你们两家筹措的军粮都陆陆续续送到了营中,差事还算干得不错。” 申屠翼直奔主题,淡淡的说道: “魏家凑齐了整整一万石军粮,本将军甚为满意,至于皇甫将军就少了些,只有八千石。” 魏冉心中一喜,同时对顾思年升起了些许佩服的意思,若不是用了顾思年的计策,今日还真得被皇甫琰力压一头。 皇甫琰微微弯下腰肢: “少了两千石军粮都怪末将办事不力,还请将军责罚!” “责罚谈不上,这次任务本来就急,你们算是尽力了。不过……” 皇甫琰稍微停顿了一下,轻声道: “按照之前的约定,这次的铁引,归魏将军了! 只要好好为我大燕做事,该有的奖赏不会少的。” 魏冉大喜,立马抱拳道: “谢将军,末将定为大燕效犬马之劳!” 魏冉与皇甫琰有些不同,他是降将,正儿八经算是北燕从无到有扶植起来的,算是自己人。 申屠翼颇为欣慰的说道: “半个月的时间能凑齐这么多粮草,看来魏将军新请的这位幕僚有些本事啊。” 顾思年微微弯腰行礼: “将军过奖了,小人只知道,大燕之命,我等无有不从,唯有尽力而为!” “哈哈哈。” 申屠翼朗声大笑: “年纪轻轻的却挺会说话,不错。” “哼。” 云陌君冷冷的哼了一声,用极低的声音讥讽道: “连自己人都杀,手段也是够狠!” 魏冉眉头微皱: “云将军,你这是何意? 那群马匪都是打家劫舍、恶贯满盈之徒,杀就杀了,难道云将军要收留这种人?” “呵呵,我云陌君的眼里可没有这些垃圾,就是觉得你魏家做事,过于狠辣,哼! 小心有报应~” 两边就这么在申屠翼的眼皮子底下起了口舌,申屠翼倒也没说什么,就这么平静的看着。 燕军在凉州城耳目众多,魏家这些军粮怎么凑齐的他一清二楚,死多少人申屠翼无所谓,能完成他交代的事情便好。 至于眼下的争执,呵呵~ 这两边一直水火不容才是申屠翼最希望看到的。 魏冉的脸色一寒,冷声道: “云陌君,你可莫要太嚣张,在我面前你可是个晚辈!” “哼!” 眼瞅着要吵起来,申屠翼这才慢悠悠的挥了挥手: “行了,吵什么吵,谁能凑齐军粮,谁就能拿铁引,本将军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散了吧!” “诺!” 申屠翼一开口,几人自然都闭上了嘴巴,齐齐抱拳道: “属下告退!” 一道接一道身影鱼贯而出,皇甫琰与魏冉肩并肩走在一起,淡淡的说道: “魏兄好手段啊,以后这座凉州城,怕是得由你魏家说了算了。” “哪里哪里,呵呵。” 魏冉轻笑道: “我魏冉可没这么大本事,还是与皇甫兄互帮互助,方才能稳住凉州局势。” 嘴上说着不行,但魏冉的喜意都快压不住了,足够扩充三千兵马的铁引啊,以后皇甫家会被自己稳压一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起来笑意盎然,私底下确实数不清的心眼。 两位大佬在前面闲聊,云陌君却脚步一横,突然挡在了顾思年与魏晗的身前,隐隐一抖肩,直接撞在了顾思年的胸口。 冷不丁的被一撞,顾思年踉踉跄跄就往后退,这个云陌君竟然一伸脚拦在了顾思年的后脚跟。 “扑通~” 失去重心的顾思年一屁股跌坐在地,摔得灰头土脸,疼得龇牙咧嘴。 “云陌君!你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魏晗愣了一下,随即就扶起顾思年冷声骂道: “争不过就争不过,何必使出这等肮脏手段!” 在魏晗眼里,顾思年一直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哪是云陌君的对手,况且铁引入手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别在这个时候摔坏了。 “什么肮脏手段,魏兄在说什么?” 云陌君拍了拍手掌: “走个路都走不稳,也能怪别人?” “咳咳,咳咳咳~” 摔了一跤的顾思年不停的咳嗽,好像真是那种一碰就倒的感觉,寒着眼说道: “云兄说得对,是我古某走不稳路,希望你云家的路能越走越宽!” “那就谢谢你了。” 云陌君靠近顾思年耳边,轻声细语的说了一句: “就你还想染指我妹妹?呸!” “行了,走吧。” 皇甫琰淡淡的喝声响了起来,云陌君这才背着手悠哉游哉的离去,一点儿也没将魏冉与顾思年放在眼里。 “妈的,欺人太甚!” 魏晗瞪着云陌君的背影大骂,同时心中又多了一份安心。 云家越与古凤作对,古凤岂不是就会越用命?哈哈哈! 果然,顾思年死死攥紧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 “云家,我们走着瞧!” …… 夜深人静,魏冉的屋中还亮着淡淡的烛光。 昏暗的光线照在魏冉的脸上,更显沧桑,眼眸微闭的他轻声道: “铁引到手,终于可以大肆招兵买马了。 晗儿,这次你做的不错,给我魏家请来一个得力臂助。 以后可以让这个古凤参与处理一些府中事务,但过于机密的还是别让他知道。” 魏晗轻声道: “父亲还是不信任他?前两天云陌君对他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得亏是在北燕军营有我们护着,不然他必死无疑!”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魏冉揉了揉发酸的眉头: “就算他再有才,加入我魏家也才不到一个月,不能过分信任。 在北荒这个地方,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蒽~父亲。” 魏晗犹豫一下说道: “今天接到了消息,云陌君那边似乎暗中召集了几十号杀手入住凤鸣楼,意图不明。 我怕是要……” “唔,难道是对古凤死了杀心?” 魏冉嘴角微翘: “那正好,让我们看看这个古凤到底是才还是贼!” 第261章暗杀 “嘎吱嘎吱~” 日落黄昏,一辆马车压着泥土、砂砾缓缓在城外小路穿行,左侧是树叶掉光、萧瑟凄凉的丛林,右侧不远处是一片小土坡,微微遮人视线。 略微颠簸的道路让马车上下晃悠,车里面的顾思年只觉得屁股都颠麻了。 今天一大早魏晗就派顾思年去城外处理些事务,一直折腾到现在才回城。随行护卫的除了谢连山、小六子这几位自己人,还有十几名魏家派的家丁。 驾马的车夫慢慢悠悠的挥着马鞭,时而还有闲情逸致与马儿轻声细语地交谈几句,好像一点儿也不怕错过了入城的时间。魏府的那些家丁更是昏昏欲睡,一看就是一群酒囊饭袋,唯独谢连山与小六子的眼眸一直在扫视侧面的树林。 “叽叽喳喳!” “叽喳~” 光秃秃的树林中突然有一群飞鸟腾空而起,盘旋在半空不断扑腾,就好像受了惊。 “小心!” 谢连山冷喝一声,陡然拔刀。 可魏府的那些家丁哪比得上凉军精锐啊,什么反应都没有,就怔怔然的抬头四顾,还以为自己打瞌睡做梦呢。 “嗖嗖嗖!” 十几支漆黑色的箭矢突然从密林中飞出,满带杀气,五六名失神中的家丁当场中箭毙命。 “扑通扑通~” “啊啊啊~” 异变骤生,哀嚎声四起。 “小心,有埋伏!” “蹭蹭蹭!” 直到这时候魏府的家丁才反应过来,全都手忙脚乱的拔出武器,慌慌张张地向四处张望。 “杀!” 数十道身影从密林中一涌而出,全都黑纱蒙面,只露一双眼眸,甚是诡异。 领头的那名黑衣在冲出密林的那一刻脚掌狠狠一跺地面,整个身子腾空而起,锋利的弯刀直挥向一名魏府的家丁。 “不,不要!” 还未拔出刀来的家丁满脸惊恐,尖叫声几乎喊到破音。 “噗嗤~” 刀锋一挥而过,人头竟然被整齐砍断。 血腥的场面吓傻了周围那些家丁,他们平日里也就打个架斗个殴,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砰砰砰!” “当当当!” “噗嗤噗嗤~” 激战突起,埋伏在这儿的黑衣人武艺不错、又出手狠辣,瞬间就占据了上风。而且他们目标明确,就是顾思年的那辆马车。 要不是谢连山与小六子带人拼死阻拦,这些个魏府的家丁早就死光了。 谢连山还是凶悍的,马背上的他一扯缰绳,坐下战马陡然就向侧翼一个疾驰,当场就把冲过来的一个黑衣人撞得吐血倒地。 刀锋挥舞间已经有两人毙命在他的手中。 “妈的!” “宰了他!” 见谢连山身手不凡,几名黑衣人同时从四面扑了过来,一人一柄刀,直接砍向了战马的马蹄,让他无路可躲 “杂碎!” 谢连山气得破口大骂,双拳难敌四手,迫于无奈他只能纵身一跃、飞身下马,落地的同时弯刀狠狠向后一劈: “噗嗤~” 两名黑衣人的脚踝当场就被他砍断。 “砰砰!” “当当当!” 落日的余晖洒满这片不起眼的土坡,鲜血在空中不断绽放。 可就在不远处的土坡上,藏着密密麻麻上百道身影,全都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魏家父子两。 顾思年被大批不明人士围攻,这两人倒是怡然自得,一点也没有要相救的意思。 “唔。” 魏晗好奇的说道: “看身手,这次云家派出的都是精锐啊,这是要让古凤死无葬身之地?” 魏冉微微摇了摇头: “说不准,是演戏还是真起了杀机,现在还不好下判断。” 当了这么多年将军的他很清楚,苦肉计也是有的。万一古凤从头到尾都是假意投靠、实则襄助皇甫琰呢? 顾思年想要真正获取魏家的信任,就必须通过今天这一关。 “我们不出手吗?” 魏晗微微皱眉: “咱们的人可都快死光了,也就他自己那几个护卫在拼命抵挡,尤其是那个红脸汉子,身手当真不错。” 魏晗在脑子里好好想了一圈,发现魏家手底下的人怕是没几个能与谢连山抗衡。 “等!” 魏冉冷冷地说道: “只要别让他死就行~” “喝!” “当当当!” 随着黑衣人的拼命砍杀,魏府派出来的家丁几乎死绝,大批人影冲向了被护在中央的车驾。 至少从他们下手的狠厉来看,绝不像是作假。 黑衣人也不傻,知道谢连山这几人强悍,立马分头行动,三五人围住一个,剩下的几人全扑向了马车。 “喝!” 小六子手起刀落,一刀就将最前面那个黑衣人砍死。 “拖住他!” 为首那道壮硕的身影怒喝一声,身后三人立马飞身向前,将小六子彻底缠住。 刀锋挥舞,险象环生,这下只剩那驾孤零零的马车。 “哼,这次看有谁还能救你!” 黑衣人冷哼一声,朝着车门冲去。 “砰!” 一个黑咕隆咚的炉子突然从里面被丢了出来,给黑衣人吓了一跳,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身穿长袍的顾思年就趁着这个功夫钻出了马车,朝着远处的土坡撒丫子狂奔,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惶惶不安啊。 “妈的,看你往哪儿跑!” 回过神来的黑衣人破口大骂,紧追不舍。 身手矫健的他三两步就赶了上来,纵身一跃,一刀自上而下当头劈落。 惊慌过度的顾思年一个哆嗦,身形一歪,本该砍下他脑袋的刀锋刚好偏了一丢丢,顺势滑落,在他的后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再多深入那么一点,顾思年的命就没了。 “啊!” 不管伤口是深是浅,顾思年还是凄惨的哀嚎起来,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满地打滚。 “公子!” “混账,你们这帮杂碎!” “我跟你们拼了!” 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管是谢连山、小六子又或者是其他那些护卫,都拼了命的奋力反击,想要脱身来救顾思年,可惜那些黑衣人眼光毒辣,知道马上要得手,不惜以命相搏也要把他们拦下来,导致无人来救顾思年。 “跑啊,刚刚不是跑得欢吗?” 为首的黑衣人面带狞笑: “古凤是吧?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你,你们是谁!” 顾思年艰难的挪动双腿往后退去,恐惧中夹杂着畏惧的喝道: “是谁让你们来杀我的?是谁!” “无可奉告,不过,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会告诉你的。” 黑衣人的杀气升腾到了极致,怒喝道: “死吧!” 刀锋闪过,顾思年的命悬一线。 “嗖!” “噗嗤~” 一支利箭陡然从顾思年身后飚射而来,稳稳的洞穿了黑衣人的咽喉,一箭毙命,鲜血甚至溅到了顾思年的身上。 顾思年怔怔回过头去,看到有上百道身影跃出土坡、急速冲进了战场,魏晗那极为熟悉的喊声响了起来: “古兄,我来救你了!” …… 夜幕终于彻底降临,这片小树林四周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一支支火把亮起了火光,尽可能的驱散林中的黑暗。 地上躺着数十具黑衣人的尸体,还有那些随行护卫的魏府家丁,顾思年自己那些护卫倒还好,只有几个受了伤。 篝火旁跪着一个脸色惨白,浑身是血的黑衣人,他是唯一一个活口。 魏晗面无表情的站在黑衣人面前: “本公子只问你一句,是何人指使你来杀古公子的? 说出来,就能活命!” 黑衣人浑身战栗,周围同伴凄惨的死状让本是死士的他萌生出了一丝求生的欲望。 他不想死。 “说吧。” 魏晗用一种极带诱惑的话语说道: “只要你说出来,立马放你走。” “云,云家出,出重金,让我们来的。” “噗嗤~” 在他这句话说完的那一刹那,刀锋就毫无迟滞的割开了他的脖子。 魏晗转头看向顾思年,极为关切的问道: “古兄,没大碍吧?” 经过这次的事,魏家父子两已经彻底相信了古凤的忠诚,要知道就刚刚那种情况,只要魏家不出手,顾思年必死无疑。 就算是苦肉计,也犯不着搭上自己的命吧? “没事。” 顾思年冷着脸,咬着牙,攥着拳: “云陌君,云依澜,从现在开始,我们不死不休!” …… 凤鸣楼书房,云陌君眉头紧皱,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就连一向沉稳的云依澜都在屋中走来走去,一刻也停不下来。 只有留在这的褚北瞻神态自若,优哉游哉的翘着二郎腿晃悠。 “我说你怎么还坐得住?” 云依澜终于忍不住了,瞪着褚北瞻说道: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暗杀就暗杀吧,从云家手底下选几十号人去不就行了,演一出戏,保管能以假乱真。 你偏要花重金找来一帮杀手,真让他们去杀顾将军。 出事了怎么办?” 埋伏顾思年的几十号黑衣人并不是什么云家属下,而是云家花重金请来的杀手,当时褚北瞻只对他们交代了一句话: “杀了古凤,再赏黄金百两!” 老实说,当时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云家兄妹两都蒙了。 褚北瞻微挑眉头: “以假乱真始终还是假的,万一被魏家识破,大哥必死无疑。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来一场真正的暗杀!” “道理我们都懂!” 云依澜质问道: “但你有没有想过,这种举动稍有不慎就会害顾将军送命! 你知不知道!” 褚北瞻微微一笑: “云阁主,往日你可没这么暴躁啊” “我……” 云依澜一下子有些脸红:“我只是担心顾将军的安危!” 边上的云陌君眯着眼,他也觉得自己这位妹妹表现的与往日不太一样,似乎,似乎太上心了。 “放心吧~” 褚北瞻很随意的往椅背上一靠: “我们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谈何收复北荒?” 第262章古凤出手 魏府的大厅里坐着整整齐齐两排身影,要么是府中其他的幕僚,要么是魏家麾下的亲信武将。 在魏冉父子二人下首位坐着的就是顾思年,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魏家所有心腹面前,而且光看座次,他的地位仅次于魏家父子二人。 “正式给大家介绍一下。” 魏冉朗声开口道: “这位就是古凤,古公子,是我魏冉请入府中的谋士,以后魏家下面大小事务,古公子都有权参与处理,谁要是敢对古公子不敬,那就是对我魏冉不敬! 都明白了吗!” “遵命!” 一道道神色各异的目光看向了顾思年,以往魏家没少请幕僚入府,但第一次见到魏冉如此郑重对待。 其实这些天大家都知道有一个谋士在府中帮忙出谋划策,而且魏家拿到铁引就是此人出的主意,但等见到真人时还是无比诧异,竟然会这么年轻? 几天前遭遇了一次截杀的顾思年伤势还没好利索,有些虚弱的拱手行礼道: “承蒙魏将军抬爱,有幸与诸位共事,以后古某若是有做得不好之处,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古公子当真是天纵横才、英雄出少年啊。” 一名中年男子微微一笑: “不知道公子来自中原何处?师承何门何派?也好让我等瞻仰一二。” 此人的笑声中带着几分浓浓的戒备,目光也有些不善。 顾思年知道他是谁,晁绍,魏冉麾下的头号大将,整个魏家派系,估计也就只有他能勉强与云陌君抗衡,当初魏冉降燕,这家伙就是跟着一起投降过来的。 “晁将军过奖了。” 顾思年的语气有些无力,但还是拱手道: “我古某不过是中原一山野村夫罢了,家师也是寂寂无名之辈,整日隐居于荒野,哪值得将军瞻仰。” “寂寂无名之辈?” 晁绍意有所指地说道:“那可不值得云家去中原请先生过来啊,云家那兄妹俩可都是人精。 又或者说你的来历有什么隐秘,先生不敢说?怕露出什么马脚?” “晁将军。” 魏晗的眉头一皱:“古公子虽是云家请来的,但现在与我们才是真正的朋友,说话,还是得客气些。” 晁绍努了努嘴,虽然有些不满,但终究没有顶撞魏晗,只能说了一句: “既然古公子是大才,那就请详细说说吧,接下来有何安排?” 众人纷纷看向顾思年,夸也夸了,面子也给足了,但魏家请你过来自然不可能是吃干饭的。 顾思年不紧不慢的说道: “众所周知凉州城内有两股最大的势力,一个是咱们,一个就是皇甫琰,我古凤别无志向,只想让皇甫琰以及云家消失在凉州,报一刀之仇! 我相信这也是魏将军与大家共同的愿望,只有解决了皇甫琰,我们才能真正在凉州城说了算!” “公子口气倒是不小。” 晁绍目光微凝: “你可知道皇甫琰麾下兵马强悍,连本将军都颇为忌惮,凭你这三言两语就能对付皇甫一派?” “呵呵,事在人为。” 顾思年沉声道: “皇甫琰麾下精锐,大多以骑兵为主,要想有精锐骑兵,就得有上好的马场源源不断供应战马。 作为凉州本地出身的皇甫琰,早年间起家的时候就是靠着不停的抢占马场崭露头角,以战养战,到今时今日,他手握凉州附近大小马场七座,除了每年进贡给北燕的战马外,剩下的全被他收入囊中。 而我魏家,只有区区三座马场,战马的数量远不及皇甫琰,何谈打造精锐骑兵与皇甫琰抗衡?” 皇甫琰在凉州站住脚的原因只有两个,第一他是凉州本地人,许多本地百姓活不下去都会投入他的麾下,第二个原因就是手握马场,打造出了精锐骑军。 但北燕那边自然不可能任由皇甫琰大肆扩展骑军,威胁自己的统治,所以每年都会从皇甫琰手里弄走不少战马,限制他的发展。 魏冉拖着下巴想了好久,眉头微挑: “你该不会是想从皇甫琰手里抢马场吧?” “为何不行?” 顾思年手掌轻挥,反问道: “大家实力旗鼓相当,我们的兵力甚至更胜一筹,凭什么好的马场都在皇甫琰手里握着? 诸位将军忍得了,我古某人可看不下去。” 众人目光一颤,马场可是各家的命根子,寻常小势力根本就不配拥有马场,皇甫琰也自然不可能乖乖将马场双手奉上。 要想抢,就只能开战! 魏冉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 “我们两方势力牵扯太大,贸然开战,怕是不妥。而且,我们现在并无把握一举打垮皇甫琰。” “没必要自己动手。” 顾思年嘴角微翘: “北燕不是刚刚赏了将军一张铁引吗?这东西对寻常那些势力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东西。把它拿出来,告诉那些势力的头头脑脑,谁能抢下皇甫家的马场,铁引就归他们! 皇甫琰虽然势大,威慑一众势力,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咱们给的好处够大,总会有人对他出手的!” “借刀杀人?” 魏家父子二人目光一亮: “那然后呢?” 只要不正面与皇甫琰血拼,魏家父子就不怕。 “然后嘛~” 顾思年呵呵一笑: “自然是坐收渔翁之利了!” …… 密室内,晁绍皱着眉头说道: “将军,这个古凤真的信得过吗?我看这小子总觉得有点阴险,心中不安稳。” “自然信得过。” 魏冉耐心的解释道: “那日云家派人截杀他,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差点就一刀把他给剁了。” “可是将军,苦肉计不得不防啊。” 晁绍忧心忡忡的说道: “你也知道,云家那个女子一向诡计多端,深藏不露,一肚子坏水,他们要是想演一场戏给咱们看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我们毫无保留的信任这个古凤,万一着了皇甫家的计,那就悔之晚矣了~” “你说的这个可能我自然也考虑过。” 魏冉摇了摇头道: “但那日我看得真切,出手的黑衣人全都是带着必杀之意来的,如果不是我一箭射中黑衣人,古凤必死无疑。 就算是要用苦肉计,也犯不上真搭上一条命,你啊也别疑神疑鬼,说不定我们真能靠着这个年轻人彻底压制皇甫一派。” “行吧。” 晁绍苦笑一声:“将军既然信得过他,那末将就不说什么了。” “嗯。” 魏冉竖起一根手指轻声道: “铁引一事他办得漂亮,这次就看看他有什么手段能帮我魏家拿下马场了。 如果事成,呵呵,皇甫琰以后再也抬不起头来!” ……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凉州城从平静转而陷入了一种躁动。 在这片土地上除了皇甫琰与魏冉,其实还有大大小小数十个势力,小到几十上百人,多的一两千,平时他们面对两大势力那可是恭恭敬敬,半个屁都不敢放。 可这一两个月,他们竟然开始主动袭击皇甫琰控制的那几座马场,今日趁夜过来捣烂你几个马厩,明日溜过来抢你几匹马,最大胆的竟然还敢正面与皇甫一派的骑兵发生冲突。 凉州城的老百姓想不明白,这些人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皇甫家出手。 面对这种程度的挑衅,皇甫琰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云陌君亲自出马,率领精锐骑兵驻守在各个马场之间,只要撞见敢露头的势力那就是杀无赦。 想要维护皇甫家的威严,就只有靠鲜血。 云陌君的手段还真是狠,第一天就撞见了前来偷袭的一股小势力,足足两百号人被他杀得一干二净,尸体全部悬挂在营房门外,用以威慑全境。 一开始还真能起到点威慑的作用,可时间一长大家就发现不对劲了,那些小势力就像约好的一般,今天你攻打这座马场,明日我攻打那座,声东击西、和云陌君玩起了捉迷藏,弄得那些精锐们疲于奔命,辗转往来于各座马场,却没什么收获。 皇甫琰麾下兵力本就不算太多,只能分开守卫在各座马场之间,有一种有劲没处使的感觉, 这种冲突申屠翼那边也有所察觉,但却充耳不闻,半点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大小势力间的斗争他见得太多了,反正死得又不是他燕人。 尤其是这个皇甫琰,申屠翼一向对这种本地势力保持着警惕之意,让其余势力削弱一下他的实力也挺好。 就这样折腾了好久,一些眼尖的人突然发现皇甫琰与这些势力斗得如火如荼,魏家却始终静静的在一旁看着,没有任何举动。 这两家表面和平,可谁都知道这两家早就想致对方于死地。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出这是皇甫琰最虚弱的时候,魏家会白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越安静,越反常。 凉州城充斥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终于在一天清晨,魏家几支主力骑军从四面八方汇集在凉州城外,多达三千之众,可以说麾下骑兵已经倾巢而出,然后同时向北方赶去。 那个方向有着皇甫琰麾下最大的一座马场: 仙平马场。 整座凉州城都轰动了。 …… 第263章争夺马场 “轰隆隆~” “隆隆~” 数以千计的骑军在大地上奔涌而过,跨过黄沙平原,越过丘陵土坡,声势浩大。 凉州其实疆域辽阔,尤其是大型马场更不可能紧挨着城池,所以那座仙平马场距离凉州城有近百里的距离,一直到第二日的正午时分,魏家骑军才抵达了仙平马场的外围。 一天的时间里,魏家要对皇甫家动手的消息传遍了凉州城,无数眼光都聚集在这。 这应该是两家势力这么多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冲突,弄不好就是上千人殒命。 仙平马场极为辽阔、水土丰美,是凉州地界上难得一见的好地方,每年产出的良马数以千计,但大部分都落入了燕人的口袋。 若不是碍于与凉朝还有些许的协议,北燕早就厚着脸皮将整个北荒所有的马场都抢过来了。 当魏家骑兵出现在这片草原的那一刻,早有两千精骑列阵在马场之外,一面皇甫军旗高高飘扬在空中。 一名名身材壮硕的军汉持枪策马,巍然不动,而且每人的胸前都配着一片胸甲,这对于缺少铁器的北荒来说已经是极为奢侈的手笔了。你看看魏家这边,几乎没什么人穿铁甲,大多都是布甲或者皮甲。 而且魏家的骑兵就是一人一马,皇甫琰这两千骑都是一人两马,甚至更多,随时可以更替辅马作战。 可以想象皇甫琰与云陌君为了打造这么一支骑兵,花费了多少心血。 两拨骑军驻足不动,遥遥相对,杀气缓缓升腾。 皇甫琰策马向前,冷声问道: “魏兄今日大张旗鼓地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云陌君紧随其后,白发披肩,手握长枪,面色悍然。 “唔。” 魏冉漫不经心地说道: “听闻皇甫兄最近遇到了麻烦,我魏某身为你的好友,怎能不出手相助?” 魏冉的身后还有魏晗、顾思年、晁绍等一帮人,麾下能打仗的将军基本上都来了。 “多谢魏兄的好意了。” 皇甫琰冷冷的说道: “不过那些麻烦在我眼里不值一提,我皇甫琰可以自己解决。 若是魏兄没有其他的事情,就请回吧,马场内都是粗茶淡饭,就不留魏兄以及诸位将军在这儿吃饭了。” “噢?是吗?” 魏冉呵呵一笑: “但我怎么听说最近皇甫兄手底下的兄弟累得不轻啊?整日东奔西跑,被人当成猴子耍。 那些个烦人的苍蝇也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挑衅皇甫兄的威严。 依我看啊,皇甫兄不如先将仙平马场暂时交给我看管?这样皇甫兄手里的精锐不就能腾出手来收拾那些杂碎了? 等麻烦解决,我再把马场还给皇甫兄也不迟。” “哈哈哈,暂时交给你看管?” 皇甫琰仰天大笑: “魏兄啊魏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马场到了你手上,还能再还回来?” “哎,皇甫兄何出此言?” 魏冉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我魏冉说话做事一向是一言九鼎,难道你连我还信不过?” “我呸!” “魏冉!” 不等皇甫琰开口,再也憋不住的云陌君怒声喝道: “别把我们当傻子,那些人背后要是没有你魏家的支持,他们怎敢如此!你魏冉打着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算盘,我们不知道吗? 想抢我们的马场,光靠阴谋诡计可不行,有本事就光明正大地打一场!” “轰!” 云陌君身后的两千精骑同时举枪向前,杀气凛然。 这就是皇甫琰麾下最精锐的一批兵马,原本这段时间是分别守在各处马场的,但昨日他们接到了魏家兵马大举集结的消息,立马全都撤回了仙平马场。 当然了,并不是皇甫琰麾下的所有骑兵都在这,最近不太平,剩下的骑军还要分守各处。 顾思年目光恍惚,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整座军阵,心中有些诧异。 以他的眼光来看,这两千精骑的气势几乎可以与望北营这种琅州头等主力并肩了,看来云陌君的名声不是白来的。 北荒之兵,可用啊~ “真当我魏家怕你?” 魏冉冷笑一声,再也不隐瞒此行的真正来意: “今天我把话放在这,这座马场你皇甫琰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皇甫琰缓缓拔出了腰间佩刀: “那就试试,你魏家有几分本事!” 魏家的兵力人数多于皇甫琰,唯一的缺点就是气势上差了些,如果打起来,今天的局面大概率是两败俱伤。 云陌君眉头紧凝,冷声喝道: “想抢马场,先过我云陌君这一关!” 仅仅一道怒喝就让不少骑军面色微变,云陌君这三个字可是用不少人命堆出来的。 晁绍不甘示弱,狞笑道: “区区一个后辈,安敢放肆!” 两边谁都不肯退,离动手就只差一个契机。 “皇甫将军。” 就在这时,顾思年突然扯动缰绳,行到了皇甫琰的正前方: “晚辈古凤,有礼了。” 皇甫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儿还没有你说话的份!” “呵呵呵。” 顾思年倒也不生气,只是呵呵笑道: “将军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吗?怎么,看到我还活着,不开心了?” 皇甫琰冷着脸,一声不吭,反而是云陌君轻喝道: “姓古的,休在这儿阴阳怪气!明白告诉你,杀你是我云陌君的主意,你能奈我何!” “哈哈哈!云将军还真是光明磊落,古某佩服!” 古凤朗声大笑,抬头反问: “难道你们就不好奇吗?为何魏家的兵马会在昨天大张旗鼓地出城,提前让你们接到风声? 我们悄悄的来,发起偷袭,不是更好吗?” 皇甫琰愣了一下,眉头似乎开始皱起。 顾思年漫不经心的说道: “实话告诉你们吧,此时此刻,你们手底下其余六座马场的外围都有我们的人,而你们把精锐都集中在了仙平马场,其余那几处怕是没什么守军了吧? 那些个大大小小的势力可是对你们手底下的马场垂涎许久了,啧啧~ 只要仙平马场开打,我古凤保证,其余六座马场你们一座也守不住!” “混账!” 云陌君勃然大怒: “奸诈之徒,竟然使出此等奸计!” 明白了,顾思年实际上用了调虎离山之计!眼下这个局面还真把皇甫琰难住了,若是不惜一战与魏家在这里全面开战,就算能打赢,其余六座马场也会被彻底侵占,损失更大,这算是魏家联手十几个势力同时对自己发难。 顾思年不以为意,继续轻飘飘的说道: “当然了,看在皇甫将军与魏将军有些交情,咱们可以退一步,只要你们让出仙平马场,其余地方,我们不会碰一个手指头。 皇甫将军,一座换六座,可得好好想想啊~” “妈的!” 云陌君一挺长枪: “老子杀了你!” “不要冲动!” 皇甫琰一把拦住了云陌君,摇了摇头。 场面终于陷入了寂静,皇甫琰的脸色越来越青,就像心中有一团怒火,憋着却无法发泄。 过了很久,皇甫琰才面目狰狞的说道: “古公子果然是大才,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 仙平马场归魏家,但从今以后,你我两方便是不死不休!” “我们走!” …… “哈哈哈!” “古兄这次的手段可真是让我开了眼。” 书房里的魏晗喜笑颜开,笑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皇甫琰与云陌君是什么人?那可都是威震凉州好几年的狠人,全都杀人不眨眼。 谁要是想从他们手里抢东西,少说要崩掉两颗门牙,但这次你不费一兵一卒,就抢来了他们手里最大的一座马场。 哈哈哈,你怕是不知道,这两天我做梦都能笑醒。” “呵呵。” 顾思年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有时候做事,不一定非要用蛮力,更需要好好动脑子。” “说得好,啊哈哈。” 魏晗转头琢磨道: “不过,这次联手了这么多势力同时对皇甫琰发难,辛辛苦苦弄到手的铁引就得这么给出去,我心中不舍得很啊~” 这次魏家骑军主力都往仙平马场集结,其余那些马场都是麾下步卒与那些势力联手,紧盯另外六座马场,那些个势力平日里对两家斗争都是保持中立的,这次出手帮助,自然是看中了魏家给出的利益。 “哎,魏兄不用死脑筋嘛。” 顾思年微微一笑: “现在马场已经到手,铁引,没必要真的给出去。” “额。” 魏晗愕然:“你还想赖账?这么做会不会得罪那些势力?” “给点金银安抚一下就好了,怕什么。” 顾思年不以为然地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 “有了仙平马场,魏家就可以大肆扩充骑军,那些个势力就算明知被骗,又能做什么? 以后的凉州城,会渐渐是咱们一家独大!” “唔,有道理!” 魏晗点了点头,他本就舍不得拿出铁引分给那些人,被顾思年这么一说就更不想放手了。 顾思年有条不紊的说道: “接下来咱们要做的就是一点点扩充实力,慢慢的蚕食皇甫家其他的地盘,终有一日,他们会再也无法与咱们抗衡!” 以前顾思年说这句话,魏晗还是半信半疑,但经过这次的事他明白,古凤确实有这个能力可以办到。 “这么想是好的,但只有一个问题。” 魏晗略带一丝忧心的问道: “我们这么大张旗鼓的与皇甫琰撕破脸,不知道北燕那边会不会心生不满,万一打破平衡,保不齐申屠翼会插手。” “怕什么!” 顾思年沉声道: “燕人要的无非是忠心,论忠心,皇甫琰还比得过魏将军?” “也对,哈哈哈!” 魏晗仰头一笑,满心欢喜。 “咳咳。” 顾思年轻咳了几声: “魏兄,等他日事成,你可千万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啊~ 那个云依澜……” “古兄放心。” 魏晗拍着胸脯保证道: “我魏晗一向说话算话,到时候我就算是绑,也得把那个娘儿们送到古兄的床上!” “那就多谢魏兄了,期待那一天!” “哈哈哈!” 魏晗仰天大笑出门去,但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魏晗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狠: “就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真到了那一天,本公子会大发慈悲,留你一条全尸~” 而屋中的顾思年也在默默的看着紧闭的房门,喃喃道: “这次之后,我看凉州附近的大小势力还有谁敢帮你魏家~” 第264章好一位登徒子 “驾!” “哒哒哒~” “吁吁~” 二三十匹高头大马在街道上疾驰而过,那叫一个扬武扬威,纵横跋扈啊,将过往行人尽数驱散,极为嚣张。 但一看是魏家的骑队,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只能老老实实退到两边等骑队过去,说句不好听的,被魏家撞死了都没处说理。 骑队最后停在了那座凤鸣楼的大门口,以魏晗、顾思年为首的数十人纷纷翻身下马,龙行虎步地往大门口走去,甚是引人注目。 “站住!” 守在门口的七八名下人一看来人的身份,当即就挡在了门口,不让他们进来。 两个月的时间里魏家再度出手,靠着顾思年的蚕食妙计接连侵占了皇甫琰的另外两座马场,还发生了好几次小规模的冲突,这两个派系的斗争几乎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就差全面开战。 要不是有申屠翼的北燕驻军在边上看着,两家真的就得刀兵相见,你死我活! 这种关头,凤鸣楼自然是站在魏家对立面的,谁让云依澜的哥哥是皇甫琰麾下的头号大将呢。 “唔,怎么不给我们进?” 魏晗面带笑意,乐呵呵的问道: “难不成怕咱们花不起银子?放心,本公子我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换做以往,谁敢拦魏晗早就一巴掌打过去了,但今天魏晗心情极好,一点也不生气,反而乐意在门口与几名伙计扯皮。 因为他今天来就是好好踩一踩凤鸣楼的。 “魏公子还是请回吧。” 一名下人警惕的看着众人道: “凤鸣楼不欢迎你们,想要喝酒听曲,就去别家。” “去别家?这是什么道理。” 魏晗插着腰喊了起来: “街里街坊们听听,这个凤鸣楼都是些什么货色,竟然还把客人往外推。 开门做生意的,有客竟然不接,这是何意?依本公子看啊,你们凤鸣楼还是趁早关门算了!” “喔,关门关门!” “哈哈哈!” 身后的随从们附和出声,一个个面带讥笑,大声喧哗,老百姓们都在远远的看着热闹。 虽然他们不知道门口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纠纷,但是他们知道魏家最近与云家结了大仇,该不会要闹出什么大事吧? 凤鸣楼的下人们一个个面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不管怎么说,开店做生意有客不接确实不占理,可这个魏晗万一是来找麻烦的,放进去不是更麻烦? “行了行了,看你们这样子也做不了主,赶紧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 魏晗讥笑道: “你去告诉云依澜,就说魏公子与古公子到了,让她出来迎接! 哈哈哈!” 伙计们一阵气急,就在这时,一名美貌婢女疾步而来,躬身道: “魏公子、古公子,我家掌柜说了,来者皆是客,两位公子更是身份尊贵,我凤鸣楼早已为两位备好了最好的包房。 请!” 魏晗与顾思年对视了一眼,看来这个云依澜还真沉得住气啊。 …… 凤鸣楼的天字号乃是整座酒楼最为奢华的所在,雕花绣纹的红木桌椅摆放的极为整齐、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山水字画,虽然不一定出自名家手笔,但却极为雅致,屋中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扑鼻而来。 包房虽好,这儿的氛围却极为诡异。 偌大一张圆桌边只有魏晗与顾思年二人随意而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两人身后还站着十几号虎背熊腰的家丁,就这么杵在那,一言不发。 包房里还有一些凤鸣楼的婢女在小心翼翼的作陪。 一名女婢恭恭敬敬地道了个万福,极为客气的说道: “两位公子,菜都上齐了,都是我凤鸣楼的特色,请慢用。” 到底是天字号包房啊,边上有貌美艺伎轻抚古琴为二人助兴,再配上两名翩翩起舞的女子,享受倒是真的享受。 一贯在沙场征战的顾思年何时有过这等待遇,一时间还真有些纸醉金迷的感觉。 不过顾思年还是提起筷子,随便夹起一块鱼肉往嘴里一放,只这么一嚼就被他当场吐了出来: “我呸!” “这就是你们凤鸣楼的特色?手艺也太差了吧?” “呸!” “还有这盘羊肉,膻味这么重,怎么吃?” 顾思年面带森冷,吃一口骂一句,半点面子都没给,边上服侍的婢女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客人,但又不敢发作,只能赔笑道: “公子,这确实都是我凤鸣楼的拿手菜,若您不满意,奴婢立刻吩咐人去给你换?” 这边话刚说完,魏晗就拎起一壶酒往墙上狠狠的一砸: “别弹了,弹的什么玩意?还没本公子弹得好听,简直辱没了你们凤鸣楼的名声!” “咣当~” 酒壶碎裂,酒香四溢。 这粗暴的举动直接吓到了那些正在伴琴起舞的女子,一个个噤若寒蝉,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魏晗冷声道: “怎么,觉得我二人身份不够,就如此怠慢? 告诉你们,若是让本公子不满意,就砸了你们这座凤鸣楼!” 不管是婢女还是在旁伺候的伙计都无比憋屈,什么菜不好琴不好的,你二人分明就是来找麻烦的。 眼瞅着魏晗就要暴走,一道轻飘飘的笑声终于传了进来: “魏公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发这么大火?怎么说也是咱凤鸣楼的老顾客了,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和我讲嘛,没必要难为这些下人。” 一身白衣的云依澜迈步而入,盈盈一握的腰肢、高挑修长的身材,再配上那一张盛世容颜,简直让人无法对这种女子生出怒火。 在云依澜出现的一刹那,魏晗眼中就有爱慕贪婪之意一闪而过,但他还是故作镇定的说道: “云姑娘总算是出来了,呵呵,真是难请啊~” 从在凤鸣楼的大门口喧哗到现在故意惹事,两人的目的无非是逼云依澜现身。 云依澜身后还跟着两名低头的随从,看穿着打扮就知道是凤鸣楼的下人,毫不引人注意,但顾思年一眼就能看出其中一人乃是褚北瞻所伪装。 “哎呦,魏公子想见我就直说嘛,何必如此。” 云依澜掩嘴轻笑: “我凤鸣楼一向好客,像魏公子与古公子这种贵客,我自当出来作陪。” “唔,那好。” 魏晗笑呵呵的伸手一指: “云姑娘陪古公子喝上一杯,今日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云依澜的脸庞明显僵了僵,整座凉州城都知道云依澜表面笑嘻嘻,实则却颇为冷淡,尤其对于异性,基本上都会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没听说过这位凉州第一美人给谁陪过酒。 “怎么,连古公子的面子都不给?” 魏晗意有所指的说道: “不给古公子面子,可就是不给我魏家面子啊~” 若是放在以前,魏家与皇甫琰只能算是旗鼓相当,凤鸣楼还真不怕魏家。但随着这两个月魏家的不停打压蚕食,皇甫琰与云家的势力已经缩水不少,说句不好听的,魏家现在已经能稳稳压制皇甫琰一头了。 所以今日的魏晗很有底气。 “呵呵,怎么会。” 云依澜整理了一下表情,很自然的倒了一杯酒: “古公子如今可是凉州城大名鼎鼎的人物,谁不知道是魏冉将军的得力谋士,我云依澜敬一杯酒也是应该的。” “来,古公子请!” 云依澜一双雪白的玉手就这么举杯站在顾思年面前,态度还算恭敬。 哪知下一刻,顾思年就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只见顾思年突然抓住了云依澜的手腕,轻轻往自己身边一拽,云依澜措手不及,直接一屁股跌坐在了顾思年的怀里。 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让云依澜浑身僵硬,茫然不知所措,就连魏晗也猛然觉得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这个古凤,竟然真的敢占云依澜的便宜,这可是被自己视为禁脔的美人啊! 今日顾思年提议来一趟凤鸣楼,见一见云依澜,魏晗想着毕竟要笼络古凤,便欣然同意,鬼知道他来这么一出。 魏晗心中无比的嫉妒,甚至已经给顾思年判了死刑,可眼下还得依靠顾思年帮自己对付皇甫琰,只能忍,一直忍! “古公子,你,你做什么!” 云依澜的语气中满是慌乱: “放开我!” “云姑娘别急嘛,既然是敬酒,就得由着我来,哈哈哈。” 顾思年一只手挽住云依澜的腰肢,另一只手托起酒杯往上一碰,满杯的清香就被他送入了口中。 云依澜只觉得身子发软,想站都站不起来。 这还不算完,顾思年用一种极为轻佻的语气在云依澜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就连离得很近的魏晗都没听清。 但一语说完,云依澜先是一怔,随即就猛然一巴掌挥向了顾思年的脸颊,羞怒大骂: “登徒子!” 顾思年这才松开揽着纤细腰肢的手臂,轻轻往前一推,躲开了云依澜那巴掌。 好家伙,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刚刚顾思年在云依澜说的话肯定是那种极为无耻淫荡的话语。 这时的顾思年哪还有半点世外高人、顶级谋臣的样子,分明就是个好色之徒。 “你,你竟敢如此放肆!” 云依澜气得直哆嗦,满脸羞红: “真当我云家怕你不成?” 虽然心中都快气炸了,但魏晗还是站出来为顾思年撑腰: “云依澜,你可得想清楚了,眼下这种局面,你云家还有能力与我魏家正面开战吗?” 云依澜就像是被吓住了,咬牙切齿的站在原地不吭声。 “哈哈哈!” 顾思年大笑着起身,拍拍屁股道: “魏兄,咱们走吧,早晚有一天,这座凤鸣楼会是咱们的!” “哈哈哈!” 十几道身影鱼贯而出,下人们见云依澜脸色很差,也都识相的退了出去,独独褚北瞻留了下来。 “呼~” 云依澜双腿发软的坐在了椅子上,脸上的怒气不见了,只剩羞红,这辈子她还没与一名男子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 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感觉,说不上来却又挥之不去。 “咳咳。” 褚北瞻知道场面有些尴尬,但还是轻声问道: “自从大哥去了魏府,整日都被魏府的耳目盯着,很难传消息出来。 今日他来,肯定是为了说点什么。 那个,这个,刚刚你在他怀中,大哥说了些什么?” 从头到尾都有魏晗在场,除了在耳边那一句,顾思年根本没有可能传递消息。 “呼~” 云依澜努力的平复着呼吸,轻声道: “他说,万事俱备,按计划行动~” 第265章私运铁器 “魏兄,我们到底在等什么呢?” 一座不起眼酒肆的顶楼,魏晗正站在窗户边凝神远望,顾思年百无聊赖地在屋中来回晃悠。 今天下午,魏晗神秘兮兮地把顾思年带到了这个地方,一直等到入夜,只字不提来这儿是干嘛的。 而且屋内连一盏油灯都没点,黑咕隆咚,只能靠窗外洒进来的月色照明。 若不是知道魏晗好女色,顾思年就得考虑一下自己的安危了。 魏晗朝着窗外努了努嘴唇: “顾兄,你知道那儿是什么地方吗?” 顾思年顺着魏晗的视线看出去,那儿有连成一片的十几间平房,围成了一个院落。 院子门口还有四五名家丁来回晃悠,手中握着长棍,像是在防止有人靠近。 “不知。” 顾思年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是皇甫琰藏在凉州城内的一处秘密仓库,我们已经暗中盯了许久。” “仓库? 皇甫琰毕竟实力雄厚,手下养着那么多兵马,有几座秘密仓库不足为奇吧。 魏家也有许多仓库藏在暗处啊。” “这座有点奇怪。” 魏晗眉头微皱: “我们盯了很久,以前这座仓库一直荒废,直到近期才开始使用。 最近每到夜晚,就会有一支商队拉货到此处,交给皇甫琰的亲信,神神秘秘。 一连三天,天天如此。” “半夜送货?” 顾思年眉头微挑: “那是有点不寻常啊,拉的是什么货。” “不知道。” “来了!” 魏晗的眼珠子一下瞪得滚圆,整个人都打起了精神。 “嘎吱嘎吱~” 七八辆马车由十几名车夫拉着,晃晃悠悠的穿过街巷转角,然后停在了那座院落的门外。 深更半夜的,这些人也不插个火把照明,就像是在刻意隐藏些什么。 马车刚停稳,院子里就出来了几十名壮汉,一箱箱地从车上卸货,所有车驾上方都有黑色篷布包裹,压根看不清装的是什么。 两边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交流,唯独车队前方一名看似领头的中年人与院门护卫寒暄了几句。 卸货也就不到半个时辰,那些车夫驾着空车缓缓离去,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魏晗与顾思年一直在暗处观察,他们所处的这座阁楼刚刚好可以窥见街道全部。 虽然不知道货物是什么,也不知道送货的是什么人,但处处都透着诡异。 “看到了吗。” 魏冉再次努了努嘴: “若是寻常货物,何必这么鬼鬼祟祟,难不成皇甫家的东西还有人敢抢? 这其中一定有鬼!” “蒽,是不太对。” 顾思年若有所思的说道: “不知道魏兄有没有注意,那些木箱需要两名大汉合力才能勉强搬运,说明里面的货物很重!” “很重?莫非是铁?” 魏晗眼眶一缩,他脑子能想到最重的就是铁器了,顾思年的提醒让他有了个推测的方向。 “想知道货物是什么还不简单?” 顾思年嘴角一翘: “派一队人跟着他们出城,全都抓了,一问便知!” “放心。” 魏晗冷笑道: “已经有人在城外等着他们了,我倒想看看,皇甫琰在耍什么把戏。” …… 魏府的前厅里跪着一名浑身发抖的中年男子,脸上被打得鼻青脸肿,止不住的哆嗦,看穿着打扮像是个经商的富人。 端坐主位的魏冉冷声道: “知道我是谁吗?” “知,知道。” 中年男子颤颤巍巍的答道: “小的见过,见过魏将军。” “嗯,还算你有眼力。” 魏冉的上半身微微前倾: “想活命,就老老实实的回答问题,你给皇甫家送的货,是什么?” “是,是被褥。” “放屁!” 魏晗一脚就将他踹翻在地,冷声道: “一箱子被褥需要两个壮汉抬?再给你一次机会,敢撒谎半句,就把你剁了喂狗!” “别,别杀我!” 中年男子泣不成声,疯狂的磕头道: “是铁矿石,是铁石!” “将军饶命,饶命啊!” “铁矿!” 魏冉霍然起身: “皇甫琰有没有铁引为凭证?” “没,没有。” “你确定?” “真,真的没有。” 中年商人哭丧着脸道: “就算再给小人两个胆子,也不敢欺骗将军啊。 若是有铁引,何必这么偷偷摸摸。 将军,小的只是中原来的客商,为了挣点银子养家糊口。 求求将军,饶了小人这一次吧!” 不管是北荒内地还是来做生意的中原人都知道,在这里,铁器生意不能乱碰,否则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希望你没有骗本将军。” 魏冉冷声一笑: “来人,给我押下去!好生看管!” “诺!” 几名凶神恶煞的壮汉将他拎了出去,直到出门时这家伙还在求饶。 “哈哈哈!” 魏晗仰天大笑: “父亲,这简直是天助我魏家啊。 没有铁引私自购买铁器,那可是重罪! 这事捅出去,皇甫琰有两颗脑袋都不够杀的!” 在北荒的地界上燕人最怕什么?就怕这些旧凉人谋反,所以才对铁器严格控制。 你皇甫琰弄这么多铁器,申屠翼会怎么想? “奇了怪了。” 魏冉倒是没那么兴奋,反而琢磨起来: “这个皇甫琰到底想干什么?莫非真要对燕人出手?” “将军。” 顾思年很合时宜的说道: “皇甫琰手底下才多少人?对北燕出手是不可能的。 但他很有可能会对魏家出手!咱们不得不防啊!” 魏冉父子两心一惊,这两个多月来他们不断蚕食皇甫琰的地盘,皇甫琰始终保持克制,让他们逐渐放松警惕。 难不成皇甫琰并未是退缩,还是隐忍,在背后偷偷积蓄实力,想要给自己致命一击? 一想到这,父子两就不寒而栗。 “父亲!” 魏晗沉声道:“不管皇甫琰意欲何为,此事都是死罪! 只要上报给燕人,他就算想活都难! 天赐良机啊!” “好!” 魏冉满脸冷笑的站了起来: “我这就去一趟北燕大营!” …… 魏冉恭恭敬敬的站在帐下,端坐主位的申屠翼眉宇紧凝,一言不发,让大帐中的气氛极为压抑。 军帐两侧站着二十名刀斧手,一个个怒目圆睁,厚重的板斧就这么横在胸前,闪着寒光。 “皇甫将军到!” “进!” 伴随着一声厉喝,姗姗来迟的皇甫琰迈步走进大帐,当看到两排刀斧手时眼神明显就不对了。 不过他还是强作镇定,抱拳道: “属下参见将军,不知将军急召卑职前来所为何事?” 申屠翼眼眸微眯: “你不知道本将军找你来是何事?就没什么要主动交代的?” 皇甫琰满脸疑惑: “属下听不懂,请将军明言!” “凉州城东小巷,是不是有一座你皇甫家的秘密仓库?” 皇甫琰的面色微微一僵: “是!” “这两天的半夜,每天都有人去送货?” “是!” “送的是何货物?” 皇甫琰犹豫了一下,答道: “天气越发严寒,属下特地为麾下士卒采买了一批御寒的衣服被褥。” “皇甫琰,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敢狡辩!” 不等申屠翼开口问话,魏冉就呵斥道: “明明是你私自从中原购买铁器,还想遮掩? 真当申屠将军是傻子吗!” “铁器?什么铁器?” 皇甫琰满脸错愕: “我不懂魏将军在说什么,仓库中存放的确实是被褥,若有半句无言,属下甘愿受罚!” “皇甫将军还真是沉得住气啊。” 魏冉都快气笑了: “中原商人将铁矿搬进你皇甫家的仓库那是我魏家亲眼所见,都这个时候了,皇甫将军还是不愿意说实话吗?” 魏冉现在再也没有之前的表面和气,既然已经决定正面硬刚皇甫琰,就只能彻底撕破脸皮了。 申屠翼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自己的台词全被这个姓魏的抢了。 皇甫琰不再看魏冉,而是冲着申屠翼抱拳道: “将军,卑职实在是听不懂魏将军在说什么,但末将确实没有私自购买铁器,想必是有小人栽赃陷害吧! 毕竟我皇甫琰树大招风,有些许小人惦记也很正常。” “放肆!你说谁是小人!” 魏冉勃然大怒: “我魏冉还犯不着在将军面前陷害你,是你皇甫琰敢做不敢认!” 申屠翼陷入纠结,皇甫琰一脸无辜的样子看起来真像是不知情,但是魏冉又信誓旦旦,咄咄逼人,不得不信。 “申屠将军!” 魏冉抱拳喝道: “末将请求,立刻派人搜查仓库,魏家的人一直在那儿盯着,他们绝无可能将铁矿运走。 只要一搜,便真相大白!” “嗯。” 申屠翼面无表情的看向皇甫琰: “皇甫将军,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老实交代,本将或许还能从宽处理,若是顽抗到底,那就……” 皇甫琰面不改色,抱拳道: “将军,但搜无妨!” “好!” 申屠翼大手一挥: “派人去搜,务必要掘地三尺!” …… 皇甫琰与魏冉就站在帐中,等待搜查的结果。 几十号刀斧手就这么瞪着皇甫琰,但凡他有定点异动立马就会当场斩杀。 但躬身而立的皇甫琰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畏惧。 魏冉在心中冷笑: “看你还能淡定到几时!” 足足大半天过去了,负责搜查的燕军武将总算是回到了军营,沉声道: “将军!仓库中所有货物都已经查抄,运回了大营!” 申屠翼看了一眼皇甫琰,这才问道 “是什么?” “是御寒的被褥和衣物!” 这一刻,皇甫琰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第266章我让谁死,谁就死! “什么!真是被褥和衣物?” 魏冉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呢? 申屠翼变得有些不悦,冷冷地看向魏冉道: “魏将军,现在该轮到你解释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皇甫将军私运铁器吗?” 皇甫琰抄着手一言不发,似乎这样的结果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魏冉一哆嗦,急步走到那名燕将面前问道: “到底有没有搜清楚!确定没有铁器吗?不可能啊!” 这种质问的语气让燕将极为不满: “怎么?你当本将军眼瞎不成?铁器与被褥都分不清?要不魏将军自己带人去搜一搜,看看是不是我眼瞎?” 燕将用一种很不满意的眼神瞪着魏冉,区区一个降将,也敢对自己大呼小叫,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魏冉被一阵怼,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又不敢发作,只能解释道: “申屠将军,绝不是属下无端污蔑皇甫将军,我这儿有人证!是给皇甫琰送货的商人! 他可以证明运送的货物是什么!” “既然有人证那就赶紧带上来吧,看看是怎么回事。” 申屠翼用一种警告的语气提醒道: “希望你不是在白白浪费本将军的时间!” 魏冉心中已经有些慌了,虽然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此时已经没有回头路,大喝一声: “把人带上来!” 那位鼻青脸肿的富商又被拎了上来,双目无神,早就被吓傻了。 “你说!” 魏冉呵斥道:“你给皇甫家的仓库里送的是什么!” “是,是铁器!” “一派胡言!” 边上那名燕将破口大骂: “那座仓库我已经翻了个底朝天,除了一些被褥衣物还有杂物,屁都没有。 更是看不到一件铁器、一块矿石! 敢撒谎,本将军让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这……” 中年男子已经像一滩烂泥瘫倒在地,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只能一直将求助的眼神投向魏冉。 “你不用看他。” 申屠翼冷声道: “本将军只问一遍,你送的到底是什么。 若是不说实话,就让你尝尝北燕的极刑是什么滋味,到时候怕是你身上就没有一片完整的肉了~” “将军饶命,饶命啊!” 中年富商痛哭出声: “是被褥,小人运的就是被褥!我愿意对天起誓,绝无半句虚言!” “那你为何一开始说是铁矿!” “是他,是他让我这么说的!” 中年富商一伸手,直指魏冉: “小人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魏将军,给皇甫家送完货之后就被他们抓了,一顿痛打。 威胁小人一口咬定送的是铁器,小人怕死,只能这么说。 将军饶命啊!小人都是被逼的,我是冤枉的啊!” 这家伙磕头如捣蒜,哭声中满是哀伤。 军帐中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魏冉身上。 “你,你休要污蔑本将军!” 魏冉不知所措,不停地辩解: “申屠将军,绝非是卑职要栽赃皇甫将军啊,是他,是这个家伙改了供词! 小人冤枉啊!” 魏冉彻底慌了,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因为他从申屠翼的目光中看到了浓浓的怒意。 若是申屠翼稍微动动手指,那些个刀斧手怕是会立马将自己砍成肉泥。 “好啊,原来是你栽赃陷害!” 那名燕将怒气冲冲地喝道:“早就看出你没安好心,竟然还害本将军白跑一趟!” “没有,我没有栽赃啊!” 魏冉很是慌乱: “真的是他改了口供,小人哪里敢欺瞒将军!我……” “行了,别解释了!” 申屠翼冷声道: “此事,就这么揭过,本将军不想与你计较。 但绝不能有下次!” 在申屠翼的眼里,这分明就是魏冉要栽赃皇甫琰的一出戏罢了,只不过演砸了,两人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他已经习以为常。 “谢将军,谢将军!” 魏冉连连磕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申屠翼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魏冉的面前,面色冰冷,极具压迫感。 魏冉就这么死死的伏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眼角的余光只能看到申屠翼的脚尖。 “本将军知道,最近魏家在凉州城风头正盛,隐隐有独占鳌头的意思。 本将军也知道,魏将军有满腔的雄才大略无处施展,有志向有抱负。 但是,做人不能操之过急!太急,事情就做不成~” “末将,知错!” 魏冉的脸已经低到不能再低,鼻尖就贴着满地的灰尘,他知道申屠翼这是在对魏家的大肆扩张表达不满。 申屠翼半蹲下来,用手托起魏冉的脑袋: “本将军想告诉你一句话,在北荒,我大燕让谁活,谁就能活。 让谁死,那他就只能死!” 魏冉的心脏狠狠一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喝道: “卑职,明白!” “行了,都下去吧。” 申屠翼恢复了神色,轻轻一挥手: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再惹是生非。” “诺!” 两位凉州城的主事人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自始至终皇甫琰都没开过口,却让魏冉一败涂地。 申屠翼站在军帐中,冷眼看着消失的两道背影,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你觉得这两人相比,如何?” 留在帐中的那位亲信武将犹豫了一下回道: “这个皇甫琰一直以来都比较老实,不声不响,刚刚甚至都没有对魏冉落井下石。 他虽是北荒人,但应该没什么野心,只想老老实实当他的一方霸主。 至于这个魏冉,平日里虽然对咱们言听计从,但随着他最近势力的膨胀,态度越发骄狂。 这样的人野心太大,一旦日后成了气候怕是不太好掌控,将军,咱们还是该防着他点。 别回过头来被自己养的鹰啄了眼睛!” 刚刚魏冉冲着他责问,这位将军在言辞间明显对魏冉极为不满。 “蒽~你说的不无道理。” 申屠翼缓慢踱步: “最近魏家是不是吞了皇甫琰的一些地盘,还有几座马场?” 申屠翼虽然对两家的斗争不闻不问,但并不代表他不知情。 “是!凉州城内隐隐有传言,魏家已经彻底压制了皇甫琰,即将成为凉州唯一的主人!” “唯一的主人?” 申屠翼竟然笑了一声: “口气倒是不小啊~ 派人盯紧魏家!” “诺!” …… 魏家大宅 从燕军大营回来已经半日的魏冉还失魂落魄的瘫坐在椅子上,面色悲戚。 近两月来风头正盛的魏将军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再也提不起半点精神,有的只是畏惧、不安。 魏晗满脸焦急的在屋中来回走着: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好的铁器怎么就变成了被褥?那个商人又为什么突然换了口供,反过来咬咱们一口?” 顾思年的脸色同样难看,冷声道: “那商人所运的东西一定是铁器!若真的是被褥,何必大半夜鬼鬼祟祟的运进来?就算是装给咱们看得也不至于弄这么一出戏啊? 皇甫琰一定用了什么手段,提前将铁器运走了!” “妈的,一定是这样!” 魏晗破口大骂: “这个老贼,没想到花花肠子这么多,早知如此,当天晚上就应该先抄了皇甫家的仓库,捉贼捉赃!” “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铁器不铁器的也无关紧要。” 魏冉怅然失神: “要命的是燕人已经对我们产生了不满,若不是以往我对北燕忠心耿耿,今日怕是很难完好无损的走出军营。” 申屠翼的语气直到现在还让魏冉极度恐惧: 我大燕让谁死,谁就得死!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申屠翼已经对自己动了杀心?魏冉甚至不敢再往下想,因为这是一句天大的实话。 魏晗铁青着脸坐在了椅子上,他没料到十拿九稳的事会变成现在这幅局面,本以为等父亲从北燕军营回来,凉州城就没有皇甫琰这号人物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次是我心急了啊。” 魏冉长叹一口气: “皇甫琰的一味退让导致我们过于张扬了,我甚至忘了北燕的驻军才是北荒的主宰。 看来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只能蛰伏起来,小心翼翼,再也不能引起燕人的不满。” 魏冉很清楚,自己再过分一些,北燕就真要对自己下杀手了。 魏晗无比泄气与不甘: “难道这么好的局面,就放弃了?” “公子说的对,眼下可不能放弃!” 顾思年沉声开口道: “我们打压了皇甫琰这么久,他们被咱们死死压制,一旦给了他们喘息之机,以皇甫琰与云陌君的能力势必会加速反扑。 魏将军,咱们现在相当于已经彻底和皇甫琰撕破脸了,这场斗争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们一旦退步,那将会万劫不复啊!” “没错!” 魏晗铁青着脸握紧拳头: “这阵子我们抢了皇甫琰的马场、占了他不少地盘,就连凤鸣楼都被我们狠狠的踩了一脚。 这时候收手,以后皇甫琰起势了会怎么对付我们?到时候我魏家上下一定难逃一死! 我们决不能退缩!” “不退缩的话能怎么办!” 魏冉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也想在最后关头踩上一脚,踩死皇甫琰,可现在北燕对我们心生忌惮、虎视眈眈,只要咱们做出什么出格之举,定然会遭到雷霆打击! 要不,还是算了吧!” “将军,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顾思年面目狰狞的说道: “燕人不希望一家独大,但如果我们先斩后奏呢?先将皇甫琰麾下杀个干干净净,就算是申屠翼也拿我们无计可施!” “先斩后奏?” 父子二人目瞪口呆,他们从顾思年的脸上看到了一抹疯狂。 第267章先下手为强 “先斩后奏?” 魏晗目光一亮: “古兄莫不是已经有了计策,能一举打倒皇甫家?” “有是有,但就看魏将军敢不敢做了。” 顾思年很认真地看向魏冉: “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出手,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堵上的可不是一座马场、一块地盘,而是整个魏家!” 顾思年的语气极重,让人不得不重视。 魏冉略加犹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将屋门重重闭紧: “说吧!” 顾思年这才有条不紊地说道: “首先,让北燕不满的点并非是没从皇甫琰那儿搜出铁器,更多的是因为他们觉得将军打破了凉州城原有的平衡,一家独大的局面申屠翼不希望看到。 鹬蚌相争,渔翁才会得利,北燕想做的就是渔翁。” “这是自然。” 魏冉欣然点头: “这么多年了,北燕不就是靠着这一手来维持北荒的秩序吗?若没有咱们帮着威慑北荒三州,靠他们的五万驻军,哪应付得过来。” “妈的,真是憋屈。” 魏晗愤愤不平的说道: “拼死拼活给燕人卖命,他们却总想着压制我们! 唉~” 皇甫琰与魏冉不知道北燕打得什么算盘吗? 他们知道,只不过无计可施。 “所以。” 顾思年微微一笑: “如果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皇甫家,让燕人无法反应,那他们只能捏着鼻子承认魏家的地位,不认,也得认! 假如凉州城只有一个魏家,他们就只能依靠你们替北燕办事!” “你说得太轻巧了。” 魏冉微微摇头: “你怕是没见过皇甫琰麾下骑军的战力,那在凉州大小势力中是顶尖的存在。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这两个月来我们全面占据上风,我也没把握能全歼云陌君那几千精骑。 那一支骑军,就算是北燕都得打起精神应对!” 顾思年一合双手,笑而不语。 “哎呦,古兄!” 一看他这副样子,魏晗就急了: “都什么时候了,若是你真有办法解决皇甫琰那就痛快的说出来。 事成之后,我魏家一定会竭尽所能的报答古兄! 别说一个云依澜了,就算是全凉州所有貌美的女子,只要古兄想要,我魏家都给你弄来!” “对!” 魏冉重重点头: “还请先生赐教!” 经过这两个月的深入接触,现在魏家父子哪还敢把顾思年当成乳臭未干的小儿啊,分明就是天纵英才。 当初他要是投靠了皇甫琰一派,只怕魏家现在已经没了。 “那我就直言了。” 顾思年缓缓竖起一根手指: “首先,找一批精锐人马,伪装成皇甫琰的麾下,进攻北燕驻军大营!” “什么!进攻北燕驻军!” 父子俩目瞪口呆,魏冉只觉得口干舌燥: “你,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敢对燕人出手? “魏将军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顾思年异常冷静的说道: “想要全歼皇甫琰麾下兵马,那就必须让北燕对他起杀心。 皇甫琰是凉州本地人,本就为燕人所忌惮,若是他的兵马进攻了北燕大营,申屠翼还会放过他吗? 记住,进攻燕军的是皇甫琰,不是魏家!” 魏冉脸上的震惊一点点消散,挥挥手: “继续说。” “其次。” 顾思年又竖起了一根手指: “伪造申屠翼的军令,集结麾下所有兵马,包括那些依附于将军的势力,全面进攻皇甫琰所部! 若是将军直接下令,或许会有人忌惮皇甫琰的实力,拒不从命,但只要拿出申屠翼的命令,那就无人敢违抗! 将军麾下嫡系军马有五千之众,大大小小的依附势力也有五千人,总计一万兵马,难道还灭不了皇甫琰? 再说了,等申屠翼听到大营被皇甫琰偷袭的消息,他指不定盛怒之下就会当即派兵扑杀皇甫琰! 战事一开,我方必胜!” “伪造军令可不是小事啊。” 魏晗满脸担忧的说道: “就算我们能灭了皇甫琰,事后也很容易暴露,到时候皇甫琰无辜被灭,这笔账就得算在我们头上。” “呵呵。” 顾思年微微一笑: “等灭了皇甫琰,我们就藏一批铁器在皇甫琰的营中,这样一来不就坐实了他的罪名? 私自打造军械、偷袭燕军大营,造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不死谁死? 至于伪造军令一事就更简单了,万一事情败露,就说魏将军发现了皇甫琰的谋反之意,事急从权才出此下策。 反正皇甫琰都已经死了,申屠翼还能说什么?” “倒是,可行啊~” 魏晗眉头紧皱,脑筋在急速运转,顾思年这三条计策一环扣一环,只要顺利,那皇甫琰是必死无疑。 只要人死了,罪名还不是随便他们按? 魏冉没有表态,只是低着头,思考顾思年刚刚的每一句话。 耐心等了许久,顾思年才轻轻的劝了一句: “将军若是觉得危险,咱们就此作罢,将抢来的马场与地盘先行还给皇甫琰,这样他日后或许就不会为难咱们。” 不劝这一句还好,一劝魏冉的怒气就上来了: “妈的,皇甫琰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还想爬到本将军的头上! 干了!我们与皇甫琰不死不休!” 魏晗的精神颇为亢奋,在他看来顾思年的计策堪称天衣无缝! “将军威武!” 顾思年眉头一挑,抱拳朗喝道: “此事之后,凉州城必将在将军面前卑躬屈膝!” 在顾思年接连拍了几句马屁之后,魏冉觉得胜利已经唾手可得。 “不过,有件事还是得慎重。” 魏冉沉声道: “伪装皇甫琰麾下偷袭北燕大营绝不是儿戏,万一暴露,那就是万劫不复。 所以,进攻燕军的兵马必须精挑细选,主将务必头脑灵活。 而且不能深入敌营,虚晃一枪便得后撤! 千万千万,不能被燕人抓住把柄!” “这是自然!” 顾思年躬身道: “在下自有分寸。” “可是,行动的日子定在哪一天呢?” 魏晗皱眉道: “再有几天就是新年了,要在这时候动手吗?” “新年不正是好日子吗?” 顾思年轻轻一笑: “新年新气象,这凉州城,也该换换样子了~” 魏冉目光森然,冷声道: “那就定在大年三十晚上,剿灭皇甫一派!” “遵命!” 躬身弯腰的顾思年,嘴角上扬~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凤鸣楼七楼的密室中还亮着点点烛光,淡淡的光亮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庞。 皇甫琰、云陌君、云依澜,还有一位远道而来的琅州卫副总兵,褚北瞻。 三人正襟危坐,独独褚北瞻捏着厚厚的一沓纸,目光始终盯着墙上的地图。 那上面标注着皇甫家、魏家、北燕以及大大小小的势力分布,各方犬牙交错,泾渭分明又互相混杂。 整个凉州城就像一锅粥,稀烂。 沉默许久之后,褚北瞻才将两张纸分别放在了皇甫琰与云陌君的面前: “两位,请各自按计划行事。”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拿起了面前的纸张,很认真的看了起来。 越看两人的面色越凝重,皇甫琰忍不住问了一句: “褚将军,不是我们不信你,可魏家真的会这么行事吗? 魏冉不是傻子,他应该知道其中的利害得失。 这一步棋他要是走错了,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当然会冒险。” 褚北瞻微微一笑: “风险越大,回报越大。 现在魏冉的脑子已经被权力与野心吞噬了,他知道,这个时候再不动手,就只能等着你们激烈反扑。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 而且,你们应该相信顾将军,他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褚北瞻的自信让皇甫琰有些唏嘘,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还不如两个年轻人有魄力。 “怎么样。” 褚北瞻轻笑道: “将军敢不敢压上身家性命,陪我们赌一把?” “也罢!” 皇甫琰不再犹豫,沉声道: “这次我们就陪顾将军、褚将军赌一把。 成王败寇,无非一命而已!” “好!等得就是将军这句话!” 褚北瞻再次抽出了两张纸,平静的说道: “这上面的名单都是安凉阁这些年多方打探来的情报。 这里面的人要么是被逼无奈当了北燕的走狗、要么是走投无路投靠了魏冉。 总之,这些人的心里都还有良知。 大战一旦开始,这些人能不杀就不杀,等魏冉一派倒台,他们会成为皇甫将军麾下的可用之人。” “好!” 云依澜重重点头:“这件事交给我安凉阁去办!” “那个。” 皇甫琰突然轻声问道: “听说褚将军是将门世家,祖辈曾是开国功臣,凉国公?” “蒽。” 褚北瞻的一声蒽让皇甫琰肃然起敬,沉声道: “两百年前,白衣鬼才的大名传遍天下,哪怕今时今日,亦有人缅怀其当年风范。 褚将军既然是那位的后人,该当受我等一拜!” 话音一落,几人作势便要行礼。 “别,我当不起诸位一拜!” 褚北瞻的眼中闪过一抹惆怅: “家门不幸、国家不幸,才导致北凉三州沦落至此,我褚北瞻愧对祖先,愧对千万百姓。” “此言差矣。” 皇甫琰沉声道: “顾将军还有您以身犯险,亲临北荒,我等感激不尽! 对我们而言,已经足够!” “放心吧,北荒终有一天会重新成为北凉!” 褚北瞻的手掌在地图上轻轻一按,面带阴寒: “就先从魏家开始,一个个的,把他们送进坟墓!” 第268章新年之夜 正隆五年的最后一天终于缓缓来临,让无数人等得满心焦急。 寒风凛冽,阵阵呼啸席卷大地,穿再多的冬装也会感到手脚冰凉。 可能正是这种苦难的气候,磨炼出了北荒人坚韧不屈的品行。 随着夜幕降临,凉州城内响起了阵阵爆竹声,此起彼伏,空中还绽放着绚丽的光彩,让人眼花缭乱。 爆竹声好似驱散了夜幕、驱散了冰寒。 恍惚间好像还能驱散北荒百姓数十年的苦难。 北凉也好、北荒也罢,老百姓们的日子总算是要接着过下去的。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是在赶走阴霾,是在欢迎新一年的美好。 新年的欢喜之下,藏着数不清的暗流,一旦涌出,那就是惊天动地~ 直到现在,凉州城内的百姓还不知道一场血雨腥风正在来临。 …… 凉州城外三十里处有一座隶属于魏家的军营,依着一处山脚而建,四周丛林密布还有山谷遮挡,地势颇为隐蔽,此地约莫驻扎着千余魏家士卒。 “都快点,衣服全都换了!” “再检查检查,有没有破绽,记住,今天谁要是露馅,本将军绝对饶不了他!” 营中有些混乱,满营的士卒都在换成皇甫一派的服饰,两名武将在人群中不断穿梭,挨个检查有没有遗漏。 一人名为张虎、一人名为李牛,都是当初魏冉降燕时身边的亲兵。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都混成了将军,绝对的心腹,魏冉思来想去,偷袭军营的任务只能交给这两位死忠。 “两位将军,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两人回头一看立马抱拳行礼: “古先生,您怎么来了!” 顾思年穿着一身丈青长袍,站在两人身后: “今夜有多重要想必两位都清楚,魏将军特地派我来看看。” “咱们两都跟了将军很多年了,放心吧,大老远的还麻烦先生跑一趟。” 两人对顾思年的态度极为恭敬,因为在如今的魏家,除了魏冉父子,权力最大的就是顾思年了。 魏冉甚至说过一句话,见到顾思年就相当于见到他本人。 “嗯,两位将军做事魏将军自然是放心的,不过我此行还有别的事,跟我来。” 顾思年也不管二人的反应,转身就往僻静处走去。 张虎与李牛不敢怠慢,紧随其后。 三人一直走到荒无人烟处才停了下来,张虎小心翼翼地问道: “先生,魏将军是有什么新的命令吗?” “唔,到底跟了将军很多年啊,还是你脑子转得快。” 顾思年微微一笑: “今夜发起偷袭之后,请两位将军强攻燕军大营,杀到营中深处方可转身撤离。 记住!要尽可能地杀伤燕军!” “什么!” 两人的眼神一下子就呆住了: “不是,不是说佯攻吗,虚晃一枪就走吗? 现在怎么要强攻?” 两人心里直犯嘀咕,这与一开始的军令完全不一样啊。 顾思年极为平静地说道: “将军觉得虚晃一枪作用不大,唯有猛冲猛杀才能激发燕人的怒火,从而对皇甫琰恨之入骨。 只要能最大程度地挑起燕人的怒火,那皇甫琰就必死无疑!” 这理由听起来倒是很合理,但张虎二人还是满脸尴尬的说道: “古先生,我们麾下不过区区千余人,北燕驻军足有万人,这要是发起强攻,怕是……” 说白了,两人不敢,本来虚晃一枪倒是没什么,打完了就跑呗,现在来真的,谁不怕?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两位将军都是魏将军麾下的得力臂助,这种时候难道要退缩?” 顾思年的眉头皱了皱,有些不悦。 “不不不。” 张虎点头哈腰地说道: “属下只是觉得,将军这道军令有些奇怪。” “噢?” 顾思年眉头一挑: “这么说你们二位是怀疑我假传军令了?没事,你们可以立刻派人去凉州城询问,我在这等着。 但要是耽误了今晚的正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语气到最后已经变得有些严厉,张虎两人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抱拳道: “诺,末将等谨遵军令!” “去吧。” 顾思年朗声一笑: “祝两位将军,旗开得胜!” “大军出营!” “轰隆隆~” 密密麻麻的身影接着夜色的掩护涌出了军营,直奔北燕大营的方向。 顾思年一步一缓地登上高处土坡,驻足远望,耳边还隐隐能听到些许爆竹声。 顾思年的手掌在空中轻轻挥舞,喃喃道: “过了今夜,就是一个崭新的凉州了~” …… 凉州城内热闹非凡,北燕驻军的大营却是一片安详,反正他们也不过大凉的新年。 团团火光在营中闪烁着,偶尔有巡逻的士卒外出游弋,与往日好像还没什么不同。 就在大营的左翼,近千军卒正悄无声息的抵近营房,宛如无数幽灵在黑夜中穿行。 张虎与李牛两个家伙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目不转睛地瞪着燕军大营里的动静,呼吸急促,无比紧张。 能不紧张吗?平日里他们也就欺负欺负那些小势力,基本上都是手拿把掐,只打胜仗。 今天可是跟燕军玩命啊! 瞪了半天,李牛嘀咕道: “还好啊,感觉燕军基本上都睡了,没什么守军在外面。” “松懈一点也是正常。” 张虎好像松了口气: “反正谁都不会想到会有人偷袭燕军大营,况且又是大年夜,他们傻不愣登的杵在外面做什么? 也算是天助我也啊~” “啥时候动手?” 李牛看了一眼夜色: “差不多到时候了。”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犹犹豫豫了半天,实在是怕啊。 “妈的,豁出去了!” 张虎恶狠狠的一挥手: “动手!” “嗖嗖嗖!” 话音刚落,就有一波雨箭迎风而出,顺着夜色射向了营门口的十几名守卫。 “噗嗤噗嗤~” “扑通~” “啊啊~” 你别说,魏家这群士卒的箭法还不错,十几名燕军瞬间被他们撂倒了一大半,只剩三两活口。 “什么人!胆敢偷袭大燕军营!” “敌袭啊!” “嗖嗖嗖~” “噗嗤噗嗤~” 怒骂声刚刚响起,又是一轮箭雨将燕军送进了地狱。 张虎再也不装了,挺起胸膛朗声嘶吼道: “奉皇甫将军军令,绞杀燕贼!” “兄弟们,给我杀!” “杀啊!” 密密麻麻的人影冲出夜色,嘶吼着杀进了北燕大营,动静能弄多大就弄多大。 不把动静搞大,北燕怎么知道这是皇甫琰干的? “什么人!站住!竟敢偷袭大营!” 一名燕军跌跌撞撞的从营房里跑了出来,一看到有人偷袭骂声不断。 “妈的,杀得就是你!” 张虎手起刀落,当场就把这名燕军给砍死了。 “噗嗤噗嗤!” “杀啊!” “杀光燕贼!” “当当当~” 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被燕军欺负多了,又或者是觉得北燕太过嚣张跋扈,这些士卒下死手来还挺狠。 但凡被他们撞见的燕军基本上都是被乱刀砍死,当场毙命。 而且燕军的防备极为松懈,竟然没什么守军出来抵抗,任由两人一直杀到左营深处。 “差不多了吧?” 李牛的心脏怦怦跳: “再打下去怕是就有点危险了。” 战斗的顺利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但二人没胆子继续冲杀了,生怕燕军主力断了他们的后路。 “蒽,不打了,赶紧撤!” 张虎的眼珠子骨碌一转,怒吼道: “皇甫将军有令,准备后撤!” “嗖嗖嗖!” 就在这一刻,异变骤生。 密密麻麻的箭矢犹如蝗虫般从四面八方飞出,径直射入军阵。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有埋伏!” 惨叫声瞬间响彻夜空,密集的箭雨一波接着一波,彻底封死了魏家士卒所有进出的道路。 一道怒吼声在夜空中缓缓响起: “犯我大燕军营者,杀无赦!” 张虎与李牛的脸色瞬间煞白。 …… 两个倒霉蛋被五花大绑的扔进了北燕帅帐,面如死灰。 刚刚他们亲眼看着燕兵将麾下一千兵马屠杀殆尽,特地将他们两个人留了个活口。 他们想不通,不是偷袭吗? 为何燕军早早就在营中设下了埋伏?怪不得他们能如此轻松的杀到军营深处。 主位上的申屠翼仅仅是用冰冷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便让两人如坠冰窖。 “你们还真是好胆色啊。” 申屠翼漫不经心的说道: “本将军在北荒驻扎了这么多年,敢这样光明正大偷袭军营的,你们还是头一个。 真不知道该夸你们有勇气,还是该说你们不知死活。” 两人头都不敢抬,只是在忍不住的颤抖。 “说说吧。” 申屠翼平静的问道: “是谁派你们来的?” 张虎咬了咬牙,吐出三个字: “皇甫琰。” 既然已经被燕人抓住,那他们两这条命肯定是保不住了,作为魏冉的心腹,他们只能一口咬死是皇甫琰派来的。 “有意思,真有意思。” 申屠翼笑了笑: “皇甫琰?你们两不是魏冉的麾下吗? 你叫张虎,他叫李牛是吧~” 两人的面色一变,申屠翼这种大人物竟然会知道他二人的来历? “确实是皇甫琰所派!” 张虎硬着头皮说道: “我们,我们是皇甫将军安插在魏家的细作。” “哈哈哈哈。” 申屠翼笑得合不拢嘴: “看来魏冉倒有些手段,手底下的人还挺忠心。 行了,出来吧。” 张虎与李牛有些愕然,出来?谁? 一道颇为壮硕的身影缓缓从后帐行出,最后在申屠翼侧边站定。 两人的脸色豁然大变,不可置信的颤抖起来: “皇,皇甫琰!” 第269章反击开始 皇甫琰的突然出现彻底击碎了两人心中最后一点点希望,本想着一口咬定是皇甫琰,等魏冉事成之后还能想办法救自己一命。 现在,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为什么?皇甫琰为什么在这?燕军又是如何提前得知消息的? 既然这里有埋伏,那其余的魏家兵马不也会遭遇埋伏? “现在你们还想说是皇甫将军派你们来的?” 申屠翼的脸色带着浓浓的讥讽与怒意,这两个家伙,分明把自己当猴耍。 两人身子一软,彻底瘫在地上,面色惶惶。 他们知道今天不仅自己得死,就连魏冉乃至整个魏家也难逃一劫。 “行了,本将军没工夫跟你们废话。” 申屠翼的脸色逐渐冷了下来: “今天我心情好,可以给你们两一个活命的机会。 只要你们老老实实的交代,谁派你们来的,本将军可以让你们活着走出军帐。 我申屠皇族说话,一向一言九鼎!” 其实申屠翼心里早就笃定是魏冉干的,但他就想听到这两人亲口说出这个名字。 张虎二人的眼中终于闪过一抹亮光,这种时候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是,是魏冉。” “魏将军下令,猛攻燕军大营,栽赃,栽赃皇甫琰。” 两人终于将实情和盘托出,毕竟魏冉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忠于他还有什么用? “很好。” 申屠翼诡异一笑: “来人,带出去吧,砍断手脚扔在荒野里,能不能活下去,看他们的造化。” 没错,他们俩确实能活着离开这,只不过惨了点~ 两人的脸色豁然大变,惊恐不已,哀嚎道: “将军饶命,饶命啊!” 可那些凶神恶煞的刀斧手直接给他们拎了出去,随即就有惨叫声飘进军帐。 皇甫琰嘴角微翘,此刻的魏冉应该还做着一统凉州的美梦吧~ “这个魏冉还真是疯了,连我大燕的军营都敢偷袭。” 申屠翼面带微怒: “若不是皇甫将军提前来报信,今日我们怕是真得折损些兵马。 他这个算盘打得倒是挺好,栽赃你,让我大燕出手对付你,借刀杀人,坐收渔翁之利。 可惜啊,他的能力跟不上他的野心。 今日也算你立功了,皇甫将军要点什么赏赐? 本将军可以尽力满足。” “末将不敢!” 皇甫琰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身: “为大燕效命是卑职的本分,哪敢要什么赏赐? 只希望将军不要被这些肮脏小人蒙蔽了双眼。” “呵呵,说得好。” 申屠翼缓慢踱步,转过身来直视皇甫琰: “不过本将军很好奇,如此机密的消息,你是如何提前得知的? 莫非,你在魏冉身边安插了探子?那得是极为亲近之人才行吧?” 申屠翼的眼眸中有精光在闪烁,皇甫琰得知消息这件事本身也很奇怪。 他觉得头顶阴云密布,有一双大手在暗中操控着整个凉州的局面。 是眼前这个皇甫琰? 又或者是旁人? 多疑,是申屠翼一直以来的习惯。 “属下哪有那么大本事。” 皇甫琰苦笑一声: “不过,麾下游骑截获了从魏府送出的密信。 属下正是从这封密信中得知魏冉有不轨之举。 这封密信,是送往雍州的。” 雍州这两个字一出口,申屠翼的表情变得无比凝重: “信呢。” 雍州,代表着大凉。 “在这,请将军过目!” 申屠翼接过皇甫琰递来的密信,一字一句的认真看着,脸上的怒意也越发浓厚。 这封信上写着魏冉一直想回到大凉,重新成为边军武将,这些年不过是忍辱负重罢了。 为了让凉朝相信,他会派兵奇袭燕军大营,同时掌控整个凉州。 以整座凉州作为自己的进身之资。 同时信中还隐隐提到,只要他能控制整个凉州,边军就会立刻北上,收复北荒! 而魏冉,会成为新的雍州总兵! 内容不算长,但申屠翼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他认识这是魏冉的字迹,信中甚至对北燕和他申屠翼破口大骂。 申屠翼面色铁青,一点点将信纸捏成一团: “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和凉朝勾搭上的?” “略有些许猜想。” “说来听听。” “将军可还记得魏家最近多出了一位谋士,名为古凤?” “当然记得。” 申屠翼略带着一丝好奇的问道: “此人最近在凉州城不是声名鹊起吗?本将军还见过一次。 怎么,与此人有关?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个古凤一开始是你麾下的云家请过来的吧?” “将军好记性。” 皇甫琰一本正经的说道: “没错,此人确实是云家从中原请来的,然后半路被魏家截胡。 此事之后末将极为不甘,一直派人暗中探查。 最后发现,此人应该与凉朝官府有莫大的关系,分明就是凉朝安插进北荒的一颗钉子,与魏家早有勾结!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假意投靠我皇甫琰。” “这还不简单吗?” 自以为聪明绝顶的申屠翼冷声道: “一开始进入魏家会引人注意,先投你皇甫琰反而掩人耳目。 真是步步筹谋啊~” “原来如此!” 皇甫琰露出了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抱拳道: “将军高见!看来魏家早已有反心。 实在是可恶,可恨!” “好,真好!这个魏冉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申屠翼面目狰狞的说道: “调动兵马出营吧,彻底灭杀魏家势力! 就让本将军看看,在北荒之地,谁敢挑衅我大燕威严!” …… 凉州城外,魏家麾下某处军营驻地。 中央位置的一处军帐格外安静,一名中年男子端坐主位,此人名为崔巍,算是魏冉麾下的一名悍将。 他同样是凉州本地出身,这样的身份在魏冉麾下还是比较少见的。 此刻崔巍眉头紧锁、目光微凝,他的帐中多了一名浑身白衣、面庞笼罩在白纱之下的女子。 身为凉州人,崔巍自然知道面前这位是谁: 凤鸣楼主事之人,云依澜。 “云姑娘,深夜来此到底为了何事?” 崔巍憋不住,率先发问道: “若是没事,我崔巍只能送客了。” “崔将军就这么急吗?好歹也有过几面之缘,莫非坐一会儿都不行?” 笼罩在白纱下的云依澜轻笑道: “听说崔将军一向是以礼待人,今日怎会如此?” “云姑娘说笑了。” 崔巍正色道: “区区一介女子,深更半夜出现在本将军的军帐里,会只是来喝杯茶? 若是你不想说,本将军只能送客。” 崔巍目不斜视,态度还算客气。 “呵呵~” 云依澜轻笑道: “我看崔将军营中似乎正在调兵遣将啊,今天可是大年三十,难不成还有军务?” “这就无可奉告了。” 崔巍面无表情的回道:“这是本将军自己的事。” “不妨让小女子猜猜。” 云依澜轻声细语的说道: “这是准备出营,偷袭皇甫琰所部驻军?” 崔巍的脸色骤然一变,一言不发,却又有杀气升腾。 “再让我猜猜,将军的桌上应该有两份军令,一封来自北燕申屠翼、一封来自魏冉。 出处不同,但命令一致。 那就是今晚彻底消灭皇甫琰的势力!” 崔巍终于忍不住了,冷喝道: “如此隐蔽的消息,你怎么可能知道!” 就连他自己也才得到消息没多久,云依澜一个敌对势力的人竟然一清二楚。 “我也回将军一句同样的话。 无可奉告~” “呵呵呵。” 崔巍怒极反笑: “外面人都说凤鸣楼云依澜深不可测,今日我总算是见识到了。 但说到底,你不过是一介女子,我营中上千精锐,你就不怕走不出去? 你要知道,不管是皇甫琰还是你那位名震凉州的哥哥,都救不了你!” 今天崔巍之所以放云依澜入营,无非就是看她孤身一人罢了。 若是不让她进来,传出去还以为他崔巍怕一个弱女子。 “呵呵呵,崔将军说的话自己信吗?” 云依澜笑的花枝乱颤,反问道: “既然连我都能知道这个消息,皇甫将军那边会没有准备? 崔将军若是真有胆魄,现在就领兵出营,看是谁胜谁负。 我云依澜可以在这等着,看看你能活下来多少人。” 崔巍僵住了,面色凝重。 云依澜说得对,以皇甫琰与云陌君的性格,怕是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自己。 不顾崔巍的表情,云依澜自顾自的说道: “崔将军是凉州本地人,家就在城外不远处的小乡村,年轻时家里的地被人夺了,迫于无奈上山为匪。 将军有勇有谋,御下有方,对手下的兄弟更是情深义重,投靠者甚多。 最多时手底下聚集了两千号人,你曾多次伏击北燕辎重队,死在你手里的燕军不在少数,我说的没错吧?” 崔巍目光一颤,自己伏击过燕人这件事乃是深藏心底的秘密,她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捅出去,自己必死无疑。 “后来北燕屡屡追查将军行踪,你生怕暴露,这才投入魏冉麾下。 因为魏冉与北燕的交情更好,能保全你,以及你手下的兄弟。 可惜啊,你投了魏冉之后虽然多次为他出力,但他始终对你抱有防备之心,屡屡调走你麾下亲信,一点点削弱你的实力。 我说的对吗?” 云依澜语气虽轻,却无一字是虚言。 不知道为何,崔巍心中升起了一股无力与不安,苦笑道: “云姑娘,还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吧。 我崔某洗耳恭听。” “你是凉州人,皇甫将军也是凉州人,我们都是凉州人。” 云依澜面无表情的说道: “魏冉此人奸诈无比,又极为排外,这样的人哪里值得将军效忠? 皇甫将军托我带句话,只要今晚你按兵不动,他便保你不死,日后凉州城会有你崔巍一块地盘。 过了今晚,可就没有魏家了~ 你手下上千军卒大多是你的老兄弟,为了他们的命,将军好好想想吧。” 军帐中一片死寂。 崔巍沉默了许久,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弯下腰: “崔某,听凭皇甫将军差遣!” 云依澜的嘴角轻轻上扬,面带微笑。 虽然被白纱挡住,但依稀可见那张绝世容颜。 崔巍倒戈这样的场面,今晚还会在许多地方持续上演~ 第270章凉州云陌君 “轰隆隆~” “隆隆~” 当凉州城还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时,有数以千计的军卒正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起。 一匹匹高头大马晃悠着脑袋,锋利的长枪、弯刀在夜色中吞吐着瘆人的寒光…… 这里的杀气与城内的喜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面硕大的“魏”字军旗高举在中央,颇有威势。 魏冉、晁绍以及众多魏家的亲信武将几乎全部到齐,这儿有整整五千兵马。 顾思年没有随军行动,作为一个文人,魏冉把他扔在凉州城内看家了。 至于魏晗嘛~此时此刻正在准备占领整座凉州城。 剩下的兵力以及依附于魏家的大小势力将会分头行动,拔除皇甫琰一派的众多据点。 可以说魏冉手里能调动的兵力已经倾巢而出,想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歼灭皇甫琰。 而魏冉则亲率麾下精锐,直奔皇甫琰的老巢所在: 青峰镇。 这地方距离凉州城有数十里之遥,听起来是个镇子,实际上并无百姓定居,是一片平原,主要就是用来驻军。 皇甫琰平日很少待在凉州城内,青峰镇的军营就是他第二个家。 只要魏家的兵马攻陷青峰镇,那皇甫琰这个人也将会在凉州烟消云散。 魏冉扫过黑压压一片的军卒,冷声问道: “各营兵马都到齐了吗?” “回将军,到齐了!” 晁绍抱拳答道: “还有崔巍他们那边,也将会按照部署分头进攻各处!” “张虎李牛二人那边的情况如何?” “算算时间,应该已经按计划对北燕军营发起了偷袭。 燕军营的周边斥候颇多,往来不便,所以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但想来不会有差错!” “嗯。” 魏冉微微点头,再度问道: “皇甫琰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青峰镇一切如常,并未发现有兵马异常调动的情况。” “那个云陌君呢?在哪儿?” “听说前两天出现在凉州城内,现在就不知道了。” 晁绍躬身道: “不过请将军放心,云陌君就算再厉害,也不过区区一人。 末将愿为将军,砍下他的头颅,为此战助威!” “好!哈哈哈!” 魏冉仰天大笑: “有如此军心士气,何愁此战不胜? 你们都是跟了本将很多年的亲信,此战之后,本将定不会亏待你们! 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应有尽有!” 魏冉似乎已经成了凉州的主人,想要让手底下的人豁出命帮他效力,这种赏赐激励是必不可少的。 众人齐声怒喝: “谢将军!” “呼~” 魏冉不再多言,看向青峰镇的方向狞笑道: “走吧,全军进发,青峰镇! 皇甫兄,我们该分出胜负了!” …… “噼里啪啦。” “啪啪~” 城内的爆竹声在后半夜的时候还未停,喧闹了整整一夜。 许多百姓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但就在这时凉州城四门大开,大批持械军卒凶神恶煞地闯进了城内。 同时城中不少隐秘的角落也有大批人影掠出,然后向几个预定的目标汇集,全都手握兵器,杀气腾腾。 这一幕吓到了还在街巷中迎接新年的百姓,纷纷退避两旁,目送军卒在城中穿行。 新年的喜庆蒙上了一层阴霾。 眼尖的人发现,这些兵马都打着魏家的旗号,而且目的地似乎都指向了皇甫琰的势力范围,其中大部分兵力都涌向了那座凤鸣楼。 一道怒喝声陡然响彻全城: 皇甫琰私运铁器、打造军械、意图不轨,奉北燕军令,绞杀叛贼! 任何人胆敢阻拦,视为同党,杀无赦! “轰!” 满城震动。 凉州城内最大的两股势力终于要全面开战了,而且还是在新年夜! 不少人面色惨白,今夜怕是血腥的一夜。 八层高的凤鸣楼矗立在夜色之中,巍峨高耸,气势不凡。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军卒将凤鸣楼围了个水泄不通,数不清的火把将夜色尽数驱散。 作为凉州城最奢华所在,今夜怕是要血流成河,繁华不再。 魏晗策马扬鞭,行出人群,一身甲胄倒显得与往日世家公子的打扮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中满是得意与骄狂,过了今夜,凉州城只有魏家! 他甚至觉得全城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凤鸣楼的大门敞开,一楼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往上七层都黑着灯,颇为诡异。 人呢? 魏晗憋了一口气,朗声喝道: “凤鸣楼一众人等听着,速速伏地请降,可饶尔等一死!” “魏公子好大的威风啊~ 不知我凤鸣楼哪儿得罪你了,至于弄出这么大动静?” 轻喝声从高空传出,空灵清脆,满城的目光都抬头望向凤鸣楼高处。 第七层的位置依稀可以看见一道雪白的倩影驻足,她出现的那一刻,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清香。 凉州第一美人阿~ “咕噜~” 魏晗的目光中满是炙热,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等攻下这座凤鸣楼,这个女人就是他的! 至于顾思年,呵呵~ 过了今晚就和皇甫琰一起死吧! 魏晗强压住心头的躁动,大喝道: “云姑娘,我魏家为何而来你心知肚明。 我只问你一句话,降,还是不降!” 现在的魏晗连装都懒得装了。 “哈哈哈~” 云依澜大笑一声: “魏公子,有胆便来闯一闯我凤鸣楼!” “不知死活!” 魏晗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既然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了。 身边一位下属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公子,他们这大门四开,空无一人,会不会有诈?” “有诈个屁!” 魏晗破口大骂: “我们有两千人!一座凤鸣楼才能藏多少人? 怕死?怕死就你先上! 立刻,马上!” 魏晗的脑子里只有尽快拿下凤鸣楼,然后将云依澜收入囊中! 色欲熏心。 下属被劈头盖脸的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哭丧着脸一挥手: “跟我上!杀进凤鸣楼!” 约莫两百号军卒手握弯刀,呼啦啦的就往一楼冲,精神亢奋。 在这些兵丁看来凤鸣楼就像个纸糊的房子,一踩就碎。 高楼栏杆处,褚北瞻笑道: “云姑娘今天这是打算让我见识一下安凉阁的实力?” “算是吧。” 云依澜嘴角微翘: “我安凉阁的人,可不仅仅会打探情报噢~” “那行,今天我开开眼。” 褚北瞻探头探脑的向下看了一眼: “唔,差不多都进楼咯~” “呵呵。” 一身白衣的云依澜玉手轻挥: “入凤鸣楼者,杀无赦!” 话音刚落,杀机四起。 “砰砰砰!” 原本四面敞开的大门突然重重闭上,将进了楼的两百号兵丁全都隔绝在楼中。 “嗖嗖嗖~” “啊啊啊~” “噗嗤噗嗤~” “救我,救我,啊!” 外面的人只听到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还有数不清的鲜血飞溅在窗布边缘。 守在外围的军卒甚至忘了支援,就这么傻傻的看着。 “嘎吱~” 没一会儿的功夫,合拢的屋内再度全部打开。 透过明亮的灯光,他们能看见满地的尸体,两百人无一活口。 更要命的是楼里还是空无一人,压根不知道是多少人动的手。 “嘶~”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慌了,这座凤鸣楼比他们想象的要可怕的多。 魏晗瞳孔瞪大,心里有些慌了。 这个凤鸣楼他来了很多次,每次来都是花天酒地、尽兴而归,今日怎得变成一座地狱? 云依澜淡淡的讥讽声响起: “魏公子,再来啊。 我凤鸣楼放得下两千具尸体!” “混账!” 魏晗的牙齿咬得嘎吱作响,心一横就打算豁出去,全军压上! 他就不信了,两千人拿不下一个凤鸣楼! “公子,公子!”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慌慌张张的冲了过来: “燕军,燕军入城了!” “燕军入城了?太好了!” 魏晗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一定是张虎二人得手,北燕来找皇甫琰报仇了! “快说,是哪位将军领兵,我亲自去迎!” “是,是皇甫琰。” 骑兵哭丧着脸道: “燕军,燕军正向我们杀来,守在门口的士卒已经被他们屠杀一空。” 这一刻魏晗无比呆滞,面如死灰: “怎么可能!” …… 日出清晨,第一抹阳光总算是给天地间增加了一抹亮色。 数以千计的兵马涌出地平线,军旗林立,气势汹汹。 奔驰整整一夜的魏家大军终于抵达了青峰镇外围,远处依稀可见平原上扎着一顶顶军帐。 “看起来没什么防备啊。” 晁绍努力踮起身子看了看: “将军,此战我们必胜!” “哈哈哈!” 魏冉仰天大笑,直接发起冲锋,挥刀怒吼道: “兄弟们,踏平青峰镇!” “踏平青峰镇!” 杀气腾腾的嘶吼声刚刚响起,青峰镇军营就是一片异动,数不清的骑军奔涌而出,在营门外缓缓列阵。 察觉到不对劲的魏冉怒吼一声: “停!” 数千前冲中的军卒呼啦啦的止住了身形,有的人没来得及,一脑袋撞在了前面一人的身上,一时间阵型极为散乱。 “怎么回事?” 魏冉眉头紧皱: “莫非他们早有防备?” 魏冉的心头有一丝丝的不安。 出营列阵的骑军与魏家兵丁的杂乱完全不同,在悄无声息中铺开锋线,从东向西,层层叠叠,刀枪林立。 一面“云”字军旗在初晨的阳光下缓缓飘动。 这就是皇甫琰手下最精锐的一支骑兵,云陌君一手操练出来的三千悍卒。 据说皇甫琰麾下精锐全都进了这支骑军,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沾着人命。 军阵从中央分开一条小路,云陌君手持一杆银枪,白发披肩,缓缓行出。 行到最前方时,他随手将银枪往地上一插,从腰间抽出一条银色的丝带,绑起了满头白发。 白发系银丝、一枪一座营。 银带束发,面色冰寒。 云陌君缓缓提枪,朗声高喝: “凉州云陌君,恭候多时了!” 第271章白发系银丝 “凉州云陌君,恭候多时了!” 朗喝声响彻天空,飘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白发男子一人一枪,银丝束发,往阵前这么一站就让魏家五千兵马齐齐色变。 整个凉州城若是论谁最能打、最会带兵,那既不是皇甫琰也不是魏冉,而是面前这位威名赫赫的云陌君。 云陌君手底下杀过的人怕是比他们杀过的鸡还要多。 更别提他身后还有三千精锐,不算燕军,这应该是整个凉州最能打的一批人。 “云陌君!” 魏冉的面色逐渐阴沉。 云陌君在这里也就罢了,为何皇甫琰的三千精骑全都在这?按照事前探明的情报,皇甫琰的这些个精锐应该分守在各处才对。 魏冉的心底有一股隐隐的不安,总觉得今日的事不太对头。 晁绍沉声道: “将军,似乎有些不对劲啊,需不需要小心着点?”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魏冉冷声道: “精锐都在这也好,其他地方就能顺利得手,等他们完事,定会来增援我们。 区区一个云陌君,还能翻天不成!” 明明魏冉麾下有五千人,云陌君只有三千,但魏冉心里压根没想过能赢,想的是拖住他们。 见魏冉心意已决,晁绍也是毫不犹豫的抱拳道: “末将愿随将军一战!” 魏冉策马向前,朗声高喝: “云陌君!本将一向有爱才之心,今日你若愿降,我可以给你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若是不降,你只有死路一条!” “哈哈哈。” 云陌君朗声大笑: “魏将军,我要是你,就抬头看看天空,而不是在这大放厥词。” 魏冉眉头一皱,还真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 “何意?” 云陌君嘴角微翘: “因为你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好大的口气!” 被耍了一遭的魏冉再也懒得废话,挥刀怒喝道: “将士们,踏平青峰镇!” “给我杀!” “杀啊!” 人群一波接着一波的涌了出去,魏冉麾下的五千兵马是步骑混杂,骑兵在前步卒在后,同时发起冲锋。 再怎么是精锐,大部分兵马也没有正儿八经的上过战场,充其量也就是拿着兵器操练过一阵子。 与琅州卫的精锐骑军凿阵截然不同,若是顾思年在这里看了一定会送魏冉四个字: 不堪一击! “隆隆~” “轰隆隆~” 列阵青峰镇前的三千精骑几乎在同一时间发起了冲锋,马蹄前踏,震耳欲聋。 他们就比魏家兵马有章法多了。 一字排开的锋线称不上太过严整,但绝对是操练了许久才能达到的地步。 一名名骑卒也在前冲时抓紧兵器、微伏身形,互相之间在尽可能的保持距离,他们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杀进敌阵。 云陌君一人一枪,孤身出阵,满头白发在人群中极为显眼。 魏冉一眼就看到了云陌君的身影,怒喝道: “杀云陌君者,赏金百两,给我杀!” “杀啊!” 魏冉左右两侧各有两名悍卒冲出,都是其麾下精锐,马上功夫颇为不错,四人从左右两侧同时扑向了云陌君。 “找死!” 云陌君冷笑一声,单手握住枪杆狠狠往右侧一甩。 “砰砰!” 迅捷如雷的枪杆让右侧两名军卒猝不及防,刚要挥刀去挡就被枪杆迎面砸胸,巨大的冲击力直接让二人吐血坠马。 一击得手,云陌君没有丝毫停滞,顺手一拽枪杆,一记斜刺直接捅向左翼。 “噗嗤~” 那杆银色的长枪竟然接连穿过了两人的胸口,一枪两尸,双双毙命。 云陌君的枪尖已经被鲜血染红,周围见到这一幕的魏家兵丁无不惊骇,此人当真如传言的那样凶悍无比。 魏冉的心脏狠狠跳了跳,这个云陌君,果然不好对付。 “杀!” 不知道从哪突然传出一声怒吼,双方大军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一开始就是骑军对撞,还真有几分沙场征伐的影子。 数不清的战马互相撞在一起,马蹄弯折、胸膛喷血;数不清的枪尖捅向了对面敌人的胸口。 激战开始! 但两军一接触,高下立判。 云陌君的三千精骑战力确实强,个个如狼似虎,第一轮交手就彻底压制住了魏家的前排锋线。 坠马身死者大多是魏家兵丁,要命的是能站在最前排的已经是魏家精锐了,那后方的军卒怎么办? 果然,当三千精骑不断深入,杀入步卒方阵后完全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噗嗤噗嗤~” “啊啊~” 大批步卒压根无法抗衡战马的冲击力,撞死的、踩死的、捅死的不计其数。 杀穿阵营后三千精骑一分为二,一千人继续在步卒中冲杀,剩下的两千人一个折返就重新找上了魏家骑军。 这应该是凉州地界上规模罕见的混战,以往顶多是两个势力血拼,一两千号人互相砍杀。 打着打着整片战场就乱了,仅仅半个时辰就变成了近万人的大混战,兵力占优的魏家全面落入下风。 “噗嗤~” 魏冉一刀砍死一名骑卒,怒吼道: “不要乱,稳住!援军马上就到!” “魏将军现在还在等援兵?” 云陌君面带讥笑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我可以告诉你,援兵不会来了。” “诈我?” 魏冉鄙夷的说道: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直到现在魏冉都觉得自己此战必胜,云陌君无非是临死前的绝地反扑罢了。 “哈哈哈。” 云陌君笑的更加大声: “魏冉啊魏冉,真是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你以为派兵乔装打扮、偷袭燕军就能骗过申屠翼? 你以为靠着几封伪造的军令就能够调动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势力? 你以为拉着批盐铁军械就像栽赃我们? 我呸!” 魏冉的脸色再也不是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浓的震惊与不安: “你,你怎么知道?” 云陌君笑而不语,看向魏冉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小丑。 “说啊!” 魏冉嘶吼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魏冉真的慌了,他魏家如此周密的部署云陌君怎么会一清二楚? 既然云陌君早就知道,那他们一定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这就能解释为何三千精骑会全部驻守在青峰镇等着自己! “实话告诉你吧。” 云陌君嘴角微翘: “你魏家派出去的各路兵马要么按兵不动、要么正在被北燕大军围杀。 想让他们来救你,无异于痴人说梦。 你那个儿子,进攻凤鸣楼了是吧? 怕是已经死了~” “混账!” “我杀了你!” 愤怒彻底冲散了魏冉心中的理智,不管不顾,一枪刺来。 魏冉知道,云陌君所言大概率是真话,可他不愿信,也不敢信! “哼。” 云陌君仅仅是抬枪一挡就架开了魏冉的攻势,同时一招秋风扫落叶就将银色的枪杆砸向了魏冉的胸口。 如此凌厉的反击让魏冉脸色微变,急忙挺枪横在胸前。 “砰!” 低沉的撞击声让魏冉喉咙口一甜,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你老了。” 云陌君面无表情的说道: “还是跟着你儿子,一起下地狱吧~” 或许很多年前,魏冉能称得上是一员悍将,但在凉州作威作福了这么久,哪还有半点当年的风范? “王八蛋!” 嘴角已然渗出鲜血的魏冉怒目圆睁,又是一枪当头砸落。 “死吧!” 这次云陌君再无留手,身形轻轻一偏就躲开了极速刺来的长枪,同时左手顺势在腰间划过,拔出了那柄始终未曾出鞘的弯刀。 刀锋自下而上,狠狠上扬。 “噗嗤~” 锋利的弯刀割开了魏冉的前胸,最后在他的脖颈处一挥而过,鲜血四溅。 “扑通~” 栽落马背的魏冉不停的抽搐,嘴里的鲜血止不住的往外喷,目光是那么的不甘,那么的愤怒。 云陌君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喃喃道: “从现在起,凉州就没有魏家了~” …… “公子快走!小心!” “这儿,往这儿走!” “砰!” “把门关紧,快,别让燕军察觉。” 以魏晗为首的十几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魏家府邸的大门,每个人都浑身鲜血、气喘吁吁。 魏晗的脸上写满了绝望二字。 他带出去的两千兵丁以及分散在城中各处的兵马正在面临燕军的屠杀。 耳边传来的哀嚎声清晰可闻,麾下军卒尸横遍野的场景更是让他浑身颤抖。 他是好不容易才逃离了凤鸣楼,可四门都被燕军占住,无处可去的他只能逃回魏家府邸。 魏晗不明白,燕军为何会突然进攻己方、更不明白万无一失的计策怎么就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古凤,对了,古凤!” 魏冉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位顶级谋士: “古凤在哪!” 魏公子找啊找,最后在一片后院见到了顾思年。 此时的顾思年正老神在在的坐在石凳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的看着,手边甚至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谢连山、小六子那几个护卫就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 “古凤!” 魏冉见状便冲了过去,吼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看书!” 魏晗重重的抢过书本,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气冲冲。 “魏公子,这是怎么了?” 顾思年漫不经心的说道: “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 魏冉急声吼道: “难道你听不见满城的嘶吼声吗!难道你不知道燕军入城了吗! 败了,我们败了! 你的计策为何一点用没有! 燕军不仅没有对付皇甫琰,甚至还掉过头来打我们!我魏家的兵马死伤殆尽,十不存一!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绝望至极的魏晗只能把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在顾思年身上,破口大骂。 “魏家败了,有什么不对吗?” 顾思年微微一笑: “难道,你还真的以为魏家会赢?” 寒风拂拂,魏家大公子呆若木鸡。 第272章再无魏家 “你魏家还真的想赢?” 顾思年一句轻飘飘的话再配上满脸的讥讽,让魏晗的脑袋一片空白。 他失神了许久才哆哆嗦嗦地举起手,不可置信的说道: “你,你从未,从未真心帮过我魏家?” 顾思年微微一笑: “恭喜你,猜对了。” “燕军入城屠杀我魏家军卒,都是你搞的鬼? 你,你难道一直是皇甫琰那边的人? 之前帮助我们抢夺马场、蚕食皇甫琰的地盘,都是为了获取我们的信任?” 魏晗不傻,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他能猜出事情的经过。 整个凉州城排得上号的势力要么皇甫琰要么魏家,顾思年只会是皇甫琰那边的人。 顾思年再度点头: “聪明,实话告诉你吧。 我改了给张虎、李牛二人的军令,他们得到的军令实际上是强攻北燕大营,而燕军早就在营中设好了埋伏。 还有青峰镇,皇甫琰的所有主力都集中在那里等着你爹,那位魏将军现在是生是死还真说不准。” 反正魏晗活不过今天了,顾思年并不介意把真相告诉他。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布好的局!” 绝望至极的魏晗嘶吼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甫琰和云家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我魏家待你不薄啊!为什么要害我们到这种地步!” 如果没有顾思年,魏家与皇甫琰的平衡或许还会持续很多年,绝不至于沦落到如今满门覆灭的局面。 魏晗心中那个恨啊,偏偏这个人还是自己费尽心思才请回来的。 “待我不薄?” 顾思年笑着说道: “你魏家的眼线一日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身边,这也叫待我不薄? 或者我问你,今日若是皇甫琰全军覆没,我能不能活到日落时分?你魏大公子怕是早就准备好怎么杀我了吧~” 内心的阴暗被戳穿,魏晗更加恼羞成怒,嘶吼道: “古凤,你欺人太甚!” “来人,给我杀了他,杀了他!” 魏晗仗着身边还有十几号护卫,已然动起了杀心。 哪怕今日魏家输得一败涂地,他也得拉着这个姓古的陪葬! “上!” 十几名亲随扑身而上,其中有七八人冲向了谢连山他们,剩下三个最为壮硕的则直奔顾思年。 毕竟跟着魏家大公子,这些人身手不弱,脑筋也转得快,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当下就将矛头对准了顾思年。 “今天,你必须死!” 看着三名属下离顾思年越来越近,魏晗悲愤的表情中多了一抹痛快,甚至想自己冲上去将顾思年大卸八块。 “死吧!” 一人率先近身,手中弯刀当头劈落,速度极快,刀锋距离顾思年的脑门只有咫尺之遥。 魏晗瞪大着眼眸,眼巴巴的等着顾思年被一刀砍死,因为他知道顾思年手无缚鸡之力,是个纯粹的文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思年却突然轻轻向后一仰,刀锋贴着自己的前胸就滑了过去,看似无比惊险却又尽在掌握。 势在必得的一刀被顾思年轻飘飘地躲开,凶悍军卒不自觉的愣了一下,不待他回过神,一巴掌就狠狠的扇了过来。 “啪!” 这一巴掌力道之大直接拍碎了他满嘴的门牙,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顾思年顺手抄起了他那把弯刀,脚掌轻移,身形一个前扑刚刚好来到了另外两名护卫的中间。 “噗嗤噗嗤~” 顾思年只不过是这么左右一挥,刀锋就割破了两人的咽喉,一道血箭飙射而出,压根没有给他们半点反应的时间。 电光火石之间地上已经多了三具死尸,谢连山他们也正好解决了各自的对手,也就是说魏晗的十几名护卫瞬间就全部毙命。 谢连山小六子冷笑地望向魏晗,就凭这些人也想伤到顾思年? 做梦! 魏家大公子傻了,古凤不是个书生吗?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吗?可他刚刚展现出来的身手怕是连晁绍那等悍将都比之不过。 他隐藏的太深了! 在微微失神之后,魏晗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跑,整个人都被吓破了胆。 顾思年弯刀一提,狠狠的向前一掷。 “噗嗤~” 刀锋又稳又准的插进了魏晗的后背,剧烈的疼痛感让他哀嚎不断: “啊!” 顾思年一步步走向魏晗,面无表情,曾经风光无限的魏家大公子此刻宛如一条垂垂将死的老狗,在地上不停的抽搐着,鲜血一口口的往外喷。 “为,为什么。” 魏晗极为不甘地摇着头: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魏家。” “首先,我们千里迢迢来到北荒,可不是为了帮你魏家成事的。 从始至终我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肃清凉州城外除了皇甫琰以外的所有势力。 其次,你这种肮脏货色,千不该万不该打云姑娘的主意。 你也配?” “噗嗤~” 魏晗再度喷出一口鲜血,艰难的问道: “为何,为何一定要帮皇甫琰。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思年拔出了插在魏晗后背上的那柄刀,轻轻搭在了魏晗的脖颈处,嘴唇轻弩: “琅州卫指挥使,顾思年~” “你……” 魏晗的瞳孔骤然一缩,不等他开口说话,那柄弯刀就狠狠的割开了他的脖子,一命呜呼。 “唔。” 顾思年很轻松的长出口气: “过了今天,凉州城内就只有皇甫一系的势力了~” “将军妙计啊。” 谢连山乐呵呵的笑道: “燕军现在怕是正和魏家的兵马打的你死我活呢,此战过后,忠于魏家一系的势力会被彻底清算。 看着他们狗咬狗,真是痛快啊!” “呵呵。” 顾思年微微一笑: “我们也该走了,这儿,就一把火烧了吧。” “诺!” …… “卑职等,参见申屠将军!” 以皇甫琰、云陌君为首的七八名将校恭恭敬敬的跪在北燕帅帐之中,脑袋低垂,神情肃穆。 云陌君的手中还捧着一只木箱,满头的白发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皇甫将军回来啦。” 申屠翼轻笑道:“战况如何?” “回将军。” 皇甫琰单膝跪地,抱拳道: “魏家下属嫡系兵马皆已被斩杀殆尽,偶有些许漏网之鱼仓皇逃离,但不足为虑。 贼首魏冉、魏晗、晁绍等人皆已伏法,特向将军献上魏冉首级!” 云陌君将手中木盒高高举起,里面装的正是魏冉的首级,有淡淡的血腥味在军帐中弥漫着。 从大年三十的半夜到新年初一的黄昏时分,凉州城这场动乱才算真正平息下来,以皇甫琰的全面获胜而告终: 魏冉率部偷袭青峰镇,被云陌君率三千精骑一举歼灭,魏冉本人包括麾下多名悍将皆死于乱军之中; 魏晗率兵想要占领凉州城,则在凤鸣楼那儿跌了大跟头,继而被紧随赶来的燕军大肆屠杀; 至于那些个分头进攻的大小势力,要么被安凉阁劝降,要么一头扎进早就设好的埋伏里,死的死、逃的逃。 近乎一天一夜的动乱让凉州城内的老百姓惶惶不安,但是他们知道,当新的一天来临时,这座凉州城只会有一个皇甫家存在。 “嗯,很好。” 申屠翼微微点头: “皇甫将军办事得力啊,不错!” “谢将军夸奖。” 皇甫琰从怀中掏出了好几封书信道: “麾下士卒在扫查魏府的时候发现了一间密室,从密室中搜出了魏冉与凉朝私通的证据。 请将军过目!” “噢?呈上来!” 一名亲卫从皇甫琰手中接过书信,呈给了申屠翼。 这些书信中的内容无非是魏冉与凉朝的一些约定,内容虽然不是很重要,却足以证明魏冉私通凉朝许久。 当然了,这些信件实际上都出自顾思年的手笔,以他的手法模仿出魏冉的笔迹那可没有丝毫的难度。 “哼,这个魏冉!” 看完书信的申屠翼冷哼道: “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打我大燕的主意!杀得好! 对了,不是还有那个与凉朝官场有勾结的谋士吗? 就那个古凤,找到了吗?” “找到了,不过只剩一具尸体。 魏府在混战中失了火,那个古凤被活活烧死了,也算是报应吧。” “哈哈,好!” 申屠翼大笑道: “这次皇甫将军算是为我大燕立了功,说吧,想要些什么赏赐?” “末将并不高要赏赐。” 皇甫琰恭恭敬敬的说道: “不过属下有一事相求,此次大战中魏冉有部分麾下士卒弃暗投明,按兵不动,不愿跟随魏冉作乱。 魏家有罪是魏家的事,末将恳请将开恩,饶这些人一命。 他们日后定会死心塌地为大燕效命!” 皇甫琰指的就是崔巍那些人,这些人日后都会成为皇甫琰麾下的精锐。 “没问题,呵呵。” 申屠翼淡淡一笑: “既然没有跟着一起作乱,那自然不必杀,日后这些人就划过皇甫将军指挥吧。 不过你要记住,他们出了问题,我可是要拿你问罪的!” “诺!” “谢将军开恩!” 申屠翼站起身来,朗声道: “从今以后,凉州城及周边大小事务,皆归皇甫将军节制。 谁敢对皇甫将军不敬,那就是对我大燕不敬! 抗命不从者,杀!” 这次皇甫琰破坏了凉朝与魏冉的合谋,那他自然不可能再与凉朝私通,所以申屠翼对皇甫琰的忠心已经没有丝毫怀疑。 既然如此忠心耿耿,那凉州城可以接受只有一方势力。 “谢将军!” 皇甫琰跪伏在地,沉喝道: “末将必尽心竭力效忠大燕,万死不辞!” 众将齐齐怒喝道: “效忠大燕,万死不辞!” 申屠翼笑意盎然,对众人的反应十分满意,仿佛整个北荒都跪在他的脚下。 紧贴着地面的那两张脸庞,同时闪过一抹冷笑~ 第273章北凉英雄冢 “顾将军!久仰大名!” “皇甫将军,幸会!” 在凤鸣楼顶楼的一间密室里,顾思年终于与皇甫琰相见,这算是两人第一次正式会面,之前每一次顾思年都是以魏家谋士的身份出现的,两人在表面上都装出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 魏家覆灭,皇甫琰上报的说法是古凤被一场大火烧死了,所以顾思年近期不能在凉州城抛头露面了。 “顾将军大才啊!” 皇甫琰抱拳沉声道: “我皇甫琰与魏冉这个家伙斗了这么多年,今天总算是灭了魏家!” “哈哈哈,将军说笑了,我哪有什么大才。” 顾思年乐呵呵的笑道: “以皇甫将军与云家兄妹的能力,对付魏冉实际上是轻轻松松,无非是因为有北燕插手,魏家才存在了这么多年罢了。” 其实魏家父子论能力、论心机都远不如皇甫琰这一派,但他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深得北燕的信任,顾思年做的就是让北燕对魏冉起杀心。 顾思年扭过头,朝着云家兄妹会心一笑,云陌君倒是很坦然的抱了个拳,可当他与云依澜的眼神对视到一起时,白衣女子的脸颊微微泛红,有些羞涩的点了点头。 “顾将军不远千里来此,襄助我北荒百姓,我皇甫琰感激不尽啊!这些年燕军对视北荒百姓如蝼蚁,欺凌之甚让人恨不得生食其肉。 你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 皇甫琰在燕人手底下忍辱负重,无数次想要起兵反燕,可苦于没有助力,今时今日,他总算是见到了一点点希望。 皇甫琰一直是个性子稳重的人,可今天却出奇的兴奋与激动,抓着顾思年的手掌唠叨个不停,好像有无数的话要倾诉。 “咳咳,义父义父,冷静点,咱们先坐下,慢慢聊。” 最后连云陌君都看不下去了,赶忙拉着皇甫琰坐下,看得云依澜与褚北瞻呵呵直笑。 “好了,那咱们就闲话少叙。” 顾思年沉声道: “来谈一谈收复北荒的大事!” 几人正襟危坐,目光中都带着迫切与亢奋。 顾思年站在地图前手掌一挥: “北荒失陷四十年,燕人驻军了四十年,但北荒百姓的抗争却从未停止过,说明民心可用。 四十年了,不能再拖了,快则一年,慢则五年,我们就得收复北荒,再拖下去,民心就该被耗尽,到时候再想起兵攻入北荒,难于登天。” “收复北荒,光凭将军一人有心怕是太过困难,琅州卫说到底还得奉朝廷之命行事。” 皇甫琰眉头紧凝的说道: “说句不中听的话,大凉朝堂这么多年来从未表露过要收复北荒的想法,我曾经暗中派人联系过一些朝廷的官员,皆无意出兵北荒。 其实我等了这么多年,自己都不知道希望在哪里。 唉~” 几人的面色有些黯淡,北荒在朝廷那边就像是个可有可无的孩子,没人疼没人爱,更没人关心他们的生死。 “哼!” 褚北瞻冷哼一声: “那些位高权重的大员们只想安安稳稳的过他们的舒坦日子,收复北荒要是败了,他们就得面对成千上万的北燕骑兵。 他们怕啊,怕北燕的弯刀有一天砍在他们的脑袋上,怕有一天丢掉自己辛辛苦苦才弄来的官帽子。 所以他们宁可任由北荒百姓沦落苦难,也不愿意提起收复北荒一事!” 这些年来大凉朝在对燕战事中胜少败多,越打越怕,动不动就赔款求和,现在连保持守势都十分勉强,何谈收复失地? 朝廷的大员们很清楚,只要不主动收复北荒,北燕的大军短期内就不会大举南下,安稳的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 密室中一片沉寂,没有朝堂相助,没有倾国的支持,顾思年哪怕带着整个琅州卫过来也无济于事。 一旦北荒战事开启,顾思年要面对的绝不是五万驻军以及那些燕人培养的走狗,更要面对整个北燕的反扑。 一个琅州卫,太少了。 “朝堂那边我来想办法!” 顾思年冷声道: “朝堂上下官员无数,百姓千万,我就不信无一人有收复北荒之心?请诸位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再苦等四十年!” “好,我们信!” 虽然不知道顾思年哪来的底气,但是他们眼下只有选择相信他,只要心中还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顾思年的手掌在地图上轻轻一按: “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暗中积蓄实力,一点点成长,待我大军挥师北上之时再给予燕人致命一击! 你们就是嵌进燕人腹地的一颗钉子,随时会插进他们的心脏! 以后凉州城内就是将军一人独大,趁着申屠翼对你信任有加,将军可以安心发展势力,只要不过于张扬即可。 军中将校务必任用可靠之人,但凡与北燕关系近的要牢牢盯住,随时清理,确保麾下兵马的忠诚!” “这一点顾将军就放心吧。” 云陌君呵呵笑道: “我与义父在燕人手底下藏了这么多年,从未暴露,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早就死在荒野了。” “哈哈,说的也对。” 顾思年呵呵一笑: “我与褚将军商量了几个法子,或对你们的发展有助力。” “将军请讲。” 褚北瞻接过话茬道: “首先,凉州城内皇甫将军一家独大,北燕为了限制将军麾下兵马的规模,一定会减少给你们的铁器供应,所以我们会从琅州运输铁石、兵器过来,助将军扩充势力,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 以安凉阁的手段,想要瞒过燕人的耳目应该不成问题。 其次,北荒士卒虽然悍勇,但正儿八经上过战场与燕人交手的少之又少,我们建议,从琅州卫中挑选精干将校潜入北荒,到皇甫将军麾下担任各层将校,帮助操练军卒。 将军也可以从麾下挑选忠诚可靠之卒进入琅州卫,我们加以操练后再让其返回凉州带兵。 如此循环往复,一批人换一批人,不出一两年,将军麾下兵马之战力一定能大大提高。 最后,尽可能的巴结北燕驻军武将,让他们毫无保留的信任你们,借此探听北燕内部军情!日后总会派上用场的。” “好,有理!” 皇甫琰欣然同意: “我们会一件件去办,至于详细事宜,就由依澜一手操办。” “好!” 顾思年冷声道: “那就让我们暗中蛰伏,静静的等待那一天的来临!” …… “驾!” “哒哒哒~” 一行快马在凉州大地上疾驰而过,带起滚滚黄沙。顾思年为首、云依澜带路,褚北瞻他们几个一路随行。 今日云依澜没有穿那身极为扎眼的白衣长衫,而是换了一身丈青色的素袍,女扮男装,颇有些英武气。 毕竟这位凉州第一美人太过引人注目,顾思年跟着她一起出来弄不好会被燕人注意到。 策马疾行的顾思年时不时的瞅一眼云依澜,目光扫过云依澜的胸脯时总会暗自嘟囔: 女扮男装的还真像啊~ 云依澜确实有倾国倾城之貌,盈盈一握的腰肢、高挑修长的玉腿,偶尔连顾思年看了都会呼吸急促,独独这个胸脯啊~ 啧啧,确实不算挺拔。 看个一眼两眼还好,看多了就被云依澜给注意到了,疑惑道: “怎么了?今日穿得这身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问题。” 顾思年面色一僵,很是尴尬的收回了目光,但还是下意识的扫过了那片微微隆起的地方。 虽然这个表情极为隐晦,但还是被心思细腻的云依澜尽收眼底,顿时这位美人便面色一红,嗔怒道: “顾思年!” 这一次她既没喊顾将军也没骂登徒子,直呼其名,那语气就像是想把顾思年一口给吃了。 顾思年浑身一哆嗦: “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混蛋!” 云依澜怒不可遏,手掌一挥就甩出了那根马鞭,速度极快的扫向了顾思年的后背。 “啊!” 顾思年惊呼了一声,忙不迭的俯身才险之又险的避开这一鞭,但还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云依澜这一鞭明显没有丝毫的留情,要是被抽中,指定要留下一道疤。 一击未中,云依澜又挥出了一鞭。 “别打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驾!” 苦劝无果,顾思年落荒而逃,云依澜在背后紧追不舍。 后面褚北瞻他们几个一愣一愣的,这两人到底在干嘛,怎么冷不丁就打起来了? 七八道身影就这么在黄沙地上奔驰着,一座连绵起伏的大山逐渐出现在众人眼中,巍峨高耸,横断黄沙。 其实直到现在,顾思年还不知道云依澜今天要带他们去哪儿,只知道是一处古迹。 云依澜并未在山口下多做停留,而是顺着山路一头扎进了深山之中,两侧都是掉光树叶的枯树,满目的萧瑟,寒风拍打在众人的脸颊上更显凄凉。 山中人迹罕至,赶了五六里路都没看到一个人,只有野兽的嘶鸣偶尔会在山谷中回荡。 最后,云依澜停在了山脉的主峰脚下,抬头眺望,眼神一点点变得深邃,哀伤。 主峰中间有一条石阶山路,从山脚一直往山顶眼神,拾阶而上,又不断往两侧分叉,层层叠叠。 坡度不算陡的山坡杂草丛生,隐隐能看到一块块石碑林立,明显是被人为平整、分割出来的。 顾思年满脸的好奇: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座山脉名为虎背山。” 云依澜目光怅然: “此地又叫北凉英雄冢,埋葬着两百年前数以万计的大凉边军~” 第274章北燕异动 “这里就是北凉英雄冢吗?” 顾思年目光一变,收起了嬉笑之色,满脸敬意: “我在古籍上看过,大凉太祖自北凉起家,北定外敌、南安中原,征战十余载,大小上百战,边军将士死伤无数。 北凉之地虽然贫瘠,但边关百姓依旧前赴后继投身战场、从军入伍,为了守卫大好河山血洒疆场、埋骨荒野。 为了祭奠战死的英灵,太祖皇帝建起了这座英雄冢,以供百姓时时瞻仰。” “你说的没错。” 云依澜率先迈开脚步,顺着石阶步步登高: “两百年了,代代北凉百姓都会来此祭奠边军将士,是这些人让他们有了上百年的和平生活。 北荒失陷之后,来祭奠的人就少了,生怕被燕军盯上惨遭杀戮,但幸好,北燕那边也对当年的边军心怀敬意,没有主动破坏此处,只是任由英雄冢荒废。 或许他们想看着这座英雄冢如同大凉朝一样,日暮西山,渐渐淹没于历史长河之中。” 几人缓步前行,许多石碑表面布满了灰泥杂草,破碎不堪,很是荒废,岁月的痕迹在石碑上展露无疑。 顾思年蹲下身子,轻轻擦去了一块石碑上的灰尘,一行小字豁然浮现: 陈周,幽州人士,赤焰军百夫长,年三十四,景泰七年冬战死于凉州关外,死前阵斩燕骑四名。 “陈周,赤焰军~” 顾思年喃喃地念叨了一遍,这名字只是当年数十万大凉铁骑中平平无奇的一个,但顾思年相信,此人一定有波澜壮阔的一生。 云依澜轻声道: “赤焰军,大凉太祖麾下精锐之一,全军尽披赤红甲胄,冲锋陷阵,所向披靡,草原游骑见之,无不变色。” “壮哉啊~” 顾思年站起身,扫过茫茫的石碑: “一碑一英灵,满山皆豪情啊~ 难以想象当年的大凉边军是何等勇武。” “可惜。” 云依澜默默的低垂下额头: “今日的北荒却……” “没事。” 顾思年舒展眉头,平静的说道: “相信我,曾经的大凉边军,终将会再现疆场。” 云依澜看着顾思年棱角分明的面庞、坚毅的眼神,一时间竟然有些出神,美眸中有异彩闪烁。 “看什么呢?” 顾思年嘟囔了一句才把云依澜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没,没什么。” 云依澜脸颊一红,赶忙移开目光: “噢,对了,近期安凉阁搜集到一些北燕情报,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说说看。” “听说前几日申屠翼离开了北荒,赶赴草原皇帐,似乎是被紧急召回的。 咱们守在各个关口的密探发现,近期草原那边送来了不少粮草、牛羊,甚至还增加了不少兵马入驻。 他们对外的说法是到了驻军轮换的时候,原有兵马将会陆续撤回草原,换一批新军进来。” “大军轮换?” 顾思年眉头微皱: “北燕驻扎在北荒的兵马经常轮换吗?” “是会轮换,但以前都是五六年换一批,可上次换防就在两年前,这次轮换士卒好像来得太早了,所以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不对劲~” 顾思年目光微凝: “申屠翼乃是北燕皇族,坐镇整个北荒,要防备着我朝边军北上,肩上的担子很重,轻易不会离开北荒。 他突然奉召返回皇帐,那一定是有天大的事。 还有什么其他的异常吗?” “嗯~” 云依澜皱眉思索片刻后答道: “申屠翼临走前向各城城主府下了命令,让他们修整各自辖境内的官道。” “什么!” 褚北瞻的面色一变: “一边悄悄增兵运粮、一边修整官道。 北燕该不会是要?” 顾思年目光一寒: “他们要借道北荒,对雍州用兵! 我立刻修书一封,派亲信之人连夜送到雍州指挥佥事晨风的手上,让雍州卫加强边境的守卫!” “这么肯定吗?” 云依澜被顾思年的雷厉风行惊到了: “若是燕军只是正常轮换,那岂不是白折腾一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顾思年眉头紧皱看向了北方: “但愿是我猜错了~” …… 一晃一个多月就过去了,凉州城在经历了新年之夜的那场杀戮之后重新回归了平静,老百姓们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劳碌。 不管是皇甫琰得势还是魏家上位,又或者是北燕骑在他们头上,老百姓的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 凤鸣楼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只不过如今它在凉州百姓心中的地位越发高,当初那么些魏家兵丁死在楼阁中的场景让所有人久久不能忘怀,更为这座凤鸣楼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几匹高头大马停在了凤鸣楼的后门,悄悄被人接近了楼中,然后蹬蹬的直接往顶楼行去。 “呵呵,两位将军回来啦,此行逛得怎么样?” 看着推门而入的顾思年与褚北瞻,早就等在这里的云陌君起身相应,还特地为两人提前准备了茶水。 北荒三州,凉州朔州幽州,这一个多月两人离开了凉州城,转头去了幽州与朔州,北荒这么大,他们总该好好的看上一看,下次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咕噜咕噜~” 顾思年大口大口的灌下一大碗凉茶,一脸的风尘仆仆: “唔,还真有点累,一路上我二人几乎都没有歇马,基本上将朔州、幽州逛了个遍。” “逛了一圈北荒,感觉如何?” 顾思年叹了口气: “北荒之地大有可为啊,落在燕人手里实在是暴殄天物。” “噢?” 云陌君面带笑意: “何出此言?” 褚北瞻笑道: “云将军乃是凉州人,怎会不知北荒的情况,你这是考我们呢?” “哈哈哈。” 云陌君极为豪爽的朗笑一声: “云某眼拙,当然更想听听两位将军的看法。” 顾思年迈步起身,手指地图道: “北荒三州之地,从东向西一字排开,凉州居中,朔州在西、幽州在东,三州互为犄角。 虽只有三州,但疆域之辽阔、人口之众多远不是琅州可比,底蕴深厚。 从地势上看,整个北荒就像是大凉边境的一个突出部,逐渐向北嵌入北燕草原。进可以雍州、琅州为后盾,威逼北燕,随时主动进攻;退可以扼守关口,为边关六镇屏障,三州边境处皆建有雄关,城墙高大坚固,足以阻挡北燕骑军,将战场放在关外。 如此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却被北燕占据,实在是可惜。” “嗯,没错。” 云陌君附和道: “正是因为地势险要,北燕这么多年才觉得如鲠在喉,始终惦记着这片土地。 四十年前那一场大战,北燕倾国之力而来,为的就是抢下这块攻守之地,从而占据凉燕战场的主动权。” “还有。”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说道: “我以前一直以为北荒贫瘠,边关苦寒,本地产粮稀少,直到这次我才发现,原来朔州一带水草丰美、土地肥沃,有良田万顷,只要种植得当,仅朔州一地就可供应十几万兵马所需的粮草。 凉州幽州两地纵深极大,又有大小马场数十座,每年产出的战马皆是良种骏马,称得上是天下一等一的战马。 三州之地浑然一体,乃是天赐福地!” “将军说对了!” 云陌君冷声道: “朔州以前可是被称为北境粮仓的,若不是北燕无道、肆意欺辱百姓,导致大批难民流离失所,耕地荒废,北荒之地本是一片富饶所在,不敢说比肩中原各州,但最起码可保老百姓填饱肚子。 北燕当初占领三州,也是看中了朔州这块粮仓。” “怪不得当初太祖皇帝可以凭三州之地起家呢。” 褚北瞻唏嘘道: “有军粮、有战马、有悍勇边民,逐鹿天下未尝不可。” “罢了,咱们心中有数就行,早晚要把三州之地夺回来。” 顾思年话锋一转: “对了,燕军最近有什么动静吗?申屠翼回来了?” 外出的一个多月,顾思年一直在担忧边境的情况,生怕北燕大举南下。 “早回来了。” 云陌君皱着眉头道: “但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只不过军中士卒操练比往日更加频繁,唯一诡异的就是他们并未轮换驻军,只是在一点点增兵。 看不懂,要打还是不要打。” “确实奇怪啊~” 三人的脸上同时闪过阴云,北燕这是在摆什么迷魂阵呢。 “哥!出事了!” 几人正聊着,云依澜就急吼吼的从屋外冲了进来,看到顾思年时愣了一下: “咦,你们回来了,这么巧?” 绝美佳人的脸上没有半点喜悦,只有焦急,主掌安凉阁的她可很少露出这般神态。 顾思年甚至还没来得及寒暄就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说,出什么事了?” “燕军动了!” 云依澜急声道: “三州的北燕驻军同时向大凉边境一线增兵,城外的燕军大营虽无动静,但我方安插的密探汇报,申屠翼近期似乎要赶赴嘉隆关。” “什么!” 顾思年大惊: “坏了,要开战了!” 他们很清楚此时增兵意味着什么,而且三州驻军齐出,申屠翼亲自出马,绝不是一场小打小闹。 “琅州一败后他们憋了整整一年,总算是憋不住了。” 褚北瞻已然握紧了拳头。 “不能再留了。” 顾思年沉声道: “我们立刻返回琅州,整军备战,这么大阵仗,单靠一个雍州卫怕是不够。” “这么急吗?” 云依澜略微有些不舍: “刚回来,歇一晚也好啊。” “不必了。” 顾思年抱拳道: “替我与皇甫将军道个别,云姑娘,云将军,他日终会相见,凉州就拜托给你们了!” “好!” 云陌君沉声道: “将军保重!” 云依澜虽然不舍,但也明白兹事体大,迈前一步,靠近了顾思年一点点,轻声道: “等你,再次入凉!” 佳人不再目光躲闪,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直视着顾思年的眼眸,拱手告别时露出了那雪白的手腕,顾思年赠予她的那只镯子顿时映入眼帘。 “呼~” 顾思年心中泛起涟漪,长出一口气: “告辞!” 第275章家有喜事 “哒哒哒~” “吁吁~” 长途跋涉数百里,顾思年与褚北瞻等人终于出现在了琅州境内,好几人都是眼眶布满血丝、满脸疲惫。 从出北荒到进入琅州,顾思年他们除了停下来睡觉吃饭,几乎都在马背上赶路,风餐露宿,尽可能的压缩时间,就怕雍州那边的战事突然爆发,边军措手不及。 官道路旁,早有两道身影恭候在此,一男一女,面带笑意。 一身青衣的第五南山大笑道: “大哥,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你们盼回来了,我可在这等半天了。” 第五南山颇为兴奋,毕竟顾思年他们这趟北荒之行足足花了小半年的时间,他可是想念的紧啊。 “哈哈,南山,好久不见!” 顾思年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柳姑娘,时隔数月,你又貌美了几分啊~” “呵呵。” 那名女子自然是安春阁柳尘烟了,一听这话当即轻笑道: “几个月不见,顾将军这张嘴倒是伶俐了不少,说出来的话甚是中听。 不过比起我那位师姐,尘烟还是自愧不如啊,想必顾将军已经见过云姐姐了。 觉得容貌如何?是不是摄人心魄、风华绝代?顾将军有没有被迷住? 哈哈哈!” 本来柳尘烟只是一句玩笑话,可顾思年的表情却有些手足无措,尴尬的挥了挥手: “云姑娘端庄秀丽,容貌惊艳,确实美貌动人,不过柳姑娘也不差啊,与之相比自然是平分秋色的。 咳咳,我哪有什么迷住不迷住的。” 这般窘迫的姿态直接让柳尘烟眉头微皱,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顾思年。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顾思年与她师姐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想着想着,柳尘烟的嘴角就勾起了一抹轻笑: “看来这趟北荒之行,将军收货不小啊~” 不等柳尘烟多问,顾思年赶忙岔开了话题: “近期有没有雍州一线的军报传来?” “雍州一线?没有。” 第五南山摇了摇头,疑惑道: “雍州并无战事,哪来的军报?大哥为何这么问?” “不!” 顾思年冷声道: “燕人即将对雍州用兵!消息千真万确!” 接着顾思年就把北荒之地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各种证据都表明北燕已经做好了在雍州之地用兵的所有准备。 第五南山与柳尘烟的脸色立马变得凝重起来,说打就要打? “要出事啊。” 第五南山眉头紧皱: “北燕忍了一年没有动手,这次选择从北荒用兵,怕是一场大战。” “你和我们想的一样。” 顾思年叮嘱道: “所以要立刻派出游弩手,安凉阁安插在雍州的探子也要时刻注意,紧盯雍州边境的动向,一旦有战事发生,立刻来报!” “诺!” “行了,那咱们打道回府吧。” 顾思年伸了个懒腰: “外出这么久,也该回家看看了。” “呵呵,是该回去了。” 柳尘烟轻轻一笑:“将军家里有喜事噢。” “喜事?” 顾思年一愣: “何事?” “嘿嘿。” 第五南山也诡异的笑了起来: “大哥回了家就知道了。” …… 等顾思年到了家门口,看见在门外等候自己的慕清欢时才知道那两人嘴里的喜事指的是什么。 “回来啦!” 慕清欢兴奋的挥舞着双手,一路走下台阶小跑过来。 “你,你慢点啊!” 顾思年目瞪口呆,心慌不已,因为慕清欢挺着个大肚子,走路踉踉跄跄,显然已经有了身孕。 这位琅州卫指挥使的脑袋是一片空白,自己不就是去北荒前与慕清欢有过一夜的…… 怎么就怀上了?这也太准了吧! 慕清欢红着脸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 “没想到吧?我其实当初刚知道的时候也傻了,太突然。 本来想让柳姑娘传信给你的,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可一想到你在北荒步步危机,又怕让你分神遇险,所以就作罢了。 你,你就要当爹了!” “真是没,没想到啊。” 顾思年一愣一愣的,小心翼翼摸着慕清欢隆起的腹部,这是从天而降一个娃啊。 慕清欢瞪着双眼睛看着顾思年,很认真的问道: “惊喜,还是惊吓?” 顾思年咧嘴一笑: “当然是惊喜!走,回家!”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小两口在床上你侬我侬,腻腻歪歪,顾思年轻轻趴在慕清欢的肚子上,凑着耳朵听,乐呵呵的笑道: “你听,小家伙在踢她娘了,一点也不安分。” “切,天天踢。” 慕清欢撇了撇嘴道: “估计是在抱怨他爹怎么一直不在家。” 虽然心疼自己的男人,但还有怨气还是要有怨气的。 “呵呵。” 顾思年傻傻的笑道:“这么调皮,一看就是个男孩,哈哈哈。长大了一定跟他爹一样,是个好男儿!” “要是女娃呢?” 慕清欢倔着嘴道:“莫非你不喜欢女娃?” “怎么会!” 顾思年一本正经的说道: “女娃我更喜欢啊,可爱,像她娘亲一样可爱、温柔、贤惠。 人间至味是清欢嘛,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嘿嘿。” 慕清欢听了满心欢喜,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这才像有个家的样子嘛。 “对了,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顾思年突然一屁股从床上蹦了起来,然后在行李包袱中来回翻找着,拿出了那只镯子: “喏,这是我辛辛苦苦从北荒带给你的,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呢~” 慕清欢瞪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真精致啊,好看!” 玉镯的表面足足有九种颜色,甚是亮眼,而且还有一头凤凰绕着镯身盘旋,仿佛要飞出天际。 “嘿嘿。” 顾思年一边帮慕清欢带上玉镯一边说道: “这镯子可有来历了,据说是当初大凉太祖皇帝给当年几位心上人的首饰,象征着爱情,足足花了我两万两白银啊。 不过你也别心疼,反正银子是抢来的,不花白不花。 嘿嘿。” “这么贵重!” 两万两银子啊,她爹慕晨沉一辈子的俸禄都没有这么多,慕清欢满脸的肉疼,同时又无比开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这叫九彩琉璃双凤镯。” 顾思年嘟嘟囔囔的说着: “当然了,玉镯的来历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别传出去,毕竟是宫里的东西,谁知道来路正不正,万一哪天惹火上身呢?” “噢,明白了。” 慕清欢点头应了下来,随即皱起了眉头: “九彩琉璃双凤镯?那这么说,这应该是一对镯子,而不是一个?” “额。” 顾思年表情一僵,老老实实的点头道: “确实是一对,你这是其中的一个。” “另外一个呢?” “这个,那个。” 顾思年很尴尬的挠了挠头: “另外一个送给,送给……” 顾思年现在只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早知道就不说这么多了。 “云依澜?” 这个名字不是从顾思年嘴里说出来的,而是慕清欢。 “你,你怎么知道。” 顾思年眼眶一突,她怎么会知道有云依澜这么个人? “哼。” 慕清欢哼了一声:“之前柳姑娘来看望我,顺口提到了她这位师姐,说是有倾国倾城之姿、风华绝代之貌,当时我就记在了心里。 没想到你好福气啊,去一趟北荒,还能结交如此女子?连带着送了人家一个镯子?” 顾思年嘴角一抽: “我对天发誓,我可什么都没干啊,送镯子只是觉得安凉阁帮了我太多,欠人家人情罢了。 你要相信我啊!” “当真?” “千真万确!” 顾思年信誓旦旦的保证着,但是这表情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底气不足。 慕清欢眯着眼看了顾思年许久,突然裂嘴笑了一下: “看把你给吓得,我有那么凶吗? 就算真发生点什么又怎么样?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你瞅瞅皇帝,后宫嫔妃何止三千? 再说了,以后不管你有多少女人,我怎么说都是正妻啊,我最大!” 慕清欢极为得意的挑了挑眉头,好像很自豪。 顾思年满腹狐疑,也不答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行了,真别怕。” 慕清欢轻声道: “我看中的男人,自然是天下无双,被其他女人看中也正常,这不正好显得我眼光毒辣?” “哎哎,你可别乱讲噢。” 顾思年连连摆手: “谁说有人看中我了?啊,谁说的?” 顾思年听明白了,慕清欢这是给自己下套呢。 “噢?” 慕清欢微微坐直身姿: “那你敢不敢说,对人家云姑娘没有一点点心思?” “额~” 顾思年闭嘴了,心虚到说不出话来,眼观鼻,鼻观心,反正一个字都不说。 “你看吧。” 慕清欢微笑道: “你有什么小心思,还想瞒过我?” 顾思年哭丧着脸道: “别问了行不行,睡觉,咱们睡觉。” 顾思年作势便往床上爬,不准备再搭理慕清欢的问题。 哪知慕清欢突然一伸腿,一脚就把他给踹了下去: “今晚你还想上床?打地铺!” “啊!” 顾思年满脸叫屈: “不是说没事的吗! 女人心,海底针啊!” …… “咚咚!” “将军,顾将军!” 一大清早,小六子就在门外敲响了顾思年的房门,语气虽然不高,但带着焦急。 按理来说顾思年的内室自有婢女下人伺候,小六子只需要负责周围的安全即可,更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来打扰顾思年的,今天明显是个例外。 “唔,怎么了。” 顾思年迷迷糊糊的在屋内应了一声,并未开门,因为他并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第一天回到家就要打地铺的窘迫,传出去他这个琅州卫指挥使还怎么当? “将军!” 小六子厉声喝道: “雍州军报,前线开战!” 第276章雍州开战 总兵府的议事厅里人影攒动,两位副总兵褚北瞻、董寿,一位官阶与副总兵相当的从四品步军都统楚仲骞,外加游康、秦熙、韦风成三位指挥佥事尽数到齐。 众人虽然已经许久未见,但也没有过多寒暄,第五南山握着一封军报直奔主题: “诸位将军,这是刚刚从雍州前线送来的军报。 三月初,燕军从北荒嘉隆关而出,奇袭雍州前线重镇函荆关,雍州卫守军猝不及防,仓促迎战,驻扎在函荆关的两营主力外加五千乡勇几乎被全歼,损失惨重。” “函荆关丢了!” 楚仲骞老将军大为震惊,因为函荆关乃是雍州门户,位置之重要堪比琅州靖边城。函荆关一丢,雍州卫就得退回二线防守,随时面对全境陷落的风险。 “老将军稍安。” 第五南山接着说道: “就在燕军攻占函荆关之际,雍州卫指挥佥事晨风率大军紧急驰援,趁燕军立足未稳直接发起反击,经过一番苦战,重新夺回了函荆关。 虽然死了不少人,但函荆关保住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呼~夺回来就好。” 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 董寿疑惑道: “雍州卫的反应怎么会这么快,难不成他们一直在备战?函荆关刚开打他们就能调集大军增援,可不像是仓促之举啊。” “因为是我提前告知了这个晨风,说北燕恐有异动,让雍州卫早做准备。” 顾思年的脸色略微有些难看: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通报了他们有险情,函荆关还是被燕军攻占,差点酿成大祸。” “可以理解。” 楚仲骞冷声道: “将军与晨风是私交,通报消息也无凭无据,贸然往前线增派兵力,他一个指挥佥事还做不了那么大的主,战事一开他就能及时赶到增援已经很好了。” 楚仲骞对边军中的这些规矩再清楚不过了,晨风不可能拿着一封顾思年的密信去调动整个雍州卫的驻军。 “罢了,函荆关没丢也不算太糟。” 顾思年挥了挥手:“南山,你继续说。” “据雍州卫探报,此次北燕从北荒三州抽调了三万兵马南下,同时草原内部还增派了两万军卒进入北荒,总计五万大军威逼雍州边境,由北荒驻军主将申屠翼统一指挥,授平章执事、征南大将军。 同时凉、幽、朔三州的军粮军资正在源源不断运往嘉隆关一线,声势浩大。” “五万兵马啊,大手笔。” 众人的面色无比凝重,因为近几年来凉燕之间爆发过的最大规模战事也就是前次拓跋烈率三万大军进犯琅州,这次边关战事无疑比上次还要猛烈。 “单靠一个雍州卫怕是拦不住五万燕军啊。” 褚北瞻眉头紧皱道: “因为要面对北荒的压力,所以雍州卫在边军六镇中算是实力较强的一个,但九营兵马外加乡勇也就三万多人,一开战就被北燕吃掉两营精锐和数千乡勇,接下来的仗还怎么打?” 顾思年抱胸道: “所以我判断,一旦雍州战事吃紧,朝廷势必从临近军镇调集援兵,我琅州紧邻雍州,首当其冲。 今天召集大家来就是想说,从现在开始,琅州卫要随时准备出征雍州前线的准备! 首先,我想要知道琅州卫目前的兵力扩充至多少了?各营是否整编完毕?” 在去北荒之前,顾思年为琅州卫争取到了五万兵马的军粮军饷,扩军整编是临行前交代的头等大事。 可惜啊,顾思年昨天才回到琅州城,今天战报就到了,他甚至没来得及翻阅半年来整军的成果,现在他这位琅州指挥使对自己麾下的兵力是两眼一抹黑。 留守琅州的另一位副总兵董寿沉声道: “将军,五万大军已经扩充完毕,按照之前的要求,凤字营、望北营、陷阵营、白羽营、先登营满编三千人、游弩营满编一千人,左右骑军各五千人。 剩余两万多兵马皆为步卒,归楚老将军指挥!” 一听到这个数字,顾思年十分振奋,果然啊,边军从来不缺兵源,他们缺的是军粮军饷,饭都吃不饱,谁愿意出来卖命打仗? 楚仲骞呵呵笑道: “这五万兵马之中有半数是经历过此战大战磨炼的老兵,还有半数则是新募的青壮,大多都是二十出头的壮小伙,精气神好得很,如今在军营中一转悠,那叫一个朝气蓬勃啊,哈哈。 我这把老骨头在里面还显得格格不入呢,总觉得没脸见人。” “哈哈哈,楚将军老当益壮,可不比他们差。” 顾思年接着问道: “新募的青壮,务必要勤加操练,快速形成战斗力,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预感到这一次大战会非比寻常,决不能有丝毫懈怠。” “说起这个,我们就不得不夸夸第五先生了。” 董寿笑道: “从新军入营到整编、操练,自有一套流程,但第五先生觉得光靠纸上谈兵可不行,找到文大人、慕大人一合计,琅州卫出兵剿匪。 老兵带新卒,四处出击,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剿灭大小土匪、山贼数千之众,基本上根除了琅州境内的匪患,让刺史府那边笑的是合不拢嘴。 咱们一来练了兵,二来还抄了土匪的家,缴获了不少金银财宝充作军资,就当是那些土匪为咱们琅州卫做贡献了。” “没错。” 游康附和道: “第五先生还说,咱琅州卫也当一次土匪,专抢土匪,黑吃黑!” “哈哈哈!” 众人轰然大笑,顾思年更是朝第五南山竖起了大拇指。 琅州地处边关,大小山贼土匪自然是数不胜数,秦熙此前不就是山贼吗?以前剿匪对于边军来说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因为那些个土匪往大山里一钻你就找不到人,费时费力还得折损兵马。 久而久之边军就不愿意剿匪了,光靠官府的衙役又不济事,所以匪患越发严重。 但这次不一样了,琅州卫全力出击,效果自然不同凡响。 “很好。” 顾思年十分欣慰的笑了起来: “这半年来我与褚将军都不在,军中大小事务都靠诸位将军操劳,你们辛苦了!” “怎么,顾将军一句辛苦了就想把我们打发了?” 楚仲骞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笑道: “刚刚升任琅州卫指挥使,将军就当了半年的甩手掌柜,这要是传到朝廷去,八成得掉脑海。 怎么说将军也得请咱们吃顿饭吧?” “哈哈哈!对,今天就赖在总兵府吃饭!” 几人纷纷起哄,反正都在一起厮混了这么久,他们早已熟悉的老兄弟。 “行行行,今天就留在这吃饭,再请大家喝几杯!”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道: “不过话说清楚,今天这顿酒喝完,琅州卫就得全力备战!” “遵命!” …… “一,喝!” “二!” “刺,刺!” “三!” “杀杀杀!” “轰隆隆~”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被篱笆、栅栏、军营分割成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小块,军帐星罗棋布,从高空俯视蔚为壮观,每一个小块里面都有士卒在辛苦操练,怒喝声此起彼伏。 还有数不清的战马往来奔驰,呼啸而过,马背上的士卒练习着刺杀之术,挥汗如雨。 不远处还有山脉起伏,犹如巨兽匍匐,矗立天地,就像在守护着一方平安。 这座山脉名为琅山,琅州境内最大的一座山脉,这儿的军营是顾思年升任总兵后才兴建的,称之为琅山大营。 以前琅州卫九营的驻地要么是边关军镇,要么是琅州城外那座大营,但如今琅州卫扩编一倍不止,原有的大营就显得不够用了,而且靠近琅州城,兵马出动容易惊扰百姓,所以顾思年就把新的大营建在了这。 “喝,杀!” 顾思年、褚北瞻几人抱着胸站在一片演武场附近,饶有兴致的看着数以百计的骑兵纵马突刺,提枪冲杀。 这批骑卒隶属于望北营,为首的那一人顾思年可太眼熟了,分明就是在嘉隆关附近救下的那位凉州难民、谢连山的好兄弟:郝柏。 谢连山的兴奋的挥着手: “老郝!过来!” 正在练习刺杀的郝柏茫然的扭头四顾,寻找着喊声的源头,当他看到顾思年与谢连山时目光一亮,一路小跑着就走了过来。 “参见顾将军!褚将军!” 郝柏昂首挺胸,精神振奋。 之前他以为顾思年只是琅州卫的寻常武将,但到了琅州之后他才明白,救了那么多难民的顾思年原来是琅州卫指挥使,在琅州可是顶天的大人物。 “呵呵。” 顾思年笑了笑:“怎么样,在琅州还住的惯吗?” “住得惯,营中兄弟们对咱们都挺好。” 郝柏咧嘴一笑: “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跟着谢大哥一起来了,省得带着乡亲们遭罪。” “哈哈,那些老弱妇孺呢,都安顿好了吗?” “嗯。” 郝柏重重点头: “慕大人和苏大人他们特地划分了许多耕地,免费借用粮种农具给乡亲们耕种,最起码有口饭吃,能自力更生。” 郝柏目光泛红,这些难民本来已经走向了绝望,宛如行尸走肉般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可万万没想到遇到了顾思年、来到了琅州,短短几个月人生就重新燃起了希望。 或许是激动过甚,郝柏双腿一弯跪在了地上: “我替父老乡亲们,谢将军的大恩大恩,此生没齿难忘!” “哎哎,起来!” 顾思年一把扶住郝柏: “入军之初,安将军教过你什么?” 郝柏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怒喝道: “边军士卒,带甲不跪!” “很好,接着操练去吧!” “诺!” 顾思年负手而立,看着这一片校场的军卒问道: “从北荒过来的流民,入军的有多少人?” 安建轻声答道: “数月以来已经有近万流民源源不断入境琅州,青壮男子几乎全部入军,多达两三千人,现在各营之中几乎都有北荒籍军卒,望北营最多,哈哈哈。” “很好。” 顾思年沉声道: “日后从北荒来的人还会越来越多,要注意,对这些背井离乡的兄弟要多一分照顾,别让人家觉得我琅州卫排外。” “明白!” “北瞻,从军中挑选将校进入北荒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记住,所选之人务必忠诚可靠!” “好!” 顾思年负手而立,目光遥望北荒之地: “等着吧,我边军的铁骑终将会踏上那片土地!” 第277章顾平安,念平安 大凉历,正隆六年春,燕军发大军五万,进犯雍州边境,朝廷震动。 距离上次北燕求和仅仅过了一年多,燕军的马蹄就再次踏上了大凉的国境,而且还是借道北荒,突然袭击,气势汹汹而来。 为了挽回函荆关差点失陷的颜面,雍州卫倾巢而出,主动反击,但却三战三败,损兵折将,连带着死了一位指挥佥事、三营主将,被迫全面转为守势,只能坚守函荆关等待援军。 在一连串的败仗之后,兵部一旨诏书送到了琅州城,送到了顾思年的手中: 琅州卫即日整军,由顾思年亲自领兵,赶赴雍州前线参战! 总兵府内人影骑军,各营主将、参将尽数到齐,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顾思年手中握着的那封兵部诏书。 实际上从雍州开战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已经在等着这一天了~琅州卫的将士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全军上下磨刀霍霍,只待将手中的凉刀砍向燕贼的头颅。 “雍州战事吃紧,废话我也就不多说了。” 顾思年沉声道: “按照兵部的意思,燕军此次是带着攻占雍州的决心而来,琅州卫得尽可能多的派兵参战,决不能有保存实力的念头。 一句话,这次凉燕之战,事关边境安危,事关江山社稷!” 随着兵部诏书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封尚书大人姜寂之的亲笔信,让顾思年务必尽快出兵、帮助雍州挽回局面。雍州连战连败,他这位兵部尚书在京城的日子可不好过。 楚仲骞沉声道: “眼下我琅州卫拥兵五万,不知道将军想出动多少兵马?” 顾思年转身面对地图道: “我看了近日游弩手的探报,万风他们深入草原数百里探查军情,并未发现燕军有增兵琅州边境的迹象,所以他们的主战场应该就是雍州。 与燕军交战,骑军为先,所以我决意,楚将军麾下抽调一万步卒,左右骑军各调一千骑兵,一万两千兵马驻守靖边城,守住琅州门户,剩下的近四万大军倾巢而出,赶赴雍州前线!” 众人心头一震,这可是大手笔啊。 “靖边城地势险要,又新筑起了城墙扼守要道,守住靖边城,可保琅州无虞,一万两千兵马守城,足够了。” 顾思年转头看向楚仲骞笑道: “老将军,其余将领随军参战没问题,您年纪大了,是想跟着咱们一起去雍州,而是留在靖边城坐镇?” “哈哈哈。” 楚仲骞朗笑一声: “不瞒顾将军说,老夫重新穿上这身甲胄的时候,早已冷却多年的鲜血重新开始翻滚,梦醒时分,总会想起当年征战沙场的场面。 年纪虽大,但老夫可不能丢琅州卫的脸。所以,末将愿随军征战,至于留守靖边城的武将我会细心挑选,安排稳妥之人,请将军放心!” “好!哈哈哈!” 顾思年笑道: “那我们就等着楚老将军在雍州重振威名!” “诺!”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顾思年看向了坐在一旁的苏晏清、江玉风道: “这次大战虽然主要军粮由雍州负责供应,但是一下子多了四万兵马,我担心雍州那边供应不及,所以我们自己也得做两手准备。 劳烦苏大人与江门在五天内备齐四万大军半月之需的粮草,随军携带出发,后面看情况再说。” “好!” 如今的苏晏清已经正式升任琅州同知,主管税赋、钱粮,有他和江门互相搭档,琅州卫的后勤倒是不用再担心。 “基本上就是这样了。” 顾思年缓缓起身,朗声喝道: “请诸位回营整军,五日后,大军开拔!” “遵命!” …… “啊~” “疼啊~” 一大清早,总兵府内就乱成了一团,几位城内知名的产婆被将军府的卫兵急吼吼地找了过来,全都钻进了慕清欢的内室。 婢女们端着水盆进进出出、脚步匆匆,产婆们唠唠叨叨、不停地让慕家大小姐呼吸,呼吸,再呼吸。 但慕清欢的喊声一声高过一声,传出的全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没错,慕清欢早产了,十分突然。 而今天,正是顾思年率军开拔的日子。 顾思年一身甲胄,呆呆地坐在院里的台阶上,目光茫然又焦虑,他可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 疼痛引发的叫声隐隐约约的传进顾思年的耳中,以前万人厮杀、金戈铁马他也不会皱半点眉头,可现在他坐立难安,呆呆地望着地板。 慕晨沉老大人在他身前来回踱步,不停地唉声叹气: “唉,怎么就这时候生了,再晚一些日子也行啊。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当初慕清欢的娘亲就是生她的时候难产,没想到今日慕清欢也是如此,老大人忧心如焚。 “没事的没事的。” 陪着他一起过来的文俞不停的安慰着: “慕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是孩子想在顾将军出生前见他一面,没事的,一定会母子平安!” “唉。” 慕晨沉回头看了一眼顾思年,满心哀愁。 是,顾思年如果能在出征前见到儿子一面,那也算是幸事,可现在早产这一关过不过得去? “哇~” “呜哇哇~” 一阵婴儿的啼哭陡然间回荡在将军府的上空,顾思年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飞一般的撒开脚丫子跑向那间卧室。 迎面走出来的是一名白发苍苍的产婆,佝偻着身形,这位可是文俞亲自找来的,凉州城接生最稳的婆婆,不过老嬷嬷的脸上现在写满了疲惫二字。 “怎么样,怎么样!” 顾思年一把就抓住了老嬷嬷的手臂。 “男孩,是男孩,恭喜顾将军!” “娘亲呢,我问的是她娘呢!” 顾思年的脑子里第一念头想的是慕清欢,眼眶瞪的滚圆。 “将军放心,母子平安!” “哈哈哈哈!” 顾思年顿时笑出了声,大声吆喝着: “来人啊,赏,都赏!哈哈哈!” “谢将军!” 慕晨沉与文俞同时松了口气,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 顾思年急匆匆的迈步走进屋中,慕清欢正半坐在床榻上,怀中抱着裹在襁褓中的婴儿,满头虚汗,脸色十分苍白。 “怎么就坐起来了!” 顾思年一把就扶住了慕清欢: “这时候应该躺着歇歇啊!” “没事的,我真没事。” 慕清欢轻轻一笑: “看,我们的儿子。” “呜哇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了顾思年,小孩的啼哭声越发的大了,顾思年噗嗤一笑: “这孩子,真能闹腾啊,哈哈哈!” “你辛苦了。” 顾思年趴在床边,一手扶着慕清欢,一手轻轻拖住婴儿: “谢谢。” 慕清欢白了他一眼: “谢什么谢!赶紧的,给你儿子取个名字!” 顾思年犹犹豫豫: “其实,我刚刚在门外已经想好了一个名字,但是现在,我觉得,还是你来取吧~” “我来吗?” 慕清欢微微思索了一下: “要不,就叫顾平安吧,保佑你这次出征,平平安安。” “啊!” 顾思年眼珠子一瞪: “与我刚刚想的一模一样,也保佑你们母子平平安安!” 顾思年抱起婴儿轻轻呢喃着: “以后你就叫顾平安咯,等你长大了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要保护你的娘亲噢,她可是为你吃了不少苦。” 顾思年嘟嘟嚷嚷,唠叨个不停,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要对这个刚出生的儿子讲。 “好啦,别唠叨了。” 慕清欢轻笑一声,然后眼中带着不舍的说道: “城外的大军还在等你吧?走吧,早晚要走的。” “嗯。” 顾思年将婴儿放在慕清欢的怀中,轻轻在她额头一吻: “等我回来。” “平安回来!” …… 琅州城外旌旗蔽野、铁甲铮铮。 一座座骑军、步军方阵浩浩荡荡的摆开阵势,连天一色,城头上有不少琅州百姓翘首以望,目光震惊。 他们第一次在琅州城外见到如此壮观的景象,现在的琅州卫边军哪还有半点当初的孱弱、颓废,放眼望去尽是一等一的悍卒。 大军中央自然是凤字营了,全军已经换成了银色甲胄,气势威武,还有望北营、陷阵营、白羽营,四营骑军泾渭分明、四营兵马又浑然一体。 高头大马昂着头颅,吭哧吭哧地呼出热气,一名名士卒驻足不动,全军鸦雀无声。 城头上苏晏清几人并肩而立,柳尘烟怅然失神,她知道,这支兵马日后一定会踏进北荒,带着她回家。 军阵前方就是褚北瞻、楚仲骞、董寿这几位高阶武将了,几人对视一眼,苦笑无言。 谁也没料到慕清欢会在大军出征这天生产,现在没人敢去城内打探消息,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只能安静的等待顾思年出现。 “哒哒哒~” 突然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城内传出,嘈嘈切切如急雨。 众人下意识的挺直了胸膛,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城门口初。 “哗~” 顾思年的身影率先跃出城门,手执帅旗的小六子紧随其后,那面“顾”字帅旗在风中高高飘扬,阳光衬得军旗无比耀眼。 “吁~” 顾思年在军阵前方勒住缰绳,用一种十分自豪的眼神扫视全军,一言未发。 褚北瞻猛然怒喝道: “琅州卫!” “在!” “轰!” 四万大军齐行军礼,声势滔天,城头上的百姓们只觉得心口被人重重地锤了一下,目光中竟然不自觉的有泪花闪烁。 多少年了,他们多少年没有见过如此雄壮的军威了。 顾思年轻轻回头看了一眼琅州城墙,随即策马向前,怒喝道: “大军出征!” “轰!” 正隆六年春,琅州卫指挥使顾思年率四万边军主力,赴雍州参战。 第278章兵抵雍州 函荆关,雍州门户,也称之为雍州第一雄关。 城墙宽厚,高大而又坚固,面北的城墙上密布箭楼角楼,守卫森严。北荒失陷以后雍州就成了面对北燕入侵的第一线,多年来始终在不断地加固、修缮,确保燕军的马蹄无法轻松踏进大凉的国土。 与靖边城不同的是函荆关并非坐守在两山夹道之间,而是建在一片平原上。为了打造雍州边防,边军在函荆关的两翼依托山脉、丘陵构筑了两座大营,称之为左函军镇与右函军镇,再加上一个函荆关三足鼎立、互为犄角。 但因为两座军镇都是依山而建,扼守要道,北燕的骑兵进攻这里只能从下往上仰攻,犯了兵家大忌,而且就算攻下了两座军镇,两翼的地势也无法让他们将大军征战所需要的粮草辎重运输进雍州内地。 所以从函荆关南下是北燕唯一的选择。 “呜~” “呜呜~” 日出东方,阳光轻洒,函荆关的城外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城头上的守军都在翘首以望,目光直视南方。 那儿有一条长长的行军队列正在缓缓驶来,漆黑色的甲胄在黄沙大地上格外显眼,一眼望不到头。 琅州卫到了。 这些年来大凉边军孱弱,几卫里面最能打的或许就是雍州卫了,毕竟他们紧邻北荒,与燕军交手次数最多,所以雍州卫一向是用一种眼高于顶的眼神看其他几卫。 就比如这个琅州卫,之前一直不声不响,打不了什么胜仗,雍州卫很是看不起这个邻居,偶尔有两卫并肩作战的情况,也是雍州卫全面占据主导地位。 但这两年不一样了,琅州卫异军突起,杀了北燕皇子,大败拓跋烈,名头响得很,所以雍州卫的士卒都想看看自己这位邻居是不是如传闻中所言已经脱胎换骨。 这也算是边军私底下的一种较量。 “这就是函荆关了吗。” 顾思年停马军前,目光遥望,一座庞然大物匍匐在大地之上,横亘天际,完全遮挡了众人看向更北面的视线。 青灰色的墙砖上满布灰尘,砖缝间有杂草顽强地探出脑袋,全都是岁月洗刷的痕迹。 褚北瞻轻声道: “年轻时我来过函荆关,这座城池几乎是三年一小打、五年一大打,这么多年来征战从未停止过,雍州卫之所以强,也是因为一场场征战磨练出来了太多老兵,他们的乡勇战斗力甚至比得过其他几卫的营兵。” “噢?” 顾思年反问道: “那比起今日的琅州卫如何?” “呵呵。” 褚北瞻微微一笑: “那就不够看了。” “驾!” “哒哒哒~” 两人刚嘟囔了没几句,远处就有十几匹战马疾驰而来,为首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大笑着抱拳道: “雍州卫屠震,这位想必就是顾将军了吧? 哈哈哈,久仰久仰。” 中年男子鼻梁不算高挺,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方方正正,黝黑的脸颊上沟壑纵横,瞳孔深邃,看着有点显老,这是常年驻扎边关、饱经风霜留下的印记。 屠震,正四品雍州卫指挥使,与顾思年同阶。 他身后的那些人自然是一些雍州卫的武将了,顾思年还在人群中看到了晨风的身影,正咧嘴朝着顾思年微微一笑。 他们俩虽然只在京城有过短暂的接触,但俨然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顾思年在北荒给他送了一封信,希望他照顾流民,晨风可是全力而为。 “屠将军太客气了,怎么还出城相迎呢?” 顾思年拱手行礼: “你是前辈,我是晚辈,当不起啊。” 屠震今年正好四十五,正值当打之年,论从军资历可比顾思年高多了。 “呵呵,顾将军说笑了。” 屠震轻声一笑: “琅州卫远道而来,而且还是帮我雍州退敌,我这个当指挥使的怎么着也得出来迎一迎,不然别人说我雍州卫不懂待客之道了。” 不等顾思年说话,屠震就扫了一眼他身后狭长的行军队列: “这就是琅州卫吗~ 嗯,看起来与游峰当年带的兵确实不同,他啊,能当个一卫总兵也算是烧了高香~呵呵。 顾将军阵斩申屠空、大败拓跋烈,当上琅州卫指挥使倒是名正言顺,你可是咱边军六卫的后起之秀啊,哈哈哈。” 屠震的脑袋轻轻上扬,目光微凝,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琅州卫的军伍,嘴上客客气气,脸上写满了傲气,言辞间还点了一下游峰。 无疑是在告诉顾思年,你以前的顶头上司我可是看不上眼,你自己得掂量掂量有几斤几两。 这样的语气无疑让琅州卫的一些武将眉头一皱,但毕竟是两位总兵在聊天,他们可不好插嘴。 顾思年倒是没露出不满的神色,只是笑着说道: “屠将军过奖了,侥幸打了两场胜仗罢了,后起之秀这四个字我万万当不起。 这次咱们琅州卫来,还是给雍州卫打打下手,看看六卫第一精锐是怎么打仗的~” 顾思年的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因为他在来的路上就听楚仲骞说过,这个屠震自从入军以来就性格倨傲,尤其喜欢压同僚一头,没必要与他发生口角。琅州卫初来乍到,首先不能惹麻烦,毕竟这儿可不是自己的大本营。 那批武将中传来了一道细若游丝的冷笑声: “嗯,我看也是运气好,没什么真本事~” 声音虽然很轻,但依旧被顾思年听了个清清楚楚,面不改色的抬头问道: “这位将军看着英姿不凡,敢问是?” 开口那人就站在屠震的身后一步,随意的一抱拳: “雍州卫副指挥使,赵泽天。” “原来是赵将军。” 顾思年露出了一抹震惊的表情,赶忙弯腰道: “函荆关这次失而复得,守住雍州门户,赵将军简直是功不可没啊! 失敬,失敬。” “噗嗤~” 顾思年身后那几名将军差点笑出了声,赵泽天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顾思年这几句话是恭维吗?是崇拜吗? 并不是。 因为北燕大军偷袭函荆关的那一夜赵泽天就守在城内,燕军还没入城,这家伙就带着亲兵跑了,要不是晨风率兵来援,他现在估计已经被朝廷杀头了。 顾思年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给屠震面子也就算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屠震的脸色微微一僵,但随即又恢复正常,笑道: “顾将军远道而来,咱们也不能一直在这杵着不是,请入城吧,兵部的庞大人可还在营中等着呢,至于琅州卫的将士们自然会有人去安顿,将军放心。 请!” “多谢,请!” 一群武将们熙熙攘攘往城门口行去,晨风故意落后了一步来到顾思年身边,低语道: “别放在心上,他们就这性格。” “没事。” 顾思年无所谓的摇了摇头,他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生气上火。 “对了。” 晨风轻声道: “这个庞大人可不好对付,你待会儿小心点~” 第279章下马威 函荆关的议事厅里,顾思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以前自己的顶头上司,如今新任的雍州刺史,何先儒。 何先儒穿着一身正四品文官的大红官袍,其上绣着几只展翅高飞的云燕,与当初在琅州时的打扮已经截然不同。 当初何先儒从琅州军伍调入雍州官场,一开始是别驾,前阵子雍州那位刺史病重请辞,位子就空出来了,何先儒正好接任,也算是圆了自己的文官梦。 顾思年隐晦地朝何先儒投去一抹笑容,然后恭恭敬敬的对着主位那道身影弯腰行礼: “末将琅州卫指挥使顾思年,见过庞大人。” 庞鞠政,兵部北境司左司监,葛靖上位之后就是此人接了他的位子。此次雍州卫琅州卫联手御敌,兵部自然地派出一位官员来前线坐镇,北境司首当其冲,这份差事就落在了庞鞠政的头上,与当初葛靖去琅州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诡异的是庞鞠政就像是没看到顾思年这么个人站在这,还在和边上的何先儒闲聊,看也不朝这个方向看,任由几名琅州卫武将尴尬地站在原地。 屠震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轻蔑,没有出言帮顾思年说话,只是在一旁冷眼瞧着。那位副总兵赵泽天更是幸灾乐祸,就差笑出声了。 这场面,出人意料。 顾思年只得加重些语气: “琅州卫顾思年,见过庞大人!” “噢,原来是顾将军到了啊。” 庞鞠政这才转过来头,随意的摆了摆手: “来人啊,赶紧给顾将军看座,愣着干什么! 顾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 “为朝廷效力,何谈辛苦。” 顾思年正襟危坐: “身为边军武将,自当为朝廷分忧,为陛下分忧!” “哈哈哈,说得好。” 庞鞠政大笑出声: “离京之前葛大人还跟我说了,顾将军乃是领兵奇才、边军翘楚,今日虽然还没见识到将军用兵,但口才确实不弱,看不出半点武人气。 不过本官还是要提醒将军一句,沙场上靠的可不是嘴皮子厉害,是要拿出真本事的,打输了仗,本官可不会留情!” 庞鞠政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不轻不重地点了顾思年几句。 顾思年明显感受到了一点敌意,心中大概有了些许猜想,这位庞大人大概率与葛靖不和,怪不得晨风提醒自己要小心。 “大人说的是。” 顾思年淡淡的说道: “不过末将能不能打仗,相信大人以后会见识到的,有点耐心。” 大厅中的气氛略微有一丝安静,雍州卫的几名将军有些愕然,这个顾思年竟然呛了庞鞠政一句,胆子还真是大啊。 这种京官到前线就像是钦差大臣,别看官阶差不多,等他回了京城随便说你几句坏话,官帽子就得丢。 眼瞅着气氛不对,何先儒赶忙站出来打圆场: “哎呦,今日庞大人与琅州卫的同僚们都到了函荆关,也算是我雍州的荣幸,等过两日我何先儒做东,先好好给庞大人接风洗尘。 吃饱喝足,再看我大凉边军大败燕贼!” 庞鞠政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些,淡淡的一挥手: “行了,今日就当两卫的将军们先碰个面,互相熟悉一下,大军暂且休息几日,再议军情。 散了吧!” “诺!” 众人齐齐躬身行礼: “下官等告退!” 一群人乌泱泱的离开了议事厅,何先儒特意落后了一步,与顾思年并肩而行,瞪了顾思年一眼: “怎么,当了琅州卫指挥使硬气起来了,你说你呛他两句干什么?自己找不痛快吗这不是。 这位庞大人的心眼可不大,你别被他记恨在心。” 顾思年很是无奈的一摊手: “何大人啊,这又不是我的错,你看看他,从我进屋开始就没给过一张好脸。 好歹我身后站着几名兄弟,若是一声不吭,我琅州卫的脸面往哪里放?”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认识?有过节?” 其实何先儒也很好奇,为什么庞鞠政对顾思年是这般态度。 “不认识,第一次见。” 顾思年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算了,不说了。 何大人怎么也在前线,与燕军交战似乎与你们刺史府关系不大吧?” “哎,征战虽然与我们无关,但后勤总归刺史府管的。” 何先儒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不,你来之前刚和庞大人聊了军需供应一事,战马、钱粮、军资杂七杂八的事都往刺史府推。 唉,头大啊。” 别人都是新官上任喜气洋洋,何先儒倒好,刚上任没两月就有燕军来袭,函荆关差点失陷,天大的重担就压在了他的头上。 “此次大战确实至关重要,刺史府该头疼。” 顾思年一摊手,开玩笑道: “看在咱们以前的交情,何大人可不能少了我琅州卫的军粮啊。” “就你贫!” 何先儒左右一张望,低声道: “行了,我也不能与你闲聊,得尽快回州府了,提醒你一句,这儿毕竟不是琅州,京城来的人,能不得罪尽量别得罪,他们的背后关系盘根错节,别惹了不该惹的人。” “明白!” …… 夜幕缓缓降临,折腾了一整天,琅州卫几万兵马总算是在函荆关住下了,但顾思年军营里的这些个将军们脸色可不太好看。 原本是兴冲冲的来,指望着与雍州卫并肩杀敌,让燕贼见识一下大凉边军的厉害。 哪知道一到这先被雍州武将小瞧、然后庞鞠政又给了个下马威,最最离谱的是分配给琅州卫的军营竟然破破烂烂,好多军帐都坏了,挡不了风遮不了雨,只能自己重新搭营。 长途跋涉而来的将士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自己动手,差点累坏了。 “妈的!” 蒙厉率先破口大骂: “刚到这第一天就憋了一肚子火,要不是给大哥面子,我今天高低地扇那个赵泽天两巴掌!还有那个庞鞠政什么东西!” “就是,自己没本事打输了仗,到咱们头上撒野来了? 一群废物!” 这种情况,换做谁也不会有好脾气,军帐中骂声一片。 “行了,别唠叨了。” 顾思年白了他一眼: “受点气就不舒服了?我告诉你们,这次是在雍州,不是琅州,都给我耐住性子,别惹事。 说到底,我们是奔着打败燕军来的,没必要为了这些小事与他们起冲突。 谁要是胡来,就收拾行李给我滚回琅州!” 顾思年知道大家心里有火,但你一闹事岂不就被庞鞠政抓住小辫子了? 顾思年一发火,众人立马闭上了嘴巴,如今顾思年在军中可是威严十足,谁也不敢顶嘴。 小六子突然在营门口轻声说道: “将军,雍州卫晨将军请见。” “晨风?” 顾思年眉头一皱,这时候他来,怕是有话要说啊。 第280章你是哪一派? “行了。” 带着疑惑,顾思年朝手底下的兄弟们挥了挥手: “你们都下去歇着吧,别惹事! 请晨将军进来!” “诺!” 一群将军们呼啦啦地往外走,正好与晨风擦肩而过,互相点头示意。 晨风也不客气,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打趣地指了指那帮走出军帐的武将: “怎么了这是,一个个气冲冲的?怪我雍州卫招待不周?” “你是雍州指挥佥事,你会不知道?” 顾思年眉头微挑,他可不信晨风不知情。 “哼!” 果然,晨风冷着脸说道: “屠震这些人,整天不干正事,仗不想好好打,私底下玩弄这些手段。 我这不是怕你们不满,特地来安抚一下吗。” “行了,好好跟我说说。” 顾思年坐直了身子问道: “这个屠震啊,赵泽天啊,还有这个庞鞠政,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可从来没得罪过他们啊。” 晨风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帐外,确定无人之后才说道: “你虽然官至总兵,但入军的年头并不算久,京城更是只去过一次,想必不太熟悉兵部的情况。 你知不知道兵部其实内部分为两派?” “嗯,略有耳闻。” 顾思年平静的点头道: “你说的两派,一是指兵部尚书姜大人,另外一派是指左右两位侍郎吧?” 当初在京城,葛靖带着顾思年去见姜寂之之前就隐晦地透露了一些消息,也没有说太多,总之兵部绝非铁板一块。 “看来你也听到了一点风声。” 晨风娓娓道来: “实际上以前的兵部还真是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尤其是边军武将的任命,几乎成了他们的一言堂。 这样的情况让陛下看不下去了,在上一任兵部尚书病危之后,姜寂之就从礼部直接调往了兵部,主持兵部大小事务,可以说他是陛下的人。 但你要知道,左右两位兵部侍郎已经扎根兵部十几年,树大根深,本以为其中之一会接任兵部尚书,现在冷不丁来了一个姜寂之,他们自然很不满。 这种不满不可能放在明面上违背陛下的旨意,但是在私底下两位侍郎处处与姜大人作对,各个要职都被他们俩牢牢把持,从边军六卫的武将到兵部各司的大员,大部分人都是两位侍郎一派,有时候姜寂之的话甚至不如他们两的话管用。 两年来姜寂之一心想在兵部培植亲信,折腾来折腾去,官位最高的也就是刚刚上任的北境司司丞葛靖。” 说到这儿,晨风笑着看向顾思年: “如果我猜的没错,顾兄应该算是葛靖的人吧?” 顾思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漫不经心的说道: “所以不管是这个庞鞠政,还是你们雍州这位屠将军,都是左右侍郎那一派的? 而他们认为我是姜大人一派,联手打压我?” “哈哈哈,顾兄果然聪明,一点就透。” 晨风乐呵呵的笑着: “不管你是不是姜寂之一派,但你是葛靖一手提拔起来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你在他们眼里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今天发生的一切无非就是警告你,要老老实实,别招惹他们。 我也得提醒顾兄一句,不管是朝堂还是兵部,这里面的水都太深了,深不见底,能少掺和就少掺和。” “多谢晨兄提醒。” 顾思年就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用一种饶有趣味的目光看着晨风,盯得晨风心里直发毛。 “咳咳。” 晨风皱着眉头: “你看什么呢?” “我想问,那晨兄又是哪一派的?” “我?” 晨风往椅背上一靠,双手一摊: “我哪派都不算。” “哪派都不算?” 顾思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晨风几眼: “你年纪轻轻就官升指挥佥事,会没人拉拢你?” “哼,他们两派我都看不上。” 晨风冷笑一声: “我只顾打胜仗,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不想掺和这些鸟事。” “哈哈哈,你倒是直爽。” 顾思年笑了笑,随意抱胸道: “不过以你这个性子,没人罩着怕是很难升官啊,就屠震那个心胸,容不得你上位。” 晨风自顾自的抿了口茶,也没有说话,只是贱兮兮地笑。 顾思年提高了几分语调: “雍州卫另一位副总兵萧川萧老将军,和你是什么关系?” 晨风面色一僵,无奈道: “还是被你猜出来了,我刚入军的时候就跟在萧老将军身边,他对我悉心教导,兵法武艺样样都用心传授,颇为器重,算是我的老师吧。 这两天老将军外出巡防,不在城中,等回来了就能见到。” “切。” 顾思年白了他一眼: “没有萧老将军照顾你,你怕是早被屠震给搞下去了。” 像晨风这种年轻俊杰,自然是各方势力拉拢的对象,你若是投靠了某一方就会牵扯到兵部斗争之中,但你若是一边也不靠,那就会成为各方势力的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还想占着指挥佥事这种高位? 做梦吧! “行了行了,不跟你贫了。” 晨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我也不能在这而留太久,多说一句,顾兄若是牵扯到兵部斗争,那以后步步都得小心! 官场,有时候比沙场要凶险的多!” “多谢晨兄相告。” 顾思年很认真的站了起来,抱拳道: “不管我是哪一方,但我与晨兄都是真正的朋友!” 朋友二字顾思年咬得极重,晨风会心一笑,大手一挥: “走了走了!” 坚毅的背影倒是潇洒的很。 等晨风彻底消失在军帐中时,褚北瞻与第五南山轻手轻脚的从后帐走了出来,显然他们一直在偷听。 顾思年问了一句: “这个就是我跟你们提到的晨风,感觉如何?” “很好。” 褚北瞻微微点头: “性格直爽、不虚情假意,还愿意对将军实话实说,又是平陵王府旧部,想要是个真性情。 可以深交!” “人是不错。” 第五南山却皱眉道: “但你们两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嗯?” 顾思年疑惑道:“你指的是什么?” 第五南山缓慢踱步: “一个边军武将,常年驻扎边境,怎么会对京城兵部的事情这么熟悉?若是从军多年、资历深厚,也就算了,但他太过年轻。 而且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在提到兵部尚书姜大人以及左右两位侍郎的时候,语气极为平淡,可以说没有丝毫敬意。 一个正五品的指挥佥事而已,怎么会是这般态度?” 顾思年与褚北瞻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凝重许多,刚刚那道坚毅的背影不自觉中多了几分神秘。 第281章分派军务 “末将等参见庞大人!” 朗喝声回荡在函荆关的议事厅中,身披大红官袍的庞鞠政端坐主位,面带笑意与傲气,似乎特别享受这种众星拱月的感觉。 这两天顾思年也算是打听清楚了,这个家伙能当上北境司左司监纯粹是攀上了兵部侍郎那两棵大树,至于军功吗,那是屁都没有,这甚至是他第一次到前线带兵。 摊上这么个人在前线领兵,顾思年总觉得没好事。 厅中站满了身披甲胄的将军们,凶悍的沙场之气凛然空中,琅州卫与雍州卫一左一右,泾渭分明。 尤其是雍州卫的那些武将,一个个趾高气扬的抬着头,目空一切,似乎还以为琅州卫是曾经的孱弱之师,自觉高人一等,浑然忘记了自己刚刚打了好几场败仗,还折损了上万兵马。 顾思年在人群中见到了晨风的那位师父,雍州卫另一位副总兵萧川,满头的白发,年纪估计快赶上楚仲骞了。不过那一张老迈的脸上依稀能看出英武之气,想来年轻时也是位俊俏郎。 当感受到顾思年的目光时,老将军也投来了善意的笑容,他与晨风估计是唯二两个能对顾思年露出真心笑意的人。 “行了,免礼吧。” 庞鞠政轻轻挥手招呼众人坐下,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前线的情况想必大家也都清楚了,北燕皇族申屠翼率五万燕军来犯,偷袭函荆关,背弃两朝之间的盟约,这般无信无义之举实在是忍无可忍。 所以,陛下旨意,此战定要击退燕贼、守卫边防,扬我大凉军威。 在座的诸位将军,万望齐心协力,共退燕贼! 本官丑话先说在前头,打输了仗,后果你们自己清楚!” “轰!” 屁股还没坐热的一众武将们蹭的一下又站了起来,齐齐抱拳怒喝道: “谨遵皇命!”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诸位将军有如此战心,本官甚是欣慰,陛下若是见到这一幕,定会龙颜大悦!” 庞鞠政一挥手: “先请屠将军谈谈雍州卫的情况吧,接连几场大战下来,可用之兵还有多少?” “回大人话!” 屠震恭恭敬敬地说道: “一月来我雍州卫以一己之力独抗五万燕军,虽然伤亡不小,但好歹算是挡住了燕军进攻的势头,前几日末将已经与刺史府议定,紧急征召老兵、乡勇、民夫入伍,短时间就招募了近万兵马,而且这些人基本上都拿过刀、打过仗。 再加上前线原有的七营主力以及乡勇,末将麾下可用之兵足有四万!” 话音刚落,秦熙蒙厉他们就撇了撇嘴,这家伙还真是能说会道,明明一直在吃败仗,却把自己说得劳苦功高,这嘴皮子功夫雍州卫还真是第一。 但顾思年则是更诧异于雍州的底蕴,到底号称六镇第一啊,参与过战争的老卒数量甚多,短时间内就征召到如此多的兵马,起码琅州是做不到的。 “哈哈哈。” 听闻这话,庞鞠政满脸笑意: “好!屠将军不愧是边关柱石,做事就是让本将军放心,那顾将军的琅州卫呢?” “回大人,琅州卫同样也有四万兵马。” “噢?琅州卫竟然也带来了四万人?” 庞鞠政眉头微挑,带着隐隐警告之意说道: “顾将军,琅州卫按理来说不应该有这么多人啊,将军该不会是为了应付兵部的差事,随便拉些民夫凑数的吧? 若是在战场上掉链子,本官可是要问罪的。” 同样是四万人,但庞鞠政对待两人的态度高下立判。 “大人说笑了。” 顾思年面无表情地答道: “琅州卫的兵马若是在战场上拖后腿,大人尽管治我的罪。” 顾思年并没有解释琅州卫哪来的这么多兵马,因为当初姜寂之帮忙让户部多批了军饷是件秘密,能不说出去就不说出去。 “也行,看起来顾将军底气十足啊。” 庞鞠政带着几分冷笑重新将目光投向众人: “这么算的话,两卫兵力加起来足有八万之众,而申屠翼麾下不过五万兵马,岂不是赢定了? 依本官之见,明日我们就主动出击,全线开战,狠狠地教训一下对面燕贼!也好教申屠翼知道,我大凉朝可不是好惹的!” 庞鞠政踌躇满志,像他这种第一次来前线的官员最渴望什么?当然是军功啊! 众人一头的黑线,这位庞大人还真是没带过兵啊,难不成打仗就是比数字?五万北燕的凶悍之卒和五万乡勇能一样吗? 但满屋子的人都没提出异议,也没附和,场面有些寂静。 最后还是顾思年往前站了一步,躬身道: “大人有破敌之心、杀敌之志,卑职等自然该当用命,但申屠翼毕竟是北燕成名已久的悍将,五万燕军又是从草原调来的精锐,贸然主动出击,怕是容易陷入燕人布好的陷阱。 末将建议,还是先以函荆关为支点、左右两座军镇为侧翼,采取守势,探一探燕人的虚实再做打算。” 说句不好听的,顾思年这刚到前线没几天,燕军什么情况都还没摸清楚,主动出击?那不是找死吗,而且领头的还是庞鞠政这么个蠢货。 听闻顾思年反对,庞鞠政立马就眉头一皱,有些不乐意,好在没等他开口呵斥,老将军萧川就站出来附和道: “大人,顾总兵所言甚是有理。 眼下北燕连战连捷,士气正旺,此时主动出击无疑是撞在他们的刀口上,倒不如先固守坚城,耗其锐气,择机再战! 如此这般,获胜概率极大。” “是啊是啊~” “老将军言之有理~” 见到萧川也站了出来,不少武将都低声附和着,一些人是觉得暂时不能打,还有一部分纯粹是不敢打。 这么多人附和,弄得庞鞠政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把目光投向侧边的屠震,屠震隐晦的摇了摇头。 庞鞠政这才说道: “也罢,老将军言之有理! 那么就由雍州卫分出部分兵马驻守函荆关以及两座军镇,可以适当前出,寻机出战,争取打一两场胜仗提振军心。” “诺!” 屠震抱拳朗喝道: “末将领命!” “至于琅州卫嘛~” 庞鞠政眯着眼,漫不经心的看向顾思年,故意停顿了一会儿。 不少人都有些好奇的抬起来头,琅州卫如今名声大噪,这位庞大人会怎么用他们呢? 待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时,庞鞠政才淡淡的说道: “函荆关近日来屡屡遭遇燕军攻击,城墙破损严重,外加后方还有大批军粮物资尚未抵达前线,种种事务都需要大量人力,料想何大人那边的民夫一时半会儿也征召不过来。 就有劳顾将军以及麾下的兄弟们辛苦一下,负责修缮城墙,押运军资吧~” 话音刚落,雍州卫不少武将都面带讥讽,差点笑出声。 而琅州卫一众将军的脸色全都黑了下来,唯有顾思年迈前一步,冷声喝道: “末将领命!” 第282章满心怨气 “乒乓乒乓~” “咣当咣当。” 靠近函荆关北城墙的位置,数以百计的琅州卫军卒正在卖力地挥动着镐锤、钉耙,修缮那些破损的城墙,忙得热火朝天,城墙角落处还遗留着一些燕军的军械以及大火焚烧造成的黑色灰烬。 那一夜北燕大军攻入城内,战斗极为惨烈,近万守军在一天一夜内几乎被燕人屠杀殆尽,两名还算骁勇的一营主将全都死在了守城战中,只有少部分人从南城门逃离。 若不是晨风带着兵马拼死突击,趁着燕军立足未稳发起反攻,今日这座函荆关早已插上了燕军的军旗,指不定数以万计的北燕大马已经踏进了雍州内地。 在阳光下挥汗如雨劳作的军卒们心里既带着对战死同袍的敬意,又带着满满的怨气。 堂堂琅州卫的边军将士,跋涉上百里过来抵御燕贼,结果却在这修城墙,要命的是城头上的雍州卫军卒都在怡然自得的看戏,眼神中怎么看都带着嘲笑,你说换做谁能受得了。 城墙边上,游康与秦熙两位指挥佥事耷拉着脑袋,旁边的蒙厉挥舞着拳头,唾沫星子直喷: “他妈的,这算什么事?老子在琅州何时受过这种气? 这个庞鞠政,摆明了就是在整我们,狗贼,别落到老子手上,什么北境司左司监,真要把我惹毛了,一刀就送他去见阎王,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行了,你少说几句。” 秦熙皱着眉头道: “知道你不怕死,但你别把大哥拖下水,咱们忍一忍,总归有仗要打。” “妈的,憋屈死了!” 蒙厉满心不甘,又发了几句牢骚: “要不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前几日议事的时候我就把他从主位上揪下来,给他两个大耳光,扇得他找不到家!” “噗嗤~” 游康差点没笑出声: “得得得,知道你厉害,别说了,等以后你的官阶比他高了,想怎么扇怎么扇!” “那是!” “哒哒哒~” 几人只能苦中作乐,开几句玩笑,没聊一会儿就有一队骑卒从远处的城门口疾驰而入,然后一个拐弯就冲着秦熙他们来了。 秦熙他们立马就收起了笑容,冷着脸注视这群人,他们看得真切,领头的一个是雍州卫副总兵赵泽天,一个是指挥佥事黄浩,都是屠震的心腹,后面那些骑卒的马背上各挂着一个人头,鲜血淋漓。 “吁~” 赵泽天故意在秦熙等人面前勒住了缰绳,笑道: “呦,这不是秦将军、游将军吗,好巧。” “见过赵将军。” 秦熙虽然满心不喜欢这个家伙,但还是行了个礼: “赵将军这是外出了?” “害,去了一趟左函军镇。” 赵泽天得意的指了指马背上的人头: “半路上遇到一队燕军的游骑,也不知道他们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十几号人就敢逼近我雍州防线,顺手就给他们宰了。 唉,一点也不痛快,十几颗人头还不够本将军塞牙缝的,等哪天燕军大举来袭,本将军定教他们见识一下雍州卫的厉害。” 嘴上说着不痛快,赵泽天的嘴角都快扬到天上去了。 秦熙的面皮抖了抖,强行附和了几句: “赵将军好生威武,佩服。” “哈哈哈,哪里哪里。” 赵泽天摆了摆手,随即故作疑惑道: “两位将军这是在干嘛?不就修个墙吗,难道还需要你们两位亲自盯着?没必要没必要,这种鸡毛蒜皮点大的小事交给手下的人去做就行了。” 那位指挥佥事黄浩讥笑道: “将军,人家这是庞大人交代的军务,肯定得好好干啊。 修缮城墙这种事,一般人可干不了啊,兄弟们说是不是啊?” “是!” “哈哈哈!” 一群骑兵哄笑出声,气得秦熙与游康面色铁青,这分明就是来羞辱他们的。 蒙厉可一点也不惯着他们,抓住了一根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马鞭,突然往黄浩那匹战马侧面的地上狠狠一抽: “啪!” “嘶嘶~” “扑通~” “哎呦。” 受了惊的战马猛然一跃,直接将黄浩掀翻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混账!” 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的黄浩怒不可遏,破口大骂: “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战马自己受惊怪我什么事?” 蒙厉撩起袖子往前一站: “怎么,不服可以练练!正好老子闲的没事。” 鼓胀的肌肉还有那像小山般壮硕的身躯让黄浩一下子就噎住了,光看两人的体型就知道自己不够蒙厉两巴掌打的。 “放肆!” 赵泽天怒骂道: “区区一营参将,怎敢如此?小心本将军依军律治你的罪!” “我看放肆的是赵将军吧。” 顾思年从人群侧边缓缓行出: “我琅州卫的将军,几时轮到你来治罪了?” 马背上的赵泽天脸色一黑: “不管是琅州卫还是雍州卫,那也是大凉边军,都得将军律,他出手凌辱同袍,该治罪!” 蒙厉一摊手: “凌辱同袍?赵将军哪只眼睛看到我对黄浩出手了?分明就是他自己骑术不佳,摔下马来。” “你!” 赵泽天一阵气急,竟然无言以对。 “赵将军提到军律,我就不得不问了。”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依大凉律,见到高阶武将该当如何?” 此刻顾思年站在地面,赵泽天端坐马背,他与顾思年说话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赵泽天面色一僵,咬着牙翻身下马,极为不甘地抱拳喊了一句: “见过顾指挥使。” “什么?听不见。” “末将赵泽天,参见顾指挥使!” 赵泽天肺都快气炸了,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顾将军,好大的威风啊。” 这里的动静最终还是引来了屠震,出现在人群中的他冷声道: “知道的你是琅州卫总兵,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兵部尚书呢,怎么,要不本将军也给你行个礼?” 两位总兵四目相对,眼神中寒意缭绕,场面瞬间安静下来,这要是真闹将起来可不是小事啊。 “呵呵,不敢。” 顾思年微微一笑: “在下只是觉得,赵将军他们话太多了一些,换做屠将军,这话听得进去?” 屠震皱着眉头瞪了赵泽天几人一眼,沉声道: “不管干什么,那都是庞大人的命令,还希望顾将军以及琅州卫的兄弟们心里不要有怨气。” “身为军人,自当奉命行事。” 顾思年淡淡的说道: “我们做我们的事,屠将军管好手底下的人就行,好好杀敌才是正道,也让咱们琅州卫见识一下雍州卫是怎么打仗的~” “这个就不劳顾将军操心了,我们走!” “咚咚!” “咚咚咚!” 屠震还没迈开脚步,城头上就有一阵激烈的战鼓声陡然响彻。 所有人皆是目光一颤。 这是燕军来袭的示警战鼓! 第283章庞大人的第一战 “咚咚!” “轰隆隆~” “呦呵呦呵。” 函荆关城头战鼓齐鸣、剑拔弩张,数不清的守军正在紧急上城,手握刀枪,将早已架设好的弓弩统统对准城外,漆黑色的箭矢就像是野兽在吞吐獠牙,随时会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远处有一支约莫两千人的燕骑抵近城墙,在大地上肆无忌惮地驰骋,手执弯刀耀武扬威,阵阵鬼叫般的嘶吼顺着春风飘出了老远。 自从雍州卫连败三场之后,燕军每隔几天就会抵近函荆关挑衅,雍州卫求稳,一直是拒不出战,反正守着一座函荆关,北燕也拿他们没办法。 “弓弩手预备!” “放!” “嗖嗖嗖!” 蓄势待发的强弓硬弩呼啸而出,一下子覆盖了燕军前冲的道路,这一轮羽箭主要是警告,并不是杀敌。 北燕骑军极为识相地勒住缰绳,开始在凉军弓弩射程之外游弋,偶尔会爆发出阵阵讥讽的笑声。 顾思年扫了一眼城头守军,守备还算森严,不管是营兵还是乡勇,基本上都能够做到依令而行,确实比几年前的琅州卫要好上不少。 一众高层全都出现在了城头上,庞鞠政这位京城来的兵部大员十分好奇,眼珠子瞪得滚圆,这算是他第一次见到大队的燕骑。 战马往来呼啸、弯刀肆意挥舞。 嗯,看起来确实有几分气势~ 不过庞鞠政并未表现出什么忧虑与畏惧,反而是一种不屑的语气说道: “区区两千燕骑也敢来挑衅我大凉军威?不知死活! 诸位将军,哪位敢出城一战,替本官砍下燕将的头颅!” 庞鞠政的表情那叫一个跃跃欲试啊,在他看来两千燕军纯纯就是来给他送军功的,没有大胜,先来一场小胜也不错。 屠震的面皮抖了抖,不是刚说好要采取守势的吗? 不过他也不能落了庞鞠政的面子,冷喝道: “黄浩,出城走一趟!” “诺!” 刚刚与蒙厉他们起过冲突的黄浩腰背一挺,抱拳应喝。 庞鞠政为了首战获胜,激励道: “黄将军,此战若胜,本官会亲自上奏兵部,为你请功!” “谢大人!” 黄浩大喝道: “末将定为大人取下燕将的首级!” 顾思年从背后瞅了瞅黄浩,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有几分能耐,但能做到指挥佥事一职想来也不是什么窝囊废吧。 “嘎吱~” “轰隆隆~” 函荆关城门打开,指挥佥事黄浩率近两千骑兵蜂拥而出,气势汹汹,估计是为了在庞鞠政面前好好表现一下,黄浩冲锋在前,怒声吼道: “将士们,给我杀!” “杀啊!” 骑军冲出城门之后就渐次形成一道楔形锋线,以精锐老卒为前排,主力居后,一鼓作气的往前冲。 两千骑还算勇猛,一个冲锋愣是将前排的燕军冲了个七零八落,当场就砍死了好几十人,燕军就像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扭头就跑,颇为狼狈。 战场上的优势一下子被雍州卫占据,接连斩杀两名燕骑的黄浩大展神威,颇有陷阵虎将的意思。 “哈哈哈,好!黄将军果然勇武!” 这一幕让庞鞠政仰天大笑: “什么燕贼,原来如此不堪一击,哈哈,杀,给我杀!” 第一次来到前线的庞鞠政觉得燕军也不过是稀松平常,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全面出击,指不定一战就把申屠翼给打回老家了。 庞鞠政在笑,但屠震与顾思年几人的眉头却紧紧皱起,燕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对付了? 果然,在追出了仅仅一两地之后,战局就发生了变化。 原本正在逃窜中的燕军突然人手多了一把弓弩,回身就是一波箭雨: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本来雍州卫就一直咬在身后,距离很近,这箭雨迎面而来,避无可避,全都射进了骑军阵中。 “嗖!” 黄浩只看见前方一名燕骑一回身、一抬手,然后就听到有一阵破风声陡然响起,他浑身抖了个机灵,想也不想就是一个俯身。 那支漆黑色的箭矢贴着他的侧腰就飞了过来,一箭射死了黄浩身后的那名骑兵,给他吓出一身冷汗。 “停!” 好不容易躲开两轮箭雨的黄浩有些慌了,急忙一扯缰绳: “稳住,往后撤!” “吁吁~” “快撤!” 急进中的骑军拼了命的扯住缰绳,掉头回转,想尽可能的逃出燕军箭雨的射程。从燕军发起反击到现在不过电光火石的片刻功夫,雍州卫已经折损了不少人,一路上遗尸上百。 看到黄浩直接领兵后撤,顾思年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蠢货啊~” “杀!” 雍州卫一撤,燕军也不跑了,陡然后军变前军,一个加速冲锋,狠狠的凿进了雍州骑阵。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用后背迎敌的雍州卫压根就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当一柄柄弯刀砍向他们的后背时,这些骑卒除了哀嚎等死,什么都做不了。 这时候谁回身阻敌,谁就会被数以千计的燕军吞没,再无丝毫生还的可能。 所有骑兵再也不顾阵型,拼了命的往前加速,生怕落在最后成了燕军的刀下鬼,人群中的黄浩傻了眼,眼瞅着大军失去控制,他也只能跟着跑,狼狈不堪。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惨叫声瞬间响彻在函荆关城外,一具具尸体轰然坠马,然后被数不清的战马踩踏成肉泥,一场屠杀拉开了帷幕。 “这,这……” 庞鞠政目瞪口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现在的燕军面目狰狞,凶神恶煞,与一开始的一触即溃截然不同。 他被满地的死尸还有哪些惊慌失措的面庞吓到了,他算是有点明白为什么大部分将士都对燕军畏之如虎了。 “屠将军,还不救人!” 顾思年冷声道: “再拖下去,就死光了!” 屠震回身一扭头,急声喝道: “哪位将军愿意领兵出战!” 自己那帮亲信基本上都畏惧得躲开了屠震的目光,城外这两千燕骑杀得正起劲,现在出去岂不是撞在燕军的刀口上? “末将愿往!” 最后还是晨风一步迈出: “麾下晨字营,请战!” 屠震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他知道晨风能打,敢打,可庞鞠政在场啊,他一心想让自己麾下的将领露脸,晨风要是立了功升了官,似乎对自己也没多大好处。 “将军。” 萧川老将军沉声道:“让他去吧!” 萧川如何不知道屠震在想什么,但晨风不去,黄浩就得死。 “好吧。” 屠震咬了咬牙一挥手: “击鼓,晨字营出战!” 第284章雍州晨字营 “轰隆隆~” “咚咚咚!” 又是一支骑军越过城门,快速汇合成阵,然后以凿阵姿态直奔几里外的战场。 顾思年目光紧凝,很是好奇的打量了一下这支骑军。 晨风不仅是雍州卫的指挥佥事,更是这支晨字营的主将,当然了,这也是他唯一的嫡系兵马。之前顾思年看过一些雍州卫的情报,这支晨字营算是雍州一等一的战力,战功赫赫。 两千之众,清一色的骑军,虽然不是全营披铁甲,但人人一具黑色皮甲,胸口一块护心镜,这在边军六镇之中已经算是不错的装备了,估计是萧川与晨风二人费尽心血打造的。 人人面色凶悍,毫无畏惧之色,两千人一露面顾思年就恍然失神,这好像与当初的锋刃营差不多,晨风年纪轻轻就能把一营兵马训练到这个地步,已经十分不易。 狼狈逃窜的黄浩看到晨字营出现宛如见到了就行,策马疾行,哀嚎道: “晨将军救我!救我啊!” 晨风的心底虽然闪过一抹浓浓的鄙夷,但还是沉声喝道: “黄将军先走,燕军我来对付!” “好!” 残兵败将拼了命的往回逃,燕军也发现了汹汹而来的晨字营,止住了追杀残兵的脚步,重新列阵冲锋。 两座骑阵踩踏着雍州卫军卒的尸体极速前冲,呼啸逼近。 “呸!” 晨风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满脸狠厉: “燕贼,拿命来吧!” “喝!” 晨风手掌一翻,枪尖加速前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闪而过,一枪就捅进了对面燕骑的腰腹。 “噗嗤~” 晨风臂力惊人,枪尖挑着燕卒的尸体狠狠往后一砸,三五骑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纷纷倒地。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两座骑阵以一种极为蛮横的姿态撞在了一起,战马与肉体的血肉相撞、长枪与弯刀的死拼对砍,尘土四溅,鲜血轻洒。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骑军对冲,远非刚刚那种单方面的诱敌、屠杀。 “咕噜~” 耳边回荡的嘶吼声让庞鞠政咽了口唾沫,呼吸急促,以往送到兵部的军报上只不过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战死多少、杀敌多少、重伤多少,但当他亲眼见到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时才意识到,那些数字的背后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面色苍白的他终于开始对战场有了敬畏。 晨字营果然堪称精锐,一轮凿阵之后稳压燕军一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燕军鏖战许久之后有些力竭,总之骑阵已经变得有些松散。 晨字营没有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在冲杀出敌方骑阵之后直接一分为二,侧身转向,重新杀入战场,拦腰将燕军的阵型砍断。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晨字营一个转身凿阵直接击中了燕军的要害。 “唔,好战术。” 顾思年很赞赏的点了点头,晨风选择切入骑阵的时机与位置都刚刚好,明显打了燕军一个措手不及,阵型在崩溃的边缘。 怪不得晨风年纪轻轻就能官居指挥佥事,在瞬息万变的战阵中能有如此毒辣的眼光,简直是个天才。 这场骑战,应该赢定了! 但是他没注意到,屠震的脸色微微有些僵硬。 “杀啊!” “噗嗤噗嗤~” “撤,后撤!” 不出顾思年所料,晨字营的截腰战术一下子打垮了燕军阵型,无力招架的燕军被迫后撤,顾头不顾腚地往后跑。 “给我追!” 晨风精神大振,手中长枪一横: “别让他们跑了!” “杀!” 两千精骑重新合拢,杀气腾腾,阵型远比燕军要齐整得多,只要追上,定是一场大胜。 “叮叮~” 可就在这时,城头上有一阵嘹亮的鸣金之声响起,这是撤军的信号。 晨风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城头,似乎能隐隐约约看到屠震那道壮硕的身影。 手下武将很是不解的问道: “将军,为何要撤军啊,咱们好不容易才打出了这般优势,离胜利只差一步之遥!” “妈的。” 晨风如何能不明白其中关节,气得破口大骂,无奈地喝道: “军令不可违,先撤!” …… “屠将军,为何突然鸣金收兵!” 函荆关的议事厅里,晨风正怒气冲冲地质问着屠震: “燕军阵型溃散,掉头鼠窜,如此大好局面为岂可轻易放弃?” 庞鞠政其实也有些茫然,好端端的撤兵干什么?但他也不问,毕竟他与屠震是一伙的。 屠震眉头微皱,冷声道: “你怎么知道燕军是不是诈败,如果后方还藏着几千骑兵呢?万一中了埋伏,晨字营损失惨重,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诈败?” 晨风差点被气笑了: “是不是诈败,但凡是上过战场的一眼就看得出来,在座的都心知肚明!燕军若是有伏兵,早就在我两军鏖战的时候杀出来了,哪还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那么多人! 屠将军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放肆!” 屠震加重了几分语气: “本将军如何指挥作战,还轮不到你来管!” “哼。” 晨风冷笑道: “怕是有人见不得我杀敌立功吧?这般心思,当真是机巧啊~ 末将拿不拿军功无所谓,可我雍州卫急需一场胜利,大好局面就这么毁于一旦,我不甘心!” “住口!” 萧川老将军怒气冲冲,一把拉住了晨风: “给本将军坐下,这里何时轮到你大呼小叫了?” 晨风咬了咬牙,但也不敢违背萧川的话,愤愤不平的扭过头去。 端坐主位的庞鞠政满脸不悦: “一个小小的指挥佥事,竟然如此不识大体、以下犯上、咆哮军营。 来人啊,拖出去打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萧川面色一紧,三十军棍打下去,一个月都别想下床,他刚要求情,顾思年却先他一步站了出来: “庞大人,晨将军刚刚在城外打了场小胜仗,也算激励了军心士气,如今刚回城就要治罪,不妥吧?” “顶撞上司,不该罚吗?” 庞鞠政带着些愠怒: “怎么,顾将军难道也想顶撞本官?” “下官不敢。”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庞大人赏罚分明,我等自然无话可说。 既然晨将军顶撞上司,该打军棍,那么黄佥事吃了一场败仗,损兵数百,甚至有临阵脱逃之嫌,请问该如何治罪?” “你!” 庞鞠政语气一滞,气不打一出来,但还真不知道这话怎么接。 他知道黄浩是屠震的亲信,而且自己刚到函荆关的时候黄浩就送来了孝敬银子,难不成按战败治罪推出去砍了? 站在下面的黄浩一哆嗦,好端端的怎么扯到自己身上了?立马就不停的朝屠震使眼色。 屠震见势不妙,赶忙劝道: “额,大人消消气,晨将军只是一时冲动罢了,无妨。 末将替他求个情,此事就这么算了。” “行吧。” 庞鞠政瞪了顾思年一眼: “此事就此作罢,以后谁再敢顶撞上官,决不轻饶!” “呼~” 萧川这才松了口气,对顾思年投去一抹感谢的微笑。 “散了吧散了吧。” 庞鞠政很心烦的摆了摆手: “都回去练兵,下次定要大胜燕军!” “末将告退!” 一大帮人乌泱泱的退出了议事厅,独独屠震留了下来。 “混账!” 庞鞠政终于忍不住骂了起来: “这个顾思年,仗着有葛靖撑腰,三番五次与本官对着干,反了天了! 什么斩杀北燕皇子、大败拓跋烈,在本官眼里都是个屁!一个刚刚在边军冒头的将军罢了,也敢与我京官作对!” “大人消消气,年轻人嘛,气盛了点。” 屠震冷笑道: “不过末将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让他长长记性~” “噢?说来听听。” “可如此如此……” “呵呵,妙啊~” 两人的嘴角同时勾起了一抹阴笑。 第285章找麻烦的来了 “前出送粮?飞岩堡?” 顾思年看着手里的一封军令眉头微皱,手指轻轻地扣响桌面。 这是庞鞠政刚刚派人送来的,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让琅州卫抽调五百军卒出城,给飞岩堡寨运送一批军粮,而且任务急,明天一早务必出发。 褚北瞻仔细的看了一眼地图,嘟囔道: “飞岩堡是卡在左函军镇与函荆关之间的支点,一直有警示敌情的作用,位置颇为重要,他们在飞岩堡守了好几个月,缺吃少穿,运输一批补给军粮过去也算正常。 可庞鞠政这道军令以要保密为由,只允许我们出动五百步卒,这就是让人不解的地方了。 眼下我大凉边军全面采取守势,出了函荆关与两座军镇,基本上都是燕人的地盘,随时有可能遭遇燕军骑兵,派步卒运粮,那不是自寻死路?” “你们看不出来吗?” 顾思年冷着脸将军令往桌上一扔: “这是那位庞大人故意在找咱们麻烦呢,听令而行,那就会葬送五百步卒的性命,不听,那就是抗命,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遇到这种小人,真是难缠啊~” 顾思年不怕燕军强,就怕遇到这种猪队友,背后捅刀子捅得比燕人还快。 董寿无奈地说道: “没办法,将军这些天让庞鞠政吃了好几次憋,不找麻烦就怪了。 可眼下的麻烦得解决啊,要不咱们就换五百骑兵出城运粮,料他也不会说什么。” “不可,换成骑兵那也是抗命。 这种阳谋,想破就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五百精锐步卒出马,正面击败偷袭的燕军,堵住庞鞠政的嘴。”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看向老将军楚仲骞: “楚老将军,您的步卒磨刀霍霍这么久,应付个几百号游骑应该不难吧?” 几人齐刷刷的看向了老将军,对啊,运粮的步卒只要能顶住燕军游骑的一次袭击不就行了? “五百人吗~” 楚老将军微微一笑:“可以,够了。” 短短的四个字,老将军的自信彰显无疑。 顾思年来了兴致,笑着问道: “不知道楚老打算派何人领兵,走这一趟?” 大家很清楚,这次任务还是凶险的,若是在野外战败,那五百人一个也活不下来。 楚仲骞双手往胸前一合,漫不经心的说道: “楚九殇~” …… “嘎吱嘎吱~” 关外大地,一条狭长的行军队列正在缓缓前行,数十辆驮马拉运的粮车排成两排,满载军粮,压得黄沙嘎吱作响。 春光倒映在无垠荒野中,沙粒随着微风翩翩起舞,你还别说,北境的风景虽不如中原那般秀美,却别有一番韵味。 五百琅州卫军卒,目标飞岩堡,任务就是两天内将军粮完好无损的送到堡寨内部,这儿的军粮足够飞岩堡的数百军卒吃上两个月。 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楚老将军的孙子楚九殇。 一开始他与文沐二人都在游弩营任总旗,后来楚老将军出山,统率琅州卫步卒,楚九殇就跟着调入步军序列,因为他知道在爷爷心中始终希望有人能够继承他的衣钵,打造一支名震边关的步卒。 不过楚九殇进入步军可完全没有靠爷爷升官发财,军中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寥寥无几,从总旗到如今的校尉,是他在琅州剿匪战事中多次立功、流血流汗换来的。 校尉,这是琅州卫新晋增加的军职,因为全军扩编,人数翻了一倍,原来的九营参将直接领导都尉的模式就显得太繁杂了,所以顾思年就在参将与都尉间增设了校尉一职,可统领千人之军。 楚九殇一双凌厉的眼神始终扫视着两侧的茫茫平原,一刻未曾松懈,别看现在风平浪静的,但楚九殇知道这趟任务很危险。 因为临行前他爷爷特地来说了一句话: “别丢琅州卫的脸。” 送个粮食有什么好丢脸的?无非是会遇到燕军呗。 身边的副千户轻声道: “头,还有二十里路就到了,咱们可以喘口气了,应该不会遇到燕军了吧?” “一定会遇到的。” 楚九殇面无表情的看向飞岩堡的方向: “五百人、好几十辆车,在平原上目标太大,燕军的斥候只要没瞎,就一定会发现我们。 我猜啊,他们说不定正在某个角落盯着我们呢~等着我们疲软之时再出击。” 楚九殇面带冷笑,短短两年的军伍历练已经让他身上的富家公子气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一股军人的凌厉与对沙场危险的敏锐直觉。 “就在附近吗?” 副千户皱着眉头四处张望: “要来就赶紧的,省得咱们提心吊胆。” “隆隆~” 话音刚落,远处的地面就开始微微颤动,一连串的小黑点豁然映入眼帘,猖狂的叫喊瞬间响起: “喔喔喔~” “呦呦哟~” 骑卒身穿典型的胡服,看到这支运粮队的时候就像是猫见了老鼠,满脸亢奋。 “这不是来了吗?” 楚九殇嘴角一勾,朗声喝道: “原地结阵,准备拒马!” “轰!” “噔噔蹬!” “结阵!” 原本摆在两侧的粮车前后一合,瞬间就形成了一个圆形车阵,将五百步卒牢牢护在当中,军卒们手脚麻利的从马车上抽出盾牌,依车驾列阵,前车后盾,很快就摆出了一个铁桶阵,一杆杆长枪顺着盾牌顶端前伸,寒光奕奕。 除了举盾卒,后面所有步卒都换成了弓弩,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们竟然在粮车侧翼装上了强弩,每弩刚刚好配了三支长箭。 这支燕军的尤其人数也不多,堪堪三百上下,但按照以往的经验,平原地带三百骑卒对五百步卒,那还不是如虎入羊群,肆意杀戮? 所以这群燕骑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甚至没有停马,直接对圆形车阵发起了冲击。 “轰隆隆~” “杀光他们!” “呦呦呦!” 一名名燕骑肆无忌惮的狂啸,同样呈圆形向凉军包抄而来。 楚九殇缓缓举起右手: “强弩预备~” “放!” “嗖!” 第一根长弩迎风飚射,率先洞穿了一名燕骑的胸口,鲜血淋漓的长箭飞过胸口,一箭扎在了后一名燕骑的身上,两具尸体就这么挂在箭尖,再无半点动静。 一串二,就像是糖葫芦。 “放!” “嗖嗖嗖!” 第一波的几十支长弩向四面八方射出,气势汹汹而来的三百燕骑瞬间就折损了几十号兵马,场面一片哀嚎。 “唔~” 楚九殇拄着刀立于阵中,喃喃道: “三百燕骑,勉强够我塞牙缝吧~” 第286章好一个庞大人 猩红的鲜血散落在黄沙地上,异常刺眼,点点斑驳是生命在流逝,阵阵哀嚎是死神在向燕军招手。 一具被长弩洞穿的尸体孤零零地戳在地上,手臂无力耷拉着,燕骑临死前的眼神是无比的绝望,满带不甘地看着不远处那座圆形拒马阵。 三轮长弩,带走了近百名燕军的生命,仅剩的两百骑停在车阵的外围,眼中满带怒火又不敢再轻易发起进攻。 “咕噜~” 领头的燕军都尉咽了口唾沫,呼吸有些急促,本以为剿灭这一伙凉军步卒是手到擒来的轻松差事,没想到还没近身就已经死了这么多人。 “头,我们,我们还冲吗?” 边上的百夫长目光惊惧,时不时警惕的看向凉军军阵,生怕再射出一轮强弩送他去见阎王。 “妈的,冲!” 燕军都尉恶狠狠的说道: “我就不信,他们还有强弩!只要冲开车阵,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 死了这么多兄弟,难不成半途而废?” “杀!” “杀啊!” 这次燕骑学乖了,身为游骑的他们骑射功夫自然不弱,还未临阵就施放出了一波箭雨,精准无比的落入环形车阵内部,想要撕扯一下凉军的阵型。 “嗖嗖嗖!” “当当当!” 好在琅州卫早有准备,人手一把圆盾牢牢的护住身形,尽可能的躲避着箭雨。 这轮箭雨虽然没对凉军造成什么杀伤,却让燕军精神倍增,因为他们确定了一件事,凉军的强弩用完了! 楚九殇怒喝道: “弓弩手,预备!” “放!” “嗖嗖嗖!” 两边互相射着箭,密密麻麻的箭雨总算是迟滞了燕军一些冲锋的速度,但为首的燕军都尉明显杀红了眼,拼了命的催促士卒前冲。 第一波二三十骑组成的锋线率先撞向了那些马车,燕卒极为熟练的扯住缰绳,纵身一跃,想要用马蹄去踩碎琅州卫将士的胸膛。 “防御!” “刺!” “杀!” 面对燕骑的冲锋,盾牌之后的步卒毫无惧色,嘶吼着捅出手中的长枪,锋利的枪尖捅穿了战马的胸口,鲜血喷射而出,十几名燕骑在撞阵的一瞬间几乎都挂尸而亡。 一杆杆长枪鲜血淋漓,满是碎肉,就这么在空中晃荡着,场面异常血腥。 楚九殇双手持枪,屹立于盾阵的最前方,一名领军冲锋的百夫长一眼就看出楚九殇身份不凡,极为矫健的越过第一排车阵,撞向了楚九殇所站的位置。 “死吧,杂碎!” 到底是个领头的,这家伙接连拨开了两杆长枪,直奔楚九殇而来,身形微微一俯,手中那柄弯刀直接斜着劈向了楚九殇的右肩。 他觉得就算战马没撞死他,这柄弯刀也足够收走楚九殇的人头了。 “哼!” 楚九殇浑然不惧,就在那匹高头大马即将冲至眼前时,只见他一个侧步横移,躲开了撞来的马蹄,同时手中长枪狠狠往地上一插,刚刚好拦在两条马蹄之间。 “咔擦~” “扑通!” 木制的枪杆虽然被马蹄撞断,但强横的反震力同样让战马双蹄一弯,跪倒在地,嘶鸣不断,马背上的百夫长正准备挥刀杀人呢,马背一挺直接把他掀飞了出去。 “噗嗤~” “啊~” 重重摔在地上的百夫长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只觉得后背骨头尽碎,一阵剧痛席卷全身。饶是如此,这家伙依旧在拼了命的去摸掉在一旁的弯刀,他很清楚没了兵器与没了命是一样的。 “蹭~” 几根手指刚刚摸到刀柄,他就感到一股冰凉搭在了自己的咽喉处,燕军百夫长浑身一僵,哆哆嗦嗦的抬头望去,正好看见了楚九殇那双冰冷的眼眸。 “死吧~” “噗嗤~” 刀锋毫不留情的一挥便是一颗人头落地。 楚九殇甚至都懒得看尸体一眼,便重新站在了拒马阵的最前方: “稳住阵型,不要乱!” “弓弩手放箭,长枪手向前!” “杀!” 别看这伙步卒就只有区区五百人,但盾牌、长枪、弯刀、弓弩应有尽有,同时还有几十辆马车作为屏障,面对燕军的冲锋一步不退,甚至还有余力向前突击。 楚仲骞在整训全军步卒军官时说过一句话,以步对骑,首先要不畏死,谁先退,谁必死! 两百燕骑,冲了三轮之后折损大半,士气全无。除了遍地的死尸与刺鼻的鲜血,凉军的车阵竟然没有丝毫松动。 “呼,呼~” 领头的都尉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脸上只剩下了惊恐与疑惑。 不应该啊,往常凉军的步卒在野外遭遇己方骑军,第一反应不是逃吗?这群人怎么如此悍勇,竟然正面硬抗骑军冲锋。 他好歹也算是在边关与凉军交手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步卒。 “不,不能再打了。” 都尉嘴角一抽,颤抖着吼道: “撤,立刻后撤!” “嗖!” “噗嗤~” 话音刚落,一支漆黑色箭矢就从远处飚射而来,一箭正好扎进了这位都尉的额头,尸体晃晃悠悠的栽落马背,再无动静。 仅剩的几十号燕骑目瞪口呆,这支箭矢不是来自前方的拒马阵,而是来自他们身后。 “驾!” “哒哒哒~” 近百精骑从背后的土坡一跃而出,呈一道弧线封死了燕军所有后撤的道路,明摆着要将这伙游骑一网打尽。 “嘿嘿,没料到吧?” 这是一百号游弩手,文沐亲自领军而来,实际上他们一直尾随在楚九殇这支步卒的身后。 庞鞠政的军令是不许派骑军押运粮草,但没说游弩手不能外出巡查吧?半路撞见难不成还不行了? 所有燕骑都绝望了,他们知道,等待自己的只有死亡。 “嗤嗤嗤~” “当当当!” “啊啊~” 几十号残兵败将连半个时辰都没挺住,便被游弩手杀了个干干净净,整整三百骑无一人生还。 “呼,痛快!” 文沐擦去弯刀上的鲜血,策马来到了楚九殇背后,不满的骂道: “你小子也忒不够意思了,让你慢点杀慢点杀,好歹给我留点。 你瞅瞅,我游弩手的兄弟们大老远的跟过来,就喝了点汤!” 不容易啊,这三百人算是琅州卫抵达前线以来第一次歼敌。 可楚九殇看着一辆翻倒的粮车,背对文沐,丝毫没有搭理他的玩笑,脸上更是看不到半点胜利后的喜悦。 “怎么了?” 文沐感到些许的不对劲,转到楚九殇的身前,紧跟着瞳孔就骤然一缩: “怎么会……” 散落一地的粮袋中没有一粒粮食,全都是碎石沙粒~ “好啊~” 楚九殇死死的攥紧拳头: “好一个庞大人!” 第287章杀我?你不配 楚九殇与文沐二人回到了函荆关,被他们拉回来的除了几十车粮草,还有三百燕骑的人头。 鲜血淋漓的人头装满了整整三辆车,触目惊心。 他们入城的时候守军一个个目光惊悚,屁都没放一个,连最基本的盘问都省了。 议事厅内坐着好些人,两卫的高阶武将尽数到齐,楚九殇二人跪在地上,刚刚将事情的经过完整的复述了一遍。 顾思年等人的眉头微微皱起,貌似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 屠震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五百步卒竟然能杀光三百燕骑。 幸亏他们留了一手啊~ 庞鞠政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么说,你二人并未去飞岩堡,更没有按照军令将粮草送过去? 而是擅自返回函荆关了?” 楚九殇抱拳道: “卑职已经言明,粮车内装的全都是沙粒与碎石,没有一石军粮。 这样的粮车就算拉到飞岩堡,将士们怕是也吃不下去,只能先行回城。” 顾思年冷着脸紧盯庞鞠政与屠震,他心头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噢?装的不是粮食?” 庞鞠政冷声一笑: “那本官倒是好奇,好端端的粮食怎么变成了沙石?” “或许,或许是装粮的士卒搞错了。” 楚九殇咬着牙,补充了一句: “又或者是有人故意装了沙石!” “放屁!简直是满口胡言!” 庞鞠政怒喝道: “依本官之见,分明是你二人在击败燕军之后偷偷换走了粮食,谋取私利! 说! 粮食都被你们藏哪去了!” “大人何出此言!” 楚九殇猛然变色: “卑职二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偷换军粮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望大人详查!” 顾思年、褚北瞻几人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们终于明白了庞鞠政在玩什么手段。 拿一批沙石假冒成军粮,让琅州卫的军卒去押运。 步卒大概率会在半路遇到燕军游骑,惨死在关外,要么顺利抵达飞岩堡,然后给琅州卫按上一个偷换军粮的罪名。 横竖都是个死! “没胆?” “砰!” 庞鞠政一巴掌拍在桌面上: “那好端端的军粮怎么变成了沙石?本官看你们这两个就不像好人。 顾将军!你们琅州卫士卒的胆子大得很啊!” 庞鞠政怒气冲的转过头来,矛头一下子就对准了顾思年。 屠震、赵泽天那帮人的嘴角勾起一抹阴笑,你手下士卒命大,没死在燕军手里,可这一关你怎么过? “庞大人这话过了吧?” 顾思年冷声道: “事情都还没查清楚,凭什么就指责我琅州卫的将士? 五百步卒全歼三百燕骑,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摆在明面上的战功不少,大人却想靠着几十车来历不明的沙石给他们定罪。 王法何在?” “王法?顾将军在这跟本官谈王法?” 庞鞠政阴沉着脸道: “本官只知道交给他们的是几十车军粮,拉回来的是几十车沙石。 让他们去飞岩堡送粮也半途折返,贻误军机。 不管这军粮是如何失踪的,这两人是领头的,必须问责!” 众多琅州卫武将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这个庞鞠政摆明了就是要拿楚九殇与文沐开刀,打压顾思年。 “屠将军!” 庞鞠政扭头喝道: “贻误军机、军粮失踪、怠慢军令,该当何罪!” 屠震豁然起身,抱拳喝道: “回大人,按律当斩!” 屠震阴笑不断,当着你的面砍了两个下属,你琅州卫的脸可就丢干净了。 “什么!” 楚九殇猛然抬头,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怒火: “军粮是怎么变成沙石的,庞大人心知肚明!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放肆!” 庞鞠政勃然大怒: “咆哮公堂,罪加一等! 来人,给我拖出去砍了!” “诺!” 早就侯在帐外的六名悍卒迈步而入,凶神恶煞,当即就要把两人拖走。 “我看谁敢动!” 顾思年豁然起身,用一双冰冷的眼神瞪向那几名军卒。 这几人其实都算是老兵,打过仗杀过人,可顾思年那双眼眸看过来的时候几人下意识的僵住了。 那杀气,不知道得杀过多少人才能磨炼出来。 几名悍卒气势全无,一动都不敢动,只好求助似的看向庞鞠政。 “顾思年,你想做什么!” 庞鞠政勃然大怒: “难不成你连本官的命令都敢违抗?” “庞大人,别给我扣帽子。” 顾思年迈前一步: “是非对错,你心中自然有数。” 顾思年的眼神在庞鞠政与屠震的身上一扫而过,很清楚的在告诉他两,你们动了什么手脚我心知肚明。 “哼,顾将军倒是大义凛然啊。” 庞鞠政冷声喝道: “本官奉皇命,统率琅州卫、雍州卫坐镇前线,身上担着莫大的干系岂能随意? 本官的话就是军令,抗命者,杀! 顾将军若是再肆无忌惮的挑衅本官威严,小心连你一起杀!” “杀我?” 顾思年又迈前一步: “本将军乃是朝廷明旨加封的正四品琅州卫指挥使,庞大人不过与我同阶,有什么资格杀我? 我还有陛下殿前御赐的黄马褂,你敢杀吗? 你,不配!” 顾思年的一顿反驳让庞鞠政气的火冒三丈,但他却陡然反应过来。 他有黄马褂,就自己这么屁大点个官,还真不敢杀。 对付不了顾思年,庞鞠政就把火气对准了楚九殇二人: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立刻把这两人拖下去,斩首示众!” “我看谁敢!” 顾思年怒喝道: “我琅州卫的人,轮不到别人管! 你们这些人敢碰他们一下,我保证你们活不到今天日落。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让庞大人自己来,看他,敢不敢!” 顾思年用一种极度冷血的眼神看向庞鞠政。 众多琅州卫的将军们全都站了起来,人人的手掌往刀柄上一搭。 一言不发,却杀气凛然。 这样的举动让雍州卫那帮人全都愣住了要闹这么大吗? 庞鞠政被顾思年盯得心脏猛跳,哆哆嗦嗦道: “你,你们要造反吗! 屠,屠将军,把他们都抓起来,全都抓起来!” 庞鞠政快要精神失常了,被气疯了。 屠震满脸错愕,全都抓起来?这庞鞠政傻了吧,城中四万琅州卫万一炸营怎么办? 但他也没想到,为了两个芝麻大点的将校,顾思年竟敢跟庞鞠政正面硬刚。 “快啊!” 庞鞠政不停的催促着: “抓起来,全都抓起来!” 就在军帐中剑拔弩张的时候,一道苍老的喝声响了起来。 “庞大人,无凭无据,谁给你的胆子抓捕一卫总兵?” 苍老的人影站在议事厅的门口,官袍上绣着的孔雀在告诉所有人,这位是三品文官。 北境司司丞葛靖,来了。 第288章姜大人托我带话 “参见葛大人!” 满帐的杀气一收,全都对着葛靖躬身行礼。 除去一位尚书、两位侍郎,葛靖算是他们头上最大的上司了。 顾思年终于松了口气,葛靖到了,那今天的麻烦就算是解决了。 老人慢悠悠地穿过人群,最后坐在了正中央的主位上,庞鞠政很识相的让出了位子,尴尬地弯腰行礼: “葛,葛大人,您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实际上这次北境开战,真正负责指挥前线战事的是葛靖,不过因为葛靖还有公务在身,一时脱不开身,就变成了庞鞠政先行一步,代领军务。 庞鞠政一直以为葛靖还要些日子才能到,没成想来得这么快、还这么巧。 “怎么,庞大人不乐意我来?” 葛靖冷笑道: “得亏本官到了,不然怕是燕人还没打过来,军中将校就被自己人杀了一大半。 庞大人果然是个能人啊~” 这种赤裸裸的讥讽让庞鞠政满脸羞红,敢怒而不敢言,只能低着头默不作声。 教训完庞鞠政,葛靖才缓缓扫视帐内一圈,面无表情地说道: “都是边军同袍,一朝为官,别为小事伤了和气,都把火气收一收。 顾总兵,你来说说吧,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诺! 此事乃因庞大人一纸军令而起……” 顾思年的神色已经完全恢复平静,有条不紊地将整件事详细说了一遍。 站在边上的屠震阴晴不定,突然出现的葛靖彻底让他们的愿望落空了。 “合着是这么件事,几十车军粮变成砂石,还真是诡异得很啊。” 葛靖面露好奇地看向庞鞠政: “庞大人,本官倒真想问问,你凭什么一眼就断定是此二人换了军粮?” “额,这个,那个。” 庞鞠政支支吾吾地说道:“从他们出城到回城,只有此二人接触过军粮,除了他们动了手脚,还能有谁?” “这么说,你没有证据?只是靠猜?” “没,没有。” “有意思,真有意思啊。” 葛靖都快笑出声了: “兵部是给了你领兵的权力,但是谁给了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的权力? 是陛下?” “不,不敢!” 庞鞠政嘴角一抽: “下官只是,只是忧心军粮。” 顾思年很合时宜地站了出来: “大人,想查军粮的去向其实很简单。 此行琅州卫出动了数百军卒,就算楚九殇二人私自运走了粮食,总该有人看到吧? 几百人挨个一问便知,他们总不可能买通所有人。 如果他们确实没偷粮,那么就是源头出了问题,将负责装粮的民夫士卒全都抓起来拷问,真相定会水落石出。 说不定这背后啊,还真有什么人在暗中指使。 说不定原来的军粮早就被卖了,又或者有人私通燕贼,想要饿死飞岩堡的将士!” 最后一句话拖得很长,分明就是说给庞鞠政与屠震听的。 顾思年扣帽子的功夫一点也不比庞鞠政差,私通燕贼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庞鞠政的心脏狠狠一颤。 完蛋,他哪想过这么多,随便找点士卒就把粮食给换了。 但凡顾思年派人去抓,随便一查事情的真相就会被抖出来,到时候自己肯定得担上个栽赃陷害的罪名。 “顾将军言之有理啊~” 葛靖施施然的看向庞鞠政: “庞大人,你觉得是否要好好查一查?” “这,那……” 庞鞠政满脸僵硬,青一阵白一阵。 实际上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猜得出来,今天这场闹剧一定是庞鞠政搞得鬼,想要杀一杀顾思年的威风。 这一查,庞鞠政还有路可走? “葛大人,要不就别查了吧。” 屠震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大敌当前,军中事务繁多,大人刚刚抵达前线,怎么能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小事身上。 庞大人或许只是,一时冲动,缺了点思考。 军粮的事就包在末将身上,一定把粮食找回来!” “是,是下官冲动了,没细想。” 见到有人救场,庞鞠政拉下脸来低头认错: “还请葛大人见谅,是下官一时糊涂。” “噢?是你的错?” 葛靖微微一笑,指向顾思年道: “本官不追究也行,可琅州卫的将军们蒙受不白之冤,怕是心里不甘啊~” 庞鞠政脸色一黑,咬着牙朝顾思年弯了弯腰: “顾将军,是我一时糊涂,给琅州卫的将军们赔礼了。” “哎呦,庞大人这是做什么。” 顾思年满脸笑意,假模假样的把他扶起来: “庞大人也是忧心军务嘛,可以理解,呵呵呵~” 庞鞠政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行了,那此事本官就不追究了。” 葛靖这才向椅背上一靠: “本官刚到,有些乏了,今天先散了吧。 顾总兵留一下。” “诺!” “下官等告退!” 一大群人退了出去,临走前屠震还隐晦的看了一眼顾思年,十分憋屈。 葛靖此举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 他来了,其他人就别想再打压顾思年乃至琅州卫。 人一走,葛靖浑身的气势一卸,变得有些慵懒: “京城一别,一晃一年,你的火气倒是大了不少啊。 竟然敢和庞鞠政正面冲突,你知不知道这事闹大了,两边都得倒霉。” 葛靖还是有些后怕的,万一刚刚在军营动刀,那事情的性质可就全变了。 “哎呦,葛大人啊,这事能怪我吗?” 顾思年叫起屈来: “人家一巴掌都往我脸上扇了,难不成我还笑着挨打? 真要挨了他这一巴掌,以后琅州卫再也抬不起头来。” “呵呵,你看得倒是透彻。” 葛靖翘起二郎腿: “想必这些天你的日子不好过吧?” “哎,别提了。” 顾思年苦笑一声: “就这么说吧,从我到函荆关以来,一场仗都没打过,几万兵马整天修墙。 别说底下的士卒了,就连将军们都三天两头过来抱怨。 再这么折腾下去,军营里就要翻天了。” “果然如此。” 葛靖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冷声道: “庞鞠政这个家伙,就是针对你来的。 怕你琅州卫立了功,他控制不住啊~” “这么说,他就是那两位侍郎故意派来的?” “哦呦,你现在知道的不少啊。” 葛靖颇为诧异: “到底是当了指挥使,消息灵通。” “这不明摆着的事。” 顾思年无奈道: “借打压我,让您老还有姜大人吃瘪。” “呵呵~庞鞠政、屠震,他们想的也太简单了。” 葛靖微微一笑,压低了些声音: “离京之前,姜大人托我带句话给你。” “大人请讲。” “你可以试着,掌控雍州卫~” 第289章凤字营首战 葛靖随手翻阅着近期前线的军报,浑浊的老眼抬都没抬,甚至连呼吸声都细若游丝,就这么一个老人,让屋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氛围。 到底是官场摸爬滚打出来的老狐狸,比起庞鞠政这种一飞冲天的官员,气场足了太多,城府更是完全没有可比性。 坐在侧边的庞鞠政脸色依旧有些不自然,时不时的就瞅瞅斜对面的顾思年,那眼神,恨不得把顾思年生吞活剥了。 看了半天,葛靖才随意的放下军报: “近期燕军挑衅频频啊,看来这次北燕开战是蓄谋已久,我等一定得小心应对,雍州防线绝不能有任何差池。” 从函荆关失而复得到今天,北燕兵临城下的次数多达十次,袭扰越发频繁。 “大人放心,下官早已布置妥当。” 庞鞠政赶忙答道: “函荆关以及左右两座军阵皆有重兵布防,且三处互为犄角,屯粮充足,防线稳固,燕军想入关,难如登天。” 庞鞠政知道葛靖在变着法的找自己麻烦,所以早有准备,对答如流。 “嗯,不错,庞大人还是用心的。” 葛靖刚夸了一句,扭头就问道: “不过本官想问,为何琅州卫的四万军卒一直都在修缮城墙,从未上阵?” “额。” 庞鞠政愣了一下,应声道: “实乃函荆关城墙在几次大战中损毁严重,刺史府那边又征召不出足够的民夫,只能让琅州卫先……” “就是说朝廷花费无数钱粮养起来的四万边军,到了你这就用来修墙?” 葛靖反问道: “民夫不够,催刺史府就行了,这么多天,两倍的民夫也该凑齐了。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边军就该上阵杀敌,这么简单的道理庞大人都不懂吗? 还有,两卫明明可以一起修墙,加快修缮的速度,为何你只安排了琅州卫?” “额,这个。” 庞鞠政犹犹豫豫地说道: “雍州卫毕竟战力强悍,下官想着……” “战力强悍?” 不等庞鞠政说完,葛靖就拍了拍桌上的军报: “来,你给本官找找,开战这么久,屠将军乃至整个雍州卫打了几场胜仗? 既然打不开局面,就该换人上!” 一句话就让庞鞠政与屠震的脸色羞红到了极点,确实,开战这么久以来雍州卫几乎都在吃败仗。可葛靖堂而皇之地把实情说出来,太过打脸了。 屠震缩在袍袖中的手死死攥紧,他知道葛靖是在刻意羞辱自己,算是帮顾思年出气。 风水轮流转啊,如今顾思年的靠山比他强得多。 “报!大人!” 一名军卒急步冲入屋内,大喝道: “城外游骑示警,燕军来袭,足有三千精骑,气势汹汹,一个时辰内必至!” 几人面色微变,刚说着燕军袭扰频繁,转头就又来了,而且是整整三千骑啊,比上次还多。 葛靖目光紧凝,先是看了一眼屠震,最后才看向顾思年道: “顾将军,此战就交给琅州卫了~” “诺!” …… “咚咚咚!” 函荆关城头战鼓齐鸣、旌旗蔽野、刀枪林立,一股肃杀之气凛然上空。 城门大开,数以千计的银甲骑军正在呼啸而出,宽大的城门足够容纳四马并行,狭长的队列宛如长龙,从关内到关外。 不过这支骑军的身份大家都知道,琅州凤字营,两年来凤字营的名头可是传得很响啊。 少顷,一座整整三千骑的大阵就摆在了北门之外。 秦熙、林易槐二人立于军前,身后就是一面硕大的凤字营旗,在春风中瑟瑟作响。 五百骑一排,六排锋线层层递进,阵型看起来极为厚实。三千悍卒驻足马背,纹丝不动,全军上下不闻半点杂声,唯有战马偶尔在低声的嘶鸣。 阳光倾洒,在银色甲胄的表面映出了点点寒光,宛如波光粼粼,在沙场的肃杀中另有一番韵味。 大凉边军的甲胄多为黑色铁甲,又或者是灰色的布甲、皮甲,银色的战甲倒是极为罕见。 城头上站满了两卫的高阶武将,尤其是雍州卫的那些将军们个个瞪大着双眼。都说现在的琅州卫脱胎换骨了,也总得眼见为实吧? 他们很好奇,如今的琅州卫战力到底如何,尤其是这支代表着琅州卫巅峰的凤字营。 “唔,全营换了银甲吗?” 葛靖呵呵笑道: “一眼看过去就气势不凡,蔚为壮观啊~” 人群中赵泽天轻声嘟囔了一句: “别是个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这句话葛靖没听到,顾思年听到了,但他并未反驳,反正待会儿就能见分晓。 “隆隆~” “轰隆隆~” 远处的大地开始缓缓震动,三千燕骑如期而至,一望无际的胡服大马连天一线。看到城外有凉军列阵,北燕骑兵也停住了马,渐次铺开锋线。 屡战屡胜的北燕骑军士气正盛,耀武扬威,呼喝声不绝于耳。骑阵虽显散乱,但骑卒在马背上闪转腾挪的身姿无疑在告诉所有人,这可都是沙场老兵。 三千燕骑可不是个小数目,城头上大批守军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以往雍州卫就算有过在骑战中正面击败燕军的战果,那也是以优势兵力才做到的。 眼下是三千对三千,凤字营真能打赢? 屠震意有所指的说道: “顾将军,这可是葛大人亲临前线的第一战,若是打输了或者打成个平手,那可有损凤字营与琅州卫的威名啊!” “威名”这两个字咬得颇重,似乎是在讥讽顾思年,凤字营就算再厉害,怕是也难正面战胜这三千燕骑。 “屠将军不用急,慢慢看着就好。” 顾思年不以为意,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赵泽天那帮人全都露出了一脸的鄙夷,他这般神情在旁人眼中无疑就是故作高深。 两座骑阵就这么摆在函荆关城外,同样的高头大马、同样的沙场悍卒,这次前来的燕军换成了清一色的枪骑,与凤字营几乎如出一辙。 “呜~” 伴随着一阵凄厉的号角,燕军率先前冲,数以千计的战马呼啸而出,不停的提速,直扑凉军骑阵。 但凤字营却纹丝不动,唯有领头的秦熙回过头来,遥望向顾思年。 隔着这么远,顾思年就算说话他也听不见,所以只是伸出手掌,在虚空中轻轻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秦熙微微一笑,朗声高喝: “凤字营!” “在!” “让我们教教雍州卫,骑战应该怎么打!” “轰!” 秦熙的脸上除了杀意,再也看不见其他的表情,缓缓提枪前举: “起矛!” 第290章小筑京观 “隆隆~” 凤字营的第一排锋线开始缓缓向前,马蹄轻踏,低沉的马蹄声随之响起。 他们的速度很慢,闲庭信步,压根就感受不出这些人即将要面对一场血腥大战。 一排又一排,每波锋线前后间隔两马之距,水平向前。 硕大的“凤”字军旗矗立在前排中央,引领全军。 一杆杆墨家精心打造的凉矛在前冲的途中逐渐向前斜举,锋利的矛尖泛着点点寒光,与银色战甲交相辉映。 与嘶吼声不停的燕军不同,整座凤字营骑阵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只是夹紧马腹,默然前冲。 唯有一双双冰冷的眼眸,满是杀机。 一静一动,气势磅礴。 城头上有一部分人的脸色已经变了,比如萧川老将军、比如晨风,眼珠子瞪得滚圆。 骑将出身的他们能清晰的感受到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想必对面的燕军感触更深。 不用交手他们就知道,这是精锐! 随着两军锋线的极速逼近,凤字营也开始不停加速,人人加紧马腹,微伏身形,这是最佳的凿阵姿态。 “驾!” 在两军只隔十几大步时,凤字营前排锋线终于加速,将速度拉到了极致。 顾思年却突然转过身来,背对战场,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这是。” 屠震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顾将军这是紧张了,不敢看了? 不应该啊,怎么说也是征战沙场两年的将军,这种场面还怕?” 顾思年并未理睬他,只是背对战场,伸出了右手: “五~” “四~” 屠震一愣,不知道顾思年在搞哪一出。但他只觉得耳边的马蹄声越发低沉、越发厚重。 宛如雷鸣。 “三~” “二~” 当那个一字重重落下的时候,一阵怒吼声响彻云霄: “死战!” 慷慨激昂、壮怀激烈~ 屠震那群雍州卫的将军们浑身一颤,只觉得嘶吼声在撞击他们的心脏,胸腔中的热血不自觉的翻滚。 两座军阵,轰然相撞。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秦熙一杆枪、一骑马,第一个杀进燕阵。 通体银白的枪杆斜刺而出,对面的燕骑只觉得寒光一闪,锋利的枪尖就捅进了自己的胸膛。 “噗嗤~” 鲜血喷洒的刹那,秦熙就抽枪而回,触之即离,向前猛冲。 林易槐对面那名燕骑生的倒是壮硕,满脸凶悍之气,看他策马前冲的样子应该没少陷阵杀敌,率先出枪发难。 老练的燕骑出手就是杀招,枪尖直奔心口。 “喝!” 林易槐仅仅是轻侧身形就躲过了势大力沉的一击,同时手中长枪一转,由下往上狠狠的刺进了燕骑的咽喉。 燕骑瞳孔骤缩,枪尖快得他都无法反应,只能绝望的看着一点寒芒袭来。 “噗嗤~” 又是一道血箭喷洒,又是一具死尸坠马。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凤字营第一排锋线的凿阵凶悍至极,所有人的长枪出手,务必杀敌、伤敌,一刺一收一挑,五百骑的动作几乎如出一辙。 若是从高空俯视,你会发现五百杆长枪几乎是同时刺出、同时收回,惊人的一致。 入选凤字营者,皆琅州卫悍勇,能在最前排冲阵的无一不是头等精锐。 五百骑五百枪,一个接触几乎就打烂了燕军的前排锋线。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不断的坠马死尸,不断回荡的哀嚎,燕军悚然变色。 凤字营的军旗冲到哪里,他们的阵型就会崩溃到哪里。 这真的是孱弱不堪的大凉边军吗? 城头上鸦雀无声、一片死寂,屠震更是目瞪口呆,心脏砰砰直跳。 从他的视角看,凉军的第一排锋线是以摧枯拉朽的方式打烂了燕军前阵,五百骑在入阵之后依旧是一横排的水平阵型。 一排之后再跟五排,银白色的骑军犹如大浪拍岸,狠狠的排在了燕军头上。两马宽的间距足够每一排骑军蓄力出枪、悍然凿阵。 整座骑军全部进入战场后竟然稳固如初,不见丝毫混乱,就像一叶扁舟在燕军浪潮中乘风而进,屹立不倒。 屠震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凤字营将会获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砰砰砰!” “噗嗤噗嗤~” 领军冲锋的秦熙在深入燕军骑阵之后终于看到了一面北燕将旗,军旗之下同样有一名壮硕的武将持枪冲锋,凶神恶煞地奔着秦熙来了。 “哼~” 秦熙冷笑一声,双手同时握枪一横,猛然用力,枪杆直接以水平姿态砸向了燕军武将。 燕将目光微变,只得收枪而回,摆出一副防守的态势。 “砰!” 真当枪杆撞上他的胸口时他才知道,这一枪的力道有多大。 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枪杆蔓延全身,让他喉咙口一甜,血腥味不停在胸腔中翻滚。 就在他身形颤抖的刹那,秦熙单手握住枪尾往后一收,拉开一点距离,然后狠狠刺出。 “噗嗤~” 从蓄力到出枪,不过短短两个呼吸,凉矛便破甲而入,整个洞穿了燕将的胸口,鲜血淋漓的枪尖直接钻出了他的后背。 “扑通~” 燕将坠马前的眼神是那么的震惊,自以为身经百战,却连秦熙的两枪都没接住。 秦熙看都没看坠马的死尸,只是仰天怒吼道: “传顾总兵军令!” “函荆关外,筑京观!” “杀!” …… 太阳一点点落下山头,淡黄色的阳关洒在脸上让人觉得无比的安详。 这一场骑战从前到后只用了两个时辰便宣告结束,此刻的函荆关外再无喊杀嘶吼。 一座小小的高坡出现在了尸横遍野的战场中,远观像是土坡,近看却是无数人头堆积起来的京观。 满城的雍州卫守军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只是用一种近乎呆滞的眼神看向战场。 凤字营的骑卒们往来驰骋,割下一颗颗人头然后随意的抛向高坡的顶端,面无表情。 杀戮、冷酷、决然。 “大军回城!” “咚咚咚!” 三千凤字营依旧是以四马并行的队列返回城内,银白色的甲胄大多已经被鲜血染红,斑斑点点。 葛靖亲自带着两卫的将军们在城门口迎接大军回城,全场唯有死寂。 尤其是屠震、赵泽天为首的这帮人,目光中满是震惊,当凤字营将士那冰冷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时,这些武将竟然下意识的避开了那些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心底似乎有一丝畏惧在蔓延。 “屠将军。” 顾思年微微一笑,伸手遥指城外: “琅州卫初来乍到,这座京观,就当是见面礼了~” 第291章败也未尝不可 “三千骑无一生还?你确定没有说错?” 北燕帅帐内阴云密布,气氛凝重,这是开战以来燕军罕见的一次败仗。 在凉州与顾思年有过一面之缘的北燕平章执事、征南大将军申屠翼脸色略寒、双眸紧凝。 他压根不相信凉军有能力击败己方三千骑卒,还是全歼。 跪伏在地的斥候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千,千真万确,小的在函荆关外看到了,看到了……” “吞吞吐吐地干什么,说,看到了什么!” 侧边一位中年武将冷声呵斥,此人乃是申屠翼的副手,征南副将军巴图额登。 开战之前,北燕从草原增派了数万精锐屯兵北荒,作为进攻雍州的主力,领军主将就是此人。 “看,看到了凉军在城外,筑起了一座京观。” 斥候死死地将脸贴在地面,大气都不敢喘,不用看他都能感受到申屠翼与巴图额登的脸色极差。 沙场交战,筑起京观,这是对敌人一种莫大的羞辱,更是一种挑衅。 申屠翼的拳头微微握紧: “好,好,好! 雍州卫的本事见长啊,真当我北燕无人? 他们出动了几营主力迎战?” 鉴于以往对雍州卫的了解,申屠翼本能的以为雍州卫主力大举出动,以数倍优势兵力才打赢了这一仗。 “仅有一营。” “一营?” 申屠翼目光一瞪:“敢谎报军情,本将军立马就斩了你!” 他在北荒驻扎这么多年,雍州卫的底细他清清楚楚,雍州九营没一个有这样的本事。 “小的怎敢欺瞒将军。” 斥候哭丧着脸道: “不是雍州卫,是琅州卫凤字营。” “凤字营!” 这个名字让两位主将的表情凝重起来。 九皇子申屠空的死是这两年北燕草原的痛,而元凶就是这个凤字营。 他们早就听说此战是雍州卫与琅州卫并肩作战,但琅州卫始终没有在前线露面,久而久之他们就以为是虚张声势的假消息。 “将军,看来此次凉朝确实是两卫出战。” 巴图额登沉声道: “此战陛下叮嘱过,若是遇到琅州卫凤字营,必要为九殿下报仇雪恨! 还有那个琅州卫指挥使顾思年,拓拔将军让我们万万小心,此人诡计多端!” “呵呵,顾思年。本将军等他好久了。” 申屠翼脸上的怒气出人意料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狞笑: “升帐议事,让我们先来试试琅州卫的成色!” …… 函荆关的议事厅内坐着几名凉军的头头脑脑,距离上一次凤字营大胜已经过去了五天,城内军心振奋。 但燕军并没有给他们太多休息的时间,申屠翼的反击来得格外之快。 庞鞠政握着一封斥候统计上的军报,捏着嗓子念道: “北燕为报上一战之仇,出动四千兵马,兵分两路,攻击我前方示警堡寨,眼下已经有两座堡寨失守,数百守卒全军覆没。 而且燕军并未停止攻势,正在向其他堡寨攻击前进。” 屠震的脸色有点黑,驻守在前方堡寨的可都是他雍州卫军卒,顾思年那边打胜仗,自己不停的死人。 这算个什么事! “北燕还真是睚眦必报啊。” 葛靖老眼微凝: “各位将军都说说吧,我军该如何应对?” 屠震当即说道: “大人,我军布置在城外的示警堡寨大大小小有十几座,这些堡寨虽然不能阻止北燕抵近函荆关,但却可以监视燕军动向,打探军情,位置颇为重要。 决不能任由燕军将其一个一个的拔除!” “嗯,有理。” 葛靖微微点头: “自然不可能坐视燕军肆意攻占堡寨,但若是要迎敌,大军必须出城作战。 兵马一旦出城,风险极大啊。” 帐中的气氛微微一紧,前几日毕竟是紧邻函荆关作战,打输了可以撤回城内。 但这次可是远离雄关,万一败了,那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大人,末将以为绝不能示敌以弱,而是应当挫其锐气!” 顾思年平静的开口道: “燕军仗着骑军强横,敢随意进攻我方堡寨,那就只能打疼他们,才可以确保堡寨不失! 而且也只有打赢,才能让将士们明白,哪怕远离城墙,我大凉边军面对北燕依旧可以战而胜之!” 人群中的赵泽天撇了撇嘴,这个顾思年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燕军有这么容易对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吗~” 葛靖捋了捋衣袖:“ 那该派哪两支兵马出关迎战?” “屠将军。” 顾思年突然看向屠震笑道: “既然燕军兵分两路,那我们两卫各自应付一路,如何?” 顾思年的眼神中带着一抹轻视,好像就是在告诉屠震,咱们比比,敢不敢? 屠震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可以,顾将军都发话了,咱们雍州卫也不能弱了边军的名头。” 别看两人都面带笑意,满帐的人都能感受到两卫总兵在暗暗较劲。 “很好,哈哈哈!” 葛靖却不以为意,大笑道: “两卫将军忠勇无比啊,好,如何迎战就由你们自行决定。 让咱们看看两卫孰强孰弱。 不过为了确保此战万无一失,需要安排一支兵马在后压阵,随时策应。 琅州卫骑军多,机动性强,压阵的任务就交给望北营吧!” “诺!” …… “妈的,这个葛靖不是故意偏袒琅州卫吗? 压阵的兵马选了个望北营,咱们若是遇险,望北营指定在一旁看戏!” “就是,王八蛋! 琅州卫那帮人被咱们压了这么久,肯定是满怀怨恨,若是被他们找到机会,指定要坑我们一把!” 屋中坐着几名屠震的亲信,几人对今天的战事安排极为不满。 “行了,别抱怨了!” 屠震低声呵斥着: “不要命了?北境司司丞也是你们能骂的? 还是想想这一仗应该怎么打!” 几人哑口无言,满心的憋屈,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屠震看向几位得力的心腹: “谁愿意率军出城?” 赵泽天、黄浩这帮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最近这两个月实在是打了太多败仗,怕了。 见无人说话,屠震微微有些不悦,直接点将: “黄将军,你乃雍州卫指挥佥事,此战就由你带队吧,给你两营兵马。” 黄浩嘴角一抽,苦着脸说道: “将,将军,这次申屠翼带来的都是北燕精锐,末将,末将无必胜之把握啊~” “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嘛,呵呵~” 屠震诡异一笑: “输,也未尝不可!” 第292章祸水东引 顾思年与屠震二人驻足城头,登高远望,目送数以千计的大军缓缓出城,行向远方。 旌旗蔽野,战马奔腾,军威正盛。 一边黑、一边银,两条长龙般的军阵泾渭分明,目标各不一样,但又都在暗中较劲,谁也不肯弱了气势。 “呵呵,又是凤字营出战吗?” 屠震笑了笑: “前几日咱们已经见识过了凤字营的厉害,能操练出如此精锐的骑军,我屠某可是佩服得很啊。 此次顾将军派出琅州卫头等主力,想必对此战是势在必得。” “屠将军说笑了。” 顾思年朝远处努了努嘴: “雍州卫这两营兵马气势雄壮,一看就是精锐,黄佥事更是您麾下的左膀右臂,此战定是雍州卫拔得头筹。” 两人互相吹捧,这种表面上的和气反而更让人心慌。 “这就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屠震冲着顾思年一笑: “在下营中还有军务,就先告辞了。 等凤字营凯旋而归,顾将军可得请我喝一杯庆功酒噢~” “一定!” 屠震大步离去,神色轻松,似乎并不怎么担心这场战事的胜负。 褚北瞻在一旁轻声道: “他这语气,听起来有点诡异啊~” 屠震提到凤字营的时候,隐隐有一种讥讽。 顾思年眉头微皱,戳了戳边上的青衣男子: “南山,此次战事我可都交给你布置了。 申屠翼不是简单人物,此战定有蹊跷,你可别给我掉链子!” “放心吧,没问题。”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看向屠震的背影: “燕军倒是不怕,就怕有人从背后捅刀子啊~” …… “嗖嗖嗖!” “杀啊!” “进攻,都给我进攻!” 一望无际的黄沙丘陵中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堡寨,上面插着一面雍州卫军旗。 这是函荆关前沿大大小小堡寨中并不起眼的一座,守军不过一百出头。 但此刻他们正面临着上千燕军的围攻,箭雨中空中来回飞舞,一批批北燕步卒从四面八方往墙头爬,喊杀声不断。 为数不多的军卒苦苦支撑,随时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若不是堡寨建在山坡上,地势险要,区区百余人早就被燕军的洪流吞没了。 而就在燕军大阵的侧翼,一支人数多达三千的军伍已经悄悄地抵近战场,领头的黄浩瞪大着眼珠子四处张望,迟迟不下达开战的命令。 边上一名将军小心翼翼地问道: “将军,还不出手吗?再等下去,堡寨内的守军就要死光了。” 黄浩没吱声,眼中隐隐有忧虑闪过。 堡寨周围的燕军撑死了一千多号人,还是大量的步卒,以他手底下的兵力完全可以战而胜之。 但是他怕啊,怕燕军还有什么后手。 黄浩跟了屠震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带兵也不算差,唯一的缺点就是胆子小,尤其是上次在函荆关外死里逃生,差点没把他胆子吓破。 “凤字营那边怎么样了?” “好像已经与燕军交手了,战况不明。” 别看边军是两路出击,实际上雍州卫与琅州卫的两处战场隔得十分近,撑死不过二十里,骑军一个疾驰就到。 “唔,已经交手了吗~” 黄浩终于放心了点,一挥手: “那就开战吧!看看燕军在耍什么花样!” “诺!” “全军出击,给我杀!” 隐蔽许久的雍州卫伏兵蜂拥而出,如潮水一般扑向了燕军。 半骑半步,又是优势兵力,刚刚还像虎狼般勇猛的燕军一下就被打蔫了,节节败退。 两营主力那叫一个大杀四方啊,很快就斩首上百,燕军也开始向远处溃退,狼狈不堪。 “哈哈哈!” 黄浩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胸甲: “唔,看来燕兵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给我追!通通杀光!等回了函荆关,本将军定会重重有赏!” “谢将军!” “给我杀!” 燕军逃、凉军追,呼啦啦的就跑出了二里地。 就在他们追过一座土坡之后,一阵密集得箭雨铺天盖地的砸了下来。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这片土坡就像是燕军特地为雍州卫选好的坟地,所有箭矢都落入了追兵群中,中箭倒地者不计其数。 这还没完,几轮箭雨之后,两支骑军从侧翼战场陡然杀出,杀气腾腾。 “有埋伏,撤,快撤!” “快撤啊!” 清一色的胡服精骑让两营主力大骇,只能仓促后撤,跑得慢的已经被燕军弯刀割下了头颅。 “妈的!老子就知道有诈!” 这一幕让黄浩气得直跺脚,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麾下将领胆战心惊的问道: “将,将军,怎么办? 是战还是撤?” “战个屁!眼瞎啊,这么多骑军,打得过吗? 你想死别带上老子!” 这家伙被喷了一脸唾沫,委屈巴巴的说道: “那咱们就撤,骑军断后,步卒先行,尽快赶回函荆关。” “不,不回函荆关。” 黄浩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古怪: “全军转道向东,尽快赶往石子沟!” “什么?去石子沟?” 这名武将目瞪口呆: “那儿可不是回函荆关的方向啊,貌似,貌似石子沟在凤字营战场的后方啊。 我们撤往那个方向,岂不是会把燕军引过去?” 黄浩没有说话,但嘴角已经勾起了一抹狞笑。 这就是出城前屠震交给他的计策: 如果燕军正常进攻堡寨,那以黄浩的兵力足够打赢这场仗,就看与凤字营谁先获胜; 但如果燕军有埋伏,黄浩就率军直插石子沟,绕道凤字营背后,祸水东引。 整个边军六卫都知道,凤字营宰了北燕皇子,燕军对其恨之入骨,到时候谁还会去管黄浩? 试想一下,凤字营前后都有燕军,会面临什么局面? 这名武将也不是傻子,光看黄浩脸上的冷笑就能猜出他的目的,顿时表情就变得无比忧虑,小心翼翼的问道: “将军,这么做合适吗? 万一,万一凤字营没了,葛大人那边怎么交代?” 此人是黄浩的亲信,自然不会有异议,但他同样怕葛靖事后找他们算账啊。 “怕什么!” 黄浩冷笑道: “咱们可不是背后捅刀子,只不过是被燕军追赶,走投无路才去与凤字营汇合。 就算兵部尚书来了,也拿咱们没办法!” “传令!全军转向,去石子沟!” 第293章降!我降! 石子沟说是沟,但其实是一片沙石混杂的丘陵地带,同时也是凤字营撤往函荆关的必经之路。 春风吹拂着大地,滚滚沙石翻腾,目光所及之处尽显萧瑟。 “驾!” “哒哒哒~” 黄浩领着雍州卫的两营兵马好不容易才跑到此处,眼神中已然带着些许的畏惧与惊慌。 本想着就是带着燕人兜个圈子,然后将凤字营推向深渊,鬼知道那些北燕骑兵就像玩了命一样,紧追不舍,导致两营的步卒几乎被杀了个干净,剩下的也都四散而逃。 而且,跟随黄浩而来的两营分别是轩字营与桐关营,桐关营的那位主将刚刚断后的时候不幸中了流箭,当场毙命。 现在黄浩身边就只剩下千余骑兵,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惶惶不安。 “妈的,总算是到了。” 黄浩心虚的看了一眼身后,确定没有追兵之后才打量起周围的情况,光秃秃的黄沙表面竟然散落着一些兵器与军旗。 而且地上有密密麻麻的马蹄印,还没被滚滚黄沙遮掩,明显刚有骑军过去没多久。 “怎么回事?” 黄浩愕然一愣: “难不成凤字营已经过去了?不应该啊,他们不是正在与燕军交手吗?” 他大概推算过时间,等他抵达石子沟之时凤字营应该正与燕军激战半酣,是全军最虚弱的时候。 周围几名亲信相视无言,他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哒哒哒~” 远处突然有一支七八人的游骑越过沙丘,朝着黄浩疾驰而来,嘴里还在拼命地呼喊着: “将军,将军!” “是我们的斥候!” 开口说话的是雍州卫轩字营主将罗轩,也是现在黄浩身边为数不多的悍将。 “很好!” 黄浩急声道: “赶紧把人叫过来,问问什么情况!” “不对啊,将军你看,他们似乎,似乎在被追赶?”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那几名斥候,还真是,那几人的表情明显惊慌失措,拼命挥舞马鞭的样子就像是在逃命。 罗轩等不及了,怒声吼道: “怎么回事!” 为首的骑卒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将军,燕骑,有燕骑啊!” “嗖!嗖嗖!” “噗嗤噗嗤~” 他刚喊完,身后就射出一波箭雨,瞬间就将几名斥候全都送去见了阎王。 “燕骑?” 横七竖八躺在黄沙地上的死尸让黄浩愣住了,一股浓浓的不安瞬间涌遍全身,厉声喝道: “撤,赶紧撤!” “隆隆~” “轰隆隆~” 可惜啊,已经晚了。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已经开始回荡天地,一望无际的胡服骑卒连天而来,声势骇人。 燕军缓缓止步,一面硕大的将旗映入眼帘,上面绣着“乌兰”二字。 黄浩面色惨白: “乌兰,乌兰和木吗?” 或许琅州卫的士卒对乌兰和木这个名字很陌生,但雍州卫却无比熟悉。 众所周知,北荒三州皆有燕军驻扎,每州设驻军将军一名,三州将军之上便是申屠翼这个皇族主帅。 而乌兰和木就是北燕驻凉州将军,据说出自北燕大族,背景极强,且是三州主将里最为凶残的一个。 驻扎在北荒的燕军时常会袭扰雍州边境,一来是为了劫掠些财货,二来就是为了练兵。 独独这个乌兰和木每次来就是纯粹的杀人取乐,不管是大凉百姓还是边军将士,只要被他撞见绝无生还的可能,若是战死也就罢了,若是被他生擒那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在“乌兰”军旗出现的一瞬间,雍州卫的军阵中就出现了一阵骚动,无疑说明乌兰和木凶名之盛。 “轰隆隆~” 这还没完,被黄浩一路引过来的追兵也赶到了石子沟,密密麻麻的骑卒几乎快将整个石子沟给填满了。 所有人都面如死灰,燕军已经封住了他们所有突围的路线,必死的绝境。 黄浩的头脑一片空白,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脑子想的全是尽快赶到石子沟,然后让凤字营陷入腹背受敌的危局; 可现在他无比想逃离这个地方,只恨爹娘没给他多生两条腿。 一名壮硕的武将驻马军前,满脸横肉,一道狭长的刀疤从右耳根一直延伸到鼻尖的位置,看起来十分唬人。 此人就是北燕大将,乌兰和木。 乌兰和木眉头微皱: “怎么就这么点人,还是雍州卫,凤字营呢?” 上午的时候燕军正在围攻堡寨,凤字营冷不丁的就杀了出来,可冲杀一通就跑了,埋伏在周围的乌兰和木气急败坏,当即率精锐骑卒一路追赶。 追着追着凤字营没影了,多出个雍州卫。 “额。” 副将犹犹豫豫的说道: “或许,这是凤字营的援兵?” “援兵?就这么点人?” 乌兰和木十分不悦: “还不够我们塞牙缝的。 去,劝降!省的咱们动手了。” “诺!” 一名骑卒策马而出,怒吼道: “对面的凉军听着,我大燕天兵已至,劝尔等下马早降。 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雍州卫的士卒们面面相觑,没一个人搭理他,谁不知道乌兰和木最喜欢虐杀降卒? 投降必死无疑! “将军,怎么办?要不冲出去吧!” 罗轩提起了手中长枪,已经决意与燕军死拼。 黄浩先是沉默,然后单人独骑行出军阵,急声道: “降,我们愿降!切勿动手! 末将乃是雍州卫指挥佥事,请乌兰将军给兄弟们一条活路!” “轰!” 雍州卫的两营骑卒全都傻了,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黄浩的背影,脸上写满了耻辱与愤怒。 “唔,指挥佥事吗?” 乌兰和木面带讥笑,招了招手: “让他过来。” “乌兰将军令,上前说话!” 黄浩一扯缰绳,就要向前。 “将军不可啊!” 罗轩急了,哀求道: “我等身为边军将士,岂可降燕?将军,跟他们拼了!我雍州卫没有孬种!” “对,不能当孬种!” “不能降啊!” 面对麾下将士的苦苦哀求,黄浩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策马冲向了燕军阵前。 在距离乌兰和木只有十几步的时候,黄浩翻身下马,跪在地上,艰难的向前挪了几步,面颊贴地,用颤抖的嗓音喊道: “雍州卫指挥佥事黄浩,请降!”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回荡在所有人的耳中,让上千雍州军卒面色涨红,眼中满是怒火。 他们的主将,堂堂大凉朝的正五品武将,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伏地请降。 何等的耻辱啊? “哈哈哈~” 燕军阵中爆发出一阵哄笑,脸部着地的黄浩感受到了羞辱,可他现在只想活。 “哈哈哈!” 乌兰和木仰天大笑: “剩下的人呢,降不降?” 数千燕军怒声吼道: “降不降!” 黄浩一走,最高武将就成了罗轩,他猛然拔刀,用一种极为悲愤的语气嘶吼道: “雍州卫,誓死不降!” “不降!” 回应他的是上千柄长矛弯刀,上千张决然赴死的面孔。 “唔,有勇气。” 乌兰和木漫不经心的一挥手: “那就,都杀了吧~” 第294章两营齐聚石子沟 “噗嗤噗嗤~” “啊啊~” 愤怒的嘶吼、绝望的哀嚎在石子沟的上空回荡着。 突围无望、主将投降,燕军数倍于己。 围歼雍州卫千余骑的这场战事注定无比惨烈。 或许是每个人的心中都带着悲愤吧,上千骑卒的反抗格外激烈,随处可见死战至最后一刻的雍州骑卒。 哆哆嗦嗦站在乌兰和木身侧的黄浩甚至都不敢睁眼去看战场,去看那些曾经的同袍。 因为他知道,死亡是他们唯一的结局。 马背上的乌兰和木神色平静,这样的战斗让他毫无兴趣,甚至连提刀杀人的欲望都没有。 “呜~” 终于,一阵凄厉的号角声让乌兰和木眼皮一抬,凝神看向远方。 东北、东南两角各有一支银甲骑军跃出地平线,银白色的甲胄似乎与天空融为一体,只看到点点寒光闪耀。 “唔~凤字营啊。” 乌兰和木来了精神,微微一笑: “本将军就知道你们会来,呵呵。” “传令,全军备战!” “诺!” 这还没完,当兵分两路的凤字营占住阵角的时候,西南西北两面同样各有一支黑甲骑军出现。 一面军旗,大书“北”字。 四座骑阵,两黑两银,隐隐将五六千燕军围在了中央。 乌兰和木的眼神终于变得凝重起来: “望北营吗~ 听闻望北营也是琅州卫主力之一,看来我乌兰和木还挺有面子,惹得琅州卫两营来围。” 乌兰和木好像想明白了什么,这支雍州卫就像是个诱饵,将自己的主力全都吸引在这。 真正的大战,才刚刚开始。 四支骑军几乎未做休整,直接发起了冲锋,马蹄奔腾间大有猛虎下山之势。 “想围歼本将军,你们还嫩了点!” 乌兰和木狞笑一声,双臂大开,怒喝道: “大燕的将士们,迎战!” “轰!” “全军迎战!杀!” 除去在中央战场围歼雍州卫的兵马,剩余燕军一分为四,各自迎敌。 “轰隆隆~” 马蹄声席卷大地,漫漫黄沙中战马奔腾,数以千计的双方悍卒全都策马前冲。 远处的山坡上,褚北瞻缓步前行,负手而立。 他是跟着望北营一起出城的,第五南山制定了一个大概的谋略,而褚北瞻就负责,亲临一线指挥。 褚北瞻的目光投向了中间那处惨烈的战圈,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个黄浩,真是该死啊~ 等解决完燕军,再来收拾你!” “轰隆隆!” 秦熙、林易槐、安建、谢连山,两营四将,各领一军。 四座骑阵全都是锥型锋线,奔涌向前。 中间以精锐老卒为尖头,后方骑军渐次向两翼铺开,犹如大雁展翅。 燕军气势也不弱,仗着各自弓马娴熟,挥舞着弯刀不停的嘶吼。 他们并不觉得眼前这支骑兵与别的凉军有什么不同。 但这种轻视,仅仅维持了片刻。 秦熙与安建几乎同时怒吼出声: “凤字营!” “日月山河永在!边军英魂不朽!” “望北营!” “大丈夫岂可怯弱苟活,边军郎自当望北而死!”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四座骑阵以一种极为蛮横的姿态凿进战场,人人死命向前。 撞阵的刹那,就有上百燕骑当场毙命,无一不是被长枪贯胸而亡。 不敢说是摧枯拉朽的打垮了燕军,但至少稳压燕军一头。 这一幕让乌兰和木瞳孔骤缩,眉头紧凝,心底隐隐涌现出一股不安。 …… “噗嗤~” 战场中央,浑身浴血的雍州卫罗轩拎着一把砍缺了口的弯刀愣在了当场。 他本以为今天就是自己的最后一战,可当四座骑阵杀进战场的那一刻,罗轩无比放肆的笑出了声: “哈哈哈!” “天不亡我啊!兄弟们,给我杀!” “杀!” 近万军卒在石子沟展开了大型混战,几乎是清一色的骑军。 那叫一个地动山摇、惊天动地。 褚北瞻所站之处居高临下,刚刚好可以俯视整座战场,嘴唇轻努,一道道军令不断传出: “凤字营分兵向西,切入阵中。” “望北营变阵,两侧绕行,猛攻东翼!” …… 十余名军卒手执令旗,将褚北瞻的军令传递给四位领军主将。 四座骑阵先是强行凿阵,一举破开了燕军的包围圈。 而后六千精骑再度分兵,数百人为一支小队切割战场。 山坡上的令旗往哪里指,骑军就往哪里冲,而令旗所指的方向全都是燕军骑阵的薄弱处。 燕军哪儿出现了缺口,令旗一挥,一支凉军就杀了过去,动作之快让燕军始料未及。 褚北瞻的大脑就像一台精准无比的机器,燕军大阵的每一个破绽都被他抓住了。 不知不觉中,数千燕军就被凉军分割成了一个个小块,被迫各自为战,号令全无。 而后望北营谢连山独领五百骑,直奔乌兰和木的帅旗所在。 “喝!” “噗嗤噗嗤~” 谢连山长枪一挑,左右横挥,两名扑过来的燕骑被他毫不留情的刺落下马。 他的双眸中有一股极为罕见的杀意,几近疯狂的那种。 跟在他身后的郝柏知道原因: 乌兰和木驻军凉州,时常滥杀百姓,谢连山的父母就死在他的手中。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谢连山满脑子都是冲过去宰了乌兰和木。 可惜,毕竟是高阶武将,数不清的燕兵都在向这个位置靠拢,五百骑迟迟冲不开燕军的防线。 乌兰和木的脸色黑得吓人,他听过琅州卫强,凤字营望北营强,但他没料到这么快就打垮了自己的数千大军。 “将军!要不先撤吧!” 身侧副将急声道: “趁着眼下损失不大,各营尚有余力,尽早突围! 若是拖久了,怕今天会是一场惨败!” 一直在旁边偷听谈话的黄浩无比震惊,这就要撤了? 难道琅州卫已经强到这个程度了? 乌兰和木死死的握住刀柄,他真想策马提枪杀进战场,与凉军好好较量一番。 可他最终是忍住了,他知道再打下去,唯有败亡一途。 “撤军吧!” 乌兰和木咬牙切齿的说道: “凤字营、望北营,终有一天我们会沙场再见! 走!” “撤,撤军!” 乌兰和木领着一帮亲兵扭头就走,随即整座战场的燕军就开始缓缓后撤,不敢再恋战。 黄浩傻了,压根没人管他。 他刚刚可是投降了燕军的啊,要是回了函荆关,自己必死无疑! “兄弟兄弟,带上我啊!” 黄浩直接扯住一名边上的燕军武将,哀求道: “给我匹马,我们一起走啊!” “啪!” “谁跟你是兄弟!” 那人一巴掌就甩在了黄浩的脸上: “还给你匹马?没给你一刀就不错了!” “滚蛋!” 这位指挥佥事的脸上,多了五道鲜红的巴掌印。 第295章该杀 “喝!” “噗嗤~” 当留下来断后的最后一名燕骑被谢连山一枪捅死的时候,石子沟这片战场终于回归了平静。 “妈的,还是让他跑了!” 谢连山紧握长枪,满脸的不甘,鲜血顺着枪尖不断滴落。 不共戴天的仇敌就在眼前,却无法手刃血仇,他恨不得一枪策马,一路追杀过去。 “不要冲动,会有机会的。” 一只手掌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谢连山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咬着牙点了点头: “听褚将军的!” 褚北瞻知道谢连山的身世,所以特地给了他一个突击乌兰和木帅旗的机会。 秦熙策马而来,朗声道: “将军,这一仗打的痛快啊,哈哈哈!估摸着燕军死了快两千人。” “可以了,挫气锐气。” 褚北瞻本来就没指望过能全歼燕军,除非乌兰和木疯了,留下来与他们战斗至最后一刻。 几人扫视战场,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血泊中还有没死透的燕军在极力挣扎,浓郁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两营合力,让燕军吃了个大亏。 “噢,对了。 这位是罗轩,罗将军。” 秦熙让到了一边,从身后走出一位浑身是血的人影,艰难的抱了个拳: “雍州卫罗轩,见过褚总兵,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一场惨烈的激战让罗轩身上多处负伤,所幸都不致命,暂时用纱布包扎了一下。 罗轩满脸的感激,没有褚北瞻他们增援,自己和兄弟们早就见阎王去了。 “罗将军言重了,都是边军同袍,什么救不救的。” 褚北瞻轻声问道: “手下兄弟伤亡怎么样?” 罗轩满脸哀伤的看了一眼战场,低着头: “两营兵马,三四千人,现在只剩下六百多人了。” 对琅州卫两营来说,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但对雍州卫来说,这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浩劫。 场面陷入了寂静,气氛压抑。 “对了。” 褚北瞻突然想到了什么: “那个黄浩呢?跑了?” “要跑来着,但是被游弩手抓住了!” “噢?” 褚北瞻眉头一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走吧,去见见他。” …… “你们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本将军乃是雍州卫指挥佥事,你们反了天了,敢如此对我!” 几名凶神恶煞的游弩手押着黄浩走了过来,两卫的众多将领都在场,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他。 这位黄将军那叫一个大呼小叫、急头白脸啊,愤怒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心虚。 “褚,褚将军。” 黄浩面色讪讪,强行挤出一抹笑容: “大家同僚一场,好歹共事了几个月,犯不着如此待我吧? 有话咱们好好说。” “同僚一场?” 褚北瞻微微抬头: “黄将军不是已经降燕了吗?” 所有人都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黄浩。 琅州卫雍州卫如何争斗是一码事,可所有人都出奇一致的厌恶叛徒、懦夫。 “我,我。” 黄浩支支吾吾,强行辩解道: “不是我要降燕,实是北燕诡计多端,埋伏重兵,大军突围无望才出此下策。 我是替兄弟们的性命着想啊!他们都有家人、有亲朋,岂能白白死在关外? 我这是,我这是暂时忍辱负重!” “哈哈哈,黄将军倒是长了一嘴的伶牙俐齿,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褚北瞻笑了,下一刻就反问道: “那为何我琅州卫赶到战场时,降燕的独你一人,其余将士都在决死一战? 是真心为了他人,还是怕死?” “这,这个……” 黄浩支支吾吾,无言辩驳。 褚北瞻的加重了几分语气: “身为主将,战前怯战,叛国投敌,该当何罪?” 秦熙冷笑道: “斩!” “很好。” 褚北瞻微微一笑: “黄将军,还有遗言吗?” “你,你敢!” 黄浩先是哆嗦了一下,然后竭力嘶吼: “本将军乃朝廷亲封的指挥佥事,你怎敢擅自行刑! 我要回函荆关,见屠将军!见庞大人!” 不仅黄浩被吓到了,就连罗轩那几位雍州将校也愣了愣。 不管犯了多大的罪,毕竟已经抓了活口,于情于理都应该押回函荆关再说。 褚北瞻冷笑一声: “本将乃琅州卫副总兵,杀一个反贼的权利还是有的。” 黄浩终于慌了,他知道降燕的罪名太大,但只要能回到函荆关就有希望。 指不定屠震就能保下自己呢? 黄浩眼珠子一转看到了罗轩,急声道: “罗轩! 我命令你率本部兵马,护送本将回函荆关! 立刻!” 罗轩的神色极其复杂,良久无言。 最后,他默默的将头扭到了一边,用行动回应了黄浩的命令。 黄浩的心一下子凉透了,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嚣张,跪在地上哀求道: “褚将军,求求你,饶我一命! 以后,以后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要金银?要珠宝?只要我有的,全都给你! 我黄浩给您当牛做马!只求一条活路!” 褚北瞻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道: “其实我给过你活路了。 你偷袭燕军、遭遇伏击的时候,望北营正在赶来支援你的路上。 只要你后撤,就能保住绝大部分的将士,甚至反败为胜。 可惜,你选择了转道石子沟。 你来石子沟打什么算盘我心知肚明,无非是盼着我凤字营死罢了。 但你没料到我凤字营虚晃一枪之后就撤了,你想祸水东引,却给自己选了块墓地。 我痛恨你这种小人,可我还是不想看着雍州卫的兄弟全军覆没,所以,我琅州卫两营齐出。 只要你能坚持小半个时辰,援兵必至! 但你选择了降燕。 不是我要杀你,是你自己每一步都选择了一条死路。” 黄浩呆若木鸡,他的小算盘,褚北瞻竟然一清二楚,一股浓浓的后悔瞬间涌遍全身。 “饶了我,饶了……。” 黄浩发出了最后一声哀求。 话刚说到一半,文沐的手中多出了一把短小的匕首,一刀就扎进了他的咽喉。 当文沐面无表情的回到原位时,黄浩已经变成了一具死尸。 罗轩看着那具尸体,神色悲伤,毕竟是自己跟了很多年的上司啊,如今却成了大凉的叛徒。 可这条路也是他自己选的,怨谁? “罗将军。” 褚北瞻突然轻声道: “黄浩阵前投敌,燕军战败后他择路而逃,死在乱军丛中,对吗?” 罗轩目光一颤,他明白褚北瞻的意思。 犹豫许久,罗轩重重点头: “对!” “呵呵。” 褚北瞻笑了一声,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说道: “将军鏖战许久,下去歇着吧,雍州卫的伤兵我们会照料的。” “谢褚将军!” 罗轩艰难的迈开脚步: “末将告辞!” 看着罗轩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秦熙轻声道: “这个罗轩看着还行,为何不出手招揽,变成我们插在雍州卫的一颗钉子?” “不必太过刻意。” 褚北瞻微微一笑: “是敌是友,他心中自有一杆秤。” 第296章雍州卫的耻辱 函荆关议事厅 褚北瞻刚刚汇报完此次大战的经过,屋中的气氛很是诡异,雍州卫琅州卫两帮人的脸色各不相同。 此战琅州卫两营歼灭乌兰和木麾下近两千骑兵,己方损失极小,无疑是一场大胜。 可雍州卫两营仅仅回来了六百余人,损失惨重。 从整个战局看的话,这一战顶多算是平手。 最要命的是黄浩阵前投敌、叛国降燕,这就像是一巴掌扇在了雍州卫的脸上,打掉他们所有的颜面。 “混账!” 老人怒不可遏地骂道: “这个胆小鼠辈,竟敢阵前投降,边军将士的脸面都被他丢干净了!”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但许多人的眼中都带着愤怒。 得亏晨风近些日子带兵驻守左函军镇去了,不然以他的性子怕是要跳起来鞭尸了。 葛靖面色阴沉: “屠将军,这就是你用的人!” 屠震直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十拿九稳的计策怎么就变成了黄浩降燕? 甚至连人都死了,被褚北瞻他们拉回来的只有一具死尸,说是在乱军中被燕军所杀。 面对葛靖的责问,屠震只好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是末将用人不明,请大人治罪!” “治罪就不必了。” 葛靖冷着脸道: “这样的事,本官希望只有这一次! 下次你麾下再有人投敌降燕,本官绝不会轻饶!” “谢大人!” 屠震微微松了口气,甚至都不敢抬头,脸上满是羞红。 “传令下去,黄浩投敌叛国,罪大恶极,人虽然死了,但罪不能免。 悬首营门,警示全军! 另外上报兵部、传书刺史府,按国法,诛其三族!” “诺!” 如此严厉的惩罚让许多人心头一颤,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求情。 投降,本就不可饶恕。 发泄完心中的怒火,葛靖这才坐回了椅子: “此战雍州卫两营兵马数千之众,只回来了六百人,战死近三千人。 这么大的损失本官甚是痛心啊,日后再有人出关征战,一定要慎之又慎!” 褚北瞻立马躬身道: “大人,这三千兵马应该不是全部战死,很多人还活着。 回城的路上斥候收拢了一些溃兵,他们说看到燕军押着一批俘虏撤走了,人数多达上千。” “噢,那看样子应该是被关起来了?” 葛靖略加思索: “若是有上千俘虏,燕军定需要一大块营地来关押,屠将军,你知不知道燕军关押战俘的所在? 如果知道地点,或许可以设法营救。” 这里可是雍州卫的地盘,屠震肯定是最熟悉燕军的那个人。 屠震赶忙应声道: “知道,应该在青石坡,那儿有北燕的一座军营,就是用来关押俘虏的。” 一直闷闷不乐的罗轩突然抬起了头,说不定他手下那些兄弟还有活下来的希望。 顾思年突然问了一句: “屠将军,之前雍州卫与北燕交手多次,应该不止这一战有俘虏吧?” 这话问的太直接了,就好像是在说你雍州卫一直在打败仗。 屠震满脸尴尬,硬着头皮说道: “嗯,差不多有三千多士卒落在了燕军手中。” “这么多?” 葛靖眉头一皱: “那加上这次的,岂不是有四千俘虏? 屠将军,这些人可都是我边军将士,你就没想过派兵去救?若是救回来,我们岂不是又多了数千可战之兵? 为何一直隐瞒不报!” 屠震有些为难的说道: “大人有所不知,青石坡距离函荆关有六十里之遥,大军出关作战,很容易遭遇燕军游骑,风险太大。 且青石坡地势险要,又有烽火为号,一旦我军久攻青石坡不下,燕军大队人马必会赶来支援。 到时候……” 屠震的意思葛靖听明白了,这个青石坡一定是块险地,去救人非但很难成功,指不定还要搭上更多将士的性命。 老大人沉默了,救人的话貌似有些得不偿失啊~ 坐在边缘的罗轩脸色暗了暗,刚刚燃起的希望再度熄灭。 “大人!” 顾思年却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沉声道: “这些兄弟为了保家护国才不幸被燕人所俘,岂能任由他们被燕人欺辱? 今日不救你,明日不救他,长此以往,冷了军中将士的人心。 末将以为,俘虏一定要救!”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顾思年,有些错愕,他难道不知道救人意味着什么吗?很可能是数以千计的士卒丧命。 葛靖也犹犹豫豫的说道: “将军的意思本官明白,可屠将军也说了,青石坡可是块险地。 若是打不好,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大人,险地不是绝境,总有机会的。” 顾思年朗声道: “若是大人信任,此战可交由我琅州卫,末将定会救回这数千同袍!” 雍州卫的那帮武将很是错愕,包括罗轩在内都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顾思年。 被俘虏的全是雍州卫的人,但现在顾思年却要用琅州卫士卒的命去冒险,营救俘虏。 他不知道这些事该是屠震去做吗? 葛靖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你有把握?” “末将定尽力而为!” 顾思年很是认真: “哪怕救不回来,我们也应该试一试,总归有希望的。” “好吧。” 见顾思年坚持,葛靖还是拍板同意: “此战就交由顾将军指挥,屠将军,雍州卫也不能袖手旁观,要全力配合!” “诺!” …… 夜幕漆黑,雍州卫的帅帐中端坐着两道身影,一个屠震,一个赵泽天。 刚刚升任雍州卫指挥佥事的崔轩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胳膊上还绑着一圈纱布。 雍州卫三个指挥佥事,死了两就剩一个晨风,此战率军死战的罗轩被葛靖升了官,以此激励全军士气。 “呵呵。” 屠震招了招让罗轩坐下: “你跟着本将军也有些年头了,如今升任指挥佥事,可喜可贺啊。 要不是有葛大人在前线盯着,本将军怎么着也得为你摆个十桌八桌,好好庆祝一下。” “将军言重了,末将能有今日,还不是靠着将军提拔信任。” “哈哈哈,你还是忠心的啊,我果然没看错人。” 罗轩算起来也是屠震的亲信,所以说起话来颇为随意。 简单的寒暄几句,屠震才收起笑容,淡淡的问道: “石子沟大战,黄浩真的是在乱军丛中被燕人所杀吗?” “是!” “你亲眼所见?” “那倒不是。” 罗轩摇了摇头: “战场过于混乱,末将见到黄将军时他已经死了。” “也对~” 屠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反问了一句: “有没有可能,黄将军不是被燕军所杀? 比如,琅州卫那些人故意报复?” “应该,不会吧?” 罗轩心头微紧,但神色还算正常。 “哼,这可说不准。” 屠震冷哼一声: “琅州卫那些人巴不得看着黄浩死呢。 他叛国投敌不假,但怎么说也轮不到琅州卫来杀人,如果真是他们干的,本将军定要找他们算账! 这可是在打我雍州卫的脸!” “就是,顾思年那帮人可没一个好心。” 赵泽天愤愤不平的说道: “黄浩降燕那也是被逼无奈,罪不至死,只怕真是遭了他们的黑手!” 罗轩低着头没有说话,他明白褚北瞻为何要当场杀了黄浩。 如果让他回到函荆关,真有可能会活下来。 屠震看向罗轩道: “你去挑一些信得过的兄弟,暗中查访,看黄浩之死有没有隐情。 若真是那帮人干的,哼哼~” “末将明白!” 罗轩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但眼眸深处却有一丝厌恶闪过。 第297章两卫联手 “大哥,你可真是给自己找了个难题啊~” 琅州卫的帅帐里坐着好些人,褚北瞻他们正对着地图注目沉思,一脸的无奈。 这个青石坡在函荆关东北方六七十里的位置,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绝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把俘虏救回来的。 文沐已经带着游弩手去探过了,燕军的军营就扎在半山坡,而且确实关押着不少己方俘虏。 要命的是这儿听着像个土坡,实际上后半边都是悬崖峭壁,乃是天然屏障,另外半边的坡度也很陡峭。 燕军就像是防着凉军会来偷袭一样,沿着山坡挖下了好几道壕沟,再辅之以鹿角拒马。 骑军若是想强攻半山坡的大营,那一定会付出血的代价。 “那可是三四千条人命啊,咱们难道坐视不管?” 顾思年的拳头微微一握: “和我们作对的是屠震、赵泽天那些人,与这些雍州卫的军卒毫无关系。 所以再难我们也要试一试。 这一仗打是肯定要打的,都说说吧,有什么看法?” 老将军楚仲骞率先开口道: “此战难点有三。 第一,从函荆关到青石坡这一路上有好几处燕军哨卡,必须悄无声息地将其拔除。 如果在开战前打草惊蛇,那攻克青石坡的难度会成倍增加。 第二,青石坡的地形太陡了,骑军怕是很难往上攻,步卒反而更加适合这种攻坚战。 派谁去?怎么打? 第三,青石坡正西方就是燕军大营所在,从游弩手的探报来看,一路上始终有燕军游骑出没,青石坡上更有示警的烽火。 战端一开,将毫无隐秘可言,燕军定会驰援。 也就是说我们想要确保青石坡一战胜利,就得想办法挡住北燕的援兵。” “楚将军到底老辣啊,一语中的!” 褚北瞻盯着地图: “这三点不解决,此战,很难!” 第五南山坐在一旁接过话: “首先看第一点,这些哨卡驻军不过三五十人,游弩手既然已经探过路了,熟悉地形,有没有可能悄无声息地解决他们?” 大家都看向了万风与文沐,如今的文沐已经成了游弩营的副将,手里攒着二十几颗人头的军功。 文沐迈前一步: “地形我熟,那些哨卡卑职带人解决!” 顾思年看着文沐: “不动声色、不惊动燕军,有把握?” “有!” “好!那第一点就解决了。” 顾思年环顾在场的将军们: “青石坡,哪位步卒武将愿意去走一趟?” “蹭!” 曾凌川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咧嘴一笑: “将军,咱先登营一向是遇城破城、遇山攻山,这一仗肯定得让咱去啊!” “哈哈哈。” 顾思年笑了笑: “行,也该你们先登营出马了。 今夜你先与游弩手出城,抵近青石坡摸摸地形,做好万全准备再开战!” “诺!” “最后一点。” 第五南山笑道: “将军想派谁去阻击援兵? 从地形上看,北燕大军若是驰援青石坡,中间有一个小青山,阻击燕军最合适。” “呵呵。” 顾思年笑了笑: “既然攻打青石坡交给了步卒,阻击只能是骑兵了。 哪位……” “蹭!” “白羽营愿往!” 好家伙,花寒没等顾思年说完就站了起来,边上的蒙厉屁股刚刚抬到一半,目瞪口呆: “你,你小子也太快了吧!” “哈哈哈哈!” 满屋子的将领都笑了,蒙厉明显比花寒慢了一拍。 顾思年故意抱着胸说道: “唔,那看来这次的任务得交给白羽营了啊~” “大哥!” 蒙厉几乎是哀求道: “让我去吧,陷阵营的兄弟们都快憋死了!” 自从开战以来,蒙厉都没握过长毛,时至今日,陷阵营的骑兵都没出过函荆关的大门。 “哎,蒙将军,谁让你慢了?” 花寒得意的说道: “杀敌的机会可是要靠抢的!” “哈哈哈,花寒说的对,所以这次就让白羽营去!” 顾思年看着蒙厉道: “你也别嚷嚷了,陷阵营是咱们琅州卫的刀尖,轻易动不得,总不能将底牌全露出来吧? 放心吧,总有你上场的时候!” “行吧。” 蒙厉闷闷不乐的坐了下去,说了最后一句话: “都知道花寒的箭快,没想到嘴更快。” “哈哈哈!” 又是满堂哄笑。 “不过。” 顾思年突然面对地图: “阻击也不能光靠白羽营来,葛大人不是让雍州卫配合我们吗? 这仗,他们也得动动身子。” 众人眉头一皱: “将军,就雍州卫那帮人你信得过? 万一阻击不力,不是拖累了咱们?” “没事,不是有白羽营兜底吗?” 顾思年目光平静的说道: “我信不过屠震,但信得过白羽营!” 第五南山眉头一挑: “将军是想看看屠震到底是先对外,还是先对内?” 顾思年目光微寒: “总得知道他配不配当这个雍州卫指挥使吧~” …… “什么?在小青山阻击燕军?” “申屠翼麾下有数万精骑,让我们雍州卫在关外阻击燕军精锐,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 “顾将军,您莫不是故意的吧?” 议事厅里吵声不断,副总兵赵泽天面红耳赤,诉说着自己的不满。 因为顾思年交给雍州卫的任务是在小青山阻击燕军,以确保青石坡之战的胜利。 鬼知道燕军的援兵有多少,一万?那雍州卫得派多少人,又得死多少人? 屠震这几名亲信本能的觉得是顾思年在报复,想要消耗雍州卫的兵力。 “赵将军!” 葛靖的脸色有些不悦: “既然你不愿意去阻击,那青石坡就交给雍州卫来攻,如何?” 赵泽天一下子就噎住了,尼玛的,那不得死更多人? “葛大人,末将去吧!” 见氛围不对,萧川老将军赶忙站出来打圆场: “末将愿领两营主力,阻击燕军!” “萧老将军去吗?” 葛靖有些犹豫,这么大年纪了,能不动还是不动。 “哎,这种事怎么能麻烦老将军呢?” 一直默不作声的屠震突然轻笑道: “顾将军是为了救咱们的同袍,我雍州卫哪有不配合的道理? 此战,我亲自领兵前往小青山!扼守山头,阻击燕军!” 葛靖有些诧异,屠震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顾思年倒是神色平静,笑着抱拳道: “屠将军亲自出马,那此战我边军必胜啊!” “哈哈哈。” 屠震朗声一笑: “那就提前预祝我边军大捷!也预祝我两卫边军,合作愉快!” 第298章雍州卫头等主力 日暮黄昏,夕阳西下,昏暗的夜色逐渐笼罩着边关大地。 函荆关外一处毫不起眼的燕军哨卡处亮起了几团微弱的火光,二三十名燕军守着两三顶军帐卡在要道口。 “嘎达嘎达~” 夜幕中传来一阵异响,几名挨得近的燕兵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看向前方的灌木丛。 那儿好像有黑影闪烁,草木晃动,颇为古怪。 “去看看。” 领头的燕军使了个眼色,七八人就拎着刀向那片草丛围了过去,脚步轻缓,神色微微紧张。 人影渐渐走到了火光找不到的地方,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嗤嗤嗤~” 只听见几声低沉,灌木丛内边没了动静,也不见有人出来回报。 燕军标长心头一紧,大声喊了一句: “什么情况!” 四周一片死寂,唯有呼呼的晚风在耳边作响。 留守原地的军卒大眼瞪小眼,满脸的紧张,他们好像嗅到了一股恐怖的味道。 “蹭!” 领头的燕军毫不犹豫的拔刀低喝: “戒备!” “嗖嗖嗖!” 带着一丝慌乱的冷喝与急速的破空声同时作响,数十支漆黑色的箭矢从两翼飞了出来,稳准狠地射向了为数不多的燕军。 这些羽箭好像一直在瞄准燕卒,两箭飞向一人,目标明确,仅剩的十几名燕军几乎是同时中箭倒地: “啊啊啊~” 只有那个标长反应快一些,破空声响起的一刹那他就猛地往右侧一扑,堪堪躲过了那支飞向他胸口的利箭。 眼睁睁看着二十多名手下尽数毙命,就像恶鬼将他们拖进了深渊。 这标长满脸的惊恐,在刹那的失神之后他就手忙脚乱的从怀中掏出一支响箭,冲天就举了起来。 “嗖!” 可惜啊,就在他想要摁下弩机的那一刻,箭矢扎穿了他的手腕,短弩掉落在地: “啊~” 剧痛让他满地打滚,目光中满是惊恐,人都快死光了,他竟然还没看到敌军的影子。 “窸窸窣窣~” 文沐拎着一把凉刀走出了夜色,一步步走向唯一还活着的燕军标长。 “游,游弩手!” 文沐那双冷漠的眼神让燕卒浑身颤抖,如坠冰窖,他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一柄锋利的弯刀高高举起。 “噗嗤~” 伴随着他的死,这处燕军的哨卡在悄无声息中就被凉军给抹除了,唯有淡淡的血腥味在夜色中弥漫。 这已经是游弩手今夜拔除的第三座燕军哨卡。 几十名游弩手从夜幕中钻出,麻利的将拦在路口的鹿角全都搬到一旁,文沐高举起一支火把,在夜色中晃了晃。 无数鬼魅般的身影从两侧的山路中蜂拥而出,一闪而过,人人身披轻甲、腰负弯刀,不少人的身上还背着绳索钩爪。 宛如阴兵过境,恐怖降临。 夜幕中杀气凛然! 领头的曾凌川与武翔并未停下脚步,只是朝着文沐点头示意。 一名入军不久的游弩手略带忧心的问道: “头,青石坡那么险要,能攻下来吗?” 文沐咧嘴一笑: “先登营出马,哪有不胜的道理?” …… 日初清晨,新一天的阳光终于洒向了这片关外大地。 小青山只是雍州关外一处并不起眼的小山头,地势不算高耸,面积也不大。 东西两侧山坡向下延伸,逐渐与黄沙丘陵融为一体。 整座山头都是光秃秃的,没有树木只有黄沙,偶尔能看见几块裸露在地表外的岩石。 一支人数近四千的兵马在天亮之前出现在了山头上,随即开始沿着山坡布阵,密密麻麻的人影占据了大半座山头。 层层鹿角拒马、道道壕沟深挖,排排长枪林立, 那面象征着屠震地位的“屠”字帅旗插在了小青山的最高处,迎风而立,气势不凡。 屠震缓步登上山顶,三位武将落后一步并肩而立。 中间一人是刚刚升任指挥佥事的罗轩,他最近已经取代黄浩,成了屠震的左膀右臂。 右侧那位生的五大三粗,身形壮硕,屠字营主将屠恩。 屠字营,全营两千人皆是骑兵,号称雍州卫第一营,战功赫赫。 这个屠恩从入军之初就跟在屠震身边做亲兵,特地改姓屠,以表忠心,备受屠震信任。 光看他的身形就知道是一员悍将,据说与北燕大小数十战,好几次濒临绝境,正儿八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另外一位浓眉大眼,面庞带着硬朗气,约莫三四十岁,冷着一张脸,貌似性格冷淡。 钱湛,安雍营主将,全营两千步卒,皆乃善战老兵。 如果说雍州骑军中晨字营能与屠字营掰掰手腕的话,那安雍营就是雍州卫当之无愧的步战第一。 这两营一骑一步,都是屠震的嫡系,也是他坐稳总兵位置的底气。 这次小青山一战,屠震拿出了压箱底的两营精锐,所有人都觉得这位雍州总兵要发威了。 屠恩饶有兴致的扫视周围的地形,轻声道: “小青山以前我来过几次,在这里打阻击战倒是头一回。 有一说一,这儿的地势算不得险要,要不是这座土坡可以居高临下,我们把军阵摆在这就是找死。 这个顾思年,还真会给咱们选地方。” “可还有个问题啊。” 钱湛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们占住山头,燕军援兵若至,完全可以从两翼绕行,无非多走十来里路。 怎么办?” 这座山头并不大,横穿山坡确实是同样青石坡的捷径,但绕行也未尝不可。 “这就不用操心了。” 屠震不以为意: “打起来再说。” 罗轩的眉头暗中一皱,如此明显的问题屠震竟然毫不在意,好像哪儿怪怪的。 “琅州卫那边应该开始进攻了。” 屠震的目光看向东方: “你们看,那儿隐隐有几团烽火燃起,一定是燕军的求援信号。” 空中有几道巨大的黑色烟柱升腾,狼烟一起,意味着战端已开。 “估计正在强攻。” 屠恩撇了撇嘴: “那个什么先登营,说得倒是挺厉害,可青石坡那座军营据险而守,想要尽快攻下它,难如登天啊。” “嗤!” “咱们打好自己的仗,别的不用管。” 屠震微微讥笑了一声,顾思年主动揽下救援俘虏的任务他挺佩服,可他把燕军想得太简单了。 “报!” “军报到!” 一名士卒急吼吼的冲向山顶,单膝跪地: “将军!青石坡战报!” “说!” “先登营已攻入青石坡,燕军外围防线尽数溃散!” 第299章一兵一卒,不许动 “已经攻入了青石坡?” 几人同时一惊,屠恩不可置信地问道: “先登营最多是从两个时辰前才发起进攻的,青石坡燕军防线重重,布置紧密,又地势险要,先登营怎么可能这么快攻进去?” 屠震皱眉问道: “先登营是怎么攻进去的?” “回将军!” 斥候有条不紊地说道: “先登营遣一支奇兵从坡后悬崖徒手攀岩而上,大肆纵火,制造混乱。 燕军误以为有人从背后偷袭,集结营中主力增援后山坡。 同时先登营在前坡伪装成燕军押送战俘,抵近燕军营墙,在后营火起之后发起突袭。 一前一后,夹击燕军,外围防线仅仅支撑片刻便被攻破,眼下燕军正撤入大营内抵抗,双方激战正酣。” “前后同时偷袭吗。” 安雍营主将钱湛颇为惊讶: “让燕军误以为后山坡的奇兵才是主力,实际上先登营还是从前山进攻,虚虚实实,妙计啊~” 屠震面色微寒,有一种不自觉的羡慕、嫉妒,琅州卫竟然不止有精锐骑军,更有善战步卒。 “看来他们真有两把刷子。” 屠恩沉声道: “将军,既然青石坡已经陷入鏖战,那燕军援兵想必正在疾驰而来,我们?” “呼~” 屠震稳了稳心神,沉声一挥手: “布阵吧,准备迎战!” …… 短短一个时辰,长枪盾牌组成的拒马阵就横在了小青山的半山腰,居高临下架起了大量的弓弩。 安雍营的两千步卒沿着山坡布阵,面色坦然,毫无那些新兵蛋子临战前的不安。 主将钱湛手握大刀,就往正中央一站,绣着“雍”字的军旗在空中微微飘扬。 屠字营两千骑兵直接摆在山头上,为步军压阵。 若是燕军突破拒马阵,那他们就是小青山的最后防线。 屠震竟然还随军带了把椅子,四平八稳的往山头一坐,两手扶着大刀,神色平静。 这时的屠震确实有大将之风。 不过这位主将的目光似乎总是有意无意的瞟向两侧的平原,微眯的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隆隆~” 等待的时光总是漫长的,当马蹄声响彻云霄的那一刻,所有雍州军卒总算打起了精神。 “来了。” 屠震饶有兴致地看向远方汹汹而来的大队燕军: “唔,原来是阿拉坦啊,大老远从幽州过来,也不嫌累~” 数千燕军铺天盖地而来,骑军在前步卒在后,声势鼎沸。 军阵前方有一员武将手掌一抬,怒喝道: “停!” “轰!” 大军止步,黑云压山。 北燕驻幽州将军,阿拉坦,也是这次燕军南下大军的几位高层武将之一。 “雍州卫屠震。” 阿拉坦冷笑一声: “怪不得敢大张旗鼓的攻打青石坡,原来早就在这设下了防线。 不过区区一个雍州卫,本将军还没放在眼里。” “传令,骑军游击,步卒进攻!” “诺!” “将军令,大军进攻!” 阿拉坦应该知道青石坡危在旦夕,燕军几乎没做休整就直接对拒马阵发起了冲击。 但正面冲击防线的是清一色的步卒,两队燕骑从两翼飚射而出,仗着一身骑射功夫,不停的撕扯安雍营的阵型。 这一幕钱湛早就习以为常了,面无表情的喝道: “举盾,防御!” “嚯!” 一面面坚固的盾牌将大部分的箭矢都挡了下来,随之而来的就是燕军步卒冲杀。 “杀啊!” 毕竟是从下往上仰攻,燕军锋线往上冲的并不算快。 “弓弩手,放箭!”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早就布置好的强弓硬弩开始吞吐杀意,铺天盖地的箭雨落在毫无掩体的山坡上,燕军一个接一个的倒地毙命。 偶尔有小队兵马冲上山头,那也会被手握盾牌长枪的安雍营斩杀在阵前。 嘶吼声在半空中回荡着,老练的安雍营步卒很清楚这种仗应该怎么打,面对着一波波冲击,防线巍然不动。 远了就射,近了就捅,跑了就停,箭来就挡。 总之一句话,拖住燕军即可。 阿拉坦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目光已经开始向四处张望。 自始至终,屠震的神态都十分平静,安雍营毕竟是他的嫡系,战斗力他很清楚。 燕军只要不用骑兵猛冲猛打,安雍营守到天黑都没问题。 罗轩呢喃道: “阿拉坦不用骑军冲阵,想必是要保存体力,留到青石坡再战,这倒是给了咱们机会。” 屠恩看得兴致勃勃,开口道: “将军,要不末将领屠字营主动出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用。” 屠震微微一笑: “今天咱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守在这,其他事不用管。” “隆隆~” “轰隆隆~” 在足足半个时辰的厮杀之后,留守在大阵中的数千燕骑终于动了,威武雄壮的高头大马缓缓前行。 罗轩、屠恩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骑军冲阵可就与步卒冲击完全一样了,安雍营就算能挡住,也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出人意料的是燕军并未冲击小青山防线,而是在那面帅旗的带领下一个绕行,直接奔着山坡东侧的那条山道去了。 “额。” 罗轩先是一愣,随即愕然道: “不对,燕军要绕过咱们的防线!” 开战之前他就有过这样的担忧,小青山这个阵地唯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可以绕过去。 而燕军付出的代价不过是晚一个时辰抵达青石坡战场。 “阿拉坦还真是阴险啊。” 屠恩眉头紧锁: “他们把步卒留下接着进攻,骑军绕过战场,分明就是想用这些步卒将咱们牵制在这儿!” “他可是驻幽州将军。” 屠震冷笑道: “这点脑子都没有,怎么会坐上如今的位子?” 屠震显得很平静,好像他早就猜到阿拉坦会选择放弃强攻小青山。 “将军!” 罗轩当即抱拳道: “末将建议,安雍营留守小青山,抵御燕军步卒,屠字营动身下山,在山脚下拦住燕军。” 屠恩也猛然抱拳道: “末将愿往!” “不必。” 屠震极为平静地摇了摇头: “两营主力就守在这,哪也不去。” “额?” 屠恩愣住了,下意识地反问道: “将军,若是放这几千燕骑过去,从背后攻击先登营,青石坡那儿只怕……” 说着说着屠恩自己就闭嘴了,因为他看到屠震瞪了他一眼。 罗轩一言未发,神色黯淡,他在屠震摇头的那一刻就猜到了他的意图。 “记住。” 屠震缓缓竖起一根手指: “我们的任务是守住小青山防线,小青山不丢,燕军就算从天上飞过去也不用管。 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也不许动! 至于青石坡的先登营是死是活,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第300章白羽出动 “轰隆隆~” 近三千精骑在平原上纵马狂奔,绕行小青山的燕军多赶了好些路,总算是看到青石坡一线的影子了。 阿拉坦的目光始终紧盯青石坡的方向,脸色有些难看。 一开始北燕军营收到示警狼烟时足有七八道冲天而起的浓烟,现在只剩一道孤零零的烟柱悬在半空中,随时会被微风吹散,这说明青石坡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再快点!” 阿拉坦骂骂咧咧的说道: “真是见鬼了,青石坡的地形怎么会这么快失守?凉军到底出动了多少人!” 要不是雍州卫堵在小青山,让他们的捷径被断,阿拉坦此刻应该已经从凉军的背后杀出,然后拿下一笔显赫军功了。 “嗖嗖嗖!” 还不等燕军提速,一波雨箭突然就顺着风射了过来,直接横在了燕军前冲的道路上。 “停!有埋伏!” 阿拉坦反应极快,猛地一扯缰绳怒喝道: “全军戒备!” 数以千计的燕军忙不迭的止住前冲的身形,有得快、有得慢,一时间骑阵十分混乱。 阿拉坦却顾不得这些,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深嵌黄沙的箭矢,极速摆动的箭尾上捆缚着三片雪白的翎毛,晃得他眼花缭乱。 马蹄声骤然作响,阿拉坦注目遥望: “琅州白羽营吗~” 连天一色的雪白甲胄缓缓涌出地平线,沿着土坡铺开锋线,将十里外的青石坡拦在了背后。 白马、白袍、白枪、白羽…… 如果说凉军制式的黑甲杀气太重,显得深沉,那这支白羽营则更为飘逸、灵动。 这是换装白甲后的白羽营第一次在雍州关外露面,但阿拉坦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将军,怎么办?” 身侧的副将急声道: “没想到凉军派了两路兵马阻击,这儿怕是绕不过去了~ 要打吗?还是撤?” 阿拉坦目光冷厉,扫了一眼身后的己方军阵,有些犹豫。 他倒不是怕对面的白羽营,而是觉得白羽营的出现意味着自己绝无可能及时赶到青石坡了。 如果青石坡的守军能够坚持的久一点,那阿拉坦会毫不犹豫的冲杀过白羽营的骑阵,可现在,青石坡估计覆灭在即。 既然增援已经变成了空话,还有继续打下去的必要吗? 凉军阵前,花寒单人匹马,缓缓前行,独出数十步后方才停下,只见他随意地取下马背上的弓弩,搭箭上弦。 一人一弓,傲立沙场。 阿拉坦包括所有燕军就这么注视着他,眼中不约而同的闪过一抹疑惑,这名凉军要做什么?如此远的距离,弓弩的射程也不够啊。 “嗖!” 在敌我双方万千道目光的注视下,花寒终于一松弓弦,锋利的箭头带着雪白的翎毛飞了出去。 “噗~” 箭羽在空中划过一道绚丽的弧线,在阳光的遮掩下一闪而过,最终稳稳的射在了燕军帅旗的旗杆上。 “嘶嘶嘶~” 箭矢落下的那一刹那,周围骑军一阵骚动,目光震惊,尤其是帅旗附近的几匹战马陡然受惊,嘶鸣声起此彼伏。 这箭法,比起自诩为骑射无敌的他们不知道厉害了多少。 “彩!” “将军威武!” 凉军阵中一片喝彩,所有人都以一种极端崇拜的眼光看着花寒,这就是他们白羽营的主将! “驾~” 花寒带着一种极为轻蔑的笑容策马回阵,全营也在这一刻重新回归平静,所有人高昂着头颅,浑然不惧对面的数千燕骑。 “好,很好!” 阿拉坦的目光彻底阴沉,青筋暴露,眼中满是杀意: “这么多年来,本将军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嚣张的对手!”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除了两座庞然大物的军阵,战场侧翼一处隐蔽的山头上还有几道身影,略显鬼祟。 屠震、屠恩两人带着七八名亲兵来了,当屠震听斥候汇报说白羽营出动之后他便立刻下山,一路尾随而来。 他想看看,除了凤字营与望北营,琅州卫的底牌究竟还有多少。 花寒的这一箭让他们陷入了沉默,屠震扪心自问,整个雍州卫也找不出这样的神箭手。 “大燕的将士们!” 阿拉坦张开双臂怒声吼道: “挑衅我大燕天威者,当如何!” “杀!” “握紧你们的枪,拿起你们的刀!让凉军的血,洒满这片土地!” “杀!杀!” 在一声声嘶吼中,燕军的士气已然被提升到极致。 就连屠震都觉得有些心惊,暗暗骂了一句: “蠢货,何必挑衅呢?” 面对燕军一声声的怒吼,白羽营骑阵却没有半点声响,所有人都在默默的拿起弓弩,检查箭囊里的箭矢是否充足,神色平静。 哪有半点大战来临的样子。 “凉军宵小,安敢如此!” 这般模样更是气得阿拉坦火冒三丈,提枪上前: “将士们,给我杀!” “让他们知道,我大燕的威严,绝不容挑衅!” “杀啊!” “轰隆隆~” 燕军大阵一涌而出,数以千计的骑军一开始就策马狂奔,拼了命的提速。 其实他们赶了这么久的路已经有些力竭,就连战马也都消耗了大半的体力,但凉军的挑衅让他们憋足了劲,恨不得一个冲锋将他们全部杀光! 铺天盖地的嘶吼、杂乱无章的马蹄迎面而来,白羽营也开始缓缓向前。 一排排锋线滚滚向前,连天一色的雪白甲胄随着战马的奔腾上下翻滚,蔚为壮观。 宛如江河潮起、浪花拍岸。 白羽营始终以一种匀速前进,一排排锋线互相拉开距离。 一名名悍卒搭箭上弦,双臂微曲,弯弓如满月。 不管是对面的阿拉坦还是隐藏在暗处的屠震都眉头一皱,白羽营要做什么? 这个位置还没到弓弩的射程,骑卒一直保持拉弦的姿势是对臂力的极大消耗。总不至于全营都是像花寒那样的怪物吧? 但他们忽略了一点,白羽营弓弩是墨家特制,乃琅州卫最强,也应该是世间最强! 关外萧瑟,黄沙凄凉。 春风隐隐间呼啸天地,点点沙石滚动,然后被厚重的马蹄深深的踩进地面。 风声越来越紧,马蹄越来越急。 花寒紧握弓弦的手臂终于一松,同时怒喝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 满营嘶吼: “白羽出兮定四方!” “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羽箭腾空而起,狂风席卷。 这一刻唯有风声呼啸~ 这一刻宛如白雪漫天! 第301章遛狗 “嗖嗖嗖!” 雪花漫天,遮蔽晴空,天地黯然失色。 蝗虫般的箭雨升空的那一刻,对面燕骑也不由自主的抬头向上看,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惊骇无比。 这波箭雨将会准确无误的落在他们的头顶! “小心!” “噗嗤噗嗤~” “啊啊啊~” 白雪落下,鲜血轻洒。 有的燕兵直接被一箭洞穿胸膛,坠马毙命; 更多的则是中箭负伤,稳不住身形坠下马来,然后用一种无比绝望的表情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身后的上千匹战马会将他们踩成肉泥,连留下一具全尸都成了奢望。 一轮轮箭雨倾泻而下,燕军被这三千弓弩手给死死地压制住了。 其实白羽营三千人,有半数是琅州卫扩军后的新兵。 这些士卒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上战场,以往顶多杀杀土匪山贼。 可弯弓、搭箭、拉弦、松手,这些动作他们反反复复练习了成千上万遍,早已烂熟于胸。 只能着这一天,收走燕军的性命! “混账!” 阿拉坦被箭矢逼得手忙脚乱,超出预料的伤亡让他满脸怒气: “全军加速,准备凿阵!” “轰隆隆!” 所有燕骑开始不约而同的提速,这样的箭雨攻势下他们根本避无可避,加速前冲,然后近身肉搏才是眼下的最优解! “啊啊~” 燕军凄惨的哀嚎声传入了屠震的耳中,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难受,他本想着放燕军过来,让琅州卫狠狠栽个跟头的,至于那数千俘虏的死活,他又何必在乎呢? “咕噜~” 一向浑身傲气的屠恩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将,将军,白羽营的骑射本领,怕是,怕是能与北燕精锐比肩了。” 不知道为什么,琅州卫的实力越强大,两人内心就越有一种深深的不安。 “再看看吧。” 屠震脸色冰冷的紧盯战场: “骑射再厉害,那也就只有几轮放箭的机会,早晚是要两军相撞的。 凿阵若是败了,便是尸骨无存!” “轰隆隆~” 借着墨家特制的弓弩射程远,白羽营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连射出了好几波箭雨,数百名燕骑倒在了血泊之中。 还未交战便有如此大的伤亡,阿拉坦早已双眼血红,手握长枪死命前冲。 白羽营的锋线近在眼前,代价燕军已经付出了,阿拉坦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凿进凉军军阵,让白羽营加倍偿命! 就在所有燕军都憋着一股气准备凿阵的时候,始终保持匀速前进的凉军陡然加速,庞大的骑阵从中间一分为二,极速向燕军的两翼绕行而去。 两波雪白的浪潮一东一西,就像是被中间的燕军劈开了阵型,江水分散,直接让燕军扑了个空。 陡然的变阵让燕军有一种浑身力气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看起来气势汹汹的凿阵却连凉军的毛都没摸到一根。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在骑军变阵的同时,白羽营的骑射战法也发生了变化。 之前所有骑军都是抬弓上举,用仰射尽可能的增加弓弩的射程,现在变成了前排骑卒平射、后排骑卒仰射,互相配合。 这样的战术能够保证箭雨最大程度的覆盖燕军阵型,尤其是平射能大量杀伤外围的燕骑。 “嗖嗖嗖!” “噗嗤噗嗤~” 燕军一下子就被打蒙了,尤其是落在骑阵外围的士卒,只能用血肉之躯硬接凉军箭矢。 因为弯弓射箭的白羽营就在他们面前十几步的位置,这么近的距离,射不准就有鬼了。 “变阵!” 阿拉坦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怒喝道: “向两翼冲击!” “杀!” 又挨了四五轮箭矢的燕军总算是有了反应,两名得力悍将一扯缰绳,兵分两路向斜侧方直插。 他们想拦腰将白羽营的阵型从中斩断,然后一举打垮凉军。 可惜啊,在燕军从斜刺冲杀过来的时候,两侧的白羽营竟然没有丝毫留恋,掉头就跑。 花寒这个家伙更是不消停,竟然扯着嗓子嚎了一句: “兄弟们!” “风紧扯呼!” “轰隆隆~” 白羽营这么一跑,总算是让燕军又振奋了点精神,阿拉坦大手一挥: “给本将军追!” “杀!” 凉燕两座骑阵再次合二为一,一个逃,一个追。 本来已经有些泄气的燕军重新铆足了劲,又开始叫嚷起来。 但白羽营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逃兵,那些个骑兵时不时的就扭身一箭,带走燕骑的性命。 看起来是凉军在逃,可不停死人的确实燕军。 而且不管燕军如何拼命提速,好像白羽营离他们始终是那么点距离,刚刚好够弓弩的射程。 本来燕军就累,又追了这么老远,一个个累的够呛。 追了好一会儿,燕军感觉追不上,便停下来休息会儿,这时候白羽营一个转身,又从他们的骑阵两翼穿插了过去,当头就是几波羽箭砸落。 这一轮突袭打得燕军晕头转向又火冒三丈,只喘了几口气的他们又抽动马鞭,誓要将凉军斩杀殆尽。 燕军一追,白羽营又开始跑,燕军一停,白羽营就回身偷袭。 总是片刻也不让燕军休息,而且不停的死人。 假如用两个字来描述现在的战场,那就是: 遛狗。 白羽营战马都是从琅州十几座马场中选出来的精良大马,这些战马或许不是最健壮、凿阵力度最强的,但一定是琅州耐力最好、速度最快的马。 燕军想要追上,无异于痴人说梦。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数不清的骑军在奔驰,渐渐的,有些精疲力尽的燕军开始掉落,然后被凉军骑卒一箭带走,局面急转直下。 阿拉坦的脸色差到了极点,紧跟在身侧的那名将领苦涩的说道: “将军,咱们,咱们好像被耍了。” “闭嘴!老子不知道吗!” 阿拉坦当了这么多年的武将,难道看不出白羽营是在消耗他们的体力吗? 这是典型的弓骑战法!燕军以往可没少用。 “那,怎么办?” 其实阿拉坦的心头已经多了一分不安,因为现在是追也追不上,撤也撤不走。 白羽营就像一块狗皮膏药黏在他们身上,甩不掉。 “再追最后一次吧。” 阿拉坦咬着牙说道: “如果不行,就留下五百骑卒断后,主力撤走!” “诺!” 数以千计的燕军骑阵现在已经变得零零散散,体力不支的要么掉队、要么已经被白羽营斩杀。 还能跟紧帅旗的燕军全都汇聚在了一起,朝着前方的白羽营发起了新一轮的猛冲。 燕军的气势早已没有了一开始的耀武扬威、杀气磅礴。 更像是困兽犹斗、临死反扑~ 山头上观战的屠震呢喃了一句: “燕军要输了~” 第302章我们不如琅州卫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当数十名想要强行追上白羽营的燕军精悍老卒被一波羽箭全部射杀之后,阿拉坦乃至所有燕军都绝望了。 战马体力殆尽、士卒折损过半,这样的仗已经没法再打下去了,而白羽营的骑阵竟然完好如初,唯一的不同就是箭囊里的羽箭快被清空了。 地上躺着一具具死尸,大部分都是胸口中箭,鲜血横流,燕军再不撤,都会是这样的下场。 “王八蛋!” 阿拉坦气得咬牙切齿,彻底失去了精气神,怒喝道: “留五百骑断后!大军准备回撤!” 那些燕军神情一暗,面带哀伤,谁留下来断后谁就必死无疑,可无人断后,那就是全军覆没。 谁留谁走? 这种选择,无比残酷。 “轰隆隆~” 就在燕军做着艰难抉择的时候,白羽营骑阵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路往前跑,带着燕军乱溜达,而是在辽阔大地上兜了个大圈,重整阵型,正对燕军,笔直前冲。 这一次白羽营没有放箭,也没有匀速前进,而是不断提速 “轰隆隆~” 雪白的浪潮铺天盖地而来,奔涌不绝。 阿拉坦先是一愣,然后猛地反应过来,怒声嘶吼: “全军列阵,准备迎战!” 这位驻幽州将军的嗓音中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眼下燕军不仅兵力折损严重,体力更是消耗殆尽,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凿阵?打得赢吗? 但燕军士卒的脸上又露出了一抹解脱,总算能与凉军堂堂正正的厮杀一场了。 正面冲杀战死,总好过被一支支羽箭憋屈的射杀要好。 “给我杀!” “杀!” 燕卒抽空浑身最后一点力气,迎着白羽营的骑阵杀去,但他们甚至已经无法维持阵型的整齐。 两拨锋线迅速前涌,马蹄声响彻云霄。 前冲中的花寒默默地收起了弓弩,手掌紧握刀柄,怒喝一声: “抽刀!” “蹭蹭蹭!” 三千柄凉刀同时出鞘,整座骑阵也将速度拉到了极致。 “死战!” “砰砰砰!” “啊啊啊!” 怒吼声中,两军悍然凿阵。 花寒率先接敌,手掌轻轻一翻就拨开了迎面而来的一杆长枪。刀锋顺着枪杆一路上滑,噗嗤一声就割开了敌骑的咽喉。 第一排五百骑的锋线如潮水一般撞进了燕军骑阵,数不清的凉刀飞舞,角度无比刁钻,全都奔着燕军的要害而去,不停地收割着燕军的性命。 最前排者,皆乃当初凤字营第一批老卒,他们在握弓之前那也是一等一的凿阵悍卒。 花寒狞笑一声: “谁说我白羽营只会放箭?” “给我杀!” “杀!” 当白羽营不费吹灰之力就打烂了燕军前排锋线时,阿拉坦的目光终于变得绝望。 他知道,此战必输无疑~ …… 日暮黄昏、夕阳西下,晚霞洒在人间,让天地间一片静谧。 距离青石坡仅仅十里之遥的这片战场上尸横遍野、血肉模糊,宛如人间地狱。 一匹匹失去主人的北燕战马漫无目的的溜达、一面面北燕军旗颓然地趴在血泊中…… 春风吹过,那些雪白的翎毛沾着点点鲜血,在空中不断晃动,既飘逸又可怖。 三千燕骑几乎全军覆没,杀到最后只有阿拉坦带着几十名亲卫逃走了。 噢,白羽营还缴获了阿拉坦的将旗。 花寒端坐马背,不知道从哪儿撕来了一块破布,轻轻的擦拭着弯刀上的血迹。 大批白羽营军卒席地而坐,激战半日的他们也累了。 许多骑卒的脸上带着亢奋与激动,交头接耳的讨论着此战的经过,这些人一看就是初次上阵的新兵。 花寒笑道: “怎么样,还觉得燕军可怕吗?” “不可怕!” 一名糙汉扯着嗓子嚎道: “以前还以为他们三头六臂呢,合着也是两条肩膀扛一个脑袋,一刀下去照样是一个窟窿。” “下次再遇到燕贼,定要打得他们跪地求饶!” “哈哈哈!” 众人哄笑不已,脸上全无惧色。 这些年来大凉边军孱弱,各地百姓士卒对燕军畏之如虎,尽管这两年琅州卫打了不少胜仗,但新入军的两万多人还是心有余悸,觉得燕军不好对付。 只有他们上了战场,亲手将燕军斩于马下,他们才会彻底打消心中的恐惧。 “花将军!” 在一片惬意的哄笑声中,文沐策马而来,抱拳道: “哈哈,连将旗都缴获了,战果斐然啊,属下先恭喜白羽营将士们了。” “还不是你们游弩手先拔头筹?哈哈。” 花寒笑了笑: “青石坡那儿怎么样了?” “先登营全歼守军,俘虏都救出来了,足有三四千人。 曾将军已经率部返程,他让属下通知花将军,白羽营也可以撤军了,防止燕军还有援兵。” 本来文沐是想着赶过来让白羽营撤离战场的,不需要再阻击,哪曾想白羽营竟然全歼燕军。 “好!全营稍作休整就起程,劳烦游弩手替我们殿后。” “诺!” 文沐领着一帮游骑策马而去,花寒却没有动弹,反而慢悠悠的转过头来,看向战场侧面的一座小山坡,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站在密林中的屠震、屠恩还处在失神当中,良久无言。 白羽营从骑射箭法到骑战冲杀,全方位的压制住了燕骑,阿拉坦那三千骑兵就像是没了脑子,从头到尾都被白羽营牵着鼻子走。 沉默许久,屠震才问了一句: “假如这场战斗是你领兵,能打赢吗?” 屠恩在完全知晓白羽营战术的情况下苦思良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光靠屠字营的话,不能。” “给你五千骑呢?” “顶多,两败俱伤~” 作为屠震手底下的第一悍将,屠恩始终没能给屠震一个满意的回答,这不是他怯懦,而是刚才那漫天羽箭给他带来了震惊与恐惧。 要想赢,除非白羽营昏了头,丢掉弓箭,直接凿阵,用短刀来迎接屠字营的长枪。 “唉。” 屠震长叹了口气: “我们,不如琅州卫啊~” “走吧~” 就在屠震准备迈步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远处那道白甲身影正望向自己这个方向。 屠震眉头一皱: “发现了?” 花寒慢悠悠的张开双臂,赤手空拳,朝着这片山林做了个弯弓放箭的姿势,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花寒脸上的讥讽。 屠震的面色瞬间铁青~ 第303章三战三捷 “擂鼓!迎大军入城!” “咚咚咚!” 漫天的战鼓声响彻云霄,函荆关城头一片肃穆。 当先登、白羽两营带着数千战俘以及那面阿拉坦的将旗回城时,迎接他们的是满城守军敬畏和崇拜的目光。 近一个月来,凤字营、望北营、先登营、白羽营轮番出战,三战三捷,用杀敌近万的战功告诉所有人,如今的琅州卫已经今非昔比了。 不用去管两卫的高层有什么恩怨,对最底层的军卒而言他们只崇拜强者,边军沙场,唯有勇士才能赢得尊敬。 还有那些死里逃生的战俘,对琅州卫充满了感激之情,这应该是这么多年来凉军第一次从北燕手里大规模的解救战俘。 顾思年就是要用这一仗告诉所有人,为国效命的人,朝廷不会忘记你们! 落在两营之后的便是雍州卫屠字营、安雍营,说起来他们此战也杀了不少燕军步卒,但与琅州卫的军功相比那就显得可有可无了。 号称雍州卫骑战步战最强的两营在此时看起来十分可笑。 漫天的战鼓声落在屠震的耳中就像是一种嘲讽。 顾思年笑着迎了上来: “屠将军,借您吉言,此战我们真的赢了。” 屠震的面色微微一僵,但还是挤出了些许笑容: “顾将军所部还真是百战百胜啊,我屠某佩服,日后定当向将军讨教带兵之道。” “哎,哪儿的话。” 顾思年随意的说道: “这不是靠屠将军亲自坐镇小青山,才挡住了燕人的援军吗?我还得谢谢你才对。” 屠震没有说话,包括身侧的几位将军也神色各异,他们从顾思年的话中听出了一丝讥讽。 顾思年漫不经心的拍了拍坐下的战马: “其实我还挺好奇的,你说阿拉坦那三千兵马怎么就完好无损的过了小青山? 长了翅膀飞过去的,还是有人故意放走的?” “顾总兵!” 屠震眼神一寒: “我雍州卫奉命死守小青山,从头到尾燕军没有一兵一卒攻破我军防线,至于阿拉坦是怎么过去的,似乎不该我们管吧? 怎么,顾将军不是安排了白羽营在我军身后吗,还怕燕贼?” “呵呵,屠将军说得好啊~” 顾思年微微一笑: “我顾某倒是不怕燕军,怕的是小人背后递刀子~ 以前呢我不想跟你多说什么,但今时今日我奉劝屠将军一句。 都是边军武将,肩上担着守土卫国的指责,不管你我二人之间有什么恩怨,成百上千将士的性命不该成为你的筹码! 今天的事如果再发生一次,顾某可就得找屠将军好好说道说道了~” 顾思年的眼眸中泛着寒光,语气中充满了训斥与警告的味道。 两卫总兵四目相对,顾思年的话捅破了两人间最后一层窗户纸。 “顾将军何意!” 脾气略显暴躁的屠恩怒目圆睁: “我雍州卫奉命行事,岂容你出言讥讽? 屠总兵从军多年,资历深厚,是你的前辈,莫要太放肆!” 屠恩是怒气冲冲,罗轩则有些羞愧的将头撇到了一边,此事只要是明眼人都是屠震打得什么主意。 至于那位浓眉大眼的安雍营钱湛却一直冷着张脸,始终没有看顾思年一眼。 “我放肆?” 顾思年微眯眼眸道: “区区一营主将,何时轮到你说话了? 今日我给屠总兵面子不与你计较,下次,就等着挨军棍吧!” “你!” 屠恩刚欲反驳就被屠震一把拉住了,冷声道: “顾将军,没必要如此咄咄逼人吧?都是同朝为官,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谁能笑到最后,可不一定。” “说得好。” 顾思年满脸带笑: “但肯定不是你!” 两位总兵这一番对话云里雾里,旁人甚至听不太懂,但他们能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敌意从屠震身上迸发。 “哼!走着瞧!” “我们走!” 屠震不愿再与顾思年纠缠,一扯缰绳带着手下人就走开了。 就在众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始终目不斜视的钱湛微微偏头,恰好与顾思年对视在了一起,随即一路远行。 不知道为什么,顾思年的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笑意。 葛靖缓步出现在了顾思年的身侧,冷声道: “这个屠震,三番五次想要害你琅州卫,怎么,要不要老夫替你出手整治一下?” “不必。” 顾思年笑道: “一卫总兵,若是逼急了会出乱子的,咱们慢慢来~” “好吧。” 葛靖压低着声音: “之前姜大人让你尝试掌控雍州卫,你有主意了吗?” “呵呵。” 顾思年舒展了一下腰肢: “已经开始了~” …… “卑职损兵折将,有辱大燕军威,请将军责罚!” 北燕帅帐,浑身血迹的阿拉坦跪在地上,满脸的不甘与愤怒,还带着些许的慌乱。 开战这么久,这应该是燕军最大的一场败仗了。 两侧坐着的将军们全都冷着脸不说话,心底有一种极为古怪的感觉浮现。 放在以前谁要是在凉军手里吃了败仗,那回营之后指定要遭到同袍的嗤笑,但今天他们却笑不出来。 一败函荆关、二败石子沟、三败青石坡,驻凉军将军乌兰和木、驻幽州将军阿拉坦先后在凉军手里吃瘪。 琅州卫用三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告诉燕军,边关已经不是燕骑来去自由的地方了。 “行了,将军起来吧,哪有百战百胜的道理?” 申屠翼有些烦躁的挥了挥手,皱眉道: “这个琅州卫当真就这么厉害?” 乌兰和木左看右看,沉声道: “将军,至少从眼下交手的情况来看,琅州的骑卒已经可与我大燕比肩,以后怕是不能以等闲视之了~ 三场战事,琅州卫几乎都是以一比一的兵力拿下胜利,我们……” 乌兰和木的提醒让所有人面色凝重,琅州卫或许不是能与燕军比肩,而是要更胜一筹~ 申屠翼面色冰寒的挥了挥手: “传令各营吧,日后出战若是遇到琅州卫,一定要慎之又慎! 请诸位将军记住,大燕的荣耀,绝不能丢在我们手里!” “诺!” “报!” “将军!” 一名亲卫急吼吼的走进帐内,抱拳喝道: “皇帐来信!” 申屠翼迅速起身,以十分恭敬的姿势接过皇帐书信看了起来,脸色逐渐凝重,好像还带着抹喜意。 巴图额登疑惑着问道: “将军,怎么了?” “呵呵。” 申屠翼轻轻一笑: “等着吧,战争,才刚刚开始!” 第304章大举南下 正隆六年夏,一则消息先是传遍正在交战的凉燕前线,而后又震动了整个大凉朝堂: 北燕皇帝遣七皇子申屠景炎为帅,增兵五万,同时节制凉幽朔三州兵权,南下伐凉,兵锋直指雍州! 草原传言,此次北燕皇帝的最低要求就是攻占整个雍州,然后借大胜之威将整个北荒之地纳入北燕国土。 这无疑是在挑战大凉朝的底线! 所有人都知道,雍州一线必将爆发惊天大战。 不过北燕增兵还需要时间,对雍州前线的将士而言,应付好眼前的战局才是头等大事。 琅州卫的三战三捷让申屠翼有些伤筋动骨,再加之时值盛夏、天气炎热,边境的战事陷入了短暂的缓和。 两军之间再也没有爆发过大规模战斗,全都是几百人的小冲突,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小孩过家家一样,更像是大战前的宁静。 …… 左函军镇,雍州卫用大量的营墙勾连丘陵、山口要道,筑起了函荆关的侧翼防线。 顾思年正站在营墙上头注目远眺,晨风带着一支近千人的骑兵顺着营门蜂拥而入,仔细看这些骑兵的甲胄会发现斑斑点点的血迹,马背上还悬挂着不少人头,应该是刚与燕军交过手。 晨风远远的就看到了顾思年的身形,径直下马上城,疾步而来,打趣道: “哎呦,这不是顾大总兵吗,怎么有闲工夫到末将这来? 怎么着,末将给你汇报一下军务?” “呵呵,这不是北燕即将增兵,葛大人担忧两翼的防线嘛,让我出来转转。” 顾思年递过一把毛巾: “擦擦吧,脸上还带着血呢,你这是干嘛去了?” “害。” 晨风也不客气,用湿润的毛巾狠狠擦了擦脸颊,嘟囔道: “你们在函荆关吃肉,我就只能在这喝汤了呗。 斥候回报说有一队燕军游骑在左函军镇附近游弋,我顺手去把他们宰了,就两三百骑,随便两下就没了,真没意思。” “哈哈哈。” 顾思年大笑出声: “怨气很足啊,驻守左函军镇的日子不好过吧?” 当初晨风因为当面顶撞了屠震,屠震转头就把晨字营调过来守左函军镇,自此晨风就在这扎了根。 凉燕交战的主战场在函荆关,两翼哪有战事可打?对晨风这种人来说无仗可打是一种极其残忍的惩罚。 可这是雍州卫的家事,顾思年也无权过问,想帮忙都说不上话。 “咳,没啥怨气可言。” 晨风冷笑一声: “屠震是什么人我很清楚,要是怕得罪这种人,我早就不在雍州卫干了。 顾兄不用担心我,他不来惹我,我是不会去自找麻烦的。” “你啊你,真是个臭脾气。” 顾思年从怀里掏出个水囊丢了过去: “要不是有萧老将军在背后撑着,别说指挥佥事了,你当个都尉都难! 喏,给你准备的,喝吧。” “嘿嘿嘿。” 晨风不以为意: “雍州卫混不下去大不了去琅州卫嘛,到时候还请顾总兵给我个指挥佥事当当,副总兵也行。 我晨风可以不要军饷,有仗给我打就成! 哈哈哈!” 晨风很自然的接过水囊,一边开玩笑一边大口猛灌,还真是渴了。 “噗~” 刚一入口,晨风一口就全喷了出来,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顾思年: “草!怎么是酒!” “咳咳咳~” 这家伙灌得太猛,被呛得满脸通红。 “哈哈哈。” 顾思年开怀大笑: “这不琅州卫打了好几场胜仗你都不在吗,算是庆功酒了,怎么,边军汉子还喝不了烈酒?” “谁说我喝不了?” 晨风一瞪眼又灌了两口,嘴上虽然硬气,但还是被辣得脸颊泛红,一看就知道酒量一般。 “顾总兵这又是递毛巾又是送酒的,怕不是还有什么事吧?” 晨风盯着顾思年,嘴角微翘: “我一个指挥佥事,还不配有这种待遇。” “哪有。” 顾思年义正言辞: “我与晨兄乃是倾心相交,特地来看望你都不行?” “我呸!” 晨风打量了几眼: “让我猜猜,兵部右侍郎已经启程离京,主持前线军务,你估摸着是打探消息来了吧?” “哈哈,晨兄聪明!” 被拆穿的顾思年竖起了个大拇指,浑然没有半点尴尬。 前几日京城的诏书刚到,既然北燕派出了七皇子领兵,那大凉这边自然也得有重量级人物坐镇前线,于是就来了这么个兵部右侍郎。 晨风挑眉问道: “葛大人不是与你交情深厚吗?怎么不找他去打听?反而来问我一个芝麻大的小官?” “官大官小咱们放在一边先不谈。” 顾思年很认真的说道: “平心而论,我更相信你嘴里说出来的话。” 晨风会心一笑,也不开玩笑了,沉声道: “兵部右侍郎胡瀚苍,这个名字在兵部乃至整个朝堂都算是有一定威慑力的。 今年应该五十余岁,据说年轻时这家伙也曾上过战场,但很快就改走了文官的路子。 他在兵部摸爬滚打将近二十年,光是兵部右侍郎这个官他就整整当了十年。 在兵部,你可以不听尚书大人的话,但你不能不听胡瀚苍的话,那个庞鞠政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所以你看,前线有战事来的不是尚书,而是这位右侍郎。” “这么厉害?” 顾思年大为好奇: “比姜尚书的权力还大?” “光看明面上的权力,那肯定是姜寂之更胜一筹。” 晨风娓娓道来: “可胡瀚苍在兵部混了这么多年,关系网极其复杂,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下属更是数不胜数,何人敢不卖面子给他? 如果不是陛下看兵部的势头不对,把姜寂之调了过来,那胡瀚苍就是板上钉钉的兵部尚书。 他的后台,呵呵,远超顾将军的想象。” “后台?谁?” “这就不能说了,以后你慢慢就懂~” 晨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表情,顾思年微微皱了眉头,一部侍郎的后台,得是何等人物啊? “那此人性格如何?又或者说,手段怎么样?” 这是顾思年最关心的问题,既然是庞鞠政的后台,那到了前线以后怕是免不了给自己使绊子。 “城府极深!” 晨风平静的说道: “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人前满脸笑意,背后阴险无比~” 顾思年眉头一凝,这么听的话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啊。 “顾将军,朝堂的凶险,可不弱于沙场。” 晨风抬头远望: “这种人能在一次次官场漩涡中屹立不倒,步步攀升,自有其过人之处。” “明白了,多谢晨兄告知。” 顾思年唏嘘一声: “看样子接下来的日子不太好过了啊~” 第305章晨曦降世,大燕兴 “参见七殿下!” 北燕帅帐,以申屠翼为首的一众武将双膝下跪、额头触地,姿态无比恭敬。 能让申屠翼这种皇族旁系、领军大将如此尊敬的,唯有主位上那名身穿金蓝相间、衣袍绣鹰的年轻男子。 申屠景炎,北燕七皇子,申屠空的亲哥哥。 锦衣之上的雄鹰张牙舞爪,好像随时会飞向天际,这在北燕是地位与权力的象征。 不同于北燕那些粗狂的草原汉子,皇族出身的申屠景炎眉宇清秀,皮肤白皙,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阴柔气。 但你如果认为他手无缚鸡之力那就是大错特错了,据说此人十八岁时就上过战场,十九岁领兵灭了一个部落,杀人如麻。 他一手刀法连一些北燕武将都望尘莫及。 男子往这儿一坐,淡淡的王者威严就充斥满帐。 跪伏在地的一众将军们除了敬畏七皇子的身份,更知道此人是下一任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弄不好就是以后的皇啊~ 申屠景炎的侧边还站着一名更为清秀儒雅的男子,年纪比他小上一些,肤白如玉。 修长挺拔的身姿宛如高山悬崖上的孤树,再配上一身蓝袍,飘逸中带着坚韧。 但最让人注意的还是此人的眼眸中带着一点深蓝,与蓝色长袍互相呼应,有些妖异。 异瞳。 申屠翼他们入帐时偷偷用余光瞟过,浑然不知此人是谁。 申屠景炎并没有让一众将军们起身,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申屠将军,最近的战况似乎不太理想啊,父皇可是有些不悦~” 申屠翼的脑袋伏得更低了: “末将领军不力,有辱我大燕威严,请殿下责罚!” 众将齐声道: “请殿下责罚!” 七皇子的目光随意地扫了一圈,轻声道: “父皇圣谕,着诸位将军戴罪立功,免罪。 起身吧~” “呼~” 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朗声高喝: “谢陛下! 陛下万年!” 一片山呼之后这些人才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分列两侧,躬身垂首。 申屠景炎漫不经心的说道: “战端刚开始的时候不是打得挺好吗?诸位将军可是节节胜利,大涨我燕国军威。 怎么最近就像丢了魂,怎么打都打不赢? 两份败报送到草原的时候,父皇就让本殿来一趟,刚到这又是一场败仗。 这可不像是你们的水准啊~” 申屠翼这些人有没有本事他是知道的,输个一两场就算了,没想到连输三战,损兵近万。 申屠翼苦笑一声,只得老老实实的说道: “青石坡一战琅州卫与雍州卫联手作战,出动上万之兵,阿拉坦将军血战一天,孤身而回,确实尽力了。 可那个琅州卫的白羽营实在是太过难缠,这才,这才吃了败仗。” “又是琅州卫吗~” 申屠景炎目光微凝: “本殿若是没记错的话,前两场败仗也是栽在琅州卫身上吧? 凤字营、望北营,呵呵,现在又冒出一个白羽营。 以前的琅州卫不是孱弱无比,任由我们欺凌吗?何时变成如今的样子了?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几位将军们噎了一下,面面相觑,不知道此话该如何回答。 “没人说?那本殿下告诉你们。” 申屠景炎的目光微微一寒: “因为琅州卫出了一个顾思年,杀我皇弟的家伙。 二十岁的边军指挥使,呵呵,真不知道是凉朝无人可用还是此人天赋异禀。” 最后那一声轻笑很是诡异,好像既有讥讽,又有阴森。 申屠景炎理了理衣袍,神色恢复平静,轻声问道: “凉军那边什么情况?” “前线暂无异动,不过听说凉朝派出了兵部右侍郎来前线领兵,坐镇指挥。 雍州卫屠震、琅州卫顾思年为他的副将,两卫携手抵御我大燕。” “兵部右侍郎?胡瀚苍?” 申屠景炎笑道: “这个老东西,还没死吗?凉朝怎么净派这种老头出来,日暮西山啊~ 不过胡瀚苍也好、屠震也罢,本殿都不在意。 此行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占领雍州,将顾思年的首级带回草原! 至于其他人的人头,就是功劳簿上诸位将军的军功了。” 这位七皇子神语气轻松,就好像击败八万凉军只在弹指一挥间。 可站在两边的将军们有些谨慎,放在几个月前他们也是这等雄心壮志,如今却不敢吹牛了。 申屠翼壮着胆子说道: “殿下,非是末将要涨敌人志气,如今的琅州卫骑卒怕是已不弱于我北燕骑兵。 正面野战,琅州卫怕是已经能与我大燕铁骑一换一。 我等日后还当小心应对才是。” 面对申屠翼的提醒,七皇子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却是边上那位异瞳男子笑道: “一换一?申屠将军的话莫非有些夸口了吧? 从这几场战事来看,一换一,你们打不赢的。” 一句质疑让这些将军们的眉头都皱了起来,这种轻视让他们很不舒服。 但碍于是申屠景炎带在身边的人,他们也不好发作。 只是用一种不忿的眼光看着他,此人到底是谁? “呵呵,顺便跟大家说一句。” 申屠景炎轻轻一挥手: “从现在起,这位说的话,就代表是我说的话。 谁若是违抗他的命令,后果,自己承担~” 不轻不重的语气里却是满满的警告,将此人的地位无限拔高。 这下大家就更好奇此人的身份了。 浑身书生气的男子迈前一步,朝着众人微弯腰肢: “在下百里曦,有礼了~” 百里曦。 这个名字一出口,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僵硬,刚才的不忿消失得无影无踪。 年轻男子接着说道: “有件事交给诸位将军去办,替七殿下送一份战书去函荆关~” 这位不知是何官爵的男子面对一众实权武将浑然没有半点紧张,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在吩咐下人。 更诡异的是申屠翼这些人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没有半点不满。 “就这样吧。” 申屠景炎随意起身: “车马劳顿,本殿有些累了,今天先散了。” “恭送殿下!” 众人齐齐弯腰行礼,目送申屠景炎带着这个百里曦离开了帅帐。 一直等两人走远,乌兰和木才心有余悸的问道: “他就是十八岁便蒙陛下召见,畅谈三天的年轻人吗? 没想到这次七皇子赴边带上了此人,莫非已经被七殿下收入麾下?” “不知道啊。” 申屠翼面色凝重的呢喃道: “百里曦~ 晨曦降世,大燕兴。 夜幕垂天,盛世起。 这一战有好戏看了~” 第306章兵部右侍郎 骄阳当空而悬,热浪伏地翻滚。 北境的冬季严寒,夏季更是又热又闷,沙粒被晒得滚烫,光脚的话能给你烫出水泡。 今日无风,城头上的军旗无力地耷拉着,守军更是强行打起精神,驻守城头。 就这种燥热的鬼天气,函荆关城门外站着一大帮子,全都正儿八经地套着官服、铁甲,躬身而立。 汗珠从他们的头顶、脖子处渗出,一点点沾湿衣袍。饶是如此,人群中也没人敢表现出半点不耐。 狭长的车队缓缓停在了城门口,一名老者从车驾内缓步行出,身上穿着的同样是一件绣着孔雀的官服。 站在首位的葛靖率先大喝: “下官参见胡大人!” “见过胡大人!” “哎呦,葛大人这是做什么?” 两鬓微白的老人快步向前,一把扶起了葛靖: “诸位将军快快请起,这盛夏酷暑的还在城外等着,本官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你们才是为国征战的朝廷柱石,该是老夫向你们行礼才对啊!” 这位满脸谦卑、和蔼善良的老人就是兵部右侍郎: 胡瀚苍。 在京城,正三品的文官不计其数,可手握实权的几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这位胡大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他的招呼下,一大帮人总算是挺直了腰板,胸背发酸。 老人大手一挥: “来人,立刻将鲜果送到各位将军的军营。 诸位在前线连战连捷,圣心大悦,特加恩赏! 这可是江南刚刚采摘下来的鲜果,先走水路又走陆路,日夜兼程才弄过来的。 不瞒你们说,就算是京城,能吃上一口的人也很少。” 数十名随从赶忙将一只只木盒送往军中,光看木盒上的花纹就知道是贵重之物。 “臣等谢陛下隆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精神振奋,江南的鲜果在北境那还真是稀罕物件,这份皇恩可算十分厚重了。 “葛大人,同部为官都是老熟人了,咱们就别客气了。” 胡瀚苍笑道: “大热天的就别杵在外面了,咱们厅内议事?” 胡瀚苍的语气十分客气,根本不像是在对下属发令,更像是在商量。 “好!” 葛靖很是客气的让出道路,伸手一展: “胡大人请!” “诸位请!” 顾思年的目光一凝,这位胡大人还真是半点架子都没有啊~ 难缠。 …… 脸色略显疲惫的胡瀚苍坐在了议事厅的头把交椅上,随手翻阅着近些天来的军报。 这把椅子从屠震换到庞鞠政、葛靖,最后变成胡瀚苍,每个人坐在这都预示着凉军内部会发生些许变化。 可以看出坐庞鞠政已经满脸喜悦,这种神态自从葛靖到来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过他的脸上,甚至还得意的朝顾思年眨了眨眼睛。 顾思年一阵无语,这位庞大人还真是半点城府都没有。 “瞧瞧,大家都好好瞧瞧,全都是捷报,哈哈哈。” 胡瀚苍握着十几份军报笑得合不拢嘴: “北燕大军也不过如此嘛。 葛大人,姜尚书让您坐镇前线指挥战事还真是选对了人,三战三捷,打得燕军满地找牙,哈哈哈。 可喜可贺啊! 要我说本官都不该来,葛大人就能击退燕贼!” 这边刚夸完葛靖,胡瀚苍就一扭头,瞪着庞鞠政说道: “再看看你,指挥不力、损兵折将,差点丢城失地,兵部乃至北境边军的脸面都被你丢净了! 若不是念在你第一次领兵,本官现在就要罢了你的官,追究你战败之责!” 一个夸一个骂,庞鞠政脸色的笑容戛然而止,耷拉着脑袋连连认错。 不少将军面面相觑,不是说这个胡瀚苍乃是庞鞠政的后台吗?怎么一上来就差点给他杀了? 葛靖有些无奈,站出来说道: “胡大人,庞大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就算了吧。” “看看,要不是葛大人替你求情,你今天至少挨一顿军棍!” 胡瀚苍冷着脸说道: “从今天起你就不必参赞军务了,去后营负责分发军粮、饷银吧。 若是干弄出乱子,本官决不轻饶!” “诺!下官领命!” 庞鞠政就差兴奋的蹦起来了,而顾思年与葛靖的脸色瞬间一黑。 好家伙,军粮饷银关乎全军命脉,这么重要的事务转手就被胡瀚苍交给庞鞠政了。 “葛大人。” 胡瀚苍重新看向葛靖,笑道: “本官既然来了,战事自然就得由我主持了,不过你还得多帮我参谋参谋。 另外再交由你一个差事,负责联络雍州刺史府,筹措军粮军械,然后交至庞大人手中。 俗话说得好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担子很重,本官思来想去,还是葛大人您最合适。” 一个负责收,一个负责发,可葛靖干的这差事可吃力不讨好。 葛靖脸皮抖了抖,但还是应了下来: “诺!” 安排完这些,胡瀚苍才笑呵呵的看向顾思年: “这位想必就是顾将军了吧? 前次你入京受封,本官事务缠身未能一见,今天总算是见到我大凉朝的年轻俊杰了。 琅州卫脱胎换骨,皆仰赖将军之功。朝堂上下至小吏、上至高官提起顾将军那都是赞不绝口,就连陛下偶尔也会夸上几句。 啧啧,若是边军能多出现将军这样的人物,我大凉何惧北燕宵小?” 胡瀚苍是一顿猛夸,感受不出半点敌意或者说是针对。 顾思年赶忙起身: “大人过奖了,下官不过是侥幸打赢几场仗罢了,初入边军不懂事,军中更需要屠总兵这样的中流砥柱。” “呵呵,都好,都不错!” 胡瀚苍很关心的问道: “琅州卫远道而来,将士们都是离乡作战,若是军中有困难,尽管向本官开口。 能帮你解决的,本官一定解决!” “多谢大人关心。” 顾思年抱拳道: “下官若有所需,定会直言!” 葛靖的眉头一皱,这话,胡瀚苍更像是在拉拢顾思年啊~ “哈哈哈。” 胡瀚苍朗声一笑,话锋一转: “诸位将军辛苦了,此次大战,北燕放出了狠话,说要占我雍州之地? 本官看他们是痴心妄想,望诸位齐心协力,大败燕贼!” “大人!” 胡瀚苍的豪言壮语刚说完,一名军卒就急匆匆走了进来: “大人,燕军送来的!” 士卒手里捧着一封书信,血红的两个大字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战书! 众人面色微变,十分疑惑,正值盛夏,不宜作战,怎么会在这时候送战书? 胡瀚苍倒是饶有趣味的捏起书信,笑道: “看来对面那位七皇子知道老夫到了啊~ 顾将军,要么就请琅州卫动一动,也好让老夫开开眼?” 第307章看我琅州卫 “咚咚咚!” 骄阳如同往日一般刺眼,晃得人头晕脑涨,但雍州前线的沉寂却被响彻云霄的战鼓声打破。 黑压压一片的军卒已经在城外列阵就绪,从东向西分割成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军阵。 今日琅州卫除了白羽、望北、先登三营留守城内军营外,其余三万主力几乎倾巢而出,等待即将来犯的北燕大军。 既然胡瀚苍下了令想看看琅州卫的战力,那顾思年自当全力而为。 大军前方乃是清一色的披甲步卒,近万人汇聚在一起,组成了一座极为庞大的拒马阵。 当初顾思年他们整编琅州卫,特地请楚仲骞老将军出山操练步卒,今天算是琅州步卒的第一次正式露面。 一万余步卒,尤其以正中央的两千人最为显眼,人人赤膊,古铜色的皮肤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股男儿气,他们的身上未穿边军制式的黑色内衬,唯有一具精良的披甲护住胸口、心窝等要害处,而且都是壮硕军汉,满脸杀气。 前排军卒皆举高盾,堪比人高,后方悍勇皆握长枪,两排配一支短刀手,层层递进。 后方则是大量的弓弩手、长枪手,扩宽军阵的深度,燕骑冲杀进来之后就会陷入无穷无尽枪尖刺杀之中。 楚仲骞居中指挥,雪白的胡须、沧桑的脸颊倒也没抹杀老将军的英气,在最前方两千人里领军的不是旁人,正是他孙子楚九殇。 唯一的孙子,被楚仲骞放在了最危险的地方。 步阵两翼分别是董寿的左骑军与游康的右骑军,都是黑甲精骑,两位将军跃跃欲试。这些日子他们还没正儿八经地上过战场,骑军将士们满脸振奋。 其实左右骑军虽然是琅州卫中兵力最多的野战骑军,但新兵也属于他们最多,他们太需要一场大战来磨炼军中的骑卒了。 再久的操练也比不过一次鬼门关边上的徘徊、比不过一次鲜血淋漓的战场洗礼。 中央那座将台立着一面“顾”字帅旗,无风自动,不过顾思年正四平八稳的坐着,指挥战事的任务全都扔给了褚北瞻,省得他动脑子。 琅州卫的将军们在闲聊时开过一句玩笑: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一帅有才,他撂挑子。 三千银甲凤字营环绕将台四周,护卫中军。 至于陷阵营吗~ 总该轮到他们上场的。 顾思年的目光十分平静,嘴唇轻努: “今日就让所有人看看,琅州卫到底如何~” …… 在凉军大阵的对面,三万燕军也铺开了阵型,密密麻麻的骑军呼啸往来,步卒稳如泰山、结阵成群。 游牧民族虽然不如中原那般讲究阵型的严整,但肆意奔驰的战马却更能彰显他们的桀骜与野性。 那些个马蹄弯刀,曾经让大凉边军畏之如虎。 其实这三万燕军依旧是申屠翼的麾下,新晋增兵的五万人还在路上,并未赶到前线,申屠景炎与百里曦那是先行了一步,来摸摸底。 大军阵中有一面八爪雄鹰皇旗高悬当空,威势逼人。 在北燕,军旗上的雄鹰爪数越多就越代表主帅地位不凡,想当初申屠空也不过配七爪雄鹰旗,这位当哥哥的地位比申屠空要高上不少。 四对鹰爪翱翔空中,一双鹰眼虎视狼顾,仿佛要一口吞下对面的三万凉军。 申屠景炎驻足而立,抬眼远望: “这就是琅州卫吗?你观之如何?” 一双蓝色的眼瞳中闪烁着光芒,百里曦笑道: “不错,不过也只有这样的对手,才配得上殿下亲自出马。” 不错。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听起来很随意,但只有熟悉这位百里曦的人才明白,这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 “哈哈哈,说得好!” 郎笑之后,申屠景炎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 “那就让雍州前线的八万凉军做本殿下的垫脚石吧,也算是他们的荣耀了~” …… 函荆关的城头上同样有一帮人影驻足,兵部右侍郎胡瀚苍、葛靖以及一帮武将,屠震为首的雍州卫与第五南山的为首的琅州卫分得很开,两拨人泾渭分明。 满目黑甲、军旗蔽空,还有数以千计的雄壮铁骑。 偌大一座琅州卫军阵摆在城外,隐隐间有杀气升腾。 “唔,这就是琅州卫吗?” 胡瀚苍微凝的眼眸中有一丝诧异闪过: “都在传如今的琅州卫如何如何厉害,今日一见当真是不同凡响啊。 本官在兵部当了这么多年官,边军六卫,能有这般气势的军伍可不多见。 不过这场面,老夫看起来怎么有些熟悉呢?” 许多人的眉宇都皱了起来,熟悉?他们不明白胡瀚苍的意思。 唯有老将军萧川,抬了抬浑浊的双眸看向城外,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 胡瀚苍自言自语道: “多年前也有一支这样的军伍立足雍州关外,百战悍卒、气势雄浑,老夫有幸亲眼见过几次。 当初那支军伍也算是创造过短暂的辉煌,近十年间让燕人不敢小觑雍州边军。 啧啧,可惜啊~” 所有人的心头一颤,他们知道胡瀚苍在说谁了: 那位因谋反大罪被诛杀满门的平陵王~ 城头上一片死寂。 “呵呵,一句笑谈罢了。” 胡瀚苍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微微一笑: “大家别放在心上。” 这可是陛下心中的大忌讳,绝不可妄加议论~ “咚咚!”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战鼓声陡然响彻,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重新拉回了战场,高高的将台上,褚北瞻已经开始挥动令旗。 十余匹高头大马疾驰而出,怒喝声传遍战场: “将军令!准备开战!” “步卒方阵,备战!” “轰!” 军令落进了楚仲骞的耳中,老将军只觉得满腔的热血在翻滚,这是他许久未曾有过的感觉。 老人怒喝声: “琅州步卒!” “轰!” “在!” “张开你们的双手,去迎接战火的洗礼吧!” “谁说琅州只有野战精骑?我琅州步卒,也是顶天男儿!” “嚯,嚯嚯!” 怒喝声此起彼伏,一股杀意冲天而起。 “琅州步卒,进!” “轰轰轰!” 位于大阵中央的两千精装步卒竟然往前走了十大步,稳住脚步,再度原地列阵,孤军突出。 一排排盾墙林立,一杆杆长枪泛光。 没错,面对整整三万燕军,两千琅州步卒选择的主动前进迎战。 “有意思啊~” 申屠景炎的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这算什么?挑衅我大燕军威吗?” 这位北燕七皇子的手掌微微一招: “那就,开战吧~” 第308章琅州步卒 “殿下令,开战!” “前锋营,分兵出击!直取中军!” “进攻!” “呜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中,最前方的那座燕军骑阵涌出大批骑兵,渐次铺开锋线然后加速前冲。 骑军人数也不算多,两千人罢了,在申屠翼看来两千精骑足以对付一支两千人的拒马阵了,难不成以骑对步都不能一换一? 一柄柄弯刀在空中不停地挥舞,北燕战马踩踏的大地在不断地颤动,再配上燕军标志性的嘶吼声,这场面确实有些骇人。 驻守城头的雍州步卒们满脸紧张,若换做他们站在城外,面对这样的骑军冲锋,怕是早已心惊胆战。 可两千琅州步卒纹丝不动,脸上毫无畏惧之色,年纪轻轻的楚九殇手握长枪立于大军阵中,满脸的肃杀之气,怒喝一声: “起阵!” “嚯!” “蹬蹬蹬!” 前排壮卒以肩靠盾,盾面倾斜,阳光洒在上面反射出来的光芒还有些许的刺眼。锋利的枪尖从盾牌上端与缝隙中伸出,宛如獠牙般吞吐着渗人的寒意。 要是仔细看你会发现这些长枪与寻常军械有不小的区别,枪杆虽是木质,但下半截有铁皮包裹,十分厚实,更为坚固,枪尖更是远比长枪要长、要刃。 这乃是墨家为这批悍卒特制的长枪,用来拒马,不管是坚硬程度还是杀伤力都会更胜一筹,可惜制造起来颇为麻烦,不然早就大规模配发边军了。 “嗖嗖嗖!” 精通骑射的燕骑人还未至就射出了一波箭雨,想以此搅乱一下凉军阵型,但那些盾牌异常高大,后方士卒同样有圆盾护体,箭雨几乎没能造成任何伤害。 “弓弩手预备!” “放!” “嗖嗖嗖!” 早已引弓待发的凉军弓弩手们弓弦轻轻一松,密密麻麻的羽箭腾空而起,遮天蔽日,当头砸向了燕军。 “嗤嗤嗤~” “啊啊~” 相比于燕军的羽箭,凉军的弓弩尤为密集,当场就有不少燕军中箭坠马,也就是羽箭砸落的一刹那,燕军骑阵陡然加速,呼啸着冲向两千人的拒马阵。 他们知道唯有尽快凿阵才能躲避箭矢的射杀。 “稳住阵型!” 楚九殇厉喝道: “防御!准备接敌!” “嚯!” “杀啊!” “砰砰砰!” 撞阵正式开始,没有鹿角拒马在前方迟滞燕军,第一波锋线极为顺畅地撞在了那些高大的盾牌上。 数不清的马蹄踏在铁质的盾面上,低沉的碰撞上响彻全场。 巨大的冲击力让盾牌背后的步卒身形猛然一颤,这些壮汉们鼓足力气,死命的抵住盾牌,双臂肌肉鼓胀,紧咬牙关。 骑军冲锋,拒马临战,若是前排步卒的盾牌稳不住,那阵型必溃!所以能站在最前排的将士无一不是琅州步卒中的精锐悍勇。 “杀!” 一杆长枪从盾牌背后刺出,要么捅杀骑卒,要么捅进马腹,鲜血不停的在空中倾洒,嘶吼声与哀嚎声混杂,令人心颤。 当然,也有马术精湛的燕军一扯缰绳,连人带马高高跃起,妄图越过凉军的防线。 可就在高大的战马越过盾牌的一刹那,那些长枪就像长了眼睛一样捅进了他们的马腹,数不清的燕军骑卒凿阵失败,人马挂枪而亡,场面异常血腥。 凉燕两座大阵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这一片战场,这是两千骑与两千步的正面对决。 一轮又一轮的冲锋,换来的是越来越多的尸体。 琅州卫的步卒防线始终稳如泰山,偶有前排步卒被撞得胸骨断裂、吐血而亡,身后的士兵也会在第一时间补上缺口,死顶前沿。 无非是以命相搏罢了~ 拒马阵的顽固程度超出了燕骑的想象,在他们付出血一般的代价后始终未能前进一步,粗略一扫,战前前段怕是已经堆起了近千燕卒的尸体,还有大量战马的碎肉。 “呜呜~” 中央军阵又有一支千人骑军飚射而出,顺着进攻路线一路疾驰,看来燕军是想加大进攻的力度了。 楚老将军目光微凝,手掌轻抬: “中军后撤~” “传令,中军后撤!” “咚咚咚!” 令鼓一响,楚九殇便带着两千人的拒马阵边打边撤,徐徐向后移动。步阵后方的弓弩手也很配合的放出一轮轮羽箭,来策应步卒后撤。 燕军看到这么大好的机会如何能不心动?当下全都鼓足了劲往前冲杀。 你还别说,或许是后撤的时候阵型有些散乱,又或者是援军的到来让他们士气高涨,燕军已经有小部分骑卒能够杀进拒马阵内,与凉军近身肉搏。 就这么一边追,一边撤,燕军骑阵一点点深入凉军大阵的内部。 一时间好像琅州卫陷入了劣势~ 楚仲骞眼眸微凝,始终紧盯燕军锋线的位置,就在某一刻,老将军冷喝一声: “就是现在,两翼出动!” “咚咚咚!” 位居两翼的大批步卒陡然拔阵而起,疾步前冲,快速向燕军的两侧包抄而去。 此刻的燕军正好被两千步卒拖在了战场深处,两翼的步卒一动他们就意识到中计了,凉军分明是以这两千人为诱饵,想要包围他们! “分兵!” 燕军武将怒喝一声: “别让他们完成包围!” “驾!” 两翼各有数百燕骑脱离战场,飚射而出,目光狠厉。 他们知道步卒在移动中的时候阵型是最散乱的,只要趁凉军立足未稳、猛攻猛打,就能化险为夷!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小心箭矢!避箭!” 可惜啊,他们刚欲分兵打穿包围过来的步卒,空中就有一波密密麻麻的箭雨落下,持续不断,将燕军冲锋的道路尽数遮挡。 极速摆动的箭尾告诉燕军,想要攻击两侧的步卒就得用血肉之躯去硬接凉军的羽箭。 “反击!” 楚九殇也在此时怒吼一声: “盾卒向前,进攻!” “杀!” 原本还在后撤中的两千精壮猛然回身,长枪拼命突刺,瞬间转守为攻,燕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场又是百余人丧命。 “结阵!” “合围!” “轰!” 一声怒吼之后,琅州卫的包围圈豁然成型。 五千步卒层层叠叠,将上千燕军严严实实的围在了当中,高大的圆盾正好形成一个大圈,而燕军的战马已经彻底失去了加速奔驰的空间。 等待他们的,只有战败一途~ 楚仲骞老将军面带微笑: “琅州步卒的第一战,总该打得漂亮些才是~” 第309章左骑右骑 “稳住阵型!” “嚯!” 约莫一千五百燕骑被琅州步卒团团围住,这些骑兵的脸上满是愤怒与绝望。 他们已经尝试过好几次突破重围,可战马失去冲击力的他们很难破开那些高大的巨盾。 骑军一旦深陷步卒围困,再想翻盘可就难了。 几次冲击,白白付出了数百将士的性命,他们已经成了凉军砧板上的鱼肉。 楚九殇怒喝一声: “结阵!” 上千杆长枪笔直向前,锋芒毕露。 “前进!” “杀!” “噗嗤噗嗤~” “啊啊啊~” 琅州步卒以盾牌为墙,枪尖如林,一点点压缩包围圈。 上千燕军要么死在凉军的枪下,要么在恐惧中往后退,人挤人,越发混乱。 这个包围圈就像是为燕军挖好的坟墓,早晚要将他们埋葬。 “到底是楚仲骞啊。” 胡瀚苍唏嘘道: “当年楚家步卒也曾有过辉煌,老夫亲眼见过他们大杀四方,能以步对骑。 可惜,后来楚家男丁尽数战死,楚老将军也一蹶不振,老夫甚为可惜。 今时今日,总算又见到这一幕了~ 三千燕骑,生路断绝!” 别看胡瀚苍只是个文官,可在兵部待了这么多年,眼力还是有的。 屠震注目远望,轻声道: “大人,此时言胜只怕为时尚早,燕军可不会坐视骑军覆灭。 申屠翼,必有援手!” “轰隆隆~” 果然,在琅州卫挤压包围圈的这一刻,燕军左右两翼的骑阵动了。 数以千计的悍卒奔涌而出,像两支利箭直插战场。 再不出手相救,包围圈里的人就该死绝了。 坐镇将台的褚北瞻令旗一挥: “左右骑军,出击!” “将军令!骑军出击!” “轰!” “右骑军!” “在!” 游康的怒喝声率先响起: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都说右骑军新卒最多,不如那几营主力,但我看,你们才是琅州卫最勇猛的汉子! 是不是!” “是!” “随本将军出战!杀!” “杀!” 两千右骑军越阵前出,从水平的锋线迅速变化至老卒为尖头的锥形锋线。 右骑军除了当初锋刃营的班底外,其余都是新兵,可游康有足够的信心,这些新兵绝不会让他失望。 “左骑军!” “在!” 以副总兵之位代领左骑军主将的董寿提枪策马,朗声高喝: “大家都知道,琅州两大野战主力,当属我左右骑军。 今日一战,咱们可不能被右骑军比下去! 谁要是怕死,趁早滚蛋!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轰!” “愿随将军一战!” 董寿的面目陡然冰寒,怒吼一声: “杀!” 又是一座骑军笔直冲出大阵,杀声震天。 对于这些新兵而言,他们需要嘶吼声给自己打气。 乌泱泱的黑甲在大地上极速前奔,四座骑阵针锋相对,无一方退缩。 胡瀚苍轻声道: “琅州卫的主力是那几营精锐,战报上看倒是能打能冲,可这两支左右骑军你可见过其出战?” “没有。” 屠震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听说左右骑军总兵力近万,如果也像那几营精锐一样善战。 那琅州卫的实力……” 屠震几乎不敢再往下想了,他雍州卫最精锐的也就是屠字营与晨字营,可依旧比琅州卫弱了一头。 如果这一万人同样骁勇善战,那雍州卫与琅州卫再无任何可比性。 一向性格高傲的屠震,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看看吧。” 胡瀚苍老眼微凝: “是英雄是狗熊,马上就会见分晓。” “轰隆隆~” 四座骑军越来越近,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战场中央,等待着这次的惊天对撞。 “死战!” “砰砰砰!” “噗嗤噗嗤~” 一声怒吼之后,四座骑阵同时撞阵。 董寿身披黑甲,长枪斜刺,枪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捅进了对面燕军的胸口。 枪尖触之即离,一道血箭喷射而出。 左骑军前排骑卒皆乃当初的寿字营老卒,紧跟董寿之后凿阵。 一杆杆长枪递出,狠狠的捅进敌骑胸口。 燕军也不遑多让,毕竟身后有大燕七皇子亲自督战,谁敢不拼命? 精通骑战的燕军挥舞着长矛弯刀,与凉军血肉相搏。 四座骑军不约而同的开始往对方阵型深处猛冲,一时间不分上下,唯有凄厉的哀嚎声回荡战场。 实际上左骑军的实力要比右骑军微微弱上一些,毕竟当初的寿字营可没锋刃营那么多骑兵。 申屠景炎始终盯着战场,目光中看不出欢喜忧愁,只是轻声说了一句: “要说精锐,这两支骑军还谈不上。 可为什么他们身上有一股子气势,连本殿都觉得有些心惊。” 百里曦平静的笑了笑: “是那一声死战,让殿下想到了什么吧?” “还是你懂我啊。” 申屠景炎无奈道: “我自幼通读两朝史书,深知两百年前的凉朝边军是何等雄壮,更知道当初草原的铁骑多么恐惧那一声嘶吼。 一声死战,仿佛穿过历史长河,跃然耳边。” “殿下放心。” 百里曦微微一笑: “那是两百年前,今时今日,再无人是我大燕的对手!”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四座骑阵依旧一往无前的凿阵,前排的老卒已经与燕军精锐冲杀过一场,尽可能的为身后新兵减轻了压力。 虽然那些新兵的脸上带着些许紧张,但只要两军的将旗冲在最前方,他们便再无畏惧! 凉军死战!主将必冲杀在前! 那面“游”字将旗冲得极深,短短片刻的凿阵已经让游康枪尖尽红。 两名燕骑一左一右攻了过来,枪尖将游康左右两侧的身位尽数封死。 游康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握紧枪杆狠狠往右侧一递,长枪贯胸而过,右侧那名骑军最先毙命。 就在左侧枪尖逼近眼前的那一刻,游康脑袋一偏,枪尖几乎是贴着他脸颊飞过去的。 四目相对,燕卒的眼中写满了狰狞。 游康嘴角一翘,右手握枪,左手抽刀,直接往胸口处狠狠一挥: “噗嗤~” 锋利的刀锋瞬间割破了燕骑的腰腹,肚肠挂马鞍。 死尸坠地,场面血腥。 这还没完,刚刚斩杀两人,又是一骑正面冲来。 “喝!” 游康想也不想的握住枪杆往前一砸,迅猛无比。 “砰!” 只听一声沉闷的撞击,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燕骑砸落马背,身躯还未着地便被游康一个策马给撞死了。 短短几个呼吸,三骑尽死,手握长枪的游康已然半身染血,如同杀神。 胡瀚苍一直在注意着这个方向,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句: “此将是何人?倒有万夫不当之勇啊~” “琅州卫指挥佥事,右骑军主帅,游康!” 第310章陷阵营出 “游康?” 胡瀚苍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寻着与这个名字的相关记忆: “此人与琅州卫上一任总兵游峰是什么关系?” 游康以前不过是锋刃营参将,在琅州卫算一号人物,可是在兵部侍郎这样的高官面前那就不值一提了,能留下点印象已经算是不错。 屠震略带一丝吹捧的回答道: “大人好记性,这个游康乃是游峰的义子,起先是游峰的左膀右臂,琅州卫战力最强的骑将。他以前统领锋刃营,也算是在琅州边关立下了不少战功。 后来的事大人也知道,游总兵战死沙场,锋刃营被解散整编,这个游康就转头成了顾思年的人,如今官封指挥佥事。” “游峰的义子吗?” 胡瀚苍颇为诧异: “这么说他是游峰嫡系中的嫡系,军方最讲究出身、山头。顾思年上任指挥使,会完全相信前任留下来的人? 依老夫看,未必吧~” “这……” 屠震一时语塞,苦笑道: “这末将就说不准了~” “若是我们能……” 胡瀚苍浑浊的双眼中突然射出一道精光,轻声一笑: “呵呵呵~” 屠震目光一颤,他好像听懂了什么。 两人的嘴角都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而就在七八步开外,第五南山正注视着两人,若有所思,一袭青衣在微风中缓缓飘动~ …… “杀啊!”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左右骑军毕竟以新兵为主,想和精锐的燕骑一战决出胜负还是极为勉强的,两军鏖战许久依旧不分胜负。 战马对战马的碰撞、刀枪之间的互相砍杀,让茫茫黄沙地中多出了一具又一具猩红的尸体,战事焦灼。 这四座骑阵可以拖,但被琅州步卒围在中央的残余燕骑拖不了,就这么片刻的功夫,燕军又折损近半,包围圈在不断地被压缩。 他们已经绝望了,深知突围无望、援军不至,只能在恐惧中等待死亡的来临。 “轰隆隆~” 为了挽救战场的危局,申屠翼再次挥动令旗,中央军阵又涌出两千士卒,直扑步卒战场。截止此时,申屠翼已经整整投入了近万骑兵。 申屠翼冷笑一声: “左右骑军被拖住,凤字营要护卫将台,本将倒要看看你们还有什么底牌!” 别看中央战场的燕军已经死伤无数,但他们也将琅州步卒都吸引在了周围,此时燕军若能从背后破开凉军军阵,那胜负就会瞬间转换。 城头山的雍州卫守军们脸色泛白,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如此壮阔的场面了,同时又打心底敬佩琅州卫,竟然能与燕军主力斗个不相上下。 “杀啊!” “喔喔喔~” 两千燕骑穿胡服、配弯刀,呼啸前冲。 但楚仲骞似乎没看到这一幕,一心只顾围杀包围圈中的燕军,数以千计的步卒浑然没有分兵阻击燕骑的迹象。 “怎么回事?” 申屠景炎的眉头一皱: “无视我两千燕骑的凿阵?他们也太嚣张了吧!” “不是无视,是有后手。” 百里曦慢悠悠的说道: “从琅州卫出现在雍州战场以来,凤字营、望北营、白羽营、左右骑军等等主力已然尽数露面,唯剩一支陷阵营,自始至终没有显露真容。 若是我猜得没错,那支陷阵营就藏在步阵之后!” 这位百里曦仅凭借着那些军报,就猜出了今日一战凉军的底牌。 申屠景炎下意识地朝凉军军阵的后方望去,只能看到遮天蔽日的军旗,视线一片混沌。 但他心底有一股不安在隐隐涌动。 “隆隆~” “轰隆隆~” 漫天飘扬的军旗突然往两侧散开,厚重而又低沉的马蹄声陡然响彻战场。 明明有四支骑军正在鏖战,但这阵马蹄声盖过了全场的嘶吼,惹人注目。 一支全副武装的骑兵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虽然也是黑甲,但骑军身上甲胄又与凉军的制式战甲有些差异。 在边军六卫中,编入九营序列的营兵一般可以穿一身布甲、好些的可以是皮甲,更阔绰的就是各卫的精锐,能披铁甲,但大多还是只有一块胸甲为铁质, 而这支骑军,胸腹、腰背、两肩、双腿处皆有铁甲护体,每块甲胄的连接处还有韧性极佳的皮甲将其串联,这种皮甲是墨家用秘法熬制,不仅防御力惊人,更便于骑卒在马背上尽情舒展双臂,毫无束缚感。 骑卒配甲,战马自然也不能缺。 每匹战马的面部都覆盖着厚重的铁皮,马腹两侧也有皮甲护体,这是目前琅州卫五万边军唯一一支人马皆披甲胄的军伍。 一面硕大的军旗要迎风而立,旗面以血色为底,大书两个字: “陷阵”! 琅州陷阵营! 陷阵营之卒,皆乃琅州卫悍勇老卒,陷阵营战马,无一不是出自各大马场的精良大马,冲击力、爆发力、耐力,缺一不可。 营旗之下乃是一道壮硕如小山般的身影,蒙厉一人一枪,领军冲阵。 陷阵营总计三千兵马,但今日他们只出动了两千骑,前阵由蒙厉亲自领军,三道锋线奔涌向前,厚重的马蹄声让闻者变色。 后阵自然交由了副将贺当国,这位曾经一战阵斩八名燕骑的悍将浑身凶煞之下,丝毫不比蒙厉差。 别的不说,光这两位主将的身材、战力就当属琅州卫翘楚。 “人马俱甲吗?” 申屠景炎的目光中第一次多出了凝重: “真是想不到啊,琅州卫竟然有能力打造这样一支骑军。” “幸好,还算不上真正的重骑。” 百里曦微笑道: “凉朝毕竟地大物博、底蕴深厚,若是连一支像样的骑兵都打造不出来,那就太丢份了~” “你好像一点也不紧张啊~” 申屠景炎打量着百里曦脸上的笑意: “就算不是正儿八经的重骑,那也比咱们那两千轻骑好太多了。” “战场的胜负我无所谓。” 百里曦抬头看向天空: “我在等。” “等什么?” “等一场即将到来的大雨~” 申屠景炎一阵无语,这位异瞳子总是神神秘秘,问他有什么安排也不说,只能将目光重新投向战场。 “轰隆隆~” 区区两千陷阵营,冲起来却像是黑云压城,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与之对冲的燕骑脸上已经出现了忧心、慌乱,他们还是第一次对上这样的骑兵。 蒙厉面带冷笑,手中长矛斜举向前,朗声怒喝: “陷阵之士!” “有死无生!” “杀!” 第311章雨至 “杀!” “砰砰砰!” 蒙厉一杆长枪在手,笔直刺出,那粗壮的手臂比别人大腿还粗,长枪在他手里就像玩物。 “噗嗤~” 锋利的枪尖在洞穿对面燕骑的胸膛后将其高高挑起,蒙厉一抬手就把尸体给扔了出去。 “啊啊~” 鲜血淋淋的身躯宛如断了线的风筝,将身后好几名燕骑撞了个人仰马翻。 你可别小看蒙厉这一抬手,上百斤重的躯体扔到空中,这得臂力惊人之辈才能做到。 “杀!” “砰砰砰!” 陷阵营的第一排锋线浑然不吝惜自己的体力,出枪方式与蒙厉如出一辙。 长枪出手,必须贯胸而过! 仅这第一轮交锋,燕骑就有上百人毙命,他们甚至来不及出枪就发现身侧的同袍已被斩杀。 前排锋线瞬间垮掉。 人马具甲的蛮横也在这一刻彰显无疑,燕军的长矛、弯刀若不能正中要害,就很难对凉军造成伤亡。 第一排锋线一入阵,身后两排精锐便紧随其后,将燕军漏过来的残军尽数斩杀。 等贺当国的后阵杀入骑阵时,几乎遇不到什么敌军了,被蒙厉收拾个干干净净。 以蒙厉为首的前军如同天神下凡,所过之处燕军横尸遍野。 两千燕骑在陷阵营面前竟然不堪一击。 “好,好好!” 胡瀚苍满脸带笑: “没曾想琅州卫竟然能打造出这样一支骑军,看来今日一战,我军必胜!” 别看这位兵部右侍郎笑容满面,可他的眼眸深处闪过了一抹不为人知的忌惮。 顾思年高居将台,呵呵笑道: “你看看这个蒙厉,单枪匹马就敢硬撼燕军骑阵,也不顾身后的士卒能不能跟上。” 从顾思年的视角看,蒙厉那面军旗冲得太深,都快与己方骑兵脱节了。 “陷阵营这是憋坏了。” 褚北瞻握着一面小令旗轻笑道: “都快半年了,这才是陷阵营打得第一仗,今天你就让他杀个痛快吧~” “哈哈哈。” 顾思年大笑一声: “今日就让他尽兴!” “杀啊!”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不到半个时辰,两千燕骑就被陷阵营给冲了个稀巴烂,至少有半数骑军当场战死。 剩下的无力再战,落荒而逃。 随着这支燕骑的崩溃,包围圈中的燕骑也再无还手之力,被楚九殇率领的步卒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样的局面让申屠翼难以接受,咬着牙看向了申屠景炎与百里曦,他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地。 他已经派出了整整一万骑,若是再派骑军出战,就没多少精锐能留守中军了; 可若是不派燕军,岂不是任由陷阵营横冲直撞? 对北燕骑兵来讲这是莫大的耻辱。 百里曦感受到了申屠翼的目光,冲着他微微摇头。 申屠翼咬牙怒喝道: “骑军归阵,弓弩手策应! 步卒大阵,准备迎战!” “轰!” “嚯嚯嚯!” 燕军的拒马阵远不如凉军那般厚实、严谨,不过他们胜在士气足、战力强。 一层层盾牌、长枪矗立军前,让人望而生畏。 凉军也好、燕军也罢,所有的骑卒都明白一个道理,想要破开拒马阵,就只能用前排骑卒的命去填。 笔直前冲的陷阵营没有丝毫畏惧,战马奔驰的速度越来越快。 就在大军即将凿阵之际,蒙厉的前军陡然一扯缰绳,朝着两翼兜出了一个巨大的弧形,让出了中央战场。 一直在保存体力的陷阵营后军终于出现,数不清的枪尖早已高举。 贺当国杀气腾腾、浑身肌肉鼓胀,怒喝一声: “随本将冲阵!” “死战!” “轰隆隆~” “砰砰砰!” 贺当国一马当先,双腿用力一夹、一蹬,战马的两条前蹄便高高跃起,狠狠的踏在了一块圆盾的表面。 “卡擦~” “噗嗤~” 坚厚有力的马蹄直接将燕军给踩死,贺当国紧握枪杆,双臂一挥,一招秋风扫落叶就撞得四五名燕卒吐血倒退。 论勇猛,他可与蒙厉比肩! 后军的三排锋线源源不断的冲击着北燕拒马阵,有的人挂尸而亡;有的人跃入燕阵,大杀四方。 蒙厉也带着前军绕出一个巨大的弧形,重新汇入凤字营大阵,策马冲锋。 旁人怕死,不敢正面拒马阵冲锋,可陷阵营干的就是这差事。 遇阵破阵、遇敌杀敌! 这一刻,天地为之变色。 不是假变色,而是头顶的太阳真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团泛着黑色的乌云。 “唔~” 一直抬头看天的百里曦微微一笑: “终于要下雨了吗~” 陷阵营悍不畏死的冲锋终于让申屠翼嗅到了一股恐慌与不安,他不断招呼四面八方的军卒汇集到拒马阵内,与陷阵营展开了激烈混战。 就在所有人以为陷阵营即将深陷燕阵、不能自拔的时候,琅州卫的最后一支骑兵动了。 凤字营呼啸而出,顾思年竟然亲自领军,三千骑绕过混乱不堪的战场,径直奔向那面威风凛凛的北燕皇旗。 “哎呦,竟然找本殿来了?” 申屠景炎哭笑不得: “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胆大包天的对手。” 百里曦倒是眉头微皱: “凉军的指挥官还真是厉害啊,应该是那个叫褚北瞻的,以后我们得多加一分心眼。” “噢?此话怎讲?” 申屠景炎还很少听到百里曦有过这样的语气。 一身深蓝长袍的百里曦有条不紊的说道: “首先,褚北瞻用步卒挑衅。引诱我军出击,导致三千骑卒被围,损失惨重。 之后我两翼援兵出马,又被他们的左右骑军牢牢拖住。 接着就是那支陷阵营,以蛮横姿态杀穿战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截止此时,我军大部分主力都已经深陷战场,无力抽调。 而褚北瞻的真正后手乃是这个凤字营,擒贼先擒王,想要毕其功于一役! 步步为营、环环相扣,甚至连申屠翼用兵的心思都被他猜准了。 此人,不可小觑!” “唔~” 听百里曦这么一分析,申屠景炎的目光中也闪过一抹凝重。 “可惜啊~” 百里曦微微一笑,白皙如玉的手掌悬在半空中,轻轻一挥: “要下雨了~” “轰!” 一道闪电陡然划破天际,电闪雷鸣紧随而至。 “哗啦啦~” “噼里啪啦~” 一场滂沱大雨就这么从天空中倾泻而下,盛夏时节的暴雨说来就来。 “妈的!” 刚刚杀至战场深处的顾思年极为无奈的骂了一句: “竟然下雨了!” 只要再给他半个时辰,他就能杀到那面皇旗下,可老天爷没给他这个机会。 三千凤字营原地停马,再无前冲的念头。 “叮~” “叮叮~” 暴雨就像是撤军的信号,两军不约而同的向后退去。 这片战场很快就变得泥泞不堪,雨水混杂着鲜血,血腥味冲天而起,让函荆关外宛如人间地狱。 一顶奢华的冠伞替申屠景炎他们遮住了磅礴大雨,百里曦看着函荆关城头嘴角带笑: “雨至~战起~” 第312章战起 “哈哈哈,今天这一仗打得漂亮!” 议事厅内响起了胡瀚苍的朗笑声: “三万燕军来袭,琅州卫凭一己之力就让他们吃了大亏,若不是天降大雨,只怕顾将军还能再下一程,拿下一场大胜! 那位七皇子刚到就栽了个跟头,可谓是灰头土脸,看他日后还敢不敢嚣张! 哈哈哈!” 毫无疑义,今天这一战是琅州卫占得了上风,五千燕骑被正面击溃,斩首数千,琅州卫大显神威。 重要的不是战果,而是让亲临一线督战的申屠景炎无功而返,大涨军心士气! 屋外噼里啪啦的暴雨还没停,一想到北燕的几万大军要顶着暴雨回营,众人那叫一个幸灾乐祸啊。 顾思年极为谦虚地回答道: “此战能胜还是仰赖陛下洪福、大人坐镇之功! 我琅州卫上下身为边军将士,自当奋勇杀敌,守土护国!” “哈哈哈,顾将军好口才啊。” 胡瀚苍轻笑一声: “托陛下洪福是真的,但老夫就不敢贪天之功了。 不过本官领兵,一向是赏罚分明!今日琅州卫大捷,岂能不赏? 凡斩首立功之卒,赏肉一斤,酒一壶!其余军卒亦有赏赐!” “谢大人!” “另外嘛~” 胡瀚苍漫不经心地在屋内扫了一圈说道: “右骑军主将游康身先士卒、大杀四方,甚是勇武。 加赏白银百两,战马五十匹!以为全军表率!” 话音一落,满屋的将军们全都看向了游康,不少人的目光都有些古怪。 要说勇武,出战的几名琅州卫将领都不差,年纪轻轻的楚九殇也罢、冲锋不止的蒙厉也好,都是战功显赫。 可胡瀚苍怎么偏偏赏了游康? 屠震笑道: “游将军还愣着干什么?领赏谢恩啊,咱们可都羡慕得很啊~” 游康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思年,随即起身抱拳: “末将谢大人重赏!” 顾思年微眯双眼,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胡瀚苍与坐在他对面的屠震,脑海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今日就议到这儿。” 胡瀚苍大手一挥: “诸位将军鏖战半日,都辛苦了,歇着去吧!” “诺!” “末将告辞!” …… “轰隆隆~” “哗啦啦~” 夜幕笼罩着函荆关,雷声在众人耳边轰鸣,漫天的大雨丝毫不见停止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密。 黄豆般大小的雨点打在屋檐上,淅淅沥沥又清脆无比。 雨势太大,导致城头那些用来照明的火把全灭了,整座函荆关都黑漆嘛乌。 值守城头的军卒可算是倒了大霉,全变成了落汤鸡,哪怕躲在屋檐下也没用。 顾思年站在窗边轻笑道: “今日这雨看来是不打算停了,算算时间燕军应该正好回到军营,他们可是遭了大罪。” 申屠景炎这种地位的人自然有华盖遮顶,下不下雨的无所谓,可那些寻常的大头兵只能在泥泞的土地中步履蹒跚。 “这个申屠景炎出师不利啊~” 褚北瞻漫不经心的说道: “援军未到又是盛夏时节,本不是大战良机,但他急于开战想必是要一扫之前三场败仗的阴霾,同时也树立一下皇子的威严。 没想到白白搭上了几千将士的命,还挨了一场大雨,狼狈不堪。 此刻的申屠景炎怕是要气得跳脚了。” “将军,褚兄,你们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顾思年与褚北瞻面带笑意,但第五南山的脸上却有一丝忧虑。 两人一愣: “哪儿不对劲?” 第五南山有条不紊的说道: “就像刚刚褚兄说的,申屠景炎在最不适合开战的时候给我们下了战术,甚至将战场选在了函荆关外。 三万燕军浩浩荡荡的杀过来,雄鹰皇旗翱翔半空,这么大阵仗,他们就这么吃了场败仗灰头土脸地走了? 换做谁也咽不下这口气吧~更何况是皇子。” 两人默然,眼神出现了些许变化,脸上的笑意也不见了。 “再者,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 今日燕军从头到尾基本上都是被动还击,见招拆招。 假如换做你们是申屠翼,皇子亲自督战,怎么着也该准备两招妙计打一场漂亮仗才对。 可申屠翼没有,更像是为了战而战。” “说得对!” 顾思年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太笨拙了,燕军的反应太笨拙!” 最近凉军连战连捷,怕是有不少人忘了对面的北燕有多么可怕。 “事出反常必有妖!” 褚北瞻随即说道: “感觉北燕是想把咱们的大军拖在函荆关外啊!” 三人目光一震,同时疾步走到了地图面前,注目沉思。 顾思年沉声道: “这次北燕出动了三万兵马,申屠翼南征,麾下拥兵五万,最近一连串的大战下来他们折损了近万兵马,但凉幽朔三地应该会源源不断的补充兵源才对。 也就是说,最起码有一万燕军并未出现在战场。 他们去了哪儿?” 几人的目光在地图上一顿晃悠,最后不约而同的停在了左函、右函两处军镇的位置。 整个雍州防线除了这两个地方,也没什么要紧之处了。 “文沐呢?” 顾思年目光一寒: “他不是一早就率游弩手出城警戒了吗?回来了吗?” “还没。” 褚北瞻冷声道: “天降大雨,战事已毕,算算时间早该回来了啊。” “将军!” “顾将军!出事了!” 就在屋中阴云密布之时,万风带着几名游弩手急吼吼的冲了进来,语气急促。 几人手里抬着个担架,躺在上面的文沐浑身血迹,不停的咳嗽。 文沐的右肩与大腿上多了两道显眼的刀伤,绑缚在伤口处的纱布早已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顾思年的表情豁然大变: “怎么回事!” 万风满脸急色: “左函军镇遇袭,燕军已杀入军营,危在旦夕!” “怎么可能!” 几人脸色大变。 脸色已经十分虚弱的文沐艰难的说道: “卑职,卑职奉命出城巡逻,一路游弋到左函军镇,发现燕军正在进攻军镇,两军激烈厮杀。 游弩手在回城报信的路上遭遇燕骑截杀,损失惨重!” “燕军已经攻进去了?” 顾思年不可置信的说道: “狼烟呢,为什么没有狼烟示警!” 话刚问话他自己就醒悟了过来,电闪雷鸣外加倾盆大雨,鬼影都看不见就别说狼烟了。 “原来这才是燕军真正的目标!” 褚北瞻冷声道: “函荆关只是诱饵!既然左函军镇遇险,右函军镇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座军镇一丢,函荆关也就没了啊~” 屋中一片死寂,本以为是函荆关一场小胜挫了燕军的锐气,没想到转眼间雍州防线就危在旦夕。 “混账!” 顾思年破口大骂: “动员全军!” “立刻!” 第313章晨字营死战 “杀啊!” “噗嗤噗嗤~” “燕军,燕军进来了,拦住他们啊!” 由大大小小十几座军寨串联起来的左函军镇笼罩在恐慌与杀戮之下,惊慌失措的叫喊声此起彼伏,甚是可怖。 燕军伪装成难民,于黄昏时分抵达左函军镇的外围,在滂泼大雨倾盆而下的时候,这些燕军便突然暴起发难,分头攻击各处军营。 两军约战的地点是在函荆关,谁能想到燕军还有余力分兵攻打两翼军镇?再加上天降暴雨,这正是凉军守备最为松懈的时候。绝大部分的关卡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燕军顺势杀入大营。 漫天的大雨让狼烟失去了作用,冲出军营准备报信的斥候也被早就埋伏好的燕骑半路劫杀,半点消息都传不出去。 左函军镇看似离函荆关不远,今夜却生死相隔。 没有火光、没有月色,漆黑一片的战场中只有弯刀破体的低沉与撕心裂肺的哀嚎。 驻守在左函军镇的是八千雍州卫军卒,除了晨字营,其余六千人基本上都是紧急征召的老卒乡勇,打过仗,但战斗力算不上强悍。 八千人分散在长达十余里的防线上,被燕军多点开花,切割成了一个个小块。直到现在,凉军也摸不透北燕派出了多少人,他们只知道夜幕中有无数恶鬼在游荡,沾之即死。 一名相貌极为年轻的军卒握着一把刀,站在大雨中浑身颤抖,满脸哭腔: “不,不要杀我。” 典型的新兵蛋子,为了混口饭吃来前线守营,以往就举着杆长枪在墙头上装装样子,没想到第一次对上燕军会是这种惨烈的景象。 他的脚旁倒着两名同乡的尸体,年纪同样不大,都是燕军被一刀破膛,鲜血满身,前方有两名燕骑满脸讥笑的看着他,他们现在觉得杀人比杀鸡还简单。 “死吧!” 燕骑狞笑挥刀,那名新兵吓得惨无人色,就连逃跑都迈不动腿。 “哒哒~” “喝!” 就在燕军挥刀杀人之际,一道黑影从侧翼猛然冲出,势如迅雷,甚至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杆长枪就狠狠的捅穿了他的胸口。 “噗嗤~” 同伴毙命,另一名燕骑神色惊恐,忙不迭的要去拔刀,但那杆长枪再度袭来,一枪正中咽喉。 两名燕骑的尸体轰然坠马,新兵蛋子怔怔然,下意识的顺着马背往上看,他见到一张格外坚毅的面庞: 雍州卫晨风! “阻击燕军,拼死一战!” “杀!” 密密麻麻的骑军从黑幕中蜂拥而出,一头杀进了战场,与燕军近身肉搏,算是勉强撑住了不断溃败的局面。 但晨风的脸上没有半点的喜悦,晨字营不过两千人,分头增援十几座军寨,兵力极为分散,想拦住燕军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到援军到来。 “将军!” 晨字营副将耿逸犹豫了一下才出言提醒道: “天色漆黑,敌情不明,各营守军皆已溃败。 死守军镇怕是不妥啊~” 这位耿逸年纪比晨风要大上不少,平日里都是他在代理晨字营军务,没什么官架子的晨风私底下总喜欢叫他一声耿叔。 稍微打过仗的人就知道,左函军镇的溃败已经无法挽回,晨字营最蠢的做法就是分兵阻击,结局只有一个,全部战死。 但晨风偏偏就选择了这条路。 “我知道。” 晨风面无表情的说道: “可这里是左函军镇,是雍州北境,我们的身后就是雍州数以万计的百姓。 耿叔,咱们晨字营钉在这,还能让那些乡勇随我一战,我们一走,便是兵败如山倒,左函军镇势必会在顷刻间崩塌。 到时候燕军从左函军镇入境,奇袭函荆关,北境防线土崩瓦解,败局再也无法挽回。 唯有死守,等待援军!” “援军?” 耿逸苦笑一声: “怕是不会有援兵了,所有的狼烟都点不着火,我们派出去的斥候全部被截杀。 只怕函荆关还不知道这里遇袭。” 不知怎的,晨风先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然后才看向血雨腥风的战场: “若是没有援兵,就为国尽忠吧~” ……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从黑夜到清晨,左函军镇的喊杀声彻夜未停。 但大雨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目血色,全场死尸。 有了晨字营拼死力战,那些乡勇新兵们也壮起胆子,与燕军鏖战。 勇气是有了,可终究是劣势一方,战力不济,大批步卒惨遭屠杀,雍州卫一败涂地。 起起伏伏的丘陵地形中躺满了凉军将士的尸体,北燕战马往来驰骋,手中弯刀可以肆无忌惮的收割人头。 随着天色逐渐明亮,燕军终于显露出了真容。 他们兵力其实不多,五六千人的样子,但除了少部分登山攻营的步卒在,剩下的乃清一色骑军精锐。 领军而来的是一直未曾露面的驻朔州将军: 扎木苏。 “那儿是谁在领兵?竟然能支撑到现在。” 扎木苏的目光一直盯着不远处的一处小战圈,约莫两百号雍州卫士卒在那儿抱团抵抗,也是眼下整座战场仅存的几支有余力奋战的凉军。 “回将军,看军旗应该是雍州卫晨字营主将兼指挥佥事,晨风。” “晨风?” 扎木苏面无表情的说道: “就是那个雍州卫的年轻俊杰吗?在本将眼里不过是无名鼠辈罢了。 去,全部杀了!” “诺!” “将军令,一个不留,尽数斩杀!” 一波波燕军不断的冲击着那一小片战圈,这是长枪与弯刀的血肉搏杀。 这里全是晨字营的士卒,他们从骑战打成步战,能坚持到现在的无一不是军中悍卒,也是晨字营的精锐。 战圈中央依稀可以看见晨风的身影,一身的甲胄破破烂烂,只剩下半具挂在胸前,手中那柄弯刀早就砍出了缺口,满是鲜血。 鏖战了这么久,晨风早已是强弩之末,挥出的每一刀就需要抽干浑身的力气。 “喝!” 两名燕军再度嘶吼着冲向晨风,晨风手起刀落,一刀就削去了其中一名燕军的肩膀,但体力不支的他也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死吧!” 燕卒双眼血红,狠狠递出了手中的长枪,晨风艰难的一侧身子,枪尖还是在他大腿侧边蹭了一下,瞬间就划开了一道口子。 晨风顾不得腿上传来的剧痛,转身一挥刀就砍断了燕人的脚踝: “噗嗤~” “啊~” 接连斩杀两名燕卒,晨风也累得气喘吁吁,躺在血泊中再也无力起身。 “将军,起来!” 耿逸一把抄住晨风的胳膊,用力把他给拉了起来,他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右肩同样带伤,两人就这么相扶而立。 幸存的士卒全都聚拢在两人身边,满脸凶悍的盯着四周。 晨风面色苍白,浑身血污,放眼望去四面八方尽是燕卒,满地的死尸都是雍州卫的同袍。远处还有更多的燕军在围过来,此时已是绝境。 他惨然一笑: “耿叔,今天连累你了。” “将军休要这般说。” 耿逸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当初王爷说过,军人当死于边野,何惧之有?” “哈哈哈,说得好!” 晨风仰天大笑,挥刀前举: “边军将士们,今日咱们就以一死,护我大凉河山! 拼了!” 百余名士卒齐声嘶吼: “拼了!” “唔,倒是有几分血性。” 扎木苏眉头轻挑: “可惜啊,还是太弱了一些。 传令,杀无赦!” “隆隆~” “轰隆隆~” 就在这时,燕军的耳边传来一阵异响,扎木苏微皱眉头,转身看向远方,脸色豁然大变。 连天一色的银甲正涌出地平线,军中帅旗大书一个字: “顾!” 第314章百里曦之计 雨后的清晨是那么的凉爽,阳光一点点洒满大地,蒸发着地面的水分,空气中还混杂着泥土的清香。 当然了,战场上弥漫出的血腥味依旧让人作呕。 “轰隆隆~” 大地缓缓颤动,大大小小的血泊泛起涟漪,一望无际的银甲骑军正奔涌而来,带着滔天的杀意。 “凤字营!” 虽然扎木苏是第一次在正面战场露面,但凤字营这个名字他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当下脸色就黑了许多。 左函军镇唾手可得,却杀出个不速之客。而且他想不明白,不是派人断了两军之间的联系吗,函荆关是怎么得知消息的? 不过扎木苏在震惊之后又重新露出了冷笑: “本将军还以为是全营齐出,原来就这么点人?” 气势汹汹的凤字营不是三千兵马,而是只有千骑,因为动员大军需要时间,顾思年等不及就先带一千兵马出发,剩余主力则陆续出动。 仅仅千骑,他们要面对是数以千计的北燕悍卒。 看似是及时赶来的援军,却更像是飞蛾扑火。 “本将军早就防着这一刻了。” 扎木苏狞笑一声,怒喝道: “击鼓,迎战凉军!尽数歼灭!” “咚咚咚!” “大军出战!” “轰隆隆~” 从战场的侧翼同样涌出了一支两千人的骑军,直接朝着凤字营迎了过去。 一名名燕骑脸色凶悍,这是清一色的生力军,一直被扎木苏留作手中的底牌,本想着等攻克左函军镇再把他们当做奇兵使用,现在对付凤字营倒是极为合适。 “顾,顾兄~” 本已准备好慷慨赴死的晨风浑身颤抖,眼中满是欣喜。 虽然他也看出来凤字营兵力不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顾思年抱有极大的信心,只要凤字营出现,今日燕军就攻不破左函军镇! “轰隆隆~” 两座骑阵在泥泞的黄沙地上纵马狂奔,不约而同的开始提速。 那面“顾”字帅旗冲在最前方,一千银甲精骑逐渐呈扇形铺开,一杆杆长矛吞吐着瘆人的杀意。 顾思年怒声嘶吼道: “凤字营!” “在!” “即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死守左函军镇!” “死战!” 在两军即将撞阵之际,一道怒吼声直冲云霄,即使是远在几百步开外的扎木苏也陡然觉得一阵心惊。 “砰砰砰!” 顾思年手握长枪当先入阵,迎面而来的恰好是这支燕骑的主将,一张黑脸上满是胡渣,长得倒是凶神恶煞。 “凉贼,拿命来!” 燕将手中握着一杆长枪,当先出招,枪尖直奔顾思年的咽喉,角度极为刁钻,速度也不慢,一看就是久经战阵之辈。 “哼~” 顾思年的脑袋微微一偏,枪尖贴着他的盔甲就飞了过去,同时那杆凉矛也斜刺向了燕将的胸口。 一枪换一枪。 燕将本能的收枪而回,握枪往下一压,与顾思年的枪杆狠狠撞在了一起。 “砰!” 当那股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枪杆传遍全身的时候,燕将的脸色终于出现了变化,目光中带着一丝震惊,他没想到顾思年的臂力竟然如此惊人。 “喝!” 本以为一招过后应该是策马而过,但凶悍异常的顾思年压根不按常理出牌,右手握枪进逼燕将的身形,左手攥拳,狠狠的砸向了他的面庞。 那只铁拳在燕将惊恐的瞳孔中极速放大,最后轰然砸落: “砰!” “咔擦~” “噗嗤~” 仅仅一拳,燕将便满脑袋眩晕,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还不等他睁开眼,只听见一声弯刀出鞘的清脆: “蹭~” “噗嗤~” 下一刻锋利的凉刀就割破了他的咽喉,硕大的身躯颓然坠马。 一个交锋,燕军主将就被顾思年阵斩于当场。 整个凤字营的士气在这一瞬间被拔升到了极致,一杆杆凉矛不断递出,不停的收割着燕军的性命,鲜血如雪花般绽放。 所有人的觉得琅州卫凿阵第一当属陷阵营,但琅州卫所有军卒都知道,凤字营丝毫不弱于陷阵营。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明明是生力军迎战长途驰援的凤字营,但两千燕骑就像是丢了魂,压根不是凉军的对手,顾思年的帅旗冲到哪里燕军骑阵就崩溃到哪里,毫无还手之力。 扎木苏气得满脸通红,可他也无能为力,手里几千兵马已经全部投入战场,再无一兵一卒可调。 一番冲杀之后,顾思年总算来到了晨风身边,急喝一声: “还撑得住吗?” 顾思年一打眼就知道晨风受了不轻的伤,满心焦虑。 “没事。” 晨风咧嘴一笑,艰难的举起手中弯刀挥了挥: “还能打!” “哈哈哈!好气魄!” 顾思年面目狰狞: “晨兄,今日你我二人就并肩作战,好好杀他一场!” 其实顾思年心知肚明,即使算上一千凤字营,他们的兵力依旧处于极端的劣势,只能拼尽全力等待后续援军抵达。 “好!” 晨风朗声一笑: “今日就让我见识一下凤字营的风采!” “哈哈哈!” “兄弟们,杀!” “呜~” “呜呜~” 为数不多的凉军骑卒已经准备豁出命与燕军死战,可漫天的号角声却在此时响起,威势甚至比凤字营出现时要壮观的多。 数不清的骑步军卒涌出地平线,旌旗蔽野,从高处望去,仿佛大地都被燕军占领了。 一面绣着八爪雄鹰的皇旗格外引人注目,所有燕军望向那儿的目光都带着发自内心的尊崇。 顾思年的脸色彻底黑了,他终于想明白了一切。 从暴雨中后撤的燕军并没有退回大营,而是绕了一段远路直奔左右两座军镇,只要偷袭兵马能够得手,从函荆关外撤走的三万燕军就会一鼓作气杀入雍州境内。 好一番妙计啊~ 顾思年与晨风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但两人没有退缩,肩并肩站在一起。 无非一战! 华丽的伞盖之下,几名燕军武将拱卫在申屠景炎的身边,大部分人都满脸笑意。 “唉~” 明明是燕军彻底占据优势,可此战的真正的幕后操纵者百里曦却叹了口气: “咱们还是来晚了一步,功亏一篑啊~” “功亏一篑?” 申屠翼极为不解: “先生,我方一个冲锋就能打垮凤字营,左函军镇唾手可得,何来功亏一篑之说? 末将领三千骑出战,必能全歼凤字营!” “不,你想错了。 来了一个凤字营就意味着我们谋算已经被凉军识破,他们的大队主力用不了几个时辰就会抵达战场。 此刻就算攻占左函军镇也守不住,几万将士若是被凉骑断了后路,该如何?” 申屠翼的脸颊抽搐了几下,别看他们带着上万兵马而来,实际上这些军卒已经鏖战一日,又长途跋涉,战力并不强。 若是与凉军在野外死拼一场,就算是能胜,那也是惨胜。 “殿下~” 百里曦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申屠景炎。 “无妨,小试牛刀罢了~” 北燕七皇子微微一笑,挥挥手: “撤军吧~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第315章满营旧部 雨水冲刷过后的土地本该是清新、干净的,但此刻连绵十余里的战场上却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一片污水浑浊。 一道道泥土的沟壑、一片坑坑洼洼的血泊都象征着战事的惨烈。 被撞马撞死的、被弓弩射中面门的、被长枪弯刀砍碎的。 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血肉模糊的景象触目惊心。 在这样的战斗中,想留下一具全尸都是奢望。 大雨停了、燕军退了,但倒在左函军镇的数千将士再也回不来了。 数不清的军卒正黑着脸、闷着声打扫战场,翻遍每一座军营看还能不能多找出一些活口。 百里曦的推测没有错,在燕军撤走后不到两个时辰,琅州卫凤字营、左骑军外加三千步卒就倾巢而出抵达战场。 若是燕军不走,一定会被凉军抄了后路。 当琅州卫的将士们看到数以千计的尸体时全都陷入了沉默,一场小胜,转眼间就变成了大败。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左函军镇没丢。 晨风艰难的迈动双腿,一瘸一拐的在泥泞的战场中穿行,每一步都像是掏空了浑身力气。 满身甲胄破破烂烂,泥垢与鲜血混杂在皮肤表面,让这位还算清秀的男子变得臭不可闻。 可晨风毫不在意,只是茫然的往前走。 顾思年默默的跟在他身后,生怕晨风一个体力不支就当场晕厥。 鏖战一整夜,手刃十数名贼寇,现在的晨风已经是强弩之末,支撑着他前进的无非是胸中那一口气。 走着走着,晨风的脚步突然顿住了,用一种极度哀伤、难过的神情看向前方。 这是一片丘陵间的要道口,立着一道用木桩与碎石筑起来的营墙,木制的营墙不算长,但地势险要。 燕军攻破这里,骑兵就能长驱直入、大杀四方。 营墙早已破碎,豁大的缺口是被燕军步卒用巨大的树桩强行撞开的,这也是第一批被燕军攻破的营墙之一。 但燕军在攻入这扇营门之后就被晨字营赶来的三百悍卒给挡住了,几乎没能再往前走一步。 士卒与战马的尸体层层堆叠,塞满了这片狭窄的山道,各种各样的兵器散落一地,死尸无数。 三百晨字营将士无一生还,更有不少乡勇倒在血泊中,用血肉之躯挡住了燕骑前进的道路,堪称壮烈。 没有他们,整个战斗还会艰难数倍。 “扑通~” 晨风跪倒在血水中,溅起一片水渍,眼眶中满是泪水,看得出他在强忍住不哭,身躯剧烈的颤抖。 他哆嗦着手掌,费劲巴拉的从死人堆里拖出一具尸体,当那张被弯刀砍得血肉模糊的脸颊映入眼帘时,这位晨字营主将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 “啊~” “啊啊!” 沧桑又粗狂的哭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泪水顺着脏兮兮的脸颊不断的往下流,哭声回荡在山谷中,闻者无不心颤。 顾思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的将一只手搭在晨风的肩膀上。 晨风一边哽咽,一边喃喃道: “他叫王奔,晨字营都尉。 我晨风十六岁离家从军,投入平陵王麾下,十七岁第一次提枪上马,将枪尖捅进了燕人的胸口。 其实那时候我没有恐惧、害怕,心中更多的是痛快、解气! 我当小旗官的时候,王奔刚好入军跟我,这么多年,我升官他也跟着升,我死战,他也陪着我卖命。 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当场就尿了裤子,要不是我摁着他,他估计已经被当成逃兵斩了。 这汉子曾经笑谈,他没有当将军的本事,更没有享受荣华富贵的命。 但他一条命不值钱,跟着我一直杀燕贼还是可以的。 三十四岁,本该是为国效力的好年纪,本该是军中的中流砥柱,却死在了这。” 一个上战场会尿裤子的士兵,今时今日却用命拦下了数倍于己的敌军。 顾思年目光一颤,这么说的话,此人不也是平陵王旧部? “我知道顾兄在想什么。” 背对顾思年的晨风喃喃道: “对,不仅他是平陵王的旧部,死在这的三百汉子几乎全是,整个晨字营也是以平陵王旧部为班底搭建起来的。 晨字营在雍州卫战力极为靠前,不是我晨风有多厉害,而是我沾了平陵王的光。” 顾思年良久无言,目光怅然。 他了解过,平陵王当初屡次自雍州出,进兵北荒,抵御燕贼,战功赫赫,巅峰时曾掌青、雍、琅三州兵权,麾下兵马近十万之众。 而雍州作为紧邻北荒的地方,也应该是平陵王旧部残存最多的。 晨风继续自言自语: “平陵王谋反一案牵连甚广,王爷麾下的高阶武将要么被斩首、要么被革职流放,幸免者只剩中低层将校。 原先的兵马也被统统打乱,要么退出军伍要么分拆到边军各营。 我晨风侥幸,躲过一劫,一心只想着继承王爷遗愿,守卫我大凉河山。 这几年我费劲千辛万苦,才聚拢起这么些王爷的旧部,今日一战,损失殆尽。” 顾思年终于明白了晨风失态痛哭的原因,这不仅仅是上千同袍的牺牲,更像是平陵王留在世间的痕迹越来越少。 “我怕啊。” 晨风双膝没入血水,嗓音沙哑: “我怕有一天我们这些人死绝了,大凉边军就再也没有真心守土护国的勇士,全都变成胡瀚苍、庞鞠政、屠震那种钩心斗角的小人! 我怕啊,我怕王爷在天之灵不能瞑目。” 在燕军攻入大营的那一刻,晨风毫不犹豫地率全营军卒投身战场,宁死不退。 现在打完了,晨风却无比悲痛,其实如果他下令撤退,起码晨字营两千人会完完整整的撤离战场,也就没有这一片片的尸山血海。 在他看来,是他一手将这些平陵王旧部推进了坟墓。 “别怕。” 顾思年轻声道: “边关有你,有这些壮士英灵。也有我、有北瞻,有千千万万的边军将士。 我大凉,永远不缺少大好男儿! 倒下一个平陵王,会有千万人站出来,守护河山!继承他的遗愿!” 晨风艰难的转过头来: “真的吗? 王爷到死都在念着北荒,北凉。我晨风穷极一生,都想去那儿看看。 可没了这些将士,哪年哪月才能踏足北荒啊~” 全天下都知道,平陵王最大的夙愿就是打造一支强军,击败燕贼、收复北荒! 王爷如此、晨风如此、全军皆如此。 顾思年目光紧凝,喃喃道: “好好活着,他日跟着我,马踏北荒!” 第316章将军可有兴趣? 顾思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函荆关,褚北瞻与第五南山低着个头,一言不发,屋中的气氛极为压抑。 这些天函荆关的氛围与屋内几人一样,压抑、沮丧,全军上下都弥漫着一股颓废不甘。 左函军阵死伤无数,晨字营折损过半,多名精干将校战死。 右函军镇的情况比晨风那儿还要差,主将战死,乡勇营兵尽数溃散,大部分士卒惨遭屠杀。 等望北营与右骑军的大队骑卒赶到战场的时候,燕军已经越过军镇,准备从侧翼奇袭函荆关。 就算单靠这支兵马拿不下函荆关,燕军也可以长驱直入,洗劫雍州境内,大批制造屠杀。 若不是琅州卫及时赶到,混战一场逼退燕军,一场浩劫就已经降临在雍州百姓的头上了。 虽然两座军镇的伤亡情况还没有统计出来,但顾思年知道,雍州卫摆在两侧的守军估计十不存一。 这些天凉军是足不出城,加固各处防线,随时防备着燕军的反扑。 “这次算是栽了大跟头。” 褚北瞻苦笑一声: “我看那位胡大人脸黑得发青,若是燕军从两侧军镇深入雍州境内,一举打穿北境防线,那他这个兵部侍郎就干到头了。” 胡瀚苍到前线的第一战就差点丢了边防,这消息要是传到京城,鬼知道会引来多少弹劾的奏折。 好在琅州卫稳住了防线,帮他躲过一劫。 “说来也是奇怪。” 顾思年皱眉道: “这个申屠景炎莫非是个领兵天才?一出手便是如此妙计,比起申屠翼可厉害多了。” 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若不是游弩手赶回来报信,后果不堪设想。 第五南山苦笑一声: “若真是如此,这位七皇子以后怕是要给我们带来不小的麻烦。” 几人的脸色不约而同的闪过一抹凝重,十万大军再搭配一个诡计多端的皇子,这次凉燕战事怕是没那么容易收场了。 “将军!” 小六子疾步匆匆的走入帅帐,低声道: “安凉阁送来一封密信,是云姑娘派人昼夜兼程、好不容易送过来的。” “云姑娘?” 听到这个名字,顾思年的心底不自觉的泛起一阵波澜,但很快就恢复正常,拆开书信认真的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凝重。 “怎么了?” 褚北瞻与第五南山十分好奇,安凉阁在燕人腹地,稍有差池就容易暴露,所以轻易不会传递消息。 如今他们送信过来一定是有重要事情。 “唉,这封信还是来晚了一步啊。” 顾思年苦笑一声: “对面领兵的既不是申屠景炎、也不是申屠翼,而是一位叫百里曦的异瞳子。 云姑娘提醒我们此人手段高深莫测,万万小心。” “百里曦?”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两人眉头一皱,从顾思年手中接过密信好好看了起来。 安凉阁在密信中指出,此次北燕南征的主帅虽然是申屠景炎,但真正需要注意的应该是此人身边的谋士,百里曦。 此人极为神秘,眼下安凉阁搜集不到太多详细的情报,只知道他是北燕奇才。 顾思年的手指轻轻扣响桌面,嘴里念叨着密信中提及的那句谚语: “晨曦降世,大燕兴;夜幕垂天,盛世起。 这句话可有些唬人啊~” 褚北瞻沉声道: “如此年轻便受北燕皇帝召见,皇帐中畅谈三天,定有不世出的大才。 况且像申屠景炎这种意在皇位的皇子,绝不会将庸才带在身边。 如果情报属实,那此战的背后筹划者一定是这个百里曦!” 几人很是无奈,如果开战前收到这封信,此战他们一定会加倍小心。 “算了,打都打完了。” 顾思年甩了甩晕晕胀胀的脑袋: “日后我们多加小心就是,还有,让安凉阁尽可能的搜集一下他的情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有一种预感,此人日后会给咱们造成极大的麻烦。” 或许军人天生就有一种敏锐的直觉,百里曦这三个字让顾思年罕见的心绪不定。 “好! 此事我会盯着!” 第五南山点了点头,与安凉阁那边的联系一直由他来主导。 “额。” 小六子犹豫了一下: “将军,还有件事。” “还有何事?” “嗯。” 小六子吞吞吐吐的说道: “半个时辰前,胡大人派人召见了游将军,至今还未回营。” 小六子的表情有些古怪,这听起来是件小事,但又很诡异。 胡瀚苍虽然是前线主帅,但越过顾思年直接召见麾下武将,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噢?” “没事,随他去~” 顾思年与两位左膀右臂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闪烁着寒光~ …… “末将游康,参见胡大人!” “哎呦,游将军来了,呵呵。” 胡瀚苍满脸笑意的挥着手: “快请坐,别站着了,连日征战想必十分辛苦。” 从这位胡大人的脸上还真看不出战败后的悲伤,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谢大人!” 游康正襟危坐,只有半个屁股落在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眼神锐利。 这种一丝不苟的武将风格让胡瀚苍越看越喜欢,指了指桌旁的茶碗笑道: “尝尝,老夫从京城带来的明前龙井,北境之地可是尝不到的。” 游康右手边的茶碗正散发着淡淡清香。 “额~” 游康顿了一下,很实诚的回道: “大人,末将不懂茶,怕糟蹋了您的好东西。” “无妨,本官让你尝尝就尝尝。” 胡瀚苍笑道: “将军一战函荆关外,右骑军冲锋陷阵,大显神威,这次左右军镇遇险,又是将军领兵驰援,阻击燕军,这才保证了北境防线不失。 如此大功,老夫请将军喝杯茶怎么了?” 听到胡瀚苍都这么说了,游康这才老老实实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啥味道也尝不出来,苦笑一声: “大人,末将只觉得有些苦涩。” “哈哈哈!” 这般憨厚耿直的样子让胡瀚苍呵呵大笑,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听闻将军以前是游总兵的义子?琅州卫锋刃营主将?” “是!” 游康默然: “可惜义父战死沙场了。” “是可惜了~” 胡瀚苍的语气变得惆怅起来: “老夫也曾与游总兵有过几面之缘,觉得他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谁曾想就死在了战场。 唉~ 若是游总兵还在,如今游将军也绝不仅仅是一个琅州卫指挥佥事了~” 游康愣住了,犹豫一下之后躬身问道: “敢问胡大人,今日召末将前来是否还有其他事? 若真有事,还请大人直言。” “好,呵呵,直性子,老夫喜欢。” 胡瀚苍朗笑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漫不经心的说道: “老夫观你是大才,有心帮你谋一份更好的前程。 不知游将军可有兴趣?” 第317章他是个小人 谋一份更好的前程? 屋中陷入了一丝诡异的安静,胡瀚苍并不急于开口,只是不停的晃荡着茶碗,轻嗅茶香,但他眼角的余光始终在注意着游康表情的变化。 游康沉默了一会,抱拳道: “请恕末将笨拙,听不懂大人的话。” “呵呵,笨拙?能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中活下来岂会有笨的? 本官看将军是装笨吧?” 胡瀚苍倒也不介意,轻声道: “老夫听闻将军入军已有十余载,跟随游总兵南征北战,战功赫赫。不管是军功还是资历、威望,都远胜如今琅州卫的大部分将领。 当初顾思年初入军伍的时候你就是锋刃营主将,他连见你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可至今你还仅仅是一个指挥佥事,董寿之才并不如你,官阶却比你高,楚仲骞更是垂垂老矣,退出军伍多年,现在也升了官,就连比你年轻许多的褚北瞻都当了副总兵,你真的甘心?” 游康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楚老将军以及董将军都有军功在身,又都是琅州卫的老人,升任副总兵是应该的,褚将军有大帅之才,虽然年轻,但末将对其心服口服。 顾总兵任人唯贤,我游康当个指挥佥事,知足了。” “当真是任人唯贤?” 胡瀚苍反问道: “依老夫之见,怎么觉得是任人唯亲,排斥异己呢? 凤字营、望北营、陷阵营等等,这些个精锐骑兵都是他嫡系手下出任主将,高官要职被他的人占了一大半,这一点是事实吧? 你是上一任总兵的嫡系,就算战功再显赫,怕是也不会被重用,更遑论步步高升?” 老人短短几句话就道出了游康现在的处境,语气中不无挑拨之意。 游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而这抹异样刚刚好被胡瀚苍收入眼底: “就算将军心甘情愿当个指挥佥事,老夫也看不下去。 本官一向爱才,岂可坐视将军久居人下?我大凉边军缺的就是将军这种人才! 若是你愿意,随时可以调任雍州卫,正好他们也缺了一位指挥佥事,待熬上些许时日,就可擢升为副总兵。 岂不比在琅州卫当个毫无盼头的指挥佥事好多了?” 游康缓缓抬头,话语中带着深意: “大人看上的应该不止是我游康一人吧?” “哈哈哈,你看,游将军哪里笨拙了?明明聪明的很嘛!” 胡瀚苍大笑道: “将军麾下的右骑军乃是边军精锐,那战斗力何人看了不眼红?当然要跟着你一起划归雍州卫。” 游康疑惑道: “大人如今坐镇前线,暂领两卫兵权,又是高高在上的兵部侍郎,划分兵马不过是您老一句话的事,似乎用不着与末将商量吧?” 胡瀚苍终于收起了笑容,很认真的说道: “老夫要的可不是几千兵马在名义上划归雍州卫,而是想视将军为心腹,从今以后你与顾思年、与琅州卫就再无关系了。” 游康听明白了,胡瀚苍这是想要将自己揽入麾下,带着数千右骑军改换门庭。 思虑许久,游康苦笑着摇了摇头: “大人,您的好意末将心领了,但恕卑职难以从命。 顾总兵平日里待我不薄、视为知己。当初义父以戴罪之身战死沙场,更是顾总兵出面向葛大人求情,才保住了最后的名声,善待遗孀家眷。 如此大恩,末将不能不报。 右骑军几千兵马怎么说也是琅州卫的人,是顾将军费心费力拉扯起来的,谁要是带着这支军马投了雍州卫,那就是恶人。 大人若是真心看中了右骑军,可另换一将领兵,末将实在当不了这个恶人。 还请大人恕罪!” 游康郑重的弯了弯腰,字字句句都像是发自肺腑。 被当面拒绝,胡瀚苍竟然没有半点怒意,反而是笑了一声: “将军重情重义,老夫果然没看错人。 可你把别人当恩人,别人把你当傻子啊~” 游康瞬间眉头一皱: “大人何意?” 胡瀚苍一脸平静的说道: “当初游总兵牵扯卫家贪腐一案,不了了之,你以为是顾思年替游康遮掩下了此事,所以对他感恩戴德。 可实际上,顾思年送了好几封弹劾的奏折去了兵部,妄图加害游总兵。是本官替游总兵压下了此事,因为老夫知道游总兵一身赤胆忠心,偶尔犯点小错可以容忍。 老夫见将军忠勇,不忍看你受小人蒙骗啊,今日只能实言相告!” “蹭!” 游康豁然起身,满脸怒意: “大人说的可是实情?我游康虽然官阶不高,可也不是任人欺骗的!” 游峰暴躁的样子让胡瀚苍很满意,但这位老人面不改色,郑重的说道: “本官担保,字字句句皆是实言! 若游将军不信,老夫可以连夜派人回京,找出那几封弹劾游总兵的奏折,让你看看视为恩人的顾总兵到底是怎样一个小人!” 胡瀚苍说得跟真的一样,实际上他有个狗屁的奏折,就算游康死脑筋真想看,伪造两份便是,又有何难? 果然,游康真信了胡瀚苍的话,面色铁青,拳头紧握: “顾思年!你这个卑鄙小人!亏我对你感恩戴德! 简直混账!” 游康的表情彻底展现出了一种被欺骗许久的愤怒,如果顾思年站在这,怕是早就被他一刀砍死了。 “将军息怒。” 胡瀚苍又开始劝了起来: “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多说无益。 现在顾思年战功赫赫,琅州卫一众将领都是他的嫡系,凭你区区一个指挥佥事能拿他怎么办? 徒增笑耳! 你若是真想报仇雪恨,率右骑军投入雍州卫,再由本官一步步提拔你,等日后你我联手,才是唯一扳倒他的机会!” 一句徒增笑耳深深刺痛了游康的心,胸口剧烈起伏,他在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 胡瀚苍见劝得差不多了,最后说了一句: “实话跟你说吧,本官看中右骑军战力是其次,首先看中的是你这个人! 边军六卫,想要投入老夫麾下的将领数不胜数,但老夫大多都不屑一顾,而你,我很看好。 他日别说当个副总兵、总兵了,以将军的才干入京为官也不是不可能。 只要你愿意,老夫都可以竭力相助! 好好想想吧,是跟随一个骗你的小人,还是去替你的义父报仇,去搏一份足以光宗耀祖的前程!” 这话胡瀚苍没有骗他,边军六镇那么多的将军,谁不想攀上胡瀚苍这个高枝?能让胡瀚苍苦口婆心的拉拢,也算给足了游康的面子。 游康沉默许久,终于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弯腰抱拳: “末将,唯大人之命是从!” 第318章划归雍州卫 距离函荆关只有数十里的燕军大营扩大了整整一倍的规模,遍布军营的旗帜在骄阳的映衬下是那么的刺眼。 一队队骑卒往来驰骋,每日不停地抵近雍州防线打探敌情,大批步卒在营中苦练攻城战术,放眼望去那是军威鼎盛。 来自草原的五万援军终于抵达了前线,领军而来的恰恰是顾思年在琅州的老熟人,大将拓跋烈。 高高飘扬着八爪雄鹰皇旗的帅帐内,百里曦正斜靠在椅子上,一遍又一遍翻阅着几张宣纸,上面是关于此次凉军的大致情报以及一些重要人物的履历。 重点就是那个顾思年与褚北瞻。 申屠景炎端着一个精美的酒杯抿了一口,撇了撇嘴: “百里兄,你不是过目不忘吗?这些情报你已经足足看了两天,难道还没记住? 你不腻,本殿下都腻了。” 申屠景炎没有称呼他为下属,而是以兄弟相称,足见百里曦的地位之高。 “记么是早就记住了,烂熟于胸。” 百里曦这才放下那几张宣纸,笑道: “不过这些情报越看越有意思,舍不得放下啊~” “噢?” 申屠景炎来了兴致:“说说看?” 百里曦指了指那些信纸道: “比如这个顾思年,大凉正隆三年的时候才出现在琅州境内,满打满算入军的时间也不到三年,可就这三年,他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凤川县典史一跃成为琅州卫指挥使。 用天才两个字来形容他怕是都屈才了,简直堪称神人。 细看他起家的经过,从百户到都尉、到凤字营参将一路走来,每一步都很艰难,上司为难也好、不受信任也罢,总之是备受刁难,看起来就像是被迫一路前行,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但好好想想就能发现此人有极大的野心!” “何出此言?” “因为每一个阻挡他前进的人都死了,无一例外! 整个琅州卫各营主将几乎都是是他生死与共的老兄弟,或者又是意气相投的人,琅州刺史的儿子在他手底下为将、琅州别驾的女儿是他的夫人,可以说整个琅州已经被他打造成铁板一块。 这样的人若是没有野心,谁信? 凤字营战力强悍,忠勇无双;望北营悍卒无数,敢打敢杀…… 这么些精锐的军伍,都是顾思年一手培养起来的。一个区区琅州卫指挥使,怕是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啊。” 申屠景炎的眉头皱了起来: “百里兄,这些话说出来怕是有点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吧? 本殿可还等着砍下顾思年的人头,为皇弟报仇呢。” “哈哈,殿下勿忧。” 百里曦朗声一笑: “凭他一个人可成不了气候,在雍州前线指挥的也不是他顾思年,而是兵部侍郎胡瀚苍那个老东西在我面前,不值一提!” 百里曦的口气大得吓人。 申屠景炎精神一振: “你有破敌之策了?” “呵呵。” 百里曦笑了笑: “自古以来要想破敌,无非两条路可走。 一是战场厮杀,二是敌人内乱。 时值盛夏酷暑,不是动兵的机会,但稍微做点手脚让凉人自己乱起来,我们看戏,岂不美哉?” “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申屠景炎有些疑惑: “何意?” “驻扎在雍州边境的凉军实际上分为两个派系,一个是胡瀚苍为首的雍州卫、一个是葛靖为首的琅州卫。 这两帮人牵扯着大凉朝堂的纠纷,从几次战局来看他们一直是貌合神离,互相使绊子。” 百里曦的嘴角诡异一笑: “若是能让他们狗咬狗,岂不美哉?” …… 函荆关的议事厅里聚集着一大帮武将,屋中的气氛有些压抑,因为上次两座军镇遇袭的战损总算是统计出来了。 端坐主位的胡瀚苍脸色不太好看,冷声道: “左函军镇、右函军镇,总计守军一万五千兵马,经此一战,余兵不足三千,晨字营两千精锐骑兵,活下来的只有六百骑。 诸位将军,我们损失惨重啊!” 屠震的脸皮抽搐了好几下,战死的兵马全都是他雍州卫的人,一仗下来损兵过万,即使以雍州卫的家底也吃不消啊。 胡瀚苍没给众人说话的机会,接着说道: “本官乃兵部侍郎、又是此战的指挥,自当负全责,我会上表京城,向陛下请罪。 但老夫希望,日后再与燕人交战,你们务必慎之又慎!” “诺!” “今日要议的就只有两件事。” 老人竖起两根干枯的手指: “第一,侧翼的两座军镇地势险要,事关雍州安危,该守还是要守的,从今日起雍州卫守右函军镇,琅州卫守左函军镇,不得怠慢!” “诺!” 屠震与顾思年迅速起身应喝,一卫守一处,很公平。 “第二件事嘛。” 胡瀚苍调整了一下坐姿,轻声道: “雍州卫损失惨重,兵力大减,正值大战之时,绝不容出差错,所以补充兵力是当务之急! 本官的意思,就将琅州卫的右骑军划归雍州卫,归屠将军指挥吧~ 雍州卫有一个指挥佥事的官职一直空缺,游将军到了雍州卫刚好接任。” “什么!” 话音一落,琅州卫这边的将军一个个目瞪口呆,全都下意识的抬起了头,满脸的不情愿。 那可是四千野战骑军,被胡瀚苍轻飘飘一句话就给送出去了? 葛靖当即站出来反对,不过语气还算柔和: “胡大人,琅州卫军卒毕竟都是从他乡远道而来,冷不丁的划归雍州卫怕是军中士卒会有不满。 如今是盛夏时节,燕军一时半会儿不会发动大战,从雍州境内紧急招募军卒应该还来得及,依下官之见,无需从琅州卫调兵。” “不会发动大战?” 胡瀚苍面无表情的反问了一句: “葛大人敢保证吗?若是燕军突然来袭,该当如何? 大人领兵出城退敌?” 葛靖一时语塞,他又不是申屠景炎肚子里的蛔虫,鬼知道燕军什么时候会来? 顾思年身为琅州卫总兵,这时候自然也站了出来,好好考虑了一下措辞才说道: “大人,两卫之军平日里又不在一起操练,不管是战术还是配合都极为生疏,将右骑军划归雍州卫确实不妥。 雍州境内乡勇民夫多、打过仗的老兵也多,随时可以征召大批士卒,我琅州卫可以先顶在前沿,给屠将军募兵争取时间。” 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顾思年并不想将右骑军交出去。 “顾将军,你这话是何意?” 胡瀚苍微微皱了皱眉头: “琅州卫是我大凉的将军,又不是顾将军的私兵,难道本官的命令你都想拒绝? 再说了,等战事完毕,右骑军再回到琅州不就行了?有何不妥之处?” “呸!” 琅州卫的将军们在心里破口大骂,这骑兵落到屠震的手里,还想让他吐出来? 做梦! 你没看那家伙的脸上正挂着得意的冷笑吗。 顾思年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 “大人,容末将再想想可好?调走了右骑军,我琅州卫兵力也不多了啊~” 胡瀚苍要调兵,顾思年却不肯松口,屋中一时陷入了僵局。 略微思索片刻,胡瀚苍才轻笑道: “本官也不是想故意为难顾将军,该照顾到的人心军心还是要考虑的。 这样吧,咱们将决定权交给游将军,看他愿不愿意去雍州卫领军。 如果他不同意,那么此事就此作罢!如果他愿去,谁再阻拦可就是不听军令了~” 老人的话语中已经多出了一分警告。 “刷刷刷!”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游康的身上,尤其是秦熙、蒙厉那些人,拼了命的朝游康使眼色。 游康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平静的站起身,微微弯腰: “末将游康,愿去雍州卫!” 第319章内讧 一名名骑卒正在收拾行囊、整理战马军资,一副要拔营的样子。 这儿是琅州卫右骑军的驻地,营中的气氛极为沉闷,所有人的脸上都看不见笑容。 他们不理解,一开始兴致冲冲的来雍州抵御燕贼,怎么打了几场仗之后就被划到雍州卫了? 不是说厌恶雍州,而是他们内心早已对琅州卫有了归属感,这里有他们的同袍兄弟、生死战友。 这儿就像是他们的家。 可如今,他们要离开这个家了。 但他们是边军士卒,是军人,只能听从军令,谁要是说一句不愿意那就是抗命。 抗命者杀! 营地中央的军帐里,几名校尉都有些不甘的站在游康面前,想说点什么又不敢。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调到雍州卫去不乐意了?” 游康冷声道: “但我告诉你们,琅州卫也好,雍州卫也罢,那都是为国效力! 怎么,去了雍州卫就不会打仗了?还是怕死了? 好好杀贼,比满心怨气强! 本将军就只有一句话,到了雍州卫,谁敢在战场上丢人,老子第一个宰了他!” 到底是军伍之人,短短几句话很是提气,几名校尉同时喝了一声: “诺!” “你们将军人呢?是不是在里面?” “秦将军,你们要做什么?将军还在议事!” “别挡路,给老子让开!” 帐外传来一阵嘈杂,几名魁梧的将军大步闯进了军帐。 几名校尉下意识的抱拳行礼: “几位将军,你们怎么来了。” 秦熙、蒙厉还有曾凌川他们几个迈步而入,不过神色极差,全都恶狠狠的瞪着游康。 蒙厉不耐烦的说道: “我们是来找游将军的,与你们无关,都给老子闭嘴!” 几名校尉顿感不妙,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了游康。 游康好像一脸的无所谓,轻轻挥了挥手: “你们都出去吧,我与几位将军聊聊~” 一名心腹校尉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低声道: “将军?没事吧?” “没事,都出去!” 几人鱼贯而出,军帐中只剩下琅州卫的一帮武将,气氛很是凝固。 游康的脸色露出一抹笑意,像个没事人一样的问道: “几位将军突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别在这装傻充愣,我们为什么找你你心知肚明!” 性子暴躁的蒙厉冷声道: “平日顾将军待你不薄,我们也都拿你当兄弟看,你为何要去投雍州卫!” 游康疑惑道: “蒙厉兄弟,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什么叫我要去投雍州卫? 那是胡大人的调令,怎么,我游康难道还要抗拒兵部的旨意吗?” “放屁!” 蒙厉讥讽道: “什么兵部的调令,胡瀚苍明明给了你选择的机会! 我看是你游康私底下与他达成了什么协议吧?想去谋一份更好的前程? 到现在还在这冠冕堂皇,我呸!” 游康目光微凝: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怎么,谋一份前程也有错?” 游康这般模样几乎是默认了与胡瀚苍早有勾连,当下就气得蒙厉那帮人牙痒痒。 好在性子稳重的秦熙拦住了暴躁的一群人,压住心头的火气说道: “游将军,您资历老、威望重,咱兄弟们一直敬佩你,你想改换门庭、谋一份前程没有错。 但你要走,一个人走便好,为何要带走右骑军的几千兄弟?他们可都是顾将军辛辛苦苦拉扯起来的,都是琅州卫的家底! 你就这么把他们带走,说不过去吧?” “秦将军,这话就是你的不对了。” 游康面无表情: “这些兵马不是我游康的、也不是胡大人的,更不是顾将军的,这是朝廷的兵马,都是陛下的兵马! 右骑军也好,凤字营也罢,都不是某个人的私兵! 我还是那句话,兵部调令,谁都不能违背!” 游康振振有词,其实也句句在理,但这样的语气和态度让众人眼中的怒火越发浓厚。 蒙厉破口大骂: “秦大哥,这家伙铁了心要去投雍州卫,分明就是个白眼狼! 咱们也别跟他废话了,今日先好好揍他一顿!” “蒙厉,你不过一营主将,怎敢在我这放肆?当真以为本将军怕你?” 游康的火气好像也被激起来了,咬牙切齿的说道: “揍我?你怕是还没那个本事!” “好啊,那咱们今天就一对一过过招!” 蒙厉狞笑着撸起了袖子,打架他还没怕过。 “好!” 游康攥紧了拳头: “早就听说你武力过人,我还真不太服气。 今日就算打断了手脚,也得一声不吭的走出这顶军帐,谁要是哭爹喊娘找人告状,就是孬种!” “有种!” 蒙厉面目狰狞: “秦大哥你们都出去,今天看我不把他打成个残废!” …… 一间古朴的书房中,兵部右侍郎胡老大人正随手翻阅着一本古籍,看神色似乎心情不错。 庞鞠政一脸谄媚的笑容,在旁边伺候着端茶倒水,这家伙能上位就只有一个原因,听话,忠诚还会拍马屁。 至于屠震就显得正常多了,挺直腰板恭敬的站在一边,一声不吭。 老人一边看书一边问了一句: “游康还有四千右骑军,入驻雍州卫军营了吗?” 屠震点头道: “嗯,昨日已经全部拔营,都安顿好了。” “琅州卫那帮人可都是暴脾气,吃了这么大亏不会善罢甘休的,没出什么乱子吧?” “额,好像在拔营之前几名武将去找了游康的麻烦,听说那个蒙厉还与游康大打出手。” “噢?” 胡瀚苍来了些兴致: “当真吗?” 屠震苦笑道: “应该是真的,昨晚我见到了游康,脸上有青肿,走路也不利索。 听守在帐外的军卒说,两人走出军帐的时候脸上还有血迹。 估计都下了重手。” “呵呵。” 胡瀚苍听得都乐了: “打得好啊,打得越重越好,他们之间的矛盾越大,游康就越听话!” 胡瀚苍可不是个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即使招揽了游康也不会完全信任。 “嘿嘿,还是大人的手段高明啊。” 庞鞠政拍起了马屁: “略施手段就让琅州卫陷入了内乱,还弄来了几千精锐,高,实在是高!” 胡瀚苍只是笑了笑,优哉游哉的喝起了茶。 庞鞠政眼珠子咕噜一转: “不过大人,葛靖与琅州卫被咱们摆了一道,不得不防啊。 近日来军中可是有些不好的流言~” “流言?都说些什么?” “据说是葛靖一直对大人心怀不满,想要私底下动些手脚。” “哼,就他?” 胡瀚苍满脸不屑: “跟老夫斗,他还嫩了点!” 庞鞠政赶忙朝屠震使了个眼色,屠震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封信: “大人,这是麾下斥候无意中截获的密信,应该是葛靖送往京城的。 上面写着,他建议姜尚书在京城走动,以战败之名拿下大人兵部侍郎的位子!去您的兵权!” 胡瀚苍的眼神瞬间阴寒,接过密信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眉头紧皱。 那两人感受到了老人身上的怒意,都闭上嘴巴不说话。 “好啊~” 胡瀚苍微微笑道: “既然想斗,那我们就好好斗上一斗。 看谁先死!” 第320章安凉阁的暗桩 秦熙、曾凌川那几个找事的家伙正垂头丧气的站在顾思年的军帐里,一个个蔫头耷脑。 蒙厉的脸上有几块明显的淤青,憋着一肚子火不吭声。 顾思年已经整整骂了他们半个时辰,唾沫横飞,褚北瞻就坐在一旁看戏。 “打啊,继续打啊!你们不是厉害吗?连新任的雍州卫指挥佥事都敢打。” 顾思年斜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说道: “今天你们几个就在这打,不得留手,互相打趴下才准回营!” “大哥!” 秦熙壮着胆子说道: “游康带走了咱们四千兵马,都是辛辛苦苦半年才练出来的骑兵,好不容易能拉上战场了,被别人摘了果子。 难不成这口恶气就这么咽下去? 咱不服!” “你给我闭嘴!” 顾思年大骂道: “一直以为你性子稳重,没曾想这次你带头闹事,反了天了! 军营斗殴,还都是将军,传出去我琅州卫的脸面往哪里放?营中的兄弟们怎么看?军威军纪何在! 要是被胡瀚苍抓住小辫子,一道奏折送往京城,你们都得完蛋! 混账!” 蒙厉嘟囔道:“不就打个架吗,有什么了不得的。” “你还好意思说?” 顾思年就差抬腿一脚把他踹翻了: “怎么,不服气?来,本将军站在这让你打! 打!” 蒙厉彻底耷拉下了脑袋,不敢多说一个字。 好好骂了他们一顿,顾思年脸上的怒火才消散了一些: “打赢了吗?” “当然赢了!” 蒙厉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打架谁能打得过我?他挨了我好几拳!” “得了吧。” 秦熙撇了撇嘴:“连着被人撂倒好几次,也不嫌丢人。 也就是你块头大,占了点上风,不然早就输了。” 蒙厉一时语塞,游康虽然块头、臂力不如他,可那近身搏斗的身法相当敏捷,让蒙厉吃了不少亏。 直到现在他屁股还疼,被摔了好几次。 “赢了?” 顾思年轻声道:“待会儿下去领二十军棍!” 蒙厉目瞪口呆:“打赢了也要挨军棍?” “当然。” 顾思年一本正经:“打输了就滚回琅州!还有你们几个别笑,一个也跑不了!” 几个家伙全都蔫了,老实巴交的点了点头。 顾思年换成一种极为认真的口吻,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知道兄弟们的心里都有怨气,都不甘心,我也是。 但请你们好好想想,游将军也是与我们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曾替我挡过刀,想为自己谋一份前程,有错吗? 说白了,他不欠我们什么。 说句心里话,游将军的品行你们清楚,不比屠震、赵泽天那帮人好多了?有他在,雍州卫只会更好,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还有右骑军四千将士,不管在琅州卫还是雍州卫,我相信他们都会英勇杀敌,痛击燕贼,他们始终是我们的同袍!” 几人沉默,脸上那股怒火渐渐平息,甚至还有些羞愧,他们争得就是一口气罢了。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 “都给我记住,我们的敌人不是雍州卫屠震,也不是胡瀚苍、庞鞠政。 北燕,才是我们的生死仇敌! 听明白了?” “轰!” 几人齐齐抱拳: “明白!” “呦,挨训了?” 第五南山刚刚好从军帐外走进来,还不忘笑了他们两句,弄得几人一阵无奈。 秦熙苦笑道:“先生,这时候就别幸灾乐祸了吧。” 真不知道这位第五先生的性子为何如此平淡,出了这么大的事一点都不急。 第五南山也不管众人那张苦瓜脸,走到顾思年身边低语了一句: “有客人到~” 顾思年眉头一挑: “是那位?” “嗯。” 顾思年目光微亮,朝几个倒霉蛋挥了挥手: “都走吧,下去领军棍,一棍都不能少!” “诺~” 几人一走,帐内就只剩顾思年、褚北瞻三人,氛围略显安静,第五南山口中的那个客人到底是谁? 少顷,一名男子独自走进了军帐,小六子此刻就守在军帐之外,任何人都别想进去。 中年男子男子穿着一身普通的边军军服,长着一双浓眉大眼,面庞带着硬朗气,脸色冰冷。 浑身上下有一股淡淡的威势不由自主的散发出来,那身军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极为不搭。 “顾将军,久仰了~” 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轻笑: “钱某等这一天很久了。” “哈哈哈。” 顾思年朗声一笑: “我何尝不是苦等钱将军多时? 请坐!” 钱湛,雍州卫安雍营主将,曾经在函荆关城门口与顾思年有过一次隐晦的对视。 那钱湛为何会出现在顾思年的帅帐? 钱湛没有立刻入座,而是先递来一块古朴的铜牌,小巧而又精致: “请顾将军过目。” 铜牌表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凉”字,还绣着一栋阁楼~ 安凉阁信物! 顾思年只看了一眼便笑道: “将军办事还真是严谨,坐吧,早在北荒的时候我就听云姑娘多次提起将军大名。 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没错,这个钱湛表面上是雍州卫第一步军营主将,实际上却是安凉阁插入雍州的暗桩。 安凉阁一心光复北荒,但仅靠皇甫琰麾下兵马肯定是不够的,必须依赖外部助力。 当初柳尘烟潜入琅州,在琅州卫物色可靠的武将人选。作为紧邻北荒的雍州,安凉阁怎么可能不布局? 而钱湛,就是安凉阁插进雍州卫的钉子。 但他与顾思年不同,顾思年是安凉阁找上门,因为志同道合而相互合作; 钱湛他彻头彻尾就是北荒人,父母皆死在燕人手里,打小就在北荒长大,而后进入雍州投军。 也就是说,钱湛是靠着自己的本事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头兵成长到今天的安雍营主将。 像这样的人,安凉阁派出了不少,但大部分都已经死在了边关战场,幸存下来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咱们闲话少说,就直奔主题吧。” 顾思年开口问道: “不知道将军对安雍营的掌控有多深?这毕竟是屠震起家的班底之一。” “尽在掌握。” 钱湛微微一笑: “我跟着屠震好些年了,营中事务都由我一手操持,都尉、百户几乎都是我的人。 就算有几个屠震的亲信,那也翻不起浪花。 这么多年来……” 几人叽叽喳喳,畅聊了一个多时辰,相谈甚欢。 最后第五南山轻声叮嘱道: “钱将军,我边军内部形势复杂,你的身份万万不能暴露。 除了这座营门,我们便没有任何交情,屠震交代你的任何事都要办,哪怕是对我琅州卫不利的事。 一句话,万事小心!” “明白!” 钱湛有些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哈哈哈。” 几人会心一笑。 “对了。” 钱湛突然想起来什么,提醒道: “近日来屠震、庞鞠政那几个人神神秘秘,经常去找胡大人,怕是在暗中商议什么。 弄不好是针对你们的,小心点。” 顾思年的眉头皱了起来: “老东西,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第321章刑部郎中蔡象枢 “屠将军加油!” “游将军,好好给咱们右骑军长脸啊!兄弟们可都看着呢,哈哈哈!” 雍州卫驻地的一片校场中密密麻麻围着许多人影,呦呵声此起彼伏,还有人兴奋地挥舞着拳头,热闹得很。 就连胡瀚苍都抄着手站在高处,饶有兴致地将目光投向校场中央,屠震侍立在旁。 右骑军初到雍州卫,总得露露脸不是?所以胡瀚苍一时兴起,让右骑军与屠字营各选出两百精锐,拿木枪比试一番。 此举既能看看右骑军的成色,又可以让他们尽快融入到雍州卫之中,一举两得。 几轮缠斗下来,右骑军更胜一筹,屠字营输得心服口服,场中欢呼声不断。 生性好斗勇猛的屠字营主将屠恩见不下输了,当即就手痒,主动邀游康一战,游康自然是欣然同意。 此刻两人都坐在马背上遥遥相对,各自拎着一杆木枪,枪头上裹着一层沾满白灰的纱布,周围全是挤过来围观的双方军卒。 胡瀚苍怕两人下手太重伤了和气,高声道: “今日就是同袍切磋,两位将军点到为止噢。” 屠恩率先抱拳笑道: “久闻锋刃营游将军大名,那我屠某可就不客气了,还请将军赐教!” 游康一伸手: “屠将军请!” “驾!” 屠恩一扯缰绳,策马前冲,那杆木枪由下往上,斜斜地捅了过来: “接我一枪!” “哈哈哈,好!” 游康不急不缓,双手握枪往下一压,两柄枪杆刚刚好撞在一起。 屠恩面色微变,笑道: “游将军好大的力气啊。” 明明他已经使出了七八成力道,但枪杆还是被游康压的抬不起头来。 “屠将军可是留手了噢~” 游康大笑一声,一抬枪杆: “接下来看我的!这一枪能不能接住?” “喝!” 游康单手握住枪尾,一个卸力,枪尖掉头直奔屠恩的胸口。角度很是刁钻,换做寻常士卒绝对接不住也防不住。 但屠恩反应灵敏,双手横握枪杆,不算费力的就挡住了这一击。 不等他说话,游康突然扭手抓枪,枪杆贴着腰腹猛然一转,围着身子绕了个大圈,直接砸向了屠恩的另一侧。 “砰!” 屠恩措手不及,枪杆正中侧身让他一个踉跄,嘴角抽搐了好几下,好在游康提前收了力,不然这一枪怕是得打断他两根肋骨。 “彩!” “将军好样的!” 一个清晰的白点出现在了屠恩的衣袍表面,围观的右骑军卒全都兴奋的笑了起来。 屠恩倒也不恼,朗声笑道: “果然好枪法,再接我一枪!” “喝!” 枪杆从游康的头顶当空劈落,这一次屠恩至少用了九成力,势如迅雷。 “当!” 虽然抬枪上举的游康挡下了这一枪,但双臂往下抖了许多,脸色泛红。 “好!彩!” 这次的喝彩声来自屠字营的将士,因为这一轮交手中明显是屠恩占得上风。 “痛快,再来!” “看招!” 枪影交错,两人混战一团,周围的士卒都看呆了,许久没有见过如此精彩的骑战了。 “唔,游康的身手不弱啊,屠恩怕不是他的对手。” 胡瀚苍虽然不会功夫,但是光看两人身上的白点就知道是游康更胜一筹。 屠震点了点头: “五十合之内屠恩能与他打成平手,五十合之后屠恩变得落败。 游康到底是当初的琅州卫第一悍将,这般身手确实罕见。” 胡瀚苍微微一笑: “那你呢,能击败他?” 屠震盯着游康看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 “很难,顶多平手。” “真是个将才啊。” 胡瀚苍唏嘘了一声,随即有些欣喜: “以后此人就归屠将军了,一定要好好用,雍州卫,决不能比琅州卫差!” “明白!” “砰!” 又是一记凶悍的对碰,两人不约而同的退后了好几步,额头上已经挂满了汗水,屠恩连连摆手: “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全场一片哗然,没想到屠恩也有主动认输的时候。 屠恩身上大大小小起码有十几处白点,游康身上只有两三处,这要是真正的沙场,屠恩早就死了好几次。 游康大笑一声: “屠将军,承让了!不过我知道,将军可没有使出全力。今日能赢,全靠将军放水。” “哈哈,可别给我面子,说些好听的话。 你不也没有使出全力?” 屠恩苦笑一声,随即坦然抱拳道: “欢迎来到雍州卫!” “哈哈,多谢!” 两位汉子互相行礼,颇有武人风范。 胡瀚苍喃喃道: “若是此人真心实意为老夫效力,以后又多一得力臂助啊~” “大人!” 庞鞠政蹑手蹑脚的从背后走了过来,轻声道: “事情都办妥了~” “好!” 胡瀚苍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葛靖,你的末日到了~” …… 夜幕缓缓降临,议事厅中烛光摇晃,寥寥几道人影端坐两侧。 胡瀚苍漫不经心的喝着茶,右首位的葛靖脸色微微有些不好看,顾思年则看向对面那张陌生的面庞,此人身上的官袍绣着一只白鹇,一看就知道是五品文官。 三十来岁的样子,长了一张国字脸,英眉蓄须,一双眼神波澜不惊,偶尔与顾思年对视的时候有一种审视人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的发怵。 此人是谁? 等众人全都到齐,胡瀚苍放下了手中茶碗,朗声道: “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刑部驻雍州清吏司郎中,蔡象枢蔡大人。” 身穿官袍的中年男子起身拱手: “刑部蔡象枢,见过诸位将军!” “原来是他~” 顾思年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个名字,以前何先儒与之闲聊时提过这个人。 刑部掌控全国律法、刑案、监牢,在大凉六镇一十三道内皆设有清吏司,负责当地的大案要案、死刑核定。而这个蔡象枢就长期留在雍州境内,所谓的清吏司郎中,与当初的沈儒是同样的官职,正五品。 可刑部的官员为何会出现在函荆关内?这儿可不是那帮文官该来的地方。 而且顾思年隐隐记得何先儒说过,这家伙严厉得很、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但事事讲究一个证据,天不怕地不怕,很是难缠。 他来做什么? 胡瀚苍接着说道: “蔡大人今日来呢,主要是为了前些日子军械库失火一事,毕竟是军资要害,好端端的失火,总得查个水落石出不是。” 人群中葛靖的脸皮抖了抖,就在几天前一座囤积军械的仓库突然失火,烧毁了足够装备上千军卒的军械。胡瀚苍当初将筹措军械、囤积监管的差事交给了他,如今军械库失火,他这个主官自然是要担责任的。 蔡象枢面无表情的说道: “大战当前,一把刀、一支箭都是咱们击退燕人的资本,军械失火不是小事,本官身为刑部郎中,自当追查。 叨扰诸位将军,还望见谅。” 胡瀚苍微微一笑: “蔡大人说笑了,刑部的事都是大事,哪有嫌烦的道理?我边军自当尽力配合,若是查出些什么不法之徒,定要严惩! 葛大人,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思年的眉头一皱,心底怎么涌现出一股浓浓的不安呢? 第322章私卖军械 面对胡瀚苍的提问,葛靖只好硬着头皮答道: “回大人话,军械库失火确实是意料之外的事,兹事体大,不敢怠慢。 下官已经派人详查失火原因,或许是有奸贼故意纵火。” 葛靖虽然负责军粮军械,但具体事务一直是下面人在打理,尤其是那座失火的军械库,他去都没去过。 一场飞来横祸就这么砸在了他的头上。 “噢?奸贼?还真是胆大包天啊,连军械库都好染指。 人抓住了吗?” “还,还没有。” “没有?” 胡瀚苍表现出了一丝不悦: “都已经七八天了,还没有结果? 知不知道这是战时,从后勤到战场,任何一点出现纰漏都有可能影响前方战局。 军需供应更是重中之重,这一点葛大人不会不明白吧?” 葛靖低着头,苦笑一声: “明白!还请大人责罚!” “一个责罚就够了?” 胡瀚苍拍了拍桌子: “那军械怎么办?贼人什么时候才能抓到?” 蔡象枢微凝着眼眸并没有插嘴,但他总觉得胡瀚苍的话语中带着点咄咄逼人的意思。 葛靖咬着牙,黑着脸: “是下官办事不力!请大人再给下官几天时间,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就在这时,屋中响起了庞鞠政的冷笑声: “办事不力?我看葛大人是故意不查的吧~ 别说再多给两天,就算给大人十天半个月怕是也查不出什么来。” 葛靖当即眉头一皱: “庞大人,你这是何意?本官可是日日派人查探消息,还请了雍州官府相助。 何来不查之说?” 顾思年也盯着庞鞠政的脸,这家伙好像一肚子坏水正准备往外倒。 “呵呵。” 庞鞠政笑了笑,不顾葛靖的黑脸,不紧不慢的看向主位: “胡大人,下官同样负责军粮军械的看管分派,军械库失火之后也派人在暗中查访。 是何人纵火确实没有眉目。 但是下官却在城中黑市发现了一些弓弩,疑似是军械库中的器械~” “什么!” 满屋子的人脸色都变了,军械库中的东西怎么会跑到黑市上去? 胡瀚苍瞪着双眼睛: “那批弓弩不是在大火中被烧毁了吗?怎么会流通到黑市上? 庞大人,有些话可不能乱讲!” “下官怎敢欺骗大人?还有刑部蔡大人在场,字字句句都是实情!” 庞鞠政一本正经,信誓旦旦的说道: “我派人抓了贩卖军械的黑市掌柜,严刑拷问之后他交代是有人将军械高价卖给了他! 所以下官认为,是有人暗中贩卖军资!” 在雍州、琅州这种边境地界上,军械可是极为抢手的东西。 因为这儿土匪、山贼、流寇横行,这些人想打家劫舍自然需要趁手的兵器,质地精良的军械就成了他们的首选。 那位刑部郎中蔡象枢的脸色逐渐凝重: “如果真有人私自贩卖军械,那这件事的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蔡大人言之有理!” 胡瀚苍沉声问道: “那个掌柜的有没有交代,是何人将军械卖给了他? 若是能找到这个贼人,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顾思年的心突然狠狠跳了一下,他好像猜到了庞鞠政即将说什么。 “确实交代了。” 庞鞠政冷笑一声,面无表情的伸手一指: “这个胆大包天的贼人不是旁人,正是葛靖葛大人!” “轰!” 所有人只觉得耳膜一阵轰鸣,怎么可能?葛靖去贩卖军械? “放屁!庞鞠政,你休要胡言乱语!” 一向城府颇深的葛靖面对这么大的罪名终于忍不住了,拍案而起: “本官乃是北境司司丞,朝廷命官,岂会做这等抄家灭族之事! 不可能,绝不可能!” “哼!” 庞鞠政从怀中掏出几张纸: “这是黑市掌柜的供词,请胡大人与蔡大人过目! 是不是下官胡言乱语,一看便知!” 二人急急忙忙的接过供词看了起来,掌柜老老实实的交代了货物从何而来,葛靖如何派人与其交接,花了多少银子…… 总之,光看这份供词,贩卖军械还真是葛靖所为。 胡瀚苍率先看完,勃然大怒: “好啊,你个葛靖,竟然真的敢贩卖军械! 看来军械库失火只是个幌子吧?分明就是你卖了军械,借失火来掩盖自己的罪行! 监守自盗,实在可恶! 枉费本官对你的一片信任!” “不,不可能!” 葛靖的脸色已经变了: “栽赃!一定是有人故意栽赃!请大人明查啊!” 其实他现在有一种直觉,此事就是胡瀚苍与庞鞠政联手给自己下的套,要整倒自己。 可他没有证据啊,要是直接这么说出来,还得被扣上一个污蔑上司的罪名,罪加一等。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栽赃?” 胡瀚苍喝道: “证据确凿,你竟然还敢狡辩!” 顾思年见势不妙,硬着头皮说道: “大人!葛大人平日里从未有过出格之举,日夜忧心军务,绝不可能贩卖军械! 还请大人详查!” 屋中这些人,也就顾思年是葛靖一派的,出面求情的也只有他。 “顾将军,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胡瀚苍怒其不争的说道: “不是本官对他有偏见,老夫与葛大人共事多年,岂会随便给他定罪? 可证据就摆在眼前!难不成还有假? 如今是战时,即使我与葛大人私交再深,也不能不管不问!” 这时候的胡瀚苍好像是个大义灭亲的坦荡忠臣。 庞鞠政很合时宜的站了出来: “那位黑市掌柜就在军营中关押,愿意主动坦白罪行,指认葛靖。 顾将军难不成要把人带上来,当面审一审?” 顾思年一时语塞,既然你们敢弄出这个一份证词,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证人带上来也没用。 葛靖还在为自己辩解: “胡大人!请明查啊! 若是下官真的偷卖军械,甘愿一死,可此事确实不是下官所为! 冤枉啊!” “住口!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冤枉的!” 胡瀚苍怒喝一声: “来人!” “在!” 两名魁梧的军卒就像是早就等在屋外一样,一步就走了进来。 胡瀚苍指着葛靖说道: “此人私自贩卖军械,影响边境战局。 拖出去,杀了!” 顾思年眼眶一突,就这么直截了当的下杀手?看来胡瀚苍今日是铁了心要弄死葛靖。 可自己现在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啊! 就在顾思年一筹莫展、无法相助时,那位刑部清吏司的郎中却突然举起了手: “胡大人且慢!” “下官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还不宜过早的给葛大人定罪!” 第323章耿直刑部郎 几人都看着蔡象枢,一个刑部官员在这时候提出疑义很是蹊跷。 庞鞠政不解地问道: “蔡大人,此案已然十分明了,人证物证俱在,哪还有什么疑点?” “庞大人别急,且听下官一言。” 蔡象枢缓缓起身,有条不紊的分析道: “假设罪名成立,葛大人看中了贩卖军械的高额利润,偷走军资,他也不应该在雍州黑市上出售才对,完全可以弄到外地去,更不应该现在就拿出来卖。 就算再蠢的贼,也该懂得避避风头才对,难道葛大人这么蠢?这么缺银子? 此乃疑点一。 还有,葛大人乃是北境司司丞,位高权重,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底下肯定有那么几个办事得力的心腹。 这样的滔天大罪,他怎么可能自己去处理?区区一个黑市掌柜就能打听到葛大人的身份?说不通吧? 此乃疑点二! 最后,在黑市上出售军资,那是诛灭三族的大罪!我要是黑市掌柜,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咬紧牙关,赌葛大人会保他。 供出自己的后台才是必死无疑,干这种掉脑袋的勾当,难道他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此乃疑点三! 有这三个疑点,岂能随随便便给葛大人定罪?” 一通分析,说得胡瀚苍脸皮都在抖,庞鞠政与屠震更是哑口无言。 顾思年目瞪口呆,用一种大为惊奇的眼光瞪着蔡象枢。 他本来以为蔡象枢是胡瀚苍那拨的,叫过来就是为了整死葛靖。 没想到啊,他才是能救葛靖的那个人。 葛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蔡大人说得对!本官岂能干此大逆不道之事? 栽赃,绝对是栽赃!” 庞鞠政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憋了好久才带着怒气问道: “蔡大人的意思是证人证词都是假的?是我在诬陷葛大人?” “不不不,庞大人误会了,我绝不是这个意思。” 蔡象枢连连摆手: “下官只是如实分析。 有可能就是那个掌柜胡言乱语、随意攀咬; 甚至此人就是北燕的谍子,故意栽赃陷害葛大人,引起我凉军内部动荡! 凡事皆有可能嘛~” 这下庞鞠政彻底没话说了,蔡象枢这张嘴是真能说。 胡瀚苍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嘴: “这么说,蔡大人觉得葛大人无罪?” “也不是。” 蔡象枢躬身道: “只是按国法律法,凡事得讲究证据,如今疑点重重,岂能随便定案? 再者,因为一个黑市掌柜不清不楚的证词,就杀一位从三品大员,实在说不过去。 日后陛下问起来,怎么回答?” 庞鞠政的脸色更黑了,一个五品小官竟然连陛下都搬出来了。 可恶。 “蔡大人言之有理啊~” 胡瀚苍微凝眼眸: “那按蔡大人的意思,此案该如何处置? 总不至于不管不问,就这么算了吧?” “那肯定不行。” 蔡象枢沉声道: “此案可由我刑部接手,待查个水落石出后再做定夺。” “可以由刑部去查。” 胡瀚苍平静的说道: “但大敌当前,万事都不可拖延,况且战事一触即发,此事必须尽快处理。 有罪就杀,无罪就放。 五天,本官只能给蔡大人五天的时间。” 这时候胡瀚苍的语气中已经多出了几分威严,隐隐有上对下的姿态。 别忘了,他可是正三品兵部右侍郎,蔡象枢不过正五品清吏司郎中,云泥之别。 可蔡象枢竟然当面反对道: “胡大人,恕下官直言,此事牵扯甚大,隐秘甚多,五天怕是太急了些。 下官恳请多给些时日,半个月,可否?” 顾思年的眼睛又瞪大了一些,好家伙,此人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连胡瀚苍的话都敢反驳。 硬气! 果然,胡瀚苍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怒气,冷声道: “十日,本官只能给你十日! 若是查不出来,只能依据人证物证给葛靖定罪,就地处决!” “胡……” 蔡象枢估计是觉得十天有点少,刚要再争取一下就被胡瀚苍打断了: “蔡大人!本官可提醒你一下。 眼前战事为重,若是因为查案耽误战事,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就算你担得起,本官可担不起!” 略显严厉的语气让蔡象枢只好作罢,躬身应道: “下官遵命!定尽快查明真相!” “呼~” 葛靖与顾思年同时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能拖十天就十天! …… 幽静的书房里,庞鞠政正喋喋不休的诉说着不满: “大人,这个蔡象枢实在是不识抬举,竟然连您老的话都敢反驳。 区区一个五品小官,难不成还翻天了? 人证物证都在,直接杀了不就得了,还查什么查,简直是瞎耽误功夫!” 庞鞠政气得啊,本来以为今天能一举整死葛靖,然后他顺序接任北境司司丞,哪成想半路杀出个蔡象枢。 最可恶的是这个人还是他们自己请过来的。 胡瀚苍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抿了口茶,还算悠闲。 盛夏酷暑的喝热茶,他也不嫌烫嘴。 庞鞠政继续说道: “依下官看,咱们就不该请他来。 您老如今代领前线兵权,凡事皆有便宜处置之权,先给他定了罪、杀了头,剩下来的事岂不是好办多了? 到时候蔡象枢就算想查,一个死人他能查出什么?” “你懂什么?” 胡瀚苍皱眉道: “本官虽然代领前线军务,可葛靖毕竟是从三品大员,岂能说杀就杀? 若是直接将他斩首示众,就算罪名是真的,日后陛下问起来也会觉得本官在公报私仇。 可拉上刑部进来就不一样了,只要定罪的时候刑部在场,这事就是板上钉钉,谁也别想翻案。 出了事,那也是先拿刑部问责! 明白吗?” 被训斥了两句,庞鞠政老实巴交的低下头: “下官,下官这不是看他们太过嚣张,想着替大人您出口恶气吗。” “替老夫出气?” 胡瀚苍瞪了他一眼: “我看是你急着升官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庞鞠政满脸讪笑: “下官对大人忠心耿耿,大人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不急不急。” “哼。” 胡瀚苍再度喝了口茶: “此事做得稳妥吗?没留下什么把柄吧?” “大人放心,不敢说滴水不漏,至少这个蔡象枢十天半个月的绝对查不出什么东西。” “那就好。” 胡瀚苍微微一笑: “不过等上十天罢了,十天后,咱们就先断了姜寂之的一只手!” 第324章危局 军帐内,百里曦正襟危坐,手里捏着一封密报饶有趣味地看着,深蓝色的瞳孔尤显深邃。 这家伙,嘴角好像挂着一抹坏笑。 申屠景炎瞅了瞅他开口问道: “前些日子你不是派人去雍州境内散布流言、挑动凉军内斗吗? 此事进展如何了?” “还算有收获。” 百里曦笑道: “刚刚接到雍州境内的密报,前几天刑部清吏司的官员从雍州境内出发,去了函荆关前线。 估计胡瀚苍正准备出手弄死葛靖,呵呵,有好戏看了。” “蒽?” 申屠景炎有些不解: “一个刑部官员去前线罢了,你怎么就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百里曦的脑子跳得太快,申屠景炎都跟不上。 “殿下您好好想想,前线大战,刑部的官员去了做什么?一帮文官去添乱? 肯定是有大案发生,且牵连军伍,才需要刑部的人去前线。 而且去的是那个清吏司郎中,应该是凉朝刑部在雍州的最高官吏,这说明牵扯刑案的人一定官阶不低!” 百里曦很有把握的说道: “若是我猜得不错,大概率是胡瀚苍想了个什么法子栽赃葛靖,想要一举整死他! 这个刑部官吏被他请过去就是为了杀人杀得名正言顺!” 仅靠一条不起眼的消息就推断出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如果胡瀚苍听到这番话怕是会打心底感到后怕。 “唔,有意思。” 申屠景炎来了兴趣: “胡瀚苍在兵部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早就是只老狐狸了,比起葛靖要精明不少。 这老东西出手真是狠啊,要么不搞,要么往死里搞,呵呵呵~” 七皇子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啊,凉军越乱越好。 百里曦接着说道: “琅州卫那个顾思年是葛靖一手提拔起来的,若是葛靖死了,琅州卫失去后台,怕是以后就得沦为雍州卫的陪衬。 对我们而言,一个被针对的琅州卫再好不过。 相反,如果葛靖没死,侥幸逃过一劫,那他也会对胡瀚苍以及雍州卫恨之入骨,两卫军卒绝无可能齐心协力与我大燕作战。 怎么看我们都是得利的一方~” 一双异瞳中闪烁着精光,一切尽在掌握。 “哈哈哈,妙,妙啊!” 申屠景炎仰天大笑: “还得是你手段高明啊,区区流言就让凉军分化,厉害! 那现在什么情况,葛靖死没死?这么大的人物要是被杀,应该有消息流出来吧?” “暂时还没有。” 百里曦微微一笑: “咱们耐心等着吧,总归有人要死的~ 看看戏,也不错。” …… 顾思年耷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苦思冥想,垂头丧气。 褚北瞻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闷闷不乐。 葛靖已经被胡瀚苍关起来了,任何人不得接触,现在他们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若说私交,也没有多深,但葛靖如果倒台,琅州卫面临的局面会比现在艰难无数倍。 “葛大人一定不会贩卖军械,定是那几个人栽赃陷害!” 褚北瞻沉声道: “虽然葛靖谈不上是个好官,也有点贪财好利,但他往上爬的意愿更强烈。 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犯下这种错误,授人以柄。” “你说的没错。” 顾思年抬起了头,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我明白了,之前钱将军提醒咱们,胡瀚苍他们好像在密谋些什么,我一直以为是要在战场上动手脚。 没想到,刀子是从这里捅过来的。” 顾思年脸上带着一股懊悔,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一茬呢。 “简直可恶至极!” 褚北瞻咬牙切齿: “大敌当前,不想着怎么退敌,还在玩这些阴暗的手段!” 其实从胡瀚苍到前线以来,对葛靖还有顾思年都十分客气,没动过什么手脚,完全不像庞鞠政那种,把厌恶两个字直接写在脸上。 今天顾思年总算是领教到了什么叫表面笑嘻嘻,背地里往死里整。 “来了来了,我回来了。” 第五南山大步入帐,累地气喘吁吁,屁股都没坐稳就猛灌了几口茶水,满脸疲惫。 “怎么样?打探到什么了吗!” 顾思年与褚北瞻二人满心迫切的看向第五南山,事发当晚第五南山就连夜去了雍州城,借助安凉阁的力量秘密查探此事。 一来一回可是把他折腾的够呛。 “打听到一些。” 第五南山边喘边说: “首先,从眼下掌握的情况来看,军械库失火绝不是意外,肯定有人故意放火,是谁还不清楚。 其次,安凉阁在军械库附近秘密查访,有老百姓在半夜听到马车压过地板的声音,所以军械很可能在起火之前已经被人运走了。 最后,黑市上确实有军械出现,安凉阁弄到几件,应该就是军械库失踪的那一批。” “完蛋。” 两人脸色一黑,光从这些消息来看,庞鞠政拿出来的证据都很合理,全都指向葛靖监守自盗,贩卖军资。 “还有那个蔡象枢我也了解了一下,肯定不是胡瀚苍一派的人。” 第五南山接着说道: “何大人说此人性子刚直、两袖清风、厌恶结党,所有案子到了他手上都是秉公执法,绝无冤假错案。 所以他既不是胡瀚苍的人,也不是葛靖的人,纯粹是为了公道而审案。 不过何大人说此人脾气有点臭,又不愿结党,所以在雍州境内并无什么朋友。” 顾思年颇为好奇: “看来还是个大清官啊,不错,总算有点好消息了。”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褚北瞻皱眉道: “等着这个蔡大人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保住葛大人?” “不,决不能等!” 顾思年摇着头道: “既然胡瀚苍敢给蔡象枢十天的时间,就一定有把握他查不出来什么东西。 一个刑部清吏司的郎中罢了,手底下撑死有几个精干点的小吏,再加上雍州官府的捕快,要是这些人加在一起能把事情查清楚,葛大人自己早就查出来了。 算算时间还剩八天,咱们不能把宝压在他身上!只能我们自己查!” 屋中一片阴云,从何查起? 顾思年推了推第五南山: “赶紧的想个主意,这时候你的脑子应该比咱们快啊!” 第五南山皱眉沉思,喃喃道: “纵火之人必须得找出来,这是前提。 安凉阁在雍州暗线无数,此事请他们出手,应该问题不大!” “然后呢?” 顾思年反问道: “就算抓住了,也无法证明葛大人的清白啊?” “然后吗~” 第五南山眉头一挑,突然诡异的笑了一声: “或许,我们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第325章跟着老夫吧 还是那间光线略显昏暗的书房,顾思年恭恭敬敬地站在当中,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今日胡瀚苍突然召见他,说是有事相商,但直到现在还不见人影,顾思年拿不准这个老狐狸要说些什么。 独自一人在屋中站了好一会儿,胡瀚苍才慢悠悠地从屋外走进来,手中竟然还捧着一个茶托,上面放着两杯茶,涓涓热气上涌,一看就是刚泡好。 老人一看到顾思年站着,急忙说道: “哎啊,顾将军真的是,老夫没来你自己坐便好,何必一直站着? 到了这,就像到了自己家,千万别客气!” “坐坐坐,赶紧坐。” 他的热情让顾思年一愣一愣的,就这么连拖带拽地被摁在了椅子上。 胡瀚苍将一杯茶放在他的手边: “来,尝尝,刚刚为了给你泡这壶茶,耽误了不少功夫,不然怎么着也不能让将军在这白等。 抱歉抱歉,呵呵。” 顾思年再度震惊,原来胡瀚苍不是故意晾着自己,而是亲自泡茶去了? 他赶忙露出一抹受宠若惊的神情: “大人这是做什么,折煞卑职了,下官如何受得起这般待遇?” “哎,顾将军在前线大显神威,屡战屡胜,本官给你泡杯茶怎么了?” 胡瀚苍笑道: “这是老夫从京城带来的,在前线绝对是稀罕物,尝尝,味道应该还行。” 顾思年意思着抿了一口,惊奇道: “唔,好茶! 香味不浓,却直钻脾胃,倍感清爽,好茶!” 顾思年比游康要好得多,说起来头头是道。 “哈哈哈,没想到顾将军还懂茶。” 胡瀚苍大笑出声: “让老夫猜猜,你那位当琅州别驾的岳父大人平日里应该没少拉着你喝茶吧?” “大人一语中的。” 顾思年苦笑一声:“不然我一个武将,怎么会懂茶? 不过卑职也只是略通皮毛,自然比不得大人。” “哈哈哈,那慕大人他……” 胡瀚苍就这么一边喝茶一边闲聊,与顾思年唠叨起了家长里短。 此时的胡瀚苍哪像个兵部侍郎,分明就是个邻家老者在关心晚辈,顾思年也不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聊了好一会儿,胡瀚苍突然说道: “顾将军,这几日营中军务可还忙?” “还行,对面的燕军也没什么动静,盛夏酷暑无法用兵,估计天气转凉之前不会有大规模战事了。” “既然闲着有空,没去看看葛大人?他毕竟是提拔你的恩人啊~” 胡瀚苍面带微笑,让人摸不透他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顾思年很诚恳的说道: “看是想看的,但胡大人不是下了令,任何人都不允许探望葛大人吗?末将就有心也不去不了啊。” “哈哈哈!顾将军倒是直言不讳,换做旁人,怕是不敢这么与老夫说话。” “大人问话,卑职自当实言相告。” “呵呵,本官也不是故意针对葛大人,实在是他嫌疑太重,很有可能牵扯大案。要知道贩卖如此数量的军械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这时候顾将军若是去探望他,万一日后罪名坐实岂不是会连累你?本官这是替你着想啊~” 顾思年心平气和的说道: “大人说笑了,不管葛大人有罪无罪,我顾某肯定是清清白白,问心无愧,还不至于连累我。” 胡瀚苍挑眉反问: “那你觉得,葛大人有罪吗?” “顾某不知,我只看证据。” 胡瀚苍不说话了,轻轻靠在椅背上,干枯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屋中陷入一丝安静。 过了很久,这位老人才说道: “顾将军从琅州凤川县起家,先入昌字营、后立凤字营,从一介参将到指挥佥事、副总兵、琅州卫指挥使,一场场恶战出生入死,好几次差点丧命疆场,边军新星的名字在朝野都传遍了,可谓是艰难重重又步步高升。 老夫知道,葛靖对你有知遇之恩,所以你一直对他心怀感激,也唯他马首是瞻。 希望他不出事可以理解,毕竟他是你的依仗~” 总算是聊到正题了,顾思年不急不缓,轻声道: “知遇之恩是真的,毕竟我能入京受封琅州卫指挥使,靠得就是葛大人举荐,总该要感激的。 但马首是瞻就谈不上了,葛大人乃是北境司司丞,是我的顶头上司,只要军令政务合理,末将自当奉命行事。” “呵呵。” 胡瀚苍笑了笑,眼眸微凝: “应该不止葛大人对你有知遇之恩吧?你在京城,不是也见了姜尚书一面吗?想必,姜大人很喜欢你吧? 要不然姜大人也不至于亲自出马,替你去户部要来了足足四万人的军粮军饷,要知道边关六镇大小将军无数,却鲜有这般待遇啊~” 顾思年眉宇间总算是出现了一抹凝重,低声道: “胡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哈哈哈,那好,既然都说到这了,老夫就实话实说!” 胡瀚苍端起茶碗饮了一大口,润了润嗓子: “老夫猜猜,姜大人是想将你收入心腹,以助你升官为条件,让琅州卫听命行事,是不是? 又或者说,姜大人对本官,有些不满?” 顾思年目光闪烁,一言未发。 胡瀚苍毫不介意,接着说道: “顾将军虽然官居高位,但想必对朝堂或者说兵部的情况还不太了解。 姜大人是兵部尚书不假,但在兵部,老夫说的话也管用,并不惧他,甚至比他的根基还要深厚的多。 有时候吧,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何必一直跟着姜大人呢?以将军之才干,谁不想收为己用?” 顾思年缓缓抬头: “大人的意思是,跟着您老?” 顾思年明白了,今日胡瀚苍是趁着葛靖倒台,特地拉拢自己的。 “聪明!” 胡瀚苍微微竖起一根手指: “我不知道姜寂之许诺了你什么,但是老夫可以向你承诺,跟着我,日后琅州卫要什么有什么,缺什么给什么。 官阶嘛~呵呵。 等老夫日后成了兵部尚书,你就是右侍郎,在兵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正三品的高官,这可是无数人的梦想啊。” 胡瀚苍的语气极为平淡,正三品的高官就被他这么许诺了出去。 换做旁人说这话那一定是在痴人说梦、异想天开,但顾思年知道,如果胡瀚苍能当上兵部尚书,他就一定能给自己一个侍郎之位。 前提是他会信守承诺。 顾思年面露难色: “这…… 末将只想本本分分在前线领兵,朝堂之事,并不想过多掺和。” “哈哈,无妨,本官会给你时间考虑。” 胡瀚苍大笑一声: “七天后,就是葛靖定罪的日子,顾将军有足足七天的时间考虑。 若是愿意跟着我胡瀚苍,那就由你动手杀了他,本官保证,姜尚书绝对为难不了你。” 顾思年目光微变,这个胡瀚苍还真狠啊,明面上顺从他都不行,杀了葛靖才是最好的投名状。 “如果不愿意嘛。” 老人眼眸微凝,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 “呵呵,那往后顾将军是平步青云还是泯然众人,就不好说了~” 第326章叫我六哥 泗德县,雍州境内一座不起眼的小县城。 这儿与绝大多数的边关城池一样,城外是满目的萧瑟凄凉,只有进了城才能感受到人气、喧闹。 一名颇为瘦弱的中年男子正穿梭于街道中,双手拎着三四只烤鸡与两壶酒,哼着歌唱着曲,迈步前行,极为悠闲。 一看就知道这家伙今天要改善伙食了。 走着走着这家伙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张望,左看右看,映入他眼帘的是两侧的摊贩与来往的行人,个个都在为了生计奔波。 男子嘟囔了一声: “大白天的难道撞鬼了?怎么感觉有人在跟着我?” 虽然没有察觉任何异常,这家伙还是加快了点速度,三步并作两步就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这座小县城本来就没多少人,偏僻巷子里更是人烟稀少,瘦弱的中年男子成了现在唯一的过客。 可能是越安静的地方越让人觉得诡异吧,男子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自己,时不时地就回头看。 但他每次回头背后都空无一物,狭窄的街巷中静悄悄的。 “喵~” “啊~” 突然有一只野猫从旁边一闪而过,直接把这家伙吓得尖叫一声,后背惊出一声冷汗。 得亏这是白天,若是黑夜他估计当场就得被吓晕过去。 “妈的,这也太邪门了,赶紧走!” 中年男子拎着烧鸡烈酒一路小跑,就像有人再捏了吧。七拐八绕的才停在了一处院门外,累得气喘吁吁。 小院子还挺偏僻,四周人烟罕至,男子后怕地看了一眼身后,确定无人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总算是到家了,下次还是多叫两个人一起出门吧。” 瘦弱男子熟门熟路的推开院门往里走,嘴里还不停地吆喝着: “老李!张三!人都哪去了? 今天烧鸡,咱们晚上好好喝两杯,不醉不归! 哈哈……” 当他彻底看清院内的景象时,笑声也就戛然而止。 他口中的那些同袍全都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嘴里塞满了破布条,正用一种无比绝望、恐惧的眼神看着自己。 “咣当~” 两壶酒怦然坠地,中年男子下意识地愕然道: “你,你们?” “唔~呜呜!” 这群家伙嘴里被塞满了布条,哪里还说得出话,就在那儿哼哼唧唧,不停地摇头。 “可算是回来了,大爷们等你很久了。” 一道冷笑声响起,三五名汉子从本该属于他的木屋中走出,人手拎着一把弯刀。 “砰!” 与此同时,背后那扇院门也重重合拢,同样有两人握刀堵门。 果然,真的有人在一路跟着自己! “咕噜~” 男子咽了口唾沫,哆嗦着看向领头人: “这,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泗德县我们是初来乍到,不知可有得罪之处?若是有,在下可以先行赔罪。 有事咱们好商量。” “我?你可以叫我六哥。” 领头的年轻男子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抬起刀锋: “得罪嘛也谈不上,只是想找你确认一件事。” “六哥请,请讲。” 一柄凉刀缓缓搭在了中年男子的脖颈处: “你是不是叫马五,庞鞠政的贴身亲随?” “你,你怎么知道!” 中年男子的脸色豁然大变,浑身像打摆子一样抖了起来。 …… 小沟山,雍州颇有名气的一个小土山。 这儿的山势虽然不算陡,但占地却不小,又遍布丛林,大大小小盘踞着十几股山贼马匪,是块凶地。 其中有这么一伙土匪,总共七八十人,整日打家劫舍、抢劫百姓、奸淫妇女,几乎无恶不作。 别说周围的老百姓了,就算是同山的土匪也畏惧他们,远远的看见都得绕道走。 但今天还真奇了怪了,有那么十几号号人不躲不逃,竟然主动找上了他们。 这群土匪全都聚在了一起,警惕的看向对面,除了那十几号人外,还有一排木箱子盖得严严实实,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敢问你们是何人?好端端的怎么找上了咱们? 我们之间似乎并没有过节吧?” 土匪头子李大疤,因为以前挨了一刀,脸显得凶神恶煞。 换做平时他哪会这么客气? 但刚才他眼睁睁的看着十几号兄弟被人家轻松撂倒,便意识到眼前这些人绝不简单。 而且这群人往这里一站自带杀气,绝非普通土匪可比。 “呵呵,咱们是什么身份李头领就别管了,总之咱们不是来找麻烦的,而是想送头领一笔买卖。” 开口说话的男子明显是个领头的,身材不算太魁梧,可却罕见的长了一张赤色脸庞,格外引人注目。 “买卖?” 李大疤来了兴趣:“既然是赚钱的买卖咱们哪有拒绝的道理? 兄弟请讲!” 赤脸汉子指了指那些木箱子: “这些货物劳烦大当家替咱们运出关外,我知道,以前你们也会干些走私的勾当,肯定知道些出关小路。 这件事对你们来说,不难。货物运出去,自有人接手。 这一趟,你们可以挣一千两!” “蹭~” 一只木箱被人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满了银子,白花花一片。 “一千两!” 那些土匪的眼珠子瞪得滚圆,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啊。 李大疤何尝不心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挣扎着说道: “这位兄弟,以前走私点货物没什么,那都是和平日子,挣点小钱。 可现在前面在打仗,到处都是当兵的,大路小路全都被封死了。 咱们想出关,一定会遭遇官军盘查,随便这一盘问,到时候这些货可就没了。” 都走私了,木箱里能有什么好东西?一定见不得光! “无妨。” 赤脸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带着这个通关路引,任何边军都不敢查你们的货! 相信我,我怎么着也不会拿自己的货开玩笑。” 李大疤无比震惊,这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还有通关的路引? “怎么样,这个差事,有兴趣?” 李大疤咬了咬牙,瞟了一眼四周的兄弟们,最终才点了点头: “干了!” “好!呵呵。” 赤脸男子站起身,提醒道: “大当家,我们的银子可是给足了。没亏待你。 但事情如果办不好,后果你自己掂量!” “明白!” 压迫感十足的汉子们眨眼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大疤直接挥挥手,让人去看看要运出关的是什么东西。 “蹭蹭蹭!” 不看不要紧,一看所有人都愣住了。 木箱中满载军械! 第327章做人要有原则 十天一晃而过,对驻扎在前线的七八万军卒而言这只是平平无奇的十天。天气炎热、战事平息,所有大头兵都在百无聊赖中等着天气转凉。 但两卫的高阶武将都惴惴不安,焦急地等待着,因为今天就是给军械库失火一案下结论的日子。 如果真的给葛靖定了罪、杀了头,那凉军内部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游康恭恭敬敬地站着,庞鞠政与屠震面带坐在一旁。 他还是先朝着胡瀚苍弯腰行礼: “大人,不知召末将前来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有一件重要的差事交给你。” 胡瀚苍神色平静: “今日要给军械库一案下定论,两卫的主帅都会到场,刑部的蔡大人也要来,到时候审案的地方就在这座将军府的议事厅。 请游将军从麾下调集三百精锐刀斧手,藏在议事厅的两侧,随时听令。” 游康下意识的愣住,疑惑道: “大人,请恕末将愚钝,审案有官府的衙役即可,调刀斧手做什么?” “呵呵。” 胡瀚苍微微一笑: “如今游将军也是自己人了,咱们实话实说。 刑部那位蔡大人肯定什么也没查出来,葛靖贩卖军械的罪名逃不了,这样的大罪,板上钉钉要斩首示众。 但你知道,琅州卫的顾指挥使是葛靖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人私交深厚。若是我们判了葛靖的死罪,琅州卫乱起来,总得做一点防备吧~” 游康愕然: “大人是担心,顾将军带兵闹事,强行保住葛靖? 这不可能吧,只要葛大人罪名成立,任何人都保不住。谁敢带兵闹事、抗拒国法,那可是要诛灭九族的大罪!” “哎,游将军不用惊慌。” 庞鞠政接过话说道: “咱们只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毕竟武将的性子都急躁一些,这个顾思年又年纪轻轻、锋芒毕露,自以为天下无敌,保不齐会惹出滔天大祸呢? 胡大人此举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屠震也笑道: “游将军,今日你的任务就是确保议事厅的安全,这任务可是极为重要的噢,交给你做,那是胡大人对你的信任。” 游康像是听明白了,立马抱拳道: “末将游康领命,这就回营调集刀斧手。” 游康的反应让几人都满意的点了点头,但他补充问了一句: “大人,但末将有个疑问,不知该不该讲。” “将军请讲。” 游康低头道: “万一顾指挥使真的做出不轨之举,该如何处置?” 胡瀚苍眉头微挑,轻声一笑: “那就视同谋反,就地处决吧~” “末将明白!” 游康没有任何表情,就这么躬着身、低着头,一路退出了房间。 胡瀚苍昏花的老眼始终注视着远去的背影,目光闪烁。 庞鞠政轻声问道: “大人,您说这个游康到底是不是真心投靠咱们? 信得过?” “是真心是假意,这次不就知道了?” 老人冷声一笑: “屠将军,你的人也准备好,若是这个游康出岔子,就由你动手吧。 到时候谁敢不听号令、蔑视我大凉律法,那就杀个干干净净!” 其实胡瀚苍最希望的是顾思年倒向他这一方,但如果那小子不识抬举,他就只能送顾思年上路了。 “诺!” …… 琅州卫帅帐,顾思年背着手在军帐中来来回回的走着: “南山回来了吗?” “还没有。” 褚北瞻无奈的摇了摇头: “上一次收到消息他还在雍州境内,想来应该在拼命赶路吧~” 顾思年喃喃道: “南山啊南山,这次可全都靠你了~” 顾思年与褚北瞻的身份太过重要,离开军营又很显眼,所以查案一事只能由第五南山出马。 今天就是第十天了,太阳渐渐落山,可他还是不见踪影。能不能替葛靖翻盘,就全看第五南山能做到哪一步。 褚北瞻轻声劝道: “大哥,南山办事你放心,他什么时候让咱们失望过?” “可这次不一样啊。” 顾思年站久了,坐回了椅子上,轻声叹息道: “葛大人的生死关乎着前线边军的稳定,他若是真被处死,先不说我们琅州卫会被如何针对,兵部那位姜尚书定不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就是兵部两大势力撕咬、缠斗,谁还关心前线战事? 在我们的对面,有近十万北燕大军,还有申屠景炎、百里曦、申屠翼、拓跋烈这些北燕悍将,稍有不慎便是一场大败。 如果内斗导致前线战败,燕军入境,那雍州、琅州的老百姓怎么办? 白骨遍野、死尸无数。这样的场面我不想看到!” 褚北瞻看了顾思年一眼,轻声说道: “大哥,你说的这些我也懂,但其实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 对我们而言,保住手中的兵权、击败燕贼是头等大事。以如今的朝局,我们肯定要投靠一方势力,两派相争,互有优劣,那是投靠姜寂之还是倒向胡瀚苍,好像并无区别。 以琅州卫的战力再加上胡瀚苍在朝中的人脉,我们投靠他不失为一种选择,甚至面临的局面比现在还要好。 但大哥好像一心要跟着姜寂之?” “你说的没错,胡瀚苍也好姜寂之也罢,不过是我们往上攀爬的一个台阶罢了。”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但你好好想想,姜寂之在兵部式微,我们投向他无异于雪中送炭,他会不遗余力的帮助咱们;但胡瀚苍就不同了,手底下有庞鞠政、屠震,甚至还有各卫那么多武将,我们对他而言撑死了算是锦上添花。 日后胡瀚苍一旦扳倒姜寂之,他是会重用我们还是那些跟了他多少年的心腹? 过河拆桥的事,我们还见得少吗?” 褚北瞻没有说话,但在默默点头认同顾思年的观点。 “还有一个原因。” 顾思年苦笑一声: “你说我矫情也好、愚蠢也罢,葛靖毕竟是提携我们的那位贵人,琅州卫能有今日的规模、战力离不开他的帮助。 我知道他也是在利用我们,但人总该是要报恩的,落井下石的事我做不出。” 其实就眼下的局面,胡瀚苍一派已经占了上风,顾思年完全可以趁机倒戈,弄死葛靖,这样姜寂之一派就再无还手余力。 但他不想这么做。 褚北瞻笑了笑: “大哥说得好,做人嘛,还是要有点原则的。 哈哈哈~” 顾思年轻声道: “所以,现在我们只能祈祷第五南山及时赶回来了~” “将军!” 一名亲兵迈步而入,躬身道: “胡大人召将军,大厅议事!” “呼~” 顾思年长出一口气站起身: “是生是死,就看今夜了~” 第328章抓到纵火贼 审案的地方就设在了将军府的议事厅,偌大的议事厅内除了一部分军卒衙役,还有两卫的一些将军。 顾思年就带了秦熙与蒙厉过来,七八名随行的亲兵被留在了门外,但三人在进府的时候被搜了身,军械兵器全被扣下了。 屠震身边也只有副总兵赵泽天与新任的指挥佥事游康,三人并排而坐,神情悠闲,进门的时候蒙厉恶狠狠地瞪了游康一眼。 几位将军们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屋中的氛围看似正常,实则处处透露着诡异。 唯一不算边军中人的就只有刑部清吏司郎中蔡象枢了,这位蔡大人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二字,估计这些天为了查案累得不轻。 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不停地在屋内扫视着,漫无目的的东张西望,有好几次目光都落在了顾思年的身上。 胡瀚苍慢悠悠地从侧面的屏风背后走出,路过顾思年身边的时候轻轻说了一句: “今日可是最后一天了,顾将军可得做出决定了啊~” 顾思年没有回话,只是挤出一抹微笑。葛靖刚出事的时候胡瀚苍就拉拢过自己,今日要么顾思年亲手杀了葛靖,要么就彻底与胡瀚苍变成敌人。 这个抉择,太难了~ 老人的声音细若游丝,只有顾思年一人听见,在旁人眼里就是胡瀚苍与顾思年打了个招呼,但蔡象枢的眉头好像皱了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胡瀚苍的出现让议事厅内迅速陷入安静,老人也不寒暄,直奔主题: “来人啊,带人犯!” “诺!” 两名凶神恶煞的壮汉压着葛靖就走上厅前,毕竟是从三品的文官,案子也没定罪,葛靖的气色还算不错,身上也没有带枷锁之类的物件,只是愁容多了些。 葛靖一进屋就看向了顾思年,他是葛靖眼下唯一能依靠的援手。顾思年只好先点了点头,示意葛靖安心。 “葛大人,好久不见了。” 胡瀚苍轻声细语地说道: “审案之前,本官有句心里话想说一说,咱们毕竟同僚一场,若是大人愿意主动认罪,本官定会上奏陛下,替大人求情,怎么说也会落个身首异处的局面啊。” 葛靖咬着牙,低喝道: “下官还是那句话,我冤枉,我无罪!” 庞鞠政很是鄙夷,看你待会儿还有没有这么嘴硬。 “蔡大人。” 胡瀚苍平静地问道:“十天时间已过,不知道仓库失火一案查得怎么样了?” 蔡象枢回话道: “十天来下官在城中明察暗访、操心操力,能确定的是军械库失火完全是有人故意纵火;黑市上贩卖的军械也确实是仓库中丢失的那一批。 所以说一定有人偷走了军械,牟取私利!” 对于这个回答众人并不诧异,这些东西在庞鞠政之前的证词里就有提过。 胡瀚苍反问道: “那纵火的人找出来了吗?只要找到纵火的贼人,就能顺藤摸瓜,查出此事到底是何人所为,也可以还葛大人的清白。” 葛靖的眼中多出一丝讥讽,这个老东西到现在还装腔作势,分明巴不得自己早点死。 “唉,大人还别说,这伙贼人狡猾得很啊。” 蔡象枢叹了口气: “本官足足找了八天,一无所获,想来这群人背后的主谋一定手眼通天,将他们给藏了起来。” “这么说蔡大人还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咯?” 胡瀚苍淡淡的说道: “那按照先前的约定还有庞大人提供的人证物证,此事的背后主谋就是葛靖葛大人! 依照我朝律法,贩卖军资,监守自盗、贪赃枉法最该当死!” 葛靖面色一白,这么快就要给自己定罪了吗?庞鞠政的脸上却多出一丝笑容,心中暗自骂道: “老东西,已经让你多活了十天,知足吧!” “胡大人,下官的话还没说完呢!” 就在胡瀚苍准备定案的时候,蔡象枢抬了抬手: “下官说的是前八天一无所获,但就在昨天傍晚,下官抓住了那些纵火焚烧军械库的贼人。” 其实蔡象枢有句话没说,这些纵火贼不是他抓住的,而是有人给他送上门的,直接丢在了刑部官衙的大门口,直到现在他都弄不清楚是谁干的。 “什么?找到了?” 葛靖的眉头不自觉的一皱。 庞鞠政下意识的问道: “当真?蔡大人,这可是众人会审,胡大人亲临主持,您可不能信口胡说啊。 确定是他们焚烧了军械库?” “当然了,本官岂会撒谎?” 蔡象枢神色古怪的反问道: “下官抓住了纵火贼,但庞大人好像不太开心啊?” “没,没有。” 庞鞠政的脸皮抽了抽: “大人说笑了,贼人落网,本官高兴还来不及呢。” 胡瀚苍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蔡大人,既然人抓住了,那有没有审出点什么,比如背后主使是何人?” “审嘛,倒是还真审出了一些东西,但就怕说出来诸位大人不信啊。” 蔡象枢很认真的说道: “要不咱们把贼人押上来,当着大家的面审一审?” 胡瀚苍一时间有点拿不准主意,看向了庞鞠政。因为派人焚烧军械库是庞鞠政一手操持的,那些人也只有庞鞠政认识,难不成蔡象枢真把那些人抓住了? 庞鞠政则极为自信的点了点头,示意胡瀚苍放心,那些人早就被他藏起来了,他绝不相信蔡象枢能把他们找出来。 他估计是蔡象枢随便找了几个流氓地痞滥竽充数,好给他自己脸上贴贴金,不然岂不是显得刑部太没用? “好!” 见到庞鞠政点头,胡瀚苍欣然同意: “那就把贼人带上来,本官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军械都敢劫!” 蔡象枢朗声高喝: “来人啊,把贼子押上来!” 早就侯在门外多时的刑部衙役鱼贯而入,押着五六名人犯就走了进来,跪成一排。一群人都鼻青脸肿的,估计没少挨揍。 庞鞠政在看清中间那张脸庞后浑身哆嗦了一下,脸色瞬间漆黑,坐立不安。 蔡象枢朗声道: “这些家伙就是焚烧军械库的贼人,数千柄弯刀、上万只箭弩啊,就被他们给弄没了。 实在是罪大恶极。” 蔡象枢骂声不断,几名人犯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蔡象枢突然走到了人前,抬起中间那名瘦弱男子的脸,笑呵呵的看向庞鞠政: “庞大人,此人你认识吗?” 胡瀚苍的心头突然出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庞鞠政的表情就像是见了鬼一样慌乱,摇了摇头: “不认识。” “不认识?呵呵。” 蔡象枢大笑一声: “庞大人可以再好好看看,到底认不认识。” “不认识,绝对不认识!” 庞鞠政斩钉截铁。 “好,庞大人估摸着是整天操劳军务,眼神不太好使了。” 蔡象枢的表情一点点变得阴寒: “那就让下官给你提个醒,此人名为马五,足足给庞大人当了两年的亲随! 这样的人,大人也会认不出?” 第329章当庭翻供 马五?庞鞠政的亲随?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又扯进来一个兵部官员,这案子越来越有意思了。 庞鞠政急吼吼地喝道: “不可能,本官绝不认识此人!蔡大人,你莫要胡说!” “胡说?” 蔡象枢面不改色地回道: “本官派人拿着马五的画像已经去庞大人的府中问过了,多名下人承认,此人在一个月前还出现在你的府中,而且此人整日与你形影不离,备受信任。 别说你府中的下人了,就算是军中的武将、士卒,都有不少人见过他。 铁证如山,庞大人还要抵赖?” 顾思年心中微松了一口气,看来第五南山那边的谋划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那他就放心了。 “这,这……” 庞鞠政哑口无言,脑子一片空白。 蔡象枢瞪了马五一眼: “说!军械库失火,是不是你干的!” “是,是小人干的。” 马五哆哆嗦嗦的应了下来,随即一伸手指向庞鞠政: “都是,都是庞大人指使的,小人只不过是奉命行事啊!请蔡大人明察!” 马五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没人知道他在刑部那儿受了什么酷刑,直接就把庞鞠政给卖了。 “放屁!” 庞鞠政破口大骂: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本官什么时候指使你烧过军械库?说,到底是谁让你栽赃陷害本官!你可知道污蔑朝廷命官是多大的罪!” 场面形势瞬间转换,这次大叫冤枉的变成了庞鞠政,葛靖的眼神中终于露出了一丝希望,看来顾思年在背后出了不少力啊。 看着眼前这出闹剧,胡瀚苍肺都快气炸了,庞鞠政这个废物,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利索,恨不得一巴掌扇死他。 “庞大人!” 蔡象枢沉声道: “您府中的亲随带人烧了军械库,还说是你指挥的,此事您是不是该好好解释一下? 之前您可是言之凿凿,说葛大人才是贩卖军械的元凶啊。” 庞鞠政一脸的慌乱与畏惧,他现在能解释个什么,因为马五真是他派去的! “蔡大人,稍安勿躁嘛~” 胡瀚苍终于开口了,面无表情的说道: “区区一个亲随罢了,随随便便花点银子就能收买的货色,他的话怎么能信? 说不定他是受人指使,故意栽赃庞大人呢?” “胡大人这是何意?” 蔡象枢的眉头紧皱: “黑市掌柜指认葛大人就是证据确凿、铁证如山,马五供出庞大人就是故意栽赃陷害,大人未免有点厚此薄彼、故意偏袒了吧?” 好家伙,一个正五品的刑部郎中竟然当面指责起兵部侍郎,连顾思年都开始佩服起这个蔡象枢的胆子。 胡瀚苍不以为意,缓步前行,一直走到马五身边: “马五,抬头,看着本官~” 马五战战兢兢的抬起头,他知道这位老人才是全场中官阶最高的人,更知道他是庞鞠政的后台,可如今自己却为了活命供出了庞鞠政。 他那张脸都吓白了。 胡瀚苍轻声道: “你既然是跟在庞大人身边的亲随就应当明白本朝的律法,假如真是庞大人指使你焚烧军火库,你作为帮凶,那一定会判一个死罪,就算你主动招供,那也得落个发配千里充军的下场,还是个死。 但假如是有人唆使你故意栽赃,又或者是你情急之下随意攀咬,那就重新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要把事情说清楚了,本官担保,给你条活路。” 顾思年的脸色豁然大变,胡瀚苍这个老东西,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威胁马五。 蔡象枢自然也听出了胡瀚苍话语中的隐意,立刻就急了: “胡大人,你……” “蔡大人!” 始终沉默不言的屠震冷声喝道: “今日审案,胡大人才是主官,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刑部郎中插嘴!” 蔡象枢气得脸色铁青,明明是个文官,但他已经捏紧了拳头。 胡瀚苍微微弯下腰,凝视着马五的双眼: “来,告诉本官,告诉蔡大人,此事真的是庞大人指使的吗?还是葛靖? 放心说,本官乃兵部侍郎,坐领两州军政大权,有老夫在,没人敢拿你怎么样。” 浑浊而又凌厉的眼眸中闪烁着精光,马五在犹豫片刻后摇了摇头: “不,不是庞大人,是小人一时鬼迷了心窍,胡言乱语~ 实际上,实际上是,是葛靖指使的。” 这个马五还真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才是胡瀚苍最想听到的答案,也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全看胡瀚苍愿不愿意保下自己了。 “呵呵呵。” 胡瀚苍满脸笑容地直起腰: “蔡大人,诸位将军,你们都听到了吧?庞大人清清白白,军械库失火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幕后黑手,就是葛靖!” 蔡象枢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好不容易抓到个马五,竟然在胡瀚苍一通威胁之下当庭翻供了。 一直神经紧绷的庞鞠政可算是松了口气,恨不得给胡瀚苍磕三个响头道谢,姜还是老的辣啊。 顾思年的脸彻底黑了,今日之事已经完全偏离了他预想的发展轨道。 “屠将军。” 胡瀚苍突然一转头看向了屠震: “马五带头焚烧军火库,偷窃朝廷军资,该当何罪?” 马五一愣,没听明白此话是什么意思,只看到屠震几步就走到了自己身前,手中还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弯刀,他瞬间尖叫出声: “大人!饶命啊!” “噗嗤~” 下一刻,弯刀已经捅进了他的胸膛,一具死尸就这么颓然倒地,眼中满是绝望与懊悔。 屠震收刀入鞘,面无表情地应道: “死罪!” “胡大人!” 蔡象枢再也忍不住了,大声怒斥: “即使马五有罪,也不该现在就杀吧?您老这么做就不怕有杀人灭口之嫌吗?” “笑话。” 胡瀚苍讥笑一声: “他自己都认罪了,焚烧军械库不该杀?本官秉公执法,有什么好怕的?” “你!” 蔡象枢被怼的哑口无言。 “好了,那此案已经明了,无需多言。” 胡瀚苍冷声道: “就是葛靖监守自盗、私卖军械,大逆不道,罪该处死! 如今大敌当前,做出这等事更是罪无可恕,本官决意,就地处斩,悬首营门,警示全军!” “轰!” 葛靖面色惨白,犹如五雷轰顶,他最后一丝丝活下去的希望也宣告破灭。 胡瀚苍轻声道: “葛大人毕竟曾是北境司司丞,位高权重,就别让底下的人动手行刑了,也算给葛大人最后一点体面。 顾将军,要么就请你出手,送送葛大人?” 第330章刀兵相见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顾思年的身上,这位声名鹊起的边军新星、琅州卫指挥使迎来了人生中一次重大的抉择。 杀葛靖?投靠胡瀚苍; 还是不杀,力保葛靖不死? 从眼下的局面来看,葛靖已经毫无翻盘的可能,唯一能倚仗的就是顾思年带兵强行保下他,一直等到朝廷有明旨诏书下来。 但这样的话,与造反没什么两样。 “呼~”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顾思年站了起来。 胡瀚苍笑了,朝屠震投去一个眼神,他很识相的将那把刚刚杀了马五的刀递给了顾思年。 顾思年拎着血气还没消散的弯刀一步步走向葛靖,葛靖的目光也在一点点变得黯淡。他如何看不出这是胡瀚苍威胁顾思年的手段? 像葛靖这种老狐狸,只要脑子稍微一转就能想到在自己被关押的日子里,胡瀚苍一定拉拢了顾思年,就是不知道顾思年是如何回应的。 胡瀚苍怡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面带笑意,只要顾思年在众目睽睽下杀了葛靖,那姜寂之再也不可能信任他,顾思年唯一的出路就是倒向自己。 当然,顾思年也可以选择不杀,换做其他人行刑,但这样的话就是与他胡瀚苍为敌,葛靖死后,琅州卫就是自己针对的对象。 他相信顾思年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顾思年停步、握刀、站定,面无表情。 葛靖淡然一笑,嘴唇轻努: “动手吧,老夫明白,不怪你。” “呼~” 顾思年缓缓转过身来,将葛靖挡在身后,朗声高喝: “胡大人,案件不明、疑点重重,末将觉得该延期再审!” 这下诧异的变成了蔡象枢,自己是刑部官员,不算胡瀚苍的直属下官,顶撞几句没什么,可顾思年就归兵部指挥啊,他竟然敢当面违抗胡瀚苍的命令? 胡瀚苍的脸皮一僵,眼神冰冷: “顾将军,难道你没听清本官刚刚说的话吗? 此案证据确凿、铁证如山,没什么必要延期再审了。你若是念及旧情不愿动手,就退到一边,自有别人行刑!” 此刻的胡瀚苍已经明白,这个顾思年终究不愿与自已一条心。 游康很合时宜的站了起来,意思顾思年不杀,就他来杀,充当着胡瀚苍的马前卒。 “不。” 顾思年极为坚定的摇了摇头: “末将不是顾及私交,而是秉持国法律法! 既然先前马五说了是庞大人指使他这么做的,那此案就有疑点,当庭翻供的话就更加不可信,他人虽死,可刑部手里依旧有他死前的证词,于情于理都应该好好再查查。 是葛大人也好、庞大人也罢,总该查个明明白白吧? 但胡大人断然下结论要给从三品大员定罪,甚至不愿意上报京城,延期再审,实在不合情理。 我顾思年身为凉臣凉将,只求一个公平公道!绝非故意违抗大人之命!” “没错!顾将军说得对!” 蔡象枢幡然醒悟: “本官手里还有马五死前签字画押的证词,依刑部律法,当庭翻供的案件确实需要重审,尤其是这样的大案要案。 胡大人,您若执意要杀人,可得三思而后行啊。” 胡瀚苍面色冰寒,没想到这两个难缠的家伙竟然站在一起了,当即咬牙说道: “蔡大人,刑部律法本官自知,但眼下乃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葛靖私卖军械,不杀不足以平军中愤怒!不杀怎能明正军纪军威? 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休得再多言! 顾将军,本官只问你一句话,你让还是不让!” 顾思年坚定的往前迈了一步: “今日有我在,任何人也别想杀葛大人。” 被顾思年挡在身后的葛靖没来由的鼻尖一酸,竟然有丝丝泪花出现在了眼眶之中。 这些年来老人历经朝堂纷争,见过太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前一刻还是朋友的人很可能在下一刻就朝你的背后捅刀子。 但今日的顾思年面对如此危局,竟然愿意舍命保住自己。 秦熙与蒙厉也站到了顾思年的身边,用自己的行动证明要与主将共进退,尤其是蒙厉那如狼似虎的眼神,着实有些吓人。 这三人往这里一站,已经隐隐有些兵变的味道了。 “放肆!” 胡瀚苍勃然大怒,厉声喝道: “琅州卫指挥使顾思年以下犯上、抗拒军令,意图谋反。 来人,给我拿下!” 游康怒喝一声: “来人!” 早就埋伏在两侧的右骑军刀斧手尽数涌出,瞬间就将议事厅挤得满满当当,数不清的寒光在刀锋上闪烁。 可当这些右骑军的将士发现他们拿刀指着的竟然是顾思年时全都愣住了,用一种极为茫然的眼神看向游康。 要知道琅州卫如今五万军马,有多少新兵是冲着顾思年这三个字才投军的?难不成今天他们要亲手杀了心中那位无比敬仰的人? 但游康没去管那些异样的眼神,只是缓步走到顾思年身前: “顾将军请让一让,别让咱们这些底下的人难做。” “不让。” 顾思年还是那句话: “要杀要剐,游将军自便。 你们两不要管,不许动!” 后面那句话是说给秦熙与蒙厉听得,顾思年不想此事牵连他们。 “蹭!” 游康瞬间拔刀,刀锋直抵顾思年的咽喉: “顾将军,你别逼我!” 昔日的同袍、昔日的兄弟,今日却拔刀相向。 蒙厉都快气疯了: “游康你这个混账!竟然拔刀对着大哥,你这个白眼狼!老子当初就应该一刀捅了你!” 可胡瀚苍却对游康的表现十分满意,刚刚游康拔刀的样子可没有半点犹豫,这正是他想看到的。 顾思年轻轻一拉,解开衣袍,官服下露出了一抹黄色: “此乃陛下殿前御赐的黄马褂,若想杀我,必须上报京城,直达天听! 胡大人,您老可得想清楚了。” 庞鞠政浑身气不打一处来,又是这个黄马褂,当初他就被顾思年摆了一道。 这下游康还真停住了,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向背后的老人。 胡瀚苍咬牙切齿的说道: “顾将军,你如今可是抗拒军令,擅动麾下作乱,有谋逆之嫌。谋反的大罪啊,就算黄马褂也保不住你!” “噢?” 顾思年争锋相对: “末将是不是谋逆,大人说了可不算吧? 若是胡大人不服,大可动手试试!” 胡瀚苍紧咬牙关,脑筋急速运转: 杀还是不杀? “哒哒哒~” 就在这时,府门外突然响起一片嘈杂声,似乎是有无数军马路过。 一名军卒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跪地喝道: “大,大人,凤字营一千精骑突然开拔,就,就停在府门外!” 第331章通敌叛国 “末将褚北瞻,萧川,楚仲骞!” “参见胡大人!” 一千凤字营精锐就停在将军府的门口,甚至不用看见人影就能感受到府外有一阵杀气弥漫。 但走进议事厅内的只有褚北瞻三人,而且恭恭敬敬地朝胡瀚苍跪地行礼。 萧川与楚仲骞的目光一直在四处打量,两位老人满腹狐疑,这儿的气氛看起来可不太妙啊,三百刀斧手都出来了,今天这到底是审案还是打仗? 胡瀚苍面带愠怒,冷声道: “褚总兵,你带着一千凤字营来这是何意?难不成是受了顾总兵的指使想煽动军心,意图作乱?” 胡瀚苍想看到顾思年带着几个亲信手下一时冲动,铤而走险,但他绝不想看到上千人在军营火拼,万一一个不慎连累到自己呢? “大人言重了!” 褚北瞻沉声道: “末将只不过是刚好率凤字营执行军务归城,有要事禀报。 但又担心率军前来有作乱之嫌,半路恰好撞见了两位老将军,就一起请过来了,请大人先行恕罪!” 褚北瞻的语气很恭敬,实在让人挑不出毛病,而且军中资历最老的两位将军都在场,这要是说他造反,胡瀚苍自己都不信。 所以这位胡大人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轻轻挥了挥手: “都起来吧~” “谢大人!” 几人站了起来,褚北瞻极为隐晦地一扭头,与顾思年对视了一眼,面对重重刀斧手的围困,他嘴角竟然挤出了一抹笑意。 顾思年的心瞬间就定了,今天一定能够安然无恙!接下来就看褚北瞻表演了。 胡瀚苍重新坐回了椅子: “刚刚褚将军说有要事禀报,何事?” “回大人话!” 褚北瞻沉声喝道: “今日凤字营依令外出,巡视城外防线,在函荆关往北四十里的地方遭遇了一群往北燕走私货物的马匪,已经被末将领兵尽数格杀。” 胡瀚苍的眉头皱了皱: “不就是一群马匪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褚将军有点小题大做了吧?” 往北边走私货物太常见了,北荒三州有上百万的老百姓,吃喝拉撒需要的东西数不胜数,对两边的商贾贸易两朝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是战时,正常的商队哪还敢出没,只有马匪这种胆大包天的家伙会铤而走险,赚一笔横财。 褚北瞻接着说道: “若是寻常货物,末将自然不敢打扰大人,但这次马匪走私的东西实在是非同小可,不敢不报。” “到底是何物?” “军械!” “什么!” 胡瀚苍面色大变: “怎么可能?军械这种东西他们想卖给谁?” “末将在斩杀完那群马匪之后就遇到了燕军骑卒,那批军械一定是给燕军的。” “简直胆大包天!” 萧老将军怒声呵斥: “我边军将士在前线死战,这些马匪竟然敢将咱们的军械卖给燕人,这不是资敌吗? 干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简直罪无可恕,褚将军杀得好!” “不对啊。” 胡瀚苍皱起了眉头: “区区一伙马匪,哪来的途径弄到军械?” “大人。” 褚北瞻轻声解释道: “末将在最后拷问了一名马匪,他们说这批军械是有神秘人物交给他们,运出关去交给北燕的,还许之以厚利,所以他们才铤而走险。” “这么说并不是走私货物?还是直接送给了燕人?” 楚仲骞冷声道: “胡大人,这已经不是寻常的走私案了,而是有人通敌叛国!” 卖军械给北燕与送军械给北燕完全是两码事,一个是以利益为重,一个就是真正的通敌! “楚老将军说的是。” 胡瀚苍表面在应和着,眉头却越皱越紧,他心底总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好像这个褚北瞻在把自己往一个坑里绕。 一直在边上看戏的蔡象枢怒气冲冲的问道: “褚将军,那群马匪有没有交代是谁给了他们军械?此人务必要揪出来,说不定他就藏在边军之中!是燕人的探子!” 事情越发不可收拾,从军械库一桩普普通通的起火案子牵扯出了葛靖牟取私利,现在又变成了燕军谍子潜入了边军中之中。 胡瀚苍皱眉问道: “到底是谁?” 褚北瞻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高高举过头顶: “这是从马匪身上搜出来的通关路引,上面盖有北境司左司监庞大人的印章!” “轰!” 全场哗然,一道道神色各异的目光落在了庞鞠政的身上。 又是他。 庞鞠政只觉得脑子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晕厥,哀嚎道: “不,不可能啊。 下官,下官绝对没有私通燕贼,叛国投敌啊!没有,绝对没有啊!” 庞鞠政的脸色是无比的惊恐,整个人都在颤抖。 焚烧军械库、栽赃葛靖,这些罪名或许能要了他的命,但只要胡瀚苍努力为他奔走,说不定能保条活路。 可私通燕贼,叛国投敌,这是必死无疑,诛九族的大罪。 别说胡瀚苍了,就算是六部尚书联名尚书都保不住他。 他现在真的想吐槽一句,怎么今天所有的坏事都落在了自己头上!一次又一次! “庞鞠政!” 蔡象枢再次跳了出来,直接直呼其名,怒斥道: “你的印章就盖在上面,北境司左司监几个大字清清楚楚,你还想抵赖?难不成马匪潜入你的府中,偷走了你的印信不成? 本官想通了,分明就是你指使马五偷走了营中军械,然后转头送给燕人,害怕暴露就栽赃陷害葛大人! 一切的一切,幕后黑手都是你!都是你这个通敌叛国之贼!” 你还别说,蔡象枢这一通分析合情合理,从头到尾所有的事情都被他串联在了一起,没有丝毫疑点。 最要命的就是那张盖着印信的通关路引,除了庞鞠政还有谁能碰到那枚大印? 这才叫真正的铁证如山! “扑通~” 本就胆小的庞鞠政哀嚎一声跪在了地上,朝着胡瀚苍连连磕头: “大,大人,小的冤枉啊!小的绝对没有私通燕贼! 屠将军,赵将军,还有游将军,你们帮我说说话啊!” 胡瀚苍看着失声痛哭的庞鞠政,老眼中带着一丝悲悯,更多的则是愤怒。 庞鞠政连哭带嚎,可屠震几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通敌之罪还帮你说话?不要命了? “大人,您总该信我吧?” 庞鞠政连滚带爬的来到了胡瀚苍的脚下,哀求道: “小人冤枉,真的是冤枉啊!” 在今天这间大厅里庞鞠政说了无数的谎话,但这一句是真的。 他确实是冤枉的。 “啪!” 下一秒,胡瀚苍一巴掌甩在了庞鞠政的脸上,破口大骂: “大胆奸贼,竟敢通敌叛国,陷害葛大人,枉本官对你信任有加! 来人,给本官抓了,立刻下狱!” 第332章抛弃 半个身子都蜷缩在椅背中的胡瀚苍满脸阴沉,搭在椅背上的干枯手掌还在不停地颤抖。 从微微抖动的胡须看得出他在强行压住心中的怒火。 站在边上的屠震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作为胡瀚苍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他很清楚老人的怒意有多深。 本来以为十拿九稳能扳倒葛靖,结果却赔了一个庞鞠政进去。 “混账,这个顾思年!” 胡瀚苍咬牙切齿的说道: “玩弄这种把戏?还真敢铁了心与老夫作对!” 要不是顾思年在最后时刻挡在葛靖面前,人早就杀了。 屠震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大人,庞大人会不会,真的私通燕军?” “狗屁!就他那个胆子也敢通敌?” 胡瀚苍怒气冲冲的说道: “分明就是顾思年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张盖着庞鞠政印信的通关路引,再搞一批军械,强行栽赃陷害! 什么通敌叛国,从头到尾都是他们的手段罢了!” “那咱们派人好好查查,说不定能还庞大人一个清白?” “查个屁!” 胡瀚苍冷声道: “马匪都被杀光了,死无对证,那张通关路引又盖着印信,铁证如山!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庞鞠政通敌的罪名也跑不了!” 这就是老人最生气的地方,明明知道是顾思年那一方在陷害庞鞠政,可他却没有证据反驳。 怪不得褚北瞻拉上萧川、楚仲骞两位老将军一起出现,他要的就是当场把罪名坐实! 再加上一个刑部的蔡象枢,绝无翻案的可能。 “那现在怎么办?” 屠震苦着脸说道: “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葛靖无罪释放?” “只能这样。” 胡瀚苍很不甘心的说道: “今天那么多人在场看着,偷走军械的是庞鞠政,葛靖只能放了。 此事就到此为止,绝不能再闹大,否则消息传到京城本官也难以自圆其说。 到时候那个姜寂之再参我一本,指不定陛下就会调我回京,得不偿失。” 胡瀚苍看得很透彻,若是能坐实葛靖的罪名那就杀,眼下局面彻底反转,就只能放人。 “唉~” 老人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次是咱们弄巧成拙了,怎么就碰上蔡象枢这么个死脑筋?要不是他,本官早就把葛靖杀了,哪至于落到今天这般局面。” 胡瀚苍心里这个恨啊,换做别的刑部官员,随便花点银子就能收买。 可蔡象枢偏偏是个两袖清风、只认死理的主,就连胡瀚苍都拿他没办法。 “那,那庞大人怎么办?他可还关在牢里呢。” 屠震忧心忡忡的问道: “他大难临头,万一,万一供出是我们指使他焚烧军械库的,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此事可不是庞鞠政一人所为,屠震也有参与,主谋正是面前这位兵部右侍郎,说起来他们三个都是同谋。 “这个蠢货!” 刚刚消了点火气的胡瀚苍又骂了起来: “办个事都不利索,到处露出马脚。本官真是瞎了眼,用了这么个废物! 现在事情没办成,惹得一身骚!” 屠震头一缩也不敢说话,但庞鞠政在他眼里确实是个废物,若不是胡瀚苍有心重用他,屠震甚至懒得搭理他。 沉默许久的胡瀚苍缓缓抬头,眼神中满是寒意: “这个废物不能留,别真把咱们供出来。 你去,做得干净一点。” 屠震心头一颤,随即重重点头: “明白!” …… “思年啊,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你重情重义,好!” “大人过奖了,下官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岂能容大人蒙受不白之冤?不过大人,你真得少喝点,今天真是喝太多了。” “没事!老夫年轻时的酒量可不比你们这些边军汉子差,没醉,我还没醉!” “好好好,那您老喝慢点也行啊。” 顾思年的帅帐中正上演着一幕古怪的景象,被软禁了十天的葛靖刚放出来,就拎着两坛酒找上了顾思年。 一个半大老头、一个风华正茂,一老一少就这么边喝边聊,一直喝到夜幕降临。 醉醺醺的葛靖拍打着顾思年的肩膀: “思年啊,都说患难见真情,老夫这次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句哈的含义。 这次,这次要不是你,老夫这条命就没了。 别的话就不多说了,从今以后在朝堂之上,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老夫一定鼎力相助! 放心!” 这么多年葛靖在朝堂上经历了太多的钩心斗角,鲜血早已冷却。 他以为所有人都一样,有用的就利用,没用的就抛弃,换做任何一个人在顾思年那个位置,都应该直接倒向胡瀚苍才对。 但顾思年没有,而是想方设法,不惜牺牲性命保住了自己。 别看葛靖现在醉醺醺的,但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 “哎呦,大人言重了,别说了别说了。” 老人在这大诉衷肠,顾思年是哭笑不得,看着葛靖从清醒到醉酒,最后直接晕倒趴在了桌上。 顾思年满脸无奈,挥了挥手: “小六子!” “在!” “送葛大人回营吧,叫两个人好生照看着。” “诺!” 总算是把烂醉如泥的葛靖送走了,褚北瞻与第五南山两人嬉笑着走了进来: “大哥,咱们可是很少见到这位葛大人如此失态啊。 怕是从今以后,他会不遗余力的帮助我们,也算是有个可靠的背景了。” “你们说我这次的选择对吗?” 顾思年的嘴里同样满是酒气: “为了一个北境司的司丞,彻底与胡瀚苍结下梁子。 往后的日子,不一定好过咯。” “我觉得没问题。” 褚北瞻轻声道: “一个可靠的盟友,好过十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总比随时随地防着有刀子从背后捅过来要好。” “呵呵,也对。” 顾思年伸了伸懒腰: “这次多亏了南山,要不是你那一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妙计,咱们哪能反败为胜?” 既然胡瀚苍能栽赃葛靖,他们为什么不能栽赃庞鞠政? “当大哥还真是轻松啊,一句夸奖就把我给打发了。” 第五南山撇了撇嘴: “这次我可是跑断了腿,差点没累死。 为了坐实庞鞠政的罪名,小六子与谢连山也忙前忙后跑了整整七八天。 好在没有白辛苦一场啊。” 顾思年好奇的问道: “找到马五那群人应该是安凉阁帮忙一起出了力,运军械的马匪也好办,山里随便找一伙人就行,反正结局都是个死。 我唯一想不通的是,那张通关路引怎么会盖着庞鞠政的印信,他的印章应该一直放在自己营中才是,你怎么弄到的?” “呵呵。”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 “前几天钱将军去找庞鞠政喝了一顿酒,预祝他即将成为北境司司丞。 庞鞠政醉得比刚才葛大人还厉害,一整天都不省人事~” 第333章蔡大人,交个朋友? “蔡大人您可是稀客啊,来来来,请坐请坐。” 顾思年面带笑意地将蔡象枢引进了军帐,言辞间显得颇为熟络。 身着官袍的蔡象枢也不客气,随意地坐在了椅子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顶帅帐。 帐内陈设极为简朴、并无任何华丽的装饰,让这位蔡大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顾思年端来一碗凉茶: “蔡大人,军营里条件简陋了些,也没什么上好的茶叶,只能给您倒碗凉茶了。 不过喝起来很清爽,正适合这大热天的。” 蔡象枢颇为豪迈地端起茶碗灌了一大口: “唔,确实凉爽,正好用来解暑。 顾将军还真是会过日子了,这不比泡茶喝起来舒服多了?” 其实这是两人第一次私下来往,表现的却一点也陌生。 可能是因为共同站在了胡瀚苍对立面的原因,都佩服对方的勇气。 顾思年摆了摆手: “一碗凉茶罢了,这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军营将士都靠这个解乏。 蔡大人若是喜欢就多喝一些,临走的时候我让人给你搬个一大桶。 好好喝个痛快!” “哈哈~” 蔡象枢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打趣道: “顾将军看我这肚子能喝下几碗?莫不是要肚里撑船?” “哈哈哈。” 顾思年大笑出声: “想不到一丝不苟的蔡大人也会开玩笑,还真是让我没想到啊。 咱们言归正传,蔡大人今日过来是有事吗?” “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蔡象枢微微一笑: “有件事,想向顾将军求证,还望将军照实回答。” “蔡大人问话,顾某肯定是知无不言啊。” 顾思年一点也没有总兵的架子,挥挥手: “尽管问。” 蔡象枢也不扭捏,直奔主题: “马五那群纵火贼,是顾将军派人扔在我刑部清吏司门外的吧?” “咦,那些贼子不是蔡大人抓住的吗?” 顾思年一脸愕然: “与我顾思年何干?” 一双眼皮不停的眨巴,顾思年的脸上写满了无辜二字。 “哈哈哈。” 蔡象枢朗声一笑: “顾将军打仗厉害,装傻更厉害啊,雍州还有第二个人愿意救葛大人? 要是不说实话,我蔡某可就告辞了。” 蔡象枢作势就要起身,顾思年一把拦住了他: “行行行,是我派人送过去的,行了吧?” 顾思年无奈的说道: “蔡大人毕竟是刑部郎中,人犯在你手里,作用更大一些。” “哎,这就对了嘛,实话实话。” 蔡象枢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不过顾将军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这里可是雍州,你顶多算个外来者。 庞鞠政和屠震两个地头蛇把人藏起来,你都能这么快找到?” 蔡象枢的眼里闪烁着精光,他在雍州待了好几年,手里还握着刑部衙门,顾思年却能比他更快找到纵火贼。 在他看来,顾思年的背后肯定还有秘密。 “哎,侥幸侥幸。” 顾思年赶忙岔开话题: “接下来蔡大人准备如何审庞鞠政通敌一案?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审案?不必了。” 见顾思年不想多言,蔡象枢也没多问,只是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庞鞠政于昨夜上吊,畏罪自杀了。” “什么!” “自杀了?” 顾思年无比震惊,昨天上午庞鞠政还好好的,一眨眼就死了?那位怎么说也是北境司的左司监,不是小官。 “没想到吧。” 蔡象枢默默说道:“他自杀,就断了这件案子的所有线索。” 顾思年眼眸微寒,冷笑道: “庞大人可是最怕死的,他也会自杀?” 蔡象枢的情绪明显不高: “他是不是自杀我不知道,但本官知道这案子也没有查下去的必要了。 人死了,军械找到了,只能结案。” “噢?” 顾思年的嘴角微翘: “蔡大人真的不知道庞鞠政为何而死?” “杀人灭口罢了。” 蔡象枢面色平静:“但刑部办案,认而证据,光靠推测可没用。” “说的也是。”顾思年喃喃道: “这件事继续查下去也没有意义,倒不如趁早结案。” “唉~” 蔡象枢叹了口气: “罢了,此事就此作罢。 明日我就要回雍州了,今天来就是特地向顾将军道谢的,怎么说也算是还了葛大人一片清白。” 看得出蔡象枢是在强打精神,实则有些泄气。 “蔡大人!” 顾思年加重了几分语气: “我知道,大人心有不甘,大案小案都想求一个公平。 但顾某想说一句,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而且一个正五品的清吏司郎中更难以讲公平二字。” 蔡象枢有些茫然,眼中既有不甘,也有认同: “顾将军说的是,蔡某,受教了。” “呵呵。” 顾思年重新露出了笑容: “听说蔡大人两袖清风、性情刚正,没什么朋友。 不知道我顾思年能不能与大人交个朋友?” “哈哈哈!” 蔡象枢大笑一声,拱手作揖: “自然可以!顾将军别嫌弃蔡某官阶低便好。” “哈哈哈。” 顾思年弯腰行礼: “能与蔡大人相交,是我的福气!” “顾将军,告辞!” “告辞!” 顾思年看着远去的背影,喃喃道: “蔡象枢,倒是个不错的家伙啊~” …… 北燕帅帐 百里曦的手里握着几封从雍州境内传来的情报,脸上挂着一抹无奈的笑容: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么大的事闹到最后竟然只死了个庞鞠政,罪名还是通敌?” 庞鞠政有没有通敌,燕人自然是最清楚的,就算百里曦要安排暗桩插入凉军,也不会找庞鞠政这种蠢货。 “百里啊百里,这可跟你预料的不一样。” 申屠景炎笑道: “闹是闹起来了,但规模好像不大,没看到两卫兵马火拼,令人失望啊。 葛靖没死,好好的放出来了;胡瀚苍也没死,安然无恙。 就死了个最没用的庞鞠政。 可惜了你这么好的计策~” “倒是没什么好可惜的。” 百里曦轻笑道: “看起来这次的风波悄无声息的过去了,胡瀚苍与葛靖两拨人安然无恙。 但这个矛盾的种子已经埋在了他们的内心深处,早晚有一天会爆发出来的。 我倒是更佩服那个顾思年的勇气与智慧,那样的危局都能被他给救回来。 有意思~” 申屠景炎喃喃道: “看来此人不仅会带兵,心智、城府、手腕一样都不差啊~” 帅帐中微微沉寂,桌上那么多密报都是关于顾思年。 好像这个年轻人才是他们的头号大敌,而不是领军主帅胡瀚苍。 “接下来呢?” 申屠景炎反问道: “还有什么计策吗?” “不用了。” 百里曦负手而立,一双深蓝色的瞳孔缓缓扫过地图: “夏末了,天气即将转凉。 咱们战场上见真章吧~” 第334章秋日开战 一晃个把月就过去了,酷暑盛夏渐渐远离了北境边关,清爽的凉风开始吹遍黄沙大地。 之前守城的军卒只消往城头上一站,那就是汗流浃背,但现在徐徐秋风拍打在脸上很是惬意。 但清爽的天气背后是逐渐聚拢的杀气。 天气转凉,就意味着平息两个多月的战火即将重新掀起。 函荆关的议事厅内坐了整整两排武将,两卫指挥佥事以上将领尽数到齐,葛靖就坐在胡瀚苍的下首位。 不管是胡瀚苍还是葛靖都神色平静,两人在进入大厅的时候甚至还有说有笑的打起了招呼,仿佛上次那件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对他们这些老狐狸而言,早已能做到情绪的收放自如,哪怕面对生死仇敌也能笑颜相对。 像庞鞠政那种喜怒形于色的家伙早晚会死在一轮又一轮斗争当中。 “诸位将军,咱们闲话也就不多说了。” 胡瀚苍缓缓开口道: “天气渐渐转凉,开战的时机已到,这些天不管是朝堂还是陛下,都在等着咱们前线打一场打胜仗,来振奋军心士气。 我等深受皇恩,此时不出力还要等到何时? 眼下就是痛击燕贼的好时机!” “轰!” 众人齐齐抱拳: “末将等必齐心协力,诛杀燕贼!” 屠震开口道: “不知大人是否已经心有妙计?末将等愿闻其详。” 胡瀚苍指着地图说道: “根据斥候的探报,燕军自从援军抵达之后在大营的前方构筑起了四座新营。 从东向西呈环形分布,依次为东营、右营、左营、西营,四座军营各驻军三千,替代了原先的前锋营。 燕军号称此四营扼守要害,进可攻、退可守,更是进攻函荆关的前进基地,据说大批的攻城器械都囤积在这四座军营当中。 对函荆关而言,此四营乃抵在咱脑袋上的一把尖刀,让我们寝食难安。” 萧川老将军轻声问道: “大人的意思是,想要拔除这四座军营?” “没错!” 胡瀚苍重重点头: “这四营不除,我雍州防线时刻要面对北燕攻城大军的威胁。 所以本官决意,同样兵分四路,主动袭击这四座军营,先拔了燕军的爪牙,同时也一扫此前大战失利的阴霾。 诸位将军意下如何?” 众人的脸色都出现了些许变化,没想到入秋的第一仗他们竟然要采取攻势,主动出城作战,而且还是同时袭击四座北燕军营。 顾思年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大人,北燕每座军营驻军三千,若是我军要出兵偷袭,最起码每一路都要派出四五千人,这样的话调动的总兵力就多达两万。 第一场战事就这么大规模,是否不太妥当? 依末将之见,可以集中兵力偷袭其中的一两座军营,成功率更大一些。 况且四座军营既然互为犄角,咱们只要破其一点,也可打乱燕军的部署。” “顾将军之言不无道理。” 萧川附和道: “北燕以骑军为主,机动性极强,我凉军出战兵马越多,风险反而越大。” 面对底下将领的异议,胡瀚苍也不恼,反而更加雄心勃勃的说道: “几位将军的话本官都明白,但如今战局迁延日久,靡费甚巨,战事又无进展,朝中不少人都有些怨言。 讲明白点,那就是整座朝堂都在等着咱们的捷报。 如果集中兵力拿下一座军营,即使胜那也称不得大胜,但只要咱们能四座军营同时得手,那就足以杀得燕军闻风丧胆,再也不敢小觑我大凉边军!” 这下大家都听明白了,胡瀚苍这一仗就是打给朝廷看的,要赢得漂漂亮亮。 屠震当即抱拳道: “末将觉得,大人之策甚是妥当,我雍州卫愿意出战!” “屠将军忠勇啊,很好!” 胡瀚苍微笑着看向顾思年: “顾将军怎么说?” 这位兵部侍郎又变成了一张慈眉善目的脸,看不出半点敌意。 顾思年只能应声道: “琅州卫,谨遵大人军令!” “好!” 胡瀚苍眉开眼笑,朗声道: “那此战就两卫兵马一同出战,雍州卫负责东营、右营,琅州卫负责西营、左营。 具体战事怎么打,就交由两位总兵定夺,本官只看结果! 望诸位将军齐心协力、奋勇杀敌,为入秋之战开一个好头!” “诺!” …… “这位胡大人还真是满腔热血啊,第一次开战就兵分四路,大举进攻。 先不说排兵布阵怎么样,但就看这份气魄确实不弱。” 军帐中,第五南山正笑眯眯的点评这次战事部署,颇有些诧异。 “先生,你怎么还乐呵呵的呢。” 蒙厉嘟囔道: “这次咱们又得和雍州卫一起出战,你可别忘了上次咱们差点和这老东西打起来。 指不定他这次就想在背后捅咱们一刀,报仇雪恨。” 不少将领都点了点头,胡瀚苍现在在他们眼里那可是满肚子坏水。 “不不不,你们太小看胡瀚苍了。” 第五南山摆了摆手: “他要是想使坏,就不会光明正大安排两卫一起出战。 这次看似是协同作战,但实际上两卫的攻击目标隔着数十里,毫无相干,各打各的。 能使什么坏? 胡瀚苍这次是正儿八经想打一场大胜仗,毕竟他需要给朝廷、给陛下一个交代。” “说的也对~” 众将纷纷点头,心中的顾虑也少了许多。 顾思年微皱眉头道: “既然不担心背后的刀子,咱们就来看看这仗该怎么打。 说句心里话,兵分四路出击,太过张扬,我总觉得心里不安稳。” “我也有这种感觉。” 褚北瞻指着地图说道: “尤其是这四座军营的位置,看起来都占据险要,将燕军大营全部挡在了身后。 但咱们仔细看就能发现,四座军营的地势都称不上易守难攻。 尤其是雍州卫负责的东营,直接建在一片洼地里,这可是兵家大忌。 百里曦的排兵布阵,是不是古怪了点?” “褚将军说的没错,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第五南山沉声道: “百里曦既然被称为北燕的天之骄子,那他每一步棋定有深意。 这四座军营倒像是放在前面,让我们去打的。” 顾思年眉头紧皱: “你们的意思是,此战有变故?” 褚北瞻与第五南山同时点头: “不无可能。” 顾思年目光紧凝: “此战就我亲自领兵吧,北瞻与董将军陪我走一趟。 让我们领教一下,北燕百里有什么厉害之处!” 第335章大战开始 夜幕缓缓降临,黑夜笼罩着雍州大地。 屠震的帅帐里站着赵泽天与游康二人,两人皆身披甲胄,已经做好了出城的准备。 今夜偷袭大军就要出发,直奔燕军前哨四营。 游康的右骑军刚刚投入雍州卫,还未立功,此战自然要出战立威。 “两位将军都清楚各自的任务了吧?” 屠震平静地指了指地图: “出城之后,我雍州卫大将军兵分两路,游将军率右骑军偷袭燕军前哨右营;赵将军,你就带麾下泽字营外加三千乡勇,直奔东营! 两座军营相隔不远,一旦开战记得互相照应着些。” 泽字营,雍州卫副总兵赵泽天的嫡系军马。 别看只有区区一营,但泽字营马步军卒加起来有近三千之众,乃是雍州卫九营兵力最多的一营。 二人齐齐点头: “明白!” 屠震沉声道: “赵将军负责的东营是一片洼地,进攻起来相对容易得多,到时候就由游将军先发起攻击,直取右营,吸引燕军的注意力,而后赵将军全军出击,一鼓作气,拿下东营!” “诺!” “听说琅州卫那边是顾思年亲自带兵?” 屠震冷笑一声:“这位顾将军还真是勇猛,每次都要身先士卒,也不知道在装给谁看!” 语气中满是讥讽。 “对。” 赵泽天撇了撇嘴道: “他估计是想在入秋的第一仗打出威风来,到时候送往京城的军报也好看些。 这家伙,心眼真多啊。” “这正是我想说的。” 屠震沉声道: “此次我雍州卫出动近万将士,对两座军营势在必得! 两位将军应该清楚,胡大人对琅州卫不满已久,不想看到风头都被琅州卫占了。 所以,这次的头功我希望能落在咱们雍州卫的身上! 别让本将军失望!” “诺!” “好了,游将军还需要领兵出城,先去吧。” 屠震轻轻挥了挥手: “赵将军留下。” “末将告退!” 游康神色正常,没觉得有丝毫不妥,躬身退出了军帐。 赵泽天瞅了一眼消失的人影,低声问道: “将军,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屠震语重心长的叮嘱道: “此次凉燕开战以来,琅州卫连战连捷,风头正盛,我雍州卫一直低头一等,这样的局面该变一变了。 燕军四营地势险要,只有这个东营属于易攻难守,胡大人特地把东营交给我们雍州卫攻打。 而我,不仅将东营给你负责,还厚着脸皮给你配备了六千兵马。 这一战你要是打不赢,本将军可是要拿你问罪的!” 屠震的语气很是严肃,赵泽天既然是亲信,该用命的时候一定要用命! “放心吧将军!” 赵泽天踌躇满志: “东营附近的地势我很熟悉,此战必定能胜!” “很好,有这样的斗志我很满意。” 屠震竖起一根手指头说道: “但此次对面领兵的可是申屠景炎与百里曦,谁也不是好惹的。 万事都要当心!” 赵泽天眉宇微皱: “将军的意思是,此战可能有变故?”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 屠震轻声道: “但万一有变故,你得尽量把兵马完好无损的撤回来,屠字营、安雍营外加你的泽字营,可是我们手里最能打的三支精锐。 要是入秋第一战就打光了,以后怎么办? 至于断后死人的仗,就交给右骑军吧~” 即使游康投了雍州卫,在屠震心里的地位还远远不及这三营主力。 “明白!嘿嘿~” 两人的嘴角同时露出一抹冷笑。 …… 夜幕昏昏,凉风徐徐 雍州关外的大地上矗立着一座军营,刚好建在一片高于地表的沙丘上。 外围的栅栏依着起伏的丘陵不断向上延伸,营内灯火朦胧,亮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更有数不清的北燕军旗在夜风中飘扬。 这而就是燕军的西营,与最那边的东营相隔足足百里之遥。 四座军营勾连地势,宛如一道狭长的拒马阵,将北燕大营牢牢护在身后。 数十名军卒守在军营门口,来回巡视,手中高举的火把就像是黑夜中的明灯,格外显眼。 或许是凉燕之间的战事平息太久,这些军卒的脸色有些萎靡,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有胆子大的直接拄着长枪开始打盹。 距离营门仅仅只有一里多沙丘中趴着几道人影,正默默的注视着燕军西营的动向。 这些人的身上盖着些许黄沙,仿佛已经与沙石融为一体,只有一双冰冷的眼眸裸露在漆黑的夜色中。 游弩营主将万风静静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边上就是刚刚升任游弩营副将的文沐。 两位主将亲自带人抵近前沿侦查,足见顾思年对此战的重视。 文沐瞪着双眼睛看了很久: “营中巡逻的守卒进进出出,一部分军营也亮着灯光,我们在这趴了两个时辰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将军,应该没问题吧?” “看起来是很正常,但你不觉得这些燕军太老实了吗?” 经验更加老练的万风说道: “整整两个时辰,没见到大队燕军出没,营中更没有嬉戏喧闹的声音,就好像每个人都规规矩矩的。 前线已经消停了两个月,就北燕这群士兵的性子早就憋坏了,怎么着不得骑个马出营大肆游弋?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多疑,或许七皇子在这,燕军不敢放肆。” 文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将军说得有道理啊~太老实了。” 万风的眼眸顺着军营两侧不断延伸,东张西望,最后停在了侧面的一片黑影上。 那儿明显是个土坡,刚好在军营的侧翼,而且地势略高。 万风眉头一皱: “走,去看看~” 文沐几人心领神会,贴着黄沙一点点向那个方向爬去。 土坡看起来近在咫尺,可他们却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抵进到土坡的边缘。 刚到土坡的下面,万风就停住了,眼神极为凝重。 就在他面前有一撮毫不起眼的杂草,被压得扁扁,毫无精气神的趴在地上。 明显是有人将杂草给踩扁了,依稀能看到一点点的脚印。 与此同时,他们的耳边隐约传来一丝嘈杂声,细不可闻,声音来自土坡的另一面。 几名游弩手下意识的握住了腰间的刀柄,气氛在一瞬间紧张到了极致。 万风微微摇头,打了个不要慌的手势,然后小心翼翼的往更高处爬。 等众人爬到最顶端的时候,瞳孔陡然放大。 土坡之下,刀锋林立~ 第336章北瞻之计 “有伏兵,确定?” “千真万确!是末将等亲眼所见!” 游弩手带回来的军情让顾思年满脸凝重,随行的褚北瞻、董寿几人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 还没开打就有伏兵摆在军营外围,这仗还怎么打? 众人所处的这片区域是野外一片枯树林,借助昏暗的夜色,密密麻麻的凉军将士就潜藏在这片树林之中。 此次琅州卫出动了三千望北营、三千右骑军外加楚九殇领军的三千步卒,兵力同样不少。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这九千兵马并没有兵分两路,而是全聚集在一起。 此地距离燕军西营只有十里地,甚至可以依稀看见北燕军营的火光,双方几乎近在咫尺又老死不相往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顾思年抬眼看向西营的方向: “查清楚有多少伏兵了吗?” “夜幕太黑,实在看不清。” 万风苦笑一声: “但绝不下两千之众,以步卒为主,配弓弩,埋伏在侧翼。” “这么多?” 顾思年目光一寒: “看来这儿果然有陷阱,如果西营外有伏兵,那其余三营一定也有埋伏,百里曦出手,肯定不会小家子气!” “那这一仗可就不太好打了啊,伏兵就有两三千,军营内的驻军也不会少,这么看的话每一处的燕军总兵力会达到五千之众。” 董寿眉头紧凝,蹲在地上捡起两块石头一摆: “两座军营外都有伏兵,我们若是攻击大营就会遭遇埋伏; 反过来头进攻伏兵的话,军营内的驻军就会大举杀出,且西营与左营还会互相策应。 咱们的兵力可不足以支撑我们同时对付所有燕军,一旦陷入鏖战,后续的燕军会源源不断投入战场。 强行开战,很容易一败涂地!” “那怎么办,难不成撤兵?” 安建嘟囔道: “胡瀚苍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是我们一兵一卒不动直接后撤,他肯定要给咱们扣上一个畏战不前的帽子。 就算咱们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有伏兵,这个老东西也会指责将军领兵不力。” “是啊。” 顾思年面无表情: “此战必须打,而且一定要打赢! 若是给了胡瀚苍找麻烦的借口,以后咱们的日子不会好过,只有一场漂亮的胜仗才能堵住他的嘴!” “其实吧,想赢倒不是没有可能,就是要冒险。” 褚北瞻的声音让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了他。 “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 顾思年瞪了他一眼: “褚总兵赶紧的,有法子讲出来听听。” 褚北瞻不急不缓的蹲在地上: “你们看,燕军两营呈犄角分布,互相策应,切割了战场。在两营的背后,就是燕军连绵数十里的主营。 咱们为何不跃过这两座有伏兵的军营,直接进攻后方的燕军大营?” 众人正聚精会神的听着褚北瞻的战术,听到这都有些愣神。 现在面对前哨军营都无计可施,你竟然还想着偷袭后方主力? 褚北瞻用手指在两颗石子间轻轻画出一条横线: “不知道大家记不记得,在西营与左营之间,有一条狭窄的小路可供士卒穿行。 现在燕军的伏兵注意力都在正面,我大军可以悄悄从这儿穿过去,偷袭敌军主力!” “褚兄,这好像不太妥当吧?” 董寿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两营之间是有条小路,但上万大军穿插动静太大,万一半路被燕军察觉就会被左右夹击。 就算在行军的路途中没有暴露,大军只要发起攻击,两营的燕军反应再慢也会回身支援。 到时候咱们就是腹背受敌,想撤军都难啊。” “谁说要派大军主力穿插?” 褚北瞻突然诡异一笑: “遣一支部队向纵深插入即可,主力原地不动!” “我明白了!” 顾思年目光一亮: “先头部队一旦发起进攻,两翼的燕军就会回身增援,到时候燕军的腹背都暴露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我主力就可以大举出击! 所以你的目标并不是燕军主营,还是这两营的燕军?” “哈哈哈,将军才对了。” 褚北瞻轻声一笑: “胡瀚苍不是说了吗了,具体战事怎么打他不管,只要拿下两座军营就行。” “妙计啊。” 董寿目光一亮: “这样一来咱们就变被动为主动了!” “对!” 褚北瞻重重点头: “但有一个问题,燕军的兵力一定是多于我军的,要想赢,就得靠这支前锋牢牢盯死在燕军腹地,打乱他们的阵型、消耗他们的体力。 然后主力出动,方才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大家的表情都凝重了许多,这就是褚北瞻说的风险所在。 孤军深入敌后,故意陷入燕军包围,还得牢牢吸引燕军的注意力。 到时候这支前锋会面临燕军源源不断的冲击,必将是一场苦战。 很有可能就是前锋全军覆没,主力还没来得及杀出。 风险太大! “末将去吧!” 楚九殇一步迈出,跃跃欲试。 “不行!” 顾思年当即否决: “你资历还太浅,这样的恶战轮不到你出马。” “将军,你先听我说!” 楚九殇急了,赶忙说道: “步卒穿插动静比骑兵要小得多,不易暴露,是最佳人选。 而且左骑军与望北营的六千精骑得作为决定胜负的关键,给予燕军致命一击。 骑兵的体力决不能消耗在围攻战中。” 楚九殇说得很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但顾思年还是问了一句: “要想拖垮燕军的阵型,需要时间去跟他们鏖战、撕扯。 三千步卒最起码要在近万燕军的围攻下坚持三个时辰,没有援军,没有策应。 你想清楚了?” 楚九殇面不改色,没有半点犹豫的挺直胸膛: “卑职楚九殇,请战!” “将军!” 就在这时文沐也迈前一步: “末将愿率一百游弩手随军行动,充当先锋斥候!” 楚九殇先是一愣,随即会心一笑。 自从楚九殇调任步军序列,他们两兄弟可是有好久没有并肩作战过了。 而这一场苦战,文沐要陪他一起。 “好吧,那就让游弩手跟着三千步卒一起去。” 顾思年沉声道: “记住,万事小心,占据险要地势死守! 三个时辰,我大军一定杀到! 此战成败,系于你二人一身!” “诺!” 第337章主攻东营 燕军东营坐落在一片洼地之中,在洼地扎营虽然有些不合常理,但从地势上看这儿确实串联了右营,将燕军主力护在身后,也不是不行。 接着黑夜的掩护,雍州卫连泽字营在内的六千兵马已经尽数抵达军营外围,沿着一连串微微起伏的丘陵展开了进攻阵型。 黑夜中潜藏着无数张冷厉的面庞,这些将士既紧张又兴奋。 晚风在他们耳边轻轻吹拂,上千名弓弩手引弓待发,两千骑卒也早已做好了进攻姿态,只要主将一声令下,六千大军就会以排山倒海之势攻占东营。 领军主帅赵泽天却不急不缓,一直站在高处遥望西面,站在他身侧的正是泽字营主将,洪宁。 赵泽天握着一把尚未出鞘的弯刀插在沙粒中,眼眸微凝,浑然没有下令进攻的意思。 他在等,等右骑军率先开战。 “轰!”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在十余里外的燕军右营升腾起了熊熊大火,冲天而起的火光驱散了重重黑幕。 “开战了!” “将军,该咱们了!” 苦等许久的洪宁精神一震,立秋以来的第一场大战伴随着右骑军的进攻正式拉开帷幕。 估计是右营的异变惊动了这儿的燕军,很快就有几支游骑从东营内疾驰而出,一溜烟地去查探情况。 “就是现在!” 赵泽天持刀起身,怒喝道: “大军进攻!” “弓弩手预备!点火!” 那些箭矢的顶端早就绑上了浸满火油的纱布,只需要火折子那么轻轻一擦,火苗便开始跃动。 “放!” “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火箭腾空而起,刹那间照亮了半边夜空,狠狠的射进那座军营。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敌袭!凉军偷袭!” “准备迎战!” “弓弩手,放!” 双方的嘶吼声打破了夜色的宁静,箭矢像雨点一般来回飞舞。 估计是雍州卫的突袭太过突然,燕军一时间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反击力道远远不够,飞入军营的火箭很快就点燃了那些军帐,火光四起。 “进攻!” “杀啊!” 伴随着一声怒吼,三千乡勇率先杀进了燕军大营,一路猛打猛杀。 一部分燕卒应该是刚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的冲出了军帐,手无寸铁,被凉军一个照面就斩杀当场。 “兄弟们,宰了他们!” “赵将军说了,一颗燕军的人头,赏三两白银!” “杀!” 为了此战能够大胜,赵泽天也算是下了血本,战前对这三千乡勇许下厚赏。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三千乡勇气势如虹,杀得燕军节节败退。 雍州卫明明在局面上完全占据了上风,但赵泽天的眉宇间却看不出一丝喜悦,反而带着点忧虑。 泽字营主将洪宁大为不解: “将军,您为何是这般神情? 依末将之见,此时完全可以将泽字营全部投入战场,定能一战而胜,杀燕贼一个片甲不留!” “不不不,你想得太简单了。” 马背上的赵泽天很认真的分析道: “对面领兵的可是北燕七皇子,还有一个号称天之骄子的百里曦。 有这两人在,北燕的军纪一定极为严明,即使我军占着偷袭的优势,也不应该赢得很容易。 如果燕军一溃千里,被一群乡勇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到底是能当上副总兵的人物,面对这样的优势都能安耐住心中的兴奋、保持理智。 洪宁幡然醒悟: “诈败?” “对!” 赵泽天抱着胸说道:“所以泽字营不需要立刻投入战场,先让这帮乡勇试试燕军的底细!” 洪宁阴笑一声: “将军高见!” 乡勇嘛,都是临时拉起来的壮丁,死了就死了,只有泽字营才算得上他们的嫡系。 “杀啊!” “当当当!” “将士们,给我杀!” 正当乡勇们奋力往军营深处突进时,拦腰杀出一支气势汹汹的北燕骑军,将偷袭大军尽数拦住。 骑军人数不多,区区数百骑罢了,但尤为精锐,更别提对上那些乡勇步卒了,战马在一顶顶军帐间往来奔驰,大杀四方,隐隐有发起反击的势头。 “哈哈哈!稳了!” “蹭!” 赵泽天冲天大笑,拔刀怒喝道: “雍州卫的将士们!” “在!” 那面“赵”字将旗背后早有三千悍卒列阵待命,一匹匹大马高昂着头颅,气势逼人。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报效朝廷、报效陛下的时候到了! 屠总兵说了,今夜凡是杀敌建功者,皆有重赏!” “给本将军杀!” “杀啊!” 现在的赵泽天拿出了雍州卫副指挥使该有的气魄,亲自领军杀入军营,一鼓作气就打垮了那支几百人的燕骑。 嘶吼声、碰撞声、哀嚎声在战场上空交织,胜利的天平一点点的倒向雍州卫。 接连捅死三名燕骑的赵泽天精神振奋,一场胜利几乎近在眼前。 “将军,将军!急报!” 一骑快马从战场外围飞奔而来: “右骑军急报!” “说!” 赵泽天满心欢喜的问道: “是不是游将军那边已经得手了?太好了! 哈哈哈!” “不,不是。” 斥候满脸慌张的回答道: “游,游将军说燕军有诈,军营周围藏有伏兵,请将军立刻撤出战场!” “什么!” “怎么可能!” 赵泽天满腹狐疑,就燕军这节节败退的样子怎么可能有埋伏? “咻!” 就在这时,一支响箭冲天而起,尖锐的破空声顺着夜色传向四面八方。 响箭在空中炸裂,迸射出一团绚丽的火花。 “杀啊!” 喊杀声四起,北燕伏兵在这一刻尽数露面。 赵泽天怔怔的看向空中还未消散的烟火,脸色瞬间惨败。 …… 燕军大营附近,申屠景炎在百里曦、申屠翼二人的陪同下登高远望,从他们的视角依稀可以看到远处天空中绽放的烟火。 这位七皇子的嘴角带着一丝惬意的笑容: “响箭已起,想必凉军已经全数进入了东营洼地。 百里啊百里,本殿下很好奇,你为什么就笃定凉军一定会在这两天夜袭我军?” “很简单。” 百里曦微微一笑: “因为这四营的消息是我故意放出去的,胡瀚苍又急需一场大胜在朝廷露脸。 这一仗他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可我军前方共有四营,为何你独独在东营放下了最多的伏兵?” “因为那儿是一片洼地,只要是个人就知道那儿最好攻打。” 百里曦神色轻松的说道: “凉军只要不傻,就会把主攻方向放在东营,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最后来个瓮中捉鳖! 就是不知道领军攻打东营的是谁,能不能杀凉军一两位大将!” “哈哈哈!” 申屠景炎笑的越发开心: “那就让咱们看看,今夜能有多大的收获!” 第338章先走一步赵将军 “全军结阵!” “围!” “轰!” “前进!” 东营四周的土坡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燕军士卒,宛如火龙般的亮光整整围了一圈,将雍州卫六千将士尽数包围。 燕军一反常态地没有采取骑兵突击的战术,而是用步卒结阵,盾牌在前、长枪突刺,一点点的压缩包围圈。 是不是觉得这种战术似曾相识? 没错,这是函荆关外那场两军对垒,琅州卫步卒对付燕骑的法子,如今被百里曦用在了雍州卫的身上。 赵泽天做梦也没想到燕军会采取这样的打法,留守军营的撑死只有千余燕军。 就是这千余人,将赵泽天拖进了坟墓。 泽字营的骑兵外加那些乡勇已经组织了三波冲锋,全都被燕军打退。 盾墙之前,尸体高筑,这片洼地彻底成为了雍州卫的愤怒,也击碎了赵泽天获胜的雄心壮志。 夜色中高高飘扬着一面北燕军旗,大书“乌兰”二字。 北燕驻凉州将军乌兰和木再一次出现在了战场上,他的凶名对于雍州将士来说无异于恶魔。 果然,他的出现让不少士卒尤其是那些乡勇心生恐惧。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赵泽天气得破口大骂: “燕军的主力怎么会尽数埋伏在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人能回答赵泽天的问题,洪宁急声道: “将军,眼下关注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咱们还是尽快组织突围吧!” “突围?对对对!突围!” 赵泽天嘶吼道: “组织兵力,再给我冲! 怯战者杀!” 在赵泽天一声声的催促中,又有近千士卒对燕军防线发起了冲击。 可等待他们的是无数强弓硬弩还有锋芒毕露的长枪,每一次的冲锋都要损失上百军卒的性命。 包围、反击、杀戮、哀嚎。 生命在这片战场中快速流逝,人命也在此刻失去了意义。 “胡朋!你上!” 在赵泽天的厉喝声中,泽字营副将胡朋领着三百精骑冲出战阵,朝着包围圈就是一阵猛冲。 你还别说,这个胡朋手上真有些功夫,凭着一股悍勇破开了燕军第一道防线,三百精骑与燕军陷入了一场混战。 “凉军小儿,这儿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就在胡朋拼了命地想要冲出去的时候,一道硕大的黑影从正前方杀了过来。 胡朋瞳孔一缩: “乌兰和木!” “哎呦,竟然还认识本将军?” 乌兰和木狞笑一声: “那就先接我一枪!” “喝!” 一杆长枪横挥而来,直接砸向他的前胸。 胡朋面色微变,赶忙提枪一横。 “砰!” 乌兰和木手上的力道实在是太大了,这一枪直接撞在了胡朋的胸口上,一口鲜血猛然喷出: 噗嗤~ “死吧!” 不等胡朋稳住身形,乌兰和木就手腕一翻,长枪由挥变刺,直钻他的心窝。 “噗嗤~” 锋利的枪尖没有丝毫停滞,直接捅穿了胡朋的胸口,鲜血淋漓。 乌兰和木手握长枪,怒喝道: “传殿下军令,今日洼地之中,鸡犬不留!” “杀!” 两枪斩杀泽字营副将,雍州卫军卒们无不惊骇,赵泽天也面色惶惶。 他知道,光靠手里的兵马已经无力再杀出包围圈了,再这么打下去,只会被燕军耗死。 “怎么办,怎么办!” 赵泽天有些慌神了,副总兵当久了,早已忘记死亡的味道,可现在他感受到了恐惧。 “将军,将军!” 洪宁从侧面疾驰而来,急声道: “西侧战场燕军守备薄弱,骑军猛冲,或许可以杀出重围!” “那还等什么!” 赵泽天重新看到了希望: “立刻组织兵马冲锋!杀出去啊!” 洪宁苦涩的说道: “将军,北燕明摆着想要将咱们全歼于此,大军一旦调转突围方向,燕军也会跟着分兵。 这么打,人死光了也冲不出去。 只能派小股精锐冲杀,护着将军突围,才有逃生的可能!” “我先走?” 赵泽天愣了一下,扫视着四周数以千计的雍州卫将士: “那,那这些兵马怎么办?” “大队主力只能坚守此地,等待援兵。” 洪宁艰难的说道: “大队兵马钉在这里拖住燕军,将军才有突围的可能。 而且必须派一名得力武将坐镇此处,否则军心必溃!” 赵泽天沉默了,脑海中陷入天人相斗: 是率军坚守此地、等待援兵,还是自己先走一步? 援兵。 其实他们都清楚,不可能有援兵的,离他们最近的无非是右骑军,右骑军恐怕自身都难保,谈何救援? 沉默许久,赵泽天突然问道: “洪宁,本将军平日待你如何?” 洪宁心头咯噔一下,猜到了什么,咬着牙说道: “末将跟随将军六年,从百户到参将,皆是您一手提拔! 将军对我,恩重如山!” “好!” 赵泽天重重一拍他的肩膀: “就由你领兵断后,坚守此地! 放心,我会一路疾驰赶回函荆关,调集大军来救! 你只要,只要坚持到明日一早,援兵必至!” 在这种危难关头,赵泽天选择留下他断后。 坚守到明天一早那是绝无可能的,留下来,几乎就是必死! 洪宁没来由的心生悲戚,但还是抱拳怒喝道: “末将愿为将军断后!请将军立刻突围!” “好!” 赵泽天大喜过望: “本将军果然没看错人!这儿就交给你了,务必拖住燕军!” 洪宁不再犹豫,朝着赵泽天的亲兵怒喝一声: “你们!护着将军立刻突围!” “诺!” 赵泽天也不拖延,在一群精锐骑兵的护卫下向包围圈的薄弱处冲杀而去。 为了掩人耳目、吸引燕军的注意力,他甚至连自己的将旗都没带走。 如果带着将旗突围,怕是所有燕军都要向他包围过来。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 为了掩护赵泽天突围,洪宁指挥大军向四面八方发起了新一轮的猛冲,一时间让燕军摸不透他们的突围路线。 终于,再付出几百条人命之后,洪宁目送着赵泽天的身影冲出了包围圈。 随之而来的就是燕军合拢,一步步缩小包围圈。 站在洪宁身侧的那些校尉们不免心生悲伤、默然无言。 死战之时,主帅独自撤离。 这对军心士气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呼~” 洪宁长出一口气,重新握紧那把鲜血淋漓的长矛: “都把头给我抬起来! 怎么?赵将军走了就不会打仗了?” 几名将校一个接一个的抬起了头,脸色涨红。 洪宁持枪喝道: “都说琅州卫临战,必有死战二字响彻云霄! 我雍州儿郎何时比别人差了! 无非一死而已! 给我杀!” “杀!” 第339章楚家楚九殇 小苍坡 燕军大营深处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土坡,占地极小,地势算不得陡峭,在地图上看甚至就只是一个小点。 与雍州卫一样,三千琅州步卒被燕军围在了这里。 楚九殇率部轻装急行,从两营之间穿插到燕军腹地,对一座护卫军营发起了偷袭。 可能是燕军分出了不少主力在四营设伏,后面的军营反而有些空虚。 这座仅仅只有近千守军的军营被楚九殇一战而下,守军屠杀殆尽,还真打了燕军一个措手不及。 随之而来的就是北燕的报复,连同两营在内的近万兵马源源不断的驰援战场,最后将楚九殇围在了这座小土坡。 天色逐渐明亮,初秋的凉风昼夜不停,给大地带来一片清爽。 略微倾斜的土坡上四仰八叉的躺着一些燕军的尸体,漆黑色的箭矢就这么插在他们的胸口处。 渐渐凝固的鲜血不久将会被新的死尸覆盖,这些燕兵到了地下,不会孤单。 一面面琅州卫的军旗高高飘扬在风中,颇有龙腾虎啸之感,好似在积蓄杀气。 三千琅州步卒并没有携带鹿角等拒马之物,他们唯一的防御器械就是为数不多的高盾,且只够在最外围摆下一圈。 最精壮的步卒手举高盾,站在大阵外侧,他们身后是一排排手握长枪、弓弩、弯刀的轻装步卒。 其实像这样的拒马阵对燕骑来说并无太多威慑力,凉军唯一的优势就是这道土坡,算是占了点地利。 军阵中央站着十来名身材壮硕的汉子,全都是军中的校尉、都尉。 除了极少数的年轻面庞,大部分人的年纪都要四十往上了,对换了一批血的琅州卫来说他们其实算是老人。 他们曾经都是楚家的亲兵,又或者是楚家的嫡系麾下,里面有不少人都曾经与楚九殇的父亲、叔叔们并肩作战过。 当初楚家退出边关沙场之后,这些人也心灰意冷,退出了军伍。 这次琅州卫扩军、楚仲骞重出官场,这些人毅然决然的再度投身军伍,冲得就是楚老将军的名头以及楚家当年的遗憾。 十几道目光都聚集在前方那道年轻而又坚毅的背影身上: 楚九殇,楚家唯一的血脉。 一面“楚”字军旗在风中缓缓飘动。 因函荆关一战大显神威,楚九殇受封步卒杂号偏将,如今楚九殇也有了自己竖旗的资格。 旗下摆着十架蒙皮大鼓,足有两人合抱之粗。 木制的鼓架有坑坑洼洼的缺口,还有点点擦拭不去的猩红,只看一眼便能感觉这些战鼓有年头了。 鼓身四周都是血红色,鼓面中央刻着一个硕大的“楚”字。 这并不是琅州卫的制式战鼓,而是多年以前的楚家战鼓。 多年以前楚家征战沙场,血战燕贼,每逢大战,楚家的鼓声便震耳欲聋,昼夜不停。 鼓止之时,便是分出胜负的那一刻。 征战数十年,前后好几代人,前赴后继投身疆场。 鼓身的血红色,象征着楚家子弟的鲜血。 其中有一面年头最古老的大鼓,是他爷爷楚仲骞当年从重重燕军中拼死抢出来的。 此次出征,楚仲骞将这些战鼓交给了楚九殇,意味着从现在开始,楚九殇正式接过了楚家的大旗。 楚仲骞对这位孙子说: “以后的楚家,就靠你了。” 当时楚九殇跪在地上对他爷爷说了一句话: “若他日战鼓破碎,九殇必已战死疆场。” 身后那些可以称之为叔叔伯伯的校尉都尉们目光恍惚,眼光怅然,依稀间他们想起了楚九殇的父亲。 孤身而立、腰悬弯刀的样子,是那么的像。 “呜呜呜~” 山坡下已经响起了尖锐刺耳的号角声,面积不大的小苍坡已经被马步军卒摆下了一层又一层的防线,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楚九殇并未去关注燕军,而是回身看向那帮校尉们: “诸位。” “轰!” 十几号人瞬间挺直胸膛,目光昂然。 “奉将军令,我觉需要坚守此地三个时辰。 情况你们也看到了,燕军数倍于我、骑军也多,我军无野战工事、无拒马鹿角,只能血肉相博。 此战,注定无比艰险。” 无人开口说话,但无一人面露惧色。 其实在出发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即将面临的艰险。 楚九殇朗声道: “传我军令,战端一开,即为死战,全军上下敢有一人退缩者,杀无赦! 本将战死、文将军接替指挥,文将军战死,各位校尉指挥。 鼓声不停,死战不止!” “轰!” 众人齐行军礼,怒喝一声: “死战!” 没来由的想起当年琅州边境的一句话: 楚家郎楚家鼓,死鼓旁、死沙场。 “都到各自防线上去吧,若是能活着回去,咱们再痛饮一杯!” 众人各自散去,唯有文沐陪在了楚九殇身边。 刚刚还一脸严肃、决然的楚九殇换了一种责怪的语气: “你说你瞎凑什么热闹,这种死战就不是游弩手该来的,好好探听军报不行吗? 唉~” “你唠叨个什么?” 文沐不以为然: “难不成游弩手还能拖你后腿?要不是冲你楚九殇,老子才不来呢!” 可能是在军伍中待得时间久了,文沐以前都是自称本公子,现在是一口一个老子。 不知道那位文刺史听见会做何感想。 “算了算了。” 楚九殇舒展了一下腰肢,浑身关节咔咔作响,轻声道: “那咱们两兄弟就好好让燕军见识一下,何为琅州卫,何为大凉边军!” “好!” “呜~” “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始终回荡在空中,燕军的包围圈彻底完成。 幽州将军阿拉坦亲临阵中指挥,皱着眉头嘟囔道: “你们这群人真是个废物,区区两三千兵马都搞不定?竟然任由他们在我军腹地横冲直撞! 等这一战打完,统统去领二十军棍!” 一群将领一骂一个不吭声,本来两处伏击战场都布置得好好的,鬼知道这群凉军会从两营之中穿过去。 “行了,别耽误时间了。” 阿拉坦面无表情的一挥手: “开战吧,尽快解决这伙凉军!” “诺!” “大军出战!” “隆隆~” “轰隆隆~” 一支千人游骑缓缓行出军阵,已然做好冲阵姿态。 “呼~” 楚九殇长舒一口气,双臂张开,仰头望天,怒喝一声: “擂鼓!” 第340章楚家鼓,边军郎 “咚咚咚!” 十几名虎背熊腰的汉子卖力的挥动鼓槌,低沉厚重的战鼓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不少当初的楚家老卒都眼眶泛红、热血澎湃,这么多年了,楚家的战鼓声终于又降临在边关大地。 鼓声既是凉军备战的信号,也是燕军进攻的号角,上千精骑跃阵而出,不停的加速。他们并未采取浪潮似的进攻锋线,而是顺着地势最为平缓的斜坡锥形冲锋。 驻足马背的阿拉坦神色轻松,他觉得一千精锐足以破开这座拒马阵。 哦,不对,这座没有陷坑、没有鹿角的阵型在他眼里连拒马阵都算不上。 “全军防御,稳住阵型,不要乱!” 楚九殇怒喝一声: “弓弩手准备!” “嚯!” “放!” “嗖嗖嗖!” 楚九殇就猜到这儿会成为燕军的主攻方向,所以绝大多数的弓弩手都被他集中在了这里,没有拒马鹿角更没有深挖陷坑,弓弩成了唯一能迟滞燕军攻势的武器。 “嗖嗖嗖~” “噗嗤噗嗤~” 箭雨虽然给燕军造成了一定的杀伤,但燕军士气如虹,顶着箭雨扑面而来。 “杀!” “迎战!” 前排的十名精骑骤然夹紧马腹,狠狠的撞在了一面面巨盾之上。 “砰砰砰!” “啊啊啊~” 强悍的撞击力让不少步卒面色泛白,双臂震颤,但他们宁可被北燕大马活活撞死也不愿松开手中的盾牌。 站在后方的长枪手拼了命的突刺,一杆杆锋利的枪尖不断收割着燕骑的性命。 楚九殇更是勇猛无比,一杆长枪在手,毫不犹豫的就递了出去,仅一枪就将一名燕军老卒给活生生捅死,鲜血喷了一地。 侧面的燕卒眼尖,一眼就瞧出来楚九殇身份不凡,阴笑一声就挥刀偷袭。 “嗖!” “噗嗤~” 还不等他手中的弯刀挥出一半,一支利箭就射穿了他的胸口。 轰然坠地的尸体让楚九殇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文沐握着一把弓弩得意的挥了挥手。 “德行!” 楚九殇撇了撇嘴: “看看咱们谁杀敌更多!” “杀啊!” 源源不断的撞阵并未让琅州步卒畏惧半分,弥漫天地的战鼓声给了他们莫大的勇气,每一人都在奋力向前、一步未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足足半个时辰的进攻之后,燕骑付出了近半将士的性命,愣是没在凉军的阵型中咬开口气。 损失惨重又精疲力尽,幸存的四百来号燕骑转身回撤,换一批士卒再进攻。 哪知这些人刚刚掉转马头,琅州卫方阵就陡然往四面八方散去,让出了七八道小口子。两百骑游弩手气势汹汹的杀了出来。 “妈的!” 此情此景让阿拉坦破口大骂: “凉军小儿竟敢偷袭,混账!” 别看游弩手只有两百人,可个个是休息了许久的生力军,比起这些燕兵的体力不知道强了多少、 果然,领军冲锋的文沐纵马疾驰,居高临下,手中挥刀一挥就顺势割开了一名燕骑的后背: “噗嗤~” “啊啊~” 两百游弩手就像猛虎下山,一个冲锋就将燕军残部冲了个稀巴烂,斩首过百,伤者无数。步军守骑军攻,谁说游弩手不能打这种硬碰硬的恶战? 看着尸横遍野的战场,阿拉坦面色逐渐变黑: “到底是楚字军旗啊,还真有两把刷子。 传令各军,大军出击,不得退缩!” “杀!” …… 两个多时辰一晃而过,对普通的老百姓而言这么点时间也就只够他们下地除除杂草,可对小苍坡上凉燕双方上万将士而言,这是血肉交织的一段时间。 三千琅州卫步卒组成的那座大阵还在,只不过防线已经变得松松垮垮,大量的盾牌被燕军活生生踏碎,前排精装的持盾卒战死了一大批,剩下的也几乎是带伤而战,满脸的疲惫、浑身的血迹。 防线之外是横七竖八、堆积成山的燕军死尸,大多是被长枪捅杀,连同战马一起倒在盾牌之前。 还有许多步卒是与凉军近身肉搏之后被乱刀砍死,血肉模糊,鲜血顺着土坡一点点的渗进黄沙地中。 这里宛如人间地狱。 两个多时辰,燕军的进攻从未停止过,从骑军到步卒、从前军到后军,上万燕军轮流冲杀了一次,两名千夫长战死当场,前后伤亡了两千人马,崩碎了门牙都没啃下这块看起来不怎么硬的骨头。 当然,低沉厚重的战鼓也一刻没停,始终回荡全场~ 阿拉坦都快气疯了,破口大骂: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三千步卒,打了这么久都没吃掉,陛下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饭桶!” 面对阿拉坦的骂声,手底下的将军们全都耷拉着脑袋,无力反驳。 他们想说这群凉军实在是太能打了,骑军冲锋他们就用弓弩、长枪、盾牌来抵御,步卒出击凉军甚至还能打个反击,游弩手更是时不时就冲出来大杀四方,打得燕军既憋屈又无可奈何。 双方就在这不断的拉扯、不断的死人。 阿拉坦提枪上马,怒喝一声: “所有骑军出阵,从四面同时进攻!” “诺!” 数千燕骑缓缓行出军阵,大多数人的衣袍上都带着血,神色疲惫。 阿拉坦不想在用添油战术一点点去磨了,他要集中手头上的所有主力给予凉军致命一击! 其实现在的三千琅州步卒早已是强弩之末,哪怕前排的壮卒也没有力气去高举圆盾了,只能半跪在地,用后背乃至整个肩膀去抵住盾牌。 这样的姿势,燕军的战马只要一冲,那就是人盾皆虽碎! 楚九殇丢掉了手中那把崩断的长枪,从地上捡起一把鲜血淋漓的弯刀,仰天怒吼道: “琅州卫的将士们!” “在!” “看到了吗,对面的北燕宵小被咱们打怕了,这群懦夫,简直不堪一击!” “哈哈哈!” 生死危局,这些汉子们竟然由衷的笑出了声。 “轰隆隆~” 在一片讥笑声中,燕军已经开始冲锋,数以千计的战马踩踏的地面不停抖动。 楚九殇持刀前举,嘶吼一声: “只有战死的边军士卒,绝无苟且偷生的懦夫! 军人,自当以守土卫国为天职!” “将士们,随本将军迎战!” “死战!”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数不清的北燕大马冲上了土坡,这一次盾墙终于没能拦住骑兵的马蹄,环形防线在刹那间土崩瓦解。 阿拉坦亲自领军陷阵,在捅死一名伤兵之后狞笑道: “杂碎,这儿就是你们的坟墓!” “隆隆~” “轰隆隆~” 就在燕军准备大杀四方之时,小苍坡的东西两翼陡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整片战场为之一静。 “扑通~” 精疲力尽的楚九殇一屁股跌倒在地,干裂的嘴唇微微一笑: “娘的,总算是来了!” 第341章六千精骑过苍坡 一面“北”字旗从东而来、一面“左”字旗从西而来,总计六千铁甲,铁骨铮铮! 居中还有一面独属于顾思年的琅州卫帅旗,“顾”字军旗出现在战场的那一刻,喊杀声似乎都减弱了不少。 三千步卒苦苦支撑了三个时辰,等的就是这一刻。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这一次褚北瞻与董寿两名副总兵竟然都选择了亲自领军凿阵,一声怒吼之后,两座庞大的骑阵就狠狠嵌入了燕军的包围圈。 六千精骑气势如虹、杀气腾腾。 反观这些燕军,早就在三个时辰的攻防战中被磨去了精气神,更没料到会有两支凉军从背后杀来。 许久没有亲自上阵的顾思年浑身杀气,冲在最前方,抬手就是一枪: “喝!” “噗嗤~” 一名颤颤巍巍的燕军步卒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被一枪正中胸膛,整具尸体都被顾思年挑飞到了半空中,砸倒一大片。 “顾”字帅旗在燕军阵中不断凿进,引领全军前进的方向,让六千将士越战越勇。 褚北瞻与董寿同样不输顾思年,两翼的骑军就像一支铁钳,将燕军阵型夹了个支离破碎。 可能是三千步卒死守阵地让全军振奋,每一名骑卒在杀入阵型的那一刻都鼓足了全力。 “杀啊!” “砰砰砰!” “噗嗤噗嗤~” 战马踩踏着燕军的尸体,也踩碎了他们获胜的希望。 仅仅一轮凿阵,燕军的包围圈便土崩瓦解,留守在外围的数千步卒被大肆屠杀。 这就是褚北瞻的险计,用三千步卒的死战搅乱燕军的阵型,消耗他们的体力。 虽然是兵行险着,却能换来一场大胜。 “混账!” 阿拉坦怒喝道: “骑军转身!迎战!” 他很清楚,此时继续围歼琅州卫步卒已经毫无意义,这支骑军才是今天的胜负手。 阿拉坦看到了阵中的那面顾字帅旗,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 这种危难时刻,他要是不站出来,军心必溃! 以小苍坡为中心的战场上,双方近两万将士打成一团。 明明是北燕兵力占优,可望北营与左骑军大杀四方,压得燕军抬不起头来。 瘫坐在地的楚九殇看得精神振奋,竟然又再次爬了起来。 在刚刚的混战中他的大腿挨了一刀,一站起来鲜血就开始一点点往外渗出,疼得他龇牙咧嘴。 “哎哎,你干嘛?” 文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将军他们到了,剩下来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好好歇着!” 文沐倒不是受伤,而是因为力竭导致大腿抽筋,都快走不动道了。 游弩手虽然只有两百人,可却帮了楚九殇大忙,时不时的一个突击,打得燕军很蒙圈。 “谁说我要上阵杀敌了?” 楚九殇白了他一眼,拖着一条伤腿,艰难地走到一排蒙皮大鼓面前。 此时鼓声已经停了,数十名轮换的鼓手都给累趴下了,他们齐刷刷地看着楚九殇,眼神中满是疑惑。 只见楚九殇颤颤巍巍地举起鼓锤,悬停半空,然后狠狠落下: “咚!” “咚咚!” 那些个鼓手只觉得心头狠狠一颤,接二连三的有人爬起来,重新擂响战鼓。 文沐喃喃道: “楚家鼓,边军郎~” “咚咚!” “咚咚!” 楚九殇仰天长啸: “大凉鼓响,边军必胜!” “死战!” …… 不算耀眼的骄阳洒在大地上,再配上徐徐凉风,让人倍感舒适。 前哨四营正在进行着激烈搏杀,北燕的中军大营却安静异常,只有一队队斥候疾驰而出,朝前线狂奔。 申屠景炎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偶尔会抬头看向旁边的百里曦。 不停的有斥候从帐外急步入内,将最新战况送到百里曦的手中,然后再由他们将百里曦的军令送往阵前。 百里曦的脑子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只需要看一眼军报便能立刻做出最明智的决断。 绝大部分时候百里曦都神色轻松,目光平静,直到刚刚他看到一封军报时眉头皱了一下。 这么一点异样还是被申屠景炎察觉到了,疑惑道: “怎么了?前线出变故了?” “唉,还是被我猜中了。” 百里曦苦笑一声: “小苍坡那三千凉军果然是诱饵,阿拉坦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全歼他们。 现在望北营与左骑军从东西两侧杀进了战场,更有顾思年亲自领军。 阿拉坦怕是要撑不住了~” 边上的申屠翼与拓跋烈目光微变,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震惊。 “一万人啃不下三千人?” 申屠景炎有些不悦: “底下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其实在楚九殇穿插纵深、偷袭军营的时候百里曦就判断,这伙兵马大概是诱饵,凉军的主力应该藏在哪儿还没露面。 所以他给阿拉坦下的军令是全军出击,奋力猛攻,尽快吃掉他们然后回身对付凉军主力。 可千算万算,他也没想到那三千人就像一颗钉子牢牢钉在了小苍坡。 “也不能全怪他们啊。” 百里曦苦笑道:“咱们不也小觑了这些步卒?” “那现在怎么办?” 申屠景炎反问道: “再抽调五千骑兵过去,一鼓作气打垮凉军?” “不必了。” 百里曦微微摇头: “我们派援兵,凉军也会派援兵,这么做只会不停的扩大战事。 让阿拉坦撤军吧,咱们还是集中兵力猛攻东营。 能吃掉雍州卫,那也算一场大捷~” …… “隆隆~” “轰隆隆~” 右骑军主力正在连绵起伏的山路中纵马狂奔,直插东营战场。 明明燕军在右营也设置了伏兵,但好像右骑军的四千兵马并未有什么损失。 实际上游康比赵泽天聪明的多,派了一支五百人的轻骑猛攻猛打,一个试探就把燕军的伏兵给逼出来了。 然后双方就混战一场,游康并不恋战,带着右骑军扬长而去。 骑军前方的游康眉头紧拧,恨不得立刻飞到东营将六千同袍给救出来。 “将军!将军!” 一骑快马从远处疾驰而来,急声道: “斥候在侧翼遭遇了一伙燕军,已经把他们围了!” 游康眉头一皱: “围了就杀了,有什么好汇报的!” “额,将军,不太好杀。” 前来报信的士卒面色古怪: “他们,他们手里有个俘虏,兄弟们都不敢动手。” “俘虏?” 游康大为好奇: “何人?” 士卒支支吾吾的回答道: “赵,赵总兵。” 第342章为国捐躯赵将军 一片密林中,数十名燕军面色惊慌,背靠背围成一个小圈,人人手中握着一把弯刀。 外围是上百号右骑军精锐,将这伙偶遇的燕兵团团围住。 周围的树干下横七竖八地倒着一些燕军的尸体,都是刚刚被右骑军所杀。 若不是这群燕兵挟持了赵泽天,让右骑军束手束脚,这伙燕兵早就死光了。 赵泽天的脸色那叫一个凄惨啊,六千兵马留下来断后换他突围。 随行的三百亲兵几乎死光,赵泽天才冲出了东营洼地,可没走出多远就撞见了一队燕骑。 而且这队燕骑偏偏从身上的甲胄判断出赵泽天是个大官,穷追不舍。 最后的结局就是亲兵尽数战死,赵泽天被燕军生俘,现在他是满心的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坚守阵地呢。 成了燕军的俘虏,那能有好下场? “你们这些凉贼,立刻把路让开,不然老子就一刀宰了他!” “赶紧让路!” 领头的是一名燕军千夫长,握着刀抵在赵泽天的脖子上,凶神恶煞。 他从凉军的反应证实了心中的判断,赵泽天一定不是简单人物。 这位赵总兵是浑身哆嗦啊,生怕这家伙刀一抖就给他宰了。 周围的右骑军卒不为所动,是放是杀他们也做不了主。 “游将军到!” “都让开!” 人群呼啦啦的退开,游康领着一群亲兵出现在了燕军眼中,轻轻一挥手: “你们都撤了吧,继续执行军务,游弋四周,这里由本将军接管!”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股诡异的光芒。 “诺!” 原先围在这里的上百斥候统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游康麾下两百号亲兵。 “游将军,你总算是来了!” 赵泽天就像是见到了救星,急声道: “快,快救本将军,放了这群燕兵!” 他面色惶惶、惊慌失措的样子让一众右骑军精锐全都皱起了眉头,这哪有半点总兵大人的样子? 游康露出了一种极为困惑的表情,错愕道: “赵总兵,您怎么会在落入燕军手中? 您不是应该在东营战场指挥吗?洪将军呢?泽字营呢?还有麾下六千将士哪去了? 难不成都已经战死了?” “那,那倒没有。” 赵泽天的面皮抖了抖,僵硬着脸说道: “咳咳,此事说来话长,将军先救我啊!” 他总不能说自己身为主将,丢下全军将士跑了吧? 游康的眉宇微微一挑,赵泽天不说他也能猜出来,这家伙肯定是临阵脱逃了,将麾下六千将士全丢在了东营。 妈的,那可是整整六千将士的命啊! 本来燕军还不知道赵泽天的真实身份,现在一听是个总兵那还得了?嘶吼阵阵: “想不到老子今天还抓了条大鱼,哈哈!” “让开,都给我让开!不然老子就一刀一刀的剁了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游康一声不吭,但四周的士卒可咽不下这口气,一个个举起了弓弩,凶神恶煞地瞪着燕军。 这举动没吓到燕军,反而吓到了赵泽天,他急了,怒斥道: “游康,你在干什么!本将军的命令你没有听到吗? 立刻放人!立刻!” 赵泽天怒目圆睁,在他看来游康虽然深受胡瀚苍的喜欢,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下属,要服从军令! “浑蛋!你们这些人都给我把弓弩放下!” 赵泽天的怒斥换来的是一道道冷漠的目光。 这些亲兵可只听游康的号令。 “都听到了吧?” 赵泽天的贪生怕死让燕军更加的肆无忌惮,猖狂的笑道: “赶紧把路让开,大爷心情好说不定就放了他,不然,哼哼。 先卸了他一条胳膊!” “混账!” 不等赵泽天开口说话,游康就冲着燕兵破口大骂: “你们这群燕贼,把赵将军当成什么人? 赵将军乃我大凉武将,是陛下亲封的雍州卫副指挥使,忠勇无双,悍不畏死! 凭你们这几个阿猫阿狗也敢威胁赵总兵? 呸! 杀啊,你们杀一个我看看!” 游康的怒骂声气得燕军火冒三丈,更是让赵泽天目光呆滞,用一种极为震惊的表情看着游康: “你,你……” “赵将军!” 游康慷慨激昂的说道: “将军之忠勇亘古罕见、将军之勇武雍州卫将士莫不颂之! 如今燕贼以性命相胁,若是放人,他们回去之后一定会大肆宣扬! 我雍州卫的颜面何在?大凉边军的荣耀何在? 赵将军,我等深受皇恩。 今天,你报效陛下的时候到了!” 赵泽天的心脏狠狠的跳动了一下,神情从希望变成了绝望: “游,游康,你……” 燕军以为游康在诈他们,握刀的手更加用力: “真当老子不敢杀人? 让路!” 刀锋已经在赵泽天的皮肤表面划出了一道血痕。 “你们这些猪狗不如、奸诈无比的狗贼! 要么立马放人,束手就擒!要么本将军今日就为边军扬威! 赵将军何等人物?岂惧一死?他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赵将军放心!您若是为国捐躯,必将永载史册,为后世敬仰!” “弓弩手!举弓!” 游康骂得唾沫横飞,连他们的祖宗十八代都跟着一起骂了。 那个千夫长彻底被气疯了,挥刀嘶吼: “混账!我杀了他!” 刀锋在空中悬停,狠狠挥落。 赵泽天浑身颤抖,哀嚎道: “游康!你故意害我!” “噗嗤~” 话音刚落,那柄弯刀就割破了赵泽天的咽喉。 “放箭!” “嗖嗖嗖~” “噗嗤噗嗤~” 与此同时,无数雨箭飞了出去,将数十名燕军尽数斩杀。 密林重回宁静,只不过多出了一具具被射成马蜂窝的尸体。 游康一步步在尸体中穿行,最后停在了赵泽天的身边。 咽喉处血肉外翻,鲜血咕噜咕噜往外流,他临死前的眼神是那么的绝望,那么的愤怒。 游康面无表情的说道: “都给本将军记住,赵将军率部突围,与燕人血战,战死沙场。 明白了吗?” “明白!” 几百号亲兵的脸色十分冷漠。 “将军,将军!” 右骑军副将,也就是原来的锋刃营副将宋巍疾驰而来,沉声喝道: “将军,东营洼地被数倍燕军包围,战事惨烈,泽字营损失惨重。 我们?” 其实燕军在东营的伏兵才是主力,泽字营加上右骑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右骑军去救人,很可能连自己都给搭上。 游康翻身上马,目光坚定: “赵泽天是赵泽天,雍州卫是雍州卫。 那儿的六千人只要还剩一个喘气的,我们也得救! 全军上马! 救我同袍!” 第343章萧字军旗 “杀啊!” “当当当!” “啊啊啊~” 前哨东营的这片洼地已然变成了血肉磨坊,四面八方皆是燕军,拼命往里冲杀。 血与火互相交织、残肢断臂遍地都是。 鏖战半日,被围的六千士卒折损过半,再也无力发起反击,只能依托燕军的军营工事勉强抵抗。 可燕军的骑兵纵横往来,将数千兵马切割成一个个小块,首尾不能相顾,导致战场十分混乱。 幸存的雍州军卒明白,他们再也等不到援军了,只会被燕军一点点吃掉,直到全军覆没。 “喝!” “噗嗤~” 泽字营主将洪宁被数十名燕军围在了当中,随行士卒早已死得干干净净,只剩他一人。 孤身而战。 一名燕军手握长枪,凶神恶煞的冲了过来,洪宁一个侧身反手挥刀,连人带枪将燕兵劈成了两截。 “嗤~” 可背后又有一名燕军偷袭,枪尖狠狠的捅在了他的大腿根。 “啊~” “扑通~” 剧痛让他哀嚎一声,跌倒在地,可他依旧不忘向身后挥出刀锋。 锋利的弯刀砍断了燕卒的脚踝,又是一人丧命当场。 “呼,呼~” 趴在血泊中的洪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刚刚他的狠辣愣是吓到了四周的燕卒,一个个犹豫不前。 “杂碎!” 洪宁踉踉跄跄地半跪在地上,怒目圆睁: “来!有种的上来! 老子还没杀够!” “混账东西,都给我上,宰了他!” 四周十几名燕军一拥而上,乱枪捅在了洪宁的身上。 他在拼尽浑身力气反杀两人之后再也举不动刀了,一头栽倒。 “噗嗤~噗嗤~” 身体不停的抽搐,剧痛让他面部扭曲,鲜血从他嘴里一口一口的往外喷。 “输,输了啊。” 洪宁的眼眸中带着一丝落寞,哀伤,眼皮一点点的耷拉下去。 赵泽天把他留下来断后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可战场上还有这么多同袍啊~ 六千将士,难道要全都死在这? “隆隆~” “轰隆隆~” 或许是上天不想让洪宁死不瞑目吧,一支骑军陡然冲东营洼地的正西面杀来,一个冲锋就撕开了燕军的包围圈,数以千计的骑卒像疯了一样杀进战场,横冲直撞。 洪宁的目光陡然一亮,喃喃道: “右,右骑军!” 援军的抵达打了燕军一个措手不及,游康一马当先,挥舞长矛左冲右杀,好不容易才来到了洪宁身边。 要不是边上插着一面鲜血淋漓的“洪”字将旗,在战场中颇为显眼,游康都找不到他。 “洪将军!” 游康滚鞍下马,心脏狠狠的跳了一下。 现在的洪宁几乎成了一个血人,身上最起码有七八处枪伤、刀伤,甚至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 游康红着眼: “对,对不起,右骑军来晚了。” 洪宁的心里竟然生出了浓浓的羞愧与感动,他知道右骑军有多少人,也知道右骑军能杀进来但不一定杀得出去。 这样有进无出的死战,换做雍州卫其他将领,怕是没几个会来救自己。 但刚进雍州不久,甚至与自己没有任何私交的游康却来了。 洪宁的眼神逐渐昏暗,颤抖着握住游康的手掌,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句: “游,游将军,这些兵马,都,都交给你了!” 洪宁的脑袋无力的倒向一边,游康没工夫拖延,咬着牙吼道: “将洪将军的尸体带回去!收拢泽字营以及乡勇残部! 右骑军所有人在两翼护卫,掩护大军突围!” 游康要用右骑军四千精锐杀出一条血路,护着残军逃出战场! 早已绝望的数千将士重新燃起了希望,拼了命的往右骑军的位置靠拢。 这是唯一生还的机会了。 游康提枪上马,怒喝一声: “兄弟们,一起回家!” “杀!” …… “轰隆隆~” “隆隆~” “给我追!别让这群杂碎跑了!” 两支骑军一前一后,在黄沙地上急速前奔,前面那支是凉军,几千兵马人人浑身浴血,后面那支则是燕军,一个个气得鼻子冒烟。 右骑军从背后偷袭洼地战场,一顿猛冲猛打,趁着燕军反应不及,硬是护着几千残军突围了出去。 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燕军岂能善罢甘休?当即全军尾随追杀,穷追不舍。 两边就这么追逐了一两个时辰,残兵中的步卒已经从小路逃遁,直接回函荆关,但是大队骑卒跑不了啊,被燕军给咬住了。 领军追杀的乌兰和木怒目圆睁,狞笑道: “跑?有本将军在,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得宰了你们!” 数千燕骑气势汹汹,眼瞅着就要追上了。 游康不停的回头观察情况,目光阴沉,他很想立刻止步全军转向,与燕军大战一场。 可右骑军已经鏖战一昼夜,往来奔袭上百里,全军上下都精疲力尽,还有泽字营幸存的骑卒,连刀都拿不住了。 此时回身作战,只不过是送死。 可北燕有许多生力军,骑兵的马要比凉军快得多,追兵越来越近。 “妈的!” 游康怒喝一声: “分五百骑随我断后,宋巍,你带着主力后撤,直接回函荆关!” “不行!” 宋巍喝道:“将军,还是我来断后吧!” 燕军的追兵一倍于凉军,五百骑断后会被人海瞬间吞没,绝无生还可能。 “闭嘴!” 游康怒喝道: “这是军令,违令者杀! 带着人,给老子滚蛋!” 宋巍那叫一个不情不愿啊,可目光向前一扫他就呆住了,然后瞬间精神振奋,伸手一指: “将军,你看!” 远处的土坡上有一座庞大的军阵豁然浮现,像是已经在这里驻扎了许久,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 钱湛的安雍营辅之三千乡勇摆在最前方,一座拒马阵遍布强弓硬弩、遍竖雍州卫军旗,看着实在有些唬人。 后面还有一支整整两千人的骑军: 晨字营。 当初军镇一战之后,晨字营仅剩六百余人,晨风将死守军镇的那些乡勇民夫尽数招揽,重组晨字营。 那些人在尸山血海里滚了一圈,足以成为最勇猛的边军 顾思年更是秘密分出两百精锐,大多是总旗小旗这种基层军官,帮助晨字营尽快形成战斗力。 所以现在的晨字营,并不比之前弱。 安雍营、晨字营齐至,横断黄沙。 大军中央还高高插着一面帅旗,大书“萧”字。 萧老将军缓步向前,扶刀而立: “在我大凉边关追杀我边军将军,未免太过嚣张了些~” 第344章游康晋位 入秋之后的第一仗终于打完了,从偷袭大军出城到主力尽数回城,前后不过短短三天。 三天的战事对于旷日持久的两朝相争来说微不足道,但这一战不管是投入的兵力规模还是伤亡情况,都超出了双方主帅一开始的设想。 起先是凉军兵分四路偷袭敌营、想要一鼓作气拔了前线的钉子;后面是北燕伏兵尽出,妄图重创两卫边军,到后来成了互相打围歼战,稍有不慎便会兵败如山倒。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直到最后,晨风还领着重组的晨字营与乌兰和木打了一场堂堂正正的骑战,双方愣是从黄昏打到了黑夜。 若不是百里曦撤退的军令送过来,这两人怕是要打到昏天黑地。 死了这么多人,你说谁赢谁输吧,好像也没分出胜负。 琅州卫在小苍坡以三千步卒为诱饵,重创阿拉坦所部,还顺手烧毁了好几座军营。 而东营战场,乌兰和木歼灭了大半琅州卫,要命的是还杀了赵泽天与洪宁。 损失部分军卒倒也罢了,可死了一个副总兵和一个泽字营主将,这问题就大了。 议事厅内的气氛极为压抑,从游康带着赵泽天与洪宁尸体回城开始,整座函荆关都是这种气氛。 胡瀚苍的脸上看不出喜怒,顶多能看到眉宇间带着阴霾。喜怒不形于色,这老家伙的养气功夫倒是不弱。 胡瀚苍捋了捋胡须,终于开口了: “行了,诸位将军也不用耷拉着脑袋,怎么说顾将军的琅州卫也是打了一场漂亮仗的。 算是替我边军挽回了颜面。 泽字营主将洪宁力战殉国、壮烈战死,当为边军楷模。 至于赵泽天,哼,大军被围,主将竟然独自突围,简直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置军法于何处?置国法于何处!” 胡瀚苍的语气不断加重,怒斥声回荡在屋内,言辞颇为犀利。 游康将尸体带回来的时候说了一句:赵将军并不是在东营洼地内战死的。 在座的可都是人精,六千军卒被围,燕军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怎么就你赵泽天在外围?明摆着是临阵脱逃了! 况且幸存下来的军卒里有人亲眼看见赵泽天跑了,还有什么好掩盖的? 胡瀚苍冷声道: “偷袭东营失败,就是因为这个赵泽天畏战不前、临阵脱逃! 不然我边军此次定然能拿下一场大胜! 不过毕竟赵将军战死沙场,咱们就当是功过相抵了,死者为大,也不再去追究他的责任。” 好几名琅州卫的将军都在下面翻了个白眼,这次兵败分明就是你胡大人贪功冒进、一心求胜,若是稳着点打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得,现在责任全被推到死人身上去了。 批评完赵泽天,老人的神情又恢复了正常,甚至开始给大家打气: “诸位将军,咱们也不用泄气,一场战斗的胜负说明不了什么,况且此战燕军也算不得赢。 他们出动如此多的兵马,不同样是损兵折将吗? 本官坚信,也请诸位将军相信,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大凉边军!” “大人说的是!” 屠震率先起身应喝: “我等定竭尽全力,击败燕贼!” “击败燕贼!” 短短几句话一调动,众人又重新鼓起了士气,不管内心里怎么想,至少表面上战心正盛。 胡瀚苍有条不紊的说道: “赵泽天战死,雍州卫就空出了一名副总兵,军不可一日无主,正值大战,屠将军更需要一名得力助手。 此战右骑军转战百里,救援同袍,挫燕军锐气,游将军的战功大家有目共睹。 本官决意,由游康游将军接任雍州卫副总兵,原泽字营残部补充战马给养、并入右骑军。 游将军,日后你可得好好为陛下效力啊~” 胡瀚苍面带微笑的看向了游康。 游康一步迈前,抱拳朗喝道: “末将游康,谢大人提拔,谢陛下隆恩!” 不少人眼中都浮现出一抹古怪,游康作为雍州卫初来乍到的人竟然接任了赵泽天,要知道另一位指挥佥事晨风的战功同样不小。 论资排辈,也该轮到晨风上了。 看来这位胡大人是真的想重用游康啊~ 不过坐在边上的晨风倒是神色平静,一点也没有什么愤愤不平,就他与屠震的恩怨,自己不可能当上这个副总兵的。 胡瀚苍也不顾众人的目光,接着说道: “游将军升任副总兵就又空出一个指挥佥事的位置,安雍营主将钱湛钱将军,入军多年,战功显赫。 此次更是率部力战燕骑,掩护右骑军回城,斩首数百。 今日起,钱将军升任雍州卫指挥佥事!代领安雍营军务!” 长了一张冰山脸的钱湛起身行礼,微微弯腰: “末将钱湛,谢大人!” 这家伙还是一张冰山脸,好像升了官也没让他开心。 “行了,那就这样吧。” 胡瀚苍大手一挥: “各自备战,战争,还远没有结束!” “诺!” …… 屠震站在胡瀚苍的书房里,毕恭毕敬。 刚刚在议事厅的时候他是义正言辞,坚定的支持胡大人的想法,但现在他的脸色却不太好看,或者说有些憋屈。 虽然在开战之前屠震有过疑虑,担心此战燕军有诈,但他万万没想到把赵泽天、洪宁的命都给搭进去了,还赔进去一个泽字营。 赔了夫人又折兵。 “行了,别冷着个脸。” 胡瀚苍微眯眼眸,轻声道: “老夫知道赵泽天是你的心腹爱将,但他临阵脱逃许多人都看在眼里,遮掩不了,还不如将他推出来顶罪,这样大家都可以接受。 再说了,没了个赵泽天,多了个游康,怎么想都不是坏事。” 屠震苦笑一声,点头道: “大人说的是,末将明白了。” 论能力,游康不知道比赵泽天强了多少,论忠心,上次游康把刀架在了顾思年的脖子上,足以证明他的忠心。 胡瀚苍轻声道: “这次提拔游康就是为了填补赵泽天战死给你带来的空缺。 萧川资历老,连本官都得给面子,所以那个晨风你对付不了。 但现在游康,还有两个指挥佥事钱湛、罗轩都是你的人,本官为了你可是操心操力啊~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掌控雍州卫,拓展实力,别什么风头都被琅州卫占了去!” “末将明白!” 屠震的眼眶中闪过一丝寒意: “早晚要把那个顾思年给搞下去!” 第345章激战三月 大凉历正隆六年的七月到十月,北境边关战火连天,打得惊天动地,整个朝野都在注目。 边境的百姓更是人心惶惶,生怕哪一天北燕蛮子就杀进关内。 凉燕双方总计十几万大军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大小数十战,激战不止,双方互有胜负,无数活生生的汉子成了黄沙中的一具白骨。 北燕那位百里曦终于让凉军见识到了他的厉害,每一次排兵布阵都进退有度、虚实结合,让人难以摸透他的套路。 有时候你以为燕军的主攻方向在西,但一支奇兵就是会悄无声息地攻向你的的东侧; 又有时候你觉得己方伏兵就位、很快就能大胜燕军,但北燕偏偏就会撤离战场、扬长而去。 而这一切,都出自百里曦的手笔。 凉军这边同样有人大放异彩,尤其是琅州卫的褚北瞻与雍州卫的游康,最引人注目。 褚北瞻以前是战将,现在彻底蜕变成一名主帅,运筹帷幄、决胜沙场,只要琅州卫由他排兵布阵,就能在百里曦手里啃下一场胜仗,最起码不会惨败而归。 顾思年手下的左膀右臂,第五南山的长处在谋略,官场也好、沙场也罢,他都游刃有余,往往能想出一个大的宏观战略,助顾思年成事; 而褚北瞻的长处就是排兵布阵、心思缜密,帮助琅州卫打赢一战又一战,哪怕是输,也会把损失降到最低。 他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熟悉手底下每一名将校的性格、能力,清楚的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派什么人出战,对战场的把控深入细微。 顾思年成了甩手掌柜,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用好这些人,但他更是数万琅州边军心中的精神支柱。 顾将军在,边军就在! 至于游康,比起排兵布阵自然是不如百里曦与褚北瞻,但是他从军多年,资历高、威望重、性子稳重、遇事不乱。 以前他只是一个锋刃营主将,看不出领军之才,但自从当上了雍州卫指挥使,不仅在战场上杀伐果决,处理军务也是井井有条,比起蒙厉那些人那是好上太多。 第五南山曾经给他的评价是综合能力列于众将第一,可为将才、亦可为帅才,今日此话终于应验。 但三个月来的数十场激战始终没有一方能够彻底占据边关战场的上风,所有人都知道,在北境终将有一场决定胜负的大战。 …… 城门口处有一支狭长的行军队列从远方缓缓而来,不少军卒的衣服上都带着血迹,明显是刚打了一仗回城。 队伍中还有数十辆平板车,上面堆着好些尸体,看衣服就知道这些死尸是雍州乡勇。 这一营兵马打着轩字营的旗号,队伍前方是此战的主将,雍州卫指挥佥事罗轩。 早就守在城门口的屠震策马而来,开口问道: “怎么样,赢了?” 如今凉燕双方连日激战,两卫各营轮番出击已经成了惯例,今日恰好轮到轩字营出马。 “不负将军厚望,侥幸小胜一场。” 罗轩低声答道: “斩杀燕军不少,击退其两路大军。” “唔,打得不错!” 屠震一听打赢了,立马笑了笑,但随即就疑惑道: “怎么打了胜仗还闷闷不乐的?” “唉。” 罗轩叹了口气,指了指身后那些马车说道: “本来都打赢收拾残局了,斜刺里杀出一支燕人游骑,贴着战场侧翼杀了一圈然后跑了。 守在侧翼的四百多号乡勇一个不慎,尽数被杀,太可惜了。 都是末将疏忽大意,请将军治罪!” “哎,死了些乡勇罢了,有什么要紧。” 屠震漫不经心的说道: “只要你轩字营主力完好无损,那就行了!” 明明屠震没有怪罪罗轩,可罗轩心里却不是滋味,咬了咬牙说道: “末将斗胆,恳请将军增发些抚恤给这些乡勇。” 屠震面露难色: “乡勇战死,自有规定抚恤,何来增发一说? 况且如今户部拨下来的银子越来越少,军中到处都是用银子的地方。 还是,算了吧。” 罗轩有些急了: “末将愿意拿出今年的军俸补贴,剩下的还望将军想想办法!” 若是平常大战死了人,罗轩也不至于提出这种请求,但此次是因为他的疏忽才导致这些人丧命。 愧疚不已,才萌生出这种想法。 “哎,你的俸禄才多少?” 屠震拍了拍他的肩膀: “罗轩,本将军知道你心善,可为将者岂能有妇人之仁? 增发抚恤就算了吧,不是什么大事,别往心里去。 打仗吗,总归要死人的,更何况是些乡勇? 本将军还有军务要忙,你就好好休息吧。” 屠震堵住了罗轩的嘴,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罗轩默然,暗暗低下了头。 妇人之仁这几个字,深深戳痛了他的心。 “罗将军还真是有情有义啊,把自己的军俸拿出来补贴乡勇,这样的事我可很少听闻。” 罗轩愕然扭头,发现顾思年与褚北瞻正站在身后: “顾总兵偷听我们谈话?” “偷听谈不上,碰巧遇见罢了。” 顾思年摆了摆手,看向那些满载尸体的马车: “一些武将领兵出征,乡勇的尸体从来不收,你倒好,全带回来了。” 罗轩平静的回了一句: “带回来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草草掩埋。 有些人觉得,乡勇的命不是命啊~” 顾思年并没接这句话,而是说道: “每名乡勇要是多发十两银子抚恤,这儿四五百人就是几千两。 若是我没记错,前次轩字营被围,差点全军覆没。是你罗将军散尽家财,补贴了那些阵亡将士的家属吧。 这次你还有银子拿出来?” 罗轩眉头一皱,随即耷拉下脑袋。 确实,别看他官至指挥佥事,实则是个穷光蛋。 顾思年轻声道: “这笔抚恤银琅州卫来出,晚些时候送到你营中。” 罗轩愕然,几千两白银,顾思年就这么送出来了? 顾思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与褚北瞻转身远行,丢下一句: “若是不想屠震对你起疑心,就别说出去。” 一直等到两人远去,罗轩才回过神来,朝着背影微微弯腰: “谢顾将军!” 远去的褚北瞻还在嘟囔着: “哎,这个罗轩,待在屠震手下是屈才了。 我倒是很喜欢他的性子。” “呵呵。” 顾思年微微一笑: “是个心性纯良之辈,放心,早晚都是咱们的人。” “将军,将军!” 小六子急匆匆的从一旁窜了出来: “胡大人急召您前去议事!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十万火急?” 顾思年眉头一皱:“何事?” “具体不太清楚。” 小六子挠了挠头: “只是隐约听到他说了一句,要活捉申屠景炎。” 第346章天赐良机 等顾思年与褚北瞻几人急急忙忙赶到议事厅的时候,屠震与游康他们早就到了。 还有个葛靖坐在一边,用一种很兴奋的目光看着顾思年,不停地朝他使眼色。 胡瀚苍也没什么废话,招了招手: “将军终于来了,坐吧。咱们抓紧时间议事。” 这般着急的样子让顾思年很是疑惑: “大人,到底怎么了?” 胡瀚苍转身面对地图,干枯的手掌就这么一指: “斥候刚刚回报,北燕七皇子申屠景炎的皇旗出现在了钟鸣山!” “钟鸣山?他怎么会去那儿?” 顾思年几人的面色一变,大为惊奇。 钟鸣山的位置大概在函荆关东北方八九十里,这个距离说近不近,但还真不远。 钟鸣山地势颇为险要,此地设有一座燕军的辎重营。 燕军几座前哨军营所需的军粮、军械都是从这里运出来的,可以看成燕军前沿的一处重要支点。 凉军虽然没有对这座辎重营动手,但却始终盯着这个地方,钟鸣山算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以申屠景炎的身份,应该一直留在后方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是,怎么会好端端的驾临前线? “估计是接连大战,这位七皇子出来视察军务、给士卒打气了吧。” 胡瀚苍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对咱们来说,这可是天赐良机啊! 若是派兵包围钟鸣山,强攻山头,说不定就能活捉这位七皇子! 到时候战场的主动权岂不是尽在我手?” 老人的语气很是兴奋,自从上次兵分四路偷袭失败之后,胡瀚苍的眼眸里已经许久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精光了。 屠震附和道: “大人真乃高见,这位七皇子怕是在草原待久了,忘了战场的险恶。” 顾思年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连葛靖都兴致勃勃了,钟鸣山这个位置,凉军若是奋力一击还真有可能攻下来。 如果活捉了申屠景炎,以大胜之姿结束此次凉燕大战,那不管是胡瀚苍还是葛靖,又或者是他们这些前线将领,一定会有重赏。 加官进爵,就在眼前! 但顾思年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静,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敢问胡大人,消息确定吗? 申屠景炎地位尊贵,如此唐突的出现在前沿,万一有诈?” 屠震皱起了眉头: “顾将军,你这担心有点多余了。 八爪雄鹰皇旗进了钟鸣山那是斥候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而且随行的还有一千神鹰军,除了申屠景炎,北燕前线谁能有这种排场?” 神鹰军,北燕皇族亲卫,战力极强,据说军中士卒皆是千里挑一之辈,更对北燕皇室忠心耿耿。 当然,他们也只会护卫地位极高的皇族。 有皇旗,有神鹰军,一定是申屠景炎! “哎,谨慎一点总归没错。” 葛靖打起了圆场: “都是为了大胜燕军,此战还望两位指挥使齐心协力啊。” “葛大人说得对。” 胡瀚苍心情不错,面带笑意: “这样的天赐良机,我们一定要抓住!” 见两位大人心意已决,顾思年也不再质疑,有条不紊的分析道: “从函荆关到钟鸣山这个距离不算远,先派兵拔除燕军沿途岗哨,大军再悄悄出城攻山不算难。 难就难在一旦战事开启,申屠景炎被围,四面八方的燕军必定会蜂拥而至,拼死相救。 到时候钟鸣山就像是一个漩涡,会将敌我双方的兵力尽数吸引在这里。 若是筹谋不当,反有被燕军反包围在山下的风险啊~ 不知胡大人这一仗准备怎么打?” “呵呵,到底是顾指挥使啊,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了此战的难点。” 胡瀚苍捋了捋胡须,沉声道: “所以本官决意,大军分成三路。 一路四面出击,进攻燕军各座军营制造混乱,分散燕军注意。 一路包围钟鸣山,强攻山头,活捉申屠景炎! 还有一路摆在钟鸣山外围,阻击燕军援兵。 此三路互为呼应,定能一战而胜!” 胡瀚苍的谋略让顾思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你别看这个老东西坏得很,但一个文官能如此懂用兵之道已经十分不易。 至少以顾思年的眼光来看,这个部署已经很妥当了。 “这里毕竟是雍州卫主战场,他们更熟悉地形,老夫觉得就由雍州卫负责四处出击,掩人耳目吧。” “诺!” 屠震重重点头: “大人放心,末将去安排!” “至于攻山嘛~” 胡瀚苍笑眯眯的看向顾思年: “琅州卫步卒最近打了好几场胜仗,善战之名大家有目共睹,更听说将军麾下有一支先登营,人人都是一等一的悍卒。 攻必克,战必取。 攻山之战,就交给顾将军带兵亲自去吧?” 看来胡瀚苍是真想打赢这一战,将最重要的地方交给了顾思年。 “诺!” 顾思年沉声喝道: “末将领命!” 胡瀚苍竖起一根手指道: “但是雍州卫主力出击,雍州防线兵力空虚,咱们可不能顾头不顾腚啊。 所以琅州卫的主力要接管函荆关以及左右军镇的防卫。 老夫的意思是褚将军领望北营坐镇左函军镇、董将军领左骑军坐镇右函军镇,其余兵力留守函荆关。 能让顾将军带走的,只有先登营在内的一万步卒。 将军觉得够用?” 不等顾思年回答,屠震就轻飘飘的说道: “钟鸣山不过是个辎重营,往常也就驻扎着两千步卒,就算加上神鹰军撑死三千兵马。 顾将军,一万人应该没问题吧?” 顾思年也不搭理他,自己在心中略微盘算了一下,点了点头: “够了。 不过敢问大人,琅州卫主力接管雍州防线,那阻击援兵由何人负责?” 让琅州卫去攻打钟鸣山没问题,但顾思年担心自己的侧翼安全。 以前在战场上可没少出现被同袍捅刀子的情况啊~ “这个顾将军不用担心。” 胡瀚苍微微一笑: “萧老将军将亲率安雍营外加数千乡勇驻守在战场之外,北燕援军会被他们尽数拦截!” 萧川微微点头: “顾将军放心,有我在,你尽管放手攻打钟鸣山!” “呼~” “明白!” 顾思年微微松了口气,有萧川阻击敌军他就放心了。 “好!那此战就这么定了!” 胡瀚苍挺直腰背,沉声喝道: “兵贵神速,机不可失,各军立刻动员,尽快出战! 诸位将军,活捉申屠景炎,结束两朝大战,在此一举! 本官在函荆关,等着你们凯旋!” 第347章活捉七皇子? “动作麻利点,检查一下有没有遗漏的装备。” “弓弩一定要多带!用得着!” 琅州卫的驻地里人声鼎沸、马蹄交错,大批士卒都在整理行囊,时不时就能看到一队队骑军纵马远行。 在小苍坡一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楚九殇正在人群中往来奔走,视察军卒。 此战他麾下三千精锐会随行出征,进攻钟鸣山。 “准备得怎么样了?” 顾思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楚九殇立马答道: “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拔!” 顾思年笑道: “此战带上你,还有楚老将军坐镇中军,你们爷孙两倒也算是并肩作战了。 你可不能给你爷爷丢脸噢~” 楚九殇咧嘴一笑: “将军放心!咱们这次就和先登营比比高低!” “哈哈哈!” 边上的曾凌川开怀大笑: “好小子,有志气!” “行了,闲话少说。” 顾思年率先迈步前行: “入帐议事!” “诺!” 帅帐中 顾思年背着手,眉头紧凝地盯着地图,钟鸣山这个位置被他标上了一个大大的记号,格外显眼。 从开战至今,这座山峰都没有爆发过任何战事,可这一次它将会成为凉燕大战的焦点。 褚北瞻在他背后汇报着军中的情况: “将军,各营士卒已经动员完毕,望北营、左骑军先行一步赶往左右军镇,接管防线。 出征钟鸣山的步卒也准备就绪,随行的军械军粮皆已装运完毕,随时可以出城。 游弩手……” 短短一天的时间,函荆关内的琅州卫就彻底动员,满城都笼罩在一片大战将至的氛围中。 “嗯,知道了。” 顾思年淡淡的应了一声,手掌轻轻在地图上戳了一下: “钟鸣山~此战真能活捉申屠景炎?” 第五南山苦笑一声: “不是我要在战前说些丧气的话,但我真觉得此事有点诡异。 申屠景炎可是北燕七皇子,就算要来前线视察、激励军心,那也得派大队人马随行吧? 一千神鹰军,排场不太够吧~ 万一钟鸣山是个幌子,那麻烦可就大了。” 第五南山这个人有个最大的特点,在所有人都逐渐兴奋的时候,他总会浇来一盆凉水,让大家清醒清醒。 “只要申屠景炎在钟鸣山,对咱们来说就是个机会。” 顾思年轻声道: “我也担忧,也有疑虑,害怕这是个幌子。 但哪怕现在钟鸣山上摆着一万燕军,胡瀚苍也会倾尽全力一搏。 军令如此,不得不为。 我们能做的,就是打赢这场仗!” 他很清楚,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摆在胡瀚苍的面前,那位兵部侍郎绝不会放弃。 众人相视无言,眼下只能备战。 “咱们就别想那么多了。” 顾思年轻声道: “北瞻与董将军尽快出发去左右军镇吧,那儿就交给你们了。” “诺!” “楚老将军跟我一起去钟鸣山,这次咱们就用步卒啃一啃这块硬骨头。” 楚仲骞微微一笑: “老夫就喜欢打硬仗,哈哈。” “南山。” 顾思年转过身来: “凤字营、陷阵营、白羽营都留在函荆关,没个可靠的人坐镇我放心不下。 这次你就不用随军出发了,留在关内以防生变。 我出城之后,关内兵马尽数归你调遣!” “好!” 第五南山重重点头: “城里有我,放心便是。” “呼~” 顾思年轻出一口气,喃喃道: “若是真能抓住申屠景炎,倒也不虚此行~” …… “窸窸窣窣~” “动作快!再快点!” 函荆关外的一条山道中,密密麻麻的人影正在山谷间疾步穿行,黑影纷纷。 整个队伍没有点燃一支火把,全靠微弱的月色照亮前方的道路,宛如阴兵过境,黑夜中带着阴云。 道路旁有一座被拆毁的燕军哨卡,三三两两的倒着数十具早已冰冷的尸体。 不用问,这肯定是被游弩手趁夜干掉的。 顾思年与楚仲骞、曾凌川、楚九殇这一批步军将就蹲在一块大石头边上,用火折子照明,摊开地图端详。 楚老将军在地图上轻轻划出一条曲线: “离钟鸣山还有十几里,照这个速度,天亮前就能赶到。” 顾思年扫了扫地图,开口问道: “雍州卫那边是什么情况?” “屠字营与右骑军主力皆已出城,兵分多路赶向前沿战场,算算时间也快打起来了。” 楚仲骞冷笑道: “到底是胡瀚苍在背后盯着,这位屠总兵算是豁出去了,整个雍州卫倾巢而出。 据说他们驻守在两座军镇的守军全部出动,一兵一卒也没留。” “好家伙,日子不过了?” 曾凌川诧异道: “以前打个仗扣扣搜搜的,一直想着保存实力,这次变性了?” “因为有足够的利益摆在眼前,屠震自然拼尽全力。” 顾思年撇了撇嘴: “这一仗打赢了,胡瀚苍升官发财,屠震还不跟着鸡犬升天? 不过我更关注萧老将军的兵马到哪儿了?” “萧川将军比我们晚点出城,路程又远,应该会在半日后抵达阻击战场。” 楚仲骞轻声道: “萧老将军我太熟悉了,雍州卫里最可靠的就是他。 有他在,防线一定不会出问题。” “那现在就是攻山了~” 顾思年沉声道: “先登营前些日子才出城拔了燕军几座小营,士卒还没怎么休整。 抵达战场以后就由楚九殇先率军攻山,先登营先积蓄体力,后续再战。 这块骨头,一时半会儿怕是啃不下来的。” “诺!” “咻!” 顾思年这边刚刚布置完军务,前方不远处就有一支响箭冲天而起,更有绚丽的火光在空中绽放。 众人的眼眸全都看了过去,目光紧凝。 “是燕军的示警响箭!” 楚仲骞迈前一步,冷声道: “看样子是游弩手摸到了钟鸣山周围,被燕军发现了。 既然有申屠景炎在那儿,燕军的游骑、哨卡一定比平时要多。 游弩手暴露也是没办法的事。” 曾凌川苦笑道: “那现在怎么办?” 顾思年扫了一眼山道中狭长的行军队列,沉声喝道: “既然游弩手已经暴露,那隐秘行军就毫无意义了。 传令,全军点火,加快行军速度! 楚九殇,你率麾下步卒轻装简行先走一步,直插钟鸣山下,先构筑包围圈! 告诉万风,哪怕是神鹰军护着申屠景炎要跑,他游弩手也得给我把人拖住!” “诺!” “咻!” 又是一支响箭冲天而起,尖锐的破风声顺着晚风飘向四面八方。 “点火!” “目标钟鸣山,全军急进!” “轰!” 一条火龙骤然浮现~ 此刻开始,函荆关外战火升腾~ 第348章钟鸣山下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满大地的时候,那座悬于关外的钟鸣山已经被大凉边军彻底包围。 此地之所以叫钟鸣山,是因为这座山峰整个呈环形,四周逐渐起伏上隆,到山顶则变成的一片坦途,宛若钟形。 而且钟鸣山没有什么起起伏伏的山脉盘桓,只有这么一座孤零零的主峰。 山上长着大量的黑松树,哪怕现在是深秋时节,放眼望去照样是一片深绿,郁郁葱葱。 如果不是战争,这儿应该是雍州关外难得一见的美景,会有数不清的云游诗人在此留下佳作。 而今天,唯有杀伐与鲜血。 山脚下,遍竖琅州卫军旗,大量的步卒扼守住了上下山峰的所有道路,还有些许冰冷的尸体躺在灌木丛中,无人问津。 这是昨夜琅州边军刚刚抵达外围时下山反击的燕军,被尽数斩杀,从那之后燕军就龟缩山头不出来了。 据游弩手探报,神鹰军并没有护着申屠景炎突围,估计是怕被堵在半路,倒不如固守待援。 顾思年登高远眺: “唔,山势不低啊,也算是块险地。 南面几条缓坡可以运输粮草军卒,地形又易守难攻,把辎重营摆在这里也算安全。” “没错。” 楚仲骞缓缓道来: “钟鸣山的北、西两面山势陡峭,悬崖高耸,即使是先登营也无非从这两面攻上山头。 东面的山势倒是略缓,但长满了松树,视线极差,而且半山腰的位置有一片断崖,需要靠绳索才能爬上去,仰攻难度极大。 唯有面朝函荆关的南面地势平缓,有好几条山路可以上下,这也是最容易进攻的地方。” 楚仲骞一通自言自语的分析,顾思年十分愕然: “老将军怎么会对此地这么熟悉?” 这些东西可不是捧着地图来来回回看就能看出来的,一定是亲自走过这座山脉才会知道这些。 老将军没有回话,而是用一种怅然的眼神缓缓扫视着整座山峰,好像有数不清的故事要讲。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收回目光,平静的说道: “四十年前我刚入边军没多久,那时候还只是个小旗,名不见经传。 北荒三州失陷,燕军一直打到雍州边境,琅州卫抽调雍州参战。有一支千余人的小部队就驻扎在这座凤鸣山,我部整整两营兵马,三千之众奉命进攻。 如同今日一样,燕军守、我们攻。” 说到这儿,老人顿了一下,大家也都没吱声,但都想听听此战的结局。 “本来一场不起眼的攻山战打了整整半个月,最后是因为燕军无粮,活生生被我们给耗死了。 那一仗打完,三千人只活下来千把人。” 众人目光一变,那这压根算不上胜利啊,完全是一场惨败。 楚仲骞最后补了一句: “我的亲哥哥,楚家楚仲权,也是我当时的总旗官,把命丢在了这座南坡。 他战死的时候,我就在身边,一支冷箭刚刚好射穿他的胸口,鲜血就溅在我的脸上。 这一幕,老夫这辈子都忘不了~” 楚仲骞满是皱纹的脸颊上闪过一抹落寞,他打小就觉得那位亲哥哥比他更适合当将军,可就这么死了。 现场一片死寂,从未听说过这个故事的楚九殇更是脸色低沉,拳头下意识的攥紧。 楚家男丁皆死战场,真不是一句虚言。 “呼~” 顾思年长出一口气: “这一次,咱们就弥补四十年前的遗憾吧。” “楚九殇!” “末将在!” “攻山!” “诺!” “击鼓!全军攻山!” “咚咚咚!” 漫天的鼓声逐渐轰鸣,说来也怪,钟鸣山明明只有一座主峰,可鼓声传出之后却在空中不断回荡,宛如钟鸣般悠扬低沉,绕耳不绝。 “杀!” 数座百人方阵急速涌出,顺着南坡几道平缓的山路一路往上攻。 前排士卒手握轻便的圆盾,中间跟着大批近战步卒,有的拿刀、有的扛梯,最后则是一小撮弓弩手,引弓待发。 攻山战与攻城战可不一样,远没有那么大开大合,更没有投石车拼了命的砸。 从凉军的仰视角度来看,除了能看见半山腰的位置有几道营墙外,根本看不见其余燕军在哪。 人都看不见,投石车砸什么? 别看凉军声势汹汹的往上攻,但燕军浑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击,任由攻山的步卒一直抵近到营墙的位置。 “弓弩手掩护,架设竹梯!” “杀!” “嗖嗖嗖!” 负责领军的几名百户一看就是善战之辈,有条不紊的下达军令。 训练有素的琅州步卒放箭的放箭,架梯的架梯,一些精壮的汉子握紧握刀就往上爬,这种寨墙远比不上城墙,几步就能跃上去。 而燕军的反击也在这一刻到来。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杀!” 不仅营墙上头飞出了密密麻麻的箭矢,两侧的重重密林中竟然还有燕军步卒持刀杀出。 “分兵迎战!不要乱!” “喝!” “当当当!” 攻山方阵一分为三,一路接着攻打寨墙,另外两路分头迎敌,近身肉搏一触即发,场面大乱。 打着打着情况就不对劲了,涌出来的燕军越来越多,隐隐有一口包围凉军的迹象。 “情况有变!后撤!” 第一次进攻毕竟只是试探性的,几名百户第一时间就率军后撤,边打边退。 可就在他们退到半截山腰的时候异变骤生,刚刚还轻松经过的那条山路两侧飞出了无数箭矢,锋利的箭头直射向他们的胸口。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如果说刚刚营墙之外的反击还算在他们预料之中的话,这儿的偷袭就太过突然了,措手不及。 “妈的,这群杂碎!” “反击!” 经历过一开始的慌乱之后,攻山步卒奋起反击,与燕军混战一团。 第一次的试探性进攻不到一个时辰便结束了,攻山步卒折损过半,若不是后续援兵登山接应,只怕几百人都要战死山头。 躺在山路上的那些尸体格外刺眼。 将台周围一片寂静,将军们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这个开局,可不太好啊~ 楚仲骞皱眉道: “没想到燕军竟然在树林里藏了弓弩手,这防守的架势怎么像是准备了许久?” 曾凌川嘟囔了一句: “毕竟是辎重营,防卫森严一些倒也正常。” 顾思年突然一挑眉头: “你们看那儿。” 最前方的那道营墙上陡然竖起了一面皇旗,一头八爪雄鹰在风中耀武扬威,张牙舞爪。 皇旗之下,似乎还立着一道雍容华贵的身影。 顾思年双眸冰冷: “申屠景炎?” 第349章鏖战钟鸣山 从钟鸣山陷入凉军重重围困之后,短短一天的时间整个雍州关外就打成了一锅粥。 在琅州卫攻山的同时,雍州卫两万余主力倾巢而出,兵分多路猛攻燕军各处军营要害。 屠震抛弃了以往的保守,指挥各路兵马猛攻猛打,确实牵扯住了大量燕军主力。 但那可是七皇子被围啊,北燕大批精锐骑卒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赶赴钟鸣山,拼尽全力向战场突进,全都被萧川老将军挡在了钟鸣山二十里之外。 阻击战打起来很艰难,但起码燕军一兵一卒还没出现在钟鸣山脚。 百里曦与胡瀚苍的想法一样,仗都打成这样了还分兵去袭击左右两座军镇,估计是想通过这种手段逼迫钟鸣山的大军后撤。 也就是说凉燕双方几乎所有兵力都上了战场,只不过分散在方圆上百里的辽阔大地中,各自为战又息息相关。 而这一切的风暴中心,正是那座钟鸣山! 本以为驻守辎重营的不会是什么百战老卒,可当战斗打响的那一刻凉军才发现钟鸣山的防守异常森严,与之交战的燕军也都是精锐。 整整一天一夜,除先登营在内的七千琅州卫将士发起了七次进攻,无一例外全被击退,寸步未进。 唯一的收获就是第一道营墙之外的燕军暗哨被全部拔除,燕军开始向山腰龟缩。 “咚咚咚!” “一二三!” “砰!” 第一道营墙之外,数以百计的凉军步卒蜂拥而至,以盾牌为遮挡,层层推进。 弓弩手们缩在盾牌的背后,时不时抬手一箭,与墙头的燕军互放箭矢。 嘶吼漫天、羽箭纷飞,这样的战场中稍有不慎便会毙命。 依靠盾牌的掩护,七八名虎背熊腰的汉子抱着一根撞木正在拼命的撞击营门,木质的营门肉眼可见的变得松动、破碎。 “再加把劲,快了!都不要乱!” 楚九殇一手持盾、一手握刀,就蹲在营门口亲临第一线指挥,耳边是呼啸而过的羽箭,可这位年轻武将的脸上只有杀意。 “喝!” “砰!” “咔擦~” 在又一次倾尽全力的撞击之后,岌岌可危的营门终于轰然倒塌,准确的说是被撞成了碎渣。 死守在营门背后的燕军被木门砸倒了好几个,哀嚎连连,一时有些混乱。 等候多时的楚九殇反应那叫一个快啊,一个健步就弹了出去,一人一刀杀入敌阵。 “喝!” 木门破碎溅起的灰尘还没消散,燕军就看到一道黑影从门外一跃而入,寒光乍现。 “噗嗤~” 仅仅一刀,站在最前面的两名燕军就应声倒地。 “凉军,凉军进来了!杀了他!” 燕军还抱着击退凉军的幻想,咬着牙往前冲,好几柄弯刀同时看向了那道人影。 楚九殇不躲不避,将盾牌往侧身一横,双脚在地面狠狠一跺整个人腾空而起,斜刺着飞了出去。 他就好像把自己当成一根树桩,撞向了燕军。 “砰砰砰!” “啊啊~” 前冲中的燕军哪料到会有这么一手,被撞了个人仰马翻。跟着燕军一起栽倒在地的楚九殇虽然也后背发疼,但没有片刻的停滞,贴着地面挥出了手中的凉刀: “喝!” “噗嗤噗嗤~” “啊啊啊~” 锋利的凉刀接连砍断了四五人的脚踝,燕军疼的满地打滚。 就这么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楚九殇愣是孤身一人拖住了几十号燕军。 “杀啊!” 大批琅州卫步卒顺着营门口蜂拥而入,嘶吼声响彻云霄,这两天的攻山战可是让他们憋足了气。 楚九殇面目狰狞,嘶吼一声: “杀光燕贼!” 愤怒的军卒们挥舞着弯刀将营门口的燕军全都砍翻,精神振奋。 这是开战以来琅州卫第一次真正攻入营墙之内,每个人都杀红了眼。 “都给我杀!将凉军全都挡出去!” “坚守防线!杀!” 燕军也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大批步卒气势汹汹的杀了过去,奋起反击,领头的是一名黑脸千夫长。 “妈的,怎么还有这么多燕军!” 楚九殇破口大骂,怒喝一声: “韩叔,此人我来对付,你攻占营墙!” “好!” 一名中年汉子越众而出,带兵杀入人群,一点点占领燕军的防线。 此人名为韩岱,算是楚九殇现在的副手,更是当年与他父亲一起并肩作战的老卒。 出于尊重,楚九殇一直喊他一声韩叔。 楚九殇则握刀前冲,直奔那名燕军千古,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他还是懂得。 “喝!” 楚九殇一跃而起,双手握刀,刀锋从天而降。 “砰!” 燕将抬刀一挡,黑脸瞬间涨成了红脸,势大力沉的一刀让他膝盖一弯,差点没站稳。 脚掌刚刚落地,楚九殇就猛然一个转身,抬腿飞踢,角度刁钻的踹向了燕将的右手腕处。 “砰!” “啊~” 剧烈的疼痛感瞬间袭遍全身,燕将手中的大刀顺势掉落在地。 可此人应该也是一员悍将,哪怕右手剧痛无比,他依然左手握拳,狠狠砸向了楚九殇。 楚九殇浑然不惧,以拳对拳,正面硬拼。 “砰!” “卡擦~” 别看楚九殇年纪轻轻,可在楚仲骞的教导下那可是打小强身健体,一身的好力气。 这一拳头直接砸得黑脸燕将面部扭曲,左臂宛如脱臼一般坠落在地。 “死吧!” 稳占上风的楚九殇没给他任何喘息之机,一记弯刀顺势挥向了他的咽喉: “噗嗤~” 刀锋滑过,一颗硕大的人头滚落在地。 …… 夕阳西下,黄昏一点点降临人世。 钟鸣山第一道防线的战斗终于结束,凉字军旗插上了墙头。 并不算宽敞的寨墙当中摆着大量燕卒的尸体,就是这些人硬生生挡住了凉军接近两天的时间。 楚九殇看着这些尸体眉头紧皱: “不对啊,这儿的燕军尸体足有上千,不是说钟鸣山原来的守军只有两千吗? 难道燕军把大部分主力都摆在了第一道防线?” 要知道半山腰还有第二道防线,山头上更有一座主营,换做任何一名将军都不应该把这么多主力集中在第一线。 韩岱同样疑惑,苦思无果之后才说了一句: “或许是燕军孤注一掷之举,不过既然歼灭了上千人,那后面的攻山战应该好打多了。” “将,将军!出事了!” 一名士卒急吼吼的跑了过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 楚九殇轻喝道: “是不是燕军反扑了?” “不,不是。 燕军在第二道防线之外摆下了一座军阵,主动邀战。 兵力足有,足有两千人!” “怎么可能!” 楚九殇的脸色豁然大变。 第350章燕军有诈 夜幕缓缓降临,在山中回荡一整天的喊杀声终于停了,厚重的战鼓也消失不见,钟鸣山迎来了久违的安静。 透过茂盛的松树林,山头上有不少火光亮起,从半山腰一直延伸到山顶,火光朦朦胧胧,又有树木遮挡,根本判断不出燕军的规模。 夜色安详,但凉军帅帐内却响起了楚九殇愤愤不平的骂声: “将军!我真不知道胡瀚苍这个老东西的情报是怎么来的,谁说山上只有两千守军? 光是第一道防线的燕军死尸就有上千具,现在第二道防线又冒出两千人!这还不算驻守山头主营的兵力以及神鹰军。 掰一掰手指头就知道,钟鸣山的燕军绝不下五千之数! 妈的,差点就被这个胡瀚苍给害死了!” 楚九殇的心情那叫一个差啊,本来攻克第一道防线是好事,鬼知道又冒出了更多的燕军,甚至还主动挑衅,差点没把楚九殇气死。 要不是顾思年的军令送到山上,让他固守待援,他肯定冲到第二道防线与燕军大战一场,好好灭灭燕军的威风。 “给老夫闭嘴!” 楚仲骞瞪着眼睛怒斥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帅帐!以为你拿下了第一道防线了不得了? 这人还轮不到你撒野!” 老人唾沫横飞,指着孙子的鼻子一顿骂,楚九殇这才闭上了嘴巴,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但脸上还是带着不甘与愤怒。 楚仲骞这才回过头来看向顾思年道: “将军,其实自打昨天开战起末将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首先就是燕军的兵力问题,大军总共进攻了八次,末将仔细询问了每一场战事的主将,从他们的言辞里可以推断出第一道防线燕军最起码摆下了一千人,再加上外围暗哨潜藏的士卒,总兵力应该在一千五百人左右。 假如钟鸣山真的只有两千驻军,申屠景炎绝无可能在第一线就摆下这么多兵马,除非他赌自己的援兵一定会及时赶到。 其次就是他们的防线布置。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营墙外围潜藏的燕军弓弩手都埋伏在几条主要上山道路的两翼,且都事先挖好了坑道藏身,极为隐蔽。他们的弓弩正好可以从两翼覆盖我军进攻路线,能最大程度的杀伤我进攻士卒。 这样的安排绝无可能是临时起意,相反,燕军对咱们的进攻一定是早有准备。 最后,这些守军战力极为强悍,论战斗力怕已经是燕军步卒的翘楚,如此精锐的兵马拿来守辎重营,是不是太屈才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批精锐就是为了这一仗而运过来的?” 顾思年一直双手撑着桌沿,紧盯地图,轻声问了一句: “楚老将军的意思是?” 楚仲骞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 “末将怀疑,钟鸣山一战燕军准备已久,我们很可能陷入了他们的圈套!” “我何尝没有这种疑虑啊。” 顾思年愁眉不展: “但是钟鸣山这个地方一直有斥候盯着,从未发现北燕有增兵此地的迹象,按理来说这里不应该有五千驻军。 这些多出来的兵马到底是哪来的?” 顾思年都快愁死了,他特地问了游弩手,证实了近一个月来燕军从未往钟鸣山增派兵马,那现在山上的兵马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几名将军同样疑惑不解。 “将军,将军!” 万风急吼吼的闯进了帅帐内,沉声道: “查到了!” 顾思年豁然抬头: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末将仔细询问了每一队来过钟鸣山的游弩手,将事情的前前后后都尽可能的了解了一遍,可以确定的是一个月内北燕确实没有增兵的痕迹。 但末将发现了一个诡异的情况。” “说!” “据底下的百户们回忆,近一个月来北燕虽然没有增兵,但是前来押运粮草的民夫络绎不绝,明显比往常频繁,且离开的时候人数好像都变少了。 比如五百人来运粮,离开的时候只剩下三百人!” “蹭!” 楚老将军面色一变,直接站了起来: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万风黑着脸说道: “应该有大半个月了。” “妈的,我明白了!” 顾思年重重的拍打着桌面: “这些民夫分明就是北燕精锐步卒伪装的,他们以运粮为幌子,一点点向钟鸣山偷运兵马! 大半个月啊,这一仗早就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上当了,我们全都上当了!” 众人面面相觑,心底有一股不安涌现。 他们其实不怕北燕光明正大的增兵,怕就怕这种私底下鬼鬼祟祟的动手脚。 “胡大人到!”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一阵高呼。 帅帐的帘布被掀了起来,身穿官袍的胡瀚苍大步入内,身侧还跟着那位屠将军,屠震在步入大帐的时候用一种不善的目光盯了顾思年一眼。 “参见胡大人!” 几人按耐下心中的不安抱拳行礼,顾思年轻声问道: “胡大人,前线危险,您老怎么到这来了?” “危险?再危险老夫也得来看看!” 胡瀚苍的语气似乎有些不悦,皱眉问道: “顾将军,能不能告诉我攻山的大军进展如何了?” “回大人话,今日下午已经攻克了第一道防线。” “两天了,才拿下第一道防线?” 胡瀚苍反问道: “顾将军应该知道上面还有第二道防线与主营吧?照琅州卫这么打下去还要攻多少天?十天?还是半个月? 将军知不知道萧老将军正在面对上万北燕骑兵的猛攻,无时无刻不在死人? 你知不知道此次我两卫为了攻克钟鸣山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现在整个雍州关外都达成率一锅粥! 顾将军,你现在的表现可是不太好啊~” 胡瀚苍就这么冷着脸,他本以为琅州卫外加先登营出马,顶多两日就能拿下钟鸣山,可现在两天过去了只攻克第一道防线,离他所料甚远。 到时候曾凌川与楚九殇那几个人眉头紧皱,前线将士拼死拼活,你胡大人来竟然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 顾思年耐着性子等胡瀚苍说完,沉声喝道: “大人! 末将以为,这一仗不应该再打下去了!” “不打了?” 胡瀚苍两撮眉毛拧在了一起,很是不满: “为何?” “因为末将怀疑钟鸣山是燕军放出的诱饵,就是为了吸引我军主力强攻钟鸣山,然后将我们围而歼之! 甚至,甚至那个申屠景炎压根就不在山上!” 第351章换先登营上 帅帐中很是安静,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胡瀚苍与屠震彻底冷静了下来。 顾思年已经将实情尽数转达,这两个家伙就算是猪也应该知道燕军有诈。 更何况他们是人精? 这下整个战局就变得扑朔迷离了,到底是申屠景炎不慎被围,还是燕军故意设下诱饵? 总之,战事在一点点偏离凉军的预想。 胡瀚苍的手指轻轻扣响桌面,问了一句: “你能确定,申屠景炎不在钟鸣山?” “这个。” 顾思年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能,这只是末将的推测。” 没人见过申屠景炎露面,只知道那面八爪雄鹰皇旗一直插在山头最高处。 “那就行!” 胡瀚苍眼中凶光大盛: “只要有希望,我们就应该搏一搏! 顾将军,这可是北燕七皇子啊,抓住他就能结束边境战事! 如此机会,值得我们赌一把! 无非是守军的兵力比预想中多了一些罢了,老夫相信以琅州卫与顾将军的能力,还是能啃下来的! 按原计划,不变!” 几名琅州卫的将军全都皱起了眉头,顾思年更是说道: “大人,敌情不明,还是应该稳妥为上。 接着打,不妥吧?” “顾将军!” 胡瀚苍负手起身,面朝地图: “我两卫边军五六万兵马已经尽数投入战场,岂能说撤就撤? 开弓没有回头箭,本官心意已决。 打!” 顾思年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应了一声诺,随即问道: “大人,那可否增派一些兵马攻山?” “这~怕是不行。” 胡瀚苍拒绝了顾思年的请求: “眼下左右两座军镇都有燕兵袭扰,函荆关的驻军更不能动,本官手里实在没有可调的兵马了。 顾将军,钟鸣山一战,只能靠你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思年还能怎么办,只能应下。 胡瀚苍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估摸着是觉得前线不安全,不愿意待太久。 楚仲骞冷声道: “这个胡大人,现在眼里只有胜利,浑然不顾大局! 万一兵败,这个责任他担得起吗?” “接着打结算了,竟然还不愿意给咱们增兵。” 曾凌川撇了撇嘴: “我看他巴不得让咱们和燕军死拼呢!” “多说无益啊,官大一级压死人。” 顾思年沉声道: “大军休息一夜,明日一早,接着攻山!” …… “杀啊!” “当当当!” “嗖嗖嗖!” 攻山的战斗来到了第四天,钟鸣山南坡依旧是双方交战的重点。 凉燕双方围绕第二道防线展开了惨烈的争夺战,一方攻一方守,嘶吼声几乎从早到晚一刻不停。 这里的山势越往上走越狭窄,也就是说凉军每一次能够展开的兵力十分有限。 而且第二道防线的营墙明显要坚固的多,几乎都是以山石堆积起来的,蜿蜒起伏的防线上建起了数十座箭楼,封锁凉军的进攻路线。 别忘了,这儿可是北燕囤积军资的地方,充足的箭矢足够他们压制凉军攻势。 许多琅州卫的步卒都倒在箭雨之中,进攻举步维艰。 截止目前,三千先登营始终未动。 因为顾思年知道攻克第二道防线,还有一座山头主营,他手里必须握着一支精锐以备后患。 顾思年与楚仲骞亲自来到了前沿视察战场,这个位置都快够到燕军的弓弩射程了。 眼看着一名名步卒倒在攻山的路上,顾思年的心在不停的滴血。 楚仲骞精通步战,也想了许多计策,比如依靠高大的盾牌一点点向前推进,尽量减少伤亡; 又比如组织身手矫健的步卒在弓弩的掩护下突击营墙…… 可这些方法试了个遍,最多就是冲上营墙与燕军肉搏,结局还是被燕军击退。 坚固的工事、密布的箭楼再加上骁勇的步卒,全都成了凉军进攻的阻碍。 顾思年一直盯着前沿,直到亲眼看见一名都尉倒在血泊中时他才怒喝道: “别打了!停止进攻!” 楚仲骞有些疑惑: “将军,你这是?” “这仗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顾思年咬牙说道: “该派先登营上了!” …… 几名将军全都围在了地图前,中间那个大红圈就是钟鸣山。 顾思年大手一挥: “曾大哥,说说吧,这一仗先登营准备怎么打?” 那七千步卒围着钟鸣山打了个热火朝天,先登营可也没闲着,几天的时间把周围的地势摸了个遍。 曾凌川沉声道: “自开战以来我大军一直强攻南坡,从战场的情况来看,燕军的主力全都集结在南面,工事也十分坚固。 末将以为想要破局,就只能南面佯攻,派一支奇兵从东面偷袭燕军侧翼。 一正一奇,方才能胜!” “从东面吗~” 楚仲骞双手抱胸,喃喃道: “这法子我也想过,但东面的山坡可不好爬啊。” 曾凌川指了指东面的山坡说道: “我与武翔已经带人去探过路了。 楚将军之前说得很对,东面半山腰的位置确实有一层断崖,需要靠绳索爬上去。 这就注定了奇兵不能多,三五百人已经是极限。 而且北燕在断崖的位置放了一队暗哨,大概有二三十人。 必须要悄无声息的解决他们,大军才能从东侧发起突袭!” “有把握吗?” 顾思年看向曾凌川与武翔二人: “山头上燕军兵力不明,几百人进去,生死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轰!” 二人同时迈前一步,冷声喝道: “将军! 先登营从无怯战之卒!” “好!” 顾思年拳头握紧: “那就看你先登营的!” …… 夜幕再度降临,钟鸣山笼罩在一片淡淡的血腥味中。 有三百军卒在营中列阵完毕,人人肩跨绳索、腰负弯刀、身强力壮、目光凛冽。 这都是先登营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一等一的悍卒。 这三百人将由先登营副将武翔与校尉孙洪率领,奇袭钟鸣山东坡。 曾凌川领先登营主力埋伏在南坡之外,只要武翔那边得手,全营就会发起进攻。 里应外合,攻下山头! 站在排头的两人就是武翔与孙洪了。 先登营三千兵马,每千人设一校尉,而孙洪就是三名校尉之一,立营时就在的老人。 当初靖边城一战,孙洪率部攻上城头,血战至力竭,重伤退出战场,一战阵斩燕军六名,战功赫赫。 三百汉子似乎都知道此行的危险,但他们的脸上只有平静与杀意。 先登之卒,向来只打恶仗、硬仗! 顾思年扫视全军,最后看向了武翔二人: “都是老兄弟了,废话我不多说,只有一句。 先登营必胜!” “轰!” 三百军汉齐齐抱拳: “先登营必胜!” “出发!” 第352章先登上崖 东坡的树木远比南坡要茂密得多,黑压压一片,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放眼望去尽是黑松树。 晚风拂拂,树叶颤颤,阴森可怖。 根据楚仲骞的说法,从这儿进攻的难度会比南坡高上数倍。 其实光从坡度来看,东南两面差不多,但是东坡险就险在半山腰的位置多了一层断崖。 所谓断崖,实际上就是平缓的坡度突然变陡,多了一层悬崖峭壁,就像有天神一刀砍在了半山腰,将它一分为二。 而且这片峭壁还不是直着往上,而是下凹上凸,微微形成一个反斜面,视角极差。 说高也不高,区区几丈罢了,但就这么一片断崖足以让人望而生畏,几乎成了东坡的天然屏障。 峭壁之上虽无火光,但却隐约有人声传出,十几名燕卒三三两两的守在悬崖边缘,偶尔会有人小心翼翼的将脑袋探出来向下扫视。 燕军同样明白东坡的险要,所以连防线都没有构筑,只需要派一队哨兵随时预警即可。 但他们也就只能借助微弱的星光往外看出没多远,映入眼帘的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宛如黑海,鬼影都看不见一个。 可就在他们的脚底下,岩石的背面,七八名汉子正徒手抓着凹凸不平的山石,小心翼翼的往上攀爬。 先登营的奇兵,动了。 他们脚上的军靴是墨家特制,在鞋底镶嵌了三排细小的铁钉,只要脚掌用力就能将铁钉微微嵌进山石,增加摩擦力。 这是顾思年突发奇想,仿照登山鞋让墨家弄出来的玩意,只配备给先登营,没想到今天还真派上用场了。 若是想没有任何辅助去攀爬反斜面的悬崖,那只会摔个粉身碎骨。 七八名悍卒由孙洪亲自代领,无一不是臂力精壮之辈,每一场战事这些人都是先登营的排头兵,说他们以一当十都不为过。 饶是这样的精锐,现在一个个都双臂微微颤抖,从反斜面往上爬对体力的消耗极大,更何况头顶就是燕军,稍有不慎便会命丧当场, 断崖侧边是茂密的丛林,树影斑驳,在夜风中晃晃悠悠。 高大的树冠之下潜藏着密密麻麻的人影,武翔那双冰冷的眼眸一直在盯着峭壁顶端。 若是仔细扫视你就会发现,无数凌厉的眼眸藏于夜色之中。 这片密林虽然让凉军主力无法从此地进攻,可此时却成了先登营奇兵的最佳掩护。 数十名弓弩手早就引弓待发,箭头直指峭壁顶端那些若隐若现的燕兵。 但凡他们有丝毫异动,利箭就会飙射而出,偷袭也会转变成强攻。 “娘的,黑咕隆咚的,咱们守在这干嘛?” 山头上响起了一道不满的骂声: “你看看南坡打得热火朝天,老子只能在这喂虫子!” 山高林密,蚊虫多得很,这让草原来的燕兵很不习惯。 “行了,别嘟囔了。” 另一人撇了撇嘴: “你没见那些凉军都打疯了?前沿一直在死人。 守在这多好,起码不用拼命。” “说的倒也对,听说那些个凉军是来抓殿下的? 我怎么没见到殿下露面呢?” “我呸!” 另一人笑骂道: “就你这种货色,还想见到殿下? 起码你先当个将军,不过我看你啊这辈子都没机会!” “哈哈哈!” 百无聊赖中的燕兵哄笑一团,骂骂咧咧。 “噔~” “噔噔~” 那汉子本来还想反过来骂两句,只觉得耳边传入一阵异响,皱着眉头就站了起来,几步就走到悬崖边往下张望。 “怎么了?” 他的举动让周围燕兵全都安静了下来。 汉子背对众人,皱着脸说道: “感觉听到了什么动静,你们没听到?” 几人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骂道: “有个屁的动静,别疑神疑鬼的,吓唬人!” 你还别说,没有火光照明,耳边只有晚风呼啸,真有点恐怖。 “不对啊,我刚才明明听到了什么。 还是小心点好,仔细瞅瞅。” 汉子一边嘟囔,一边缓缓弯下腰,努力地探出头去,想看看反斜面背后的情况。 就在他探出脑袋,视野清晰的那一刻,瞳孔骤然一缩。 因为他看到了一双冰冷的眼眸正在盯着他。 四目相对,宛如黑夜幽灵。 孙洪没有任何的犹豫,依靠强悍的臂力单手抓住岩石,右手抽刀狠狠往上一捅。 “噗嗤~” 刀锋入体,失去重心的尸体一头栽下了悬崖。 “哎,小心!” 这家伙背对着众人,而且孙洪这一刀实在是太快了,从其他燕兵的视角看他就像是没站稳,一个脚滑跌下去了。 虽说这峭壁不高,可栽下去那也是非死即残啊。 突然的意外吓了众人一跳,十几名燕兵呼啦啦的全跑到了悬崖边,隐约看见同袍趴在山脚下一动不动。 “咕噜~” “不会,不会摔死了吧?” “不是摔死了!” 领头的燕兵十夫长眉头紧凝,指着脚底下: “看!有血迹!” 众人目光大变,假如是摔死的,这儿怎么会有血迹? 唯一的可能就是: 他被杀了! “情况不对!” 领头的燕军怒喝一声: “击鼓……” “嗖!” “噗嗤~” 话还没说完,一支利箭就从山脚下飙射而出,笔直的洞穿了他的头颅。 鲜血陡然飞溅,场面极度血腥。 “嗖嗖嗖!” 密集的破风声随之响起,早就等候多时的先登营弓弩手不要命的倾泻着箭雨,眨眼间就将燕军尽数射杀,没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机会。 唯有一名燕军命大,第一箭射中了他的大腿,摔倒在地的他躲过一劫。 在箭雨停止的那一刻,他看到七八道黑影从悬崖下一跃而上,手握弯刀,宛如鬼魅。 这家伙慌了,他不知道是人是鬼,只能手脚并用的往前爬。 孙洪握刀而来,满脸狞笑。 “不,不要!” “噗嗤!” 狠狠一刀捅进了他的胸口,守在峭壁边缘的燕军死得干干净净,并未引来任何人的注意。 “呼~” 孙洪长舒了一口气,别看他神色很平静,实际上现在双臂发软,两条腿都在打颤。 容不得他们休息,几名精锐麻利地解下捆在腰间的绳索,一头拴紧在岩石上,顺势往下一扔,另一头直悬山脚。 七八根绳索就像一张蜘蛛网,蒙在峭壁表面。 武翔的嘴角微微一翘,手掌轻挥: “行动!” 第353章降你妈个头 钟鸣山头的主营与山坡上的两道防线就不同了,没有营墙环绕,就这么大咧咧地扎在平地上。 一顶顶军帐星罗棋布,还有好些高大的仓库林立。 作为前沿的辎重营,这里囤积着大量的军粮军械,地势不算狭窄的山头愣是被大大小小的军营给填满了。 点点火光在营中闪烁,负责巡逻的士卒并不多,偶尔那么三五人在营中晃悠。 燕军的想法很简单,既然第二道防线还在,那山头上的主营就是绝对安全的。 无比的寂静与安宁之下,三百先登营精锐悄悄地从黑松林钻进了北燕军营。 密密麻麻的人影藏身在几座仓库的外围,尽可能地缩在角落中,一柄柄弯刀早已出鞘。 不知道是燕军守备松懈还是对东坡的哨兵太过自信,上了山之后先登营还没遭遇任何险情。 孙洪挤到武翔的身边低声道: “摸过了,附近几座仓库放的都是军械、弓弩,再往前面走走就是粮仓。 但那儿有些许燕兵守卫,深更半夜,估计都在打盹了。” “那就去烧了他们的粮仓。” 武翔冷笑道: “大火一起,我先登营主力就会从南面强攻,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拖住燕军兵力,制造混乱。 走!” 武翔率先迈开了脚步,三百悍卒井然有序地分成几支小队,蹑手蹑脚地在一座座军营旁穿行,时刻戒备意外的发生。 正如孙洪推测的一样,一座粮仓门外的两名燕军早就进入梦乡了,拄着长枪坐在地上,脑袋耷拉在一边,甚至还有呼噜声响起。 二人浑然没有意识到有人在靠近。 索命的阎王~ 其中一人突然觉得脖子处凉凉的,有些痒,下意识地伸手挠了挠。 这一挠他的手掌抓到一道冰凉,坚硬如铁,凉彻心扉。 他茫然的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张带着讥笑的面庞在看着自己。 “嗤嗤~” 两柄刀锋同时滑过,鲜血缓缓流出。 粮仓是用木板围起来的,上方以篷布遮盖挡雨,中间没有门,与军帐一样靠一块帘布遮挡。 解决完哨兵,武翔背靠木板,轻轻地一挥手: “进去放火!” “诺!” 一名军卒应声而出,手中拎着一坛火油一个火折子。 所有人既紧张又兴奋,只要大火一起,那今夜的大战便算开始了。 “嗖!” 就在这位先登营悍卒随手掀开帘布的那一刻,一支狭长的弩箭顺势飞出,正中此人的胸膛。 “噗嗤~” 武翔离他就仅有一步之遥,近在咫尺,飞溅而出的鲜血甚至沾到了他的脸上。 而且这支弩箭还不是寻常的轻弩,狭长的箭杆分明就是大战才会用到的强弩,力道十足。 穿胸而过的箭杆直接将尸体带飞,狠狠的钉在了对面一座粮库的木墙上,脚掌悬空,鲜血一滴滴的往下流。 从头到尾,这名先登营悍卒都没发出过一丝声音,瞬间毙命。 被钉在墙上的尸体晃晃悠悠,现场一片死寂,三百悍卒目瞪口呆。 武翔的目光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怔怔然说不出话来,刚刚还肩并肩越过断崖的汉子就这么死了? 下一刻武翔嘶吼出声: “有埋伏!小心!”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数不清的箭矢从那些个粮库的窗户里飞出,也不管凉军在哪,反正就是一通乱射。 夜色漆黑,杀戮就此开始。 一顶顶军帐内接二连三的亮起火光,密密麻麻的人影蜂拥而出,手握刀枪剑戟,满脸杀气腾腾。 “杀啊!” 武翔一边寻找掩体一边拼命的击落四周飞来的箭矢,身旁不断的有同袍兄弟倒在利箭之下。 武翔眼眶欲裂,怒喝一声: “响箭!” “咻!” 尖锐的破空声直冲云霄,这是通知主力攻山的信号。 但武翔知道,今晚这一战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杀啊!” 燕军伏兵尽出,大批精锐步卒手握弯刀冲进战场,先前那些个黑乎乎的军帐里原来早就藏好了人。 没有什么拉扯、鏖战,战斗从一开始就是激烈的近身肉搏。 第一轮的箭雨虽然射杀了不少士卒,但先登营将士们依旧奋起反击,毫无惧色。 一名虎背熊腰的燕军不知怎的就找上了武翔,一柄弯刀从天而降,势大力沉。 “喝!” 武翔奋力挥刀一抬,两刀相撞,二人同时手臂一颤。 没有任何犹豫,武翔的左手一个攥紧,铁拳直接砸向了燕兵的肚子。 “噗嗤~” 仅仅一拳就砸的此人满口喷血。 正当他准备一刀解决此人性命时,武翔只觉得侧面有寒风袭来,他下意识的一把扯过燕兵挡在自己胸前。 “嗖!” “噗嗤~” 果然,一支利箭刚刚好插进了燕兵的胸口。 “杀啊!” “包围凉军!一个不落!” “杀啊!” 军营中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燕军顷刻间就里三层外三层把凉军给围了起来。 战场好像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武翔依旧拽着那名燕军挡在胸前,这家伙挨了一拳一箭竟然还没死,只不过整个人已经陷入晕厥状态。 借助冲天而起的火光,凉军才看清了燕军的阵容。 这批燕军与他们在战场上遇到的可不一样,没穿胡服,而是一身黄黑相间的紧身军服,胸口处绣着一只雄鹰,威武不凡。 北燕神鹰军! 一排排人墙封住了先登营所有出路,一名燕将高坐马背,缓缓行出,神色冷厉。 武翔咬牙切齿的喊出一个名字: “阿拉坦!” “不错,还认识本将军。” 阿拉坦面带讥笑: “你们这群胆大包天的狂徒,竟然还敢从东坡偷袭? 真当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吗?” 武翔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阿拉坦自顾自的说道: “都说琅州卫先登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传得神乎其神。 本将军就不信这个邪,难不成你们还能生出一对翅膀飞出去?” 武翔狞笑道: “等着! 我先登营不仅要踏平钟鸣山,还要宰了申屠景炎?” “想杀殿下?” “哈哈哈哈!” 阿拉坦仰天大笑,眼角都笑出泪来了: “你们就算攻下了钟鸣山也找不到殿下。 一群蠢货! 哈哈哈!” 武翔的目光瞬间呆滞: “他不在钟鸣山!” 武翔与孙洪都想通了,这一战彻头彻尾都是幌子,是骗局! 阿拉坦好像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笑容一收,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杀意: “你是条汉子,给你一个投降的机会。 降,还是不降?” “嗤~” 武翔面无表情的割开了胸前燕军的咽喉,冷笑道: “降你妈个头!” “先登营!” “死战!” 第354章先登之卒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这是一场惨烈的激战,一千神鹰军围歼三百先登营。 都是两军精锐,都是百战悍卒。 一刀换一刀,你捅我,我捅你,毫无花哨的近身肉搏。 “杀,杀!” 武翔拼命地挥舞着弯刀,两名贴近身前的神鹰军被他两刀砍翻,几近疯狂的武翔依旧不停手,愣是将尸体砍得血肉模糊。 这位先登营副将双眼猩红,胳膊上明明挨了一刀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眼中只剩杀戮,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了。 他亲眼看着一名名同袍兄弟惨死在乱军丛中,连留下一具全尸都是奢望; 他亲眼看着重伤倒地的先登营军卒在临死前奋力的挥出一刀,想要与燕军以命换命…… 这些都是朝夕相处的兄弟,宛如家人,更有当初一起从凤川县出来的三百老卒。 即使战死,也无一人退缩,无一人投降,凉刀砍缺就赤手空拳,奋战至最后一刻。 其实武翔知道,靠自己这三百人不可能拖到大军攻克南坡了。 他们的结局唯有一死。 唯有死战! 死战二字牢牢刻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短短两个字需要付出无数的鲜血与生命。 “将军!” 浑身鲜血的孙洪从背后一把抓住了武翔的胳膊,急声喝道: “不能再打了,撤!我护着你杀出去!” “撤?” 武翔怒目圆睁: “放屁! 先登营从未畏战之卒,从未怯战之将!” “将军!这不是怯战!” 孙洪几乎是在苦苦哀求: “申屠景炎不在山上,燕军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我数万将士毫不知情,这个消息必须传出去!” 有些丧失理智的武翔终于回了神,咬牙切齿的提起弯刀: “你走,我来断后!” “将军!都这时候了还磨蹭什么! 你走!我断后!” “我是主将,我说了算! 给老子滚蛋!” “妈的。” 没曾想孙洪竟然大手一挥: “来人,给我把将军拖走!” 早就守在边上的几名汉子一拥而上,愣是连拉带扯的把武翔给弄走了。 混乱的战场中响起了武翔的怒骂声: “孙洪你个混账!放开我! 战场抗命!老子剁了你!” “活下来再说!” …… 火光照亮了半边天,数以百计的先登营步卒正在疯狂冲击南坡的第二道营墙,不算狭长的墙头上全是向上攀爬的人影。 半空中有数不清的箭矢在飞舞,鲜血淋漓的尸体随处可见。 燕军似乎抽调了所有能用的兵力,虽然打得极为惨烈,但防线始终没有被攻破。 顾思年与楚仲骞的眼神极为凝重。 按照原先的计划,若是那支奇兵进展顺利,应该是纵火焚烧粮仓才对。现在的信号却是响箭,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偷袭出现了变故。 从两人的视角依稀可以看到山顶的情况,那里同样有火光冲天而起,嘶吼声顺着晚风飘了过来。 不用想都知道,三百先登营正面临何等艰难的局面。 楚仲骞嗓音微微颤抖: “将军……” 这一幕好像让老人想起了当初亲哥哥战死时的画面,心如刀绞。 “等!我们只能等!” 顾思年的表情十分冷漠,只能从眼眸深处看见忧虑。 先登营主力一刻不停的冲击着燕军防线,如果攻不下来,武翔那三百人只能死。 就连楚九殇都带着兵马上了战场,狭窄的防线全是凉军步卒,麾下的将士已经尽力了。 等待,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将军!” 曾凌川拎着刀踉踉跄跄的跑了过来,浑身鲜血,嘴唇干裂。 楚仲骞急声问道: “如何!” “妈的,前方攻击受阻!” 曾凌川气的破口大骂: “燕军好像把主营的兵马全调过来了,我领兵冲了好几次都没攻下来。 这群杂碎!” 他猜的没错,除了一千神鹰军在围攻那三百人外,其余的燕军全都投入到了第二道防线。 “算了。” 顾思年突然眼神一暗: “停战吧,都撤下来。” “将军!” 曾凌川目光大变: “不可啊!大军一撤,武翔他们绝无生路! 再给我一次机会!先登营一定能攻克山头!” 曾凌川的脸色铁青,心急如焚,武翔和他亲如手足,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山上等死! “没必要了。” 顾思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默然转身离去。 楚仲骞与曾凌川先是一愣,好像明白了顾思年的意思,猛然扭头看向山顶。 那儿的喊杀声彻底消失。 …… “将军,将军你撑住啊!” “别睡,千万别睡!” 东坡那片断崖的边缘,孙洪跪在地上拼了命的往武翔身上裹着树叶杂草,还在手忙脚乱的把一根绳子捆在他腰上。 十几人一起突围,只剩下他们两还活着。 武翔身中三刀,甲胄破碎不堪,浑身鲜血,呼吸正在变得越来越微弱。 就在山坡上方,隐约能看到火光闪烁,人声嘈杂,追兵转瞬即至。 孙洪边捆边说: “将军,待会儿我把你吊下去,生死就看天命了。 若是能活着,一定要把消息传回去啊!我孙洪和兄弟们还等着大军给咱报仇雪恨呢。” 之所以要捆杂草,一是怕武翔顺着悬崖滚落之后摔死在山石上、二是能遮掩身形,躲过燕军的搜查。 “孙,孙洪,你听我说。” 极其虚弱的武翔努了努嘴唇: “我,我不行了,你还能活。 你走吧,别管,别管我了。” 孙洪不管不问,手上动作不停: “将军,今天叫您一声武大哥。 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我胆小,刀都握不住,要不是您替我挡了一刀,我孙洪早就死了。 先登营有我没我一个样,但绝不能没有将军! 我孙洪多活了几年,够本了,今天这条命就还给将军!” 这么一块大块头的铁血汉子,嗓音中已然多出了一丝哭腔。 说完这句话,孙洪挣扎着站起身,小心翼翼的将武翔往下吊: “将军,活着!” 极度虚弱的武翔已经说不出一个字,唯有眼角在渗出泪水。 武翔昏迷前的最后一眼,是躺在山石嶙峋的地方,孙洪咧着嘴朝自己招手。 把武翔吊下去,又把所有的绳索砍断,伪造出自己孤身一人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北燕的追兵刚刚好从密林中冲出,一个个凶神恶煞: “凉贼!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面对寒光闪闪的长矛,孙洪抬起了手中那把早已砍出缺口的凉刀。 这样的举动引来了燕军的讥笑。 孙洪挥刀向前,仰天长啸: “先登之卒!一死何惧!” 第355章一意孤行 军帐中一片死寂。 顾思年拖着下巴,目光有些茫然,同时眼中有杀意在涌动; 楚老将军虽然性子稳重,但眉宇间的伤感与怒气清晰可见; 至于曾凌川与楚九殇那些年轻武将一个个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恨不得动员全军一刻不停的攻山。 一整夜的激战,先不提各营步卒的伤亡情况,光是三百先登营悍勇全军覆没就足够让人心痛的了。 还有武翔,先登营副将,那可是顾思年正儿八经从凤川县带出来的嫡系。 “将军,将军!” 打破沉寂的是从帐外风风火火冲进来的万风,急喝道: “武,武将军还活着!” “蹭!” “当真?” 所有人全都站了起来。 “千真万确!” “我们在东坡断崖下的一片枯草中找到了武将军!” “赶紧的,把将军抬上来!” 两名游弩手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担架进了军帐,上面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 “老武!” 曾凌川猛地扑了上去,手掌哆哆嗦嗦地悬在半空中,想要搂着他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武翔遍体鳞伤,鲜血染红了衣袍,早已凝固成一块一块的结巴,呼吸极为微弱,感觉碰一下可能就会要了他的命。 曾凌川红着眼说不出话来,还是顾思年蹲下身子轻轻唤着: “武大哥,武大哥,能听见吗?” “将,将军。” 武翔艰难的努动着嘴唇: “申屠景炎,不在钟鸣山!我们,我们被骗了!” “什么!” 众人目光大变。 “老武,老武!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有太多的疑问,但武翔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晕了过去。 武翔死里逃生是不幸中的万幸,但他带回来的消息可是太过骇人。 “将军,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顾思年,钟鸣山攻了四五天都拿不下来,燕军的兵力比想象中要多得多,阻击援兵的雍州卫压力不断加大。 这场仗究竟还能不能打下去? “备马!” 顾思年目光阴沉: “我要立刻回函荆关!” …… “申屠景炎不在函荆关?你确定?顾将军,这种消息要是不确定可不能乱讲啊。” 函荆关的议事厅内,胡瀚苍的脸色很是不好看,边上的葛靖与屠震也大差不差。 其实从发现钟鸣山内的守军翻了几倍之后他们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了,但胡瀚苍一意孤行,执意要把这场仗打下去。 “千真万确!” 顾思年重重点头:“这消息是先登营将士拼死才送出来的。” 胡瀚苍满脸愁容: “那顾将军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办?” “立刻停战! 所有兵马撤回函荆关,整顿军队,以备再战。 至少眼下我们在各处战场都没有落入下风,钟鸣山内的燕军同样伤亡惨重。 这时候撤下来,顶多算打个平手。 但如果接着打下去,萧老将军的阻击防线会面对越来越猛烈的攻势,万一挡不住,山脚下的一万将士就危险了!” 顾思年这么说并不是怯战,而是他深知萧川那儿所面临的压力。 屠震的面庞同样抖了抖,这些天萧川带着安雍营以及数千乡勇阻击燕军,伤亡让他肉痛。 北燕以钟鸣山为诱饵,无非是想吸引凉军主力聚集此地,围而歼之。 顾思年加萧川手下的兵马近两万之众,且都是步卒,一旦被燕军吃掉,那两边的实力将会被一下子拉开。 胡瀚苍的眉头皱了起来: “顾将军,你也说了燕军同样损失惨重,咱们再坚持坚持,说不定就能攻下呢? 本官觉得,这一仗要接着打!” 顾思年的眼神微变: “大人,这时候再打下去,岂不是正中燕军下怀?” “顾将军,你可是名震边关的悍将,怎么如此惧怕燕军?” 胡瀚苍的语气渐渐不满: “燕军又没长三头六臂,更不会以一当十,琅州卫将士应该奋勇向前,力克钟鸣山才对! 况且,万一你手下的人传回来的情报不准呢?又或者是北燕故意诈你? 他们眼瞅着钟鸣山失陷在即,故意说申屠景炎不在山上,骗咱们退兵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大人,末将相信手下的人!” 顾思年的语气也逐渐提高,三百先登营悍卒尽数战死,他绝对相信这个消息的可靠程度。 “顾将军!本官再说最后一次!” 胡瀚苍面带愠怒: “钟鸣山这一仗必须打下去!这是军令,抗命者杀! 难不成顾将军还想阵前抗命不成!” 顾思年气得那叫一个脸黑啊,可官大一级压死人,打不打得赢再说,他若是不听军令那就是死罪。 “呼~” 他强忍住内心的不甘,咬着牙说道: “既然大人一定要打,那末将请求增派大军赶赴钟鸣山。 调凤字营、陷阵营去前线增援!” 燕军的兵马比一开始想象的要多。顾思年现在请求增兵合情合理。 但就是这么一个合理的请求也被胡瀚苍一口回绝: “不行! 这两营兵马是保卫函荆关的主力,燕军动向不明,绝不能动!” “大人!您这是何意!” 顾思年有些忍不住了: “动向不明?燕军的动向还不够清楚吗?钟鸣山才是他们设定的主战场! 停战退兵大人不同意,增兵围攻还是不同意,大人难不成想眼睁睁看着上万边军将士白白战死吗!” 这几天为了攻打钟鸣山,琅州步卒死了不少人,顾思年无比心痛。 军人当死于边野,为国征战顾思年无话可说,但现在胡瀚苍连增兵都不同意,摆明了要顾思年拿一万人的命去死拼! “放肆!” 胡瀚苍也动了怒: “本官如何领兵,岂容你指手画脚? 身为朝廷武将,你只需要服从军令即可!拿下钟鸣山才是你琅州卫最要紧的军务!” “胡大人,过了吧。” 坐在一旁的葛靖冷声开口: “顾将军可没有抗命啊,这几天血战钟鸣山大家都看在眼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今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增兵那是合情合理,大人为何不同意? 若胡大人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下官也只好上书京城,请姜尚书裁决了。” 葛靖虽然一口一个下官,但话语中威胁胡瀚苍的意思极为浓郁,连姜寂之都给搬出来了。 顾思年心领神会,朝葛靖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别看就只是几句话,葛靖可是选择了毫无保留的力挺顾思年。 胡瀚苍冷着脸,看了葛靖许久,最后才说了一句: “行,就给你两营兵马。 若三天内攻不下钟鸣山,后果自负!” 第356章各方角逐 胡瀚苍在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走着,老人的表情明显有些凝重,眼角挂着淡淡的忧愁。 钟鸣山的战事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无疑是他的压力最大,若是打输了,葛靖指不定要怎么向京城告状呢。 屠震苦着脸在一旁说道: “大人,非是属下不肯用命,但琅州卫要是一直攻不下钟鸣山,咱们的阻击大军怎么办?难不成一直在那儿盯着? 那可是近万兵马啊,若是全都死在战场上,我雍州卫势必实力大减。” 屠震那张脸都快挤成苦瓜色了,这些天他看着从前线送回来的军报心都在滴血,每时每刻都有士卒阵亡,尤其是安雍营,那可是他的嫡系啊,也死了许多精锐。 这还得亏是萧川在那儿坐镇,换做旁人,指不定都打光了。但北燕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前线增兵,阻击战打得越来越辛苦。 “行了行了,别嚷嚷了。” 胡瀚苍眉宇紧凝: “老夫知道你雍州卫打得艰难,但眼下钟鸣山拿不下来我有什么法子?” “妈的,这个顾思年,该不会是故意拖延战事,想要消耗我雍州卫的兵力吧!” 屠震愤愤不平地说道: “大人,您可一定得想想办法啊,雍州卫要是打光了,岂不成了顾思年的琅州卫一家独大?今日他就敢反驳大人的命令,日后那还得了?” 胡瀚苍阴沉着脸,苦思冥想之后说了一句: “赶紧把前面的安雍营等主力全都撤下来,只留几千乡勇给萧川。” “额,大人,这样合适吗?” 屠震小心翼翼的问道: “安雍营可是阻击大军的主力啊,没有他们在前面顶着,光靠那些乡勇怕是不济事,想守个两三天,很难。” 胡瀚苍缓缓抬头,眼神中多出一分阴险: “若是萧川能靠乡勇守住防线,策应琅州卫攻下钟鸣山,那就皆大欢喜。即使没有抓住申屠景炎,但送完京城的军报也可以是一份捷报。 如果萧川守不住,顾思年的攻山大军势必被燕军歼灭,他可是立下军令状的,三天内必须攻下山头。 到时候……” 屠震突然醒悟,压低着声音道: “打赢了功劳都是咱们的,若是打输了,就把责任全都推给顾思年与萧川,一举解决这两个心腹大患! 两全其美,大人高啊!” 屠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喜悦,只要别让雍州卫的主力与燕军死拼,怎么都行。 胡瀚苍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传令去吧,就这么办!” …… 燕军帅帐内十分安静,百里曦与申屠翼、拓跋烈几人全都围在地图边上,一言不发,端坐在主位上的那名男子身穿雍容华服,眉清目秀。 这位上位者威严的男子除了申屠景炎,还能是谁? 与顾思年的推断一样,钟鸣山彻头彻尾就是一场骗局,申屠景炎从一开战就待在这顶帅帐中从未挪动过,北燕派到那儿的无非是一支神鹰军外加一面皇旗罢了。 从大半个月前开始百里曦就在筹划这一场大战,一点点往钟鸣山内派遣精锐步卒,甚至连大将阿拉坦都派过去了,可谓步步筹谋。 别看整个战事都在按百里曦预料的路子走,但帅帐内的气氛同样不愉快。 申屠翼沉声说道: “雍州卫两三万兵马跟疯了一样,四处出击,那个新上任的副总兵游康更是打红了眼,多次领军突击我方大营,害我不少主力都被牵扯住了。 妈的,雍州卫与琅州卫不是不合吗,这家伙怎会如此卖力?” 拓跋烈默默的说了一句: “两军虽然不合,但胡瀚苍毕竟还是总领前线兵权的大臣,胜利对他来说至关重要,雍州卫拼命也算合情合理。” “拓跋将军说得对,胡瀚苍想要在兵部更上一层楼,这场大战对他十分重要。” 百里曦缓缓抬头: “活捉殿下,那是何等的丰功伟业,哼~ 眼下正面战场两军混战,袭击左右两座军镇的兵马皆无功而返,整个前线都打乱了啊。 真是没想到,辛苦部署这么久都没能一鼓作气打败凉军。” 坐在一旁的申屠景炎终于开口了: “其他战场的情况本殿不关心,胜负也影响不到大局。 我只想知道,乌兰和木究竟还要多久才能突破凉军的阻击防线!不到一万的步卒罢了,竟然攻了四五天也没攻下来! 阿拉坦那边的兵马估计也伤亡惨重,援军再不过与,诱饵就成了摆在砧板上的鱼肉了!” 这位七皇子明显有些不悦。 申屠翼苦笑一声: “殿下,凉军据险而守,居高临下布置防线,那个萧川更是雍州卫成名已久的老将,最擅长打这种以步对骑的阵地战。我骑军主力往上冲,费时费力,伤亡也大。 乌兰将军那儿也难。” “这些都不是理由!他是军人,是我大燕的将军,应该明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更应该知道此战的重要性!” 申屠景炎冷声喝道: “再给他派五千骑兵过去,三天之内若是还攻不下萧川的防线,就让他提着脑袋回来!” “诺!” …… 函荆关校场,凤字营陷阵营的六千精骑正在集结,一银一黑两种甲胄在夜色中泾渭分明,大军会连夜出城,直奔钟鸣山。 顾思年的心情不是很好,冷着一张脸,胡瀚苍执意要打钟鸣山,他琅州卫不知道还得死多少弟兄。 “将军。” 第五南山从一旁疾步走来: “两营兵马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那就走吧。” 顾思年振奋了下精神: “这次就算崩掉门牙,也得把钟鸣山啃下来!” “等等。” 第五南山突然叫住了顾思年,轻声道: “这两天我仔细看了前线送来的军报,虽然三百先登营将士战死让人心痛,但南坡佯攻、东坡奇袭的方法倒不失为一条妙计。” “噢?” 顾思年突然挑眉:“听语气,你有什么建议?” “是有点想法。” 第五南山抬头看了一眼星空: “这两天朔云密布,时有寒气逼人,估计后天晚上就会有大风席卷大地,而且应该是东南风!” “东南风?” 顾思年皱着眉头,没听出来第五南山在卖什么关子。 第五南山竖起一根手指: “我记得钟鸣山东坡的树木极为茂盛,若是将军放一把大火,东风一起……” 顾思年的目光陡然一亮,大笑一声: “哈哈,到底是第五啊!” 第五南山抱拳弯腰: “具体战事,就得靠将军在前沿谋划了,南山预祝将军凯旋而归!” “好!” 顾思年翻身上马,冷笑道: “那就先替兄弟们把仇报了!” 第357章两营齐至 “轰隆隆~” “隆隆~” 日暮黄昏,天色一片昏暗,数以千计的披甲骑军顺着山路一股脑的涌进了钟鸣山脚的琅州卫大营,靠着天色的掩护,山上的燕军并未察觉出半点异常。 凤字营皆披银甲,人人面色冷厉,一言不发便有杀意弥漫;陷阵营清一色虎背熊腰、杀气腾腾的汉子,个顶个的冲阵悍卒。 两支骑军一入军营,鏖战许久的琅州卫步卒们就陷入了躁动。 看样子要打一场大战了~ “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大老远的还让两位将军走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唉,是我们步卒没打好啊。” 楚仲骞早就带着几名将军守在了营门口处,援军的到来让将士们士气大振。 “见过楚老将军!” 秦熙与蒙厉二人同时抱拳,面色冷厉: “将军言重了,燕军兵力比事前探明的多了好几倍,还据险而守,将士们的勇猛大家都看在眼里。” “好小子,你们终于来了!” 曾凌川从旁边窜了出来: “胡瀚苍这个老东西,怕是不太肯放人吧?” “切,这个老东西还不是一心只想着自己,哪管兄弟们的死活,咱们睬他个鸟!” 蒙厉撇了撇嘴赶忙问道: “老武怎么样了?还好吗?” “命算是保住了。” 曾凌川的面色有些黯淡: “不过伤势太重,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迷之中,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了,营中的军医守在他身边。” “妈的,燕军这帮杂碎。” 蒙厉破口大骂: “这次定要他们好看!” “好了,叙旧的话咱们以后再说。” 顾思年开口道: “楚老,这两天战场情况如何?” “按照将军的吩咐,这两日大军都在营中休整,山上的燕军并无异动。 但是萧老将军那儿,怕是要出事啊~” 顾思年眉头一紧: “大帐议事!” …… 偌大的帅帐中多了好些身影,秦熙、林易槐、蒙厉、贺当国,四位骑军将领让这顶大帐在无形中多了不少杀气。 “说说吧。” 顾思年率先发问: “萧老将军那儿怎么了?” “今天一早接到游弩手探报,北燕已经增兵五千,加大进攻力度。那位七皇子貌似给乌兰和木下了死命令,前沿的燕军都打疯了,顶着数不清的弩箭也要往前冲,浑然不顾及伤亡。 从眼下的局势看,阻击防线岌岌可危。” 顾思年眉头一皱: “看来燕军也急了,想要拔掉萧老将军这颗钉子,尽快歼灭我琅州卫主力。 唉,也不知道还能顶上几天。” “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个。” 楚仲骞环视了一圈,十分严肃的说道: “下午钱将军派人送来了一封密信,屠震下令,连同安雍营在内的三四千营兵将于今夜全部撤出阻击阵地,接下来萧老将军手中只剩下几千乡勇民夫了。” “什么!” 秦熙目光陡变:“阻击燕军的主力本就是那些营兵,现在安雍营一撤,乡勇怕是顶一天都够呛。 屠震这个杂碎,这是玩了一手釜底抽薪,想要借燕军的手害死咱们啊!” “妈的!” 蒙厉勃然大怒:“得立刻把此事告诉葛大人,看葛大人有没有什么法子让安雍营他们调回来。” “没用的。” 楚仲骞微微摇头:“屠震既然敢下这封军令就一定有正当理由,胡瀚苍必然知情,就算是葛大人也拿他没辙。 他这是明摆着要保全嫡系,不肯再与燕军死拼了! 说句不中听的,如果此战败了,胡瀚苍就会把战败的责任全部推到咱们身上,到时候他自己撇个干干净净。” 姜还是老的辣啊,楚仲骞一眼就看明白了胡瀚苍与屠震的意图。 帐内一片沉寂,两营的援兵虽然到了,但战局的发展似乎越来越不利于他们。 顾思年看向地图上钟鸣山的位置: “也就是说在最坏的情况下,咱们一万步卒、两营骑兵的兵力,要对付两拨燕军。” 老将军喃喃念叨了一句: “这场仗不好打,其实难点就在于如何尽快攻下钟鸣山。” 顾思年突然嘴角一翘: “离开函荆关时,第五南山倒是给了我一些建议。 他说明日晚间,将会有东南风席卷大地,钟鸣山东坡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黑松林可是好东西啊~” “东南山、黑松林?” 楚仲骞下意识的念叨了几遍随即猛然抬头: “将军的意思是,放火烧山?” “对!” 顾思年径直起身,在地图上一比划: “我的想法就是趁着大风放火烧山,火势会从东坡开始向整座钟鸣山蔓延,介时燕军必定大乱。” “但那个阿拉坦领军多年、绝不是没脑子的蠢货,只要东坡大火一起他就定会将主力全都调往南坡,防着咱们趁机攻山。” “所以,我需要一支奇兵再度越过东坡断崖,穿过大火冲天的密林,直插燕军腹背!” 顾思年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面色大变,上一次先登营三百人就是死在这场偷袭中,这次还要故技重施?甚至还要穿过火区。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顾思年有条不紊的分析道: “阿拉坦肯定和你们想得一样,没人会在同一个地方跌两次同样的跟头,但我偏偏就要反其道行之! 大火一起,全军出动,猛攻南坡,再派一支奇兵从东坡上山,两面夹击,阿拉坦绝对想不到我们会派人穿过熊熊大火、故技重施。 这支奇兵才是攻山的真正主力!” “我去!” 曾凌川冷喝道: “上次先登营在山上吃了亏,这次末将定要一雪前耻!” “不行,你和先登营主力一定要在南坡出现,猛攻燕军。” 顾思年摇了摇头: “阿拉坦是有脑子的,见不到先登营出动,他绝不会将所有主力压在南坡。” “末将愿往!” 楚九殇一步迈出: “既然先登营抽不开身,那就让我带着兄弟们去吧,开战之前末将就说了,可不能什么风头都被先登营抢走。” 面对如此险恶的大战,楚九殇的神情却无比轻松。 顾思年犹豫了一下,看向楚仲骞。 五百人要穿过熊熊大火,孤军深入敌后,其中的危险不言而喻。 老人只说了一句话: “楚九殇,去选五百精壮步卒,攻不上东坡,本将军第一个拿你问罪!你所部剩下的两千余兵马归韩岱指挥,于南坡同先登营一起攻山。” “末将领命!” 眼瞅着步卒这边都快安排完了,秦熙疑惑道: “将军,那咱们两营骑军呢?” “唉。” 顾思年突然长叹了口气,看向雍州卫阻击燕军的方向: “屠震不管萧老将军,我可不能不管啊~” 第358章起风了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这儿是距离钟鸣山仅有二三十里的阻击战场,天气晴朗的时候甚至能从这儿眺望到钟鸣山头。 从钟鸣山开战的那一刻起,萧川就带着近万大军沿高处布防、扼守险要。 两处几乎是同时开战。 以安雍营为首的雍州步卒依托大量的强弓硬弩、拒马陷坑抵抗燕军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步卒对骑兵,若是光从死伤数量来看,这儿的战斗几乎与钟鸣山的攻防战一样惨烈。 一队队北燕精骑从大阵中呼啸而出,拼了命的冲击土坡上的凉军防线。 战马奔腾、弯刀挥舞。 遮天蔽日的箭雨并没让燕军退却,一具具死尸孤零零的倒在战场中央,猩红色让人遍体生寒。 数天的激战已经吞噬了凉燕两军不少人命,甚至能看到一座座尸堆横亘战场,血泊弥漫。 之所以打得这么惨,就是因为申屠景炎的一纸军令。 乌兰和木满脸阴沉,亲临一线督战。 他身后那八九道壮硕的身影都是骑军千夫长,眼下冲入战场的都是他们麾下。 这些千夫长的身上大多带着血迹,几天的激战让他们也感受到了疲惫。 乌兰和木冷声道: “殿下的军令想必不用本将军再重复一遍了。 从现在开始,你们轮番冲击凉军防线,打满两个时辰才准退下,而且必须将战线往前推进三百大步。 谁要是做不到,就不用活着退下来了。 我只有一句话,若是殿下要砍了我的脑袋,你们一个都别想活命!” 众人心头一紧,齐声喝道: “诺!” “进攻吧!” 乌兰和木这儿压力大增,位于防线后方的雍州卫帅帐中同样阴云密布。 坐镇此处的萧川老将军来来回回的走着,脸色冰冷。 昨晚安雍营等几千营兵被调走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眼下他能用的只有几千乡勇,偏偏今天燕军还增兵了。 这场战斗的双方实力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胡瀚苍和屠震在打什么算盘他一清二楚,可军令如山,他只能听令行事。 说是防线后方,其实这儿离前沿仅有一两里地,能清楚的听到前方传来的嘶吼声。 “将军,将军!” 一名浑身浴血的偏将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急声道: “左翼的防线丢,丢了,五百守军几乎全军覆没。” “丢了就退守第二道防线!慌什么! 从中央抽三百人过去增援,一定要守住第二道防线!” 那位偏将苦着脸说道: “将军,没了安雍营咱们守,守不住的。” 萧川眉头一皱,豁然转身: “怎么,怯战?怕死了!” “末将跟了将军这么多年,何时怕死过!” 汉子低着头说道: “末将只是觉得,觉得为了琅州卫把兄弟们拼光了,不值。 咱们已经在这支撑了五天,攻不下钟鸣山的责任怎么也不该由我们来背吧? 凭什么把咱们扔在这等死?” 这家伙感觉十分委屈,蔫头耷脑,其实从他胳膊上绑着的纱布就知道,此人一定不怕死。 “啪!” 话音刚落,萧川就一巴掌甩在了这位心腹的脸上: “你放什么狗屁!什么琅州卫雍州卫的,老夫告诉你,咱们都是大凉边军,不分彼此! 这一仗又不是替琅州卫打的,是为了保护咱们身后千千万万的老百姓! 你要是怕死,就卸掉铠甲、留下兵器,给老夫滚蛋!” 老人愤怒的骂声让偏将羞红了脸,再也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抱了抱拳就重新冲了出去。 “呼~” 萧川长出一口气,冷声喝道: “来人!” “在!” “集中所有亲兵,随老夫上阵杀敌!” …… 夜幕缓缓降临,凉军营地中有一支五百人的步卒方阵悄然汇聚。 楚九殇站在军阵最前方,缓缓扫过每一名兄弟的脸庞。 这儿的人是从他麾下三千步卒中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战力最强的那一批。 楚九殇高声喝道: “兄弟们,钟鸣山的战况你们也看到了,咱们都有同袍倒在了攻山的路上。 现在,拿下山头的任务落在了咱们头上,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一战九死一生,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天意! 本将军带兵,决不强求! 若是谁想退出,现在就站出来,我绝对不会怪罪!” 五百人鸦雀无声,无一人动弹。 校场边缘,顾思年与楚仲骞安静地站在角落中,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顾思年身边还多了一个人,墨家墨烛,这次是顾思年特地把他从函荆关带出来的。 “家中独子者出列!” “家有妻儿以待赡养者出列!” “家中双亲年迈者出列!” 楚九殇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但五百汉子始终无人挪动脚步。 楚九殇皱了皱眉头,指着前排一名汉子破口大骂: “王贵!你踏马怎么不是独子?给老子滚出来!” 那名年轻的汉子没动,只是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不是独子,属下还有一个哥哥!” “放屁!你哥哥已经……” 楚九殇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满营都知道王贵有个亲哥哥,先登营总旗官,前两天偷袭钟鸣山失败的三百人中就有他一个。 也就是说,他再也没有哥哥了。 “老子不管!” 楚九殇怒喝道:“本将军的话就是军令,给我出列!待会儿跟随韩将军攻山!” “不!” 王贵昂首挺胸、目光猩红: “依我琅州卫军律,战场抗命者杀! 要么将军现在就杀了我,要么就留下我!” “你个混账!” 楚九殇鼻子都快气歪了,但愣是拿他没辙。 韩岱在旁边低声道:“算了,就让他去吧。” 楚九殇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随即朗声喝道: “此战至关重要,无路可退。 本将军会领着你们,攻入钟鸣山。 一句话! 要么将边军军旗插在杀顶,要么就死在冲锋的路上!” “轰!” 五百汉子同时抱拳怒喝: “死战” “出发!” 随着楚九殇一声令下,五百人鱼贯而出,一晃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顾思年怅然道: “都是好男儿啊,楚老将军,您有个好孙子。” 楚仲骞神色平静的应了一声: “楚家男丁,本该如此~” 顾思年扭头看向墨烛: “你小子准备的东西真的有用?” 墨烛嘿嘿一笑: “放心吧,一定行!” “呼呼呼~” 没过多久,一阵清爽的秋风开始呼啸人间。 正是东南风! 顾思年缓缓转身,看向钟鸣山的山头: “起风了~” 第359章火烧钟鸣山 钟鸣山东坡 自从那天先登营三百精锐从断崖摸上来之后,阿拉坦就增加了这边的守卫,吃一堑长一智嘛。 贴着断崖的位置他摆下了一百号神鹰军,架起了不少弓弩封锁上崖路线。 这儿的地形太过险要,一百人足够堵住缺口,就像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火把的亮光在茂密黑松林中若隐若现,尽力地驱散着夜色,神鹰军卒来来往往,时而就瞅瞅断崖下的情况。 下去巡逻他们是不敢的,因为他们知道一定有凉军的斥候藏在下面的密林中。 之前就有七八个胆大的从断崖摸了下去,到今天也没回来。 下去就是一个死! “行了行了,没啥好看的,别看了。” 一个糙汉嘟嘟囔囔的收回了目光: “这些凉军也不是傻子,肯定不会从同一个地方偷袭两次,除非他们还想送人头。” “说的也对,那咱们就歇着,也乐得自在,哈哈哈。” 这家伙刚笑了两声就瞪着边上的同袍骂道: “你小子鼻子冲天瞅什么呢?咱们要守的是悬崖,你往天上看什么看! 凉军又没长翅膀!” 那人目光茫然,伸手指天: “那,那些是什么玩意?” 一帮五大三粗的军卒齐刷刷的抬头看天,眼神同样变得迷茫。 漆黑一片的夜空中不知道何时飘起来一团团光柱,白布朦胧,火光闪烁,宛如一盏巨大的灯笼。 古怪的灯笼下面好像还吊着些东西,黑咕隆咚的。 这些灯笼顺着东风在空中快速移动,没一会儿就飘过了神鹰军的头顶,且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这是个什么玩意?哪来的?” 这群神鹰军眼睛瞪得有鹅蛋那么大,脸上写满了疑惑。 如果墨烛在这,一定会叉着腰、咧着嘴得意的告诉他们,这玩意叫墨家灯,能顺着风一路飘出老远。 “真是见了鬼了,老子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种东西,飞那么高。” “该不会是凉军在耍什么花样吧?要不要先禀报将军?” “这玩意儿飞这么快,去禀报将军黄花菜都凉了。” “妈的,不管了,弓弩手,给老子把它们射下来!” “诺!” “放箭!” “嗖嗖嗖!” 几轮箭雨顺风射出,虽然大部分的灯笼都飘得很高,但还是有些低的被射落。 “砰!咣当!” 灯笼被射落,悬在下面的那些黑咕隆咚的东西极速坠落,砸在地面上有点像是泥瓦罐碎裂的声音,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怪味在空气中弥漫。 “这是?” “嗅嗅~” 几名燕军努力的抽了抽鼻子,随意就愕然道: “火油?” 凉军为何搞出这种古怪的灯笼?为何又在灯笼下方挂了这么多火油?一股诡异的感觉笼罩在众人的心头。 领头的那名神鹰军百夫长好像反应过来些什么,下意识的念叨了一句: “不好!” “嗖嗖嗖!” 下一刻就是狂风大作,箭矢升腾。 密密麻麻的火箭从断崖下的黑松林中腾空而起,微弱而又密集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半边夜空。 就好像倾盆火雨,降临人世。 这位燕军百夫长终于明白那些火油的作用了,脸庞煞白: “完,完了。” “小心!”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射杀了不少毫无防备的神鹰军卒,哀嚎声在夜色中回荡着。 但最让燕军绝望、恐惧的并不是这些羽箭,而是火箭落地之后点燃了火油。 “轰!” 一团团火苗乍起,随即点着了茂密的树林,再加上狂风大作,熊熊大火瞬间在树林中蔓延。 东坡的树林远比南坡要密集的多,点着一颗就是点燃一片,想灭火都难。 没被箭雨射死的神鹰军浑身颤抖,因为待会儿他们就会被大火烤成黑炭,绝无丝毫生还的可能。 惨叫声在密林中回荡着,火光一点点驱散夜色。 断崖之下的丛林中,火箭还在一波又一波的升腾,古怪的灯笼也在随着东风飘进钟鸣山内。 几乎所有的凉军弓弩手都集结到了此地,借着树林隐藏身形。 弓弩营方阵前方是五百名壮硕的军卒,赤裸双臂,身披轻甲,军阵中携带着不少长梯。 大火一起,燕军必然有所防备,想偷袭那是不可能的,只要开战那就是强攻,长梯可比绳索好使多了。 五百悍卒目光凛冽,火光照耀,脸颊格外坚毅。 楚九殇漫不经心的抚摸着刀柄,看着冲天而起的火光笑道: “也不知道墨烛这脑袋怎么长得,送给燕军一场火雨~ 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 “将,将军不好了!火,起火了!” “将军!” “老子不瞎,看得见!” 阿拉坦面色阴沉的站在帅帐门口,目光停留在东坡的方向。 从火起到现在不过短短小半个时辰,一团团小火苗已经变成了熊熊大火,冲天而起,正一路往主营的方向烧过来,天上古怪的灯笼还在不断掉落。 大火灼烧的高温扑面而来,营中所有士卒都陷入了一种恐慌不安的情绪中。 “将,将军怎么办啊。” 偏将惶惶不安的问道: “要不将大军调往东坡,尽快灭火?” “蠢货!” 阿拉坦破口大骂: “难不成凉军还敢从大火中冲出来偷袭大营?东坡一定是虚张声势,凉军的主力只能从南面进攻!” 偏将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不敢再多说半个字,他只知道这大火一旦烧过来,所有人都得死。 “传令!” 阿拉坦怒喝道: “让所有伤兵、民夫去东坡救火,剩下的人全都去第二道防线,准备迎接凉军的进攻!” 很明显,这位燕军主将笃定了凉军的主攻方向一定在南坡,因为他绝不相信有人敢冲过这么大的火从东坡上来。 “呜~” “呜呜~” 军令刚下完,凄厉的号角声就从南坡之下响起,随即传遍整座山头。 号角声中夹杂着漫天杀意。 “敌袭敌袭!” “凉军攻山了!” “全军备战!” “果然。” 阿拉坦满脸冰寒,狞笑着拔出了佩刀: “你们想战,那便战吧! 过不了今夜,你们的阻击防线就会被击溃,介时钟鸣山就会成为凉军的坟墓!” 第360章血鼓轰鸣 “先登营!” “在!” “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全军进攻!” “不破高山,誓不回转!” “杀!” 随着曾凌川的一声怒吼,先登营兵分多路,在箭雨和盾牌的掩护下攻向了燕军的第二道防线。 到底是先登营啊,步战对他们他们早已是家常便饭,泼天射落的箭雨完全没有减缓他们的进攻速度。 眼下燕军主力尚存,第一轮进攻注定最为艰难,所以这块最难啃的骨头就交给先登营来。 他们要做的就是放手猛攻,将北燕守军全都吸引到南坡,为楚九殇减轻压力。 绝不能重蹈覆辙! 第二波攻山卒乃是楚九殇麾下剩下的两千余步卒,由韩岱统一指挥。 阵中那十架血色大鼓早已立好,虎背熊腰的汉子握紧鼓锤,紧张不安的等待着擂鼓的那一刻。 鼓响之时便是死战之际。 “嗖嗖嗖!” “杀啊!” 漫天的喊杀声笼罩钟鸣山,火光之下的山头在今夜注定会成为吞噬人命的修罗场。 顾思年的注意力不在南坡,而是东面: “九殇啊九殇,这次就看你的了~” …… 南坡那边打得热火朝天,东坡却异常安静。 楚九殇已经带着五百悍卒摸上了断崖,守在这里的神鹰军要么被大火烧死、要么被箭雨射死,半点示警的信号都没传出去。 五百悍卒挤在一片狭窄的空地中,十几步开外就是冲天而起的大火。 许多树木已经被烧成了黑炭,灼热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更有那种血肉被烧焦的恶臭味,让人作呕。 火光横断大片,气势逼人,大火面前,人力显得无比弱小。 穿过这么大一片火场偷袭燕军大营,与飞蛾扑火并无什么不同。 每个人身上都披着一件水淋淋、湿漉漉的风衣,口鼻处还捂着湿毛巾,这是他们穿越火场的唯一防护。 楚九殇面色决然地站在最前方,朗声怒吼: “这座山头已经倒下了太多的同袍兄弟,我琅州卫的脚步绝不能止于此处! 今日就让我们为全军将士杀出一条血路来!用我们的鲜血,换回一场大胜! 我相信大火焚山烧得光树叶,烧不垮你们的铮铮铁骨! 如果要死,那我楚九殇陪着兄弟们一起下黄泉!” “死战!” “给我杀!” 这位楚家嫡长孙不再犹豫,风衣一裹,一个健步就冲进了火场,五百人无一退缩,紧随其后。 哪怕是飞蛾扑火,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树枝松叶被大火烧得刺啦作响,隔着湿淋淋的风衣楚九殇也能感受到烈火在灼烧自己的皮肤,火辣辣的疼。 还有滚滚浓烟弥漫在丛林中,若不是每人都事先用毛巾绑在口鼻处,不用大火烧他们就能被活生生呛死。 饶是如此,楚九殇也觉得眼神在逐渐模糊,他甚至看不见林中道路,只是闷头向前冲。 只要你停下脚步,死亡就会将你带进地狱。 其实从东坡断崖到山头主营的距离并不算远,但对五百琅州步卒来说却宛如天堑,每一步都可能丧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九殇的神志都开始混沌,迈出的每一步完全是靠胸中那口气在支撑。 死亡笼罩。 “噗嗤!” “哗啦啦~” 陡然间有一股清凉袭遍全身,楚九殇只觉得有一桶凉水劈头盖脸的浇在了自己身上,整个人都满血复活。 一名燕卒拎着水桶呆愣愣的看着楚九殇,目光无比震惊。 他明明是想要灭火的,哪知道一桶水浇下去浇出个大活人,要命的是这个大活人还凶神恶煞的看着自己。 正在灭火的燕军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个个披着风衣的火人接二连三的冲出了密林。 不像是鬼魅,更像是天神下凡。 “死吧~” 没有片刻的犹豫,楚九殇直接一甩脸上披风,顺势挥刀上滑。 “噗嗤~” 一刀封喉。 “给我杀!” “杀啊!” 几百悍卒纷纷拔刀,刀锋在火光中飞舞,溅起一片鲜血。 来救火的燕军要么是伤兵,要么是之前负责看守粮草军械的民夫,绝大多数人连兵器都没带,如何挡得住几百虎狼? “凉军!凉军偷袭啦!” “反击,快反击!” 楚九殇带着人一个冲锋就将燕军杀得七零八落,顺着主路朝燕军大营呼啸而去。 燕军的主力早已尽数调往第二道防线,大营内几乎空无一人,唯有那面八爪雄鹰皇旗高高飘扬在空中。 就是这面军旗还有一千神鹰军将胡瀚苍耍得团团转。 “拦住他们!” “拦住凉军!” 几名燕兵慌慌张张的跑出军帐,正好遇到了杀神一般的楚九殇。 “喝!” 楚九殇右脚在地面猛然一跺,整个人腾空而起,一刀横挥而出。 “噗嗤噗嗤~” 两具死尸无力栽倒。 落地之后的楚九殇没有停留,而是健步前冲,直奔那面皇旗。 “喝!” “咔嚓~” 刀锋划过,木制的旗杆被他一劈两段,插在这耀武扬威好些天的皇旗缓缓坠落,在空中无力的飘荡。 “嚯!” 旗杆被斩断的一瞬间,所有军卒都怒喝了一声,精神无比振奋。 “响箭!”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直冲云霄,整片战场都为之一静。 这道响箭就意味着楚九殇已经得手,更是琅州卫全军进攻的信号。 正在战场中指挥大军厮杀的阿拉坦茫然转头,刚刚好看到最高处那架光秃秃的旗杆。 这也意味着凉军已经攻入了大营。 申屠景炎不在军中,那正面皇旗就是燕军的精神支柱。 军旗一倒,军心必溃! 阿拉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震惊与绝望: “怎么,怎么可能!” …… “太好了!终于得手了!” 半山坡处,楚老将军兴奋得差点蹦起来,手掌狠狠的挥舞了好几下,脸上更是带着欣慰的笑容。 他的孙子没有辱没楚家二字~ 韩岱那两千余兵马更是精神振奋,一个个摩拳擦掌,响箭一起就该轮到他们上了。 其实从五百军卒出发的那一刻起,这些人就在默默为他们祈祷,期盼着五百人平安回来。 “全军准备,攻山!” 顾思年双臂张开,怒喝道: “踏平钟鸣山!” “擂鼓!” “咚!” “咚咚!” 厚重的楚家大鼓怦然作响,鼓声响彻云霄,充斥天地。 血鼓作响。 钟鸣战起~ 第361章楚家有儿郎 “杀啊!” “随将军一战!” 韩岱那两千余人呼啸而出,犹如潮水一般冲上了燕军的防线,这一刻他们已经等得太久了。 “咚咚~” “咚咚咚~” 雄浑厚重的战鼓声漫天飘扬,楚仲骞目光怅然,呼吸急促,这鼓声好像把老人带回了曾经的一场场血战中。 鼓声一响,全军向前! 鏖战许久的先登营集中攻向左翼,韩岱则直扑右翼,两支最精锐的琅州步卒同时对钟鸣山发起了最后的进攻。 五百精锐突袭让燕军腹背受敌、皇旗的坠落更是让军心一点点混乱,苦苦坚持好些天的钟鸣山防线终于一点点被凉军撕开了口子。 曾凌川手握弯刀率先登墙,凶神恶煞的燕卒举着一杆长枪从头顶笔直刺了下来,枪尖几乎都快逼近他的面门了。 “哼~” 曾凌川面不改色,只是贴着墙面一偏身形,枪尖便擦着自己的前胸飞了过去。 还不等燕军刺出第二枪,曾凌川的手掌就像一只铁钳抓住了枪杆,狠狠往下一拉。 “啊~” “扑通~” 燕军一个不稳,脚都没站住,直接被曾凌川拉下墙头摔了个血肉模糊。 而曾凌川也借助这一拉的力道一跃而起,稳稳地站在了墙头上。 “凉军上来了,宰了他!” “杀!” 四周多名燕军嘶吼着冲向了曾凌川,只见他一人一刀在燕军从中横冲直撞。 先登营只要上了墙,哪还有退缩的道理? 韩岱几乎与曾凌川同时登城,不算壮硕的身影在战场中杀得有来有往。 这位琅州卫的老卒虽然退出过几年军伍,但那一手刀功可不比曾凌川这种军中新锐差,一刀一式都是在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 两名神鹰军悍卒一左一右扑向韩岱,一刀一枪逼近身前,速度极快。 这两人可不是庸手,仗着默契的配合想要以多欺少。 但他们小瞧了韩岱,只见他一个侧身反手刀,一刀就将刺过来的枪杆拦腰砍断,单手握住掉落的枪尖狠狠往另一侧一捅。 “噗嗤~” 断枪稳稳的插进了握刀燕军的胸口,鲜血四溅而出。 握枪的那名神鹰军怔怔然有些失神,韩岱的铁拳便飘然而至。 “砰!” 一拳头直接砸得他脑瓜子直转,鼻梁骨碎裂,当场毙命。 韩岱手握凉刀,怒吼出声: “踏平钟鸣山!” “杀!” 狂风呼啸大地,烈火笼罩着整座山头,所有人都像是在火海中近身肉搏。 燕军的防线不断破碎,琅州卫主力已经陆陆续续冲上了山头,混战从此刻开始。 不过守在这儿的燕军到底是精锐,明明都快守不住了依旧无人投降,全都在拼命反击,随处可见近身肉搏的两军士卒。 从刀对刀打成拳对拳,双方几乎都杀红了眼。 “喝!” “当当当!” 燕军大将阿拉坦同样奋战在营地之中,眼眶猩红,边打边吼道: “沿着几座军营、粮仓布置防线,稳固阵地,别让凉军突进来! 神鹰军收缩战线,不要死拼!” 毕竟是从军多年的悍将,阿拉坦直到现在也头脑清楚。 他深知凉军兵力多,混战对他们来说是最蠢的选择,只能重新构建一个小防线。 边上一名偏将焦急地回应道: “将军,全都打乱了,到处都是凉军,根本建不起防线!” “妈的!” 阿拉坦破口大骂: “那就与凉军死拼,坚守到最后一刻! 告诉全军将士,天亮之时,援军必至!” “诺!” 阿拉坦口中的援军自然是乌兰和木的上万精骑,但他们能不能及时赶到就是个未知数了。 “喝!” 就在阿拉坦的目光在战场中四处扫视的时候,陡然感觉到一阵寒风从侧面袭来,危险感直冲天灵盖。 阿拉坦想也不想就猛然往侧翼挥出了手中的大刀,整个身子都紧绷到了极致。 “砰!” 果然,那道寒风来自一把凉刀,两刀重重地撞在一起,饶是以阿拉坦的身手也往后退了一步。 稳住身形的阿拉坦微低身形,目光紧盯前方: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名相貌颇为年轻的武将,拎着一把鲜血淋漓的弯刀满脸狰狞,赤裸双臂,皮肤就像是被大火烤过一样,红彤彤的。 “楚家,楚九殇!” “你就是那个楚家的娃娃?” 阿拉坦不屑一笑: “打了两场硬仗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你离你爷爷还差得远!” “那就试试!” “喝!” 楚九殇懒得多废话,一个健步前冲,挥刀直奔阿拉坦的腰腹。 “哼!” “当!” 两人又是一记对拼,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两步。 别看阿拉坦脸上带着不屑,出手时却眼神凝重,光从楚九殇出刀的力道他就知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喝!” “当当当!” “燕贼,拿命来!” “哼,就凭你?” “乳臭未干的小儿!” “当当当!” 刀锋交错,两人足足过了数十招,手握一柄大刀的阿拉坦逐渐开始占得上风,压得楚九殇左支右绌。 一来是阿拉坦成名已久,战力不俗,二来是楚九殇的体力已经在先前的激战中消耗了大半,眼下全靠一股悍勇之气在支撑他作战。 “砰!” 阿拉坦瞅准时机,抬腿一脚就踢在了楚九殇的手腕处,一阵剧痛袭遍全身,凉刀顺势掉落在地。 “扑通~” 早就精疲力尽的楚九殇终于没顶住,一个踉跄栽倒在地,还没等他挣扎着爬起来,阿拉坦一脚就踩在了他的后背上: “小子,战场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二人边上就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篝火,一根根木棍在大火中被烧成灰烬。 火光映衬在楚九殇的脸上,这位年轻将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目光中满是不甘。 “嗤!” 阿拉坦的大刀轻轻扎进了楚九殇的大腿,一划拉便是血肉外翻。 楚九殇死死咬住牙关,如此剧痛他愣是一声都没吭。 “唔,倒是条汉子。” 阿拉坦冷笑一声,缓缓提刀上举: “可惜啊,楚家就要绝后了,以后的凉燕战场,再也没有楚家人咯~” 语气中带着讥讽,阿拉坦浑然没有注意到楚九殇的右手正在拼命去摸篝火中的木棍。 “死吧!” 阿拉坦怒喝一声,刀锋狠狠滑落。 “杂碎,要死的是你!” 楚九殇用尽全身的力气,握紧一根木棍猛然往后一挥。 “砰!” 阿拉坦一个措手不及,狭长的木棍正中他的面门,棍头处跳跃的火苗直接烧光了他的眉头。 “啊~” 一阵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回荡,阿拉坦捂着脸颊栽倒在地,来回打滚。 火光烧眼,再勇猛的汉子也顶不住啊。 “我呸!” 楚九殇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捡起刀,拖着鲜血淋淋的右腿走到了阿拉坦的身侧,面目狰狞: “我楚家的军旗,会永远飘扬在大凉边境!” “噗嗤~” 一颗硕大的人头滚落在地。 第362章琅州立新营 “轰隆隆~” “隆隆~” “不准休息,不准停马,全军加速赶赴钟鸣山!” “诺!” 雍州卫的阻击阵地一片狼藉,起起伏伏的山坡上躺满了鲜血淋漓的尸体,刀枪散落一地。 三三两两的雍州乡勇狼狈逃窜,慌不择路,脸上写满了惊恐二字,燕军的弯刀随时会割下他们的头颅。 在燕军整整一天的玩命冲击下,阻击防线终于彻底崩塌,数千乡勇非死即伤,大败亏输。 数千兵马兵败如山倒,就连坐镇一线的萧老将军也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北燕骑军正在马不停蹄地越过战场,直插钟鸣山。 策马疾行的乌兰和木心急如焚,拼了命地抽动坐下战马,恨不得让它多生出几条腿来。 因为他能清晰地看见钟鸣山那儿燃起了熊熊大火,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火势惊人,不用猜都知道凉军对山头发起了总攻。 阿拉坦手里有多少兵马他很清楚,若是去晚了,怕是他只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死尸。 “再快点!” 乌兰和木怒声嘶吼: “今夜定要一口气吃掉琅州卫!” “隆隆~” “轰隆隆~” 迎接乌兰和木的并不是身后骑军的怒吼,而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大地在逐渐颤抖。 声音来自前方的左右两翼,沉闷又肃穆,漆黑的夜色中就像是巨兽即将出世。 “停!” 神色焦急的乌兰和木下意识的一抬右手: “全军止步!准备迎战!” 他知道,有凉军在。 “咻!” 就在燕军乱糟糟地重整阵型时,一支响箭划破夜色,在半空中绽放出一抹绚丽。 直到此时乌兰和木才看清了拦路虎的阵容。 左翼银光乍现,寒光闪闪,清一色的披甲精骑,纵马奔驰,一面“凤”字营旗高悬当空; 右侧是茫茫黑甲,马蹄前踏的声音异常厚重、低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尤其是为首那员悍将虎背熊腰,身材就像一座小山。 除了陷阵虎将蒙厉,还有何人? 两支骑军就像滚滚江潮,在狂风中奔腾而过,声势骇人。 整整六千精骑浑然没有半点减速的意思,就这么在夜色中渐次铺开锋线,一杆杆长矛笔直向前。 “凤字营,陷阵营!” 乌兰和木满脸阴沉,这两支拦路虎一出现,想要救援钟鸣山就成了奢望。 但眼下除了迎战,他已没有选择。 这位凶名赫赫的北燕武将手握长枪,仰天怒吼: “分兵,迎战!” “杀!” 三座骑阵就这么在夜色中轰然相撞~ …… 清晨的阳光终于驱散了夜色,让钟鸣山的真容展现在了所有人眼中。 滚滚浓烟冲天而起,顺着东南风斜斜地往远处飘散,其中还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 大战落幕、死伤无数。 直到大概清点完战场上燕军的尸体,凉军才摸透了燕军的兵力。 不是两三千,也不是四五千,而是整整七千之众。 七千精锐步卒,军械粮草用之不竭,还占据了险要地势,难怪琅州卫差点把门牙给崩了。 这一战打得太过艰难。 大胜之后并不是一片欢欣鼓舞,而是一种极度压抑的沉寂。 一名名步卒艰难的迈动双腿,收敛战死同袍的遗体,许多人被砍杀得血肉模糊,压根分不清谁是谁。 最沉寂的还是主营靠近东坡的一片空地,全场鸦雀无声。 数百具尸体被雪白的纱布遮掩,整整齐齐地摆在场中,一股血肉被烧焦的味道十分浓厚。 别看楚九殇成功穿过了火场,给予燕军致命一击,但依旧有近百号军卒被活生生烧死在丛林中。 还有的则是死在混战中,一刀一枪,被砍得血肉模糊。 楚九殇麾下的两千余将士全都簇拥在四周,刚刚拿下一场大胜的汉子们一个个地低着头,就像霜打了的茄子。 顾思年、楚仲骞等人默默站在场边,一言不发,只是在注视着那道一瘸一拐艰难行走的背影。 楚九殇一个个地掀开那些白布,看清脸,然后将写着名字的木牌轻轻放在尸体边上。 你可以清晰的看见楚九殇的身影在不停的抖动,每次掀开白布都要鼓起莫大的勇气。 死状的残酷外人根本难以想象,胆子小的怕是只看一眼就得当场晕厥。 当掀开最后一块白布时楚九殇终于没忍住,浑身颤抖,双腿一弯跪倒在地,痛哭出声: “啊!啊啊啊~” 王贵,就是那个开战前被楚九殇勒令退下的汉子,那个亲哥哥已经死在战场的家中独子。 半边脸颊都被烧焦,触目惊心。 其实王贵是活着冲出黑松林的,只不过冲出来的时候风衣已经被大火点燃,烧遍全身。 他忍着剧痛满地打滚才自己灭了火势,然后紧随楚九殇的脚步冲进了战场。 他战死的时候楚九殇就在不远处,亲眼看着五六名神鹰军围住了他,刀剑乱砍。 王贵在反杀两人之后终于倒在了血泊中,临死前似乎还朝着楚九殇笑了一下。 当时楚九殇没时间没心情悲伤,可现在,铁打的汉子被那一笑彻底击垮。 他还清楚的记得王贵开战前决然的眼神: 若是将军不让我上战场,就请按抗命处斩! 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在战场上空悠悠回荡着,数不清的军卒潸然泪下,眼眶猩红。 自问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楚仲骞也默然不语,他知道从今天开始,这个孙子将会真正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将军。 战火与鲜血,最能磨炼人。 顾思年目光怅然,轻声念道: “烈火横山骨铮铮,战鼓漫天血殇殇。 楚老,你有个好孙子,琅州卫更有一批大好男儿啊。” 楚仲骞的眼眶莫名一酸: “舍命为国,人人当如此!” 顾思年神情一凛,突然高喝道: “全军听令!” “轰!” 不管是闷闷不乐的军卒还是痛哭出声的楚九殇,尽数挺直胸膛,握拳行礼: “在!” “琅州卫步军偏将楚九殇及麾下三千悍卒死战钟鸣山、火海歼贼寇,战功赫赫,军威鼎盛。 烈火横山骨铮铮,战鼓漫天血殇殇。 你们,都是我大凉边军最勇猛的男儿!” 顾思年怒声喝道: “琅州步卒已有先登成营,今日沙场,阵前再立新营! 楚九殇任新营主将、韩岱为副将。” “新营赐名,殇鼓!” “轰!” “殇鼓营主将楚九殇,领命!” 楚九殇手握凉刀冲天而举: “拔刀!” “蹭蹭蹭!” “擂鼓!” “咚咚咚!” 鼓声震天。 铁骨傲然。 千柄凉刀千铁骨~ 满营将士满儿郎。 第363章矛盾激化 函荆关城门大开,城头上军旗林立,迎风招展,守城军卒无不垫着脚尖,努力地看向城外。 一支狭长的行军队列正缓缓从远处驶来,黑压压的甲胄连成一线,宛如长龙。 攻克钟鸣山、阵斩燕军大将阿拉坦的琅州卫步卒终于回城了,随行的还有凤字营、陷阵营两营精锐。 那一日两营兵马阻击乌兰和木所部,六千骑对上万骑丝毫不落下风,直到最后乌兰和木意识到钟鸣山已经失守,只能无奈退去。 队列中夹杂着大量的马车、骡车,全都用雪白的纱布遮盖,这些都是阵亡将士的遗体。 钟鸣山拿下了,可琅州卫也死了三千余军卒,伤亡同样惨重。连同顾思年在内的所有将军们都没有把这一战看成是一场大胜,顶多算惨胜。 先登营与殇鼓营的将士们就守护在车驾两侧,他们送自己的兄弟最后一程。 雍州卫屠字营主将屠恩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故意在这等着,领着几十号骑兵就从城门口冲了出来,刚刚好把入城的道路尽数挡住。 “呦,这不是琅州卫嘛,凯旋而归了?” 屠恩冷笑一声: “顾将军真是好本事啊,竟然连钟鸣山都给拿下了,屠某甚是佩服!” 屠恩的语气中满是讥讽的味道,让琅州卫众将领眉头一皱,性子火爆的蒙厉更是厉声问道: “屠恩,你什么意思!有屁就放!” “我什么意思?” 屠恩的瞪着一双眼珠子喝道: “为了策应你们攻下钟鸣山,知不知道我雍州卫死了多少人? 你们平日里不是能打吗?怎么区区一座小山头打了这么多天?莫不是故意要让我雍州卫与燕军死拼! 顾将军当真是一手好盘算啊~” “啪!” 话音未落,顾思年一巴掌直接甩在了屠恩的脸上,眼眸中满是森冷。 屠恩好像有点被打蒙了,愣了一下之后破口大骂: “你,你敢打我?” 作为屠震的亲信,整个雍州卫可从没有人敢招惹过他。 “啪!” “打的就是你!” 哪知顾思年又扇出一巴掌,喝斥道: “区区一营主将也敢在本指挥使面前大呼小叫,按凉军军律,行礼都不会了吗!” “混账!” “顾将军!” 屠震总算是从城门内行了出来,面色铁青: “动手打人,过了吧?” 谁不知道屠恩是屠震的心腹嫡系,打屠恩就像是在扇屠震的巴掌。再说了,屠恩出场就是屠震安排的,雍州卫这次损失不小,他可不愿意看着顾思年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以凯旋之姿进入函荆关。 “在总兵面前高声喧哗,难道不该打吗?” 顾思年冷笑道: “这也就是雍州卫的将军,本将军管不着,若是在我琅州卫,一定拖出去打三十军棍! 屠将军,看来你雍州卫的军纪要好好整肃一番了~” 顾思年心中的火气似乎很大,一点面子也没给屠震留。 “好好好,顾将军真是好威风啊!” 屠震咬牙切齿的问道: “难道屠恩说错了吗? 此一战我雍州卫损兵数千,为了阻击燕军赶往钟鸣山,几千乡勇全军覆没,萧老将军更是生死不明! 这个责任,顾将军担得起吗?” “我负责?” 顾思年迈前一步,冷声道: “难道是我调走了安雍营那些主力?难道是我只留了几千乡勇在阵地?若不是安雍营撤走,阻击防线怎么会崩溃? 阻击防线不崩溃,凤字营与陷阵营完全可以绕道乌兰和木背后,三面夹击,围歼其主力! 一日,只要多撑一日,胜利就是我们的!” 其实在那天带着两营骑军赶到前线之后顾思年就考虑过打一场围歼战,最后却被屠震一手釜底抽薪逼到了绝路上。 顾思年这意思明显是在怪屠震,这位屠总兵气不打一处来,面色涨红: “本将军调走安雍营那些主力是另有他用,岂容你说三道四?你记住,不是只有钟鸣山一处在开战!本将军需要统筹全局!” “希望如屠将军所言,是真的另有他用。”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若是有人故意撤走精锐,想要借燕军的手借刀杀人,那我顾思年就一定要好好找他算算账了!” “顾思年,你莫要太过嚣张!” 挨了两巴掌的屠恩总算是回过神来了,仗着屠震在身旁破口大骂: “你难不成是在说我雍州卫故意要害你?这么大一顶帽子,我雍州卫可担不起!” “我说得对不对,你们自己心里有数!” “你放肆! 本将军是奉命行事,岂容你在这说三道四!” 两拨将军就这么吵了起来,双方似乎都带着不少火气,谁能想到拿下钟鸣山之后会是这等场面。 矛盾愈演愈烈。 屠震的火气来自于麾下兵马损失不小,他心疼的很; 顾思年则更多是为那些战死的将士打抱不平,想要出口恶气,这个屠恩刚刚好撞枪口上来了。 城门口外骂声一片,尤其是屠恩与蒙厉这两个家伙更是唾沫星子横飞,恨不得拔刀相向。 “行了!都是军中大将,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胡瀚苍这老家伙总算是露面了,拉着一张老脸说道: “顾将军,屠总兵调走安雍营是本官亲自允准的,怎么,你有什么意见?” “末将不敢。” 顾思年面色阴沉的说道: “我只知道琅州卫苦战多日,战死三千余人才攻下钟鸣山,南面山坡躺满了我边军将士的遗体! 这些汉子都是大好儿郎,为国战死没什么好说的! 但谁要是敢在背后搞小动作,想要害我士卒,我绝对饶不了他!” 胡瀚苍气得胡须发抖,看起来顾思年说的话是在针对屠震,实际上却是说给自己听的。 区区一位总兵,竟然敢威胁自己了? “呼~” 不过老人养气的功夫那是真不弱,硬生生压制住了心头的火气,竟然开始出声劝慰: “顾将军说的哪里话,怎会有人要害琅州卫? 此战你力克钟鸣山,斩杀阿拉坦,皆乃大功一件,本官定会上奏京城,禀明将军的战功!” “战功就算了。” 顾思年看了一眼远去的大军队列,回了一句: “死了这么多人,末将可没脸将之称为大胜。” 胡瀚苍的脸色更青了,至少他希望送到京城的是一封捷报,不然他一意孤行不就失去了意义?顾思年这不是在给自己拆台吗? “大人还有其他事吗?” 顾思年扯了扯缰绳: “若是没有军务安排,末将就先行告辞了。” “将军自便!” 胡瀚苍再也懒得多看顾思年一眼,这家伙摆明了就是在恶心自己。 “驾,驾驾!” “哒哒哒~” 就在这时,万风领着一队游弩手从远方疾驰而来,神色慌乱: “将军!出,出事了!” “何事?” 顾思年眉头一凝,总不至于这么快燕军就开始反扑了吧? 万风满脸凝重的回答道: “刚刚得到消息,萧,萧老将军貌似被燕军抓走了。” 第364章老将军被抓 琅州卫的游弩手倾巢而出,四处游弋,终于在三天后确定了消息: 萧川老将军在战场中重伤昏迷,所部亲军尽数战死,老将军不幸被燕军所俘。 这消息直接震动了前线两卫边军,军心惶惶。 因为萧川不仅是雍州卫的副总兵,位高权重,更是军中资历最老的武将。 虽然这些年来萧川没有培植什么嫡系,也没建个川字营之类的亲兵营,算来算去也就一个晨字营与他有关系。 但雍州卫骑步军中皆有大量萧川的旧部,其中更有不少人的命是萧川救下的,老将军的威望远非当初的赵泽天可比。 “燕军这群王八蛋!给我三千精锐,末将一定把萧老救回来!” “老将军身体本就不好,如今又身负重伤,岂能让他在燕军营中受苦!” 情绪最激动的当属晨风了,罕见的在议事厅上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唾沫星子直喷。 如果他是前线主帅,只怕这时候已经三军尽出,全面开战了。 “吵什么!” 屠震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救人,怎么救? 现在老将军关在哪儿都不知道,就凭你一句话就能把人救出来? 身为指挥佥事,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末将管不着这些!” 晨风怒声道: “若是没人愿去救老将军,我就带着晨字营自己去!就算是死,我也要与老将军死在一起!” 晨风眼眶血红,之前不管他受多少委屈、多少排挤,都不会这么失态,但这次他控制不了。 从军入伍,历经生死,这些年是萧川一步步呵护他成长,宛如亲人,这份恩情他怎能忘记? “别嚷嚷了,给我坐下!” 屠震心情烦躁,指着晨风喝道: “胡大人葛大人在此,还轮不到你大呼小叫!” 晨风还是一脸的愤怒,最后是顾思年摁着他坐下: “好了,晨将军先冷静冷静,救人肯定需要从长计议。 稍安勿躁。” 胡瀚苍缓缓开口道: “晨将军情深义重,偶尔失态可以理解。 不过顾将军说得是,救人一事急不得,得好好议一议。” 听到这儿晨风才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闷着脸不吭声。 “都说说吧。” 胡瀚苍捋了捋衣袖,有些无奈的问道: “此事该怎么办? 救不救,怎么救,总该有个说法。” 萧川被俘确实打了胡瀚苍一个措手不及,本来拿下钟鸣山、斩杀阿拉坦完全是一场胜仗,无非就是伤亡大了点。 现在却出了萧川这档子事,送往京城的军报都不知道该如何写。 萧川隶属雍州卫,可屠震却努了努嘴没有说话,反倒是顾思年最先开口: “大人,老将军在军中威望极高,这么多年大小上百战,战功赫赫,有功于国家有功于社稷,若是不把老将军救回来,怕是寒了军心啊~” 屠震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 “顾将军,不是本将军不想救人,实在是无从救起。 老将军被关在哪儿都不知道,请问怎么救?难不成一营一营的打过去? 若是咱们有这个实力,早就击败燕贼了。” 晨风用极为阴狠的眼神瞪了屠震一眼,他如何不知道屠震心中的算盘? 整个雍州卫屠震唯一想动却动不了的人就是萧川,如果这次老将军死在燕军手上,对屠震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介时他就可以大肆排除异己,安插亲信,全面掌控雍州卫。 顾思年缓缓抬头,反问了一句: “谁说救人一定要直接救老将军?” “额~” 顾思年的话让许多人都愣了一下,胡瀚苍带着疑惑的说道: “顾将军何意?” “老将军被关在哪儿我们无从得知,燕人更不会放出消息,所以想救人只有一条路可走。”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道: “那就是同样活捉一名北燕大将,与燕军换人!” 众人纷纷错愕,他们连斩杀一员北燕将军都难如登天,顾思年竟然还想活捉。 倒是晨风的目光振奋了许多,在他看来这确实是一条好计。 “不管成不成,总该试试吧?” 顾思年看向胡瀚苍: “大人,一位德高望重的副指挥使落在燕军手里,有损边军颜面啊~ 介时朝廷怪罪下来……” 顾思年明白,想要让胡瀚苍出兵救人硬逼是没用的,只有搬出朝廷来压他。 胡瀚苍略微犹豫了一下问道: “看来顾将军心中已经有谋略了?那就说出来,大家听听吧。” 顾思年一指地图道: “根据游弩手探报,乌兰和木已经率麾下主力进驻前锋大营,虎视我函荆关。 萧将军就是他抓的,一个驻凉州将军,地位足够高了。 据说乌兰一族还是北燕大族,只要活捉他,就能与燕军谈判,换回老将军! 而且此战宜快不宜迟,要趁着燕军没有下一步动作立刻行动,否则主动权就不在我们手上了!” “乌兰和木吗~” 胡瀚苍有些犹豫: “眼下大战刚刚结束,各军士卒还没来得及休整。 此时再掀起大战,强攻北燕先登营,妥当吗?” 胡瀚苍不害怕救人,怕的是吃一场败仗。 “就算有难处也得上! 老将军为国征战这么多年,难不成到头来要落得这么个下场?” 顾思年沉声喝道: “兵不在精而在多,末将愿亲自指挥这场战事。 雍州卫琅州卫各出两营骑兵,主力留守雍州防线,这样可保边关万无一失。 若是捉不住乌兰和木,战败之责我愿意一人承担!” 顾思年竟然直接立下了军令状,这让胡瀚苍的目光亮了亮: “好! 既然顾将军有此决心战心,本官便将此战交给你指挥!” “谢大人!” 顾思年应声道: “那我琅州卫可出动凤字营、白羽营,就是不知道雍州卫这边……” “晨字营愿往!” 晨风自然是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屠震的身上,他还得派出一营骑兵才是。 可游康的右骑军已经连续作战多日,精疲力尽,雍州卫能动的骑兵就只有一个屠字营了。 这位总兵大人愿意拿出嫡系去冒险吗? 顾思年意有所指的说道: “屠将军,毕竟是为了救出萧老将军,雍州卫怕是得出动一等一的精锐了,您可不能藏拙啊~” “顾将军说的哪里话。” 屠震面无表情的回道: “萧老将军可是雍州卫的顶梁柱,本将军自当全力而为。 这次就让屠字营与晨字营陪顾将军走一趟!” 第365章又一个诱饵? “妈的,这个顾思年就没安好心,自己要救人出风头就算了,还拉上咱们屠字营!” 屠恩一脸不情愿地骂着,愤愤不平。 这两天他打仗打得都有些累了,全营尚未休整就又得出城。 “没办法啊,唉~” 屠震叹了口气: “萧川毕竟是我们雍州卫的人,如果屠字营不动,全军上下那么多将士会心寒的。 不管萧川与我们是不是一路人,面子上的功夫总归要做的。 这一战必须打。” “打仗我屠恩不怕,屠字营上下也没有孬种。” 屠恩冷声道: “就怕这个顾思年使坏啊,四营兵马出动,全归他指挥。 若是他拿咱们屠字营当尖头,去和燕军死拼怎么办?” “哼,想得美!” 屠震压低了声音: “你记住,这次出战要多长两个心眼,老老实实在后面缩着。 硬仗死战都让晨风和琅州卫去打,他们不是要救人吗?那就让他们救去! 老将军嘛~回得来就回,回不来,就拉倒。” 屠震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阴笑。 …… 燕军大营 一间装饰还算不错的帐篷里摆着一张病床,下面垫着柔软的皮毛。 被燕军俘获的雍州老将萧川正半躺在床上,表情冷漠,偶尔会换个姿势坐着。 在北燕军医的救治下老将军总算是醒了,浑身上下裹着不少纱布,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没有镣铐、没有刑具,好吃好喝地供着,甚至还特地为他找来了两身干净的中原衣袍,燕军给他的待遇十分不错。 “呵呵,萧老将军总算是醒了,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伴随着一阵轻笑,两道身影迈步而入。 萧川目光一凝,率先注意到了前方那名男子,冷笑道: “八爪雄鹰黄袍,北燕七皇子申屠景炎,呵呵~ 我数万大军倾巢而出,鏖战多日,没想到却是一个骗局。 殿下好谋划啊~” “哈哈哈!” 申屠景炎仰天大笑: “老将军就是老将军,一眼就能认出本殿。 不过老将军夸错人了,此战可是这位的手笔。” 申屠景炎笑着指了指身边的年轻男子,一身蓝色长袍笼罩全身,身材挺拔飘逸,颇有中原读书士子的风范。 萧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次,问了一句: “百里曦?” 实在是那双蓝色的异瞳太显眼了,想认不出都难。 “正是在下。” 百里曦笑着弯腰行礼: “久闻雍州卫萧老将军之名,从军数十载,战功赫赫,今日一见果然是老当益壮,雄风不减当年啊。 将军这等英雄人物生在凉朝,着实可惜了~” “可不是。” 申屠景炎笑着附和道: “如此将才,打了一辈子仗才混了一个雍州卫副总兵,凉朝的官是真不会用人啊。 若是在我申屠景炎手里,将军早就飞黄腾达了。” 两人一唱一和,拉拢之意十分明显。 萧川艰难地直起腰,面无表情地说道: “若两位是来闲聊的,老夫欢迎,糟老头子也好打发打发时间。 但若是来劝降的话还是省省吧,这么多年死在老夫手里的燕人没有五百也有一百,双手都是燕人的血。 身上大小数十道伤疤也是燕兵留下的,劝降老夫这样的人,可能吗?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老人的脸色极为坦然,都到他这个岁数了,死亡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其实当时在战场上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没想到晕厥之后醒来却出现在了北燕军营。 申屠景炎眼眸微凝: “其实本殿不明白,凉朝究竟有什么值得你们卖命的,难道你们真以为靠几万边军就能挡住我大燕的铁骑? 当初我们能拿下北荒,今日就能拿下雍州、琅州乃至整个边关六镇。 日后凉朝境内的大片土地将会任由我铁蹄驰骋! 为了一个垂垂老矣的王朝卖命,何必呢?” “因为我们是凉人,是凉军。” 萧川缓缓闭眼: “生死早已许国。” “哼~” 或许是老人的坦然让申屠景炎有些不悦,冷哼一声之后拂袖而去,只剩百里曦一人注视着萧川。 “其实今天殿下来不是劝降的。” 百里曦微微一笑: “只是为了确定老将军还活着。” 萧川依旧闭着眼,一言不发。 百里曦转身离去,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钟鸣山是个饵,将军,也是个饵。 活着远比死了有用。 呵呵~” 一直等到帐内再无动静,老人才缓缓睁开眼: “千万千万别来救我啊,我这把老骨头,不值得。” …… “轰隆隆~” “隆隆~” 大队骑军正在关外的丛山中穿插而过,沿着山路直扑北燕前锋营。 两卫四营主力,晨字营一马当先,凤字营白羽营居中,屠字营磨磨蹭蹭地跟在最后面。 “大军止步!” 骑队一路出关,晨字营最后停在了一个分岔路口,往东穿插二三十里差不多就到乌兰和木的前锋营了。 “怎么停了?” 顾思年目光疑惑地看向第五南山,这次出关作战这家伙非要跟过来。 第五南山目光轻轻一扫,平静的说道: “大军转向,走西侧山道。” “西侧?” 晨风愕然:“是不是离前锋营越来越远了? 不抓乌兰和木了?” 第五南山遥望东方: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乌兰和木麾下兵马刚刚在钟鸣山附近与雍州步卒鏖战多日,全军上下疲惫不堪。 百里曦为何要把这样一支疲惫之师放在前锋营?” 顾思年眉头一皱: “你的意思,又是诱饵?” “我不确定。” 第五南山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这个岔路口往西就是燕军侧营,那儿是驻幽州将军扎木苏的军营,他麾下的五千兵马可是生力军啊。 战事一起,他可以直插我军背后,四营精锐就会被北燕堵在关外。 这个风险,我们冒不起。” 第五南山的推测让众人面色一变,这还真是一条妙计啊。 顾思年反问道: “那你想怎么打?难不成四营精锐出来白转悠一圈?” 第五南山诡异一笑: “晨字营往东原路前进,打一下前锋营就走,试探燕军的反应。 凤字营与白羽营往西,半路设伏,运气好的话能打燕军一个措手不及。 抓一个扎木苏与抓乌兰和木,区别不大。” “那屠字营呢?” 晨风皱眉道: “这家伙慢吞吞地跟在后面,明显是打算出工不出力。” “此战不是顾将军指挥吗,那就传一封军令给屠恩,让屠字营改道向西。” 第五南山面无表情的说道: “他若是不服军令,那此战之后,屠字营就不存在了~” 第366章虚晃一枪 “转道向西?” 屠恩端坐在马背上,握着刚刚送来的军令眉头紧锁,一脸的不情愿。 屠字营在四营中走得最慢,到现在还没走到岔路口,结果就接到了这么一封军令。 边上的副将小心翼翼的问道: “将军,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不听了!” 屠恩随手将军令揉成一团往地上一扔: “北燕的前锋营在东,不在西,想抓乌兰和木可不是这条路。 况且西侧山路崎岖难行,哪儿是大队骑军能走的? 这位顾总兵怕是脑子昏了,发出这样的军令。 依我看,他怕是在耍什么花招,想要坑我屠字营一把!” 屠恩并不是个聪明人,想的很简单,既然雍州卫没事会坑琅州卫一把,那琅州卫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额,可是此战由顾总兵指挥,咱们要是抗命,是不是不妥?” “抗命?谁说老子抗命了?” 屠恩不屑一笑: “派人去回话,屠字营马疲,走得慢,会尽快转道向西,请他们耐心等待。 到时候咱们大军抵达岔路口就停下,琅州卫要是等不及就率先开打,看看他顾思年能玩出什么花来。” “诺!” 副将得意一笑: “将军这一招还真是高啊。” “哈哈哈!” 屠恩十分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都给老子记住,这次咱们的任务就是看戏!” …… 燕军前锋营里立着一面“乌兰”军旗,在深秋的寒风中缓缓飘扬。 从战前斥候的探报来看,这儿大概驻扎着五千兵马,多为钟鸣山一战退下来的老兵。 换句话说这是一群疲兵,甚至还有不少伤兵。 军营外围潦草的摆着两圈拒马鹿角,也不见游骑外出巡逻,只有一队步卒拄着长枪守在营门口。 整个给人一种慵懒、疲惫的感觉。 估摸着上一仗打得太狠,这些士卒还没缓过来。 寒风袭来,几名守军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头顶的阳光还微微有些刺眼。 眼最尖的一名燕兵突然皱了皱眉头,好像远处有什么黑点出现,但刺眼的阳光又让他看不太清。 他揉了揉眼眶,用手遮在眼角上方,努力往前方看去,瞳孔逐渐放大: “看,那儿好像有骑军!” 众人齐刷刷的看了过去,远处的黑点正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什么人?斥候? 终于有人哆嗦了一下,扯着嗓子吼了起来: “凉军!凉军来了!” “击鼓示警!凉军敌袭!” “咚咚咚!” 燕军的防卫虽然不严,但反应极快,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很快就响了起来。 一面“晨”字军旗已然逼至燕军营前,袭击发生的就是这么突然。 数十名精锐骑卒率先越阵而出,这些人的手里并未持兵器,而是人手一把钩爪在空中晃悠,尾部连着的绳索就这么往马背上一盘。 在即将冲到营前的时候,数十人猛然用力,狠狠将手中钩爪掷了出去。 “蹬蹬蹬~” 四支爪钩刚刚好套紧了营门外的鹿角,绳索高高抛出,又在地上拖出老远。 “驾!” 那些晨字营的骑卒顺势一扯缰绳,全都扭身转向,掉头就走,拼命的抽动缰绳。 坐下战马就像发了疯,撒开脚丫子就往前冲,几十匹战马同时一拉,那些个拒马鹿角就被拉得七零八落。 营门大开! 与此同时,晨字营的骑军锋线也冲过来了。 “呸!” 手握长枪,策马向前的晨风率先加速,枪尖斜斜的往上一挑就正中一名燕卒的胸口。 “噗嗤~” “扑通~” 尸体被战马带飞,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给我杀!” “杀!” 两千晨字营将士没有拖拉,在晨风的带领下一头杀进了北燕前锋营。 “嗖嗖嗖!” 刚进营门口不远,就有几十名弓弩手临时结阵挡在了前进的道路上,一波箭雨迎面射向了晨风。 “哼~” 晨风不惊不惧,身形左右一扭就躲过了几支足以致命的箭矢,然后猛然夹紧马腹,骤然前冲。 一人一马,就这么笔直的撞向燕军小阵。 战马之快甚至让燕军无法做出反应,只觉得有一个庞然大物迎面而来,一个个的目光惊惧。 “喝!” 晨风已然出枪,同时猛得扯了一下缰绳。 “嘶嘶嘶~” 雄壮大马一阵嘶鸣,两条前蹄高高跃起。 “噗嗤~” 枪尖入体,一名弓弩手还没来得及放出第二箭就被晨风一枪捅死; 同时强劲有力的马蹄也将挡在路上的两名燕军撞飞,胸骨尽碎。 此时这几十人组成的小阵已经有些混乱。 哪知晨风并未继续向前冲刺,而是陡然停马,单手握枪狠狠往侧面一砸。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一招秋风扫落叶愣是砸得四五名燕军吐血倒退,然后枪尖挑起一具鲜血淋漓的死尸扔向了另一边。 一人一枪,愣是搅烂了几十名燕军。 怪不得都说在雍州卫里面最能打的就是屠恩与晨风,只可惜这两位不是一路人。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而后方的大队骑军则是一冲而过,将这些拦路的燕兵踩成了肉泥。 别看晨风杀进杀出,神勇无比,实际上他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所谓的前锋营守军也太弱了吧,如果燕军都是这个模样,这场仗早就赢了。 “轰隆隆!” 果然,晨字营还没深入大营多久,一阵雄壮的马蹄声就响了起来,大批精骑从营内奔涌而出。 一个个虎视狼顾、浑身杀气腾腾,甲胄鲜明。 这模样可不像是疲兵啊,分明就是等候许久的精锐。 “何方宵小!敢擅闯本将大营!” 乌兰和木终于露面了。 “雍州卫晨风,特来取你狗命!” 晨风狞笑一声,策马而来。 “晨风?呸!” 乌兰和木不屑一笑: “萧川都被本将军抓了,你这种小儿能翻起什么浪!” 钟鸣山一战本来乌兰和木作战不力是要治罪的,靠着活捉萧川才落了个功过相抵。 “混账!” “看枪!” “当当当!” 两人一言不合就开打,两杆长枪上下飞舞,招招惊险。 过了数十招,晨风渐落下风,营内的燕军又越来越多,隐隐有将晨字营拖在营中的迹象。 “砰!” 在猛然甩出一枪逼退乌兰和木之后,晨风掉头就跑: “撤!燕军有诈!” 两千骑卒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摆脱对手一窝蜂的冲出了前锋营。 跑得太快了,愣是把燕军吓了一跳。 “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乌兰和木大手一挥: “给我追!来了前锋营还想跑? 放狼烟示警!先拿晨字营的两千人开开胃!” 第367章四面夹击 “隆隆~” “轰隆隆~” 狭长的山谷内有一支燕骑在加速奔驰,骑队宛如长龙,一眼望不到头。大军高举“扎”字军旗,领军主将扎木苏,北燕驻幽州将军。 正如第五南山推测的一样,乌兰和木的前锋营就是一个新的鱼饵,百里曦笃定能钓到大鱼。 所以与前锋营相隔二三十里的扎木苏就是乌兰和木的援手,营中驻扎着五千精骑随时待命。 狼烟一起,精骑出动! 沿着这条山路他们可以通往一个岔路口,正好堵住凉军的退路,然后两人联手打一场漂亮的围歼战。 “驾!” “驾驾!” 扎木苏一边策马疾行一边皱着眉头扫了一眼周围的地形,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两侧的山坡并不算高耸,放眼望去都是连成一片的黄沙岩石,萧瑟而又凄凉。把骑军摆成一字长蛇阵在这种地方行军其实是兵家大忌,但这条路偏偏就是最近的。 一名骑将顶着扑面而来的狂风兴奋的说道: “将军,殿下真是英明神武啊,咱们若是从这条路堵住凉军,那凉军就算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到时候咱兄弟的功劳簿上又得添下不少战功。 哈哈哈!” “看把你能的。” 扎木苏瞟了他一眼: “待会儿堵住凉军,本将军倒要看你能杀多少。” “将军就瞧好吧。” 骑将拍了拍腰间的弯刀: “就那群杂碎,来多少咱杀多少,绝不给将军丢人!” “嗖嗖嗖!” 张狂的笑声还未落下,就有一阵密集的破风声响起,所有骑卒都下意识的抬头看天,那名骑将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 密密麻麻的雪白箭矢从两侧的山坡背后腾空而起,就像是大雪降世,遮天蔽日。 扎木苏浑身一哆嗦,嘶吼道: “小心!有埋伏!”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箭雨当头砸落,刚刚好覆盖了整条山路,惨叫声瞬间回荡在山谷之中。一支支雪白的翎毛在秋风中不断抖动,然后穿透了一名名燕军的胸膛。 因为地势狭窄,燕军本就是人挤人,毫无掩体可供他们的躲避,这些燕军只能拼了命的挥动手中弯刀击落箭矢。 大队骑卒本就处在急速行军当中,一人坠马便会连带着拖倒一片人,山谷中瞬间大乱。 那位刚刚还叫嚣着让凉军有来无回的骑将再奋力的挡住两三支箭后终究被射落马背,很快就成了马蜂窝,鲜血横流,一动不动。 “妈的,这种鬼地方怎么会有埋伏!” 扎木苏气得破口大骂,拔刀怒喝: “敌袭,准备迎战!” 伏兵终于显露出了身形,一具具白甲从两侧山坡背后跃出,纵马疾驰,人手一把弓弩,箭囊厉塞着满满当当的羽箭。 他们也不下山与燕军交战,就是沿着山路游弋,不停的放箭。居高临下,箭矢准头极高,燕军几乎是成片成片的倒下。 “白羽营!” 扎木苏怒目圆睁,他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支骑军的身份。 “嗖!” 破风声陡然响起,听声音似乎距离自己很近,扎木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直接一个弯腰,紧贴马背。 “嗖~” “噗嗤~” 箭矢几乎是贴着扎木苏的后背飞了过去,一箭就射死了他身侧那名骑军,飞溅而出的鲜血差点蹦到他的脸上。 “混账!” 扎木苏阴沉着脸看向了羽箭飞来的方向,一员脸色冰冷的武将正遥遥看着自己,甚至还带着不屑的挥了挥手中弓弩。 白羽营主将,花寒。 惨叫声回荡不绝,伏击来的十分突然。 扎木苏厉声喝道: “不要乱,全军向前,先冲出去再说!” “驾!” 待在山路中只能等死,冲出去才是最佳的选择。 “轰隆隆~” 可惜啊,不等燕军重整队形,一支银甲精骑就出现在了山路尽头,同样摆成了一字长蛇阵,顺着山谷一路杀来。 晨字营则直接出现在了燕军背后,反手就将燕军堵死在了山谷之中。 “凤字营,晨字营!” 扎木苏咬牙切齿的说道: “凉军还真是给本将军面子啊,三支精锐尽数出动。 兄弟们,拼了!” “拼了!” “杀!” 凤字营的军阵再简单不过了,秦熙打头,身后是营中最精悍的一百老卒,共同组成了一个尖刀阵,顺着山路笔直前插。 “喝!” “噗嗤~” 秦熙手起枪落,枪尖顺势洞穿了最前排骑卒的胸口,一具死尸轰然坠地。 “全军进攻!” “杀!” 当凤字营与晨字营一头一尾开始包抄燕军的时候,两侧的白羽营也收回了弓弩,兵分多路、居高临下的从山头冲出,迅速将燕军分割成一个个小块,首尾不能相顾。 “将,将军,怎么办!” 边上武将的脸色都变了,如此声势骇人的围攻谁看了不怕? “怎么办?迎敌啊!” 扎木苏厉声喝道: “全军反击,拖住凉军!” “给我杀!” 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回荡不绝,前后左右皆有伏兵,凉军一出手便堵死了扎木苏所有的退路,三营主力正式打响了这场围歼战。 一旁的高坡上顾思年负手而立,轻笑道: “被你猜对了啊,乌兰和木还真是一个诱饵。”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 “接下来咱们要做的就是活捉扎木苏了,至于屠字营,那便听天由命吧。” …… 山谷岔路口,上千屠字营精锐全都聚集在岔路周围的那片空地中,或闭目小憩;或昏昏欲睡。 从他们抵达岔路口开始屠恩便下令按兵不动,现在他们唯一任务就是在这等着大军归来。 屠恩这个家伙,手中竟然多出了一个酒囊,大口大口的灌着,满嘴酒味。 “将军,咱们就这么在这待着,合适吗?” 副将轻声道:“之前可是遍地狼烟啊,估摸着晨字营那边已经动手了。” “合适,有什么不合适的。” 屠恩冷笑一声: “就算要打,也是等他们与燕军拼的差不多了咱们再上去摘桃子。反正你就告诉兄弟们,今天休息放在第一位。” “诺!” “驾,驾驾!” “将军,不好了!” 一名哨骑从东侧山路中疾驰而出,一路慌慌张张,看神情极为紧张。 “怎么了?” 屠恩极为不满的皱起眉头: “有屁就放!” 哨骑惊慌失措的说道: “晨字营不见了踪影,燕军,一支燕军正顺着山谷杀过来,军中还立着乌兰和木的帅旗。” “什么!” 屠恩的脸色豁然大变: “怎么可能!” 第368章同袍二字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凄惨的哀嚎声在山谷中回荡着,数不清的燕军倒在血泊之中,残肢断臂遍布战场。 晨字营的两千人冲得最狠最猛,估计是晨风心里憋着一股恶气的原因,愣是一路凿穿了燕军狭长的骑阵,大杀四方。 一具具银色的甲胄在战场中往来穿行,凤字营的精锐们肆意的挥舞长矛弯刀,轻轻松松便能割下燕军的首级; 白羽营就不同了,握弩可以远攻,持刀更能近战,你甚至能看到一些骑卒在一刀砍死逼近身前的燕军后还有余力朝远处放出一箭,顺势射死一名敌骑。 打法飘逸,远比其他几营的大开大合更具观赏性。 白羽营切割阵型,凤字营晨字营横冲直撞,突然遭遇袭击的燕军如何挡得住这样的冲杀? 战斗从一开始便是一面倒,注定会以燕军的大败收场。 短短一个多时辰,燕军便被杀得溃不成军,士气尽丧,一部分吓破胆的家伙已经丢弃战马,想要徒步爬上两侧的山谷逃出战场。 可他们不知道,白羽营足足留了一千骑在外围。 想逃? 痴心妄想罢了。 “看来赢了啊~” 顾思年缓缓扫视战场,心中大定。 “这样的地形,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扎木苏。” 第五南山轻声一笑: “除非扎木苏能在这儿撑上一天,等援兵到来。” “他怕是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了。” 顾思年喃喃道: “刚刚游弩手来报,乌兰和木带着麾下的五千骑撞见了屠字营,两军正在交战。 有屠字营拖住乌兰和木,这儿就不会再有援兵了。” 起初乌兰和木一直追得是晨字营,但晨风虚晃一枪直接溜了,绕道扎木苏的背后,导致沿着山路急行军的乌兰和木刚刚好在岔路口与屠字营狭路相逢。 也就是说三营主力在围歼扎木苏,屠字营却陷入了乌兰和木的包围。 第五南山眼眸微凝: “屠字营满编不过两千兵马,多日大战损失不少,又没怎么休整,怕是难以挡住乌兰和木的围杀啊~” 顾思年的表情突然暗了暗,有些犹豫的说道: “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把屠字营的将士们往火坑里推?” “将军!您别忘了,咱们给屠字营送过军令,让他转道向西,是屠恩抗命不从,这才导致遭遇了乌兰和木的主力。 就算要怪,也应该怪屠恩心怀不轨。” 送给屠恩的那封军令其实是第五南山给屠字营的一个机会,如果屠恩依令而行,那这场围歼战会更加酣畅淋漓,军功自然也有屠恩一份; 但他若是拒不从命,待在岔路口不动弹,那就刚刚好帮助顾思年他们拦住乌兰和木的兵马。 只不过不是自愿,而是被迫的。 两条路,一条生,一条死。 顾思年目光怅然地望向另一处战场: “可那毕竟是上千条人命啊,说没就没了?” 第五南山目光闪烁,轻声道: “咱们在雍州卫已经布局多时,进展顺利,屠字营可是屠震的死忠,这颗钉子必须要拔掉。 将军或许会说,屠恩是屠恩,满营的将士只不过是听令而行,他们没有错。 可将军试想,雍州卫若一直掌控在屠震这种人手里,日后只会死更多的人! 慈不掌兵啊!” 诚然那些士卒是无辜的,但第五南山深知一句话: 一将功成万骨枯。 顾思年眉头微皱,满脸挣扎,心中始终拿不定主意。 “顾兄!痛快啊,哈哈哈!” 恰好在这时晨风策马而来,放声大笑: “战事基本上结束了,这群燕军,总算是让他们领教一下我大凉边军的厉害!” 晨风手中那杆长枪鲜血淋漓,明显杀了个痛快。 “你来得正好。” 顾思年苦笑一声: “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 “嗯?顾兄请说。” “屠字营眼下被乌兰和木围困,你觉得我们该不该救?” 晨风微微顿了一下: “说句心里话,屠恩这个人性格暴躁,又是屠震的狗腿子,这么多年我与他一直不合。 但若顾兄问我,我只能说,救!” 第五南山大为好奇: “理由?” “屠恩也好,屠字营也罢,好歹都是杀过燕军的汉子。 大凉边军,皆是同袍!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我做不到。 仇是仇,国是国!” 晨风长出一口气,重新握紧了长枪: “顾兄,就让我晨字营去走一趟!” 顾思年好像想通了,大手一挥: “去吧!一切小心!” “好!” “晨字营!跟我走!” 晨风大手一挥,上千骑卒迅速脱离战场扬长而去。 顾思年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道: “仇是仇,国是国,这个晨风,倒有大胸襟啊~” 第五南山苦笑着摇了摇头: “同袍二字,真让人看不懂啊~” “你啊,毕竟不是上阵杀敌的军卒,有些感情你不懂。” 顾思年笑了笑,重新将目光投向战场: “不提这些,接下来就看谁能活捉扎木苏了。”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 山谷中的惨叫声依旧在持续,但还能坚持抵抗的燕军寥寥无几,要么溃逃要么在绝望中等死。 右侧山谷的一片缓坡上,浑身血迹的扎木苏徒手抓着树干、岩石,拼了命地往上爬,手脚并用,狼狈不堪。 突围无望、大军溃散,留在这儿等死已经没有必要了,只能逃。 “嗖!” 一支利箭迎风射来,刚好落在扎木苏前方没多远的位置。 箭头深深地嵌进地里,雪白的翎毛不断晃动。 扎木苏慌了一下,随即咬着牙继续往上爬,只要翻过这座土坡,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还想跑?” 山脚下的花寒再度弯弓搭箭,冷声道: “真以为我射不准?” 刚刚那一箭他是想让扎木苏知难而退,老老实实滚下来投降,哪知他一点也不识趣。 “哎哎哎!” 秦熙策马而来,嘟囔道: “将军要的是活口,你可别一箭射死了。” 秦熙那叫一个担心啊,因为他还没见过有谁能从花寒的箭下逃生。 “知道了知道了,射个半死不活总可以吧?” 花寒白了秦熙一眼,几乎没怎么瞄准就手掌一松,弩箭就这么笔直的飞了出去。 扎木苏终于爬到了山顶,刚刚站起身,下意识的露出一抹微笑。 “嗖!” “嗤~” 一箭正中他的右腿,这位北燕将军一个不稳就栽倒在地,顺着刚刚爬过一趟的山坡又重新滚了下来。 “啊~” “嘶~” 山坡虽然不高,但连着滚了这么多圈也让扎木苏的脑袋天旋地转。 强忍着眩晕与剧痛,这家伙还想去摸腰间的兵器。 “蹭!” “别动!” 冰凉的矛尖抵在了他的咽喉处,让他再也不敢动弹半分。 秦熙咧嘴一笑: “从现在开始,你是生是死,我们说了算!” 第369章我敬你是条汉子 “杀啊!” “当当当!” 屠字营的两千将士正在经历此次凉燕开战以来最艰难的一仗,五千燕骑已经团团围住了他们。 刀光剑影,两军混战,嘶吼声回荡在山谷中一刻不停。 乌兰和木得意扬扬,这支雍州卫的头等主力已经成了他嘴里的肉,随时可以吞下去。 不过战斗并未如燕军想象的那般轻松,作为雍州卫的头等主力,屠字营爆发出了惊人战力: 突然打一场遭遇战全军并未慌乱,落入下风后三三两两的骑兵也背靠背各自迎敌,没有一丝溃逃的迹象。 这样的军容军纪,当得起精锐二字。 即使两千人已经战死一小半,但屠字营还是边打边撤,想要从谷尾突围。 许多受了伤的士卒都有同袍牢牢护在当中,尽可能的抵抗、反击。 “喝!” “噗嗤~” 屠恩领着一批精锐守在最后面,死死堵住燕军大部,给身后的将士们争取哪怕一点点活命的机会。 别看他满嘴酒气,实际上头脑清楚的很,他明白不会有一兵一卒的援兵来救他们。 燕骑从四面八方围向屠恩,这位悍将愣是一人一枪接连捅杀多人,杀得这片战圈一时间无人敢靠近。 “将军,冲不出去啊!” 手底下的将校满脸急色: “出口都被燕军堵住了,末将领着人冲了好几次都不行。 怎么办!” “那就跟燕军拼了!” 屠恩面目狰狞: “就算是死,也得拉上几名燕军垫背!咱们屠字营什么时候怕过!” “将军,要不试试派人突出去,向琅州卫或者晨字营求援吧,他们应该离此地不远。” “放屁!” 屠恩破口大骂: “那群家伙怎么会来救我们?只怕早就跑没影了,求援,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死吧!” 正骂着,一名燕骑从侧边疾驰而来,长枪一挥直奔屠恩的胸口。 “哼!” 屠恩身形一偏,右手往前一探直接抓住了那杆枪杆,狠狠一掰愣是将长枪劈成了两截。 燕兵目瞪口呆,看着手中断了的半截枪杆手足无措,只有一股恐惧感直冲天灵盖。 而屠恩已经抓住半截枪尖捅了过来,面目狰狞。 “噗嗤!” “扑通~” 一具死尸就这么轰然坠马,在混乱的战场中没有引起丝毫波澜。屠恩那是说拼命就拼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轰隆隆!” “杀啊!”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正当整支屠字营都杀红眼的时候,一支骑兵突然从岔路口杀出,一个冲锋直接打烂了燕军侧翼的包围圈,直奔中央战场。 “晨字营!” 看到那面营旗的时候屠恩愣了一下,他万万没有料到来救他的会是晨风。 当晨风一路凿穿敌阵来到屠恩面前时早已累的气喘吁吁,握枪的手都在发抖。 这已经是他一天之内打的第三战了,体力所剩无几,整支晨字营都是靠着心中的毅力勉强支撑作战。 “屠将军,抱歉,来晚了!” 看着马背上抱拳的晨风,屠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来由的一阵羞愧。 晨风也不拖沓,急声道: “赶紧把能打的将士集结起来,咱们一起杀出去!” 屠恩扫视了一圈战场,脸上还是没有太多的喜色,因为他知道晨字营不过一千余人,且疲惫不堪,两营加在一起也不是燕军的对手。 刚刚燕军是一个措手不及被晨字营杀了进来,但他们的包围圈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合拢,再晚一点两营就都会被围住。 “晨将军。” 屠恩满脸凝重的说道: “请你带着我屠字营的伤兵兄弟一起突围,我带人断后掩护。” “不行!” 晨风断然否决: “一起走,能杀出去的!” “晨风!” 屠恩怒气冲冲: “都他妈是老兵油子了,情况你看不懂吗?无人断后大家都得死,再不走就晚了! 带着屠字营的伤兵走!算我求你!” “妈的!” 晨风大手一挥,怒吼道: “来人,掩护伤兵突围!快!” “杀啊!” “当当当!” 靠着一股悍勇之气,晨字营愣是在山口的包围圈处撕开了一个缺口,一名名伤兵在同袍的掩护下快速往函荆关的方向撤退。 一直冲杀在屠恩周围的晨风吼了一句: “屠恩,现在走还来得及!” 看着麾下伤兵一个个的逃出去,屠恩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然后瞪着眼说道: “不走,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妈的,你这个死脑筋!” 晨风气得啊,都什么时候了还争一口气。 远处的燕军主力正在源源不断的压过来,杀声震天,屠恩提枪策马,面无表情的说道: “晨风,这些年来我屠恩没少给你使绊子,我们两不是一路人。原因你也知道,屠总兵于我有救命之恩,他说什么我做什么,没什么好说的。 而且我知道,你看我不爽也很久了。” 晨风唾沫星子直喷: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 “听我说完!” 屠恩怒目圆睁: “立场不同,你我无法改变,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领兵打仗,我服你! 什么黄浩了,什么赵泽天了,那些人在我眼里连个屁都不是,但你晨风在我眼里是条汉子! 来救我,谢了!” 这位整天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屠字营主将破天荒的说了句谢谢,晨风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驾!” “随本将军断后!” 屠恩大手一挥,两三百号屠字营精锐迅速跃出战场,涌向了那些燕军主力,毅然决然投向赴死之路。 他们很清楚,面对五千燕军就算你长了三头六臂也得死。 晨风看着满脸决然的屠恩,满心悲痛又无言以对。 临行之前,屠恩大吼了一声: “晨风,下辈子再并肩杀敌吧! 走!” 晨风眼眶通红,策马远行: “伤兵交给我,放心!” 留下来断后的两三百骑熙熙攘攘的排成几道锋线堵在山谷内,对面就是数以千计的北燕骑军。 感觉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们活活淹死。 屠恩看着身边这些老兄弟,朗声喝道: “这一年来琅州卫出尽了风头,声声死战,人人悍勇! 老子嘴上虽然骂,但心里是又羡慕又嫉妒! 难道我雍州卫就不行?我屠字营就不行吗! 大好男儿,一死又何惧!” “死战!” 回应他的是一声冲天怒吼。回荡山谷。 屠恩缓缓提枪,喃喃自语: “死在马背上的感觉,应该不错吧~” 第370章皆是同袍 函荆关外秋风瑟瑟、气氛压抑。 城门口的守卒也好,城头上的驻军也罢,所有人都默默地看向城外。 晨字营回来了,还带着屠字营仅剩的五六百伤兵。 大战一场、死里逃生,伤兵们颓废的栽倒在地,目光悲戚,更有甚者痛哭出声。 这些年来,屠字营还是第一次遭受如此惨烈的伤亡,即使这些军中老卒见惯了生死,也难以平复心头悲痛。 凄惨的哭声让人潸然泪下,这一战究竟打得多惨? 屠震急急忙忙的从城门口冲了出来,满地的伤兵、破碎的军旗让这位雍州指挥使脑袋眩晕,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屠字营啊,他起家的本钱,更是他尽心血打造的一支军伍,却在他以为最轻松的一场战事中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能说全军覆没吧,但屠字营的底子几乎被打光了。 因为他熟悉的那些骨干将校、精锐老兵几乎都不在场。 “将,将军。” “屠将军。” 还有点余力的伤病们挣扎着站起身,面色悲戚的弯腰行礼。 “怎么,怎么会这样。” 屠震踉踉跄跄的穿梭在人群中,左看右看: “屠恩呢,你们屠将军呢!” 一名士卒哭丧着脸道: “燕军势众,大军被围,将军,将军领兵断后了。” 屠震的身影重重的颤了一下,目瞪口呆,这种局面下精兵断后那不是必死无疑吗? 不是说了让他多长几个脑子! “到底为什么打成这样,啊! 谁,谁能告诉我!” 屠震只觉得脑袋快爆炸了,眼眶欲裂,屠恩可是他手下的头号悍将,屠字营更是他的底牌。 别看只有上千人的损失,可就像一下子抽空了他的精气神。 站在一旁的晨风默默说道: “前锋营有诈,只能临时改变寻找目标。 顾将军下令转道向西设伏,三营主力围歼扎木苏。 屠,屠字营慢了一步,被乌兰和木的五千骑拦住了。” “你说什么?” 屠震脸色铁青,一把揪住了晨风的衣领: “也就是说凤字营、白羽营、晨字营都打了胜仗,独独留下屠字营送死? 是不是顾思年故意要害屠字营!将我两千将士推向死路! 你说!为什么损失惨重的只有屠字营! 为什么!” 屠震都快气疯了,在他眼里分明就是晨风还有顾思年联手做局害死了屠恩乃至屠字营。 这是阴谋! 晨风任由屠震推搡,一言不发。 他不想说是屠恩战前抗命、更不想说这一切其实都是屠震自己导致的。 死者为大。 “将,将军,您错过顾将军他们了。” 还是一名军中都尉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的说道: “实在是燕军来的太过突然,我军撤退不及,最后还是晨将军率兵相救咱们才能活下来。 屠,屠将军是自己要断后的。” “混账!用不着你插嘴!” 屠震已经气昏了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将自会查清楚! 若是有人暗中做手脚坑害屠字营,本将军绝饶不了他!” “好了,冷静点!” 胡瀚苍几步走到了屠震的身边: “人死不能复生,急也没用,事情总会查清楚的。” 胡瀚苍对屠字营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他可不能任由屠震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话。 底下的军卒会怎么想? “胡大人,是非对错末将不想争论。” 晨风躬身抱拳道: “但末将有个不情之请,上千将士埋骨黄沙,血战燕军,是不是派兵出动,将屠将军还有将士们的遗体抢回来?” 晨风的话让那些伤兵抬起了头,眼中带着希冀。 回乡安葬总好过当个孤魂野鬼吧~ 胡瀚苍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向了屠震。 屠震是雍州卫总兵,死的都是他雍州卫的将士,理当应该他站出来表态。 可屠震犹豫了,右骑军鏖战多日还在休整,屠字营又打光了,他手里几乎没什么可用的兵马。 为了抢回些尸体,难不成要搭上最后一点精锐? 虽然屠震没有回绝,但他脸上犹豫的表情真真切切的被屠字营的残兵看在眼里。 大家眼中的希望一点点消失。 “看!骑军!是顾将军!” “琅州卫回来了!” 突然城头上响起一片嘈杂声,远处有一支狭长的行军队列缓缓而来。 凤字营银甲、白羽营白甲,放眼望去就是白茫茫一片,连天一线。 可雪白之中掺杂了太多太多的猩红。 军中大旗林立,有“顾”字旗、“凤”字旗,眼尖的人突然发现好像还有一面破破烂烂的“屠”字军旗在风中招展。 渐行渐近,瘫坐在地的那些伤兵全都站了起来,目光震惊。 因为他们发现两营骑军有许多人都下马步行,他们的马背上全都坨负着尸体。 这些尸体大多血肉模糊,死状凄惨,琅州卫的骑卒们就在马旁小心翼翼的护着尸体。 这是? “大军止步!” 队伍最前方的顾思年翻身下马,冲着胡瀚苍抱拳高喝: “大人!我边军全歼五千燕骑,生擒燕将扎木苏! 现回城复命!” “好,好好!” 胡瀚苍目光一亮: “顾将军勇武啊!将士们都辛苦了,快快免礼!” 毕竟是一场大胜,老人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就算换不回萧川,这场大捷送到京城也一定会让陛下龙颜大悦。 顾思年抬起来头,沉声喝道: “屠字营激战燕军,死伤惨重,屠恩将军壮烈殉国。 尸体,我们都带回来了。” 两营主力在彻底解决掉扎木苏的兵马后立刻增援屠字营,可惜,还是来晚了一步。 断后将士全部战死,整座山谷都弥漫着惨烈的气息。 屠恩身中三枪,铠甲尽碎,半跪在一堆燕军的尸体上,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短短的一句话,让屠字营仅剩的伤兵们泪如雨下。 不知是谁抱拳高喝了一声: “谢顾将军!谢琅州卫!” “谢顾将军!” …… 高喝声此起彼伏,对这些人而言,能收回同袍的遗体已经是莫大的幸事。 这样的吼声让屠震的脸色越发阴沉。 羡慕、嫉妒、不甘、憎恨,各种各样的情绪一下子充斥了屠震的脑海。 但顾思年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朗声喝道: “全军行礼! 送同袍入城!” “轰!” 函荆关外,满同袍。 第371章换俘 “废物啊,都是一群废物!” 北燕帅帐,申屠景炎罕见地发了火,指着乌兰和木还有其他那些将军们破口大骂: “五千骑,足足五千骑就这么没了? 区区几支琅州卫的主力罢了,怎么就打不赢?你们还是不是我大燕的铁血男儿!” 本来指望拿萧川做诱饵,钓一条大鱼,结果就钓了屠字营这么一条小鱼,自己反而赔上了扎木苏麾下足足五千大军。 这场仗亏到姥姥家去了,申屠景炎不发火就怪了。 乌兰和木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欲哭无泪,被全歼的不是扎木苏吗?自己好歹杀了屠恩,多少也是有功的吧?怎么变成自己挨骂了? 只能说申屠景炎骂不到死人。 “殿下息怒。” 还是百里曦站出来打圆场,主动揽下了责任: “此战不能怪将军们,是微臣部署不当,被凉军看出了破绽,这才导致大军兵败。 还请殿下责罚。” “罢了罢了,打都打完了,没什么好说的。” 有百里曦开口,申屠景炎的怒气自然消散了一些: “都起来吧,这一仗打得也辛苦,乌兰将军杀了屠恩,也算是替我大燕挽回了一些颜面。 不过你们都给本殿记住,下次再这样,绝不会轻饶!” “谢殿下!” 乌兰和木松了口气,朝百里曦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申屠景炎揉了揉发酸的眉头: “扎木将军的尸体找到了吗?” “额,还没有。” 乌兰和木小心翼翼地说道: “搜了一圈也没找到扎木将军的尸体,听幸存的士卒说,扎木苏貌似,貌似被凉军活捉了。” “什么!” 申屠景炎豁然抬头,脸色又差了不少。 燕人尚武,战死沙场其实也是一种荣耀,拿出来还可以激励军心。 但若是被活捉就有些丢人了,要命的是扎木苏身份还不低。 “我好像知道凉军要做什么了。” 百里曦的眉头突然一皱: “他们的本意就不是救萧川,而是要抓人!所以咱们的部署才落了个空。” “抓人?” 乌兰和木愣了愣:“先生何意?” “我们一直以为把萧川还活着的消息放出去,凉军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救。 所以让乌兰将军的前锋营在前面做诱饵,毕竟你才是捉住萧川的那个人,凉军很可能把矛头对准你。” 百里曦有条不紊的分析道: “但实际上,他们想的就是抓一个与萧川地位相当的将军,然后与我们交换。 乌兰将军也好,扎木将军也罢,都行!” 乌兰和木顿时后背发凉,合着自己本来也是凉军活捉的目标。 “原来如此。” 申屠景炎目光阴沉: “凉军还真是心思缜密啊~” 百里曦轻声道: “这样的心机怕不是胡瀚苍能想出来的,大概率出自那位顾思年的手笔。 此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可怕啊。” “顾思年吗~” 申屠景炎目光凛冽:“看来还真是个难缠的对手啊~” “报!” 就在这时,一名军卒急匆匆地步入帐内: “殿下,凉军送了一封信过来!” 百里曦眉头一挑: “你们看,这不就来了?” …… 幽静的书房里,胡瀚苍闭目沉思,神情疲惫。近一个月多来前线接连大战,可是让这位老人身心俱疲。 屋中放着一盆炭火,嘎吱嘎吱的有火苗跃动。 眼下北境渐渐入冬,天气转寒,像胡瀚苍这种久居京城的文官可有些顶不住北境的严寒。 “咚咚咚~” 房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屠震缓步而入,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 “参见大人。” 老人没有睁眼,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 “北燕那边给回信了吗?” “嗯。” 屠震低声道: “燕军同意换人,将萧老将军还给我们,我们交出扎木苏,时间定在了五天后。 但他们提出,要让顾思年领兵前去交换,理由是总够分量的人出场才能体现出诚意,否则无法相信我们。” “噢,让顾思年去?” 胡瀚苍的眼皮终于抬了起来,冷笑一声: “以燕军的性子,怕是又要耍花样了吧。 也罢,让他去就让他去吧,反正也是他力主要换回萧川,这个任务交给他合情合理。” 屠震突然抬起头来,用一种颇为凝重的口吻问道: “大人,末将斗胆问一句,难道我们真要看着顾思年把萧川换回来?” 胡瀚苍眉头一皱: “你想说什么?” “恕末将直言,自从开战以来,琅州卫大大小小打了不少胜仗,不管是军功还是威望,都在顾思年身上一点点堆积。 前几日城外的景象您也看到了,就连屠字营的士卒都对他尊敬有加,这样发展下去可不是好苗头啊。 而我雍州卫则实力大减,几名心腹黄浩、赵泽天、屠恩接连战死,多年培养的精锐都损失在了战场上。 如果再让顾思年换回萧川,以他和晨风的关系还不得变着法与咱们作对? 到时候大人别说想掌控两卫边军了,怕是就连雍州卫咱们都不能如臂指挥。” 屠震唠唠叨叨,一口气说了许多,老人的脸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这两天屠震仔细的盘算了一下,黄浩死了、赵泽天死了,最信任的屠恩也死了,对军中的掌控力大减。 如果萧川回来再和顾思年沆瀣一气,自己这个雍州卫总兵不就和摆设一样? 屠震再度开口道: “顾思年带着琅州卫在前面冲锋陷阵,葛靖在背后使坏,再加上京城那位姜尚书在后面撑腰。 大人,若是照这么发展下去,以后您可就……” 屠震的一席话说到了胡瀚苍的最痛处,确实,这些天打了不少胜仗,他这位兵部侍郎的脸上有光。 但从真正的实力来看,顾思年才是收益的那一个。 就比如琅州卫那些家伙,对自己的命令那可是阳奉阴违,几乎只听顾思年的号令,想要安插点人手进去难如登天。 要知道姜寂之为何在兵部的威信不如自己?不就是因为他掌握不了边关的军权吗? 如果顾思年起势,无疑会成为姜寂之的最大助力。 胡瀚苍沉默许久才问道: “那你的意思是?” 屠震的眼中闪烁着寒光: “我们为何不趁这次换俘,一举解决顾思年与萧川这两个心腹大患? 可如此如此……” 昏暗的书房中有一场阴谋在涌动。 第372章明知山有虎 函荆关议事厅,除了驻守在左右两座军镇的人外,其余将领尽数到齐。 所有人都看向胡瀚苍手中那封书信,那肯定是北燕给的回信。 胡瀚苍抬起了干枯的手掌晃了晃: “北燕同意用萧老将军来换扎木苏,也不枉我两卫将士大战一场啊~” “太好了!” 最激动的莫过于晨风,同时心中也有一点悲悯,为了救出萧川,屠字营可是付出了不少将士的性命。 同为老将的楚仲骞也松了口气: “这样的话也算没有白辛苦一趟,能把老将军换回来就是莫大的幸事。” “不过。” 胡瀚苍拖出点长音说道: “北燕点名,让顾将军领兵去换人,否则他们就不换。” 如此奇怪的要求让众人一顿错愕,纷纷看向顾思年。 所有人都知道几个月来燕军在顾思年手里吃了不少亏,这时候特地让他领兵去换俘,里面没鬼就怪了。 不等主角顾思年说话,屠震直接就站了起来: “万万不可! 燕军诡计多端、毫无信义可言,既然点名让顾将军前去,那就一定有阴谋诡计在那儿等着。 万一燕军在那儿布下天罗地网,想要一口吃掉我边军将士,难不成顾将军还自投罗网? 顾将军绝不能去!” “嗯,屠总兵说的很有道理。” 胡瀚苍好像有些犹豫: “那该派何人去呢?” “大人!” 屠震接着说道: “萧老将军是我雍州卫的人,更是我屠震乃至全军将士都敬佩的老将,于情于理都应该末将领兵去换人! 请大人允准!” 义正言辞的屠震让不少人都诧异的挑了挑眉头,这位屠总兵今天怎么换性子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你去?” 胡瀚苍摩挲着下巴上的胡须同样面露难色: “屠将军也是雍州卫指挥使啊,身份重要,若是遇险该当如何?” “等等!” 顾思年总算是捞到说话的机会了,沉声道: “屠总兵的好意顾某心领了,屠将军为救老将军不惜以身犯险,这样的情谊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但是大家别忘了,申屠景炎是让我去,若是他们发现换了人,加害于老将军,咱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这……” 胡瀚苍又转头看向了顾思年: “顾将军考虑的倒是十分周全啊,这一点本官倒是没想到。” 众人纷纷点头,以燕军的尿性,怕是真能杀了萧川。 “胡大人,屠将军。” 顾思年抱拳道: “此事依我之见就别争了,末将带凤字营去一趟,哪怕是有刀山火海,也得把老将军救回来! 至于危险,呵呵,咱们都是从军之人,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害怕危险吗?” “好吧。” 胡瀚苍摆了摆手: “那就依顾将军!本官可得叮嘱一句,万万小心啊!” “诺!” “大人!” 晨风紧跟着站了出来: “萧老将军对末将有大恩,这么大的事岂能不去?末将愿从晨字营抽调三百精锐,陪顾将军一同前往!” “也行!” 胡瀚苍欣然容易,屠震的眼中还闪过一抹诡异的微笑。 顾思年提问道: “就是不知北燕约定的换人地点在哪?” “这!” 老人伸手往地图上一指:“崂山!” “崂山?” 这个地名听起来有些陌生,因为此地在函荆关西北面近百里之遥,算不得主战场的范畴。 一直以来,凉燕两军交战都在函荆关的正面以及东面,因为这一片的地形还算平缓,山坡平原互相混杂,便于大队军马行动。 西面就不一样了,基本上都是起起伏伏的丘陵,更有不少崇山峻岭横亘其中,排兵布阵的难度太大。 从之前斥候的探报来看,燕军在崂山的位置应该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军营,算是他们的主场。 “燕军真是狡诈啊。” 游康眉头紧皱: “此地远离我雍州防线,大军出动耗时日久,很可能被燕军包围。 难搞~” 其实燕军就是看中了凉军一定要把萧川就回去,否则也不会这么有底气的谈条件。 “要命的还不只是崂山。” 楚仲骞站了出来说道: “你们看,崂山的南面就是风蚀谷,不管是去还是回,风蚀谷都是必经之路。 老夫没记错的话这儿应该是一片盆地,四面环山,中间丘陵,这样的地形若是遭遇燕军埋伏,仗就不好打了~” 众人脸色写满了愁容,燕军选这样的地形几乎就是打明牌了,明摆着告诉你要在崂山或者风蚀谷动手脚。 可凉军没得选,只能去。 或者任由萧川被燕人欺凌,这对军心士气可是莫大的打击啊。 “倒也不是没有应对之策。” 顾思年盯着地图看了许久,沉声道: “崂山的地势算不得险要,怎么看都不是打伏击的最佳地点,若是燕军图谋不轨,那在风蚀谷动手的可能性最大。 风蚀谷的南面是沙泉岭,这儿是个一线岭,刚刚好将整个风蚀谷都挡在身后。 我率凤字营前出,换老将军回城,可另派一支大军前进至沙泉岭一线,为我后援。这样的话即使燕军有诈,咱们也进可攻退可守。 只要配合得当,大军就可以安然无恙的撤回函荆关,让燕军无功而返!” “顾将军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屠震目光一亮,十分欣慰的笑道: “风蚀谷背靠沙泉岭,咱们只要把这里占住,就可以高枕无忧。” “唔,两位将军既然都有这样的想法,那咱们就兵分两路,一路由顾将军领兵,与燕军换人,另外一路嘛就在沙泉岭接应。” 胡瀚苍呵呵笑道: “这另外一路,哪位将军愿意领兵?” “末将愿往!” 屠震第一个站了出来: “顾将军不畏艰险,营救萧老将军,我雍州卫岂能在一旁看戏?我屠震更不能袖手旁观。 末将愿率右骑军、安雍营外加两千乡勇赶赴沙泉岭,守住顾将军的退路! 请大人允准!” 上次一战之后,屠字营损失惨重,一时间难以补充兵源,只好暂时空悬屠字营的营号,也就是说短时间内雍州卫不会有屠字营了。 游康的右骑军与钱湛的安雍营就成了屠震手里的精锐。 “好!” 胡瀚苍当即拍板同意: “那这么说的话此战就是两位指挥使同时领兵,啧啧,这般阵仗,燕军能奈我何? 此战就这么定了,五日后营救萧老将军! 本官在这里预祝大家旗开得胜!” “诺!” “末将等谨遵军令!” 第373章偏向虎山行 “崂山,风蚀谷,沙泉岭。” 第五南山眉头紧皱,目光在三处地点来回扫视: “好家伙,申屠景炎与百里曦这两人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吧,三点连线,怎么看都是故意这么布置的。 将军这次去,风险很大啊~ 要我说将军就不应该去,让那个屠震出风头的了。” “行了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幸灾乐祸?” 顾思年使劲地拍了拍第五南山的肩膀: “来,赶紧说说,你觉得燕军这一战会怎么打?” “怎么打?这还用想吗。” 第五南山一点点分析道: “首先,只要燕军不想让扎木苏死,那大军肯定能平安抵达崂山,老老实实与燕军交换俘虏。 真正的危局应该发生在大军撤退的路上,也就是这: 风蚀谷!” “嗯,老夫也是这么想的。” 楚仲骞点头道: “风蚀谷的地形用来打伏击,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燕军的意图就很明显了。” 第五南山的两只手在地图上圈出一个巨大的弧线: “一开始不会有一兵一卒驻扎在风蚀谷,等我们两边交换完人质,他们完全可以派两支骑兵绕过风蚀谷盆地,向后直插沙泉岭,堵住沙泉岭就相当于堵死了大军的退路。 既然这儿是片盆地,那四周肯定都是高坡,对骑兵而言这样的地形难以冲锋,所以一旦凤字营被困在风蚀谷,想要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突围难如登天。” “妈的,既然沙泉岭这么重要,怎么能让屠震这个家伙率兵守在这?” 蒙厉大声吵了起来: “这家伙一个肚皮能长十个心眼,他若是不守沙泉岭,将军和凤字营怎么办? 就不该把这个任务交给屠震!” “除了他还能交给谁?” 第五南山反问道: “褚将军与董将军如今都驻守在左右军阵,城中的陷阵营与白羽营又刚刚经历过大战,掰着手指头算一算,能动的只有雍州卫。 况且就像屠震说的,萧老将军是雍州卫的人,他不去像话吗?” 第五南山的分析一针见血,屠震还真是唯一的领兵人选。 顾思年反问道: “那你觉得,这一仗屠震有可能耍花招吗?” “还真不好说。” 第五南山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说道: “大战之前,这位屠总会不会抛下恩怨谁知道呢,万一做出什么疯狂之举而咱们又没有防备,那不就惨了? 所以,我们决不能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屠震身上!” 顾思年眉头一挑: “你有主意?” “算不上是主意,但能尽量避险。”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 “接到人之后,将军可以……” …… “都给我好好检查一下,干粮、兵器、弓弩有没有带齐,关键时刻都别给我掉链子!” “你,你们,再去检查一遍战马,若是有伤马病马尽快换下来!” “诺!” 偌大的校场中凤字营的将士们正在检查出城所需的行装,里面还混进了三百晨字营的军卒。 出关作战,深入百里,还很有可能遭遇伏击,所以这次凤字营极为谨慎,足足带了五天的干粮还有兵器,以防燕军有诈。 已经穿戴好甲胄的晨风正在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手中弯刀,别看他表情还算轻松,但内心里早就抑制不住了,恨不得立刻飞到崂山将老将军换回来。 “晨兄,你动作还真是快啊。” 顾思年从一旁走出,轻笑道:“除了干粮和兵器,啥都不带?” “害,带太多都是累赘,无非就是上阵杀敌罢了。” 晨风无所谓的挥了挥手:“能吃饱肚子、上阵杀敌,比什么都强。” “哈哈,还是你性子耿直啊。” 顾思年大笑一声: “放心吧,这次一定能救回老将军!” “嗯!” 晨风重重点头: “老将军对我有大恩,这次就算是豁出这条命也要将萧老救出来! 无非就是一死罢了。” “肯定行!” 顾思年翻身上马,朝着银黑色的军阵朗声高喝: “兄弟们,这次要随本将深入敌后百里,怕不怕!” “不怕!” “那就比比谁杀的燕军更多!” “好!” “哈哈哈!” 骑阵中充斥着太多的笑声,凤字营从成立以来打的就是恶仗硬仗,哪次不是胜利收场?这次在他们看来也一样。 “走吧!” 顾思年一扯缰绳,率先纵马出营,几千军卒紧随其后,呼啦啦的涌出了城门。 第五南山的眉头却一直皱着,刚刚晨风的一个死字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一身青衣的男子喃喃道: “但愿安然无恙吧~” …… 凉军那边兴师动众,北燕的帅帐内同样杀气凛然。 申屠翼、拓跋烈还是乌兰和木,外加那些个将军们全都到齐,人人面色凶悍,杀气毕露。 “乌兰将军!” “末将在!” “你率军五千……” “拓跋将军!” “末将在!” …… 申屠景炎斜靠在舒服的躺椅上,捏着精美的酒杯缓缓晃悠,酒香四溢。 百里曦站在一旁,念着一个个将军的名字,将最新的任务送到他们手里。 他刚到前线的时候不声不响,许多命令就像是一张废纸,底下的将士老是不从军令;现在不一样了,百里曦通过一场场战功奠定了自己的地位。 过了好一会儿百里曦才说道: “怎么样,都清楚各自的任务没有?” “明白!” 众将齐齐抱拳。 “本殿插一句嘴!” 申屠景炎终于竖起了一根指头,沉声道: “琅州卫顾思年,这个名字都已经让我耳朵听出茧子来了,凤字营、陷阵营一个个的没少让咱们吃亏,说实话,咱们的表现有点丢大燕的颜面了。 但这次不一样,主动权都在咱们手上,本殿希望大家都能大杀四方,在功劳簿上多记一笔。 什么顾思年凤字营的,来多少咱们杀多少!” “诺!” “定不会让七殿下失望!” 一众将军高声怒喝,申屠景炎的话甚至让他们有些羞愧。 “行了,都下去吧!” 申屠景炎轻轻一挥手: “各自备战!” “诺!” 一众将军们鱼贯而出,只留下百里曦还轻手轻脚的站在原地,有事没事就看几眼地图。 申屠景炎望向他: “怎么样,这次有把握吗?” “八九不离十吧。” 百里曦微微一笑: “送走一个萧川,宰了一个顾思年,这笔买卖划算得很啊~” 第374章大军出动 “轰隆隆~” “隆隆~” “骑军止步!” 一座骑阵穿越山谷,逶迤远行,银白色的甲胄在黄昏的映衬下熠熠生辉,好不威风。 伴随着一声高喝,骑军渐渐减速,最后停在了一片洼地之中。 “凤”字营旗在寒风中瑟瑟作响,大批骑卒驻足不动,全军肃穆,偶尔会响起几声战马的嘶鸣。 在接连几次大战之后,凤字营早已没有三千人的满编状态,眼下算上晨字营的五百人才堪堪三千之数。 再加上文沐率领的三百游弩手就是这次随行的全部兵力。 看似人数不多,但都是精锐,野外机动作战,人多并不一定好。 兵不在多在于精。 这次凤字营多带了一千余匹辅马,马背上装了不少盾牌、弓弩、干粮,防止真要打一场恶战。 顾思年驻马遥望,极为认真的扫视四周地形。 骑军停马的这片洼地就是所谓的风蚀谷,连绵起伏的低矮丘陵,四周皆是高山峻岭,形成了一个天然盆地。 风蚀谷,顾名思义就是常年遭受风沙侵蚀,没有植被、没有树木,只有光秃秃的岩石黄沙,无险可守。 这种地形,骑军也好步卒也罢,都很难建立牢固的防线。 “这儿真是绝境啊。” 顾思年的眼眸中带着些许凝重: “换做我是申屠景炎,也会把伏击地点选在这,被困之卒,插翅难逃。” “这地方我以前来过,寸草不生,渗人得很。” 晨风嘟囔了一句,随即朝正北方黑压压的山头努了努嘴: “那儿就是崂山了,现在天色已晚,今晚咱们要是在这歇一夜,估计明天中午就能抵达崂山。” “文沐!” “末将在!” 顾思年淡淡的问道: “屠震呢,他们走到哪儿了?” “回将军,雍州卫一出城就在马不停蹄的赶路。 右骑军与安雍营此时应该落后我们五六十里路程,走的还算快。” “哎呦。” 秦熙诧异道: “他们还有几千步卒,落后几十里很正常,这个速度不慢了。 这个屠震怎么回事,真要成为咱们坚实的后盾?” 晨风皱着眉头说道: “不是我说丧气话,别看现在屠震没掉链子,但我总感觉他没安好心。 还是防着点好。” “呵呵呵。” 顾思年轻笑一声: “我可不会把几千将士的命寄托在他身上。 游弩手有没有搜过风蚀谷?四周有没有动静?” “没有!” 文沐极为肯定的摇了摇头: “整个盆地还有两侧的山坡末将都派人搜了一遍,至少方圆十几里内没有一个燕军的影子。” “看来咱们的推测没错啊。” 秦熙轻声道: “燕军就算想动手,也得等到换人后。” “那他们就想的太好了。” 顾思年嘴角一翘,沉声喝道: “大军原地露营,吃饱喝足积蓄体力,明日一早再赶路。 记住,都睡好点,过了今夜怕是就没时间再睡了!” “哼!” 一道冷笑声极为突兀的响了起来: “是,好好睡一觉,这怕是你们这辈子睡得最后一觉了。” 几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身后,敢这么说话的除了扎木苏还有谁? 这位北燕大将被五花大绑,一脸的愤怒,小六子领着两名亲兵一左一右牢牢看着他。 晨风鄙夷一笑: “败军之将,也有资格大呼小叫?” “我呸!” 扎木苏骂骂咧咧:“有种就杀了我!” 顾思年也不怒,反而笑道: “行了,你的生死,我们说了算。 希望下次在战场上遇见,将军能别再成为我们的手下败将。” …… “咚咚~” “咚咚咚~” 伴随着低沉的鼓点号令,大批雍州卫的步卒整齐划一的迈步向前。 安雍营与乡勇步兵居中,右骑军在两侧游弋,近万大军浩浩荡荡的穿梭在关外黄沙之中。 从离开函荆关之后这支大军就没停过脚,速度颇快。 屠震站在道路一侧,目送大军一路远行。 除了游康与钱湛两人外,他身后还站着一名佩刀武将。 严生,屠震身边的亲兵统领,贴身保卫他的安全。 屠震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大军走多远了?” “有五十里了。” 钱湛轻声道: “算算路程,咱们走了快一半。” “唔,一半了吗。” 屠震喃喃道: “那顾总兵那边应该已经进入风蚀谷了吧?” “是!” “传本将军令。” 屠震面无表情的说道: “大军原地休整,明日再前进。从现在起,每天前进二十里即可。” 游康二人的面色同时变了变,极为不解的问道: “敢问将军,为何突然要减速?” “因为这儿已经到了关外,远离函荆关,燕军随时会出没。” 屠震很认真的解释着: “我雍州卫不比琅州卫,凤字营全是骑军,机动性强。 咱们队伍里还有这么多步卒,万一与燕军主力遭遇那可不妙。 所以我们需要稳步向前推进。每到一地先构筑拒马工事,斥候巡查四周,确定安全后再继续往前走。 别忘了,燕军擅长绕后,小心为上!” 屠震的理由还真是无懈可击,钱湛率先应和: “将军高见,末将领命!” 游康则有些犹豫,苦笑一声: “将军,可这个速度怕是难以及时赶到沙泉岭啊。 万一耽误了战事,会不会引起胡大人责怪?” “不会的。” 屠震微微摆了摆手: “就这么做,出了任何问题,本将军担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两人自然是重重的应了一声诺。 “停止前进!原地扎营!” “各军构建工事,防止燕军偷袭!” 一道道怒喝声此起彼伏,赶了一天一夜路的雍州卫总算停了下来,手忙脚乱的开始扎营。 屠震独自一人登上高坡,喃喃道: “风蚀谷,好地方啊~” …… 北燕帅帐 百里曦的手里握着一封斥候刚刚送来的探报,面带微笑。 “看把你乐的。” 申屠景炎白了他一眼:“有好消息?” “呵呵。” 百里曦笑道: “那位顾总兵已经进了风蚀谷,胆子倒是大的很,还真敢来~” “噢?” 申屠景炎也笑了: “那接下来可就得看你本事了,能不能将这位边关俊杰送上黄泉。” “不急。” 百里曦理了理衣袍: “明天先见他一面,这个人,我可是好奇得很啊~” 第375章初见面 崂山脚下摆着一座不大不小的军阵,乌泱一片皆是精锐骑卒,马蹄阵阵、弯刀闪闪。 尤其是中间那两千精骑,清一色黄黑相间的紧身军服,胸口绣着雄鹰图案,典型的神鹰军装扮。 一面八爪雄鹰皇旗在寒风中微微飘动,散发着瘆人的杀意。 申屠景炎目光遥望南面,嘴角带笑,身侧虎将云集。 区区一个换俘罢了,竟然会引得七皇子亲自出马。 “隆隆~” “轰隆隆~”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的大地逐渐颤抖,轰鸣声回荡不绝。 连天一色的银白战甲豁然跃出地平线,宛如江潮滚滚而来。 凤字营出现的那一刻,燕军阵中明显出现了一丝丝骚乱,些许战马不安的晃动着马蹄,就好像是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唔,阵仗还真是不小啊,连皇子都来了。” 顾思年勒住缰绳,目光波澜不惊,区区四五千燕骑可还吓不倒他。 “哈哈哈。” 秦熙大笑一声: “神鹰军出动,也算是给足了咱凤字营的面子。” 晨风使劲踮起脚尖向远处张望,依稀能看见燕军阵前有一道苍老的身影被团团围住。 两军相隔一箭之地,同样的军威鼎盛,同样的杀气逼人。 全场鸦雀无声,只有大战前的压抑。 “哒哒哒~” 几匹战马突然跃出燕军骑阵,缓缓行至战场中央。 晨风的目光陡然一寒,恨不得立马冲出去,因为他看见萧川也在那几骑之中。 其中一名燕卒手举军旗,朗声高喝: “大燕百里曦,请琅州卫顾将军,阵前一叙!” “百里曦吗~” 顾思年跃跃欲试,他对这个北燕异瞳子可是好奇很久了。 “将军。” 秦熙犹豫道: “要不还是我们去吧,太危险了。” “无妨。” 顾思年微微一笑: “他一个文弱书生都敢立于阵前,难不成还怕他? 你坐镇中军,谨防燕军异动。” “诺!” “驾!” 顾思年轻扯缰绳,单人匹马率先出阵。 晨风一手揪住扎木苏紧随其后,冷笑道: “走吧,算你运气好,保住条命!” “哒哒哒~” 两拨人最终在战场中央相遇,安静的看着对方。 此时此刻凉燕双方不知道有多少弓弩手正盯着这里,但凡对面有一丝丝异动便是万箭齐发。 百里曦依旧是一身深蓝长袍,风度翩翩,眉清目秀,与血腥杀戮的战场看似格格不入又浑然融为一体。 顾思年则是甲胄在身,目光昂然,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上位者的气势。 四目相对,全场死寂。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相见,还会不会有下次谁也不知道。 百里曦身后就是同样被五花大绑的萧川,老人苍老的面庞上带着深深的疲惫。 百里曦轻轻的一挥手: “换人吧。” “放人!” 萧川与扎木苏就这么各自往前,回到了己方的怀抱。 晨风赶忙迎了上去,手忙脚乱的解开老人身上的绳索: “老帅,没事吧?” “没事。” 老将军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唉,顾将军,你们不该来的。” 老人是何等的聪慧过人?怎会看不出这一次是燕人的阴谋。为了他一条老命再搭上这么多将士的性命,不值。 “没事。” 顾思年轻轻一笑: “晨兄,你先带着老将军回阵吧。” “诺!” 百里曦也挥了挥手,身侧几名壮硕的骑卒毫不犹豫的策马回阵。 此刻就只剩他们两还站在场中,一场换俘平平淡淡,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顾将军,久闻大名啊。” 百里曦以中原礼节弯了弯腰: “凤川县的一介典史罢了,连个芝麻大小的官都算不上,一晃数年却成了边关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般能力、胸襟、城府怕是全天下都罕有人及。 佩服啊。” “先生说笑了。” 顾思年回以一笑: “晨曦降世大燕兴,夜幕垂天盛世起。这句谚语就连北燕小儿都张口就来,我怎会不知? 自从你到了前线,我凉军怎么打都不顺,处处受困,先生真乃天纵之才啊。” “哈哈哈。” 百里曦朗声一笑: “我怎么觉得将军次次都能化险为夷呢?没有一次能占到将军的便宜。 论排兵布阵,将军麾下的褚北瞻与楚仲骞都是一等一的帅才,足以掌控全局; 论战力,琅州卫竟然能与我骑军正面野战而丝毫不落下风。 说实话,这么多年我大燕铁骑南下,还没遇到过这么大的阻力。” “噢?是吗?” 顾思年平静的看着那双异瞳: “以后你们会知道,边军任由你们欺凌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大凉边关,再也不是你们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顾思年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一句最狂妄的话。 “别人说这句话,我会嗤之以鼻,将军说出来倒有几分可信。” 百里曦捋了捋长袖: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说不定将军再也看不到以后了呢?” 异瞳中闪过一抹寒光,话里有话~ 顾思年眺望了一眼远处的燕军大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风蚀谷是一处险地,神鹰军也足够精锐。 但想吃掉我凤字营还远远不够。” “是吗? 在我看来,足够了。 因为顾将军要对付的可不只是我大燕铁骑,还有你的边军同袍! 哈哈哈~” 百里曦的笑声中带着一股嘲讽,顾思年的眼光一点点冷了下来。 百里曦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 “雍州卫今天的行军速度可是太慢了些,也不知道在磨蹭什么。 顾将军的后路怕是……” “先生。” 顾思年突然一挑眉头: “你我咫尺之隔,就不怕本将军一怒之下拔刀相向?” “哈哈哈。” 百里曦仰天大笑: “我百里无官无职,一条命没了就没了。 可将军身后那几千将士都有家人老小啊~ 你敢吗?” 一个文弱书生,竟然敢当面威胁冲锋陷阵的虎将。 “不愧是北燕百里。” 顾思年甚至有些欣赏的点了点头:“胆魄过人。” 百里曦收起了笑容,扫了一眼两方军阵: “顾将军,分别之际就是开战之时。 你可准备好了?” “哈哈哈。” 顾思年开怀一笑: “那就让我见识见识北燕百里的手段吧。” “告辞!” 两人同时转身离去,再无半分留恋。 一股浓浓的杀意逐渐升腾。 第376章先战一局 “咚咚!” “咚咚咚!” 两人各自回阵的刹那,燕军阵中就响起了阵阵战鼓声,两翼的骑军隐隐有出动的迹象。 刚刚缓过些神来的萧川急声道: “顾将军,申屠景炎与百里曦绝不会白白放任我们离去,此地不宜久留!” “老将军说的是!” 顾思年毫不犹豫地喝道: “晨兄,萧老将军的安全就交给你了!按计划行事!” “明白!” “驾!” 晨风一招手,几百晨字营精骑迅速聚拢在周围,护着他与萧川脱离军阵,朝着风蚀谷的方向扬长而去。 “轰隆隆~” 燕军也动了,两翼近三千骑兵呼啸而出,逐渐向中间合拢,轰鸣的马蹄声响彻山谷。 燕军不断拉升战马奔驰的速度,一副凿阵姿态,摆明了不想让凤字营轻轻松松地离去。 顾思年与身侧的秦熙、林易槐对视了一眼,笑道: “接下来可就要看咱们的了。” “哈哈哈。” 两人朗笑一声: “将军就放心吧,我凤字营上下早就手痒了。” “动手吧~” “驾!” 顾思年狞笑一声,率先纵马前行,那面“顾”字军旗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轰隆隆~” 由五百悍卒组成的第一道锋线从左向右一字排开,缓缓提速。 所有人都在用眼角的余光看向帅旗,军旗所至,死战不止! 三位领军主将统统身处最前方,这样的姿态就是在告诉全营将士: 死战的时候到了! “隆隆~” “轰隆隆~” 一排排锋线笔直向前,由缓变快,渐次拉开距离,就像狂风拂过江面,波涛汹涌,奔腾不绝。 满营壮硕的身影面色冰冷,肃穆不语,唯有厚重、低沉的马蹄声渐渐响彻云霄。 一排排长枪缓缓上抬,泛着点点寒光。 一股杀意冲天而起。 死一般的压抑。 申屠景炎等人的眼中都出现了一抹凝重,打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游牧民族自然知道这样的气势是何等可怕。 没在尸山血海中滚过几回,绝无可能有这种杀气。 “轰隆隆~” 某一刻,马蹄声突然变得急促而又迅猛,凤字营前排骑卒不约而同的微伏身形、加紧马腹、骤然前冲。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凿阵开始! 顾思年毫无花哨的一枪笔直刺出,枪尖就向串糖葫芦一般接连捅穿两名燕军的胸膛。 两具尸体应声坠马,鲜血飞溅。 “喝!” “给我死!” 后方正好冲来一名黑脸燕军悍将,看身上的服饰应该是千夫长之类的人物,凶神恶煞的样子就像是要吃人。 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这家伙趁着顾思年刚刚收枪而回,一枪极为刁钻的奔向顾思年的胸前。 顾思年竟然不闪不避,直吼吼的迎了上来。 黑脸燕将先是一愣,随即狞笑道: “既然你要找死,那就别怪我了!” 枪尖距离顾思年咫尺之遥。 “蹭!” 哪知有一道寒光突然一闪而过,轻轻一滑就将他的枪杆一劈两断。 刀锋刚刚斩断枪杆,就贴着断枪急速上滑,直奔燕将的咽喉,快如闪电。 “不,不要!” 燕将下意识的惊呼尖叫,目光中满是恐惧。 “噗嗤~” 一刀封喉,又是一具尸体坠马。 顾思年顺手收到入鞘,抓紧长枪加速前冲,凶悍的往里凿阵。 迎面而来又是两名燕骑,这次顾思年甚至都没突刺,而是握紧枪杆一横,猛然向前一砸。 “砰砰砰!”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两人吐血坠马,等不及哀嚎就被数不清的马蹄踩成了肉泥。 骑军交战,落马者必死! 整波锋线就以那面“顾”字帅旗为中心,一往无前,浪涛拍岸,狠狠的撞击燕军骑阵。 五百骑人人奋勇,枪枪皆是最强一击,仅仅一个冲锋就斩杀上百燕骑,稳稳压了燕军一头。 己方的劣势并没让申屠景炎忧心,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顾思年的身上: “没想到啊,此人既是帅才又是虎将,凤字营之精锐,已经不是寻常骑兵能比。” 论谋略,申屠景炎自认为比顾思年要强,但马上功夫却是差了太多。 “殿下无忧。” 百里曦微微一笑: “任何人都挡不住我大燕南下的马蹄!”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近身肉搏越来越激烈,凉军稳占上风,杀入敌阵的凉军锋线如同刚开始一样,笔直向前丝毫不乱。 那面顾字帅旗已经冲杀到了燕军骑阵的深处,要不了多久就会凿阵阵型。 一直留守大阵的神鹰军终于动了,分出一千精骑缓缓向前,渐次铺开。 凉燕双方是对向凿阵,也就是说凤字营杀穿燕阵并不意味着打赢了,反而要面对更为精锐的神鹰军,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这也正是申屠景炎他们不急不忙的原因。 顾思年瞄了一眼远处正在汇聚的神鹰军,嘴角微微一翘,大手一挥: “分!” “驾!” “轰隆隆~” 两千多人的凤字营陡然从中间一分为二,顾思年与秦熙各领一军,不再笔直凿阵,而是斜着杀向两边的侧翼。 银白色的甲胄就像江水横断战场,蔚为壮观。 凤字营的变阵丝滑无比,无人掉队无人慌乱,两千多人浑然一体。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可燕军没料到这么一出啊,瞬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赶忙向两翼聚隆兵力。 刚刚还准备冲锋的神鹰军硬生生稳住了身形,这还怎么打?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兵分两路的凤字营就从侧面杀穿了骑阵,然后一个掉头,拦腰又杀了进来。 好家伙,这一来一回,互相凿阵变成了凤字营尾随追杀,直接将三千燕军冲成了稀巴烂。 好在领军的燕将们还有点脑子,拼了命的加速,迅速拉开与凤字营的间距,脱离战场。 然后几千人就沿着战场侧面兜出一个大圈子,与身后的神鹰军重新合兵一处。 乌泱泱的军阵混乱不堪,不少人都面色慌乱,刚刚他们可是在鬼门关的边缘走了一圈。 顾思年冷笑着看了一眼重新结阵的北燕大军,怒喝一声: “申屠景炎,咱们后会有期! 走!” “轰隆隆~” 越阵而出的凤字营没有半分停留,沿着晨字营刚刚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一溜烟的跑没了影。 留在原地的几千燕军气得鼻子冒烟,硬是被凤字营耍了一道。 “有意思,好战术。” 百里曦面无表情,轻声呢喃: “顾将军,这一战,才刚刚开始!” 第377章去风蚀谷 夜幕降临,北境大地笼罩在一片夜色之中。 茫茫的群山就像一头头巨兽匍匐在地,吐露着血腥獠牙,阴森可怖。 寒风在山谷中呼啸而过,犹如恶鬼咆哮。 荒无人烟的深山中,一支骑军正悄悄行进在山路之间,没有火把、没有声音,所有人都显得格外小心,夜色之中露出了一具具银光闪闪的甲胄。 这儿可不是风蚀谷,而是崂山往西的茫茫山谷。 所有人都以为风蚀谷是凤字营回城的必经之路,那儿一定会有燕军的重兵重重包围,而屠震这个家伙又心怀鬼胎。 与其把生死安危交给屠震,倒不如握在凉军自己的手里。 所以第五南山给出的计策就是不走风蚀谷,直接钻进崂山往西的大山,硬生生绕行一百里路回函荆关。 虽然很笨,很呆,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条路从来没人走过,但从地图上看是唯一可以绕过风蚀谷的路。 在前探路的是游弩手,数十号老手四散而开,贴着两侧的山坡往前摸索,表现得极为谨慎。 领头的正是文沐,这位年轻的游弩手将军眉头紧拧,努力地瞪大眼睛想要看清四周的情况,却徒劳无功。 没有火把照明,他们只能依靠微弱的月光探路,视野极差。 自从进了这座大山开始,文沐的心就怦怦直跳、心烦意乱,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游弩手刺探军情,常年出没在最危险的地方,他们的警觉要远甚于寻常军伍。 “等等。” 文沐突然一抬手,止住了行进中的手下。 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扭过头来: “怎么了头,哪儿不对?” 文沐紧盯着侧面的山坡: “别往前走了,搜一搜两侧的山坡,我觉得那儿不安稳。” “山上不会有伏兵吧,密林灌木的,谁会趴在那儿?” “别掉以轻心!” 文沐一招手: “出了事,我游弩手对不起兄弟们!” “诺!” 十几人翻身下马,顺着不算陡峭的山坡往上摸索。 他们呈扇形分布,扩大搜索范围,确保每一人都在另外两人的视野中,任何意外都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游弩手的精锐在这一刻展现无疑。 “嘎吱~” “嘎吱~” 脚掌踩在树枝、灌木丛中发出一丝丝异响,在幽静的深夜中显得极为刺耳。 “蹬。” 缓步前行的文沐突然踩到了个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下意识的低下头。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块凸起的山石,隐隐被杂草覆盖。 文沐没当回事,随意地扫了一眼就准备接着往前走,这一扫让他的瞳孔陡然瞪大。 山石四周满是枯黄的杂草,覆盖地表。 它们本应该在寒风中摆动身形才对,可现在却趴在地上,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就像是有无数脚印踩在上面,让它们再也抬不起头来。 文沐浑身一哆嗦,压低着声音吼了一声: “小心!” “嗖嗖嗖!” 一阵急促的破风声骤然作响,从不知名的方向射向了这些游弩手。 十几名汉子汗毛竖起,本能地往侧面扑倒。 “噗嗤噗嗤~” 反应再快也躲不过如此密集的雨箭,几乎有一半人当场毙命。 文沐的第一反应就是有埋伏! “蹭蹭蹭!” 箭雨刚停就有不少黑影从一颗颗粗壮的大树背后窜出,直扑向这些游弩手。 原来两边的距离已经近在咫尺。 “喝!” “死吧!” 壮硕的燕军一个虎扑,手中大刀从天而降,直砍向文沐的脑袋。 赤手空拳的文沐想也不想,直接往左一滚,让燕军扑了个空。 “当!” 一刀刚刚好砍在坚硬的山石上,震得燕军手臂发麻。 “喝!” 还保持躺地姿势的文沐顺势抽刀,狠狠的往侧边一挥。 “噗嗤~” 锋利的弯刀直接割开了燕军整个侧胸口,当场毙命。 文沐来不及高兴,一手握刀一手从怀中掏出一支短小的弓弩,狠狠朝天一按。 “咻!” “敌袭!” “砰!” 响箭在半空中绽放出了绚丽的火花,整座山谷在这一刻都陷入了躁动。 落后游弩手一两里地的凤字营主力立刻停在了原地,全军戒备。 顾思年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妈的,竟然有埋伏!” “全军备战!准备迎敌!” “咻咻咻!” 吼声未绝,一支支响箭就冲天而起,好像在呼应游弩手的示警。 但这些响箭来自燕军。 “轰!” 数不清的火把高举,半边夜色都被驱散。 “轰隆隆~” “砰砰砰!” “啊啊啊~” 两侧的山坡上滚落下一块块巨石,不少骑卒当场被砸得脑浆迸射而死。 原来凉军早就进了燕军的包围圈,只不过他们忍住了没动手,想要一口将凤字营吞下。 得亏游弩手发现了燕军的踪迹,要不然今日真会进入绝境。 “杀啊!” “奉殿下军令!全歼凤字营,活捉顾思年!” “全歼凤字营,活捉顾思年!” 箭雨滚石之后,数不清的燕军从两侧山坡杀了出来,光看人数绝不下五千之众。 萧川、晨风、秦熙等人全都聚在顾思年身侧,面目狰狞。 显然局面已经来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呼~” 顾思年握紧了手中长枪,冷声道: “全军死战,向前突围!” “诺!” “杀啊!”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一场惨烈的激战瞬间拉开帷幕,双方的士卒就挤在狭窄的山谷内互相冲杀。 冲杀、堵截,再冲杀…… 燕军用大量的盾牌、鹿角封死了山口,几名将军轮流领兵冲击,愣是破不开包围圈。 凤字营的凿阵比起陷阵营来那也是不逞多让,可这儿的地形压根无法让他们铺开锋线。 众多悍不畏死的老卒冲击着盾墙,可换来的却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脸色还有些虚弱的萧川心急如焚,急声道: “顾总兵,绝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燕军既然敢在这里设伏就一定准备万全。 这么反复冲击,凤字营的将士会白白耗死在这! 只能走!” 走?走去哪儿? 萧川的意思他听懂了,此路不通就只能原路返回。 顾思年咬着牙握着枪,挣扎一番之后怒喝道: “全军转向!去风蚀谷!” …… “安儿你看,这个是顾字,一笔一划,这么写。” 琅州城总兵府里,慕清欢一手抱着个男娃晃晃悠悠,一手提笔挥毫泼墨,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顾”字。 仅仅两岁的顾平安还在咿呀学语,瞪着双大黑眼珠茫然不知所措,一眨一眨的样子可爱得紧。 她又写下了一个平字,嘴里轻声念叨着: “你爹在外领兵打仗,我们要保佑他平平安安噢~” “卡擦~” 就在慕清欢提笔准备写下“安”字的时候,朱毫笔杆毫无征兆的从中断裂,笔头怦然落下,将那写了一半的“安”字弄得污秽不堪。 慕清欢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喃喃看向雍州方向: “你可得平安回来啊~” 一滴泪珠,轻轻滚落。 第378章兵围风蚀谷 “屠将军,咱们的行军速度是不是太慢了?是否应该加快一些步伐? 算算时间,凤字营那边昨天就应该与燕军换俘了,按照战前部署,我们现在应该占住沙泉岭一线,接应大军回城才是。 末将担心贻误了战机,会让胡大人心生不满啊~” 游康正站在屠震边上,尽可能措辞委婉的催促屠震加快速度。 实际上不止是游康,这两天钱湛还有其他将领也表达了疑惑不解,为何大军行进如此缓慢。 每次大军刚出军营,没走多久就原地扎营,骑兵来回游弋,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就像是在白折腾。 但这些疑惑都被屠震用一句安全为上给挡了回去。 站在屠震身后的亲军统领严生微微皱了下眉头: “游将军,此事总兵大人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关外燕军出没频繁,骑军战力又强,我大军行动一定要确保自身安全,走慢一点乃是兵家常理。 难不成游将军不想服从大人的军令?” “我只是实话实说,何来抗命一说?言重了吧?” 游康有些不悦,就算你是屠震的贴身亲信,也没资格这么跟一位副总兵说话吧? “哎,属下人乱说话,游将军别往心里去。 你给本将军住口,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话!” 屠震摆了摆手打起圆场: “游将军,咱们也是自己人了,跟你说句心里话吧。” “将军请讲!” “这段时间我雍州卫损兵折将,实力大减,实在冒不起风险,这一点游将军应该明白。” 屠震微微偏头看向游康: “至于顾将军吗~ 呵呵,凤字营的将士们神勇无比乃边军精锐,就算遇到燕军想必也会化险为夷。沙泉岭,区区弹丸之地,怎么可能难得倒顾总兵。 退一万步说,若燕军真包围了琅州卫,呵呵,从军之人嘛,偶尔吃点亏也是正常。 你说呢?” 屠震的眼眸中有光芒在闪烁,他始终没有把话彻底挑明,只是暗示了几分。 别看胡瀚苍信任游康,一手将这位琅州将军捧成了雍州卫副总兵,但屠震打心底从没将游康当成过自己人。 并不是说他有什么值得怀疑的点,而是两人接触时间太少,绝无可能像赵泽天那几个一样毫无保留的信任。 游康缓缓抬头: “将军的意思末将听明白了,您是想借这次大战,削弱一下琅州卫的实力?” “哎,本将军可没这么说噢。” 屠震随意一笑: “将军别误会。” 这笑容中好像带着几抹阴笑。 两人对视了一眼,好像有一种心领神会的感觉。 游康也没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只是平静的说道: “屠将军,您这么做我没有意见。 但是您想过没有,琅州卫若是战败上面必定会追查,或者说琅州卫的那些将军们会死盯着不放,到时候查清楚是咱们拖延不前,贻误战机,弄不好会捅到葛靖葛大人乃至兵部去。 以他们与顾思年的关系,真的会善罢甘休?就算有胡大人在上面帮衬着,咱们能撇的一干二净? 将军,咱们得给自己留条退路才对。” 游康的话让屠震的两道眉毛往中间一挤: “那游将军的意思是?” 游康轻声道: “依我之见,倒不如先派两千右骑军前出至沙泉岭装装样子,别管有没有燕军,至少先让雍州卫出现在山头,这样日后上面追查起来咱们也好交差。 一兵一卒不动,说不过去吧。” 始终未曾开口说话的钱湛低声道: “将军,游将军说的不无道理。 在前线胡大人还能替咱们遮掩一二,万一捅到兵部……” 屠震陷入了沉思,犹豫许久才微微点头: “也行,将军先派两千右骑军过去走一趟。但万一遇到燕军,记住,不要恋战。” “诺!” 躬身抱拳的游康好像微微松了口气。 “将军,将军!” 一名斥候突然从远处疾驰而来,急声喝道: “沙泉岭上发现燕军主力,不下两万之众!” “这么多!” 几人的面色同时一变。 …… “轰隆隆~” “大军结阵,合围凤字营!” “封锁风蚀谷,一兵一卒不得出入!” “咚咚咚!” “弓弩手,堵住缺口!” “放箭!” “嗖嗖嗖!” “全军备战!” 漫天的战鼓声笼罩着整个盆地,往日人烟罕至、寸草不生的洼地内军旗招展、人影纷乱。 就在刚刚,顺着原路返回的凤字营终于一头冲进了风蚀谷。 半夜遭遇燕军伏击,凤字营可是鏖战了数个时辰才艰难的退出了那片群山。浩浩荡荡两千多人大多累得气喘吁吁,不少人的甲胄上都是干涸的血迹。 与预料中的一样,燕军早已在这儿布下了天罗地网,四面要道皆有重兵围困,旌旗蔽野。 一支两三千人的燕兵顺势杀出,与凤字营打了一场遭遇战,但这支燕军并未恋战,打一下就走,彻底将凤字营拖在了风蚀谷中。 “妈的。” 晨风咬牙切齿的骂道: “屠震这个王八蛋,我就知道他靠不住!” 众人的目光可以遥遥望见对面的沙泉岭,整座山岭连天一色皆是北燕军旗,完全看不见雍州卫的身影。 援兵呢?说好的接应呢? 不用想就知道,屠震没有按时抵达战场。 “唉。” 刚刚从鬼门关逃出来的萧川长叹一口气: “为什么,都是边关同袍、都是大凉边军,何必要这么对待自己人? 顾将军,秦将军,还有琅州卫的兄弟们,是老夫拖累了你们啊。” 老人的心头满是愧疚与悔恨,若是自己当初直接死在战场上,应该就没有这么多变故了吧。 秦熙坦然一笑: “老将军说得哪里话,别人怎么做咱们管不着,但我琅州卫可从来没丢下过自己兄弟,更不会丢下您老这样的边关脊梁。” “哈哈,没错。” 林易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朗笑道: “说句不中听的话,我凤字营从立营之日开始,打过的硬仗恶仗还少吗?哪一次不是化险为夷? 几万燕贼罢了,又有何惧?” 老将军微微动容,只觉得鼻尖有些发酸,嗓音沙哑: “好,好好好! 能与如此多的好男儿并肩作战,死也值了!” 本就虚弱的萧川艰难的拿起一把弯刀,朗声高喝: “愿随顾将军一战!” 顾思年会心一笑,大喝一声: “凤字营!” “在!” “看看远处的北燕军旗、听听耳边的战鼓。 你们怕不怕!” “愿随顾将军一战!” 两千余将士目光昂然,面无惧意。 顾思年缓缓张开双臂,怒声吼道: “将士们,让燕贼好好看看,什么才是大凉边军!” “死战!” 第379章群情激愤 函荆关城头,第五南山驻足而立,时而抬头遥望,时而来回踱步,神情罕见地有些焦虑。 楚仲骞在边上轻声道: “先生这是怎么了,老夫可很少见你这般姿态?” 一直以来第五南山都给人一种所有事尽在掌握的感觉,虽然年轻,但那性子不是一般的稳重,琅州众将也都对其心服口服,楚仲骞还是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出了一种不安。 “心里不舒服,总感觉此战会出问题。” 第五南山轻叹了口气,努力地望向西北方: “前线还没有军报传来吗?凤字营到底在哪。” “没有,已经失联许久了。 自从大军进入风蚀谷后便杳无音信,老夫推测燕军已经切断了往来的通讯。” “屠震那儿呢?雍州卫到底有没有进驻沙泉岭?” “没有。” 楚仲骞默然摇头: “据斥候回报的消息,雍州卫日行二十里,足足比将军落后了两三天的路程。” “这个狗贼!” 第五南山冷声道:“早料到他会出工不出力,混账东西!” “现在咱们只能等。” 老人苦笑道: “凤字营毕竟不走风蚀谷,而是向崂山西面穿插,那儿都是崇山峻岭,崎岖难行,游弩手一时半会儿肯定传不来消息。 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先生就不用太过忧心了。” “不是我疑心病重啊,实在是对面那位异瞳子深不可测。” 第五南山呢喃道: “往西穿插唯有一条路可走,万一被他看出来,将军那边就危险了~” 楚仲骞的眉头皱了皱,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他知道这是一条险路,并非万无一失,只不过是凤字营唯一一条可能脱险的路。 “唉,罢了。” 驻足许久之后第五南山终于转过头来: “接着等吧,一旦前线有军报到,请老将军第一时间送到我手中。” “一定!先生放心!” “驾!” “哒哒哒~” “急报,急报!” “哒哒哒~” 还不等第五南山转身下城,远处就有两名斥候从不同的方向疾驰而来,神色匆匆,急吼声顺着寒风一路飘进城内。 “快,开城门!” 第五南山面色一变,一股不安陡然间涌遍全身。 两道怒吼声一前一后,响彻城外: “急报急报!” “凤字营被围风蚀谷,沙泉岭退路被燕军截断!” “燕军大将申屠翼亲自领兵,率数万主力正往我雍州防线而来!” …… 函荆关的议事厅内嘈杂声不断,两卫留守城中的将军纷纷闻讯而来,一个个忧心如焚。 刚刚前线的军报已经传来,凤字营最终还是被燕军围在了风蚀谷,往来交通被全部切断;而燕军兵分三路,两路直扑左右军镇,申屠翼亲领一军,即将抵达函荆关外。 也就是说在围歼凤字营的同时,燕军也对整条雍州防线发起了进攻。 “为什么,沙泉岭为何会被燕军抢先一步给占了!” 曾凌川冷声道: “雍州卫不是早就该抵达沙泉岭,接应顾将军回城吗!” “近万大军,一天只走十几二十里,比乌龟爬的还慢!屠将军莫非是故意贻误战机!害凤字营被围!” 大厅内一片喝声,琅州卫的将军们唾沫横飞,矛头直指屠震。 以罗轩为首的雍州卫武将面色发黑又没法还嘴,因为这个行军速度确实说不过去。 “诸位将军何意?” 胡瀚苍眉头紧皱: “屠将军麾下有数千步卒,关外行军风险极大,稳步推进合情合理,何错之有?” “好了好了,大家都别吵了。” 楚仲骞见状不对,赶忙出来打起了圆场: “眼下讨论沙泉岭为何被占已经毫无意义,当务之急是如何营救顾将军与凤字营数千将士!” 楚仲骞一边说一边朝曾凌川他们使眼色,胡瀚苍可是兵部侍郎,他们吵得越凶,胡瀚苍就越不满,到时候倒霉的只会是凤字营。 有老将军开口缓和气氛,胡瀚苍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 “嗯,还是楚老将军一语中的。” 顾思年与屠震两位总兵不在,眼下城中最高武将俨然成了楚仲骞。 “大人,凤字营被围,我等务必出兵相救啊!” 陷阵营主将蒙厉率先高喝道: “风蚀谷乃绝地,顾总兵外无援兵,内无粮草,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没错!” 花寒接连附和道: “只需要大人一声令下,陷阵营白羽营可以立刻出城,驰援风蚀谷!” “胡闹!” 胡瀚苍冷声道: “你们是没听见刚才的军报吗,北燕申屠翼正率兵大举压境,这时候将陷阵营与白羽营派出去,谁来守函荆关? 嗯?” 葛靖当即反问: “胡大人,您的意思是凤字营不救了?” “本官未曾这么说。” 胡瀚苍面无表情的说道: “但雍州防线才是最紧要的地方,函荆关内一兵一卒也不许动!左右两座军镇更是防线支点,也要增派兵马守护。 至于凤字营的话,屠总兵自然会奋力相救,诸位将军无需忧心。” 此话一出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斥候探报说沙泉岭连着风蚀谷周边至少有数万燕军主力,光靠屠震的一万兵马能做什么? 胡瀚苍摆明了不想增援风蚀谷战场。 “胡大人,如此安排不妥吧?” 葛靖出声反对道: “两军势力不成对比,悬殊极大,屠将军能打穿燕军的包围圈吗?” “本官再说一遍!” 胡瀚苍的表情逐渐冷厉: “雍州防线才是头等要害,别说凤字营了,就算是老夫被围,都不能影响整条雍州防线的守备! 雍州防线若失,这个责任谁担得起?葛大人您担得起?” 胡瀚苍义正言辞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哑火了,这个理由倒是无懈可击,丢了雍州防线,整个雍州就没了。 就算这件事日后捅到京城,胡瀚苍的理由也站得住脚。 “就这样吧,先守住雍州防线再说!” 胡瀚苍轻轻一挥手: “记住,没有本官亲笔手令,城内驻军一兵一卒都不得出动!” …… “王八蛋,这个老东西肯定事前与屠震商量好了,要害顾将军!” “一兵一卒都不给出城,简直是笑话!狼子野心谁都看得出来!” “妈的,老子现在就去劈了他!” 军帐里骂声一片,眼瞅着顾思年被围在风蚀谷,却不能出兵相救,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 “胡闹!” 楚仲骞重重的一拍桌子: “这儿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军营!岂能任由性子胡来! 你们这么做不是要救将军,是害了他!” 老人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让众人鸦雀无声,顾思年、褚北瞻几个都不在城内,也就只有楚仲骞能镇住他们。 蒙厉垂头丧气的看向边上的青袍男子: “先生,您倒是说句话啊,眼下该怎么办?” “都不要急,也不是毫无办法。” 第五南山缓缓抬头: “要想合情合理的出兵救顾将军,只能先击败雍州防线之外的申屠翼,燕军一退,他还有还能有什么说辞?” “有道理。” 楚仲骞目光一亮:“这也算是个法子!” 第五南山大手一挥: “立刻传信褚将军、董将军,琅州卫全军务必奋力迎战,尽快击退燕军!” “诺!” 第380章我赌对了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稳住防线,不要乱!” “大军进攻!” 风蚀谷的围歼战正式打响,数以千计的燕军正呼啸着冲向山谷盆地。 早就说过此地无险可守,凤字营的将士们只能将一些岩石敲碎,再集中一部分盾牌长枪摆在外围,勉强筑起一道歪歪扭扭的防线。 这种防线在北燕骑军的眼里不堪一击,战马只需要轻轻一跳就能跃过去,所以战事一开始就是近身肉搏。 “轰隆隆!” “杀!” 数十名北燕精骑接二连三的冲入石堆背后,迎面而来的就是林易槐所率领的凤字营悍卒。 “凉军狗贼,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喝!” “想吃了我凤字营?你们还不够格!” 林易槐狞笑一声,手中凉矛自下而上斜刺而出,直奔燕军腋下。 “当!” 两人一记对拼,那杆凉矛将燕刀狠狠的击打到一旁,随即枪尖就势如迅雷的捅进了燕军腋下。 “噗嗤~” “噗通!” 鲜血迸射,尸体坠马。 一击得手的林易槐没有停马,冲进燕军人群左冲右杀,一杆长矛宛如黏在身上一般,如雪花般上下飞舞,接连有好几名燕军毙命在他的枪下。 “喝!” “当当当!” “噗嗤噗嗤~” 不止是林易槐,还有秦熙、晨风等等所有将士们都在与燕军殊死搏杀,凤字营的战斗力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明明是身陷重围、明明是势单力孤,可满营将士无一人退缩,无一人怯战,全都死战向前,若是单看两军交战的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围的是燕军呢。 游弩手的数百将士也在配合主力作战,一支支冷箭时不时地就会从暗处射出,送燕军魂归西天。 这一轮冲杀持续了两个时辰,燕骑才在一片鸣金之声中缓缓撤出战场,遗留下一地的死尸。 凤字营的将士们可不敢歇,燕军一退又开始重新修整防线,在石墙的背后努力开挖陷坑,收集军械,就连那些士卒、战马的尸体都成了他们利用的屏障。 没办法,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迟缓一下燕骑冲锋的速度。 “呸!一群废物!” 秦熙骂骂咧咧的走到顾思年身边,抱拳道: “将军,又宰了三四百号燕卒,就他们这群乌合之众想吃了我凤字营,还是太嫩了些。” “可大战才刚刚开始啊。” 顾思年目光犹疑,四处扫视,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北燕军旗,整座风蚀谷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咦,你受伤了?” 顾思年这才发现秦熙的左肩绑着一条严严实实的纱布,丝丝血迹正从里面往外渗。 “害,没事,蹭破点皮罢了。” 秦熙无所谓的一笑: “战斗都快结束了,被燕军冷箭擦了一下,晦气!” “自己要多小心!” 顾思年沉声叮嘱道: “告诉将士们,杀敌多少是其次,如今咱们是劣势一方,要尽可能减少伤亡。” “明白!” 萧川在旁边轻声喃喃道: “这种地形,突围是不可能的,就算能杀出北燕第一道包围圈,咱们也会被白白耗死在关外之地,只能死守!” 老人胸口不停起伏,气喘吁吁,因为他刚刚也在战场中冲杀,一开始顾思年与晨风是极力劝阻他不要上战场,但老人一句话就把他们俩的嘴给赌上了: “怎么,嫌我老,拖你们后腿了?” “死守吗?” 晨风冷声道: “死守是为了待援,眼下离我们最近的援兵就是屠震的右骑军与安雍营,可屠震真的会死命相救?” “我呸!” 秦熙又忒了口: “他若是真想救,咱们也不会被围在这里了。 还有那个游康,白眼狼一个,怎么会出手救我们?” 提起游康秦熙他们就来气,以往他们都是生死兄弟,自从这家伙去了雍州卫,两边就形同陌路了。 萧川左看右看,苦笑一声: “老夫知道,你们与那位游总兵有些恩怨,与屠总兵的关系更是差到了极点。 但我只想说一句,都到这种时候了,咱们千万不能灰心丧气,若是连领军主将心中都没了希望,底下的将士该作何感想?” 老人打了一辈子仗,也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之战,他很清楚这种局面下一定要给将士们希望。 “萧老将军说得对,援兵来不来咱们都不能丧气,能守一天是一天。” 顾思年冷着一张脸道: “咱们随军携带的干粮不多,记得要省着点吃,我凤字营要像一颗钉子,牢牢钉在风蚀谷!” “诺!” …… “哈哈哈,好,好好!想不到这个顾思年与凤字营也有今天!” 风蚀谷侧面的一座土坡上,一身华贵锦袍的申屠景炎正放声大笑,开心之情溢于言表。 从他所处的位置刚刚好可以俯视整个盆地,一眼就能看到盆地中央的凤字营,还有那面在寒风中微微浮动的“顾”字将旗。 四面八方都是他大燕的兵马,凤字营就像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随时倾覆。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如今的凤字营就是他们砧板上的鱼肉,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一口吞下。 百里曦微微一笑: “总算是大功告成,也不枉我辛苦筹谋一番啊。 申屠将军已经对雍州一线发起了进攻,牵扯凉军主力,除了沙泉岭下的屠震,应该不会再有援兵来了。 这位顾将军现在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呵呵~” 申屠景炎好奇的转过头来: “你是怎么猜到凤字营不会从风蚀谷回城的?” “很简单,人心。” 百里曦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顾思年与屠恩的恩怨由来已久,两个人没少互相使绊子。 像顾思年这种人中豪杰,怎会把数千将士的安危寄托在屠恩的手里?所以他笃定屠恩不会前往沙泉岭接应他,不想死的话就只能绕道而行。” “还真被你猜对了,这个屠恩磨磨蹭蹭,拱手将沙泉岭让给了我们。” 申屠景炎又问道: “那你怎么知道凤字营会往西绕行? 其实崂山东西两面都有路可走啊,但你却单单在西面设下重兵,东面完全放空,要知道东面的山路离函荆关更近。” “殿下说的没错,东面确实更靠近函荆关,常人都会从东面山路绕行,但顾思年可不是常人。 在他们看来,往西出人意料,更安全!” “合着你无凭无据,就是在赌啊。” 申屠景炎目瞪口呆: “要是赌错了,岂不是把他们白白放走?” 这位七殿下接连翻白眼,本以为百里曦是有什么十拿九稳的情报证明凉军会走西面山路,原来就靠猜。 “哈哈哈!” 百里曦朗声大笑,伸手一指远处那面“顾”字帅旗: “可现在,我赌对了!” 第381章十死无生 风蚀谷内的围歼战打了整整两天一夜,沙泉岭那边的激战也没停。右骑军、安雍营以及数千乡勇轮流对山头上的防线发起冲击,但收效甚微。 一来是因为燕军在这儿足足摆下了上万步卒,兵力甚至强于凉军,辅之以强弓硬弩扼守险要之地,凉军仰攻的难度特别大; 二来是因为屠震以保护侧翼为由,严格控制每次进攻山头的兵力,就是不愿意大举进攻。 这样的仗打得莫名其妙,让军中将校都极为憋屈。 “将军,再这么打下去凤字营可就得死光了。” 游康满脸凝重的对屠震说道: “燕军合围的兵力起码有两三万人,仅靠三千凤字营能顶两天已经是奇迹,若是我们再破不开燕军的包围圈,只能给凤字营收尸。” “怎么,将军急了?” 屠震面无表情地说道: “咱们手里的兵力有限,又是向上仰攻,进攻难度本来就大,难不成要拿将士们的性命白白去送死?” 游康皱着眉头,犹豫许久之后才低声道: “屠将军,咱们是与顾思年有怨,可凤字营的将士们是无辜的,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三千精锐战死关外? 当初他们可是倾力相救屠字营啊……” 提到屠字营的时候屠震的表情明显一僵,边上的钱湛瞅了瞅两人,欲言又止。 “此事与屠字营无关,本将军从没想过要害凤字营的将士们,攻不破包围圈非我之过,实是燕军战力太强,无能为力。” 屠震缓缓抬起头: “这次叫两位将军前来是有一道军令要宣布。” “军令?” 游康与钱湛齐齐抱拳: “请将军下令!” 屠震举起手中的一张信纸: “这是胡大人刚刚派人送来的,右骑军与安雍营立刻后撤,退出沙泉岭战场,驰援左右军镇!” “什么!” 二人愕然抬头,游康诧异道: “将军,胡大人莫不是开玩笑吧? 右骑军与安雍营一撤,谷中的将士们怎么办,等死吗?” 本来这儿的主力就是这两支精锐,他们一撤就只剩几千乡勇。 让乡勇去血战燕军? “游将军!” 屠震的脸色逐渐冷了下来,加重了几分语气: “这可是胡大人的亲笔军令,难不成还有假? 别忘了,雍州防线的安全才是第一位,如今北燕申屠翼率大军压境,左右军镇乃至函荆关都岌岌可危,难不成你眼中就只有凤字营? 丢了函荆关就是丢了雍州,边防出了问题,你,我,所有人都得掉脑袋!” 游康面色一僵,咬着牙点了点头: “将军教训的是,末将知错。” 屠震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一些,沉声道: “游将军,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战场抗命可是死罪!你可别辜负胡大人辛辛苦苦提拔你的大恩啊~ 右骑军与安雍营立刻开拔,撤出战场!” “末将,领命!” 两人弯腰抱拳,眼中都有一股诡异的光芒闪过。 一直等到两人走远,站在背后的严生才轻轻开口道: “将军,这个游康的性子还真是古怪,明明与顾思年不和,却又想着救人。 您说他会不会跟咱们不是一条心?” “应该不会。” 屠震微微摇头: “只不过是此人更想当个好将军罢了~不过他和我们,终究走不到一起去啊。 传令下去,右骑军与安雍营走后大军立即停止进攻,从现在起,咱们就负责在山脚下看戏了~” …… 风蚀谷的围歼战来到了第三天,凤字营的防线之外堆满了尸体,数不清的残肢断臂垒成一座座小坡,成了燕军进攻的阻碍。 不过仗打到现在,燕军早已不需要用精锐骑兵冲锋,一轮轮步卒往前扑就足够了。 防线中端,顾思年冷着脸扫视燕军的包围圈,眼中阴云密布。 不管是秦熙他们这些战将还是寻常的士卒全都面色憔悴,嘴唇干裂,他们实在是太累了。 出城之时每个人只携带了五天的干粮与水源,本以为足够了,没曾想仗会打成这个样子。眼下吃的喝的都已消耗殆尽、所剩无几,甚至到了需要宰杀战马充饥的地步; 还有,接连三天的激战让将士们无法休息,哪怕是夜间也有有燕军偷袭,偶尔才有机会躺在黄沙上闭闭眼,尽可能的恢复点精气神。 这一战,无比艰难。 “情况不太对啊~” 晨风冷着脸说道: “都天亮这么久了,燕军怎么还不进攻?” 秦熙嘟囔了一声: “不知道他们又在憋什么鬼主意。” “驾!” “哒哒哒!” 就在众人犹疑之时,燕军阵中行出了几匹高头大马,人群中还高高举着一面“拓跋”军旗。 这些人在抵近到弓弩射程的边缘时才停了下来,一道壮硕的身影朗声怒吼: “顾将军,久违了!” 拓跋烈,曾经在琅州关外死里逃生的北燕悍将。 今时今日他们又见面了,只不过这次被围在绝境的成了顾思年。 顾思年冷笑一声,高呼道: “拓跋将军雄风不减当年啊,不知还记不记得我琅州关外的风景?” “牙尖嘴利的小子!” 顾思年话中的讥讽让拓跋烈面色发黑,大喝道: “顾将军还是和以前一样威风,不过现在,你还能威风到几时? 待凤字营防线一破,你们这几千兵马都得死!” “那就放马过来试试!看你们能不能啃得动!” “呵呵,死到临头还嘴硬?” 拓跋烈朗声高呼: “顾将军还不知道吧,沙泉岭外的雍州卫被调走了大半兵马,从昨夜开始他们已经停止了进攻。 也就是说你们再也不会有援兵了,等待你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面色一变,一个个气得咬牙切齿,这个屠震,果然没有真心想过救他们。 拓跋烈的嗓门很大,这句话就像是说给所有包围圈中的凉军听得,攻心为上嘛。 拓跋烈轻轻一挥手中的马鞭,大喝道: “我大燕七皇子爱才心切、求贤若渴,若是顾将军愿意放下兵器,归降我大燕,殿下保你在大燕官场平步青云。 荣华富贵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顾将军,还有这些边军将士们,好好想想吧。 十死无生的绝境,有坚持下去的必要吗?那些抛弃你们的同袍,何曾想过你们的坚持? 降了吧!” 这番话果然起到了作用,不少凤字营的士卒都面色悲戚。 是啊,他们在这里辛辛苦苦的血战杀敌,屠恩却见死不救。 那他们坚持的意义在哪里? “拓跋烈,本将军现在就回答你这个问题!” 顾思年手执凉刀,昂首挺胸: “我们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战,我们是为了身后千千万万的大凉百姓!为了无数同胞的家园安康! 何为边军? 守土卫边,驱逐敌寇,是为边军! 我大凉边军何惧一死? 是你们北燕,挥舞着弯刀想要践踏我们的家园、想要奴役我们的家人,你们才是生死仇敌! 想要赢,就踏着我们的尸体踩过去!” “不降!” “不降,不降!” 三声怒吼冲天而起,将士们眼中的犹豫、不甘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满目腥红。 拓跋烈咬牙切齿: “那就,一个不留!” 顾思年敞开双臂,仰天怒吼: “日月山河永在!” “大凉边军不朽!” 第382章接连战死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第四天了,漫天的嘶吼声依旧回荡在风蚀谷的上空,冬日的寒风吹来的不是冷意,而是血腥味。 弯刀入体是一种沉闷的声响,鲜血飞溅是一种刺眼的猩红,这片战场已然成了人间地狱,血肉模糊的尸体随处可见,让人满心悲痛。 凤字营、晨字营、游弩手加在一起也就三千出头,现在战死的士卒起码有上千之数,全军带伤。 其实这一战打得有些超乎燕军的预料了,本以为吃掉三千凤字营是手拿把掐的轻松事,可围攻多日,燕军的死伤远比凤字营要多,那些来自草原的步卒们在冲锋时甚至会露出一种畏惧的目光。 打怕了,死怕了。 哪怕被多人围攻,砍翻在地,这些凉军士卒也会在临死前挥出最后一刀;哪怕弯刀砍出了缺口,他们用拳头、用牙齿,也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 所有燕卒的脑海中都有这样一个疑问: 这群家伙还是人吗? 申屠景炎面色冷漠,他的身前跪着整整一千精锐,身强体壮、目光坚毅,他们全都卸去了甲胄,赤裸上半身,在瑟瑟寒风中浑然感受不到冷意。 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名震雍州多年的残忍将军: 乌兰和木。 这一千人即将对风蚀谷发起一轮总攻,没有战马,所有人徒步参战,因为密密麻麻的死尸已经让这片盆地没有了战马下脚的地方,只能步战。 “乌兰将军~” “末将在!” 申屠景炎微微低头: “多的话本殿就不说了,只有一句: 杀了顾思年,我保你官升一阶,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本殿会倾力相助!” “谢殿下!” 乌兰何木双膝跪地,重重磕头: “末将必效死命!” “去吧!” “诺!” 乌兰和木率先起身,狞笑着握紧大刀: “大燕的儿郎们,为殿下效命的时候到了!” “随我杀敌!” “杀!” 一千人死士怒吼着冲了出去,四面八方还有三千士卒同时涌向了凤字营,包围风蚀谷以来最惨烈的一战瞬间拉开帷幕。 申屠景炎看着前冲的死士精锐,冷声道: “我就不信这还杀不了顾思年?” 百里曦目光闪烁,喃喃道: “不算是死是活,他们配得上边军二字。” 哪怕是敌人,也值得尊敬。 一排排燕军步卒越过早已破碎的石墙,与凉军展开了近身肉搏,一柄柄弯刀飞舞,数不清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 凤字营所有能动弹的士卒都拎着刀上了战场,目光中带着无比的决然,打到这种时候,生死早已被他们抛到了脑后。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 顾思年,萧川、晨风、秦熙、林易槐、文沐…… 所有人都已经精疲力竭,挥刀的手越发无力,脚步踉跄。但他们没有放弃,依旧奋战在燕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几乎每个人都面临着两三名燕军的围攻,死亡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晨风与晨字营的副将耿逸一左一右,并肩作战,两人背靠背迎敌,燕军好像知道他们两身份不简单,愣是不断朝这里冲。 “当当当!” “噗嗤!” 左臂早已带伤的耿逸面对三名燕卒的围攻反手杀了一人,但自己的脚步也是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晨风目光一变,隔着几步喝道: “耿叔,撑住啊!” 同为当年平陵王的旧部,耿逸的年纪要比晨风大上不少,一直以来在晨字营既是晨风的下属,又是晨风的前辈,两人关系极好。 “没,没事。” 耿逸大喘了几口气,咧嘴一笑: “怎么着也不能给王爷丢人不是。” “嗖!” “噗嗤~” 笑声还没落下,一支冷箭就从远处飚射而来,刚刚好射进了他的胸口。 “耿叔!” 晨风目光欲裂,嘶吼出声: “小心!” “噗通~” 耿逸浑身一颤,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艰难的低下头来,看向胸口插着的那支箭矢,鲜血一口一口地往外喷。 “杀了他!” 这一幕让四周的燕卒凶光毕露,几名燕军同时手握长枪冲向了跪倒在地的耿逸,目光狰狞。 “小心啊!” 晨风都要急疯了,可他身侧的几名燕军使出浑身解数,愣是让他无法脱离战场去救耿逸。 “死吧!” 几支枪杆齐齐的捅了过来,眼神一点点昏暗的耿逸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身形一侧手臂一张,愣是用咯吱窝牢牢夹住了左边袭来的两杆长枪,同时挥刀一砍: “噗嗤噗嗤~” “都给我死!” 刀锋接连滑过两人的小腿,燕军哀嚎着倒在地上,满地打滚。 “嗤!” 可还是有两杆锋利的枪尖一前一后的捅进了他的胸口,耿逸的瞳孔骤然一缩,手掌卸力,弯刀坠地,一头栽在了血泊中。 他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了。 “杀了他!” “嗤嗤嗤!” 两名燕军杀红了眼的燕军还不满足,一枪又一枪的捅在耿逸的身体上,鲜血飞溅。 “畜生!” 终于摆脱对手的晨风扑了过来,脚掌狠狠一跺高高跃起,弯刀横挥而出。 “噗嗤噗嗤~” 两名燕贼同时倒地,一命呜呼。 “耿,耿叔。” 晨风双手颤抖的抱起了耿逸的身躯,鲜血迅速将他的手掌染红,声泪俱下。燕军虽然没有枪枪捅在要害,可那几枪换做任何人来都是必死无疑。 “将,将军。” 耿逸的眼眸逐渐闭了起来,嘴中喃喃道: “不能,不能再,再随您征战了。” 晨字营是晨风的心血,同样离不开耿逸的帮助,这么多年来耿逸带着一帮当初平陵王的旧部紧紧团聚在晨风周围,让晨字营成为雍州卫一支铁军。 大小数十战,这位在兵部并不起眼的晨字营副将在晨风眼里却是无比重要的人。 “耿,耿叔,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晨风痛哭流涕,干裂的嘴唇不停的打颤。 “我,我要去,追随王爷了~ 王爷,属下来了~” 耿逸的脑袋重重的歪向一边,再无半点呼吸。 晨风就这么抱着尸体,呆呆的坐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中,茫然的看向周围。 他带来的五百晨字营精锐折损过半,一名名老兄弟接连战死沙场,现在连耿逸也死了。 绝望、愤怒、怨恨,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他的脑海中汇聚。 突然,他发现了远处的乌兰和木,这家伙鬼鬼祟祟地领着不少人朝顾思年的位置包围了过去。 “杂碎!” 晨风持刀起身: “想偷袭?” 第383章生擒 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无疑是顾思年身处的那片战场,一波又一波的燕军疯狂地扑向这里,与精锐亲卫混战一团,倒在地上的尸体数不胜数,几乎让人无法落脚。 十倍的兵力攻了四天,燕军还是没能全歼凤字营,那面高高飘扬在空中的“顾”字军旗更像是对燕军的羞辱。 “喝!” 一名燕军悍卒逼近了顾思年的胸前,一刀迎面而来。 “哼!” 顾思年不闪不避,一刀换一刀,笔直劈去。 “当!” 一记凶悍的对碰下让燕军连连倒退,还不等他站稳顾思年就飞身而来,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燕军应声倒地: “扑通~” “喝!” 顾思年没给他半点反应的机会,一刀封喉。 “全歼凤字营,活捉顾思年!” “杀了他!” 顾思年虽然神勇无比杀了不少敌军,但燕军就像是杀不完一样,一波接着一波,越来越多。这不,又有十几名燕军突然从身前围了过来,泛着寒光的枪尖排成一排,一起向前突刺,逼得顾思年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顾思年接连两次想要出刀都被密密麻麻的枪尖给顶了回去,有劲没处使。 “妈的!”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顾思年满脸怒色,脚踩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狠狠一跺,整个人向前一扑,飞身倒地,直接压在了那一排刺来的枪杆上。 借助身体的重量,十几杆长枪被死死地压在地面,任由那些个燕卒如何使劲都拔不出来。 顾思年贴着地面,压住枪杆,想也不想就一刀挥了出去。 “咔咔咔~” 十几杆长枪被一刀齐刷刷地砍成了两截,反震力让这些燕卒倒退了好几步,狼狈不堪,看向顾思年的眼神中多出了一抹惊慌不安。 “呼,呼~” 顾思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招逼退十几人,几乎抽干了自己浑身的力气。 “顾兄,小心!” 一道慌乱中带着急促的吼声突然回荡在顾思年的耳边,让他浑身一震。 几乎是同时,顾思年能感受到一阵寒风从身后袭来,强劲又有力。 “死吧!顾思年!” 这一刻顾思年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地转身向后,甚至来不及抬起手中的弯刀,他很清楚有人在背后偷袭,更清楚自己怕是躲不过这一击。 “噗嗤~” 枪尖入体的低沉声回荡在顾思年的耳边。 顾思年的心脏狠狠地跳动了一下,因为枪尖没有捅进自己的后背,而是有人替自己挡下了这一枪。 “晨风!” 当顾思年回过头来时,刚刚好看到了晨风那张阴狠又带着些许悲愤的脸颊,半截枪尖都没入了他的右肩下方,要不是晨风用手掌死死扣住枪杆,枪尖早已贯胸而过。 晨风救下了顾思年,本来这一枪应该要了顾思年的命。 “噗嗤~” 鲜血顺着嘴角渗出,晨风竟然还挣扎着挤出一抹笑容: “挡,挡下了~” “妈的。” 出枪之人正是乌兰何木,晨风挡下了这必杀的一枪让他颇有些懊恼。 “混账!” 顾思年怒吼一声,手中弯刀顺势一挥,将枪杆整个砍断,只剩枪尖那一小块还插在晨风体内。虽然不是要害,但这一枪让晨风本就虚弱的脸色愈发苍白。 乌兰和木丢掉了手中的枪杆,重新握住那把厚重的大刀,狞笑道: “顾将军捡了一条命啊,可惜不知道接下来你还有没有这么好运!” “王八蛋!” 顾思年低喝一声: “小六子,保护好晨将军!” “诺!” 小六子带着两名亲兵一步窜了过来,牢牢将晨风护在当中,剧痛让晨风说不出话,只能朝顾思年投去了一个小心的眼神。 “死吧!” 顾思年率先迈步前冲,那柄锋利的凉刀微微一横,借助前冲的威势斜着挥了出去。 “哼!” 乌兰何木猛然提刀往前,与顾思年的刀锋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砰!” 一记对拼,两人同时往后退了一步。 “原来顾将军也就这点本事,呸!” 刚刚用脚后跟稳住身形,乌兰和木就再度扑了上来: “能斩杀琅州卫指挥使,也算是大功一件,哈哈哈!” “凭你?还不够格!” “喝!” “当当当!” 两人各出杀招,又互相在防备着对方的致命一击。 乌兰和木的打法更倾向于大开大合的凶悍,而鏖战许久的顾思年体力自然是比不上他的,所以出手间更讲究技巧,两人一时间拼了个势均力敌。 越打乌兰和木的表情越凝重,他一向自诩为燕军悍将,没曾想已经苦战多日,甚至空着肚子的顾思年能与自己拼到这般地步。 这要是换成顾思年的巅峰状态,自己不是必死无疑? 但经验老到的他还是看出了顾思年的弱点,那就是体力跟不上了,每一刀挥得都极为勉强,所以他开始仗着臂力强悍不断逼迫顾思年的身形。 “喝!” “当!” 势大力沉的一刀砍向顾思年的头顶,虽然这一刀再度被挡下,但乌兰和木能清晰的见到顾思年的手臂猛地往下一坠。 “哈哈,看来顾将军也不过如此啊~” 乌兰和木大笑一声,又出一刀: “这一刀看你还接不接得住!” “喝!” 厚重的刀锋俯劈而下,这一刀远比刚刚要快、要重。 “砰!” “咣当~” 果然,体力已经消耗到极致的顾思年一个不稳,凉刀脱手,整个人都往侧面斜着倒去。 这一幕让乌兰和木眼中凶光大盛,彻底放弃了所有防守,猛然往前扑去: “死吧!” “喝!” 就在乌兰和木以为这一刀势在必得的时候,即将倒地的顾思年却单手往地上一撑稳住了身形,同时一个扫腿直接踢向了乌兰和木的下三路。 “砰!” “啊!” 这一记鞭腿的力道可不小,而且正中他的小腿,乌兰和木哀嚎一声,整个人都晃悠了一下。 “谁说没刀就会输?” “喝!” 顾思年面目狰狞,右手握拳,直接砸向了乌兰和木的面庞。 尚未稳住身形的乌兰和木瞳孔骤缩,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只铁拳在目光中急速放大。 “砰!” 一拳头正好砸在面门,乌兰和木狂喷出一口鲜血,目光瞬间昏暗。 “将军,快救将军!” 周围的燕军那叫一个慌乱不安的,嘶吼着从四面八方扑向了顾思年。 顾思年顺势夺过乌兰和木手中那把大刀,左臂死死扣住他的身体,刀锋就往他的咽喉处一刀,嘶吼道: “来!我看谁敢上来!” “谁要是上前一步,就等着给你们将军收尸吧!” 一声怒吼镇住了所有燕军,整片战场都为之一静,乌兰何木竟然被活捉了! 顾思年一人一刀,挟持着乌兰和木,面对数以百计的北燕士卒浑然不惧,怒目圆睁的他宛如杀神。 只要燕军敢动弹半分,他一定会割开乌兰和木的脖子。 在片刻的僵持之后,这些燕军终于如潮水般往后退去。 他们可以死,但乌兰和木不能死啊~ 第384章一条命换一百条命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啊?难不成咱们就在这白白等着?等大哥的尸体被抬回来?” “妈的,胡瀚苍和屠震这两个杂碎!打起仗来没本事,私底下玩弄这些阴暗手段一套又一套!” “朝廷怎么会让这样的人当官?一群阴险狡诈之徒!” 军帐里坐着蒙厉、花寒、曾凌川这几位军中武将,一个个满脸怒气、唾沫横飞,恨不得提刀杀人。 这几天函荆关一线的战况极为诡异,申屠翼看似领着几万兵马气势汹汹而来,实则并未发起大规模的进攻,反而是连营成片,原地固守,威逼雍州防线,就像是在故意牵扯凉军兵力一般。 驻扎在左右军镇的褚北瞻与董寿多次主动发起攻击,燕军都避而不战,接着胡瀚苍就下了严令,两翼兵马不得出击,只许防守。这就让第五南山他们尽快击败燕军、救援风蚀谷的愿望彻底落空。 就在昨天一早,胡瀚苍又下令让葛靖与楚仲骞前往雍州内地接收一批民夫乡勇,美其名曰增添前线兵力,将二人调离了函荆关前线。 也就是说琅州卫在函荆关内已经没有足够分量的武将坐镇了。 性子急躁的蒙厉在军帐中来来回回地走着,破口大骂: “胡瀚苍这个老东西不派援兵也就算了,还故意把右骑军与安雍营从前线调回,难不成他想靠几千乡勇就冲开燕军的包围圈? 我呸!” 曾凌川冷声道: “他明摆着是不想救大哥与凤字营,大哥和萧老将军一死,受益的不正是胡瀚苍与屠震?他们两人早就将大哥看成眼中钉、肉中刺了! 王八蛋,一开始就应该让屠震去风蚀谷,咱们在后面耍他一道,也让他尝尝被抛弃的滋味。” “行了,都别唠叨了。” 第五南山冷声道: “风蚀谷那儿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整整一天我都没有接到一封军报,怎么回事?” “还不是那个胡瀚苍搞的鬼。” 花寒气的面色铁青: “他说军情机密,我琅州卫留守城中的武将官阶都不够,不宜知道得太多,拒绝向我方通报前线军情。 还有,从今天一早开始他就禁止我军游弩手出营了。说白了,他要让咱们变成睁眼瞎! 陷阵营、白羽营还有先登、殇鼓两营的外围都有胡瀚苍的人在盯着,严令大军不得出城作战。 老王八蛋!” “真是狠啊。” 第五南山的脸色一点点阴沉: “将我琅州卫众将全都分开,调走葛大人与楚老将军,一招釜底抽薪,好啊!” 胡瀚苍的算盘他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要将琅州卫的势力瓦解分散,让他们无法拧成一股绳。 “先生,咱们可不能就此放弃,您赶紧想个法子! 前线虽然没有军报传来,但只要没消息,就说明大哥与凤字营还在坚持,咱们还有机会!” 蒙厉他们全用一种希冀的目光看着第五南山,就靠他们的脑子怕是想不出妙计了,只能指望第五南山。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法子?” 第五南山咬牙切齿的说道: “暗中调兵吧,再等两天要是还没消息,我们就软的不行,来硬的!” 众人目光一震,面面相觑,最后同时恶狠狠的点了点头: “诺!” …… 风蚀谷的战斗停止了,层层叠叠的北燕士卒围住凉军破碎不堪的军阵虎视眈眈,但并没有发起进攻。 只因为顾思年在今天一早的交战中活捉了乌兰和木,让燕军投鼠忌器。 “拓跋烈,出来回话!” 一道怒吼声回荡在战场上空,顾思年立于军前,边上就是被五花大绑的乌兰和木。 这位北燕悍将满面的悲愤,明明是来杀顾思年的,没想到却成了他的俘虏。 “顾将军,有话就说!” 拓跋烈单枪匹马缓缓行出大阵,脸色同样有些差。 顾思年用刀指了指身侧: “看到了吗,这是你们的大将军乌兰和木,我想跟你们谈个条件!” “噢?愿闻其详!” “乌兰和木可以完好无损的还给你们,你们放我身后的将士安全离开!我顾思年一个人留下!” “将军,不可啊!” “不行,绝对不行!” 此话一出秦熙那些人脸色全变了,拼了命的摇头。 “都住口!” 顾思年怒目圆睁地瞪着他们: “我的话就是军令,别逼老子骂人!” 一群人一骂一个不吭声,但全都打定了主意,绝不会抛下顾思年独自离去。 “拓跋烈!” 顾思年再度朗声高喝: “你们要的不就是我顾思年的人头吗?我留下,换这些将士们走!对你们而言也不亏!” 拓跋烈有些拿不准主意,只能回头远望。 “殿下驾到!” “轰!” “行礼!” 燕军阵前一片肃穆,一身华丽鹰袍的申屠景炎第一次踏足这片尸山血海,无数道崇敬又敬畏的目光纷纷投向了这里。 “顾将军。” 申屠景炎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用他一条命换这么多人的命,你占的便宜也太大了吧?” “反正你们要杀的是我顾思年,多放一人少放一人又有什么区别?” 顾思年面目狰狞的说道: “换人!不换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他!” 冰凉的刀锋在乌兰和木的眼前不断挥舞,顾思年凶神恶煞的样子真像是要一刀砍了他。 申屠景炎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一旁的乌兰和木: “乌兰将军,你可惧一死?” 乌兰和木浑身一颤,扑通往地上一跪: “大燕乌兰一族,从无孬种! 我乌兰和木,求死! 大燕必胜!” 虽是生死仇敌,但乌兰和木此刻展现出来的勇气与决心配得上军人二字。 这一句话让顾思年的脸色都变了,乌兰和木要是死了自己手里可就没筹码了。 “顾将军,你听到了吧?我大燕的将军,何惧一死?” 申屠景炎朗声高喝: “现在本殿下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现在就杀了他,然后你身后上千将士都会为他陪葬。 第二,你放了他,本殿下可以放你们一百人离去,安然无恙的返回函荆关,而且我可以大燕皇族之名发誓,不会在半路截杀他们。 一条命换一百条命,你不亏!” 顾思年缓扫过身后的同袍,无数的伤兵颤颤巍巍的站立着,更多的重伤员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一百人,能活一百人就是一百人! 顾思年怒吼一声: “好,换人!” 第385章大凉皇子 夜幕笼罩着关外大地,万籁俱静,星星点点的火光将风蚀谷内照得如同白昼。 盆地内尸体成山、血流成河,浓郁的血腥味冲天而起。 用一块块山石、战马围起来的圆形防线早就破碎不堪,被北燕的战马冲得七零八落,幸存的凉军将士们背靠岩石或者沙坡席地而坐,浑身无力,目光茫然。 他们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唇干舌燥,就算是想要站起来也得抽空浑身的力气。 入夜之前,顾思年用乌兰和木换走了一百号士卒。 晨风、秦熙这些将军们一个都没走,只有萧川在顾思年的力劝之下带着人离开了。因为萧川德高望重,资历深厚,只有他出现在沙泉岭,屠震才会将一百号士卒接回函荆关。 一百人全都是轻重伤员,互相搀扶着离开时这些汉子哭得泣不成声,是留下坚守的人将活下去的希望给了他们。 以命换命啊。 其实现在谷内幸存的将士还有上千人,但几乎人人负伤,体力耗尽,燕军只要再冲一次,就足以让凤字营全军覆没,一个不留。 “将,将军。” “别动,躺着歇会儿吧。” “腿上的伤要紧吗?疼吗?” “不疼,将军放心,我还能打!” 顾思年拖着疲惫的身躯穿行在人群中,时而会停下脚步检查一下士卒的伤势、时而会挤出一抹笑容与将士们闲聊片刻…… 别看他脸上挂着笑意,实际上内心悲痛无比。 他看到了太多熟悉的身影倒在血泊中,尸体早已冰冷,那都是他凤字营或者晨字营的百战悍卒;还有太多人身负重伤,靠在岩石边奄奄一息,没有草药没有干净的纱布,治伤成了奢望,伤口逐渐开始溃烂。 “老沈,老沈。” 顾思年在一名中年男子身旁轻轻呼唤着,嗓音中带着颤抖。 刚陷入昏睡的男子勉强撑起了眼皮,咧嘴一笑: “将,将军,你来看,看我了。” 沈力,凤字营都尉,也是当初跟着顾思年从凤川县出来的三百老兵之一。 从琅州到雍州,这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俨然成了边军的中流砥柱。别看只是区区一个都尉,可这是凤字营啊,调到其他任何一支军伍都能干个校尉。 “你的手……” 顾思年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湿润,因为沈力有股子力气,一手枪法颇有悍勇之气,但现在他的右手臂空空荡荡。 昨日的激战,燕军一刀砍断了他整条胳膊,沈力愣是左手持刀,在斩杀了两名燕军之后才陷入晕厥。 “没,没事。” 汉子随意的努了努嘴: “屁大点伤罢了,呵呵,凤字营哪有孬种? 咳咳,咳咳咳。” 一整条胳膊,在他眼里就是屁大点伤,剧烈的咳嗽声让顾思年的眼眶越发湿润。 “喝点水吧。” 顾思年在怀里摸出一个水囊,里面还有小半壶清水,这是顾思年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在这种时候,水源显得无比珍贵。 “咕噜。” 沈力咽了咽喉咙,摇了摇头: “不,不喝了。 我这条命,撑不到天亮了,别把水浪费在我身上,给,给其他还能活着的兄弟吧。” “喝点吧!” 顾思年轻轻将水壶往他嘴边一递。 “不,不喝了。” 沈力艰难的笑了一声: “这辈子能跟着将军,值,值了。” 就在顾思年把水囊凑到嘴边时,沈力的脑袋往侧边一歪,再也没有动静。 顾思年的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手掌就这么悬在半空中,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在地。 沉默许久,顾思年将沈力的身体平放在地面上,默然离去。 无声中死去。 …… “呼,总算能坐一会了。” 巡视了一整圈,顾思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边上就是脸色苍白的晨风。 晨风肩膀处裹着厚厚的纱布,鲜血早就将纱布染红,这汉子替顾思年挡了一枪,所幸那一枪没要了他的命。 “你还真是有力气。” 晨风嘟囔道: “都这种时候了,还巡什么巡。” “没错,大哥你还是省着点力气吧。” 另一边的秦熙附和道: “看燕军的架势,明天一早就会发动最后一轮进攻,到时候咱们兄弟就一起上路,呵呵。” 外围的燕军正在将生力军布置在前沿,所有人都知道最后一战即将到来,死亡离他们越来越近。 “唉,是我连累了兄弟们。” 顾思年惨然一笑: “早知如此,我就独自一人来换回萧老将军了。” “这叫什么话?” 晨风瞪了他一眼: “老帅对我有大恩,宛如亲人,要换也是我来换!” “行了行了,别争了。” 秦熙朝两人翻了个白眼: “好好歇着不行吗,等到了白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咱凤字营就算是走,也要走的漂漂亮亮!让燕军知道咱们的厉害!” 晨风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精疲力尽的将士,喃喃道: “凤字营啊,果然是琅州卫第一精锐,我甚至可以称呼他们为大凉边军最骁勇的汉子! 真不想看着他们死在这个鬼地方。” 晨风的眼眸中有异样的光芒在闪烁,从军多年的他知道,在十倍之敌的围困下还能苦战五天,这样的毅力与斗志堪称天下无双。 “没事。” 顾思年平静一笑:“就算我们死了,边关依旧会有数不清的好男儿挺身而出,牢牢挡住北燕的马蹄。” “那也不是你们战死的理由。” 晨风喃喃道: “边军需要你们,大凉需要你们,这座污秽不堪的朝堂、垂垂朽矣的王朝更需要你们! 你们,不该死。” 顾思年的眉头突然挑了挑: “晨兄,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不过是一个指挥佥事罢了,为何会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 我知道你是平陵王的旧部,也知道你是萧老将军的得意门生,但我好像从未听你说起过你的籍贯。 你不像是土生土长的边关汉子。” 晨风目光一顿,低着头说了一句: “我出生在圣凉城,一个可怜人罢了~” 顾思年与秦熙愕然,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京城的,可晨风的情绪显得十分落寞,他便没有再接着往下问。 时间一点点流逝,山谷中的火光渐渐熄灭,清晨的阳光开始轻洒天地。 “呜~” “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回荡在北燕军阵的上空,数不清的燕卒正在汇聚,一个个磨刀霍霍,准备将凉军残兵踏成肉泥。 “呼。” 顾思年拄着刀艰难的站了起来: “准备迎战吧,一起战死,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哈哈,要死一起死!” 全军上下坦然赴死,从未有一人说过要投降。 晨风挣扎着起身,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若是能活下去,记得,要好好守住这片大好河山。” 几人一愣,活下去? 开什么玩笑,燕军一人一口唾沫就得把他们淹死。 在所有人茫然不解的眼神中,晨风独自一人拖动双腿,艰难的走到了防线外围,然后开始卸去身上破碎不堪的甲胄。 卸去铠甲的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高高举过头顶: “申屠景炎,用我的命,换他们活!你不亏! 此乃信物!” 这样古怪的举动让凉燕双方都愣住了,所有目光都汇集在他身上。 顾思年在茫然的看着晨风的背影,他在做什么? 一名燕骑飞奔而来,将那枚玉佩抢过,一路疾驰送到了申屠景炎的手中。 玉佩入手,这位七皇子眼神陡变,抬头沉喝: “你是谁?” 晨风缓缓抬头,张开双臂: “大凉六皇子,尘风!” 第386章割两州之地 顾思年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眸微闭,一动不动,屋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草味。 这位琅州卫指挥使浑身上下足有六道伤疤,虽然都不在要害处,但每一刀都深入皮肉,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支撑到现在的。 当上千号残兵拖着疲惫的脚步、伤痕累累的身躯出现在函荆关外时,整座函荆关都陷入了震动。当然,更多的是数不清的惊喜。 但顾思年在昏迷前说了一句: “晨风是皇子。” 函荆关乃至整座大凉朝注定会掀起一场风波。 第五南山他们几个围坐在病床边,目光中充满了忧虑,就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但又无人敢开口,生怕吵醒昏迷中的顾思年。 他已经足足昏睡了两天,这一战对他而言实在是太累了,时时刻刻在与死神作斗争。 其实在他回来之前,驻守在函荆关内的陷阵营、白羽营等上万将士已经暗中集结,准备强行赶往风蚀谷救援凤字营。 若不是顾思年在最后时刻回城,只怕琅州卫已经背上了造反作乱的罪名。但是这些将军们从未害怕过,为了救顾思年,做什么都值。 “嗯,嗯~” 一直没动静的顾思年突然轻哼了几声,身体开始不停的扭动: “不,不要,晨风!” “将军,怎么了?” 几人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目光茫然。 “别!” “不要!” 顾思年陡然惊醒,猛地出病榻上坐了起来,将边上的人吓了一大跳。 第五南山赶忙站了起来: “将军,别慌,这儿是函荆关!你还活着!” “嘶~” 顾思年死死地抱着头,直觉一阵天旋地转,浑身疼痛,这样子让所有人都心头揪紧。 同袍兄弟战死的模样不停在顾思年的脑海中闪过,风蚀谷内的惨状更是深深刻在心头,挥之不去。 努力平复下内心躁动的顾思年问道: “一起回来的兄弟们怎么样了?” “放心,都安顿好了。” 第五南山尽可能轻声细语的说道: “兄弟们一回来就被送到军营中救治,该治伤的治伤,该休养的休养,战死将士的遗骸游弩手也去收回来了。 秦将军他们也都受了伤,不过性命无忧。” 顾思年默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 他甚至不敢去问具体的伤亡人数,但至少战死过半。 “将军,想开点吧。” 一向五大三粗、嗓门极大的蒙厉竟然也安慰起了人: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回来就好。 这个仇,咱们早晚要报的,定要让燕军血债血偿!” 几名将军同时握紧了拳头: “对,血债血偿!” “雍州防线呢,情况还好吗?” “凤字营撤回城之前燕军都退兵了,函荆关和左右两座军镇安然无恙,所有在关外的兵马都撤了回来,眼下燕军并无异动。” 风蚀谷这一战打得凉燕双方都累了,这几天前线一片安详。 “晨,晨风有消息吗?” 顾思年终于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没有。” 第五南山摇了摇头,随即小心翼翼的问道: “将军,他真是我大凉朝的皇子吗?为何此前一点传闻都没有听到过,甚至就连安凉阁都没有掌握这方面的情报。” 这两天第五南山特地派人去查了这件事,可情报显示晨风就是边关一位骁勇善战的武将,充其量是名头不小的边军新星,但与皇子半点边都沾不上。 “不知道。” 顾思年苦笑一声: “但申屠景炎既然愿意把我们放回来,就说明他已经确定了晨风的身份。 一个大凉的皇子,可比我顾思年的命珍贵多了。” 到现在顾思年的脑子还是一片浆糊,好好的兄弟突然变成了大凉皇子,去哪说理去。 “应该不会有假。” 第五南山摊了摊手: “这两天胡瀚苍与屠震也急疯了,一道道奏折不停的送往京城求证,若晨风真是皇子,那胡瀚苍可就惨了。” “胡瀚苍,屠震。” 顾思年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寒意: “扶我起来,我要去见他们!” …… 议事厅内,胡瀚苍愁容满面,在屋中来来回回的踱步,眉头紧凝,屠震更是呆呆的坐在一旁,一声不吭。 他们想要置于死地的晨风竟然是皇子,那自己的罪过岂不是大了? “顾将军到!” 一声厉喝让两人齐齐抬起了头,顾思年穿着一身便袍,一瘸一拐的走进了屋内,每一次迈步前行都显得极为艰难。 顾思年没有行礼,没有打招呼,只是用一道极为冷漠的目光盯了二人一眼,然后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 仅仅一眼,就让屠震的心中泛起一股不安,甚至是惧怕,他下意识的扭过头,不敢与顾思年的目光对视。 屠震这次做得太狠、太绝,但他万万没想到顾思年会活着回来。 “屠将军。” 顾思年冷声说了一句: “沙泉岭一战,将军打得很辛苦啊~” 屠震的脸皮抖了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咳咳。” 胡瀚苍讪讪一笑,赶忙挤出一抹关切: “顾将军怎么来了,身上的伤势好些了?大战一场身负重伤,应该在床上歇着才是,怎么能随意走动? 底下那些人也是,办事一点也不让人放心!” “大人。” 顾思年冷着脸打断了胡瀚苍的话语: “末将的身体是次要的,军人死国,理所应当。 但是我想问问,六皇子那边有没有消息?” “额。” 胡瀚苍语气一滞: “暂无消息,本官已经派人八百里加急去京城求证了。” “报,报!” 一名斥候疾步冲进了屋中,单膝跪地: “大人,燕军来信!” “快,给本官看看!” 胡瀚苍豁然起身,直接从士卒手里抢过了信封。 信封中有一张纸,还掉落出一枚精美的玉佩,圆润又有光泽。 玉佩的中间刻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尘”字,这是大凉皇族的信物。 顾思年的心脏狠狠一缩,这就是那日晨风掏出来的玉佩,申屠景炎也正是因为见到此物才把凤字营的残兵给放走了。 看完书信的胡瀚苍面色阴沉,一声不吭。 屠震小心翼翼的问道: “大人,燕人怎么说?” 胡瀚苍缓缓抬头: “燕人让我们割让雍州、琅州两地,否则就送晨风的尸体回来。” 两人目光齐齐一变,足足两州之地啊,燕人还真敢狮子大开口。 “此事太大了,我们做不了主。” 胡瀚苍面色泛白: “上奏京城,请陛下裁决吧。” 第387章晨风,尘风 “你说这个晨风,真的是凉朝的六皇子吗?” 申屠景炎手里端着一个精美的酒杯,一边轻轻嗅着酒香一边表达出了自己的疑问。 “还真说不准。” 百里曦有些犹豫: “按理来说皇子不应该身处前线军中,可那枚玉佩确实是大凉皇朝的信物,换做任何一个凉朝的臣子,都不敢拿这枚玉佩作假吧? 而且这两天我去试探了一下他的口风,虽然从头到尾他都不肯说有价值的信息,但我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种骨子里的高傲,那种傲气,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边军武将该有的。” “着实让人好奇啊。” 申屠景炎咽下一口酒: “以前从没听说凉朝有过一位战功赫赫的六皇子,这个尘风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所谓的晨字营立营多年,这个尘风在前线没打硬仗、苦战,若真是皇子,胡瀚苍与屠震怎么有胆子将他扔在风蚀谷不管死活?”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百里曦竖起一根手指头: “此人是故意隐藏了身份,任何人都不知情,若不是被我们逼上了死路他依旧不会暴露身份。” “啧啧,有意思。” 申屠景炎微微一笑: “本想着杀掉那个顾思年,却不想有意外之喜,呵呵。 一个皇子啊,那价值可就大了去了。” 这就是为什么申屠景炎愿意放走顾思年他们的原因,一个活着的皇子完全可以拿来谈条件,而一个死了的皇子则毫无用处。 “根据前线探报,近日来凉军全面收缩了防线,主力皆退入函荆关与左右两座军镇内,固守不出。 我估摸着是派人往京城送信了,核实尘风的身份。” “呵呵,那就让他们去核实,咱们也好看看真假。” 申屠景炎微微一笑: “若是真的,你说他们会不会割两州之地给咱们?” “难说。” 百里曦眉头一挑: “这就得看凉朝那位皇帝有多疼爱这位儿子了~” “真希望他们父子情深啊。” 申屠景炎咧嘴一笑: “若兵不血刃拿下两州之地,看满朝文武还有谁敢轻视本殿!” …… 身体恢复了一些的顾思年正握着一封军报,仔细审阅一连串大战以来各军的减员情况,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 其他各军都还好,唯有凤字营这次损失惨重,活下来的不足半数,可以说凤字营差点就被打垮了。 一众武将默默坐在一旁,伤势还没好利索的秦熙与林易槐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情况你们也都知道了。” 顾思年合上军报轻声道: “凤字营是我琅州卫头等主力,决不能被打垮了。 望北营、陷阵营、白羽营、左骑军各抽调三百精锐补充至凤字营中充实军力,秦熙你们二人可得尽快振作起来,恢复凤字营的战斗力。” “末将领命!” “燕军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暂时没有。” 第五南山摇了摇头:“这两天前线安静无比,估计他们在等我们的回复。” “唉,两州之地啊。” 秦熙苦笑一声: “京城那边绝不会同意的。” 其实在座的任何一人都不愿意割地,这都是无数百姓赖以生存的家园。可他们又不愿意看着晨风死在燕人手中,他们陷入了两难之地。 小六子迈步而入,沉声道: “将军,葛大人到了!” “总算是回来了,快请!” 顾思年大手一挥: “你们先退下吧,记住,当务之急就是恢复各营实力,抓紧练兵,决不能懈怠!” “诺!” 一众武将鱼贯而出,葛靖很快就大步出现在了顾思年的眼中。 他与楚仲骞奉命去雍州内地接收、整编乡勇,听闻晨风是六皇子的消息之后大惊失色,快马加鞭赶回了前线。 “哎呦,你怎么都开始忙起军务来了!” 一看到顾思年,葛靖就疾步上前: “身负重伤应该多加休息才是,这些军务让底下的将军们去做啊!” “大人。” 顾思年苦笑一声: “怎么说我也是琅州卫总兵,军中的情况总该要清楚吧?” “得得得,就你是劳碌命。” 葛靖自顾自的找了把椅子坐下: “你这次也算是死里逃生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只是晨风……” “大人,我正想问你。” 顾思年端坐起身子: “为何我从未听说过京城有位六皇子,还在军中为将,您知情吗?” 此事他特地去找萧老将军求证过,可老将军直言只知道他是平陵王的旧部,至于是不是皇子一概不知。 “多年前略有耳闻。” 葛靖回忆了一番说道: “听说这位六皇子大小就沉迷于兵书、喜欢弓马,还未成年好像就去前线投了军,刚刚好在平陵王的麾下,不过军中除了平陵王应该无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原来如此” 顾思年恍然大悟: “这么说晨风的身份是真的了,那您老觉得陛下会同意割地换人吗?” “割地换人?太难了。” 葛靖苦笑一声: “当初先帝丢了北凉三州,背了多少骂名,时至今日有人提起依旧是骂不绝口,当今陛下绝不可能再重蹈覆辙。 边关六镇同气连枝,割让两州之地给北燕,边关还叫什么边关?” 这个答案顾思年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又多问了一句: “那即使不割地,陛下也应该会想法子救尘风吧?或者说另外给出一种换人的方案。” 葛靖沉默了,左看右看,确定屋外无人之后才低声道: “老夫跟你说句实话吧,六皇子的事在朝中属于秘密,除了位高权重者鲜有人知,就连我都是姜大人一次喝多了才从他嘴里听到一些风声。 这位六皇子跟在平陵王麾下,据说当年平陵王谋反一案事发后,他曾经星夜入宫,与陛下大吵了一架,从那之后就消失在了皇城之中。 你想想,以陛下对平陵王一案的态度,如今认不认这位儿子都不一定。” 顾思年的目光陡然一震,对啊,以尘风那个倔脾气,当初肯定会替平陵王伸冤,从而招来陛下的怪罪。 这么一想就对了,尘风顶撞陛下,被逐出京城,而后就在雍州卫入军,隐藏身份。 葛靖苦笑一声: “此事陛下如何裁决,还真不好说。 不过老夫知道你与晨风交情莫逆,万一救不了…… 唉。” 顾思年的目光微微泛着寒光,自言自语了一句: “哪怕满朝都不愿相救,我也要救!” 第388章陛下有话 没有议和、没有谈判,雍州关外的凉燕双方以一种极为默契的方式停战了。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两边除了偶尔有斥候遭遇交战之外,再没爆发过任何大规模的战斗,偃旗息鼓,一片安详。 所有人都在等,等凉朝皇帝的答复。 到底是割地换人还是损失一位六皇子。 趁着这一个月的间隙,两边都在抓紧时间休养生息、整备军力,就像是两头刚刚激战一场的野兽,默默地舔舐伤口。 漫长的等待一个月之后,京城的人终于到了。 “司礼监陈公公到!” “见过陈公公!” 议事厅内,以胡瀚苍为首的前线文武官员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肢,躬身行礼,整整齐齐好几排武将,场面颇为壮观。 那位京城来的的大人物迈步而入,眼神在无形中带着傲气,并没有多看人群一眼。 这位年尽五十的半老官员既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也不是什么六部重臣,而是大凉司礼监秉笔太监: 陈裘。 陈裘一身大红袍,大襟宽袖、下摆落脚,左右各有一缀。 最显眼的就是官袍之上绣着一道四爪蟒纹,气势逼人。 顾思年的目光微微错愕,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正儿八经的蟒袍,没想到却出现在一位太监身上。 司礼监,大凉十二监之一,天子近侍,有权代陛下查阅各部奏折,代为执笔批红,甚至能进言献策。 你说他们有实权吧,好像并没有各部尚书那么权势滔天,主掌一部;但你说他不起眼吧,人家又是陛下的身边人,备受信任。 尤其是身穿蟒袍的太监,更是地位尊崇,必深受天子喜爱。 所以胡瀚苍罕见的弯下了腰,神态恭敬。 这位天子近臣也不客气,大步走向人前,随手将身上裹着的大袄一脱扔给了身后的小太监,唠叨了一句: “北境的冬天还真是冷啊,一路上寒风瑟瑟,杂家这把老骨头差点扛不住。” 他倒是没有坐上主位,就这么站着与众人说话。 “陈公公久居京城,难得到这酷寒之地来,不习惯也是正常。” 胡瀚苍面带愧疚的说道: “还是咱下面的人办事不力,劳累了公公大老远走一趟,今晚下官自当为公公摆酒接风。” “哎,胡大人这话说的,大战之际接风就免了。” 陈裘微微摆手: “都是大凉臣子,自当为陛下分忧,何来辛苦一说?” “公公说的是,呵呵~” 胡瀚苍的笑容算不上谄媚,但绝没有一点兵部侍郎的官架子,温和的很。 看来这位太监真的不简单。 陈裘慢悠悠的扫了一圈满屋的人影: “今日人不少嘛~” 胡瀚苍赶忙解释道: “这些都是雍州卫、琅州卫两卫参将品阶以上的武官,听闻公公替陛下巡边,自然是要迎候的。” “哎,胡大人言重了,杂家哪有资格替陛下巡边?只不过是来看看罢了。” 陈裘微微一笑: “诸位都是镇守边关的将军,血战燕贼,劳苦功高,怎能一直在这守着?这不是耽误了营中军务吗? 各自忙去吧,胡大人、葛大人还有两位总兵留一下。” 众人一听心领神会,应了一声鱼贯而出。 这哪是担忧他们军务繁忙啊,分明就是有些话不能讲给他们听。 一大帮人退出去之后屋子里就显得清净了许多,这位秉笔太监也没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地图。 胡瀚苍犹豫片刻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敢问公公,殿下的身份,是真的?” “嗯。” 陈裘淡淡的一声嗯让胡瀚苍与屠震的心凉了半截,合着他们整天针对、冷落的晨风真的是大凉六皇子。 完蛋了。 这是二人心头的第一反应。 陈裘转过身来看着几人,面无表情: “本公替陛下问几个问题,各位大人要考虑清楚,如实相告。” 四人立马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大气都不带喘的。 第一个问题随之而来: “此战之前,可有人知晓殿下的身份?” 胡瀚苍立马应声道: “下官愿以性命担保,全军上下无一人知情。” “殿下在风蚀谷被围,是力战不敌,还是另有隐情?” 屠震的心脏狠狠地颤了一下,只觉得双腿发软,还是胡瀚苍面不改色的回答道: “确实是燕军狡诈,故意以萧老将军的性命威胁,设下埋伏,包围我大军,同时进攻雍州防线。 下官以及前线众将只能先保雍州防线不失,实在无力增兵相救。 倘若提前知晓殿下身份,绝不会让六殿下亲临险境!就算是拼死也得把殿下救回来! 此事确实是下官之错,还请陛下治罪!” 胡瀚苍说的那叫一个义正言辞,顾思年就这么在背后冷冷的看着他两。 申屠翼那几万兵马分明就是在牵扯边军兵力,以雍州防线的坚固程度,即使抽调一万兵马增援风蚀谷也没问题。 可现在人已经被抓,多说无益,更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是他们两故意陷害晨风。 “最后一个问题。” 陈裘竖起一根略显干枯的手指: “殿下自入军以来,表现如何?” 屠震立马答道: “晨将军,不,六殿下忠勇无双、每战必身先士卒、深受军卒拥戴。 晨字营更是我雍州卫主力精锐,常常杀得燕军闻风丧胆。 非是末将夸口,殿下实乃将才!” 屠震一脸的认真,信誓旦旦,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对晨风以及晨字营给出过这么高的评价。 顾思年同样附和道: “虽与殿下相处不久,但殿下领兵之才确实是边军翘楚,麾下将士更是战力惊人。” “唔,两位总兵大人的评价都很高。” 陈裘微微点头: “放心,这些话本公会如实转告陛下的。” “咳咳。” 胡瀚苍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陈公公,如今殿下还在燕人手中,不知北燕的条件,陛下作何回复?” “还需要怎么回复?” 陈裘的目光微微一寒: “割地,绝无可能!” 语气之坚定让众人心头一凛。 陈裘慢悠悠的说道: “胡大人,你是此次领兵主帅,全权负责前线战事,仗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不用为了任何人多加顾虑。” 顾思年眉头一皱,这话听起来有道理,但好像又不太妙啊。 胡瀚苍的脸一下子苦了起来: “公公,可六殿下还在燕军手里啊,一旦开战,只怕殿下的安危……” 陈裘用一种平静的目光看向众人: “除了前面的三个问题,陛下还有一句话让杂家带给诸位将军。 若是能救回六殿下,那自然是最好,若是救不回来~” 说到这里陈裘故意顿了一下,几人的耳朵全都竖了起来,救不回来怎么办? “陛下说。 为了守住边关,我大凉已经死了千千万万的将士,朕为何不能死一个儿子?” 第389章死局 顾思年默然而坐,葛靖抄着手斜靠在一把太师椅上,两人良久无言。 “唉,还真被葛老猜中了啊。” 顾思年苦笑一声: “尘风,怕是不怎么受陛下疼爱。” 虽然陈裘带来的话中没有明言不管尘风的死活,但一没有割地,二没有提出另外可能让北燕接受的方案,甚至于让胡瀚苍正常统兵作战。 战事一起,尘风还能活? 这绝不是想救人的态度! 别忘了,顾思年曾经亲手杀了对面一个皇子,一命换一命的事,北燕绝对干得出来。 葛靖喃喃道: “看来姜大人当初醉酒之言是真的,这位六皇子与陛下空有父子之名啊。” 这句话有些大不敬了,葛靖敢这么说出来就是将顾思年完全当成自己人。 顾思年眉头微微皱起: “让胡瀚苍接着领兵,他怕是不会管尘风死活的。” “你说得没错。” 葛靖附和了一声: “他与屠震两人没少为难六殿下,晨字营这些年在雍州卫可没落什么好。 若是殿下活着回到京城,他们俩以后的日子能好过? 而且,不想让六殿下活着回去的怕是不止他们俩啊~” 顾思年愕然抬头: “您话里有话啊,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没有告诉顾某?” “有些话我不敢说与你听,怕牵扯到你。” 葛靖苦笑一声: “京城这滩浑水,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这些事你一旦掺和进来,就永远也撇不清了。” 葛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无奈、疲惫。 又有谁愿意一辈子都活在朝堂党争之中? 顾思年沉默片刻,终于抬起头来: “大人讲吧,该牵扯进去的,早晚都逃不了~” “行吧,那就说给你听听。” 葛靖的面色逐渐凝重: “你知不知道胡瀚苍真正的后台是谁?” “谁?” “当今太子!” “太子?” 顾思年满脸震惊: “原来他还有这等背景。” 他一直以为胡瀚苍能与姜寂之掰手腕靠得是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万万没想到背后还站着一个太子殿下。 “当今太子乃是陛下的长子,与六殿下并不是同一位娘娘所生。 传言在大皇子还未成为太子之前两人就多有隔阂,打小就不对付。 这位六皇子在年幼时有一段时间深受陛下喜爱,惹得大皇子嫉妒无比,两人之间不像是兄弟,有时候更像是对头。” “兄弟之间还不和?” 顾思年大为好奇,都是皇子,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话你就说错了。” 葛靖摇了摇头: “自古最难生在帝王家啊。 表面是兄弟,背地里可是你死我活~” 顾思年听得心情沉重,但又明白了很多,随即疑惑的抬起头来: “葛老,您不是此前对尘风了解不深吗,怎么现在知道的这么清楚?” 葛靖苦笑一声: “因为这次陈公公随行的侍从中有一位是姜大人的心腹,姜大人暗中给我稍了一封信,大概讲了一下六皇子的身世。 要不然以我的官阶,还不够资格知道这么多。” 葛靖也就这两年从北境司一步步往上爬,多年前的六皇子在他眼中可是顶天的大人物。 高不可攀~ 顾思年何等的聪慧,听到这里就心中一紧: “大人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想要?” “他想要做什么老夫无从得知,但我可以告诉你,陈裘的车队离开京城之后在城外与太子见了一面。 太子与陛下近侍见面,耐人寻味啊~” 有一个随从安插在陈裘的车队中,葛靖对陈裘的行踪自然是清清楚楚。 “难不成陈裘也是太子的人?” 顾思年一惊:“那这位太子的手伸的也太长了吧!” “就算不是太子的人,至少关系也不一般!” “那这可就不好办了啊。” 顾思年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步: “胡瀚苍与屠震打心底肯定是不愿意让六殿下活着回来的,陛下的口风又松。 如今又冒出个太子横插一脚,有太子在背后撑腰,胡瀚苍怕是什么事都敢做得出来。”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 葛靖冷声道: “如果真是如此,六殿下活着回来的机会极其渺茫!” 顾思年思索许久,突然问了一句: “既然姜大人托人送信过来,想必肯定有些指示吧?” “那是自然。” 葛靖抄着手,身子向后一缩: “于国,堂堂皇子岂能死在燕人手里?能救自然是要救的。 于私,胡瀚苍仗着有太子撑腰,一心想要把持兵部,取代姜大人。如果六殿下能活着回来,怎么着也能让胡瀚苍这个老东西收敛一点。” 顾思年瞬间了然,再不受陛下的喜爱,尘风也是大凉的皇子,岂是胡瀚苍这种人能对付的? 尘风只要活着回去,多多少少会成为姜寂之的一个助力。 “行了,能跟你说的都跟你说了,接下来的事该怎么做,就得靠你费心去琢磨了。” 葛靖站起身,准备离去: “记住,今天跟你说的每一个字都要烂在肚子里,出了这扇门,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话传出去,他们可是要掉脑袋的。 “明白!大人放心!” 葛靖慢悠悠的走了出去,屋内只剩顾思年独自一人注目沉思。 刚安静没多久,第五南山就缓步出内室行出,目光凝重。 “刚刚葛大人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嗯。” 第五南山应了一声:“没想到啊,朝中局势竟然如此复杂。” “唉。” 顾思年使劲搓了搓脸颊: “怎么办?” “难办啊。” 第五南山找了把椅子坐下: “以眼下的情况来看,胡瀚苍绝不会出兵相救尘风,甚至还会落井下石。 割让两州之地也绝无可能,就算陛下答应,边军的将士们也不会答应。 也就是说尘风只能被困在燕军军营,无法相救。 死局啊~” “救不了,也得救。”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先不谈他是我们的兄弟、同袍,就冲他这么多年尽心尽力收拢平陵王的旧部就足以见得他秉性纯良。 这样一位皇子,绝不能死在燕人手里!” 其实在顾思年心里,从未把他当成大凉的六皇子,他始终是平陵王旧部、晨字营主将晨风! “倒也不是完全没法子。” 第五南山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疯狂: “将军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一力降十会!” 第390章生死六皇子 “嘎吱嘎吱~” 寒风吹拂着北境大地,微小的沙粒贴着地面不断向前翻滚,偶尔一阵狂风那就是漫天灰尘,朦胧眼帘。 这就是北境,盛春也好、寒冬也罢,总是给人一种萧瑟、凄凉。 冬日的寒风更为刺骨,满城的守军都已穿上了厚厚的戎装。 陈裘的车驾在函荆关仅仅停留了三日便起程离去,胡瀚苍与屠震一直送到城南十里才止步。 这三天陈裘就见了见一众将军,装模作样地视察军营、慰问士卒,啥正经事也没干,从未在公开场合提过尘风的事。 就好像这位六皇子并不存在。 没人知道,陈裘在一天深夜单独召见了胡瀚苍,两人在密室中深谈了许久。 “嘎吱嘎吱~” 车驾缓缓远行,胡瀚苍与屠震二人驻足许久,一直没有回城。 老人的眼中带着一丝迟疑,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没想到会摊上这么个事啊~” 屠震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大人,陈公公是不是对您说了什么?” 胡瀚苍眉头微皱,斜着眼看了他一下。屠震浑身抖了个机灵,连连道歉: “属下多嘴,请大人恕罪!” 老人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 “有些话,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心里有数就行。” 屠震的脑筋转得也是极快,自然能猜出那位陈公公肯定私底下聊了尘风一事。 他现在也是稀里糊涂,压根不知道京城或者说陛下是个什么心思。 胡瀚苍抬眼远望: “一个雍州卫的指挥佥事冷不丁成了我大凉朝的皇子,满朝上下,暗流涌动啊~ 可整座朝堂却把这位六殿下的生死推在了老夫身上,唉~” 老人面露难色,经历了一辈子的尔虞我诈、钩心斗角,但这次他感到无比的艰难。 “属下斗胆问一句。” 屠震沉声道: “大人是想救六殿下还是……” “救他?” 老人犹豫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就算是再不受待见的皇子,那也是陛下的儿子。 让他活着回来,万一哪天重新获得了陛下的宠爱,咱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啊~” 一股阴冷从两人眼眶中一闪而过。 …… 燕军营中,尘风身处一间牢房盘腿而坐,就这么靠在墙角处,脸色憔悴。 整座帐篷里都堆着污秽的杂草,满是灰尘,地上摆着几个黑乎乎的干粮,那就是尘风一天的口粮。 尘风的手脚全都被铁链镣铐捆绑,别说越狱了,就连移动都极为勉强。 这座囚牢之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插翅难逃。 当初北燕礼遇萧川那是有原因的,一来是有拉拢之心,二来是申屠景炎想努力的展现一下仁爱之心。 尘风就不一样了,他是大凉皇子,与申屠一族乃是生死之敌;又是当初的晨字营主将,投降绝无可能。 要不是指望用他一条命换两州之地,申屠景炎早就把他剁了祭奠自己弟弟,也算为大燕一雪前耻。 唯一还算好的是北燕尽力为他治了伤,生怕他脑袋一歪就死了。 “嗤嗤~”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尘风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刚刚好看到身穿锦绣鹰袍的申屠景炎缓步而入。 雄鹰盘旋在丝绸表面,栩栩如生又霸气逼人。 一人雍容华贵,风度翩翩; 一人浑身污秽,阶下之囚。 两朝的皇子就这么四目相对,眼中杀意缭绕。 申屠景炎啧啧说道: “堂堂一国皇子却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凉朝的脸都被你丢干净了。” 尘风不气不恼,轻笑一声: “早就听说北燕七皇子自幼从军,弓马娴熟,怎么也耍起嘴皮子功夫来了。 有种解开我手脚上的镣铐,咱们刀对刀、枪对枪、皇子对皇子,手上见真章。 你要是不敢,我让你一只手也行?” “哈哈哈。” 申屠景炎朗笑出声: “不用在这激我,没用的。 镣铐一松,本殿怕你自刎而死啊,要知道你的命现在金贵的很,我还等着大凉朝两州之地呢。” “呵呵。” 尘风轻蔑一笑,自顾自的摇了摇头: “他不会换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趁早杀了我,你省事我也图个清净。” 尘风口中的他除了那位大凉皇帝还能有谁? 不过在提起这个人的时候,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波动,一点不像是深情父子。 “你最好祈祷他会割地。” 申屠景炎迈前一步,目光阴森: “不然我会把你的肉一片片割下来,送到圣凉城!” …… 褚北瞻与董寿安静的坐在琅州卫的帅帐中,眉宇间带着淡淡的阴霾。 他们两被胡瀚苍调去驻守左右军镇好几个月,还是第一次回到函荆关。 望北营以及左骑军等部看似是替代雍州卫加强两卫的防守,实则分散了琅州卫的兵力,让顾思年的麾下无法拧成一股绳。 他们两不在函荆关的这段日子,胡瀚苍可是没少使手段针对顾思年。 再加上一位白发苍苍的楚仲骞,琅州卫几位高阶武将算是全部到齐了。 他们之所以回到函荆关是因为胡瀚苍的调令,说是要一起回来商讨如何营救六皇子尘风。 但他真的想救吗? 三人身披甲胄,一身青色长袍的第五南山在军帐中显得格格不入,肃杀之气中多了一股柔和。 保持这个姿势足足半个时辰之久的顾思年终于努动了嘴唇: “都准备好了?” 第五南山轻轻弯腰: “一切准备就绪。” 顾思年转身看向三位副总兵级别的将军: “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路。 我顾思年不想强求,此时离开,还来得及。” “我无所谓。” 褚北瞻面无表情的说道: “大哥说什么,我做什么。” 董寿咧嘴一笑: “我董寿是半路出家跟了将军,关系不如褚将军那么亲近,但我真的很喜欢如今的琅州卫,更喜欢将后背交给同袍的感觉。 所以,我愿意追随顾将军。” “你们真是疯狂啊~” 楚仲骞苦笑一声: “不知道老夫是年纪大了胆子小,还是顾虑太多,将军的想法真是吓到我了。 话又说回来了,老了老了,总该做点疯狂的事吧? 等埋入黄土,就再也没机会咯~” 三人的表态让顾思年的眼眸中有一丝感动闪过,朝三人抱以一笑。 第五南山轻声提醒了一句: “将军,胡瀚苍派人传话,说是今晚议事。 还剩两个时辰。” “那就。” 顾思年微微一挥手: “按计划行动吧~” 第391章商量救人? “召众将入内!” “末将等,参见胡大人!” “免礼,诸位请坐!” “谢大人!” 议事厅中人影纷纷,铁甲铮铮,两卫高阶武将尽数到齐。 油灯悬于四面梁柱,照亮了整个屋子,微微跳跃的烛光映衬在每一人的脸颊上,欢呼雀跃。 不知道是因为晨风被俘还是另有隐情,这屋子里总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好似有一股暗流在涌动。 雍州卫指挥使屠震,副指挥使萧川、游康;指挥佥事钱湛、罗轩。 琅州卫指挥使顾思年、副指挥使褚北瞻、董寿、楚仲骞;指挥佥事韦风成、秦熙、曾凌川。 自从游康调去雍州卫之后,琅州卫一直空着个指挥佥事的缺,钟鸣山一战殇鼓立营,先登营同样战功赫赫,曾凌川顺理成章的升任指挥佥事。 再加上一个坐在胡瀚苍下首位的葛靖,雍州前线所有的头头脑脑都到了,官阶最低的都是正五品。 胡瀚苍混浊的双眸在众人脸上扫视了一整圈,平静的说道: “风蚀谷一战,雍州卫指挥佥事晨将军被俘,其身份存疑。 本官知道,旬月以来军中流言纷纷、人心不稳,诸位将军在私底下也有推测。 晨风到底是谁? 本官今日就可以告诉大家答案。” 虽然绝大部分人心中都有了答案,但他们还是把耳朵竖了起来,毕竟这算是公开晨风的身份了。 “原雍州卫指挥佥事、晨字营主将晨风,乃是我大凉朝六皇子,尘风!” 屋内一片安静,众人神色各异。 尤其是萧老将军的表情最为复杂,他一手带出来的悍将成了皇子,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或许这些年来的朝夕相处能让萧川体会到这个年轻人的与众不同,可他从未想过晨风会是皇子。 老人很懊恼、很愧疚,如果那一日他战死在钟鸣山外,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喜也好、忧也罢,尘风的生死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胡瀚苍接着说道: “北燕提出的条件大家都知道,让我大凉朝割让雍州、琅州两州之地。 这可是我大凉先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土地,更是无数大凉子民赖以生存的家乡。 燕人宵小一句话就想拿走?简直是痴心妄想! 陛下已经给了回复。 割地,绝无可能!” “轰!” 众人纷纷起身抱拳,怒喝道: “陛下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即使是与尘风交情极好的顾思年也绝不会同意割地求和。 边关六镇同气连枝,两州之地割给燕人,边境门户洞开,以后还怎么抵御燕人的马蹄? 萧川有些忧心的问道: “那敢问大人,六殿下的安危怎么办?陛下可有圣喻?” “殿下的安危自然是头等大事。” 胡瀚苍朝着京城方向一抱拳: “陛下的意思,是让我等倾力相救,但也不可危及边关安全。 所以这次本官召集众将前来,就是商讨一下该如何救回殿下。” 胡瀚苍自然不可能说出陈裘带来的原话,不然岂不是显得陛下薄情寡义? 天子的颜面,总要照顾的。 顾思年微微抬头: “不知大人准备如何营救六殿下?我边军上下定会倾尽全力!” “不瞒众位将军说,本官心中已经有了些主意。” 胡瀚苍转过身来指着地图说道: “燕军大营现在成前中后左右,五营布防,将申屠景炎的帅帐牢牢护在当中。 本官的意思是派兵猛攻左右两座军营,打怕打服燕军,让北燕知道咱们的厉害! 左右两翼一旦开战,中军必然分兵去救,兵力空虚。 六殿下身份显赫、地位尊崇,一定会被关押在中军大营,此时我们就可以派出一支奇兵,绕过前锋,直插中军,营救殿下! …… 若是打得漂亮,咱们弄不好还能把申屠景炎给抓回来!” 胡瀚苍罗里吧嗦的说了一大堆,这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建议或者想法了,而是一份十分详尽的作战方案。 议事厅内十分安静,当胡瀚苍讲完之时,绝大部分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这救人的法子可真有点意思啊~ 萧川紧皱眉头,第一个站出来质疑: “胡大人,末将斗胆说一句,此方法怕是不妥。” “噢?” 胡瀚苍微微一笑: “老将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议事嘛,就是要畅所欲言。 呵呵~” 萧老将军有条不紊的分析道: “恕末将直言,经风蚀谷一战,我边军各部皆有战损,士气低落,军心战力比起燕军来还是差了一筹。 此时主动出击,怕不是最佳的机会。 其次,北燕左右两营皆驻扎着重兵,扎木苏与乌兰和木二人皆不是庸碌之辈,我大军出城奔袭很难一战而胜。 万一两军陷入僵持,鏖战不下,北燕前锋营兵分两路切断我军后路,该当如何? 最后就是偷袭北燕中军了,申屠景炎乃是北燕七皇子,身份之尊贵比起六殿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防卫必定森严。 更有拓跋烈、申屠翼这些悍将守卫左右,想要偷袭取胜,太难了。” 萧川的话总结起来就是一句,你胡大人的方案听着不错,实际打起来哪哪都不对。 胡瀚苍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也没说话,反而是屠恩接过了话茬: “哎,萧老将军言重了,本将倒是觉得大人之策甚是巧妙。 没错,我大军新败,燕军的实力确实胜我一筹,但正是因为如此,主动出击才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左右两营虽有重兵布防,可我大凉将士何等神勇,岂惧燕人宵小? 定能战而胜之! 老将军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只要攻破左右两营,北燕分兵去救,那空虚的中军大帐就是咱们的机会! 退一步讲,就算突袭中军的奇兵没能救出六殿下,那两翼的兵马只要大败燕军,就能抓获大量俘虏,到时候咱们就可以用那些俘虏换回六殿下。 从整体谋划来看,胡大人之计十分完美! 末将屠震,愿意依令行事!” 屠震一番话完全驳斥了萧川刚才的说法,甚至隐隐中暗指萧川怯战。 萧川有些愕然,心中生出一丝怒意,但凡是带过几年兵的将军都应该看出这一仗想赢有多难。 但老人很好奇,怎么顾思年那一帮琅州卫的将军们一声不吭,没一个提出反对意见。 不对劲啊~ 不过老将军独自一人也无任何退缩之意,冷着脸问了一句: “敢问胡大人,屠将军,就算这一仗打赢了,我们抓了不少燕军俘虏。 但申屠景炎气急败坏之下伤及殿下性命,这个责任,谁来担?” 第392章你,通敌! 萧川问出了一个最直接的问题,就算他们大胜,抓了一批俘虏,但北燕气急败坏之下杀了尘风泄愤怎么办? 以北燕的性格,干出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 “萧老将军问得很好,但这个问题本官给不出答案。” 胡瀚苍面无表情地说道: “老夫提醒诸位将军一句,这里是沙场,是生与死的战场! 做任何事都有风险,哪有绝对的安全? 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而为!” 萧川被噎了一下,冷着脸没说话。 “好了。” 胡瀚苍缓缓看向众人: “若是无人有异议的话,此战就这么定了,各营按计划备战。” 他的目光特地在顾思年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眼眸深处闪过一抹疑惑。 这家伙怎么一声不吭? “不行!末将绝不同意!” 萧川第一次表现得有些失态,苍老的嗓音在厅内回荡着: “想要营救殿下,本就该尽可能隐蔽,不打草惊蛇才对,哪有这么大张旗鼓的打法? 几路大军出动,明摆着告诉燕人我们要去救人! 不管是打得赢打不赢,殿下活着回来的机会都极为渺茫! 这不是救人,分明就是置殿下的生死于不顾!” 有些失态的老将军终于说出了心里话,这个计策在他看来没有半点救人的意思,应该说是故意要害死尘风才对! “放肆!” 胡瀚苍面带愠怒,冷声喝道: “萧老将军,本官平日里敬你德高望重、劳苦功高才对你客气有加,你莫要得寸进尺! 这儿是议事厅,不是你萧川的府邸,岂容你大呼小叫?本官奉皇命统领前线兵权,战事怎么打自然是我说了算! 本官在这里多说一句,我胡瀚苍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加害殿下,休得妄言!” 胡瀚苍的一顿训斥让萧川气得面色铁青,愤然转头看向顾思年: “顾将军,你倒是说句话啊,难道你要去打这一仗? 别忘了,我们的命都是殿下救回来的!” 老将军怒目圆睁、脸色铁青、一撮胡须不停地发抖,为了救尘风,他第一次如此失态,甚至不惜顶撞胡瀚苍。 在老人眼里他要救的不是什么大凉朝的六皇子,而是他一步步看着成长起来的晨字营主将,晨风。 其实他很不理解,为何顾思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站出来替尘风说一句话。 “老将军莫急,您先坐下。” 在所有人注视下,顾思年将萧川扶坐在椅子上,然后转身看向胡瀚苍: “敢问大人,此战的兵力如何布置? 何人领兵偷袭左右两座大营,又是哪支军伍需要绕过北燕前锋,直插中军?” 胡瀚苍目光微凝,平静地说道: “琅州卫骑兵众多,战力强悍,这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这一仗自然交给顾将军。 本官决意,左骑军、陷阵营、白羽营兵分两路,直扑燕军左右两翼; 顾将军可以亲率凤字营、望北营奔袭燕军大帐,营救殿下! 顾将军智勇双全,想必定能马到成功!” “我琅州卫主力尽出吗?” 顾思年并没有出言反对,只是伸手一指: “那屠将军呢?” “屠将军自然是坐镇函荆关嘛。” 胡瀚苍耐心地解释道: “救人归救人,我雍州防线可不能有丝毫差池,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大人好安排啊~” 顾思年诡异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一仗若是打赢了,救出六殿下,那大人自有泼天的功劳。 但这一仗若是打输了,殿下遭燕人迫害,我琅州卫又损失惨重。 到时候大人与屠将军将战败之罪往我顾思年以及琅州卫的头上一推,自己撇个干干净净。 排除异己。 真是好计啊~” 顾思年的话让不少人面色大变,萧川更是满脸错愕,这话也是能当面说出来的? 胡瀚苍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去: “顾将军,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老人没有破口大骂,语气极为低沉。 但所有人都听得出胡瀚苍话语中的怒意,一旁的屠震更是死死瞪着顾思年。 “呵呵,没什么,只是说出了大人的心里话罢了。” 顾思年冷声一笑,转而看向屠震: “况且末将认为,屠将军并没有接着领兵的资格!” “砰!” “放肆!” 屠震终于忍不住了,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顾思年,你莫要不知天高地厚,仗着打了几场胜仗就敢在本将军面前耀武扬威! 别忘了,你我同阶!论从军资历我屠某比你高了不止一筹,我有没有资格领兵,何时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屠震气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啊,对顾思年积攒了这么久的怨气一股脑儿全爆发了出来。 一场议事,局面似乎越来越乱。 “你不适合领兵与能不能打仗、资历深浅没有关系。” 顾思年的目光突然一寒: “而是你屠震,有通敌之嫌!” “轰!” 这句话在所有人耳边炸响,萧川、罗轩这两位更是脑瓜子嗡嗡的。 就连胡瀚苍也是一脸懵逼,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屠震好端端的怎么就通敌了? 屠震自己都快气笑了: “顾思年!你可知道栽赃本将军是多大的罪名? 你多长一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我可不会空口无凭胡乱栽赃!” 顾思年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 “这是我琅州卫游弩手刚刚从屠总兵亲卫手里截获的密信! 上面写着我军绝不会答应割地换人,甚至有可能发起进攻,望燕军早做防备! 我两卫精锐在雍州边境的布防兵力、位置更是标注的清清楚楚。 还请屠将军解释解释,这封信是送给谁的? 申屠景炎?” 顾思年每一句话都让人震惊,事态越发诡异。 “胡说!你个王八蛋,血口喷人!” 屠震一个健步抢过了顾思年手中的密信,匆匆扫了几眼,随即脸色大变: “怎,怎么可能! 这绝不是我写的!绝对不是!” 屠震目光大骇,这封写着边军布防的书信确确实实是自己的笔迹,可自己从未写过这封信! 屠震的反应让胡瀚苍心头一颤,一股极为不详的感觉迅速涌遍全身。 顾思年厉声道: “想不到堂堂一卫指挥使,竟然私下与燕人勾结! 怪不得风蚀谷一战你眼睁睁看着我凤字营身处险境,血战燕贼也不愿意出兵相救。 想来那一战就是你屠震与燕人串通好了,要害我凤字营! 上千将士的血债,谁来还!” 顾思年的目光逐渐阴狠,几名琅州卫将领冰冷的眼神同时汇聚在了屠震身上。 胡瀚苍的脑筋在飞速转动,他在考虑该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 但他可以确定,这封信一定是顾思年栽赃!说屠震通敌,太过可笑。 屠震也急了,转身看向胡瀚苍: “大人!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这封信绝对不是我写的! 栽赃,一定是栽赃! 是他,是顾思年……” “嗤!” 屠震的话还没说完,一柄锋利的匕首突然从后背捅穿了他的胸口,让他浑身麻木。 “噗嗤!” 看着鲜血一点点从刀口低落,屠震艰难的转过身,顾思年那双冰冷的眼眸映入了他的视野。 让人绝望, 令人窒息。 第393章老夫眼疾,看不见 “你,你怎么敢……” “扑通~” 屠震的尸体轰然倒地,瞪着一双绝望眼神的他到死都没想明白,顾思年怎么敢在这种场合下杀了自己? 鱼死网破还是胸有成竹? 鲜血在地面上缓缓流淌,猩红刺眼,更刺痛了不少人的眼眸。 顾思年随意的拍了拍手,轻声道: “雍州卫指挥使屠震通敌叛国,罪不容诛,理应处死!” “大,大胆!顾思年,难不成你要造反吗!” 经历过片刻失神的胡瀚苍终于反应了过来,怒声大骂: “案件还未查明,岂能随意定罪?就算屠震真的通敌,也轮不到你顾思年行刑! 本官看你是公报私仇,蓄意杀人!这可是杀头的大罪,谁也保不住你! 来人,给我拿下! 游将军,立刻将其拿下!” 屠震死了,胡瀚苍第一反应就想到了游康,毕竟这位可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而且满屋子的将领他最信任的就是游康了。 可游康的屁股在椅子上没有挪动半点,抬起头反问了一句: “通敌叛国,不该杀吗?风蚀谷上千将士的血债,不该有人还吗?” 淡淡的声音在屋内回荡,平静中又带着杀意。 “你!” 胡瀚苍的瞳孔骤然一缩: “你是顾思年的人!” 这个老狐狸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单看游康一个眼神、一句话语就能想明白所有事。 什么从琅州卫调到雍州卫了、什么带着四千右骑军投靠了,什么蒙厉他们与游康斗殴了……甚至于连当初游康拿刀顶着顾思年的脑袋都是装的! 从头到尾,游康都是真正效忠于顾思年的!将胡瀚苍与屠震两人都给骗过去了。 一出好戏啊! 而这出好戏自然是第五南山的手笔,他猜到了胡瀚苍有心分化琅州卫,而游康就是他最好的人选!所以他提前一步布局,故意将游康安插在了胡瀚苍的手底下。 实际上除了顾思年、褚北瞻、第五南山以外,琅州卫其余将领全都不知情,这样才会让蒙厉他们的反应才更加真实。 这出戏演了这么久,总算落幕了。 “什么你的人他的人,我们都是大凉武将,不都是陛下的人吗?” 游康的嘴角勾起一抹鄙夷的笑容: “不过胡大人以为随便捏造几封虚假的信件就能挑拨我边军同袍的关系?你以为许下些承诺,给点升官发财的好处就能收买我游康?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荣华富贵在别人眼里是好东西,但在我游康看来。 不值一提!” 胡瀚苍的眼神中出现了些许惊恐,目光一转: “钱湛,罗轩!立刻给本官将顾思年拿下! 立刻!” 钱湛依旧是那张冰山脸,默默的看了胡瀚苍一眼,纹丝不动。 罗轩虽然不是顾思年的人,可当那具死尸倒地的时候他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一股痛快。 在今天下午,褚北瞻找了一次罗轩,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是非对错,自有因果,每个人的心中都应该有一杆秤,称出公平道义。” 当时罗轩稀里糊涂,但现在他明白褚北瞻的意思了。 屠震该死! 他没有起身,学着钱湛的样子将头扭到了另外一边。 胡瀚苍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底,他突然意识到不仅游康是顾思年的人,钱湛他们这些所谓的屠震嫡系也是顾思年的人! 自己一门心思在瓦解顾思年的兵权,却没料到自己的底都被人掀了。 大厅内一片死寂,胡瀚苍举目皆敌~ …… 琅州卫的驻地中有一座高楼,第五南山登高远眺,依稀可以看见坐落于城中央的议事厅,也可以清楚的看到四座城门上闪烁着的火光。 蒙厉、花寒等一众将军尽数站在他的身后,一身青衣的第五南山在夜色与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飘逸。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啊~” 第五南山背对众人,问了一句:“事情都办妥了?” “放心吧先生。” 蒙厉狞笑一声: “尽在掌握!” “那就好。” 第五南山负手而立,轻挥衣袍: “今日过后,前线就变天了~” …… “来人!快来人!” 议事厅内响起了胡瀚苍惊慌而又不安的吼叫: “给我将这群反贼拿下!统统拿下! 杀了他们,全都给本官杀了!” 他的嗓音在颤抖,心中带着恐惧。胡瀚苍突然意识到今天可能是一场: 兵变! “胡大人,别喊了。” 顾思年微微弯腰,将那柄短小的匕首从屠震的胸口拔出,随意的说道: “今天议事厅中值守的甲士都是我的人,大人的亲随也被控制了。 就连你安插在各营的那些亲信将校也都在我的监视之下。 就算你叫破喉咙,也没人会应你一声。” 果然,任凭胡瀚苍如何高呼,屋外也没见一名甲士冲进来,一片死寂。 今天府中的护卫本该是屠震的人,却被钱湛给换掉了。谁能想到这位跟了屠震这么多年的安雍营主将会是顾思年的人。 “你,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胡瀚苍哆哆嗦嗦的说道: “你们这是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顾思年,你可想清楚了!” 恐惧一点点侵袭老人全身,色厉内荏的吼声中带着恐惧。 “造反?呵呵。” 顾思年擦拭着那柄匕首下的血迹,笑了笑: “琅州卫主力牢牢占住了四门,没有我的军令,一兵一卒都出不去。 就算我顾某现在杀了胡大人,真的造反,又有谁能出去报信?” 胡瀚苍浑身都开始打颤,踉跄着跌倒在地: “顾,顾将军,没必要走到这一步吧?有话我们好好说。 老夫若是真死了,你顾思年也难逃干系啊!” 他再也没有兵部侍郎的威风,在死亡面前,官位显得不值一提。 这就是第五南山说的那句话: 一力降十会! “我是真想杀了你啊,可你还有点用~” 顾思年满脸冰寒,钟鸣山一战、风蚀谷一战,多少兄弟因为这个老贼命丧疆场! “来人!” 顾思年大手一挥:“拖下去,好生看押!” “诺!” 几名凶神恶煞的军卒走了进来,一人一只胳膊就把胡瀚苍给架走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像死狗一样给拖走。 这场变故一点点落下帷幕,在座的几乎都是顾思年的嫡系,除了萧川与罗轩,剩下的都是同谋。 老将军一愣一愣的,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 大家的目光下意识的看向了葛靖,胡瀚苍被抓起来了,场中地位最高的人就是这位北境司司丞了。 老人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微闭眼眸: “别看我,老夫近日身体抱恙,眼疾复发,什么都看不见。 唉~ 到底还是老了啊。” 萧川与罗轩无比愕然,竟然连葛靖也站在顾思年这一边! “对了,老夫多说一句。” 葛靖扭了扭身形,就像是伸了个懒腰: “屠总兵通敌被杀,胡大人也不在,老夫身体抱恙,无法领兵。 所以从现在开始,由顾将军全权指挥前线战事,任何人不得抗命!” “轰!” 除了萧川与罗轩,满屋的将领都齐齐抱拳,弯腰怒喝: “参见顾将军!” 顾思年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望向萧川与罗轩。 二人仅仅犹豫了片刻,便弯腰抱拳: “末将谨遵顾将军军令!” 葛靖笑了,朝顾思年投去一抹得意的眼神。 顾思年迈前一步,沉声喝道: “各营整军,决战的时候到了!” 第394章大人可以活 “嘎吱~” 顾思年推开一扇禁闭的屋门,缓步走入屋内,木制的房门嘎吱作响。 四名壮硕的军卒守在房门口,凌厉的目光不断扫视四周,任何人也无法靠近这间偏僻的厢房。 胡瀚苍呆呆的坐在屋内,面色沮丧,时而愤怒、时而恐慌,那一张老脸看起来很是古怪。 直到现在他还没回过神,顾思年竟然敢做出这种事。 当他看见顾思年进入屋中,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时候本能的往后一缩: “你,你要做什么?” “呵呵,胡大人不用怕。” 顾思年随意的搬了把椅子过来坐下: “都是同僚,难不成我还能害你?” 顾思年手里还端着笔墨纸砚,顺手放在了桌上。 “同僚?” 胡瀚苍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笔墨,随即讥讽道: “屠震不是你的同僚?还不是转头就被你杀了。 他身上的血怕是还没干。” 他忘不了顾思年捅进屠震后背的那一刀,鲜血滴落,让人心颤。 顾思年杀的可不是什么不起眼的小角色,而是正四品雍州卫指挥使,镇守一方的边关大将! “屠震通敌,死有余辜。” “通敌?他是不是真的通敌,顾将军心里清楚!” 顾思年眉头微挑: “他有没有通敌不重要,有他通敌的物证就够了。” “你真狠啊!” 胡瀚苍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犯下滔天大罪!” “我狠?” 顾思年冷笑出声: “我有你们狠? 钟鸣山一战,胡大人为了一己私利、为了呈送京城的军报好看,将我琅州卫将士置于险地! 燕军兵力众多,却硬逼着全军将士强攻山头,白白死了那么多兄弟! 您老打着什么算盘我不知道吗?打赢了,功劳是你的,打输了,我顾思年问罪下狱!” “顾将军,你是朝廷武官,是边军战将!” 胡瀚苍瞪着一双眼睛说道: “军人服从命令乃是天职!本官怎么领兵打仗,用不着你来教吧?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钟鸣山一战确实是胡瀚苍一意孤行才造成了那么大伤亡,但他可不愿意当面承认。 “那风蚀谷一战呢!” 顾思年针锋相对: “屠震进军拖沓、故意将沙泉岭放给燕军,断我后路。 你敢说他不是故意的? 数千将士被围,你胡大人拒不出兵相救,居心何在? 别拿什么雍州防线做幌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申屠翼是故意牵扯我军兵力! 还不是想故意针对我顾思年!” 胡瀚苍铁青着脸: “随便你顾将军怎么说吧,老夫如今是你的阶下囚,任由你宰割。” 他很清楚,顾思年既然敢杀屠震那就也敢杀了他,讨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事到如今,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顾思年微微一笑:“大人可以活,但要替我做一件事。” 胡瀚苍的目光亮了亮,没有吱声。 有谁又真的愿意去死呢? “劳烦大人写一封奏折,送往京城。 就说屠震密谋通敌,意欲降燕,证据确凿,在作乱之时被您老识破,当场格杀。 另外嘛,再保举游康游将军为雍州卫指挥使。” 胡瀚苍先是一愣,随即讥笑道: “顾将军当老夫是三岁孩童不成?这封奏折一写,岂不是坐实了屠震的罪名? 到时候我写完奏折,顾将军还能留老夫活命?” “胡大人,您应该知道我不是在和你讨价还价。” 顾思年目光微凝: “我既然能伪造出屠震的亲笔信,自然也能模仿您老的笔迹。 让你写,只不过是想让胡大人跟我绑在一条船上罢了,也只有这样,我才有理由让你活下去。 不写,你必死,写了,你就能活!” 屠震到死都没想明白那封信是哪来的,因为他不知道顾思年在书法方面有惊人的造诣,模仿他的字迹更是手到擒来。 至于屠震的字迹嘛,作为亲信的钱湛随随便便就能从他军帐里偷出一沓信件。 顾思年的威胁让胡瀚苍的心头咯噔一下,老人极为挣扎的抬起头来: “将军此话当真?” 顾思年站了起来,将笔墨纸砚推到他面前: “我顾思年发誓,写了这封有些,我绝不会碰大人一根手指头! 信与不信,全看大人自己!” 一语言罢,顾思年施施然离去。 胡瀚苍盯着桌上的笔墨纸砚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在一声哀叹中提起了笔: “唉~” …… “大哥!北瞻,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大的事竟然瞒了我们这么久!” “就是!害得我们一直错怪游将军!” “都怪大哥!故意不说!” 军帐里埋怨声四起,秦熙、蒙厉、曾凌川这帮人一百个不乐意。 游康假意投靠胡瀚苍,这么大的秘密顾思年从头到尾都没透露过口风。 “哎哎哎,别怪我。” 顾思年伸手一指:“都是第五的主意!刚我别告诉你们,说这样演的真一点。” “第五南山!” 蒙厉气得破口大骂:“你个老六,差点没把我害死!” 第五南山目瞪口呆啊,没想到顾思年这么快就把他卖了。 “哈哈哈哈!” 游康在边上笑得那叫一个开心啊,好久没和兄弟们扎堆相处了,满脸笑容。 “咳咳。” 秦熙几人极为尴尬的说道: “当初,当初是我们错怪你了,是,是我们不好。” 大男人认错可不容易啊,一个个脸都有些红。 “哎,都是兄弟,说这个做什么。” 游康大笑着说道:“不满你们说,早就想和蒙厉过过招了,那次可算是打了个痛快!” 其实这几个月来最难的就是游康,不知道背负了多少骂声,更是眼睁睁的看着凤字营被围,只能在军令中后撤。 那种痛苦,只有游康自己知道。 好在都挺过来了。 蒙厉嘴角一咧: “你还别说,我到现在都觉得屁股疼,估计是被你给摔坏了。” “哈哈哈~” 众人哄然大笑,其乐融融。 第一次出现在人群中的钱湛颇为感慨,甚至有些动容。 入军这么多年,这样的场面他可从未在雍州卫见过。 和这样一群人并肩作战,还用得着担心会被别人从背后捅刀子? “行了行了,都别闹了。” 顾思年压了压手掌: “以后有的是叙旧的机会,该谈正事了。” 帐内迅速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换了一副极为严肃的表情。 顾思年轻声道: “想要救尘风,光靠正面开战是万万不行的,必须要有人潜入燕军内部。 游兄,你准备好了吗?” 游康抱拳沉喝: “按照将军的吩咐,全都准备好了!” 顾思年满脸凝重的叮嘱道: “此一去风险极大,万万小心!” “放心!游康定不辱命!” 第395章游康降燕 夜幕之下的雍州关外静悄悄的,凉燕双方还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战事没有杀伐。 平静的夜色下有无数暗流涌动,或许在一片毫不起眼的密林中就藏着某一方的斥候,随时会要了哪个冒失鬼的命。 燕军大营的火光连成一片,星星点点,宛如火龙盘踞在关外,虎视雍州。 停战的这一个多月,北燕陆陆续续从北荒三州抽调了大批士卒充实军力,随时准备再度掀起一场大战。 “凉军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申屠景炎微皱眉头,目光在地图上扫视了好几圈,最后停留在雍州一线。 一个多月的时间杳无音信,不见开战也不见凉朝的答复,这位七皇子等得有些焦急了。 “应该快了吧。” 百里曦倒是悠哉悠哉: “前些日子不是有京城车驾抵达函荆关吗?貌似是皇城内侍里的某位公公。 不是皇亲贵胄也不是朝堂重臣,却来了个天子近臣,那肯定是带着口谕来的。 会不会割的,近日必有消息! 殿下不用急,耐心等着便好。” “你还真是个慢性子,这么沉得住气?” 申屠景炎白了他一眼,反问道: “如果凉朝不同意割地,该当如何?” “给就给,不给咱们就抢。” 百里曦微微一笑,右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握: “咱们大燕的铁骑,可不讲那么多道理!” 一身蓝袍的百里曦虽然满腹书生气,可说出来的话却气势不凡。 “哈哈哈!” 申屠景炎朗声大笑: “还是你说话合我胃口,中听! 若是凉朝不割地,我们就拿尘风的脑袋祭旗,开战!” “啊啊啊~” “轰隆隆~”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嘈杂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疾步走到军帐门口,驻足遥望。 他们发现前锋营的位置隐隐有火光亮起,杂乱不堪,刺耳的嘈杂声也是从那儿传出来的,打破了夜色的宁静。 “凉军偷袭?” 申屠景炎的眉头瞬间一皱。 “不像,这动静不大。” 百里曦冷喝一声: “来人,去前锋营看看,到底出什么事了!” “诺!” …… “末将巴图额登,参见殿下,见过百里先生!” 一名身材壮硕,满脸阴冷气的将领走进了申屠景炎的帅帐,神态恭敬。 巴图额登,征南副将军,申屠翼的副手,在前线军中的地位仅次于申屠翼与拓跋烈。 因为乌兰和木与扎木苏两个家伙不争气,先后被凉军活捉,有些丢人,所以申屠景炎特地将他派去了前锋营,坐镇前沿。 “到底是怎么回事?” 申屠景炎有些不悦地问道: “大半夜还吵吵闹闹,是有凉军的斥候袭扰?” “回殿下的话,不是斥候袭扰,是有一队凉军叛出了军营,前来投降。” “叛出军营,投降我大燕?” 这样的回答还真让申屠景炎二人意外。 “是! 两个时辰前末将发现有凉军逼近我方大营,末将第一时间率兵出营查探。 却发现是一队凉军正在被另外一支凉军追杀,见我大军抵达,追兵就退走了。 然后末将仔细盘问才搞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额,降将是雍州卫副指挥使,游康。” 巴图额登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确确实实是游康。 “游康?” 申屠景炎愣神了一下,嘴角微翘: “有意思,带上来看看!” “诺!” “带游康入帐!” 很快这位雍州的高阶武将就被几名军卒推进了大帐。 游康脸色憔悴,铠甲上带着点点血迹,手里还捧着一个大木盒子。 虽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隐隐有一股血腥味在军帐内弥漫。 申屠景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几眼,他对游康还是很好奇的。 根据之前他们掌握的消息,游康本是顾思年的人,后来却投靠了胡瀚苍与屠震,这其中肯定牵扯到了一系列的派别纠纷。 再有,游康在战事中的表现甚是勇武,是北燕重点关注的那批武将。 “你就是游康?” “是!” 游康没有行礼,就这么直着腰板,正视申屠景炎答话。 “大胆!” 巴图额登怒目圆睁:“怎敢如此与殿下说话? 跪下!” “哎,无妨。” 申屠景炎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饶有兴致的问道: “将军放着好好的雍州卫副指挥使不干,却要当凉朝的叛徒? 若是本殿记得没错,从琅州到雍州,将军一直是边军悍将,征战多年,手里沾着我无数大燕将士的血啊~” 游康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被逼无奈罢了。” “那本殿还真想听听,怎么个无奈法?” “自从我去了雍州卫以来,战功赫赫,备受胡大人信任,可屠震这个小人心生嫉妒,多次在暗中给我使绊子,屡屡在胡瀚苍面前进献谗言。 一个月前风蚀谷战败,他指责我救援不力,当众打了我三十军棍!实在可恶! 这次更是污蔑我游康通敌叛国,想要将我置于死地。 既然他说我叛国,那我就叛个国给他看看,这个王八蛋!” 游康的脸色满是怒意与不甘,表情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屠震要置你于死地?” 申屠景炎有些诧异,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百里曦,两人都在思考这番话的真实性。 “末将所言,字字句句皆是实情!” 游康抱拳沉喝道: “还请殿下给个机会,大人不记小人过,日后我游康愿意替大燕效死力!” 帐中有些沉寂,巴图额登就在一旁冷眼看着游康,随时防备他有异动。 反正他是不信游康会投降的。 过了好一会儿,百里曦突然轻声一笑: “将军真当我大燕都是三岁孩童?苦肉计罢了,如此拙劣的诈降伎俩也想骗过我们? 来人,拖出去,砍了吧。” “诺!” 几名壮汉凶神恶煞的迈前一步,说杀人就杀人,毫不犹豫。 “等等!” 游康冷喝一声: “末将知道口说无凭,所以特地带来了我的诚意。 若是殿下看完之后还不信,再杀也不迟。” 坚毅的眼眸中看不出半点惧色。 “诚意? 来吧,让本殿瞧瞧是什么东西。” 申屠景炎下意识的看向了游康怀中抱着的木盒,大概率就是这个。 只见游康轻轻打开木盒盖子,沉声说了一句: “大凉朝雍州卫指挥使,屠震的人头!” 第396章真假降燕 古朴又显简陋的木盒中摆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恶臭般的血腥味就是从这儿散发出来的。 雍州卫指挥使的人头? 不管是申屠景炎还是巴图额登,在场的燕人都蒙了,唯有百里曦凝着双眼眸,脑子在极速转动。 巴图额登两步上前,仔仔细细的盯着人头几眼,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 “殿下,真的是屠震!” 作为雍州卫指挥使,屠震的画像早就在燕军高层传了个遍,巴图额登更是在战场上亲眼见过他一次,游康绝对做不了假。 申屠景炎愕然抬头: “你竟然敢杀了屠震?” 饶是以申屠景炎沉稳的性子都被震惊了。 游康冷声道: “他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吗?我为何不能杀他? 昨日傍晚,我率人偷偷潜入屠震营中将其斩杀,准备献给殿下作为见面礼。 杀了人,砍了头,本想着偷偷摸摸逃出来,却不想被守军发现,出动了大批追兵一路追杀。 我麾下不过百十号亲兵,一路缠斗死伤不少。 若不是巴图将军及时领兵赶到,我估计也不会活着见到殿下。” 巴图额登隐晦的点了点头,意思就是那些追兵真的在痛下杀手,差点宰了游康。 燕人的表情让游康很满意,他微微一笑: “殿下,这份见面礼,够不够做我的晋身之资?” 申屠景炎一时间真犯了难,之前你要是跟他说游康会投降,打死他都不信。 但现在他真的来了,还捧着屠震的人头。就算用苦肉计也犯不着真杀了一个指挥使吧,那可是边关前线顶天的大人物。 哪怕游康是诈降,光靠这颗人头申屠景炎也得好好重赏他一番,要知道开战以来燕军斩杀的最高级别将领仅仅是一个副总兵赵泽天。 而且那位还是被游康给逼死的。 申屠景炎没有说话,隐晦的朝旁边使了个眼神。 百里曦一步向前,瞟了一眼木盒中的人头笑道: “将军杀了屠震,投靠我大燕,图什么?背负叛国的骂名难道只为了图一条活路? 你手里沾着无数燕人的血,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义父游峰就死在我们手里,可以说咱们两边有深仇大恨。 你凭什么认为拿着屠震的人头过来我们就能给你一条活路?就不怕被我们一刀杀了? 我要是你,大可以杀了屠恩然后往深山老林里一躲,隐居荒野,我相信大凉的官府也没那个本事把你找出来。” 百里曦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游康,很是诡异。 游康昂着头,冷声道: “到底是大燕的异瞳子,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 但在下觉得你们杀了我义父,我也杀了你们不少人,咱们扯平了。 先生说得对,隐居荒野是最安全的选择,可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可庸碌一生? 我游康宁愿威名赫赫的死,也不愿意籍籍无名的生。 既然凉朝已经没有我的活路,燕朝自是我得不二之选。 统兵沙场、征战四方是男儿本色,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我游康也爱! 这个理由,可以吗?” 游康直视着百里曦的眼眸,他知道,这是百里曦的试探。 “哈哈哈,说得好,将军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是个真性情。” 百里曦绕着游康转悠了两圈,反问道: “可你凭什么认为我大燕会重用你? 用不用你,屠震都已经死了。你对我们而言似乎并没有其他价值啊。 论兵马,你随行就带了百十号护卫,在战场上能顶什么用? 论将才,我大燕能征善战的武将数不胜数,没必要冒着被骗的风险用你吧?” “我自然有我的价值。” 游康面不改色: “非是末将夸口,不管是雍州卫还是琅州卫,末将都有些威望与人脉。 等到燕军进入雍州,我轻轻松松就可以拉出上万兵马,替大燕效力。 雍州琅州的地形末将都熟悉,有我率军冲锋在前,必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末将的要求也不高,拿下雍琅二地,交于我管辖即可!” 申屠景炎的目光亮了亮,这个要求倒也不算高,以凉人治凉人不失为一条上策。 游康对答如流,看不出任何破绽,可百里曦却出人意料的挥了挥手: “来人,拖下去,关进牢房!” 游康面色陡变: “我游康诚心投靠,该说的也都说了,先生何故如此!” “呵呵,是真是假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百里曦冷声一笑: “等我们进了大凉过境再说吧,这段时间就委屈将军先待在牢房。 押下去!” 几名卫兵不由分说,直接将游康给押下去了。 一直等到人走,申屠景炎才皱着眉头问道: “你不信他?” “殿下信?” “我觉得可信度很高。” 申屠景炎若有所思的分析道: “别的不说,光是一颗屠震的脑袋,游康就绝对回不去大凉了,投靠我大燕是他唯一的选择。 况且游康从军多年,又先后在两卫为将,他的旧部定然遍布全军,足以为我所用。 刚刚我仔细听了他的每一句话,并无破绽漏洞。” “殿下说的都很有道理。” 百里曦目光微凝: “但在我看来,毫无破绽就是最大的疑点! 大敌当前,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先关起来再说。 若是他真能为我们所用,也不急在这一时!” “有道理~” 申屠景炎点了点头,嘴角一翘: “不管怎么说,屠震死了就是好消息。 接下来我就耐心等着凉朝的回复吧~” …… 两天后的一个清晨,没什么暖意的阳光洒满大地,天地间依旧是瑟瑟寒风呼啸。 昨夜晚睡的申屠景炎还未起身,整座皇帐都被亲军们牢牢护卫。 百里曦突然步履匆匆的走到了军帐门口,急声问道: “殿下起来了吗?” “回先生的话,还没有。” “还没有?” 百里曦沉声道: “劳烦进去通报,就说我有急事求见。” 守卫亲兵苦着脸,有些为难的说道: “先生,殿下昨夜睡得晚,此时打搅怕是不好吧? 要不您晚些时候再来?” 这些人知道百里曦的身份,所以言辞间极为客气。 百里曦皱了皱眉,有些犹豫。 “百里兄有急事是吧?让他进来吧。” 就在这时,帐内传出了申屠景炎的声音,语气中带着些疲惫。 百里曦二话不说,急步入内。 申屠景炎刚好穿着一身睡袍从内帐走出,睡眼惺忪: “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凉朝给回复了。” 百里曦举起手中书信: “同意割地!” 第397章凉朝割地 前锋营的巴图额登、左右两翼的扎木苏、乌兰和木等等全都被一纸军令调回了中军大营。 申屠翼、拓跋烈等人同样在场,帅帐内聚集了北燕身在前线的所有高阶武将。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申屠景炎挥了挥手中那张薄薄的信纸: “凉朝已经同意割地,换尘风回国。” “哈哈哈,太好了!咱们这下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兵不血刃拿下两州之地,还是殿下英明神武,指挥有方!” “哈哈哈,痛快!” 帐中喜意一片,打了一年多,燕军还停留在函荆关外止步不前,如今活捉了一个皇子就换回两州之地,如何能不高兴? 拓跋烈倒是诧异的抬起了头: “这次凉朝怎么这么痛快,足足两州之地,就这么割给咱们了?” “呵呵,他们也没有完全按照咱们的意思来。” 申屠景炎轻声道: “他们不愿意给两州,只愿意割让一个雍州。” 扎木苏冷着脸骂道: “这群凉贼,竟然还敢跟咱们大燕讨价还价,就不怕咱们卸了尘风一条腿送回去?” “哎,咱们不能太贪心。” 申屠景炎嘴角轻笑: “凉朝边关六州之地连成一线,六卫同气连枝,拿下一个雍州,其他五州便被咱们从中间一分为二,日后再出兵会更加轻松! 只要咱们在雍州站稳脚跟,就会像一颗钉子,牢牢插在大凉境内! 实话跟大家说吧,本殿一开始就没想过凉朝会痛痛快快的把两州割让给我们,提出割让雍州琅州只不过是为了谈判罢了。 那可是数十座城池,近百万老百姓的家园,用尘风一条命换过来,划算。 一个雍州,足矣!” 这下大家才明白过来,怪不得七殿下看起来这么高兴。 申屠景炎就像是一个奸诈的商人,提前把对方砍价还价的余地给留了出来,而凉朝的砍价刚刚好砍在了他的心坎上。 百里曦随即补充道: “凉军提出,十天后前线驻军会退出函荆关一线,让开边防,以示诚意,我燕军可以自由驻扎。 然后我军需要送还六皇子尘风,并确保他的安全,之后凉军才会撤出整个雍州。” “这么个交换方案也算合理。” 申屠翼思索一下说道: “雍州边防实际上就集中在前沿的函荆关一线,我大军只要进入函荆关,雍州境内就无险可守。 哪怕他们到时候变卦反悔,我大燕的马蹄也可以轻而易举的踏平整个雍州。”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只要让出前沿防线,那与让出整个雍州没什么两样,送还尘风也不是不行。 “额,末将斗胆直言。” 拓跋烈躬身道: “凉军狡诈,那个胡瀚苍是老狐狸,顾思年更不是个安分的主。 还有那些个前线武将与我们有血海深仇,他们真愿意心甘情愿的让出雍州? 凉朝究竟是真心割地,还是在给咱们下套,是不是需要小心斟酌一下?” “拓跋将军考虑的周全,说得极是。” 申屠景炎平静的说道: “所以这次召集大家前来就是议一议,如何安全的接收函荆关一线。 就算是凉军给咱们下套,对咱们来说也是个机会,只要能进进入函荆关,咱们就有攻入雍州的可能! 大不了就拿那位六皇子祭旗!” 这次倒是和风蚀谷换俘一战有点像,一方以逸待劳,一方必须出动。 不过主动权变成了凉军,毕竟申屠景炎对函荆关垂涎已久。 几人全都挺直了胸膛,沉声道: “请殿下下令!” 申屠景炎轻轻一挥手,百里曦神色平静的站到了地图前,沉声道: “雍州防线由函荆关、左函军镇、右函军镇组成,三地互为犄角,我军自当需要兵分三路接收城池。 函荆关作为雍州门户,凉军若是想耍诈,则必定会在此处使绊子。 所以十天之后,乌兰和木与扎木苏各领五千兵马,先行进驻左右军镇,守住函荆关的两翼。 待确保两翼安全之后,巴图将军再领五千人,占领函荆关,将整条雍州防线握在手里!” 三人同时迈前一步: “诺!” 申屠翼疑惑问道: “三路都只有五千兵马,是不是少了点?” “呵呵,这不是防着凉军使诈吗?” 百里曦的手掌在地图上一按: “待三路兵马出发之后,殿下会亲自出动,申屠将军与拓跋将军随行,大军主力倾巢而出,集结于函荆关外五十里处。 若是凉军老老实实割地,那咱们就顺手接收函荆关防线; 若凉军有埋伏,耍什么花样,那就请三位将军死守函荆关一线,我大军随即与凉军决战! 这样一来,咱们进可攻退可守!” “诺!” 众人精神一振,这样的安排倒是合情合理,面对任何情况都能稳住阵脚。 拓跋烈抬头问道: “殿下,那个尘风怎么办,带着一起走?” “当然不带。” 申屠景炎冷声一笑: “在没有完全控制雍州防线之前,他只能待在牢房里。 图珂,给你五千兵马留守中军大营,好好看着尘风还有游康那批人。 若是凉军耍花招,那咱们就宰了这位六皇子!” “末将领命!” 图珂迈步而出,之前钟鸣山一战,北燕驻幽州将军阿拉坦战死,这位图珂刚好接任。 “好了,具体部署就这样。” 申屠景炎大手一挥: “各自准备去吧,能不能马踏雍州,就看这一次!” …… 北燕大营稍稍靠后一点的位置用栅栏围起了一片空地,四周有燕军看守。 这儿类似于一片临时的牢房,游康以及他带过来的上百随从就被关押在此。 上百人两三成群,互相倚靠着半坐在地。为了防止他们耍花招,燕军给每个人都带上手铐脚铐。 明明是来投降燕军的,得到的却是囚犯待遇。 游康缩在角落边缘,挨着他坐的竟然是顾思年的亲兵统领: 小六子。 小六子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珠子正在四处打量,一看就没安好心。 游康压低着声音问了一句: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你?” “喏,东面。” 小六子努了努嘴: “燕军押送我们的时候从那片区域经过,我看到有一顶军帐附近的守卫极为森严。 若是我没猜错,那里面关押的应该就是六殿下。” “好!” 游康阴险一笑: “只要找到人就好办!” 第398章燕军入城 函荆关五里外,一支五千人的燕军正原地驻足,军旗高高飘扬。 巴图额登驻马而立,遥望远处,他这个位置已经能依稀看见函荆关的城头了,但似乎并没看到有守军驻扎的迹象。 往常燕军若是抵近到如此近的距离,凉军要么全城戒备、旌旗漫天飞,要么早就派大军出来迎战了,哪会如此安静。 巴图额登自言自语了一句: “莫非凉军真老老实实的撤出了函荆关?” 身侧的黑脸副将兴致勃勃的说道: “将军,那咱们岂不是能兵不血刃的进入函荆关?哈哈,真舒服啊。” “别高兴太早。” 巴图额登瞪了他一眼: “殿下交代了,一切都要小心,凉军指不定要耍什么花招。 咱们奉命接管函荆关,万不能出差错!” “他们的皇子还在咱们手上,谅他们也不敢做什么出格之举。” 黑脸副将狞笑道: “我大燕的铁蹄只要一入城,这座函荆关就是咱们的了。” “驾!” “哒哒哒~” 两名斥候从不同的方向疾驰而来,飞奔至巴图额登的面前抱拳喝道: “启禀将军! 函荆关城门大开,城内守军已经不见踪影,整座城池空无一人!” 这队斥候奉命先行一步入城查探,听了他们的话巴图额登悬着的心就放下来了一些。 “很好。” 巴图额登微微点头: “左右两座军镇什么情况,有没有发现异常?” “回将军话,乌兰将军与扎木将军派人来传话,他们已经占领两座军镇,正在巩固防线,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好!哈哈哈。” 巴图额登朗声一笑: “这么看凉军还真是拱手让出了雍州防线。” 只要左右两座军镇被燕军掌控,凉军想耍花招都难! 截止目前,所有的事都在按燕军预料的发展。 副将兴奋的一扯缰绳: “将军,那咱们?” “还用问吗?” 巴图额登朗声高喝: “传令,大军入城!驻守函荆关!” “大军开拔!” “咚咚咚!” 战鼓声响彻云霄,五千燕军就这么昂首挺胸、闲庭进步的踏进了函荆关的城门。 数不清的军卒满脸傲气,士气高涨。 一年多了,燕军死了数万兵马,愣是没能攻入函荆关一步,可今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进来了。 确实如斥候所言,整座函荆关空无一人,只有一排排空着的房屋、军营。 函荆关原本的定位就是前线军镇,除了极少数在这做生意的老百姓,剩下的都是当兵的,撤起来也方便。 凉军几乎搬走了所有的军械、粮草、物资,只遗留下了喂马的草料与木柴,这里一堆那里一坨。 城中的街道上还散落着些许兵器,估计是撤得太急,没空带走。 “唔,撤得还真是干净。” 巴图额登骂骂咧咧: “一点东西也没给咱们留,这群奸贼!” “报!将军!” 又有一名斥候疾驰而来,沉声道: “有凉军使者求见!” “使者?” 巴图额登微微一愣,挥挥手: “带过来吧!” “诺!” 很快一名老人身穿大凉官袍,在一队士卒的护卫下出现在了巴图额登眼前。 他第一眼没有去看那个老人,而是落在了负责护卫的那名武将身上。 这位凉将身材魁梧,腰部臂圆,壮得像一座小山,极具压迫感。 蒙厉,陷阵营主将! 他只和蒙厉对视了一眼,便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杀意。 老人的声音打断了巴图额登的眼神: “老夫葛靖,奉大凉兵部侍郎胡大人之命前来与燕军一会!” “葛靖?” 巴图额登微微一笑: “您老就是北境司司丞啊,在下大燕征南副将军巴图额登,不知老大人有何见教?” 葛靖平静的说道: “按照事先约定,我军已让出雍州边防,不知贵国何时能放回我朝六殿下?” “呵呵。” 巴图额登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 “我大燕什么时候放人自有分寸,还轮不到你们凉人来催促吧?” “怎么,你们莫不是要反悔?” 老人眉头一皱: “你可莫忘了两国有约在前,若是不按约定行事,后果可得你们负责!” “后果?” “哈哈哈!” 巴图额登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 “本将军倒想见识见识,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是本将军不乐意了,葛大人想出城门都难。” 看似随意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威胁,巴图额登就想看看这些凉朝官员害怕的样子。 蒙厉一步向前,冷声道: “你大可以试试?” 就这么一人一马,让巴图额登的表情变得极为凝重。 陷阵营主将的名头他还是知道的,蒙厉估计是凉军前线的第一悍将。 而且蒙厉脸上的自信就是在告诉巴图额登,哪怕身处万千敌军的包围下,他也有本事砍下巴图额登的脑袋。 场面安静了一会儿,巴图额登才轻声道: “放心,等我军彻底占领雍州防线,人肯定会放的。 葛大人勿急。” “好!那就等你们消息!” 葛靖扭头就走: “希望你们不要食言!” 目送着一群人缓缓离去,黑脸副将才低声问道: “将军,您觉着凉军像是在耍花招吗?” “大概率不会。” 他微微摇头,分析道: “毕竟我们手里有个六皇子做把柄,而且一个北境司司丞亲自出来做使者,说明他们没有耍阴招。 否则一介文官,怎么敢亲临险境?” “将军分析的是!” “就这样吧。” 巴图额登沉声道: “派人回禀殿下,就说我军已占领雍州边防!” ……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满大地。 函荆关往南四五十里的地方聚集数不清的凉军将士,一匹匹战马高昂着头颅。 顾思年与葛靖二人登上了一座高坡,目光一直望向函荆关,两人身后是一整排凉军悍将: 褚北瞻、董寿、楚仲骞、萧川…… 葛靖沧桑的脸颊上带着一丝忧心: “这一战你有把握吗?若是打输丢了雍州、死了六皇子,我们两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老夫这次可是搭上了身家性命陪你赌啊。” “放心吧大人。” 顾思年轻声一笑: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褚北瞻在身后恭恭敬敬的抱拳道: “将军,各路兵马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呼!” 顾思年翻身上马,目光冰寒: “各营,按计划行事!” “诺!” 第399章踏足函荆关者,皆杀! 夜幕一点点降临,黑暗笼罩着雍州大地。 函荆关的四周城头上亮起了不少火把,闪耀的火光在深冬寒风的吹拂下不断晃动,让人眼花缭乱。 进驻函荆关的第一天,燕军并未继续向雍州纵深挺进,而是直接在关内休息,等候申屠景炎进一步的指示。 深冬时节的夜晚异常寒冷,晚风呼啸,大部分的燕军士卒都蜷缩在军帐中靠着篝火取暖。 一些聪明的偷偷钻进了城内的民房,腐朽的木板多多少少能替他们挡点寒风。 四周城门都留下了一部分士卒驻守,倒霉的大头兵顶着寒风注视着黑乎乎的城外,防备着凉军要耍花样。 在一片安详、静谧中,时间一点点来到了后半夜。 城南小巷 一间毫不起眼的破落民宅中传出了些许的呼噜声: “呼噜噜~” 几间草房早已倒塌,蛛网密布,怕是已经许久无人居住。 贴着院墙的位置躺着四五名燕卒,几人和衣而睡,兵器堆放在一旁,中间的篝火堆刺啦作响,散发着为数不多的热量。 估摸着太困了,在这种环境下几名燕军也睡得像头死猪,一动不动。 另一边的院墙搭着一个破破烂烂的草棚,满是灰尘的干草散落一地,不知道堆在这多久了。 你若是睁大眼睛仔细看,就会发现平铺在地上的杂草自己动了。 动了! 有这么一只大手悄无声息地从草缝中探了出来,然后将成堆的杂草一点点向两侧拨开。 若是昏睡中的燕军见到这一幕,怕是会被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撞见了恶鬼。 几个呼吸的功夫,杂草就全被拨到了一旁,地面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 一个脑袋鬼鬼祟祟地从里面探出,冰冷的眼眸在黑暗中缓缓扫视四周。 雍州卫指挥佥事、安雍营主将: 钱湛。 谁说函荆关内的凉军撤得干干净净了? 钱湛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睡在院墙角下的几名燕军,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只见他双手撑着地面,悄无声息的就钻出了地洞,而后就有几名汉子紧随其后冒了出来。 燕军睡得实在是太死了,院中无声无息的多了四五个人他们都没察觉,依旧是呼噜声震天响。 钱湛拎着一把弯刀,已经站在了一名燕卒的身边,冰凉的刀锋缓缓搭在了他的咽喉处。 或许是那一抹冰凉激到了昏睡中的燕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还顺手扒拉了一下: “别闹~” “老子还要睡觉呢!” 当他的手掌触碰到刀锋的一刹那,整个人睡意全无,用一种极度恐惧的眼神看着前方,那是一双冰冷又残酷的眼眸。 “嗤!” “嗤嗤嗤~” 几人同时挥刀,四五名燕卒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丢了命。 钱湛的手掌轻轻一招,数十道精悍的身影就从地道中钻了出来,瞬间就挤满了并不是宽敞的宅院。 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一股杀意在无形中升腾。 钱湛嘴角一翘,喃喃道: “动手吧~” …… 夜幕之下的函荆关还是那么的安静,呼呼的风声遮挡住了潜藏的暗流。 一队又一队宛如鬼魅般的身影从不知名的小巷中钻出,然后顺着四通八达的街道直插南城门。 “轰!” “起火,起火了!” “城北也起火了,快救火!” “有人,夜色中有人!” “凉军,是凉军!” “敌袭,凉军入城了!” “击鼓示警,全军迎战!” 先是城中四面起火,而后是惊呼声不断,函荆关的安静最终在一阵轰鸣的战鼓声中被打破。 随之而来的就是血腥杀伐! 藏在函荆关内的安雍营士卒起码有近千之众,除了小股部队到处放火制造混乱之外,其余主力从四面八方扑向了函荆关南门。 这儿也是燕军布防的重点,激战一触即发。 “咻!” 一支冲天而起的响箭意味着城内大战拉开帷幕。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钱湛手握弯刀奋战在战场中,密密麻麻的步卒正拼了命的攻向城门口,他们的目标就是打开城门。 “拦住他们,坚守城门!” “上,都给我上!” 燕军也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拼死力战,苦等援军。 此时城中绝大部分的燕卒才刚刚从睡梦中惊醒,安雍营的兵力在这一小片战处于上风。 “喝!” 钱湛一手握刀一手持盾,侧着身子猛地向前一扑,当场就将冲过来的两名燕军撞翻在地。 “嗤嗤~” 刀锋只这么轻轻一划,两道血箭便飚射而出。 顺势起身的钱湛没有停留,直奔前方那名嘶吼中的燕军千夫长,脚掌在地面一跺,整个身子高高跃起: “喝!” 燕将目光一惊,下意识的抬刀去挡。 “砰!” 势大力沉的一刀从天而降,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压得燕将双腿一弯,差点跪倒在地。 “妈的!” 但这名燕军千户也不是庸手,身形贴着地面就发起了反击,手腕一翻,连着两刀就劈向了钱湛的下三路,速度极快。 “哼!” 钱湛连退两步,无惊无险的躲开了这两刀,就在燕将意欲收刀之际,钱湛一记鞭腿踢向了燕军的胸口。 “噗嗤~” 这一脚的力道直接踹得燕将吐血倒退,整个人往后一趟,胸口不停的抽搐。 “死吧!” 钱湛没给他喘息的机会,提刀就要杀人。 “嗖!” 就在这时,背后有一阵破风声陡然袭来,钱湛一个心惊,下意识的一手拎起燕将的身躯往身前一挡。 “嗖!” “噗嗤~” 果然有一支冷箭袭来,不过没射中钱湛,反而是一箭正中燕将的胸口。 钱湛就这么一手扼住燕军的咽喉挡在身前,一手握刀目视前方。 不远处的巴图额登满脸阴沉,手中的弓弩还保持着弯弓搭箭的姿势。 钱湛冷笑道: “巴图将军,背后偷袭可不是好汉啊。” “王八蛋!” 巴图额登怒目圆睁: “你凉军言而无信,就是好汉了?别忘了,你们的六皇子还在我们手里!” 巴图额登都快气疯了,他怕凉军耍诈,撑了半夜没睡,结果刚躺下没多久凉军的突袭就开始了。 “呵呵~” “你们北燕就信守承诺了?咱们还是战场上见真章!” 钱湛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他口中的六皇子。 “好好好。” 巴图额登满脸狰狞: “既然你们要打,那我们就好好打一场,等宰了你们这帮杂碎,再拿尘风祭旗!” “砰!” 他话音刚落,钱湛背后的那面城门就轰然破碎,激战许久的安雍营士卒总算是杀光了燕军,打开了城门。 “轰隆隆~” 马蹄声响起,似乎有无数兵马正在夜幕中冲出。 钱湛的手掌微微用力,隔开了燕将的咽喉,狞声怒喝: “传顾将军军令,今日敢踏足函荆关者!” “皆杀!” 第400章雍州卫,萧川 “轰隆隆~” “杀啊!” 奔涌入城的大队凉军让巴图额登满脸阴沉,心情差到了极点。 他终于搞明白了凉军的意图: 先是故意让出函荆关城防,引诱己方驻军,实则偷偷将小股精锐藏在城中,主力伏于城外,里应外合,重夺函荆关。 自己这五千兵马就像是瓮中之鳖,一头扎进了凉军设下的圈套。 既然函荆关遇险,那左右两座军镇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凉军下了一盘大旗! 可巴图额登唯一搞不懂的就是凉军为何敢玩这么一手,就算进入雍州防线的三支燕军全军覆没,尘风不还是在他们手中吗? 大凉朝就一点也不在意一个皇子的死活? “妈的。” 巴图额登狠狠地甩了甩脑子,不再去想这些事,而是提枪策马直奔钱湛: “先杀了你再说!” “喝!” 巴图额登高居马背,凌厉的一枪斜刺往下,势如迅雷。 “哼~” 钱湛虽然嘴上带着轻蔑,但脸色无比凝重,使出全身力气将凉刀往上一抬: “砰!” 刀枪相碰,巨大的反震力让钱湛噔噔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巴图额登本就是北燕悍将,又是居高临下以骑对步,再加上战马的冲击力,自然是轻轻松松就占得了上风。 “所谓安雍营主将也不过如此!” 巴图额登狞笑一声再度出枪: “这一枪,就要了你的狗命!” “喝!” 长枪贴着他的腰腹一转,双臂肌肉鼓胀,锋利的枪尖直奔钱湛的心窝。 钱湛紧握弯刀,双腿微微下弯,浑身的力气都已经集中在了手臂。 他很清楚,要想挡住这一枪必须使出浑身解数。 “喝!” “当!” 就在两人准备倾尽全力死拼的这一刻,一杆长枪从侧面斜刺而来,刚刚好将巴图额登的一枪挑到了另一边。 “巴图将军,以骑对步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 苍老又雄浑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回荡着,挡下这一枪的竟然是一名老将。 “萧川!” 巴图额登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喝道: “当初就应该在风蚀谷杀了你!” 萧川讥笑一声: “不是你们不想杀,是你们没这个本事罢了。” “老东西,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巴图额登也不废话,挺枪就朝萧川刺来。 “钱将军,城中的战事交给你负责,老夫来对付他!” “好!将军小心!” 萧川简单地交代了一句,面无表情地迎向了巴图额登。 “喝!” 仗着自己年富力强,巴图额登率先出招,一杆长枪横扫而出,以一种极为蛮横的姿态撞向了老将军的腰腹。 老人枪杆一抬,枪尖顺势往上一拨,轻飘飘的就把巴图额登的这一枪给拨到了一边。 或许是力气过大,这一挑一拨让巴图额登的身子晃悠了好几下,重心不稳。 接着萧川抽枪而回,不等巴图额登稳住稳住身形就转守为攻,同样是一记横枪砸向了他的胸口,一模一样的招式。 巴图额登目光微变,来不及多想就双手一横,将枪杆挡在了自己胸前。 “砰!” “嘶~” 重重的一击如期而至,虽然这一枪被挡下,但他的两支胳膊被震得发麻,倒抽了一口凉气。 巴图额登的眼神中带着些许错愕,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竟然还能有这种枪法与力道,实在让人惊骇。 手握长枪的萧川面色冷厉,单手提枪上举,冷笑一声: “雍州卫萧川,今日特来取你性命!” 萧川不像楚仲骞那样一直统领步卒,老人从军数十年,从骑军到步卒,哪儿都待过;从进攻到防守,什么样的仗都打。 这么多年来萧川就像一位全能武将,雍州卫哪里缺人他就去哪儿,查漏补缺。 看起来萧川并没有自己的嫡系精锐,实际上整个雍州卫九营都有老将军的旧部。 其实萧川在年轻时也是雍州卫的一员悍将,冲锋陷阵、厮杀疆场浑然不比任何人差,也曾杀得燕人闻风丧胆。 只不过年纪渐渐大了,亲身陷阵的次数就少了,可这么多年磨炼出来枪法可从未落下过。 “就凭你这个老东西?还有这些废物一般的雍州卫?” 巴图额登满脸狰狞: “在本将军眼中,也就琅州卫能勉强看看!” 他已经看出来了,冲进城内的凉军全都是雍州卫所部,没看到一面琅州卫的军旗。 这一年来的激战都是琅州卫战功赫赫,不由得让燕军对雍州卫升起了一种轻视的心理。 “那就试试,老夫今日能不能杀你!” “驾!” “喝!看枪!” “当当当!” 一场近身骑战在两人间正式展开,而函荆关的战斗也愈演愈烈。 雍州卫上万军卒蜂拥而入,在攻破南门之后顺势向城中纵深穿插,与此同时还有兵马在包抄另外几座城门。 他们今天要做的就是一口吃掉这五千燕军,重新夺回函荆关! “杀啊!” “噗嗤噗嗤~” “当当当!”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城墙上空,让巴图额登的脸色越来越差,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燕军正在节节败退。 巴图额登心急如焚,战场上打不赢也就算了,一对一的骑战自己竟然也不能击败萧川,若非仗着年轻,体力臂力更好,怕是早就被萧川一枪给捅死了。 “喝!” “当!” 他突然目光闪烁,虚晃一枪挡开萧川之后策马转身,疾驰而去: “妈的,算你厉害,下次再决一死战!” “驾!” 巴图额登说跑就跑,拼了命的催动坐下战马。 “想跑?做梦!” 老将军拍马前行,紧追不舍。 巴图额登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身后,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似乎稍微放慢了一点战马的速度,让萧川追得更近。 眼瞅着萧川的身影越来越近,巴图额登陡然一扯缰绳,腰肢一扭,急速转身,一枪就朝背后捅了出去。 一记十分漂亮的回马枪! 巴图额登的脸上写满了自信,以自己这一枪的速度与力道,必定能将萧川一枪捅死。 “噗嗤~” 枪尖入体的声音在场中回荡着,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巴图额登的目光从狰狞到震惊,最后成了绝望。 他艰难的低下头,一支长枪整个捅穿了他的胸膛,破体而出,鲜血顺着枪尖不停的滴落。 手握枪杆保持出枪姿势的萧川面带鄙夷的说道: “回马枪,老夫三十年前就玩得炉火纯青了。 你,还差点。” “噗嗤!” “扑通~” 枪杆拔出,巴图额登一头栽落马背,一边吐血一边抽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一种不甘又绝望的眼神看着萧川。 萧川翻身下马,缓缓拔出了腰间凉刀,说了一句: “凭你还不配对雍州卫说三道四!” “噗嗤~” 随着刀锋滑落,这位征南副将军的人头滚落一旁。 老将军用枪尖挑起他的人头,高举冲天,仰头怒吼: “雍州卫的将士们!” “在!” “就让燕贼的血,染红函荆关的每一块城砖!” “杀!” 第401章拿你祭旗 左函军镇 刚刚进驻这里一天的燕军全都聚集在营墙上头,目光惊愕地看向函荆关的方向。 那儿隐隐有火光升腾,在漆黑的夜色中极为显眼。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能见到光亮,那函荆关一定燃起了冲天大火!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开都让开,将军来了!” “赶紧闪开!” 人群中嘈杂声不断,从睡梦中被叫醒的乌兰和木急匆匆地挤进人群,站在了营墙的最高处。 “将军您看,函荆关的方向好像起火了!” “什么情况?” 乌兰和木眉头紧皱,冷喝道: “有没有派斥候去询问情况?” “已经派出去好几批了,但还没有一兵一卒回来报告消息。” “妈的,那不成了睁眼瞎吗?赶紧再派人去看!” “诺!” 乌兰和木脸色阴沉,脑子里在极速地思考可能发生的变故。 凉军偷袭? 不应该啊,他们不要尘风的命了?就算是要反悔也应该等己方把尘风放回去再反攻雍州防线才对。 皱眉沉思的乌兰和木突然注意到了脚下一堆厚厚的干柴,他下意识的往两侧看了看: 发现这一片营墙每隔一段位置就会出现这么一堆干柴或者马料,这都是凉军后撤时来不及带走的,反正柴火也不值钱。 看似是随意堆放在地,可一堆一堆的又间隔分明,又像是故意为之。 “不好。” 乌兰和木浑身抖了个机灵,沉声喝道: “赶紧把这些干柴都搬走,击鼓,把所有人都叫醒,准备迎战! 快!” 一连串的命令让周围的下属有点蒙圈,愕然道: “将军,怎么了?这些柴火有什么问题? 大冷天的,让将士们生火取暖也不错啊。” “啪!” 气急败坏的乌兰和木一巴掌扇在了麾下将领的脸上: “生个屁! 本将军说的话没听见吗?立刻击鼓,准备迎战!” 这一巴掌扇醒了那些个将领,捂着脸颊急匆匆的点头: “好好好,击鼓,立刻击鼓!” “嗖嗖嗖!” 话音未落,营墙南面就有一阵破风声陡然作响,密密麻麻的火点毫无征兆的从夜色中腾空而起,瞬间照亮了夜空。 火点闪耀在半空,宛如倾盆大雨,当头砸落。 一名名燕卒下意识的抬起头,目光从茫然变成惊恐。 “小心!” 乌兰和木第一个反应过来,声嘶力竭的吼道: “避箭啊!”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乌兰和木那么快的反应,箭雨落下的刹那,全场哀嚎声四起。 “轰轰~” 干柴枯草接二连三的被点燃,如同远处的函荆关一样,这处军镇也开始亮起了火光。 借着冲天大火,营墙外的凉军终于显露出了真容。 一面“先登”营旗率先映入眼帘,密密麻麻的攻城步卒早已准备就绪,后方则是数千大军组成的弓弩营,正一波一波的倾泻箭雨。 两座军镇的地形比不得函荆关,藏不了兵马,凉军只能从营墙外强攻。 不过他们在临走之前,特地损毁了几处营墙~ 曾凌川站在阵中,扶刀而立,轻笑道: “乌兰和木是吧,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先登营的厉害~” “混账!” “凉军这些杂碎!都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乌兰和木愤怒的拔刀怒吼: “全军迎战!” “杀!” 不止是左函军镇,远在雍州防线另一端的右函军镇同样正在遭受凉军的猛攻。 这一夜,雍州防线注定是血雨腥风的一夜。 …… “隆隆~” “轰隆隆~” 函荆关城门大开,一望无际的骑军队列顺着南城门呼啸而入,穿过城中宽敞的街巷,没有一丝停留又冲出了北门,直奔茫茫关外。 函荆关的战斗虽然还在继续,但五千燕军已经随着巴图额登的战死而兵败如山倒。 雍州卫以优势兵力牢牢占据了战场的主动权,一队队精悍军卒冲进大街小巷,搜出每一名燕军然后就地格杀。 凄厉的嘶吼声下是雍州将士是众志成城、奋力拼杀。 他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痛快快的打上一仗了。 北门城头,顾思年等人驻足而立,浑身是血的萧川格外引人注目。 谁能料到这么一位老将军能阵斩北燕悍将? 那位被软禁许久的兵部侍郎胡瀚苍竟然也在人群中,目光犹疑。 顾思年把自己带到这来干什么? 城头上有些安静,唯有大队骑军出城带来的轰鸣声。 突然有点点雪花落在了顾思年的鼻尖上,所有人都愕然抬头,竟然下雪了? 茫茫白点在夜风中飘扬,朦胧又壮观。 入冬这么久,这还是今年北境的第一场雪,而且看样子是一场大雪。 “唔~下雪了~” 顾思年目光微凝,没来由的想起了当初靖边城一战。 同样的大雪,同样的杀伐。 大雪满弓刀~ “胡大人。” 顾思年忽然扭头: “您看城中的战场,是不是觉得很解气?” “是。” 胡瀚苍应声点头,再无半点兵部侍郎的官架子。 顾思年让他写得那封信他已经写了,现在自己的命能不能留下全看顾思年的心情。 顾思年看向火光冲天的战场,轻声道: “雍州卫会将函荆关内的五千燕军杀得干干净净,与此同时琅州步卒兵分两路,正在进攻左右军镇。 看到正在出城的骑军了吗? 待会儿左骑军会兵分两路,直插乌兰和木与扎木苏的后背,这两路兵马同样会成为瓮中之鳖。 最后,我琅州卫的野战骑军会尽数出动,在关外围歼燕军主力。 这一仗,会是决战!” 胡瀚苍被顾思年的雄心壮志给惊到了,同时眼中的疑惑更深。 他对自己说这些做什么? “我知道胡大人想问我为什么要说这些。” 顾思年的语气逐渐加重: “我只是想告诉大人,我大凉边军并不比燕军差。 只要边军将士同仇敌忾,少一点钩心斗角,我们可以堂堂正正的击败燕军!” 胡瀚苍心头一颤,一句话都不敢说。 “差不多了。” 顾思年喃喃道: “该送大人上路了~” 胡瀚苍的表情豁然大变: “你不是……” “噗嗤!” 一柄凉刀整个捅穿了他的心窝,这位兵部侍郎带着惊骇欲绝的目光缓缓倒地。 这位兵部侍郎做梦也想不到这一战会拿他祭旗,更想不到自己会死在函荆关的城头上。 动手的不是顾思年,也不是褚北瞻他们那群琅州武将,竟然是萧川! 老人的眼中带着一抹疯狂,决然。 既然这个老不死的想要尘风的命,那萧川就先杀了他! 钱湛、罗轩还有那些将军们默默的看着这一幕,随着胡瀚苍的尸体倒地,就意味着从今以后他们所有人都被捆在了一条船上。 而船头,自然是顾思年。 顾思年转身面对众将,朗声高喝: “这次就让我大凉的马蹄,响彻关外!” 第402章囚牢之乱 北燕中军 游康一行人还被关押在营地一角的囚牢中,说是牢房,也只不过是用一大片栅栏圈起来的空地,四周派些燕军巡视。 反正上百号人全被带上了手链脚链,难以自由行动,谁也不用担心他们跑了。 几天前,驻扎在这里的燕军大举出动,至今未归,整片营地都显得空荡了许多,漆黑一片。 留守的燕军只剩下四五千人,由新上位的武将图珂领兵。 上百号凉军三三两两的坐在沙地中,任由寒风拍打着他们的脸颊,给人的感觉就是毫无精气神。 也正是这种颓废让四周的燕军放松了警惕。 游康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瞟向西面的一顶军帐,帐中的灯火在夜色中极为显眼。 那个位置就应该是关押尘风的地方。 深更半夜,大部分的燕军都睡了,值守在囚牢周围的七八名燕军倒是精神得很,来回巡视。 因为百里曦在出发之前特地叮嘱过图珂,一定要看好尘风、游康一行人。 万一凉军在函荆关一线耍诈,图珂的任务就是一刀剁了尘风,将首级送给凉国皇帝。 “看什么看,你们这群家伙还不睡!害的老子也跟着受累! 妈的!” “告诉你们,大爷我今天心情不好,绝对不要激怒我!” 燕军时不时就会拍打栅栏,凶神恶煞地吓唬这些右骑军卒,反正在他们眼里这群人就是囚犯,与战俘无异。 也不怪他们生气,大冷天的在户外巡查真不是个好差事。 游康看了一眼天色,扭头看向边上的小六子,呢喃了一句: “时辰差不多了~” 小六子心领神会,装模作样地低下头,摸了摸头发,等他再度坐直身子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根细小的铁丝。 只见他将铁丝插进镣铐的洞眼,轻轻左右一拨,便有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响起: “嘎达~” 一直禁锢着双手双脚的镣铐一松,铜锁就这么被小六子轻轻松松地给打开了。 别忘了,小六子可是凤川县出了名的金手指,偷个东西开个锁那还不是家常便饭。 游康的目光往四周一扫,其余那些凉军便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屁股,一个接一个地挨近小六子。 只片刻的功夫,连游康在内的十几人全都感觉手腕一松。 那些镣铐看似还锁在他们的手腕、脚踝处,实则已经成了摆设。 做完这一切,小六子才隐晦地朝游康点了点头。 游康嘴角一翘,下一刻就眼眸一闭,一头栽倒在地。 小六子满脸做惊恐状,赶忙吆喝起那些燕军: “军爷,军爷!赶紧来看看,咱们将军晕倒了!” “将军,您没事吧!” “醒醒啊将军!” 囚牢中的异样很快引起了燕军的注意,七八人呼啦一下全涌了进来,挤在游康的身边。 “让开让开,别他妈都挤在这!” 燕卒不耐烦地挤进人群,打眼一瞧,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 游康翻着白眼躺倒在地,浑身上下不停地抽搐,好像已经听不见周围的动静。 “见鬼了,莫不是中风?或者癫痫?” 装模作样带着镣铐的小六子一脸忧心忡忡,哀求道: “这位兄弟,赶紧请个军医给咱将军看看,别是什么恶疾!” “是啊,还是请个先生来看看吧。” “你说什么?军医?” 燕卒瞪大着双眼,差点没被气笑: “我呸! 他是什么人,也配请军医过来?咱们都没资格请军医。” “兄弟,兄弟你行行好,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是啊,求求你们,救救咱将军!” “以后若是有机会,咱们一定好好报复一下那几个摊位。” 哀求声四起,守在栅栏外的燕军全凑过来了,上百号凉军就这么把他们给围在了人群中。 这些燕军也没察觉到异样,就是嘴里骂骂咧咧: “妈的,你们真不让人省心。” “滚开,让老子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一名燕卒凶神恶煞地蹲下身子,一把将半趴着的游康给翻了过来。 正面燕卒的游康冷着脸、也不抽搐了、也不颤抖了,只有一脸的杀气。 四目相对。 燕军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游康一拳头就砸在了他的脸上。 “噗嗤!” 势大力沉的一拳直接将燕军给砸晕了,围住燕军的小六子他们同时暴起发难,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脖子全给扭断了。为数不多的几件兵器也被最精锐的几名军卒握在了手里。 几名眼疾手快的军卒已经从燕军腰间翻出了钥匙,迅速给所有人打开镣铐。 百里曦以为抓住游康便可以高枕无忧,谁知道游康从头到尾的目的就是混进北燕军营。 “你们在干什么!” “都不许动!” 毕竟这片栅栏就安在空地中央,四周没什么遮挡,刚好被一队巡逻到这儿的燕军给撞了个正着。 游康怒喝一声: “跟我来!” “喝!” 憋了好些天的右骑军卒直接蛮横地冲出了囚牢,有刀的用刀,没刀的肉搏,毫不费力地就将这些燕军杀得干干净净。 不过一名燕卒在临死前还是嘶吼出声: “越狱,凉军越狱了!” “人呢,在哪?” “堵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略显空荡的燕军大营逐渐陷入混乱,呵斥声打破了夜色的宁静。 异样的动静不仅惊醒了睡梦中的燕兵,也惊醒了半梦半醒的尘风。 这些天来他是吃不好也睡不好,要不是手脚都被捆住,他早就找个地方一头撞死了。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帐外的嘶吼声愈演愈烈,无法挪动脚步的尘风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听。 到底怎么回事他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燕军军营出了乱子。 而且他总感觉那嘶吼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见鬼了。” 尘风眉头紧皱,自言自语的嘟囔道: “到底咋回事?” “砰!” “噗嗤!” 不等他细想,一名燕军就飞了进来,乒铃乓啷的撞倒了两把椅子。 没错,飞进来的,就是那种被人一脚踹飞的感觉。 尘风整个人都傻了,燕军搁这耍杂技呢? 随即就有一名持刀男子疾步而入,沉声喝道: “参见殿下!” 尘风目瞪口呆,嘴角一抽: “游,游将军?” 第403章救出尘风 “游将军?您怎么在这!” 尘风满脸震惊,脑子一片浆糊。 他压根不知道游康诈降一事,只隐隐听申屠景炎说过一句凉朝同意割地了。 游康急步上前解开尘风身上的镣铐: “殿下,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先逃出北燕军营再说!” 帐外的喊杀声此起彼伏,也亏了是深更半夜,不然光靠百十号军卒想要闯入燕军大营无异于痴心妄想。 “好,此事先放一放。” 重获自由的尘风一把抓住游康的胳膊: “但你得告诉我,陛下是不是真的同意割地? 如果要用割地换我尘风的命,那请游将军现在就杀了我! 我大凉朝的土地,绝不允许燕人践踏!我尘风一条命,死不足惜!” 尘风怒目圆睁,越说越气,自从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他寝食难安,但凡手里有把刀肯定自刎而死。 “怎么可能?” 游康咧嘴一笑: “殿下就放心吧,咱们一寸土地都不会割给燕贼!” “呼~” “那就好!” 尘风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走吧!”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游康递给尘风一把刀,两人急吼吼地冲到了帐外。 燕军正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就算他们的脑子再笨也该知道凉军是冲着尘风来的。 所有人都可以逃走,尘风绝对不行! 小六子带着上百号军卒牢牢将燕军挡在外面,幸好留守的燕军还是以老弱为主,精锐尚未赶到。 不过形势也不容乐观,远处火光四起,要不了多久燕军就会将这儿团团围住。 游康脸色一寒,从怀中掏出一支响箭朝天一放: “咻!” 凄厉的破空声陡然作响,划破夜空。 不少冲得快的燕军一哆嗦,下意识的就往四周张望,目光惊慌,因为响箭一般都是召唤伏兵的信号。 但响箭声落下之后好像并未任何异常,尘风呆呆的问了一句: “游将军,你搁这儿吓唬燕军呢?” “别急嘛。” 游康狞笑着一挥刀: “咱们先尽力杀出去!” “好!” “杀!” 游康一人当先,拎起刀就往外冲,一个健步飞踹,一脚就将两名拦路燕军踹了个人仰马翻。 “喝!” 身影刚刚落地,游康就反手挥刀,刀锋顺势一划拉直接割破了两人的胸口,鲜血飚射而出。 “杀,杀了他!” 两侧的燕卒见游康如此勇猛,当下就有三四人同时扑向了他,几杆长枪接二连三的刺向他的下三路。 游康面不改色,纵身一跃,单脚踩住两支枪杆一记扫堂腿就甩了出去: “砰砰砰!” “啊啊啊~” 仅仅这几个呼吸的功夫,连续冲上来的两批燕军都被游康杀了个人仰马翻,哀嚎一片。 这一幕让尘风大笑道: “早就听闻游将军身手过人,以前都是远远望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殿下在后面安心待着。” 游康狞笑道: “我来护着你杀出去!” “在后面?” 尘风持刀前冲,大笑道: “我还是更喜欢冲杀在前!” “喝!” 尘风纵身一跃,正面一名燕军,对面那杆长枪正往他的胸口刺来。 枪尖近身的那一刹那,尘风陡然一偏身形,致命的一击就这样贴着他的胸口擦了过去。 “嗤~” 手中那柄弯刀贴着枪杆,一刀砍在了燕军的脑门上,脑浆迸射而出。 同时尘风舍弃弯刀,顺势夺过燕卒手中的长枪,单手握住枪杆狠狠往前方一砸。 “砰砰砰!” “噗嗤噗嗤~” 一排四五名燕卒吐血倒地,哀嚎一片。 尘风再度恢复了以前的勇猛,这还得多亏了燕军军医努力救治,生怕这位六皇子死了。 “哈哈哈,好身手!” “杀啊!” “轰隆隆~” “包围凉军,一个都不准放跑!” “凉贼,你们高兴的太早了吧!” 就在两人大杀四方、奋力突围之时,一阵马蹄声陡然作响,密密麻麻的北燕骑卒疾驰而来,堵住了他们逃离的道路。 留守中军的精锐终于到了。 满脸阴沉的图珂手持长枪,缓缓行出军阵,冷喝道: “游康,你果然是诈降!敢耍我大燕? 你找死!” 其实当游康献出屠震人头的时候,几乎所有燕军将领都觉得他是真心归顺,唯有百里曦秉持着谨慎的原则把他给关了起来。 但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顾思年派游康诈降的目的只不过是光明正大地混入军营罢了,至于信与不信,并不重要。 “耍的就是你们!” 游康满脸鄙夷: “我大凉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投降的反贼!” “说得好!” 尘风迈前一步,坚定地站在游康身边: “大凉只有战死的将军!” “好,好好!” 图珂都快被气笑了: “我不知道你们俩哪来的勇气这么嚣张,真以为能活着走出这座军营?” “试试?” 游康持刀前举,浑然不惧。 “给我杀!” “杀啊!” 伴随着一声怒吼,燕军呼啸而出,仿佛要将上百号凉军一口吞没。 图珂更是亲自冲锋,不断扯动缰绳,一杆长枪直指游康胸膛。 至于尘风,他暂时还不想杀,能抓活的就抓活的。 “死吧!” 图珂陡然一个加速,一枪斜刺而来,在战马冲锋的加持下这一枪显得格外迅捷。 “喝!” 游康一个策步,抬刀上挥,刀锋刚刚好撞在了图珂的枪尖上: “砰!” “当!” 两人的手臂一震,这一记对拼过于凶悍。 不过毕竟是步战,游康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还不等图珂高兴,一旁的尘风竟猛然递出了长枪,狠狠往前后马蹄的中间一插。 “卡擦~” “嘶嘶嘶!” 马蹄撞倒了枪杆,枪杆也将战马一绊,直接把马背上的图珂甩飞了出去。 “扑通~” “嘶~” “将军,将军没事吧!” 图珂被摔得灰头土脸,好不容易才在周围军卒的搀扶下才站在了一起。 游康与尘风一个对视,微微一笑,这个配合可是相当不错了。 气急败坏的图珂破口大骂: “混账! 本将军今日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隆隆~” “轰隆隆~” 骂声刚落,脚下的大地就开始微微颤动。 图珂豁然抬头,目光阴沉,远处的夜幕中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即将涌出。 当一面军旗跃进众人视野时,图珂咬牙切齿: “右骑军!” 第404章暴怒的七皇子 函荆关往北数十里,旌旗蔽野、战马连天,全军肃杀。 前出雍州防线的三路军马加起来不过一万五千人罢了,北燕的真正主力全部集结在此地,以防前方生变。 足足四万大军,绝大部分都是野战精骑,数千神鹰军同样在列。 这样雄厚的兵力才是申屠景炎敢出兵的底气,就算是凉军耍诈,三路大军溃败,他也有足够的信心击溃凉军。 进可攻退可守! 时值正午,可太阳的影子是半点也看不见,光线昏暗,有些阴森。 昨夜开始的那场雪越下越大,直到现在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大地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燕军的军服甲胄上早已铺满了雪,抖掉一层又落下一层,脸颊冻得僵硬。 战马晃悠着脑袋,不停地往外呼出热气,嗤拉嗤拉~ 天寒地冻、凉风呼啸,可这些北燕士卒却一个个精神亢奋、摩拳擦掌。 因为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踏进雍州边关,烧杀抢掠、好好放纵一番。 申屠景炎已经放出话来了,大军入雍,七日内随意而为! 随意而为是什么意思?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对于寻常的大头兵而言,这就是最好的赏赐! 大军中央撑起了奢华的伞盖罗帐,一面皇旗高竖一旁,在整座军阵中极为显眼。 身披厚厚戎装的申屠景炎随意而坐,目光惬意,片雪不沾身。 皇子就是皇子,这么冷的天他手里还端着一杯温酒,暖洋洋的。 百里曦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眉头微皱,时而就会询问一声有没有斥候回来。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申屠景炎好奇的问道: “平日里你性子最稳重,今天看起来却很急。” “总感觉哪儿不对劲。” 百里曦看了一眼远处: “好像一切都太顺利了,凉军就像是按着我们的心意在做事。 微臣心忧啊。” “顺利不好吗?” 申屠景炎倒不是很在意,轻笑道: “总之三路大军都已经进入了雍州防线,函荆关也握在了我们手中。 此时凉军想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等到今天日落,咱们的大军便向函荆关进发,随即进军雍州内地!” 这位七皇子目光振奋,拿下雍州可是大功一件! 百里曦没有答话,可心中的那股不安却越来越浓厚。 “军报,军报到!” 终于有一名斥候急匆匆的穿过人群,神色慌张的冲到了一众将军的面前。 这般神态让百里曦的心咯噔一下。 “慌什么!” 申屠翼冷声喝道: “殿下在此,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说!雍州一线如何了!” “回,回殿下!” 斥候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的说道: “凉军,凉军背信弃义,反攻函荆关以及左右两座军镇,全线战火连天! 我,我三路大军皆已兵败。” “什么!” 申屠景炎豁然起身,目光冷厉: “这群凉贼,竟敢耍花招! 传令,大军立刻进发,增强三地的防卫,将凉军挡在雍州防线以南!” 虽然心中早就做好了凉军翻脸的准备,但真听到消息的这一刻申屠景炎还是十分愤怒。 “诺!” 不等申屠翼与拓跋烈二人离去,斥候就哭丧着脸说道: “来,来不及了。 凉军,凉军已经攻克了函荆关,城头上已经升起了凉军军旗。 传言,传言巴图将军已经,已经战死。” “怎么可能!” 申屠翼怒目圆睁,急步上前,揪着斥候的衣领把他给拎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五千大军难不成连半天都守不住?巴图将军怎么可能战死! 若是敢谎报军情,本将军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小的,小的怎么敢欺瞒将军。” 斥候被吓得惨无人色: “凉,凉军藏兵于城内地道,半夜偷袭打开了城门,守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左右两座军镇眼下正在激战,琅州卫的左骑军越过函荆关,绕到了我军背后,危在旦夕。” 众人面色大变,既然左骑军能穿越函荆关,那就说明函荆关真的丢了。 “混账!” 申屠景炎勃然大怒: “凉人还真是活腻歪了,把本殿下当猴耍! 各军出动,驰援前线! 另外再派快马返回中军大营,让图珂先卸了尘风一只手送过来!” “报!” “急报!” 又有一名斥候慌慌张张的冲进了人群,一个踉跄直接跪在了地上: “殿下,图将军派小的通报。 尘,尘风跑了。” 这下申屠景炎是真忍不住了,满脸阴沉: “你再说一遍?” 语气虽轻,但所有人都能听出他的怒意。 “游康,游康是诈降,半夜杀了牢房守军,救走了尘风。 图将军本来已经拦住他们了,可,可凉军右骑军突然杀到,把他们都给救走了。 眼下图将军正在率军追击。” “王八蛋!” “砰!” 申屠景炎愤怒的将手中酒杯摔在了地上: “凉贼!这是你们自找的!” “果然是诈降!” 百里曦在这一刻将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 “割让雍州是假,骗我大军进入函荆关伏击才是真! 游康投降也是假,就是为了在开战之际救走尘风。 两相呼应,让咱们既进不了雍州也丢了尘风! 凉军真是下了一盘大棋啊!” “这群狗贼!” 申屠景炎死死的攥紧拳头,关节嘎吱作响。 这次他们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怎么办?” 申屠翼急声问道: “需不需要大军出动,先攻下函荆关!” 申屠景炎看向百里曦: “你觉得呢?” 在这种时候他还是选择相信百里曦。 百里曦略加思索,沉声问道: “劫走尘风的右骑军往哪边跑了?” 前来报信的斥候赶忙答道: “往西,大队骑军往西,去了崂山方向!” 拓跋烈冷声道: “看来凉军还算聪明,知道我主力摆在了正中央,往西避开了咱们。” “殿下!” 百里曦抱拳道: “微臣以为凉军既然在函荆关设下伏兵,那肯定做好了我军反击的准备。 此时强攻函荆关防线绝不会轻松,相反会打成消耗战。 但尘风还在关外,咱们只要堵住右骑军,重新抓了尘风,就不算输! 臣建议,分兵一万交由拓跋将军,前出接应乌兰将军与扎木将军突围。 其余三万主力立刻转向崂山,骑兵奔袭,堵住将军逃窜之路!” “好!” 申屠景炎咬牙切齿的喝道: “就这么办!立刻出发!” 第405章又见风蚀谷 “驾!” “轰隆隆!” 清一色的黑甲精骑在茫茫白雪中疾驰而过,宛如黑色巨龙。 五天前,凉军主力在明面上撤出了函荆关一线,而右骑军却化整为零,绕道向北,避开燕军的耳目悄悄抵近燕军侧翼,准备策应游康的行动。 燕军斥候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函荆关一线,等着凉军退兵,浑然没有发现这支边骑已经出关,更摸到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昨夜右骑军突入燕军大营后并未与燕军鏖战,而是救了人就走,一溜烟的跑了。 以他们的兵力足以正面击败图珂麾下的五千人,但他们没有这么做,因为右骑军的任务并不在此~ “驾!” “轰隆隆~” 顶着狂风纵马疾行的游康回头远望,视野中除了麾下骑军与茫茫白雪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但他知道图珂的追兵一定就在身后,右骑军一停燕军就会立马追上来,雪地行军毫无隐蔽可言。 尘风紧跟在游康身侧,目光凝重,心底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刚刚这一路游康已经把自己被俘之后所有的事都说了一遍,包括顾思年杀了屠震,夺了前线兵权。 而且这件事还是顾思年亲自叮嘱游康,一定要告诉尘风。 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份可是大凉皇子,顾思年竟然连这种诛九族的大罪也敢说出来,相当于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他。 这是何等的信任? 不过。 杀了就杀了吧,无所谓。 “殿下,你看看这是哪儿。” 游康的一声轻喝让尘风集中了注意力,扫视四周。 “风蚀谷?” 尘风愕然发现这地方极为熟悉,右骑军已经越过崂山,来到了风蚀谷,准备向西面的群山穿插。 风蚀谷,自己被俘的地方,也是上千凉军精锐战死的地方。 “隆隆~” “轰隆隆~” 一阵陡然的轰鸣声让两人的神经瞬间紧绷,游康想也不想地一扯缰绳,怒吼道: “大军止步!” “轰!” 狭长的行军队列迅速停了下来,不用下令就开始自发地排成进攻阵型。 右骑军身处风蚀谷的正北方,背靠崂山。 在他们的对面正有茫茫一片的骑军涌出地平线,随后跨过风蚀谷的边缘进入中央盆地。遮天蔽日的北燕军旗,密密麻麻的胡服骑军,声势雄壮。 燕军同样停住了前冲的势头,开始在风蚀谷内列军成阵,光看那厚实的阵型就知道燕军兵力之雄厚。 游康目光紧凝,脸上看不出什么畏惧,只是说了一句: “看来又得在风蚀谷与燕军一战了。” “来吧。” 尘风握紧长枪,直视远处那面八爪雄鹰皇旗: “申屠景炎,你不是想杀我吗?今天就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八爪雄鹰皇旗在空中高高飘扬,随着寒风的吹拂瑟瑟作响。 三万燕军一路疾驰,总算把右骑军拦在了风蚀谷,堵住了他们逃窜的道路。 申屠景炎目光狰狞,脸上的怒意清晰可见: “尘风,你不是想逃吗?这次看你能逃到哪儿去! 传令,全军备战!” “诺!” “殿下军令,全军备战!” “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开始在山谷中回荡,刺耳又让人心慌。 一排排燕军锋线迅速成型,马背上的燕卒努力地平复着呼吸,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两军交战。 “申屠将军。” 七皇子微微偏头: “你是征南大将军,又常年驻扎北荒,经常与凉军交手,此战就交给你指挥了。 本殿不想看到有凉军活着离开风蚀谷。” “明白!” 申屠翼望了一眼对面军阵,低声问道: “敢问殿下,尘风该如何处理?” 在申屠翼看来这是必赢的一战,三万对五千,就算是猪来指挥都能赢。 “尘风吗~” 申屠景炎冷声道: “能抓活的就抓活的,若是抓不到,就让这位六皇子死在风蚀谷吧。” “诺!” 申屠翼的嘴角勾起一抹狞笑,朗声怒喝道: “分兵一万,列阵向前!” “击鼓!” “咚咚咚!” 隆隆的战鼓声中,左中右各行出了一座骑阵,加起来足有一万之众。整整两倍的兵力,看来申屠翼是想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接灭了右骑军。 “既然你们想找死,那就怨不得本殿了。” 申屠景炎冷声道: “就让我们好好欣赏一下,尸骨成山是什么画面。” 轰鸣的战鼓,缓缓行出大阵的三支骑军,一切都象征着一场恶仗即将展开。 五千右骑军将士原地驻足,他们的脸上并无任何畏惧之意。 游康有些犹豫的看向了尘风: “殿下,要不您还是……” “打住!” 尘风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知道游将军要说什么,但是请你记住,从现在开始没有什么大凉的六皇子尘风,只有雍州卫指挥佥事晨风,你的下属! 这一战是生是死,我都会与游将军还有身后的数千将士共进退!” “晨将军威武!” “哈哈哈!” 喊出这句话的不是别人,而是右骑军副将宋巍,性子耿直的他就喜欢晨风这种脾气。 什么六殿下不六殿下的,对上燕军,只有大凉边军! 游康不再多言,策马前行,缓缓在大阵前方晃悠着,高声道: “右骑军的将士们!” “在!” “本将军知道,这几个月来你们心中有很多怨言,有很多的憋屈。士卒也好,校尉也罢,你们心中在想什么我都清清楚楚!” 军阵中不少人都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游康说的没错,这几个月来他们心里憋屈极了。 先是冷不丁的被划到了雍州卫,与之前的同袍兄弟分开,后面打得几场战事又很不尽兴,总感觉畏畏缩缩,远不如当初在琅州卫那么痛快。 他们虽然不是什么军官将校,但也不是傻子,那个雍州卫的总兵屠震老是对琅州卫使坏,谁都看得出来。要不是有游康在上头坐镇,怕是有不少士卒会偷偷跑回琅州卫。 谁甘心跟着那个屠震打仗? “但是! 从今天起,你们可以堂堂正正的与燕人作战,再无任何顾及! 我游康会像以前一样,冲锋在前,顾将军也会像以前一样,与你们并肩作战!” “轰!” 五千将士握拳行礼,目光中满是兴奋之色。 他们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看到了吗,对面有整整三万燕军!他们想一口吃掉我们! 这是哪?这是风蚀谷,是凤字营的兄弟们战死的地方! 五千对三万又如何? 我右骑军铮铮铁骨,何惧燕贼! 就让我们用手中的凉矛弯刀,替死去的同袍报仇!” “杀,杀,杀!” 三声怒吼直冲云霄。 游康轻舒了一口气,缓缓提枪前举,朗声高喝: “起矛!” 第406章中计了 函荆关 一身青衣的第五南山缓步登上城头,青衫之外又多套了一件厚厚的裘绒,饶是如此身子还有点打颤。 文人的他总比那些武将要怕冷一些。 函荆关内的硝烟战火已经被尽数扑灭,五千燕军几乎全军覆没,前一日还无人驻守的函荆关重新架起了强弓硬弩。 城外的大地被一片雪白所覆盖,放眼望去天地间是一望无垠的白色,蔚为壮观。 萧川、钱湛、罗轩等几名将军尽数围绕在他的左右,几人一起向外望去。 “轰隆隆~” 马蹄声逐渐轰鸣,一连串的小点从天边涌现,随即汇聚成群,朝着函荆关狂奔而来,杀气腾腾。 “唔,竟然是拓跋烈。” 第五南山眉头轻挑,定睛看了看那面帅旗,笑道: “也算是咱们雍州卫的老熟人了。” 钱湛手臂轻抬,怒喝道: “弓弩手,预备!” “放!” “嗖嗖嗖!” 一波羽箭迎风射出,直插入城外雪地。 “停!” “轰隆隆~” 拓跋烈怒喝一声,浩浩荡荡的燕军逐渐停下了前冲的势头,马背上的骑军摩拳擦掌,似乎想强行进攻函荆关。 看着满城飘扬的“凉”字军旗,拓跋烈满脸阴沉,果然和斥候回报的消息一模一样,入城的五千兵马已经全军覆没,主将巴图额登更是战死。 因为在城门口处吊着巴图额登的尸体,鲜血淋漓。 耻辱,莫大的耻辱! 拓跋烈朗声大骂: “大胆凉贼,安敢背信弃义!” “拓跋将军,难不成你是三岁小儿?” 萧川冷声回应道: “战场之上成王败寇,输了就是输了,哪有那么多怨言?” “混账!” 拓跋烈握着长枪的那只手嘎吱作响,恨不得立刻指挥大军攻城,一洗心头之恨。 “将军,我劝你还是别攻城了。” 萧川高声讥讽道: “身处左右军镇的乌兰和木还有扎木苏两人正被我大凉边军团团围住,危在旦夕,将军去晚了可就只能给他们收尸了。 当然,你若是要战,本将军奉陪到底! 哈哈哈!” 老将军的笑声中满是坦然,无所畏惧,雍州卫刚拿下一场大胜,士气正盛,岂会惧怕拓跋烈区区一万兵马? 拓跋烈死死咬紧牙关,怒喝一声: “走!” “你们这些凉贼给本将军记住,终有一日我们会踏平函荆关!” “大军回转!” “轰隆隆~” 这些燕军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丢下一句狠话便走了。既然函荆关已经失守,死拼就毫无意义,他们只能绕道左右军镇,紧急驰援,能救多少算多少吧。 望着燕军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罗轩极为不解地问道: “先生,以城中雍州卫的兵力再加上左右两座军镇的琅州卫主力,倾力一击完全可以将拓跋烈、乌兰和木、扎木苏三人麾下兵马尽数击败,咱们为何要按兵不动呢?” “罗将军说得没错,放开手去打确实能赢。” 第五南山微笑着说道: “但留守雍州一线的两卫主力除了一支左骑军,其余几乎都是步卒,拓跋烈可不是什么庸手,刚刚你们看他麾下几千精骑的样子,战心正盛。 别忘了,咱们的将士已经鏖战了整整一天一夜,倾巢而出就算是打赢,那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这样的仗咱们能避免就避免,倒不如忽悠拓跋烈团团转,空耗其体力,拖延时间。 决定胜负的地方可不是这儿,而是风蚀谷。” 几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萧老将军略带忧心的问道: “仔细算算,燕军那儿最少还有三万主力精骑啊,顾将军的兵力明显处于劣势,万一……” “呵呵,不用担心。” 第五南山自信一笑: “咱们应该相信顾将军,更应该相信那些骑军汉子。 一定能赢!” …… “砰砰砰!”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风蚀谷中杀声震天,血腥四起。 右骑军与两倍于己的燕军整整进行了三轮凿阵,一轮比一轮猛烈。 憋了许久的右骑军将士今日彻底放开了手脚,这一场骑战打得酣畅淋漓,硬撼一万燕军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实则这五千右骑军中已经混入了一部分雍州卫的兵马,比如当初的屠字营全军覆没后仅剩的几百残兵都并入了右骑军。 但不管是琅州军卒还是雍州军卒,他们都是边关一等一的精锐,都对燕军充满了无尽的怨恨。 又一次凿阵之后两军各自拉开了距离,隔着两箭之遥的战场遥遥相望,马背上的骑卒们都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趁着交战的间隙恢复体力。 中央那片战场中早已看不见白雪的踪影,有的只是一具具人与战马的尸体,还带着余温的鲜血融化着白雪,让雪地变成一片猩红。 游康与尘风二人并肩而立,游康手中拎着一截断枪,刚刚那一轮凿阵中他用力过猛,捅死一名燕骑后来不及拔枪而回,手臂一扭就只夺回半截枪杆。 “害,算了。” 游康撇了撇嘴,扔掉枪杆随手拔出弯刀: “还是这柄凉刀好使啊~” “呵呵,游将军差点意思啊。” 尘风得意的抬了抬手,意思自己手中的长枪还在。 骑军凿阵,当然是长枪比弯刀更胜一筹,尘风的长枪还在手就意味着待会儿新一轮的凿阵他会比游康占一点点优势。 “哈哈哈!” 游康朗笑一声: “今日就与殿下比比,谁杀的燕贼更多!” “哈哈哈,成交!” 这两人笑意盎然,一心求战,对面的申屠景炎脸色却极为不好看,皱眉道: “怎么搞得,一万人对五千人,半点优势都没打出来,难道我大燕的铁骑竟然如此不堪?” 边上的申屠翼脸庞僵硬,略带羞愧之色,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其实他看得出来这一万骑已经尽力了,但就是啃不下右骑军,反而自己死了不少人。 不想凉军骑兵已经强悍至此。 “实在不行就增兵吧!” 申屠景炎的耐心已经被耗尽: “再派五千兵马出战,一口将右骑军吃掉!反正他们也快成强弩之末了!” “等等!” 百里曦皱眉道: “殿下,你们没发现哪里不对吗?” 两人一愣,有什么不对? 百里曦沉声道: “图珂不见了,按理来说他一路追击右骑军,就算动作再慢也应该抵达战场了。 还有,咱们并未对右骑军采取包围态势,他们明明可以在两轮凿阵之后趁势突围,可他们并没有! 就像,就像是故意把咱们拖在这里!” 此话一出,申屠景炎与申屠翼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面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呜~” “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在这一刻响彻云霄,回荡在漫天大雪中。 百里曦浑身一震: “不好,中计了!” 第407章我来了 “咚咚咚!” “轰隆隆~” 马蹄阵阵,犹似潮起。 战鼓擂,宛如雷鸣。 风蚀谷中又一次充斥着肃杀之意,凛冽的寒风就像是无数把匕首,狠狠地扎着凉燕双方将士的血肉。 刺骨阴寒。 先是东北角有一支骑军快如闪电,从地平线上一跃而出,在盆地高处驻足而立。雪白色的战甲恰好与大雪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琅州,白羽营! 人人骑白马、马背悬轻弓,弓弩缚白羽。 只不过这些身披白甲的将士们身上带着丝丝血迹,许多人的箭囊中少了不少箭矢,就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没错,白羽营在赶赴战场的路上刚刚好撞见了图珂带着的几千兵马,一鼓作气将他们给灭了。 花寒站在最前方,咧嘴而笑: “啧啧,刚刚那就是开胃小菜,这才是硬菜啊~” “轰隆隆~” 西北方的马蹄声格外低沉、厚重,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血色为底的军旗,大书“陷阵”二字,而后是茫茫黑甲涌出阵前。 骑卒无一不是虎背熊腰的汉子,身上的甲胄比起寻常凉军更是精良了不少,就连他们坐下的战马都裹着一层特质的皮革软甲,护住面部与两翼,防御力惊人。 琅州,陷阵营! 蒙厉拎着一杆粗壮的凉矛轻声道: “总算是没来晚啊,如此战事,咱陷阵营怎么能不凑凑热闹?” 副将贺当国兴致勃勃的说道: “将军,这次总该让兄弟们放开手脚打个痛快了吧?” “当然,有本事你就放开手脚来杀。” 蒙厉咋咋呼呼地伸手一指: “看到那面八爪雄鹰皇旗了吗?待会儿你就直奔那儿,把申屠景炎给我剁了!” “哈哈哈,那不行。” 贺当国乐呵呵地说道: “这位肯定得留给将军对付,咱不够格。” “哈哈哈,你小子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好听了?” 蒙厉哈哈大笑,朗声喝道: “都给我听着,今日谁敢给陷阵营丢人,老子就活劈了他!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到底是陷阵营啊,近三千名壮硕汉子齐声一吼,吼声在天地间回荡不绝。 两营兵马从北面而来,刚刚好帮右骑军稳住了两翼的阵脚。 “妈的,总算是来了。” 游康咧嘴一笑: “老子的右骑军算是没白费功夫打这么半天。” 尘风目瞪口呆: “这,这……” 他本以为今天是一场死战呢,甚至已经做好了与右骑军一起坦然赴死的准备,怎么冷不丁冒出两营的援军来了? 尘风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一瞪眼问道: “游将军,你该不会瞒着我什么事吧?” “哈哈哈哈!” 游康终于忍不住笑了,神秘兮兮地说道: “殿下就看好吧,好戏才刚刚开始~” 两营援军的出现也让燕军紧张起来,一队队骑军迅速向北列阵,警惕着凉军进一步的动作。 “隆隆~” “轰隆隆~” 正如游康所言,好戏才刚刚开始。 西北、东北两支骑军刚刚停稳没多久,东南面又响起了阵阵马蹄声,飘逸悠扬,既比白羽营低沉一些、又没有陷阵营那么厚重。 同样的黑甲,不一样的军旗。 黑色为底的旗面上只绣着一个字: “北!” 琅州,望北营。 经过这两年的发展、扩编,外加北荒流民源源不断的进入琅州,如今的望北营几乎清一色的北荒籍士卒,他们无不对燕军恨之入骨,那股怨恨甚至远超边关百姓。 当初顾思年就说过,北荒之地的兵源甚好,因为能从北荒逃过来的人,本身就已经在鬼门关前摸爬滚打了好几圈,等他们跨上战马、走上战场,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望北营两千余将士勒住缰绳,无数杆长矛纷纷望北而举,只待吞噬燕军的性命。 安建与谢连山两将并肩而立,眼神中那叫一个杀气汹汹啊~ “咚咚!” “咚咚咚!”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战鼓声终于响彻到了最高峰,震得人耳膜发颤。 “轰隆隆~” 滚滚银甲宛如浪涛拍岸,一重又一重,跃出天际。 放眼整个琅州卫,还有哪一支军伍有资格穿戴银甲? 唯有: 凤字营! 整整三千骑,居高临下,俯视盆地中的三万燕军。 一个月前,凤字营就身处盆地之中,苦战数日,损兵无数,差点全军覆没。 如今的凤字营除了千余人是幸存的老兵之外,剩下的全都是从顾思年亲卫、左右骑军等琅州卫各营中抽调来的。 不需要顾思年的军令,各营主将几乎都拿出了手中最能打的精锐并入凤字营,帮助这支骑军第一时间恢复战斗力。 也就是说其他各营此刻都不满三千兵马,但凤字营是齐装满员的三千悍卒。 前排那千余老兵看着熟悉的盆地、熟悉的战场、熟悉的燕军,一个个眼眶血红,满脸杀意。 那么多朝夕相处的同袍、那么多并肩作战的战友,都把命永远的留在了这。 幸存下来并不是因为他们比死去的兄弟更能打,只不过是那些人把命换给了他们。 后面那两千骑更不提了,说是从其他各营抽调来的,实际上琅州卫大部分主力骑军都是当初从凤字营中分化出去的,同气连枝。自从凤字营上一战损失惨重之后他们就摩拳擦掌,恨不得早日替死去的同袍报仇。 那面“顾”字帅旗高举军前,整片盆地都为之一静。 报仇的时候到了! 四面八方都有凉军精骑出现,刚刚好占住了风蚀谷的所有出入口,就算燕军反应再慢也该明白自己被凉军包围了。 “凤字营、望北营、陷阵营、白羽营、右骑军。” 申屠景炎满脸阴沉,咬牙切齿的念着这些名字: “好,好好! 本殿领兵这么多年,还真是头一次碰见有人想要围歼我大燕三万铁骑。 真以为打了几场小胜仗,出了点名气,就可以视我燕军为废物?” 就算琅州卫这几营主力再能打,加起来也就不到两万人,可自己麾下有三万大军!申屠景炎不明白顾思年哪来的胆子主动包围自己。 就不怕崩掉满嘴牙? 毕竟是大燕的七皇子,这种场面没有吓倒申屠景炎,反而激发出他心底无穷的怒火与战意。 “百里。” 申屠景炎面无表情的说道: “接下来的仗,就你来指挥吧。” “诺!” 这一次百里曦的眼神远没有以前那种悠闲自得,而是无比凝重的看向远处那面“顾”字帅旗。 他知道这会是无比惨烈的一战。 帅旗之下,顾思年缓步向前,感受着战鼓轰鸣、寒风呼啸,轻声喃喃: “我来了,我来替你们报仇了~” 第408章白羽先动 风蚀谷中两军对垒,双方总计近五万骑卒,堪称凉燕前线最精锐的兵马全都汇聚于此。 决战就是这么的突如其来。 还算宽阔的盆地几乎被塞得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军旗在寒风中烈烈作响,战马高昂着头颅,时不时发出一阵嘶鸣,所有人都牢牢抓紧手中兵器,只等开战的那一刻。 随军而来的褚北瞻并未披甲上阵,而是登上了南面的一座高坡,居高临下俯视整座战场。 身侧是一排排号令兵,随着将褚北瞻的军令传到四方。 今日顾思年冲阵,褚北瞻指挥,一如既往。 不到两万精骑围歼三万燕军,传出去怕是所有人都会以为琅州卫疯了,但你看看各营的这些汉子们,谁脸上露出过本分犹豫? 自从顾思年统领琅州卫以来,全军上下都视燕军为土鸡瓦狗,一击即溃! “呼~” 褚北瞻轻抚腰间的佩刀,微微一招手: “击鼓,开战!” “白羽营出击!” 不是陷阵营也不是凤字营,第一支出战的骑军竟然是琅州卫第一轻骑: 白羽营。 “击鼓!” “咚咚咚!” 隆隆的战鼓声乍然作响,东北角那支白甲骑军率先纵马而出,数千精骑犹如过江长龙,两翼锋线迅速向中间合拢,依次在队尾铺开锋线,然后笔直冲向燕军大阵。 百里曦手掌轻挥,轻喝一声: “三路出击,一路击其中,两路截其首尾!” “诺!” “呜呜呜~” “骑军出动!” “轰隆隆!” 伴随着一阵凄厉的号角声,三支两千人左右的燕骑跃阵而出,一路手持长枪,气势汹汹,笔直地迎向白羽营,另外两路从左右两翼绕行,直接包夹白羽营的侧翼。 这位异瞳子也不按常理出牌,一开始便是三军齐出。 百里曦平静的说道: “都知道琅州白羽营强在弓弩,实则他们的机动性才是最大的威胁,白白消耗骑军的体力那是最蠢的打法,对战白羽营,要么不出手,要么就要以泰山压顶之势一击即中,断绝他们游弋的空间!” “说得好。” 申屠景炎目光冷厉: “那今天就先拿这支白羽营开刀!” “轰隆隆~” 四支骑阵在雪地中纵马狂奔,最先有所动作的自然是白羽营三千精骑,以花寒为首,所有人皆开始弯弓搭箭,抬臂上举。 “放!” “嗖嗖嗖!” 第一波羽箭腾空而起,雪白的翎毛在空中极速晃动,就像是漫天大雪再度降临人世,带来一阵刺骨阴寒。 “嗤嗤~” “啊啊啊~” 箭雨的准星极好,正中央那支燕骑被劈头盖脸砸了一通,骑卒落马的声音起此彼伏。 “放!” “嗖嗖嗖!” “嗤嗤嗤~” 接连三波箭雨射出,一轮又一轮,压得中间燕骑完全抬不起头来。 “驾!” 领头的一名燕将猛然扯动缰绳,嘶吼一声: “不要乱,加速!” “轰隆隆~” 两千骑同时开始加速,顶着箭雨前冲,这也是眼下他们最正确的选择。 射出第四支羽箭的花寒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战场两翼,绕行的两支燕军奔涌不停,目标清晰,就是要封住自己游弋的道路。 按往常白羽营的打法,此时他们的骑阵应该从左右绕行,然后通过战马的速度以及手中拿的弓弩不停撕扯燕军阵型,待消耗完燕军的体力后再正面迎战。 但百里曦三支骑军齐出,已经扼杀了白羽营游弋的空间。 “哼!” “算盘倒是打得不错。” 花寒收弓挂马,怒喝一声: “抽刀!” “蹭蹭蹭!” 数千柄凉刀同时出鞘,一匹匹来自琅州的精良大马骤然加速,犹如一支雪白的利箭直射向正中央的燕军骑阵。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回荡在天地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奔涌的浪潮头部。 白羽营要正面凿阵了。 枪骑对弓骑,在一寸长一寸强的骑战战场中,弯刀比起长枪可是差了太多,明眼人都知道白羽营带着先天劣势。 可这三千骑面色冷漠,义无反顾的紧随花寒凿阵。 “喝!” 花寒率先出刀,对面一杆长枪正笔直刺来。 “刺啦!” 花寒用刀锋压着枪杆一路上划,在逼近枪尾之时手腕一抖,刀锋顺势上挥,一刀便割开了燕军的咽喉: “噗嗤~” 手握长枪的燕军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喉咙口一甜、眼前一黑便栽落马背。 动作流畅,丝滑无比。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凿阵正式开始! 白羽营并未像燕军预料的那样陷入劣势,反而人手一柄弯刀,凿入骑阵大杀四方。 这些位居骑阵前排的精锐老卒可都是当初凤字营调过来的,长枪凿阵对他们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哪怕只靠一柄弯刀他们也敢与燕军正面对垒。 领头的黑脸燕将怒目圆睁,直接奔向了花寒: “混账,让本将军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喝!” 这名武将所使的兵器乃是一把长刀,刀柄狭长,刀锋极为厚重,舞起来虎虎生风,给人一种千斤重的感觉,用这种兵器骑战,一看就知道是一员悍将。 刀锋横挥而出,砸向了花寒的胸口。 “哼~” 花寒不慌不惧,整个前胸都往马背上一伏,厚重有力的刀锋就这么贴着他的后背挥了过去,千斤力就像打在了棉花上,扑了个空。 身形低伏的花寒顺势摘下了挂在马背上的弓弩,在起身的同时已经开始弯弓搭箭,雪白的翎毛被紧紧捏在右手的掌心。 刚刚挥出一击长刀的燕将没能得手,本能的回头想要看一眼花寒,可他看到的却是一张手握弓弩的冷漠面庞。 一股恐惧从他的心底涌现,直冲天灵盖。 “嗖!” “噗嗤!” 一箭正中面门。 如此近的距离,再加上花寒强劲的臂力,箭矢竟然整个穿透了燕将的头颅,溅起一片血花,猩红刺眼。 “噗嗤~” “杀啊!” 随着燕将尸体落地,白羽营上下军心打大振,弯刀飞舞之间一名名燕军惨叫着坠落马背,死尸被数不清的马蹄踩得血肉模糊。 这一幕让申屠景炎还有百里曦一群人目光阴沉,白羽营竟然在正面凿阵中打赢了! 手握弯刀的花寒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仰天长啸: “大风起兮云飞扬!” “白羽出兮定四方!” “杀!” 第409章一望北,一陷阵 “砰砰砰!”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中间那座燕军骑阵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溃散,三千白羽营猛冲猛杀,靠着三千柄凉刀一路凿阵而出,阵型和大战开始前一样齐整,只不过骑军身上的甲胄多出了点点猩红。 燕军人仰马翻,遗尸无数。 “令旗,两翼合拢,包夹白羽营!” “诺!” 眼瞅着情况不对,绕行两翼的燕骑在经过一阵奔波之后重新向中间围了过来,想要将冲杀出阵的白羽营堵在战场中央。 转身折返的白羽营不停加速,竟然趁着两支骑阵合拢之前从中间那道缝隙中笔直的插了进去。 两支燕军在两侧,白羽营身处中间,三支骑阵间仅仅隔着几十大步,但白羽营的马太快了,燕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羽营溜过去。 “嗖嗖嗖!” 白羽营貌似玩得还不太尽兴,趁着穿插的时候又放出了几轮箭矢,当场射杀了上百名燕卒,手中那把弓弩就像是长在身上一样,抬手就放,指哪打哪,气得两翼燕军咬牙切齿又无能为力。 观战许久的尘风喃喃道: “琅州白羽营果然名不虚传啊,士卒、弓弩、战马都是一等一的精锐,燕军奈何不得。” “呵呵。” 游康咧嘴一笑: “咱琅州卫可不只有白羽营啊~” “咚咚!” “咚咚咚!” 白羽营那边的战事还未完,漫天的战鼓声便再次响起,所有燕军都下意识的扭头回望,这一次出动的又会是哪支骑军? “轰隆隆~” 位于风蚀谷两角的望北营与陷阵营同时动了,一排排高头大马缓缓向前。 百里曦目光冰寒,怒喝一声: “分兵迎敌!小心陷阵营!” “诺!” “咚咚咚!” 燕阵前后两翼各有一支骑军涌出,不知道是出于谨慎还是惧怕,迎战陷阵营的那支燕军多达六千之众,足足两倍的兵力。 “陷阵营的将士们!” “在!” “军旗所至,冲锋不止!是英雄是狗熊,咱们战场上见!” “死战!” “驾!” 蒙厉一马当先,率先前冲,随后是一排排锋线逐渐提速。 长枪大马,黑甲血旗。 身穿厚重甲胄的陷阵营越过山谷盆地,居高临下展开了俯冲,整座风蚀谷都好像在颤动,黑云压城的那种窒息感扑面而来。 “迎战!” “杀啊!” 六千燕军呼啸而出,一阵阵嘶吼声响彻云霄。 看起来气势逼人,但仔细看你就会发现不少骑卒的呼吸都在变得急促,如临大敌。 凉燕交战这么久,陷阵营的大名自然传遍了整支燕军,换谁来都得畏惧三分。 持枪策马的蒙厉仰天怒吼: “陷阵之士!” “有死无生!”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人数完全必成比例的两支骑阵轰然相撞,几乎在接触的一瞬间陷阵营就打烂了燕军的前排锋线,气势如虹。 蒙厉一人一枪最先接敌,还是发挥自己一如既往的作风大杀四方,手中长枪狠狠往前一递,当场捅进了一名燕卒的胸口,然后枪尖顺势一挑,将鲜血淋淋的尸体直接往前一扔。 “砰砰砰!” “噗嗤噗嗤~” 硕大的身躯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子将好几名燕骑砸倒在地,一片哀嚎。 感觉还不尽兴的蒙厉单手握紧枪杆,横挥着往侧翼一扫,长枪拦腰撞在了三名燕军的胸口,三道血箭齐齐喷出,愣是被蒙厉给活生生砸死了。 与蒙厉同时领军冲阵的贺当国自然不甘示弱,在接连捅杀两名燕骑之后竟然左手握拳,一手揪住迎面而来的燕军衣领,徒手将他拎在了半空中。 这样的臂力,骇人听闻。 “不,不要!” 悬在半空中的燕军满脸惊惧,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浑身发抖,面无表情的贺当国在他眼里就像一个恶魔般恐怖。 “喝!” 贺当国一甩手,学着蒙厉的样子把燕军给扔了出去。 “砰!” “噗嗤~” 迎面而来的一匹战马直接把燕军给撞死了,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好小子!” 蒙厉朗声大笑道: “这臂力越发惊人了,估计能和我比比了。” “哈哈,比起将军来还是差了一点。” 贺当国狞笑一声: “不过对付这些乌合之众,绰绰有余!” “说得好!” 蒙厉满脸狰狞: “杀!” “杀!” 陷阵营的凿阵是那种完全不顾惜体力的打法,骑军一交手便拼了命的往纵深冲杀,短短片刻的功夫就让燕军前阵混乱不堪,起码已经有数百骑被当场格杀。 这还没完,另一边的望北营已经铺开锋线,滚滚而来。 “轰隆隆~” 从南面山坡俯冲而下的望北营人人马蹄向北,长枪横马,枪尖在微弱的阳光下泛着点点寒光。 两三个月来望北营一直驻守左函军镇,可算是憋坏了,全军上下摩拳擦掌,就等着今天这一战。 安建持枪怒吼道: “大丈夫岂可怯弱苟活!” “边军郎自当望北而死!” “杀!” “砰砰砰!” 这些来自北荒的精锐士卒们带着无比愤怒的神情,一头杀进了燕军骑阵,杆杆长枪挥刺之间不停的收割着燕军的性命。 冲阵的势头比起陷阵营来不逞多让。 一南一北,两支精锐主力凶悍凿阵,人数明明占据上风的燕军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尤其是陷阵营对面的燕军,领军主将在交锋的第一回合就被蒙厉一枪给戳死了。 眼瞅着望北营与陷阵营大杀四方,刚刚绕着战场游弋了一圈的白羽营一分为二,贴着战场边缘一路绕行,不停的放箭袭扰燕军。 “嗖嗖嗖~” “啊啊~” 中军将台,申屠翼的脸色格外凝重,沉声道: “先生,仅靠这些兵力怕是拦不住陷阵营与望北营啊,得增兵!” 百里曦脸色阴沉,轻喝一声: “再分三千骑迎战,一定要拖住凉军!” “诺!” 又有两支燕骑飞奔战场,帮助己方同袍稳住阵型。 为了对付这三营精锐,燕军足足出动了两万兵马,可凉军这边还有一支凤字营与右骑军未动。 那位七皇子一言未发,胸口发紧,申屠景炎的心底有一股浓浓的不安涌现。 侧面高坡,褚北瞻负手而立,微微一笑: “从现在起,主动权就在我手上了~” 第410章凤字营,不朽 嘶吼声回荡在风蚀谷的盆地中,冲天而起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连刺骨的阴寒都消散了许多。 望北、陷阵、白羽三支精锐在褚北瞻令旗的指挥下不停调动,来回冲杀,一点点撕开了燕军的阵型。 往往是褚北瞻发现了燕军防守薄弱的地方,然后骑军迅速机动到此处扩大优势,不等燕军四面八方的援军围过来,凉军就马头一转,又攻向了其他地方。 三营兵马愣是打得燕军晕头转向、疲于奔命,遗尸累累。 这还是百里曦亲自指挥的结果,只要凉军一动,百里曦就能迅速猜出凉军的意图,调兵遣将过去堵住缺口,饶是如此还是总比凉军慢一拍。 再加上凉军战力强悍,陷阵营望北营凿阵无双,白羽营的弓弩更是时刻收割着燕骑的性命,所以从整个战场上看燕军竟然尽落下风。 “咕噜~” 申屠翼咽了口唾沫,有些不安的问道: “凉军到底是何人在指挥?” 以他的眼光来看,百里曦的每一次调动都极为合理,反应迅速,没有丝毫破绽,但就是这样还被凉军压了一头。 若是换做自己来指挥,怕是早就被打崩了。 百里曦扭头望向远处的高坡,脸上带着些许不甘: “除了那位褚北瞻,还能有谁?” “褚北瞻。” 申屠景炎咬牙切齿: “此人也是我燕军的大敌啊!” 山头军旗之下,褚北瞻的目光紧盯战场,喃喃道: “差不多了,击鼓吧。” “全军出击!” “击鼓!” “咚咚咚!” “轰隆隆~” 战鼓一响,休息多时的右骑军全军一震,四五千兵马气势汹汹跃出军阵,如同潮水一般撞向燕军大阵。 观战多时,游康与尘风乃至右骑军上下早就手痒难耐了。 “杀!” “迎战!给我杀!” 燕军不甘示弱,又是大片骑军迅速出阵,迎着右骑军杀了过去。双方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激战瞬间拉开帷幕。 三营精锐的轮番出击给右骑军争取了大量的休息时间,重新恢复体力的右骑军将士犹如猛虎下山,与燕军鏖战一团。 为了应付右骑军这五千兵马,燕军的兵力再度被分散,眼下守在中军周围的只剩三四千神鹰军精锐,拱卫申屠景炎的帅旗。 “申屠将军!” 百里曦目光紧凝,沉声喝道: “从现在起神鹰军归你指挥,向南列阵,准备迎战凤字营!” “诺!” 申屠翼领命而去,他们都很清楚凤字营始终未动的原因,那就是想突袭中军! “驾!” 果然,在燕军主力被其他各营牵扯住之后,那面“顾”字帅旗终于开始了缓缓前移,硕大的旗面在寒风中烈烈作响,威武不凡。 没有军令,没有嘶吼,一排又一排骑军锋线顺着山坡向下前冲,紧跟主帅的身影。 数不清的长枪开始缓缓上抬,马蹄声逐渐轰鸣山谷。 三千人的骑阵算不得庞大,但凤字营一动就好像压住了整片战场的喊杀声,万众瞩目。 “神鹰军!” “在!” “都说凤字营乃是凉军一等一的精锐,但在本将眼中他们不过是一群手下败将,乌合之众。 在神鹰军的铁蹄面前,不堪一击!” “轰!” “杀,杀,杀!” 近四千神鹰军早已列阵就绪,申屠翼亲立军前。 黄黑相间的紧身军服在燕军阵中格外引人注意,尤其是军服衣领处绣着的雄鹰图案更是这支骑军身份的象征。 据说入选神鹰军者无一不是百战悍卒,更忠心耿耿,性命早已交给了北燕皇室,他们就是申屠一族手中的杀人利器。 申屠翼持枪怒吼: “保护殿下,随本将军迎战!击败凤字营!” “保护殿下,击败凤字营!” “杀!” “轰隆隆~” 两座庞然大物在大地上奔涌向前,杀气冲天而起。 神鹰军的骑阵同样是一片死寂,阵型比起凤字营要略微厚实一点。百战老卒们夹紧马腹、调整坐姿、紧握兵器,确保自己会以最佳状态凿入敌阵。 入阵之后,生死就是听天由命了。 三千凤字营,六排锋线,每一排的战马齐头并进,浪涛滚滚,拍岸而来。 每一名凤字营士卒都眼眶血红,浑身杀气缭绕,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曾经洒下过他们同袍的鲜血,朝夕相处的兄弟早已变成黄沙下的一具森森白骨。 血仇,要用鲜血来洗刷。 “驾!” 顾思年一夹马腹,全军上下同时提速,神鹰军的骑阵已经近在咫尺。 “大凉边军!” “死战!” “砰砰砰!” 这场两军之间的巅峰对决终于拉开帷幕,两波锋线就像潮水一般撞在了一起。 人仰马翻,嘶吼不断。 申屠翼也是北燕的百战之将,冲锋在前直奔那面“顾”字帅旗,浑身杀气缭绕,怒喝一声: “大燕申屠翼在此,何人敢一战!” “我顾某前来领教!” “喝!”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招,一杆长枪直奔对方心窝。 “砰!” “当!” 重重的一击对碰,两人的手臂同时一颤,不约而同的向后晃了一下。 “你就是顾思年?” 申屠翼眉头紧凝,匆匆扫了一眼顾思年的面庞: “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与我大燕为敌!” 上一次凤字营在风蚀谷被围的时候,申屠翼正在领兵袭扰雍州防线,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到顾思年。 “申屠将军。” 顾思年冷笑一声: “死到临头还嘴硬?” “狂妄!看招!” 申屠翼勃然大怒,又是一枪挥出,再度被顾思年挡下。 毕竟是骑军交战,两人匆匆过了两招便错马而过,各自往对方阵中杀去。 不过申屠翼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喃喃自语: “怎么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 申屠翼苦思冥想也没料到,顾思年就是当初在北荒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谋士古凤!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两支精锐激战不止,本以为兵力更胜一筹的神鹰军能略占上风,可一具具坠马而亡的神鹰军死尸在告诉所有人: 凤字营更强! 精湛的枪法,骇人的杀意外加满心的愤怒,让这支凤字营迸发出了惊人的战力。 一身蓝色长袍的百里曦只觉得嘴角苦涩,轻声喃喃: “日月山河永在,边军英魂不朽。 打不垮的凤字营啊~” 第411章全线溃败 “喝!” 两名满脸凶悍的神鹰军卒一左一右,同时向顾思年包夹过来,靠着默契的配合在第一时间就封住了顾思年所有闪躲的空间。 顾思年毫不慌乱,单手握住枪杆狠狠往左边一挑,巨大的力道直接将燕军的长枪挑到一旁,同时腾出来的另一只手顺势抽刀,反手向右侧一劈。 “噗嗤~” “咔擦~” 锋利的刀锋先砍断长枪,而后势如破竹的砍进了燕军的胸口,一道血箭飚射而出。 右侧那名燕军刚刚落马,顾思年就收刀入鞘换成双手握枪,快如迅雷的往左一刺,刚刚好捅进了另一名燕军的心窝。 一劈一刺,两名贼兵当场毙命。 “呼~” 顾思年长出了口气,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战场,面带喜色。 靠着褚北瞻的运筹帷幄以及各营将士的奋勇杀敌,凉军已经在战场上占尽上风,不管是右骑军还是陷阵营,每一营都在大杀四方。 一队队凉骑在褚北瞻的指挥下时而分兵切割燕军、时而合力猛攻侧翼,燕军阵型已经在溃散,横尸遍野。 就在刚刚,一直游弋在战场之外的白羽营也杀进了战场,再度给予燕军重重一击。 “顾思年,拿命来!” “喝!” 一道壮硕的身影从斜刺面笔直杀来,抬手就是一枪。 “哼!” 看清来人面庞的顾思年冷哼一声,双手握枪一横,刚刚好将这势大力沉的一枪拦在了胸前: “没想到申屠将军也会玩这种偷袭的伎俩,怎么,自知不是本将军的对手?” 两人一个攻一个守,长枪就这么悬停在半空中互相用力对峙,谁要是松口气谁就必输无疑。 “牙尖嘴利的小子!” 申屠翼一边双手用力,死死压住那截枪杆,同时皱眉问道: “顾将军,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顾思年目光闪烁,狞笑一声: “当然见过,待会儿你的人头就会挂在我的马背上!” 当初顾思年化身古凤进入北荒时一直是文人打扮,如今却身披战甲,杀气腾腾,任申屠翼想破脑袋也不会将他与古凤联系在一起。 “混账!” 一句话就气得申屠翼面色铁青,哪还管什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再度挥枪而来: “上次让你跑了,这次你可没这么好运!” “看招!” “死吧!” “当当当!” 两人边骂边打,谁也不肯在气势上输给对方,各出杀招。 越打申屠翼的脸色越凝重,果然是名震边关的顾思年,与自己一对一竟然完全不落下风,甚至有好几招差点让自己受伤。 但最让申屠翼担忧的可不是与顾思年的对阵,而是整个战场的情况。凉军已经完全占住了上风,好几营的燕军都在陆续崩溃,哀嚎声响彻山谷。 这可怎么办啊? “申屠将军,与人对阵可不能分心哦~” “喝!” 就在申屠翼分神之际,顾思年的一枪绕过自己的腰腹,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直奔他的胸口。 申屠翼面色陡变,浑身一个机灵,忙不迭的就要往另一边躲。 “噗嗤~” 可他还是慢了一拍,枪尖刚刚好捅进了他的左肩。 “嘶~” “扑通~” 一阵剧痛袭来,这位北燕征南大将军应声坠马,一头栽倒在地,连着滚了好几圈,鲜血顺着肩膀不停的往外冒。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顾思年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凶光,手中长矛已经高高举起。 “将军,保护将军!” “保护将军!” 周围亲兵见状大骇,纷纷涌向这处战圈,愣是逼退了准备杀人的顾思年。 申屠翼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破口大骂: “顾贼,我誓杀汝!” “将军,撤吧!” “保护将军后撤,快!” 一群亲兵一拥而上,连拉带拽的将申屠翼给拖出了战场,生怕他把命丢在这。 随着申屠翼重伤而退,凉军士气大振,喊杀声瞬间攀升到了顶峰。 顾思年高高举起手中鲜血淋漓的长枪,怒吼道: “全歼燕军,给我杀!” “杀!” 此起彼伏的喊杀声让燕军闻之胆寒,局面上越发处于下风。 申屠景炎死死地握住缰绳,面色铁青,他能感受到冲天的杀意正在朝自己包抄过来,顾思年那面“顾”字帅旗离自己的皇旗只剩百十步,要不是神鹰军上下拼死拦截,凤字营早就杀到眼前了。 “殿下,我们。” 百里曦艰难的开口道: “我们输,输了~” 漫天的喊杀声在空中回荡着,申屠景炎的身躯不停的发抖。 在这次开战之前,他想过凉军会耍诈,甚至想过进入函荆关的兵马会落入凉军的圈套,所以他倾巢而出,摆出了决战的架势。 他以为就算是一开始略微吃亏,大燕的铁骑也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可就在刚刚,就在他眼前,两万凉军竟然击溃了麾下三万精锐,就连他一直引以为傲的神鹰军都没能挡住凤字营前进的步伐。 要知道一个多月前,凤字营就在这座风蚀谷被他们重创,如今却卷入重来,送给自己一场败仗。 凤字营是打不死的小强吗?怎么就能如此之快的回恢复兵员与战斗力? “没有败,我们还没有败!” 申屠景炎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大燕的铁骑可以反败为胜,何惧凉军宵小? 拓跋烈那儿还有上万大军,只要拖到他们抵达战场,我们就有赢得希望! 打,跟凉军拼了,给我杀!” 这位大燕的七皇子几近癫狂,一场必赢的战事却输得这么彻底,他难以接受。 不仅是他,整个草原也无法接受这样一场败仗。 “殿下!” 百里曦冷声喝道: “您姓申屠!是从战火中杀出来的一个姓氏,应该明白战场上没有常胜的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 区区几万大军罢了,我大燕底蕴雄厚,承受得起这样的失败,但您的命只有一条,丢在这里就什么的没有了! 什么皇位、什么荣华富贵,那只有笑到最后的人才配拥有!” 相比于申屠景炎,百里曦冷静太多,一句句呵斥声将失魂落魄的申屠景炎拉回了现实。 “撤吧!” 百里曦急声道: “神鹰军尚有一战之力,让他们护着殿下杀出去,至于其他兵马,只能听天由命了。” 当断则断,这位异瞳子魄力惊人。 “妈的!这个仇,本殿早晚要报!” 申屠景炎恶狠狠的看了一眼远处的“顾”字军旗,怒喝道: “撤!” 第412章嘉隆关外 “扑通~” 日暮黄昏,冬季的黑夜来得比寻常时节要更早一些,也要更冷一些。 当最后一名站着的燕军被蒙厉一枪捅死的时候,整座风蚀谷重新回归安宁,再无半点喊杀声。 谷内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残肢断臂不计其数,猩红的鲜血取代了一望无际的雪白,染遍大地。 不管是白羽营的白甲还是陷阵营的黑甲,早已被鲜血染红,刺眼又血腥。 一名名骑卒随意地晃荡着,手握长矛弯刀巡视战场,目光凌厉,防止尸堆中突然蹦出一名活着的燕军。 整整三万燕军,几乎全军覆没,仅剩申屠景炎、百里曦等人率极少部分残部杀出重围,一路往北逃窜。 “妈的,累死老子了。” 蒙厉一屁股坐在地上,将头盔与甲胄全都扔到一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鏖战近一天,再是铁打的汉子也累了,更别提一直冲锋在前的蒙厉了。 他手中那柄凉刀凉矛不知道将多少燕军送进了地狱,自己那把刀早就砍出了缺口,手中这把是从血泊中捡来的。 “铁匠,你也不悠着点。” 花寒骂骂咧咧的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瞪着蒙厉: “你说你捅人就捅人,用那么大力干什么?刚刚差点一枪捅到我身上来。 没死在燕军手里差点死在你手里!” “噗嗤~” “哈哈哈~” 蒙厉乐得哈哈大笑,连连说对不住。 在战场上他与花寒擦肩而过,刚好有一名燕军从侧边偷袭花寒被蒙厉逮了个正着。 蒙厉手起枪落,一枪就给燕军戳了个对对穿,从后背捅出来的枪尖距离花寒的胸口就只有咫尺之遥,差点没把花寒吓死。 “得了,懒得说你。” 花寒白了他一眼: “就当从你手里捡回一条命。” 花寒不再去唠叨蒙厉,而是抬眼看向了远方。 在风蚀谷盆地中央跪着上千将士,将脑袋深深的磕进了血泊之中。 这都是上次风蚀谷一战幸存的人,那儿隐隐还残留着上一次大战的痕迹。 近两千将士的命永远的留在了这里,化作风中枯骨。 “拜!” “轰!” 他们对着空地旷野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全场士卒寂静无声,唯有抽刀致敬。 为首的尘风、秦熙与林易槐站起身时早已泪眼朦胧,一滴泪水顺着粗糙的脸颊滚落在地。 那日在战场中尸横遍野他们没有哭,今日打赢了、报仇了,却泣不成声。 “殿下,秦大哥,人死不能复生。” 游康低着头劝道: “战争,总会死人。” “呼~” 尘风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一瘸一拐的转过身来: “所以只有打赢,才能少死点人!” 刚刚那一场激战中尘风又受伤了,大腿挨了一刀,好在是轻伤,没什么大碍。 众人默然点头,同时心中又有一股振奋,经此一战,雍州关外的燕军将再也无法立足。 秦熙狞笑道: “现在就看顾将军能不能带回申屠景炎的人头了!” 在胜局已定的时候,申屠景炎与百里曦落荒而逃,顾思年与褚北瞻两人带着凤字营、望北营两千精锐一路尾随追杀,至今未归。 尘风扭头看向北方: “一个皇子加上数万燕军,北燕这次的跟头跌惨了!” …… “隆隆~” “轰隆隆~” “驾,驾驾!” 瑟瑟寒风中有上百精骑在策马狂奔,马蹄践踏得飞快,从雪地中一溜烟的就窜了过去,留下一连串的马蹄印。 为首的申屠景炎时不时就扭头回望,目光惊慌。 一身的金黄鹰袍沾满了灰尘与污血,头上的华冠早已不见踪影,黑发就这么半披在肩上,狼狈不堪。 这位北燕七皇子此刻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安,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距离自己是如此的接近。 顾思年的追兵就在身后,转瞬即至,刚冲出包围圈的时候申屠景炎身边还有上千人,一路逃亡就只剩下这么百十号人。 可顾思年浑然没有退去的意思,紧追不舍,好像不杀申屠景炎誓不罢休。 “快了快了,马上就到嘉隆关了!” 申屠景炎在心中不停地祈祷着,前方有一座坚城拔地而起,那就是北荒的入口: 凉州嘉隆关。 一天一夜,从风蚀谷一路追到嘉隆关,足见顾思年对申屠景炎恨意之深。 “嗖嗖嗖!” “嗤嗤嗤~” “轰隆隆~” 一波箭雨从身后彪射而来,稳稳地落进燕军阵中,又是七八人中箭坠马。 隆隆的马蹄声瞬间响彻荒野,杀气扑面而来。 申屠景炎浑身一哆嗦,凉军竟然在这个关头追上来了! 快一步就是生,慢一步就是死。 百里曦的目光陡然一寒,怒喝道: “所有人回身拒敌,拦住凉军!保护殿下!” “诺!” 一群亲兵咬了咬牙,对视一眼之后纷纷勒马转身,迎向凉军。 “杀!” “当当当!” “噗嗤噗嗤~” 惨叫声瞬间响起,一交手就是惨烈激战。 嘉隆关上的守军茫然无措,到底是什么情况? 本来驻扎在这里的应该是各城城主的私兵,但眼下凉燕开战,燕军就接管了这里的防御。 急匆匆赶到城头的燕军武将注目远眺,一脸懵逼,凉军怎么会打到这个地方来? 他努力的揉了揉眼睛,觉得策马狂奔的申屠景炎有些面熟,但又不确定是谁。 “大燕七皇子在此!” “速速开门!” 一声高喝吓得他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地吼道: “开城门!” “击鼓!全军备战!” “咚咚咚!” 轰鸣的战鼓声让整座嘉隆关都陷入了躁动,数不清的燕军蜂拥上城,满脸凝重。 数十年来,第一次有凉军主力出现在这座坚城之外。 “吁,吁吁~” 顾思年瞬间停马,手中那柄弯刀还带着淋漓的鲜血,上百号断后的燕军早就被斩杀的干干净净。 两千精骑列阵城外,无数道杀气凛然的目光直射城头。 尤其是望北营的那些军卒,这座嘉隆关的背后就是他们魂牵梦绕的家乡。 只要顾思年一声令下,这两千人会毫不犹豫的对城墙发起进攻。 再进一步,就是他们的家乡! “大哥,不要冲动!” 褚北瞻虽然也想攻入嘉隆关,可理智还是占据了他的大脑。 一旦大军攻入嘉隆关,那战事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绝不是他们眼下兵力能撑得住的。 “没事,我还没傻到这般地步。” 顾思年按耐住了内心的躁动,冷声道: “走吧,终有一天我们会再来的!” 第413章坐实铁证 “凉”字军旗高高飘扬在函荆关的城头上,一名名守城军卒昂首挺胸,精神振奋,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昨日琅州卫各支骑军回城,捷报瞬间传遍了整个雍州防线,以两万骑军围歼三万燕贼,敢打,能赢! 再加上雍州卫在边境一线接连击败巴图额登、乌兰和木、扎木苏,燕军全线溃败。 此一战,两卫联手大败燕军,北燕六万大军被一战击溃,兵败如山倒。 这是凉燕多年来难以有过的大胜,后世史书称之为雍州大捷。 眼下雍州前线军心沸腾,士气涨到了顶峰,尤其是那面“顾”字帅旗,让无数人心生敬仰。 顾思年的帅帐中,褚北瞻正轻声汇报着统计上来的战果: “函荆关一战,五千燕军全军覆没,巴图额登被萧老将军当场斩杀; 左右军镇,我琅州卫步卒配合左骑军前后夹击,击溃一万燕军,董将军一枪把那个扎木苏给戳死了。 要不是拓跋烈及时赶到,乌兰和木也得死。 风蚀谷一战,我主力边骑尽数出动围歼三万燕军主力,事后清点战场,燕军遗尸两万余,余者溃逃。 总体来看,六万燕军仅剩万余人逃离战场。” 空出雍州防线,放燕军入关,然后围而歼之。 如此大胆的战术怕是只有顾思年这几个敢想敢做。 “哈哈,真是一场大胜啊。” 董寿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边境已经多年没见过如此大捷了,这一仗打得痛快!” 虽然左骑军没有参加风蚀谷的围歼战,但在左右两座军阵同样大杀四方,杀了个痛快。 “唉,佩服啊。” 楚仲骞唏嘘道: “两万骑主动出击,围歼三万燕军,这放在以前老夫想都不敢想,真是老了。 不过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一幕,也算是一桩幸事,哈哈哈!” 军帐内笑意盎然,一场大捷一扫之前的阴霾,群情振奋。 “可别高兴太早啊。” 顾思年的目光落在地图上: “燕军的残部现在是什么情况?” “据游弩手回报,各支残兵纷纷退入了嘉隆关,据城固守,申屠景炎从兵败之后就一直停留在关内。 眼下从嘉隆关到函荆关中间的这两三百里地内已经看不到燕军的踪迹,就连斥候都没了。” “燕军这是没胆子再出关了。” 董寿冷声道: “若是我猜的没错,这位七皇子应该已经传信回草原,是增兵再战还是就此摆手,都得等那位草原皇帝的意思。” “依我之见,退兵的可能性更大。” 楚仲骞拖着脑袋说道: “大军调动耗时耗力,燕军若是集结军马再横穿北荒抵达前线耗时日久。 就算北燕皇帝野心再大也会选择先停下来休整大军。” “楚老将军说的没错,但咱们不能高兴太早,这场大战还没画上句号。” 顾思年伸手轻轻一点嘉隆关: “让万风与文沐两个人辛苦一下,游弩手倾巢而出,对嘉隆关一线保持戒备。 若是北燕有增兵迹象,一定要第一时间来报!” “诺!” “好了,基本上就是这样。” 顾思年缓缓抬头: “各营该休整的休整、该治伤的治伤、该补充兵员的补充兵员,咱们可得抓住这段时间恢复军备。 都退下吧,北瞻与南山留一下。” “诺!” 众将领鱼贯而出,脚步匆匆,还远没到放松警惕的时候。 “有些事我不想牵连太多人。” 顾思年苦笑一声: “所以只能把你们两个留下来了。” 褚北瞻两人对视了一眼,低声问道: “将军是指,屠震与胡瀚苍的死?” “嗯。” 顾思年点了点头,平静的说道: “葛大人已经将胡瀚苍的信、屠震通敌的证据以及军报一道送往了京城。 汇报给上面的说法是屠震通敌、串通燕贼、密谋造反被胡大人察觉。 而后屠震见事情败露狗急跳墙,率亲兵突袭胡大人府邸,兵败被杀,但胡大人也因此身负重伤,不治身亡。” “蒽,这个说法倒也合情合理。” 褚北瞻从头到尾仔细想了一遍,轻声道: “胡大人在重伤之际写下了奏折,禀明前因后果,顺带着举荐游康为雍州卫指挥使。 然后由葛大人与将军您接过前线指挥权,救出六皇子、大败燕军。” “听起来是合情合理。” 顾思年目光微凝: “但一卫总兵通敌乃是天大的事,就算有我们伪造的物证以及胡瀚苍的亲笔信,京城说不准也会派人详查。 还有,这个老东西官居兵部侍郎,又是太子的人,太子会坐视不理? 所以咱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查漏补缺,将前前后后所有的证据坐实、疑点一个都别放过。 南山,这些事你拿手,就交给你了。” 说白了,屠震根本没有通敌,私自杀害一卫总兵和一个兵部侍郎,这与兵变无异。 如果事情泄露,顾思年他们就算长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明白。” 第五南山轻轻点头: “不过,屠震的那些亲兵怎么办? 他们中可有不少人都是屠震的死忠啊~” 那一夜屠震在议事厅被顾思年一刀捅死,随即琅州卫就将屠震的嫡系亲兵尽数缴械,关押在牢房中。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与屠震关系亲近的将校,都在琅州卫的严密监控之中。 各营军伍还好,屠字营上一战之后就解散了,安雍营又是钱湛在领兵再上面更有萧川坐镇,出不了乱子。 问题就出在这些亲兵的身上,里面不乏一些死心塌地效忠屠震的。 “这些人放了可是个祸害啊~” 褚北瞻冷声道: “万一谁铁了心要和咱们作对,这件事败露,大家都得跟着一起死。” “慈不掌兵~” 顾思年面无表情挥了挥手: “都杀了吧,斩草除根!” 顾思年很清楚,这些人留着,将来会把自己害死,会把两卫的高阶武将统统害死。 “好!” 第五南山平静的点了点头:“交给我来办,保证滴水不漏!” “将军,还有件事。” 褚北瞻轻声道: “这件事两卫的高阶武将都有参与,咱们自己人肯定信得过。 萧老将军又亲手杀了胡瀚苍,也算是跟咱们绑在一条船上了。 可雍州卫那个罗轩~ 毕竟还算不上自己人。” 顾思年眉头轻挑,目光远望: “放心,我会去找他的。” 第414章雍州卫罗轩 “来,再喝点吧,把药喝了好得快。” “伤口还疼吗?记得每天要按时清理伤口、更换绷带,千万不能溃烂。 伤口一烂,你这条腿可就保不住了。” “知道了罗将军,您歇着吧,我自己来,端碗药还是端得动的。” “没事,我来。” 伤兵营里,罗轩正端着一碗药汤一勺一勺地喂着伤兵,这汉子名为王五,轩字营内再普通不过的一名总旗。 函荆关一战,这家伙挨了燕军两刀也不肯撤离战场,硬是带伤砍翻了两个蛮子。 他运气还算好,保住一条命,就是得受点皮肉之苦。 营房中躺着的都是这一战撤下来的伤兵,有的半躺在床榻、有的胳膊上绑着厚厚的绷带,浓浓的药草味在军帐内弥漫着。 你别看他们全都带伤,脸色惨白虚弱,神情却看不出什么悲戚、痛苦。 一个个唾沫横飞,互相攀比着这一场战斗谁表现更英勇、谁杀的燕兵更多。 “看看,这道刀口是燕军一个都尉砍得。 都尉又怎么样?老子一刀下去照样是两个窟窿。” “呦,厉害起来了,还杀了个都尉,还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把你嘚瑟的。” “哈哈哈!” 罗轩就这么混在人群中,一边探望伤兵一边和这些老兵油子插科打诨,浑然看不出半点指挥佥事的官架子。 在雍州卫这些个将军里,萧老将军治军严明、严于律己; 钱湛是一张冰山脸,对谁都感觉冷酷无情; 但这个罗轩却是出了名的和蔼,对谁都笑呵呵的。 每次打完仗,罗轩都会把自己的赏金拿出来抚恤那些阵亡将士的家属,在军中口碑极佳。 喂完药,罗轩又掏出一卷崭新的纱布,准备替这名士卒换上,旧布条上已经渗出了点点血迹。 刚捆了一半他就发现一件尴尬的事情,伤口太大,罗轩拿来的纱布根本就不够用,于是他随口喊了一句: “来人,再给我拿卷布来!” “麻溜点!” “给!” “来来来,这儿替我扎紧些,从下面绕一圈。” “这,多绑两道,免得伤口崩开。” 一道身影刚刚好出现在罗轩身边,顺手递过了一卷新布,甚至还绑着罗轩一起将伤口包扎好。 “呼,差不多了。” 全神贯注的罗轩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刚刚帮他忙的不是自己的亲兵,而是顾思年。 “额,顾将军。” 罗轩目瞪口呆:“您怎么到这来了?” 他的脸色有点尴尬,合着他刚刚使唤的一直是顾思年? “呵呵。” 顾思年也没多说什么,嘴巴朝外努了努: “罗将军,一起走走?” 罗轩心领神会,这儿人多眼杂的,立马跟着顾思年就走出了军帐。 两人就在伤兵营中缓步穿行,耳边回荡着的是将士们的欢声笑语。 顾思年随意的笑道: “罗将军带出来的兵还真有意思,你看看这些汉子,半条命都没了还乐呵呵的。” “毕竟打赢了。” 罗轩轻声道: “整个大凉边境都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大捷了,换做谁都开心。 也不止是我罗轩的兵这样吧?昨日我去琅州卫的营地里转悠了两圈,貌似也是这番场景。” “哈哈哈,罗将军还真是哪儿都转悠。” 顾思年话锋一转,似是随意地说道: “罗将军入军有十几年了吧?这么说的话也是屠震的老部下了?” “是啊。” 罗轩随口答道: “十三年了吧,从一个边军小卒摸爬滚打走到今天,鬼门关上打转。 屠震升任雍州卫总兵之后我就是他麾下一营参将……” 说到这里罗轩脚步一顿: “顾将军,您话里有话啊?” “哈哈~” 顾思年只是朗声一笑,并未多说什么。 罗轩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两眼,饶有兴致地说道: “今日顾将军前来应该有什么话要说吧?” “没错。” 顾思年轻轻一招手: “都说罗将军心思缜密,脑筋比寻常将领活络的多。 倒不如你先猜猜?” “蒽~” 罗轩双手抱胸,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向顾思年: “听说葛大人已经将奏折送往了京城,奏折中说屠震是在起兵作乱时为乱军所杀。 还有胡大人,在叛乱中身负重伤,致其身死。 顾将军今天来是怕我罗轩将这些事都捅出去?” 罗轩很清楚,不管屠震犯了什么样的罪,都不应该由顾思年当场斩杀。 这种事若是上报京城,顾思年免不了要被治罪。 “哈哈哈。” 顾思年仰天大笑,随即用一副很认真的表情看着罗轩: “果然聪明,我顾某也不想惺惺作态,只想对罗将军说一句话。 你要是想将实情禀明陛下,我顾思年也认了,绝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若是打算一辈子藏在心里,那从今以后,我们就是自己人。” “顾将军还真是快人快语。” 罗轩大为惊奇,顾思年这就把话挑明了? “所以,罗将军可以做决定了。” “在做决定之前我想先问顾将军一个问题。” 罗轩直视着顾思年的眼眸: “屠震是真通敌,还是被诬陷?” 四目相对,寒风吹拂着两人的衣角不停晃动,场面略微有一丝寂静。 顾思年坦然一笑: “那封通敌的信,是顾某写的。” 罗轩的目光一阵闪烁,默然不语。 顾思年就这么安静的站着,等着罗轩的答复。 “顾将军比我想象的要坦荡的多啊~” 罗轩唏嘘一声: “屠震生也好、死也罢,其实我并不在意。 死一人,总好过死千千万万的边军将士。 说句心里话,这些年屠震统领雍州卫一门心思向上攀爬、排除异己、不问军务,数万兵马交给这样的人,我罗轩不甘。 再说了,胡瀚苍是萧老将军所杀,就算我罗轩与顾将军交情不深,要出卖你,我也不至于拉着萧老将军一起死吧? 当初我罗轩的命可是萧老将军救下来的。” 罗轩缓缓道来,顾思年的神情也渐渐舒展。 听到这些,已经足够了。 “顾将军!” 这位雍州卫指挥佥事的眼中精光炯炯,身上多了一股无名的气势,认认真真的朝顾思年弯腰行礼: “我罗轩这条命可交给你了~ 日后上阵杀敌,冲锋陷阵,可别忘了末将!” 第415章分别之际 一望无际的黄沙地中,顾思年与尘风肩并肩,缓步前行,身后是一群牵马而行的护卫,他们很识趣地落远了点,没有打扰两人。 瑟瑟寒风吹拂,拍打着两人的脸颊,带着些刺骨的寒冷。战马吭哧吭哧地呼着热气,一上一下地晃悠着硕大的脑袋,好不自在。 前线的军报送到京城之后,很快就有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圣旨送到了函荆关。大概的意思就是大军暂且不动,严密监视燕军动向,但六皇子尘风需要即刻启程返回京城。 他的离开没有搞出很大的排场,只让顾思年一人相送。 尘风面无表情的说道: “自从上次被逐出京城一晃好些年了,这几年我都没见过他,每次去京城也是以雍州卫指挥佥事的身份去兵部例行公事,他估计想着让我在外面自生自灭。 若不是这次被燕军抓获,他怕是早就把我给忘了。 呵呵~” 尘风一口一个他,从未用父皇或者陛下二字来称呼,顾思年苦笑不已: “行了,你就别唠叨了,说到底那也是你父亲,那是你的家,总归要回去看看。 说一千道一万,你皇子的身份现在已经暴露,再留在前线征战反而不方便。” 这些天尘风与他说了不少当年的往事,顾思年能得出两个结论: 第一,平陵王谋反一案背后的隐秘他并不清楚,但尘风坚信平陵王绝不会谋反。 第二,他和那位皇帝的关系是真不怎么样,说是父子,实际上和仇人没什么两样。 “算了,不提这些,提起来就心烦。” 尘风狠狠地甩了甩脑袋,低声道: “这次送圣旨来的还有一些随行官吏,他们貌似在查屠震谋反一案,你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毕竟牵扯到一卫总兵与一个兵部侍郎,京城派人来查是意料之中。 尘风知道这是一桩诛九族的大罪,所以离开之前最担心的就是顾思年的安危。 顾思年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脖颈: “你就安心回京,这些事我会处理好的,我脖子上这颗脑袋暂时还不想被砍。” “哈哈哈。” 尘风朗笑一声,看向茫茫关外: “说句心里话,我在雍州卫也有些年头了,征战沙场,出生入死,但这一年来与琅州卫并肩作战是最开心的日子。 最起码和你们站在一起,不用担心自己的背后,不用担心那些卑鄙无耻的小人。” 顾思年很平静的回了一句: “边军本该如此。” “说得好!” 尘风豁然转头,沉声问道: “此战之后,你顾思年的名字必定会响彻大凉朝堂,以后一个区区琅州卫总兵怕是容不下你了,京城那座官场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但我想提醒你一句,那座朝堂远比你想象的要凶险。 那里有普通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滔天权势、荣华富贵,也有一句话就能抄家灭族的杀身大祸。 你要小心,一步走错便是鬼门关。 别忘了,我们还要完成平陵王的遗愿!” 尘风口中的遗愿就只有四个字: 收复北荒! “放心吧。” 顾思年轻声道: “不忘初心,这是我们之间的承诺。” 尘风展颜一笑: “该走了。 记住了,在你这儿我永远是晨字营主将晨风,不是什么大凉的皇子!” “哈哈哈。” 顾思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出不轻不重的一拳,刚好砸在了尘风的右肩,笑骂道: “我可从来没把你当成皇子。” “哈哈哈!” 挨了一拳的尘风不怒反笑,翻身上马,猛然抱拳: “他日再见,告辞!” “一路平安!” …… 北荒,嘉隆关 从前线溃兵退入城关以后,这座卡在北荒最前沿的重镇就进入了一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状态。 撤入城内的燕军外加原有的守军昼夜不停的在城头上巡视,严防凉军趁机偷袭,北荒内地驻守的各支燕军也在向嘉隆关一线移动,确保北荒无忧。 燕军行营内,申屠景炎颓废的靠在椅子上,桌上散落着好几个空空荡荡的酒壶,目光沮丧。 可能是风蚀谷一败极大的打击到了这位皇子的信心,每日只能借酒消愁,连帐下的一众将领都很难见到他。 顾思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边军武将,撑死了算是刚刚崭露头角的边军新锐,却正面击败了大燕皇子,这一点让申屠景炎难以接受。 百里曦缓步走入了帐内,看到这一幕时眉头微皱,无奈的上前替申屠景炎收拾起了桌子: “殿下,胜败乃兵家常事,岂能一蹶不振?” 申屠景炎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是大燕的皇子,打输了仗丢的是大燕的脸面,是申屠皇族的脸面啊~ 行了,不说这些,皇帐有消息了吗?” “有。” 百里曦轻轻点头: “刚刚有消息送来。” 申屠景炎目光一亮: “父皇怎么说,要不要增兵进攻?” 对申屠景炎来说,绝不愿意带着一场惨败返回草原皇帐,最好的办法就是增兵再战,一雪前耻。 一身蓝袍的百里曦低着头,默然不语。 申屠景炎的情绪瞬间就耷拉了下去: “父皇让我们退兵?” “嗯。” 百里曦苦笑一声: “这一仗打了一年半,前前后后损兵六七万之巨,耗费钱粮无数,朝内怨言四起,皆言不可再战。 所以陛下让我们先退兵,罢战。” 申屠景炎像霜打了的茄子,闷闷不乐,他父皇只要决定了的事情,就再无任何挽回的余地。 百里曦轻声劝慰道: “殿下,还是想开点吧,匆促集结兵力强行开战,于我们并不利,倒不如暂且返回草原,徐图再战。 微臣明白殿下也有苦衷,带着一场败仗返回国内并不好看,但激战一年,雍州卫屠震、赵泽天都死了,两卫精锐也都在我们手上吃过大亏,并不算一败涂地。 所谓知耻而后勇,臣相信等殿下再次领兵扣关之时,定能一鼓作气,扫平凉军!” 在百里曦的一声声劝谏中,申屠景炎的脸上终于重新露出了光芒,打起几分精神: “你说得对,笑到最后,才是胜者! 告诉申屠翼,北荒还是由他坐镇,整顿三州兵马,时刻防备凉军来袭。 让拓跋烈整顿各部,收拾行囊,准备返回皇帐!” “诺!” 百里曦终于松了口气。 申屠景炎一步一缓的走到皇帐门口,举目遥望雍州方向: “顾思年,本殿记住你了,他日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第416章北燕退兵 大凉历,正隆七年 刚刚开春,来自北境边关的一则消息就随着春风传遍整个大凉朝,随即民心振奋! 持续一年半之久的凉燕战事宣告结束,以凉朝的全面胜利首尾。 歼敌六七万之巨,击败申屠景炎、申屠翼、拓跋烈等一众北燕悍将,这是多年来极为罕见的胜利。 而负责指挥最终决战的顾思年也声名鹊起,名动天下。 当初顾思年在琅州斩杀北燕皇子一战成名,那时候还仅仅是小有名气,可现在就连满朝文武都得重视这位边军新锐了。 别忘了,他才二十几岁。 假以时日,该会是何等重臣? 当然了,对数以万计的边关百姓来说这无疑是好的开始。 新年新气象! 在民心沸腾之时,一队车驾出现在了函荆关外。 “嘎吱嘎吱~” 车轮压着黄沙碎石,留下一道狭长的车辙印,高头大马顶着还有些许冷意的寒风缓缓前行。 两侧各有数十名披甲士卒,眼神锋利,鹰视狼顾,牢牢拱卫着中间的几辆马车。 南城门外,葛靖与顾思年等多名高阶武将躬身而立,注目远望。 “嘎吱~” 车驾停稳时,一道苍老的身影缓步行出,在侍从的搀扶下稳稳落地。 “参见姜大人!” 整齐的朗喝声响起,一众武将纷纷弯腰行礼。 上次函荆关外出现这种场面还是胡瀚苍坐镇前线、指挥战事,而这一次来的人则是兵部尚书: 姜寂之。 如此大捷,龙颜大悦,派往前线的人自然要够分量。 姜寂之随行的车驾、护卫远不如胡瀚苍当初的排场大,可那身绣着锦鸡的紫色官袍格外引人注目。 大凉制,正二品以上官员穿紫袍! 胡瀚苍在朝堂摸爬滚打数十年,终其一生,直到死在函荆关城头都没能穿上这身锦鸡紫袍。 正二品,做官做到姜寂之这个位置已经算是位极人臣了,无数人一辈子都得仰望的存在。 “唔,诸位将军雄姿勃发啊,哈哈哈。” 姜寂之朗笑出声: “免礼吧,我这把老骨头可当不起诸位功臣的大礼。” 老人的心情极好,似乎并没有长途跋涉的那种疲惫。 身为心腹的葛靖迈前一步: “大人何必亲自来一趟前线,路途遥远,您可得注意身子啊。 北境严寒,虽然已经开春,但凉气可不小。” “哎,无妨。” 姜寂之摆了摆手: “不瞒你们说,老夫从皇宫出来就收拾行装连夜起程了,说不累那是假的。 但越靠近边关,老夫这心情越好啊~ 边军将士奋勇杀敌、大败燕军,扬我国威,给我兵部长了脸,老夫辛苦点算什么?” 老人一挥衣袖,朗声笑道: “看看,看看我大凉边军的将士们,何等的雄壮! 你们都是边军的柱石!” 顾思年轻笑道: “大人可不能这么夸,回头这帮将军的尾巴可就翘上天了,以后末将还怎么带兵?” “哈哈哈,还是顾将军风趣啊。” 顾思年的一句玩笑让姜寂之开怀大笑,乐得合不拢嘴。 身后的一众将军颇为诧异,别看顾思年是一卫指挥使,但在一部尚书面前可就不够看了,能这么开玩笑,关系肯定不错。 “顾将军,这一战你可是出尽了风头,京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你的战绩,你的名字老夫在京城听得耳朵都快生出茧子了。” 姜寂之的目光微微扫视: “听闻你麾下凤字营近年来战功赫赫,这次更是一直追杀申屠景炎到嘉隆关外。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也算正当其时。 要不让老夫见识见识凤字营的风采?” 顾思年愣了一下,姜寂之刚到前线就要视察军伍,这是在考他? “怎么。” 姜寂之呵呵笑道: “难不成凤字营是宝贝疙瘩,被顾将军藏起来了?” “哈哈。” 顾思年朗笑一声: “秦熙,调凤字营出城! 请姜大人上城,检阅边军!” …… “隆隆~” “轰隆隆~” 三千凤字营如同潮水一般涌出城门,随即从东向西依次前行,拉开了演武阵势。 一队队骑卒奔涌向前,时而分散、时而合拢,操演阵型变幻。 银白色的战甲在阳光的映衬下格外耀眼,寒光闪闪,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光看那丝毫不乱的阵型就知道,此乃一等一的精锐。 “唔,果然不凡。” 姜寂之目不转睛,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 “怪不得能连战连捷、力退燕军,我大凉有此等雄师,何惧燕贼?” 这可不是场面话,以姜寂之的眼光来看,凤字营之骁勇比起守卫皇城的禁军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思年微微弯了弯腰,手握令旗朝着城外狠狠挥动了两下。 三千精骑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正门之外,结成一座极为厚实的骑阵。 三千人纹丝不动,三千匹精良战马高昂头颅。 “凤字营!” “轰!” 三千人握拳行礼,同时怒喝出声: “边军威武!” “边军威武!” 一声怒吼直冲云霄,振聋发聩。 姜寂之甚至出现了瞬间的恍惚,喃喃道: “雄壮,威武! 本官这一次来前线算是一饱眼福了。 顾将军,操练出如此雄师,更是以两万骑歼灭北燕三万骑,真乃大才啊!” “大人过奖!” 顾思年恭恭敬敬的弯下腰肢: “大战能胜,皆仰仗前线将士拼死力战,绝非末将一人之功!” “哈哈哈。” 姜寂之负手而立: “本官明白,送往京城的军报本官与陛下都看了。 褚将军、游将军、萧将军等等,你们都是有功之臣,朝廷是不会忘记你们的。 你们放心,但凡是有功之臣,陛下皆有重赏!” “谢陛下!” “还有,驻扎在嘉隆关的燕军怎么样了?有没有玩什么卷土重来的把戏?” “回大人,燕军确实退兵了。 据斥候回报,燕军主力已经撤往北荒内地,申屠景炎也返回了草原。” “那就好,咳咳。” 老人微微顿了一下,轻声道: “这次走得急,没有圣旨,本官只带来了一道陛下的口谕。” “轰!” 十几道身影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静候圣谕。 姜寂之朗声道: “传圣谕! 北境司司丞葛靖即日返京,详禀近一年战况,由琅州卫指挥使顾思年暂领前线军务,执掌两卫、整顿兵马、巩固边防。 一月之后,召顾思年、褚北瞻、游康入京面圣! 钦此!” “臣等谨遵圣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417章烂在肚子里 议事厅内坐着寥寥几道身影,身穿官袍的姜寂之翻阅着一封封前线的战报,面带微笑,不停地点头: “好,好啊。 一年大战虽然有些坎坷与失利,胜败乃兵家常事,可以理解。 但最终的胜利还是属于我大凉,看北燕以后还敢不敢小觑我边军!” 送往京城的军报毕竟只是简报,大致写一下战果与战损,而姜寂之手中拿着的这些可都是详细战况。 葛靖与顾思年二人低头不语,这一天下来姜寂之的夸奖声就没停过,他们两有点听腻了都。 “哼,这个胡瀚苍。” 姜寂之从一堆信纸中抽出一张,面色一变: “钟鸣山一战,他送往京城的军报中只写了大军攻克钟鸣山,斩首过万,半个字也没提是他判断失误,强行攻山。 明明可以退兵,却硬要死拼。 琅州卫上千将士殒命,萧老将军死战阻击这些事他是半点也不提!” 老人的脸色带着丝丝愠怒。 他是何等的聪明?只看一眼军报就能猜出是胡瀚苍故意要损耗琅州卫的军力,甚至在战后还要占了琅州卫的军功。 顾思年的眼神也冷了几分,这个老东西,可恶至极! 姜寂之终于放下了手中那一沓信纸,冷笑道: “好在他已经死了,还死在屠震这个叛徒的手里。 罪有应得啊~” 胡瀚苍的死其实在姜寂之的意料之外,与自己斗了好些年的死对头竟然会死在边关,白让自己捡了个便宜。 姜寂之这一声冷笑显得有些诡异,好像带着点其他意思。 葛靖与顾思年微微抬头,对视了一眼。 顾思年犹豫了一下,站起来躬身道: “大人,实际上胡瀚苍与屠震二人的死是……” “打住。” 本想将整件事和盘托出的顾思年刚开口就被姜寂之给打断了: “顾将军,前些日子来函荆关调查屠震死因的官员已经回去了,他们给陛下的回复是屠震通敌、起兵作乱、兵败被杀,胡大人重伤不治,壮烈殉国。 所以你记住,两人的死再无其他原因! 你或许有些话想对本官说,很好,但老夫并不想听。 有些事,你们两咽在肚子里就好,这辈子再也别说出口。 老夫年长你几十岁,叫你一声思年,今日倚老卖老教你一个道理,有时候知道的越少越好。 明白?” 顾思年略微错愕,随即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 “谢大人教诲!” “好了,接下来说点让人开心的事。” 姜寂之咧嘴一笑,看向了葛靖: “这次你在前线待了一年多,劳苦功高,本官与陛下都看在眼里。 胡瀚苍死后你更是名义上的前线指挥,一战定胜负,这份功劳可不小啊。 胡瀚苍一死,兵部侍郎的位子就空出来了,本官在离京之前已经向陛下建言,由你接任兵部侍郎。 陛下虽未当场同意,可却让你提前返京禀明军情,说明就是要再考察你一下。 以陛下的性子,这件事八九不离十了~” 葛靖大喜过望,弯腰行礼: “下官谢大人提拔!” “哎,这件事不用谢我。” 姜寂之摆了摆手: “说到底还是靠你自己,如果真要谢,你还是要好好谢谢思年。 呵呵,你用对了人啊~” 老人言辞间对顾思年的态度越发和蔼,那眼神宛如在看自家的晚辈。 葛靖与顾思年对视了一眼,会心一笑,他们两之间早已不用谈一个谢字。 这位葛大人永远也忘不了顾思年站在身前替自己挡刀的那一幕。 “大人。” 葛靖轻声道: “下官有个疑问,陛下为何同时召顾将军三人进京? 以往边军六镇,只有总兵一职才会奉诏入京,这次似乎不太合乎常理啊。” “你说得没错,确实有点不合理。” 姜寂之双手在胸前这么一抄,有条不紊地说道: “但你们仔细想想,褚北瞻与游康在此次大战中屡立战功,大败燕贼,于情于理都应该重赏。 两人现在一个是琅州卫副总兵,一个是雍州卫副总兵,若是老夫猜得没错,他们两大概率会接任两卫指挥使一职。” “接任指挥使?” 葛靖更为好奇: “那顾将军呢?” “呵呵。” 姜寂之笑了笑: “陛下一向赏罚分明,此次思年立下了泼天战功,区区一个琅州卫指挥使可不够看了,升官是必然的。 不过能升到哪一步,老夫也猜不出来。” “那也是天大的好事啊,立下如此战功,升官本就是理所当然。” 葛靖打心底替顾思年高兴。 “不过升官是好是坏,还真不一定啊~” 姜寂之忽然转头看向顾思年: “正四品的指挥使再往上走,起步就是从三品。 从三品往上的武职依我朝祖制,平时就不用待在军中领兵了,很可能会留在京城。” 顾思年一顿错愕,在京当武官?那不是意味着要脱离手中的兵权?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没事,只要褚北瞻与游康二人能升任两卫指挥使,兵权还不是尽在手中? 姜寂之接着说道: “说句心里话,你是难得一见的帅才,掌兵最适合你。 京城那座官场,有太多的艰难险阻。这么多年老夫见过太多的年轻俊杰,不明不白地倒在官场倾轧中。 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准啊~” 顾思年轻声道: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总要去了才知道,大人无需忧心。” “呵呵,你倒是看得开。” 姜寂之轻笑一声: “也罢,那老夫与葛大人先行回京,一个月后咱们京城再见!” …… 夜幕昏暗,晚风呼啸,函荆关的城头上多了几道人影。 顾思年他们几个一人拎着一壶酒,算是边关大捷的庆功酒了。 游康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烈酒,嘟囔道: “麻烦死了,还要去京城,大老远的折腾一趟干什么?” “哈哈哈。” 第五南山乐呵呵地笑道: “游将军,这是去升官的,多少人想入京面圣还没这个机会呢。 你这骂骂咧咧的样子要是被人看到,起码要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哎啊,升官发一道圣旨就行了呗,只要能在边关领兵杀敌,当不当指挥使我无所谓。” 游康耿直得很,他这个人从来不介意官位大小,当初在琅州卫如此,今日依旧如此。 “行了行了,别唠叨了。” 褚北瞻笑道: “咱们俩去一趟京城,领个旨就回来了。 但是大哥这一去,什么时候能回到边关就真说不准了。” 游康收起了笑脸,忧心忡忡的说道: “顾兄,京城险恶,你可得当心啊。” “呵呵。” 顾思年站起身,走到城墙边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不满你们说,我其实还挺想去那座京城看看有什么牛鬼蛇神、豺狼虎豹在等着我。 不是我要怕,是他们该怕才对 天阙殿上,早晚会有我一席之地~” 第418章再来! 琅州城,指挥使府 “安儿,你慢点跑啊,小心点!” “台阶,那儿台阶,小心!” 府中后院,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的顾平安正在努力的迈动上腿,上蹿下跳。 别看他走起路来还踉踉跄跄,可体力好得很,溜达了小半天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可把他的娘亲给累得够呛,慕清欢领着两个女婢一直跟在后面,一开始还能严实的把顾平安护在当中,到最后一个个气喘吁吁,都快跟不上了。 小孩儿的精力哪儿是她们能比的。 “小心,有台阶啊,别跑了!” “咯咯~” 小孩子眼里哪有什么危险不危险的,只顾着乐呵呵地笑,殊不知前方出现了一段下坡的台阶。 “小心!” 慕清欢眼瞅着顾平安要一脚踏空,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哎呦~” 果然,顾平安的小脚丫子没能落稳台阶,整个身子一歪,即将一头栽倒在地。 “嗤~” 就在这时,一双大手突然从拐角处探出,刚好将顾平安一把拎了起来,直接悬空而挂。 “好小子,你倒是调皮得很啊,都快上天了。” 话语中没有责怪,倒是带着点戏谑与疼爱的笑声。 人影转过身来的刹那,慕清欢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你怎么回来了?” “呵呵,战事结束,自然要回家看看。” 即使出现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座将军府的主人,顾思年。 圣喻让顾思年等人一个月后入京面圣,所以他紧赶慢赶的安排好雍州军务,一溜烟的跑回了琅州,到时候直接从这里赴京。 慕清欢在片刻的震惊之后便是满心欢喜,其实满城都在传雍州大捷,但她没想到顾思年会突然回家。 顾思年双手拖着顾平安高高举起,上上下下的瞅了好久: “知不知道我是谁?” 顾平安的脚丫子在空中晃荡着,犹豫许久才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你是,爹爹吗?” “哎,儿子乖!” “哈哈哈!” 顾思年大笑出声,张大嘴巴狠狠一口亲在了儿子肉嘟嘟的脸颊上。 “疼,疼哇!” 一路风尘仆仆赶回琅州的顾思年满嘴胡渣,戳得顾平安哇哇乱叫,逗得慕清欢合不拢嘴。 抱着儿子逗了好一会儿,顾思年才轻声道: “这一年,辛苦你了~” 语气中带着罕见的柔情,浑然不像是铁血边军说出来的话。 儿子刚出生没多久,顾思年就率军赶赴雍州,一去就是一年。 这一年时间是慕清欢一把屎一把尿把顾平安给拉扯大的,走的时候还在襁褓中,如今已经上蹿下跳。 慕清欢眼眶微红: “没事,只要你平安回家,就不辛苦~” …… 淡淡的灯光照亮了将军府的内室,灯芯上的火团微微跃动。 “呼~” 大汗淋漓的顾思年长舒一口气,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再无半点力气,唯有满心的舒畅。 慕清欢同样精疲力尽,把头深深地埋进被子里,腰酸腿软: “你你你,哼!” 一声羞怒的娇喝让顾思年乐得合不拢嘴: “嘿嘿~ 想你嘛~” “哼!” 慕清欢随手套了一件轻纱睡袍,翻了个身子趴在顾思年的胸口。 赤裸的上半身是一块块略微黝黑又结实的肌肉,皮肤表面有一道道伤疤,让这具壮硕的身躯显得格外坚毅。 每一道伤疤就意味着顾思年在鬼门关的边缘游走了一次。 遍体鳞伤、与阎王搏命。 慕清欢的手指轻轻地在皮肤表面划拉,低声呢喃: “那一次你在风蚀谷被围,我几天几夜都没合眼,一直守在爹那儿等前方的军报。 你说你,都是当指挥使的人了,怎么还要以身犯险?” “我不去总要有人去的,再说了,那是燕军指名道姓让我去,总不能不管萧老将军的死活吧?” 顾思年感受到了慕清欢语气中的悲伤,赶忙岔开话题: “行了行了,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回来了吗? 这次我能在琅州停留一个月,好好陪陪你们娘儿俩!” “哼!” 慕清欢白了顾思年一眼: “每回说这些都不听!你就当你的将军去吧!” 嘴上在责怪,可慕清欢的双臂却用力的环住了顾思年的腰肢。 她知道自己嫁了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能做的只有陪伴。 “嘿嘿,今天我不是顾将军,是你的男人!” 顾思年阴险一笑,一个翻身就把慕清欢压在了身下。 “你,你做什么?” 慕清欢很是茫然,自己可还没缓过神来呢。 “做什么?” “再来!” …… 将军府议事厅 江玉风、苏晏清、柳尘烟这些老朋友全都在一大早赶来了将军府。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明天一早顾思年就会启程赶赴京城,今天他们来就算是送别了。 其实这是顾思年回来后第一次见到他们,这几个家伙知道顾思年要陪妻儿,很识趣的没来打扰。 “大哥,看你这脸色不太好啊?” 江玉风故作关心: “身子骨没事吧?怎么感觉你双腿发软?” 这位江门大掌柜挤眉弄眼,一脸欠揍的模样。 “滚蛋!” 顾思年直接一瞪眼: “皮痒了?” 苏晏清接过话茬: “他早就皮痒了,要不临走前揍他一顿?” “哎哎哎!” 江玉风往后一跳,做出个防御姿势: “开玩笑,我那是开玩笑,嘿嘿~” “哈哈哈!” 几人哄笑一团,一边逗乐一边谈天说地,畅谈了许久。 “行了,叙旧的话也说完了,接下来有些正事要跟你们说。” 顾思年的脸色认真起来: “这次大战耗时日久,两卫士卒折损颇多,尤其是战马损失不少。 晏清,你以前是监马吏出身,如今更是琅州别驾,战马这块的事情你最熟悉。 等大军陆续撤回琅州,你要第一时间为各军补齐战马,不能耽搁。” “放心!” 苏晏清咧嘴一笑: “捷报一到我就开始准备了,早已办妥。” “哈哈哈,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顾思年接着看向柳尘烟: “柳姑娘,你来琅州几年了?” “五六年了吧。” 柳尘烟疑惑道:“将军问这个干嘛?” “五六年,也该待腻了。” 顾思年挑眉一笑: “柳姑娘想不想换个地方?” 柳尘烟的眼珠子骨碌一转,轻笑道: “看来顾将军是想把安凉阁插进京城啊~” “哈哈哈,聪明!” 顾思年大笑一声: “琅州的军政早已稳定,柳姑娘再留在这儿就有点屈才了。 以后安凉阁在琅州的情报就汇总到江玉风那儿吧,京城才是你该大显身手的地方。” “好!” 柳尘烟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轻声一笑: “不满将军说,京城我是早就想去了~” “哈哈。” 布置完这一切,顾思年抬头望向圣凉城方向: “也该动身了~” 第419章太子府,鄢轩甫 春日的阳光透过轻纱般的云层倾洒大地,树木早已褪去了冬日的沉寂,枝头挂满了嫩绿的新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泥地中的小草也不甘示弱,顽强的探出脑袋,与百花争奇斗艳,姹紫嫣红,放眼望去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阳光洒在古朴的城墙上,斑驳的石砖透露着岁月的沧桑。 圣凉城,就这么傲然立于大凉朝的中央。 一阶一阶垒上去的砖石表面带着刀刻斧凿的痕迹,象征着这座皇城也曾遭遇过战火的侵蚀。 “驾!” “哒哒哒~” 一长串的马队跃出官道,驻足路边。 骑队总有三百人之数,人人披甲佩刀,队伍中还悬着一面小小的“凉”字军旗。引得来往的老百姓纷纷侧目,目光中带着好奇。 毕竟是京城,来来往往的军卒斥候不在少数,老百姓们早就见怪不怪了,但这支骑队总给人一种威风凛凛的感觉,往这儿一站就有杀气缓缓升腾。 “唔,这儿就是京城了吗?” 褚北瞻瞪着双眼睛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前方拔地而起的高墙,目光炯炯: “大凉朝的权力中心啊~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确实又高又大,气派得很。” 游康环顾四周一圈: “比起琅州城来好上太多,看看官道上的人流,这城中怕是能住下几十万人。” “我看几十万都不止,这么多人吃喝拉撒在用一座城内,京兆府尹的差事不好干啊~” “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就想着吃喝拉撒呢?” “哈哈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与顾思年第一次来京城时一模一样。 除了他们三,第五南山也跟着一起来了京城,若是顾思年留在京城做官,第五南山就会陪着他一起,搅弄风云。 “让开让开,别挡路!” “你们是哪里来的,不知道这是京城官道吗,竟然敢挡在路中间?” 几人还在这谈天说地,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呵斥声,众人循声望去,一队车驾刚刚好停在队伍的侧边。 队伍中就只有一辆马车,左右约莫有十几名随行护卫,虽然看不出他们是什么来头,但敢对着一群军卒吆五喝六,身份明显不一般。 游康皱眉冷声道: “这么宽的官道,我们挨着一边站有什么问题?放着那么宽的路不走,偏偏要跟在咱们后面? 莫非是眼神不好使?” “哎,你们这群兵油子,说话怎得如此难听?” 游康几句话怼的他们面色涨红,当即就有人怒气冲冲的准备上前理论。 “都给我住口,出门在外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一道略显苍老的喝声从马车内传出,一下子就让那些护卫闭上了嘴巴,随即一名老者缓步从车驾内走出,落地站定。 老人慈眉善目,身穿一件普普通通的灰色长衫,他出现的这一刻四周护卫的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 顾思年几人就这么看着老人,摸不清来路也不好随便发作。但顾思年已经感受到这名老者绝非凡人。 老人微欠腰身行了个礼: “诸位对不住,底下的人不懂事,冲撞了骑队。 老夫在这里替他们赔个不是,还望你们别往心里去,” “您老客气。” 顾思年回礼道: “咱们的骑队可以再往边上靠一靠,让您的车驾先过。” 既然对方客客气气,顾思年自然是更为客气。 “呵呵,老夫不急着赶路。” 老人深邃的瞳孔扫了一眼停在路边的骑队,饶有兴致的说道: “黑底凉字旗,两侧绣白纹,这是边军旗号啊。刚刚这位将军说话间带着琅州口音,几位是从琅州来?” “正是,您老好见识。” 顾思年的眉头微微一皱,看来这老人身份不凡啊。 “唔,还真是从琅州来。” 老人笑了笑,拱手作揖: “那还真是我失礼了,老夫见过顾将军、褚将军、游将军。” 老人一开口竟然直接点出了三人的名字,顾思年翻身下马,极为客气的行礼道: “敢问尊驾是?” “不敢称一个尊字。” 老人的腰肢弯得更深了: “老夫太子府詹事,鄢轩甫。” 话音刚落,褚北瞻与游康几人就隐晦的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闪过一抹震惊,这老头竟然是太子府的人? 按道理,太子该有太师、太傅等人自幼教导书学礼仪,但实际上这些都是空有虚名的官职,真正负责教导太子的实际上是东宫詹事府。 这老人是太子府詹事,那岂不就是太子的老师?东宫最高属官,正三品官衔! “原来是太子府詹事。” 顾思年面带歉意,赶忙说道: “詹大人,轻恕顾某眼拙。” “哎,顾将军言重了。” 鄢轩甫呵呵笑道:“将军乃是边关武将,常年也不到这京城来,认不得老夫再正常不过。” 顾思年打趣道: “可您老只看了一眼不就猜出了我们的身份?” “呵呵。” 鄢轩甫微微一笑: “边关一场大捷天下谁人不知?此前陛下召顾将军三人一个月后入京,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再加上你们这些琅州口音,老夫要是再猜不出来那就是没脑子了。” “哈哈哈,詹大人一猜就中,佩服。” 笑声不断的顾思年在心底升起了几抹凝重,这个老头,一定不简单! “你们这是要去驿馆吧?” 老人一拍手掌: “京城大街小巷不计其数,没人接应你们容易在城内迷路。 正好,我们顺路,老夫可以领诸位将军一起去驿馆。” 顾思年目光微凝,一抱拳: “那就劳烦大人带路了!” …… “嘎吱嘎吱~” 青柳驿门外,刚刚与众人告别的鄢轩甫缓缓远去,车辙压得青石板路嘎吱作响。 这一路上他也没坐车驾,就骑着马与顾思年并肩而行,两人有的没的聊了一路,听起来相谈甚欢。 “有意思。” 望着远去的车驾,游康皱眉不解道: “不过是一面之缘,这位太子府詹事就一直把我们送到驿馆,难道京城的官员都是热心肠吗? 说起来也太巧了,就刚刚好在城外撞见他。” “巧?” 顾思年冷笑一声: “这可不是巧,人家是故意在等我们。 一开始呵斥护卫,树立太子府的威信,而后再客客气气道歉,博得我们的好感,顺势与我们结识。 但我弄不懂是试探,还是下马威?” 第420章大凉太子 夜幕缓缓降临,这座大凉朝的帝都接二连三地亮起了灯光,斑斑点点,宛如浩瀚星空。 从高空俯视,光从灯光的明亮程度你就可以推断出哪儿是平民百姓的住所、哪儿是达官显贵的聚集地。 老百姓们是点不起油灯的,夜生活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东宫,太子府 白日与顾思年有过一面之缘的鄢轩甫恭恭敬敬地站在屋中,苍老的身形略显佝偻。 他面前斜靠椅子、慵懒而坐的就是当今太子: 尘洛昭。 眉清目秀、气宇轩昂,生了一副好面孔,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椅把上,白皙如玉。但他给人的感觉完全不是翩翩佳公子,更像是一个睥睨天下的王者。 作为皇帝的长子,早在七八年前他就被册立为太子,着手管理一些军政要务。 这么多年下来,尘洛昭身上早已磨炼出一种上位者的气势,等闲人在他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见到人了?” “回殿下,见到了,一路上还闲聊了一会儿。” “老师觉得此人如何?” “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只见了一面的鄢轩甫给顾思年做出了八个字的评价,随即又补了一句: “有大才之风!” “噢?” 尘洛昭颇为诧异,笑道: “老师对他的评价很高啊,这么多年,京城各家的子弟你都看不上眼,怎么今日见了一面,就给出如此高的评价?” 顾思年久居边关,自然没听过鄢轩甫的名头,但在这座京城,权贵高官没有不认识他的。 这些年太子处理政务,背后皆有其谋划,从未出过什么纰漏,有时连陛下都会出言夸奖几句。 鄢轩甫既是老师,又是太子府的柱石! 鄢轩甫娓娓道来: “与其交谈,谈吐得体,条理清晰,我随便问了几句边关军务,他都信手拈来。结合之前一场场大战来看,此人确有大才。 而且殿下不能忘了,此人才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确实年轻得可怕。” 尘洛昭眼眸微凝: “那你说胡瀚苍的死,与他有关吗?” 太子殿下的眼眸突然迸射出一道精光。 “暂时还说不准。” 老人轻声道: “微臣已经暗中派人赶赴边关,秘密详查,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 “让他们好好查,我就不信好端端一个兵部侍郎,说死就死了?” 尘洛昭揉了揉眉头,漫不经心地说道: “死一条狗无所谓,但坏了本殿下的事,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边军新锐也好,年轻俊杰也罢,我东宫可不是谁都能得罪的!” …… “咚咚咚!” “起来,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 一大早顾思年的房门就被敲得砰砰响,不管是驿馆中的小吏还是负责守卫顾思年安全的亲兵都扭头四顾,就像是没看到一般。 “谁啊,一大早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刚刚穿好衣袍的顾思年极为不耐烦地打开了房门,打眼一瞧,冷笑道: “我倒是谁,合着是六殿下来了,怎么,想让我给你问安?”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早两个月回京的尘风。 “哈哈哈,问安倒是不必。” 尘风大笑出声: “这两个月可憋死我了,整日待在宫里就差淡出鸟来了,听说你到了,这不一大早就来找你?” 尘风嗓门那叫一个大啊,浑然没有半点皇子该有的风度气质,说的话也略有些不堪入目。 周围那些驿馆小吏们早就溜得远远的,谁敢偷听皇子的话啊?不过他们更震惊于顾思年敢这么对一个皇子说话。 “行了行了,别嚷嚷了,赶紧进来,也不嫌丢人。” 顾思年让开身子将尘风放了进来: “怎么着,回来这两个月没啥事吧?” “害,没事。” 尘风随意的摆了摆手: “回来就挨了一顿骂,然后就把我禁足在宫中不管了,整天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意思,还是在前线好。” “禁足?” 顾思年目瞪口呆: “你被禁足了还跑出来?” “这有啥的?” 尘风无所谓的一摊手: “我打小就这样,被发现了顶多挨顿揍。” “你是皇子当然只挨顿揍!” 顾思年怒目圆睁:“我可没这么强的背景,你可别害我! 走走走,立刻走!” “瞧你那胆小的样,哈哈哈。” 尘风大笑出声,随即神秘兮兮的说道: “告诉你个好消息,葛靖葛大人已经正式升任兵部侍郎,接替了原先胡瀚苍的位子。” “这是葛大人的好消息,你跑过来告诉我做什么?” “哎,你不是和葛大人关系好吗?” “那也犯不着一大早就把我叫起来!” “咦,六殿下来了!” 两人正在这掰扯,褚北瞻、游康、第五南山三人也闻风而来,一前一后的走进屋内。 “你们两个来得刚刚好。” 尘风当即笑道: “也有好消息送给你们,据葛大人那儿的消息,褚将军与游将军很快就要接任琅州卫、雍州卫两卫指挥使,这件事几乎已经板上钉钉了。” “噢?” 第五南山笑道: “上头的葛大人升官了,下面的褚兄游兄也升官了,看来顾将军这次铁定要往上走一级了啊~” “瞧瞧,瞧瞧人家南山分析的多好。” 尘风一伸手: “铁定要升官,开不开心?” “切,意料之中。” 顾思年再度瞪了他一眼: “打了这么多胜仗,升官不应该吗?” “行行行,你能耐。” 尘风自讨没趣的坐了下来,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不识好人心!” “哈哈哈!” 这般表情终于让顾思年憋不住了,笑了好几声。 “顾将军!” 小六子突然疾步走了进来,低声道: “外面有宫里来的人,说是找将军您?” “找我?” 顾思年一愣,几人赶忙一起走了出去。 院子里还真站了几个身穿红袍的太监,见到顾思年出来赶忙客客气气的问道: “敢问是琅州卫指挥使,顾将军?” “是,几位公公有何贵干?” 顾思年小心翼翼,同时又满心疑惑,宫里怎么会有人找自己? 为首的太监轻声道: “请顾将军尽快换上官袍,随杂家走一趟。 陛下召见!” 此话一出,几人同时一震,顾思年更是茫然不知所措: “就我一个?” “对,就将军一人。 立刻入宫,面圣!” 第421章皇城大内 皇城宫道,顾思年跟着一个小太监缓步而行,不言不语,眼角的余光时不时从四周扫过。 高墙红瓦、青砖玉石,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宫道上就只有他们两人。 偶尔撞见几名太监宫女也是擦肩而过,并未多说一句话。 路过一些岔路口的时候能看到一排排禁军矗立,披甲持矛、神情肃穆,锐利的眼神扫视着皇宫每一处角落,拱卫全天下的权力中枢。 顾思年还算是胆子大的,与那些禁军对视的时候竟然还会挤出几抹笑容,像是在打招呼。 禁军回应他的是一种看待白痴的眼神。 总而言之,从顾思年踏进那座宫门开始给他的就是一种无比的庄严肃穆,毕竟这次是孤身一人入宫面圣,与上次上朝受封的心态完全不同。 同时心中还有点战战兢兢,鬼知道那个皇帝召见自己要说什么。 莫不是对胡瀚苍与屠震的死起了疑心? “咳咳。” 在前面带路的小太监突然轻咳了两声: “顾将军,您是第一次入宫?” “蒽,只上过一次朝,深宫倒是第一次来。” 顾思年很随意地问道: “怎么了?” “额,小的斗胆提醒将军一句。 皇城大内不比其他地方,毕竟是天子脚下,人多眼杂。 四处张望总归是冒犯了天威,若是被有心人看见,免不了生出些麻烦。” 顾思年大为惊奇,这家伙明明背对着自己,怎么知道自己在东张西望,四处闲看? 小太监接着说道: “非是小的故意冒犯将军,只不过在宫里当差,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并不见得好,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才是本分。 顾将军如今声名鹊起,不比寻常边军将领,名声大了,关注将军的人自然就多了,还是该注意些才是。” 顾思年心道这小太监倒是挺会说话,很是客气地说了一句: “顾某受教了,多谢,敢问公公怎么称呼?” 言辞间毫无指挥使的官架子。 “将军言重了,当不起一声公公。” 小太监停下了脚步,侧着身子朝顾思年弯了弯腰: “将军不弃,称呼一声小全子即可,小的在司礼监当差。” 直到这时顾思年才看清他的脸,皮肤白皙,甚是年轻,估计连二十岁不到。 光听前面的话就知道此人聪明伶俐,心思活络,要不然也不会进司礼监,贴身服侍皇帝。 “好,顾某记住了,呵呵。” 顾思年和气一笑: “劳烦带路。” “将军请!” 两人兜兜转转,在深宫中走了许久,最后来到了坐落于皇城深处的御书房。 严格意义上讲这儿是一座小型的宫殿,屋檐飞旋,屋顶覆盖着金色的琉璃瓦,古朴典雅,在阳光的映衬下闪烁着光芒。 门楣上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皇权的庄严与国家的繁荣在这一刻跃然心头。 二人在大门外站定,小全子躬身而立,朗声道: “起奏陛下! 琅州卫指挥使,顾将军求见!” 轻喝声在殿内缓缓回荡,随即传出一声: “进!” 守在门口的两名禁军一步迈前,上上下下的把顾思年搜了一遍,这已经是他入宫的第三次搜身了。 确认无碍后禁军朝着小太监微微点头,小全子让开路,示意顾思年一人入内。 顾思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轻步而入,心不由自主地就提了起来,迈步前行。 金碧辉煌的大殿映入眼帘,雕龙刻凤的巨大横梁在头顶盘旋,几块幕布倒悬而下,刚刚将一整面的书架遮在了背后。 殿内并没有太多的太监婢女,只有转角处站着一名满头白发的公公,显得极为空旷。 当然,顾思年的目光还是落在了正中央。 当今天子,大凉皇帝尘尧身披龙袍、头戴皇冠,正蹲在地上摆弄着什么。 顾思年轻出一口气,下跪行礼,脑门触地,朗声高喝: “臣琅州卫指挥使顾思年,叩请陛下圣恭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能是这一声喊的铿锵有力,边上站着的那个老太监都错愕地瞄了他一眼。 大厅中寂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顾思年就保持着伏地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来了。” 背对顾思年的尘尧很随意地说了一句: “免礼,不用跪。 上前来,正好给朕搭把手。” 老太监又是一愣,皇帝陛下平日里可不会随随便便叫人近前。 “谢陛下!” 顾思年也不扭捏,坦然前行走到了皇帝身边。 这还是顾思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天子,虽然不敢抬头正视,但眼角的余光能看见一副坚毅又带着点苍老的面庞,举手投足间尽显帝王风范。 尘尧并未回身,只是说了一句: “看看,爱卿脚下踩得是什么?” 顾思年低头一瞧,颇为错愕: “这是,雍州关外的地图。” 地面铺着一幅巨型地图,山水道路勾画其上,是前线边军征战所用地图的放大版,而顾思年脚下踩着的正好是函荆关所在位置。 地图上还三三两两的插着一些黑色、黄色的小旗子,犬牙交错。 “呵呵,到底是领军之将啊,一眼就能瞧出来。” 龙颜微笑,尘尧顺手递来一把黑色黄色交杂的小旗子: “替朕插好,朕有些累了。” 顾思年瞬间就明白这位皇帝陛下在做什么了: 他在对照着葛靖送来的详细军报复盘边境的每一场战事! 函荆关、钟鸣山、风蚀谷…… 黑色的旗帜代表边军,黄色则是燕军,每一处战场的敌我态势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微臣遵命!” 顾思年顺手接过小旗,官袍一撩就蹲在地上,这儿插插那儿戳戳,压根不用看一眼军报就把所有小旗都插好了,动作麻利。 顾思年蹲着插、皇帝陛下就对照着军报在边上看,频频点头,目光中隐隐流露出一抹赞许。 “陛下,好了。” “不错,准确无误。” 尘尧收起手中军报,目光随意一扫,最后停留在了顾思年的脸颊上。 眼神闪烁又凝重,不知道这位皇帝心里在想些什么。 躬身低头的顾思年能感觉到皇帝在看他,可又不敢问、不敢动,只觉得心里直发毛。 “呵呵,爱卿不用拘礼,随意点。” 尘尧移开眼神,轻声一笑: “今日召你来就是聊聊兵法、战局,并无他事。” 第422章一帝一臣 偌大的殿内,两人都站着,一个披龙袍,一个着官服。 放眼天下,能如此近距离接触皇帝的怕是也没多少。 大凉皇帝的手里捏着那沓厚厚的军报,心平气和的说道: “这些军报朕来来回回地看了很多遍,可以说烂熟于心。 从去年初琅州卫抵达前线开始就三战三捷,凤字营、望北营、白羽营等等接连出击,一举扭转了雍州战场的颓势。 而后北燕七皇子率大军增援前线,两军开始了旷日持久的对峙、拉扯,厮杀激战。 大小数十战,双方互有胜负,朕看琅州卫的表现要远好于雍州卫,哪怕正面与燕军野战也可以战而胜之,朕心甚悦。 顾将军身为琅州卫指挥使,差事办得不错。” 顾思年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 “谢陛下夸奖!皆是臣子本分!” “不过朕有一些疑问。” 尘尧从军报中抽出一张: “比如钟鸣山一战,北燕申屠景炎疑似出现在军前,你们出动大军包围,想要将其活捉。 前面的仗打得中规中矩,琅州卫攻山、雍州卫阻击,但后期爱卿发现这是燕人设下的圈套,便有心退兵。 听说顾将军想退兵,胡侍郎却执意继续进攻,你们两人发生了些许争执?” 顾思年脸色微僵,躬身道: “回陛下,确实有争执。 活捉申屠景炎、拿一个七皇子当人质确实是上上策,胡大人一开始的部署并没错。 但微臣觉得既然已经发现了北燕的阴谋,各路兵马随时有被燕军包围的风险就不应该再战。 为将者该当断则断,撤兵并无不妥。 若是陛下觉得微臣不该顶撞上司,臣甘受责罚!” “你是琅州卫总兵,商讨战事、提出意见很正常,没什么好怪罪的。” 尘尧突然眉头一挑: “但朕听闻今时今日的琅州卫每逢大战必有死战二字响彻云霄,各级将领每战必冲锋在前、身先士卒,全军上下悍不畏死。 朕想说的是,既然顾将军练出的是这样一支铁血之师,又为何在当时的第一念头是撤兵,而不是死战? 从最后的结果来看,以琅州卫的实力是可以攻下钟鸣山的。 又或者说,顾将军也有怯战的时候?” 皇帝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古怪,听不出喜怒。 “陛下,琅州卫上下从无怯战之人!” 顾思年沉声道: “何为死战? 战端一开,马蹄前踏、戈矛向前、全军不退,冲锋不止,是为死战。 自从末将升任凤字营参将以来就告诉过麾下士卒,我大凉边军,只可胸前中枪,凿阵而死,决不能死在逃跑的路上。 但请陛下恕臣直言,死战是不怕死,并不意味着可以随随便便牺牲将士们的性命。 相反,越不怕死的将士越不该死。 钟鸣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雍州卫萧老将军拼死阻击,损失惨重。 进,顶多是残胜,更可能全军覆没;退可保全大军,徐图再战。 领军之将,身系千万人命,岂能轻易犯险? ……” “咳咳,咳咳咳~” 旁边突然传来了老太监一阵轻咳,顾思年这才意识到自己嗓门有点大了,甚至有点在教育陛下怎么打仗的意思,立马闭上了嘴。 尘尧倒是没生气,只是笑了笑,话锋一转: “既然爱卿觉得领军之将不该冒险,但最后一仗你不就是在冒险? 游康诈降,潜入北燕军营营救尘风是险招,区区百余人深入燕军腹地,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 让出雍州边防,放燕军主力入关是险招,万一燕军顶住了你们的反击,扼守要道,整个雍州都会不保; 最后你琅州卫以不到两万骑围歼燕军三万主力更是险之又险,打赢了还好,打输了两卫精锐元气尽失,再无力拒敌于国门之外。 步步险招,似乎与爱卿刚刚的言辞并不相符啊~” “陛下圣明!” 顾思年轻声道: “字字句句都是真知灼见,确实看起来步步险招。” 尘尧饶有兴趣的问道: “你应该还有一句但是才对?” “但是微臣既然敢这么打,自然有底气。” “底气何来?” “底气在知己知彼,在数万边军敢拼死一战!” 顾思年有条不紊的说道: “皇子领兵,干系重大,申屠景炎求胜心切,得知我军愿意割地,必然迫切的想要进入函荆关一线。 但领军多年的他生性谨慎,不敢冒险,所以采取了分兵的方法。 小股军马占领函荆关与左右军镇,大军主力屯于城外以备不测。 看起来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万全之策,但他没料到我凉军要的是决战,是致命一击! 分兵就是他最大的败笔! 燕军一旦入城,骑兵的机动性全无,且无形中会放松戒备,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手,靠上万步卒足以轻松围歼燕军。 左右两座军镇处于我前后夹击之中,进退无路,不足为惧。 至于风蚀谷,我两万骑居高临下、燕军困守低洼盆地,优势明显在我。 陛下所言的险招只是兵力上的劣势,并非实际战力……” “咳咳,咳咳~” 老太监又捂着嘴咳嗽了两声,甚至看了顾思年好几眼。 顾思年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 “长久以来,边军将士习惯性的认为我凉骑不如燕骑,不敢在关外野战,只敢据守坚城。 没错,北燕游牧民族,自幼弓马娴熟,骑兵是强,但我凉人又差在哪里? 一等一的雄壮大马、锋锐无比的长矛弯刀再加上边军的铮铮铁骨。 臣认为,两万骑足以一战!”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殿内缓缓回荡,顾思年的表情坚定又自信。 大凉皇帝目光闪烁,看着这位年轻过头的边军新锐良久无言。 顾思年偷瞄了一眼皇帝,心里微微有些紧张。 过了好一会儿,尘尧才淡淡的说道: “说得很好,多年来边境战事败多胜少,从民间到朝堂、从士卒到武将,大多对燕军都心生怯意,朕知道。 你说得对,我凉人何惧北燕? 爱卿有勇有谋啊,有年轻人该有的锋锐,也有一军之主该有的沉稳。 很好!” 短短两个字的评价让边上那位老太监大松了一口气,他可生怕顾思年的话语惹得圣心不悦。 尘尧负手而立、龙袍垂地: “北燕宵小,觊觎我大凉多年,狼子野心天下皆知,不可不防。 边境兵马该怎么做才能让燕军入不了关,护我大凉河山。 爱卿可有良策?” 第423章上中下三策 “爱卿可有良策?” 国家大事、边关重务,这位大凉皇帝没去问那些一部重臣,也没问满朝的文武,而是问了顾思年这么一个以前并不起眼的边军总兵。 在这座京城帝都,达官显贵、皇亲国戚数不胜数,区区一个正四品别说尘尧了,就连边上这个老太监怕是也不屑一顾,一块板砖随便一拍就能拍出一堆。 但这位皇帝真问出了口。 顾思年低着头,努了努嘴: “军国大事,微臣不敢妄言!还请陛下令择贤明。” “无妨。” 尘尧漫不经心地踱了两步: “今日这座御书房内只有你我二人,爱卿可以畅所欲言。” 顾思年目瞪口呆地看向边上那位老太监,这踏马不是个大活人嘛? 可那位太监始终保持着躬身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顾思年这才老老实实地说道: “保卫边关,抵御北燕南下,微臣有上中下三策。” “噢?看来顾将军胸中要有谋划啊?” 尘尧第一次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大手一挥: “先说下策。” “臣遵旨!” 顾思年迈开脚步,站在雍州的位置: “下策就是我们如今采取的做法,沿边关六镇打造坚城,连点成线,将六镇变成一整条防线。” “咳咳~” 老太监又咳嗽了,他的目光中甚至带着焦急与震惊。 好家伙,边关六镇驻守大军、拒敌于外的方略可是这么多年来几位皇帝一直延续的政策,到了你嘴里成了下策? 你要不要命了? 不等顾思年有所反应,尘尧就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 “高渝,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 不适的话就下去歇着吧,朕这儿不用你伺候。” “老奴惶恐。” 老太监面色泛红,连声道: “一时嗓子痒,还请陛下恕罪!” 顾思年目光微变,这位老人就是高渝? 司礼监掌印太监,天子心腹,据说从尘尧还是孩童时就一直伺候在身边,这么多年风雨无阻。 整座皇城所有太监,他排老大! 高渝闭了嘴,尘尧这才看了一眼顾思年: “你接着说。” 顾思年老老实实地拱了拱手: “微臣之所以说这是下策,那是因为摊子铺得太大了。 北境防线绵延上千里,大小城关数十上百座,每一城每一关都要防备燕军南下,派兵驻守,所需要的兵力太多。 兵多,所需要花费的银两军粮就多,对国库来说负担太大。 关键是这么多银子花下去效果并不是很大,因为北燕完全可以集中兵力破其一点,一旦开启大战,我凉朝只能被动迎战,据城坚守。 一味地采取守势只能退敌,不能歼敌,燕军破不了关隘大不了换个地方重新进攻,或者退回草原等候时机卷土重来,久而久之更容易滋长燕军傲慢之风,打击己方士气。” 皇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似乎有些认同顾思年的说法: “接着说,中策呢?” “我朝边关六镇,从东向西依次排开,但从地形上看,雍州、琅州两地向北突出,最先接敌,更是紧邻北荒,燕军从此进攻的可能性最大。 多年来也印证了这一点,北燕只要大军南下,走琅州雍州的次数最多。 既然如此,我们可将银子花在刀刃上,在雍琅两地打造精锐野战边骑,一支足以与燕军正面大战的铁骑。 至于其他四州可以适当缩减军费,将兵力集中在险要关卡,小股燕骑入境无妨,可以关门打狗,各州驻军要做的就是别放大军南下即可。 这样一来,燕军攻雍州琅州,我可出关而战,拒敌于国门之外,甚至击败燕军! 若北燕不走雍、琅,攻向另外四州,我主力可兵分两路,一路驰援战场、一路反攻北燕内地,迫使其退兵。 只要打上那么几场胜仗,燕军就不敢再轻易南下! 如果说下策是守,那中策就是攻守兼备。” “有道理。” 尘尧目光微凝: “花同样甚至更少的银子,同样能起到退敌的效果。能打胜仗,总比一直被动挨打要好。 那么,顾将军的上策是什么?” “上策吗。” 顾思年轻声道: “自然是转守为攻,全面占据战场的主动权,使得燕军不敢再犯我凉境。” “呵呵,顾将军这话可说得不清不楚啊。” 皇帝陛下笑了笑: “如今我们连击败燕军都极为勉强,何谈全面占据战场的主动权? 转守为攻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太难了。” 顾思年停顿片刻,沉声道: “陛下,转守为攻未尝不可! 雍州琅州前方,还有北荒三州之地,若是我大凉能出兵收复失地,便能转守为攻!” 收复北荒~ 这四个字一出口,尘尧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凝重起来,闭口不语。边上那位高公公又想咳嗽了,琢磨一下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见皇帝没有反应,顾思年接着说道: “北荒三州背靠雍、琅,向北突出,若是能收复失地,我凉军完全可以将战线往北推进,插入燕军腹地,如此以来燕军不管想从哪里南下,都得琢磨我凉军会不会从北荒攻入草原,断其后路。 三州之地百姓上百万,民风悍勇,择之为兵可成雄师;朔州有平原,盛产粮食,可供给前线军需;凉州朔州马场数十座,所产战马皆乃上等良马,足以供骑军征战。 只要北荒入手,我凉军便进可攻退可守,再无需忌惮燕人。 此乃臣的上策!” 一语言罢,大殿内陷入了片刻的寂静,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过了许久,尘尧才缓缓摇头: “收复北荒,谈何容易?此上策听起来虽好,但真正做起来太难了。 朕觉得,还是中策不偏不倚,刚刚好。” 顾思年努了努嘴,没有选择据理力争,他明白,此时顶撞皇帝的意思没有半点好处。 “上中下三策,每一策都说到朕心坎里去了啊。” 尘尧转身轻笑: “顾总兵胸中有丘壑、早早筹谋,朕心甚慰!” “陛下过奖了!” 顾思年弯腰行礼: “一切都是为了大凉!” “哈哈,说得好!今日兵法战事就聊到这儿吧。” 尘尧突然话锋一转,神情古怪的说道: “听说今天一大早,尘风就溜出宫去了你那儿?” 顾思年嘴角一抽抽,赶忙抱拳道: “是,六殿下去了微臣的驿馆,说是找微臣叙叙旧。” 乖乖,这个尘风还真是害人,早上刚跑出来现在就被皇帝知道了。 “你们似乎私交不错?” 尘尧问得这句话可不简单,皇子与边军武将私交深厚,这在皇族乃是大忌讳。 顾思年轻声道: “微臣与殿下相识于战场,自有同袍手足之情,若是边军同袍连这点交情都没有,战场上岂能齐心协力,并肩作战?” 顾思年的这个回答十分巧妙,让人觉得没有半点不妥。 果然,尘尧哈哈大笑: “哈哈哈,行了,爱卿车马劳顿,回去休息吧,过两天就该上朝了。” “微臣告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顾思年退出大殿,御书房内重回宁静,尘尧看着早已消失的背影轻声道: “高渝,你觉得他怎么样?” “陛下取笑老奴了不是。” 高渝低着头答道: “老奴只知道伺候陛下,其他的事哪里会懂?” “不懂?” 尘尧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那你刚刚咳嗽了那么多声,真当朕没听到?” 高渝连连赔笑: “陛下误会了,老奴真是嗓子痒,人老了,毛病就多啊,还请陛下恕罪!” “罢了。” 尘尧大手一挥,喃喃道: “若是用此人,或可保我大凉边关十年无忧啊~” 第424章加赏 “上朝!” “百官入殿!” 朗喝声在空中悠悠回荡,一道道身穿朱紫大袍的身影顺着玉石阶迈入了那座天阙殿。 巍峨庄严的大殿矗立在皇城中央,红墙琉璃瓦,飞檐绕黄粱,一股皇家特有的威严弥漫四方。 殿前那道由下往上,足有数十级的玉石阶上,顾思年、褚北瞻、游康三人落后百官一步,缓步前行,在前带路的还是那日在皇宫中遇见的小全子。 三人微弯腰肢,顾思年是正四品指挥使,另外二人是从四品副指挥使,所以三人官袍皆绣着一只老虎,盘踞胸口仰天长啸。 这条路顾思年已经走过一次了,既熟悉又陌生。 但从双脚踏入那座宫门开始,他脑子里就在回荡着当初小六子对他说得那句谚语: 身披朱紫袍、头顶乌纱帽。 文武登天阙、满殿朝天子。 登天阙,登的就是眼前这座天阙殿。 都说能踏足天阙殿者已经位极人臣,可顾思年却觉得未来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前方的小全子在殿门外停下了脚步,轻声道: “劳烦三位将军在此处等候陛下宣召,切记,低声!” “谢公公!” “客气!” 顾思年朝着小全子笑了笑,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小太监挺对胃口的,那日从皇城出来还赏了他十两银子。 顾思年毕竟是第二次来,前两天又提前见了皇帝,还算神情自若。 但褚北瞻与游康两人明显有些紧张,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朝四周张望着,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殿内有当今皇帝、文武百官,殿外是不计其数的护卫禁军、刀枪剑戟,换做谁第一次到这来都得紧张,没双腿发软已经算不错了。 顾思年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道: “瞅瞅你们俩这样子,待会儿入了殿,可别给咱边军丢人!” 褚北瞻与游康齐齐翻了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顾思年还有心情开玩笑? 殿内时不时的有声响传出,照例进行着朝政议事,能放到朝会上讲的基本都是军国大事,随随便便一件可能就关乎万千百姓。 不过今天的重头戏都在殿外等着,里面议事的声音很快就结束了,一道郎喝声骤然作响: “传琅州卫指挥使顾思年、副指挥使褚北瞻、雍州卫副指挥使游康入殿!” 侯在殿外的小全子早已等候多时,轻轻一招手: “三位将军请吧!” 三人同时振作精神,理了理衣袍,一前两后迈步入殿。 三人一进入那座天阙殿,满朝文武的眼光都齐刷刷的投了过来。 顾思年上一次入京已经有两年了,对于这些站在权力巅峰的人而言印象早已有些模糊。 不过经此一战,他的名字将会深深刻在不少人的脑海里。 而后就是后面的褚北瞻、游康,同样的健壮、同样的年轻。 即使是年纪最大的游康也才三十来岁,在一众朝臣中已经算是颇为年轻的了。 三人在殿中站定,跪地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坐龙椅的大凉皇帝微微抬手: “免礼,起来吧。” “谢陛下!” 三人站起身后便垂首而立,满殿寂静。 尘尧轻声道: “诸位爱卿想必都听过他们三位的名字了,此番凉燕大战,这三位将军征战沙场、战功赫赫,大展我凉朝国威!” 文武群臣皆应声点头,都称得此良将是大凉之福。 “顾将军想必大家都熟悉了,曾斩杀北燕皇子,立下大功。 这位褚将军你们应该没听过,朕今日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下。” 尘尧笑道: “褚将军乃是我朝开国重臣,凉国公的后人!” “什么!” “竟然是凉国公的后人!” 群臣一片错愕,那位凉国公当年可是开国皇帝的左膀右臂啊,何等的英姿勃发,至今也是史书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只不过褚家家道中落,渐渐消失在朝堂上。 微低额头的褚北瞻目光闪烁,思绪万千,这么多年了,褚家人总算又进了这座天阙殿。 他从未刻意隐瞒过自己的身份,只不过以前名不见经传,无人注意,如今已经是副总兵了,这么个身世想查自然查得出来。 “褚家乃将门世家,传承上百年,其间虽有波澜,但如今也算是后继有人。 朕心甚慰!褚将军,朕望你能重振褚家的荣光!” 褚北瞻躬身行礼,朗声高喝 “微臣谨遵皇命,必尽忠职守,护我河山!” “还有这位游将军。” 尘尧看向了游康: “从军十载,从琅州卫转战雍州卫,战功累累,每战必身先士卒。 雍州大捷你更是以诈降之名深入虎穴,救出了朕那位不成器的儿子。 要胆魄有胆魄,要忠勇有忠勇。 说起来朕还得谢谢将军啊。” “臣惶恐!” 游康高声道: “谢陛下圣赞!” “呵呵,免礼。” 尘尧笑了笑,神色逐渐凝重,扫视殿内一圈: “朕一向赏罚分明,尤其是守土卫国的有功之将更要重赏! 来人,宣旨!” 早就等在殿前的高渝迈步前出,手捧圣旨高喝道: “原琅州卫副指挥使褚北瞻,加正四品琅州卫指挥使衔! 赏黄金千两,锦缎千匹! 另褚家满门忠烈、世代从军,加赠褚北瞻,白袍一套!白甲一副!” 褚北瞻浑身一震,高呼道: “谢陛下隆恩!” 满朝文武都懂皇帝的用意,当初那位凉国公可就酷爱白衣,世人皆称之为白衣鬼才。 如今特赏白衣白甲,看来陛下对他期望甚高。 “原雍州卫副指挥使游康,加正四品雍州卫指挥使衔! 赏黄金千两,锦缎千匹!良马百匹!” “臣谢陛下隆恩!” 念到这里,高渝特意停顿了一下,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该轮到顾思年了。 褚北瞻与游康各进一阶,按常理来说顾思年应该封个从三品才是,可会是什么官职呢? 武职的从三品,大多是杂号将军,这也是绝大多数人的推测。 “咳咳。” 高渝又清了清嗓子,提高嗓音喝道: “原琅州卫指挥使顾思年,曾杀北燕皇子、败拓跋烈,如今又重伤申屠翼,大败申屠景炎,战功卓著! 皇恩浩荡,天威凛然。 顾将军自凤川县入军,起于琅州,今特赐三等伯爵,号凤安伯! 赏黄金三千两、锦缎三千匹、食邑千户! 加正三品平北将军衔,留京任职,遥领琅州、雍州两卫军务! 钦此!” “微臣顾思年,叩谢皇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殿皆惊! 第425章平北将军 “赐凤安伯爵、加平北将军、领两卫兵权。” 第五南山在屋中缓慢踱步,颇为诧异的说道: “真是没想到啊,皇帝陛下给了咱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以将军之战功,封个伯爵倒不算过分,毕竟两次凉燕大战都是将军立下大功,杀了个皇子、救回个自己的皇子,封爵也够了。 但跳过从三品的杂号将军直接加封正三品平北将军,领两卫兵权就有点出人意料了。 只能说那一日将军入宫时的言辞让陛下圣心大悦,格外开恩。” 坐在屋中的顾思年三人皆笑意盎然,褚北瞻与游康加封指挥使早在意料之中,但顾思年这次的封赏确实是皇恩浩荡。 从一大早上朝到现在日暮黄昏,顾思年升官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凉朝官场,甚至连街头巷尾的百姓都有议论。 要知道按凉朝的武将官制,从三品及以下的杂号将军很多,但在杂号将军之上还有四征、四镇、四平、四安这些重号将军。 受封重号将军的无一不是战功卓著之辈,更有甚者还会冠以“大将军”称号。 再加上领两卫兵权,节制数万边军,顾思年的身份地位已经今非昔比。 别忘了,他才二十二岁。 “其实还有更好的消息。” 顾思年笑道: “下了朝之后,陛下召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等入宫议事,你们猜猜所为何事?” 褚北瞻眼珠子咕噜一转: “莫非大哥提出的上中下三策已经有定论了?” 顾思年笑了一声: “哈哈,你猜对了!” 第五南山一抬头: “我猜这位陛下选了攻守兼备的中策吧?” “没错!” 顾思年点头道: “姜大人下午见我就是为了此事,陛下已经下旨,从今年开始粮草军饷要逐步向雍州、琅州倾斜。 要在两卫之地打造出一支能征善战的精锐之师,敢于与燕军正面野战的精锐。” 说着说着,顾思年伸出了一支手掌: “五万,从今年开始,琅州卫雍州卫都可扩军至五万兵马! 军粮军饷,户部会负责供应!” “当真?太好了!” “哈哈哈!” 褚北瞻与游康笑开了花,什么黄金绸缎的,实打实的粮饷扩军才是最重要的! 但第五南山却极为冷静的说道: “又是赐爵、又是加封、又是增饷,看起来是皇恩浩荡,但陛下还是防了将军一手啊~” 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顾思年端起手边的水杯随意的抿了一口,轻声道: “让我领两卫兵权,是看重我的能力,但又让我留京任职,又是防止边军武将坐大的手段。 自古帝王之心,难测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褚北瞻轻声道: “满朝皆知我与游兄都出自琅州卫,与将军同袍之谊浓厚,将我们三人全都放在边关,换做谁都会生疑,把将军留在京城遥领两卫是最稳妥的做法。” “将军,你可得小心啊。” 游康嘟囔道: “朝中像胡瀚苍、屠震这样的小人绝对不在少数,而且还有个太子藏在暗处。 上朝的时候我总感觉阴风阵阵,满朝的文武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咱都不知道。 这儿可能比沙场还要凶险。” “没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咱们就安心做事即可。” 顾思年坐直了身姿: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两卫整军一事,皇帝给了咱们粮饷,两卫边军日后的担子就要重了。” 褚北瞻率先发问: “首先要定的就是副指挥使人选,我与游康升官,两卫就都空出了一个副总兵。” 顾思年缓缓说道: “这事我已经考虑过了,琅州卫就由楚老将军接任吧,此前老将军当个步军都统名不正言不顺,我心里一直有愧。 以老将军的资历任副总兵,无人会有异议。 他与董寿配合,一骑一步,也算相得益彰。 至于雍州卫,萧老将军的位置自然不用动,另一名副总兵嘛,我的意思是把秦熙调过去吧,凤字营主将由林易槐接任。” “嗯,秦兄确实合适。” 游康赞同道: “如今雍州卫就差一些骑将,秦兄统领凤字营多年,也好帮帮我的忙。” 之前雍州卫两支精骑,一个屠字营全军覆没,一个晨字营也随着尘风的离去而解散,细细数来拿得出手的骑将并不多。 “那就这么定了。” 顾思年当场拍板: “琅州卫楚仲骞、董寿,雍州卫萧川、秦熙!” “好!” 第五南山接着提问: “那么接下来就是两卫麾下兵马的问题了,琅州卫还好,各营架子都在,只要补充兵源战斗力可以快速恢复。 但雍州卫就不同了,九营兵马几乎都被打烂了,撤销的撤销、覆灭的覆灭,齐装满员的主力营就只剩钱将军的安雍营与罗将军的轩字营。 我说句不中听的话,雍州卫不比琅州卫,军中有一批将校是靠着当初在屠震、赵泽天手下阿谀奉承上来的,领兵打仗、操练士卒屁都不会。 怎么弄?” 顾思年沉声道: “按我的意思,明面上是雍州卫、琅州卫,私底下就不要分你我了。 雍州卫那些不中用的全都逐出军伍,若是有罪,比如以前贪污过军饷什么的,只要查实,该杀的杀、该判的判! 雍州九营,除保留安雍营、轩字营外,其余各营全部裁撤,重新编练。 再从琅州卫调一批精干将校去,帮助操练军伍、务必保证全军上下能如臂指挥! 这几步下来,雍州卫几乎就算是重建了。 游兄,你肩上的担子不轻。 好在雍州卫的底子不错,相信没有大问题。” 游康很是认真,应声答道: “放心,军伍之事都交给我,绝出不了岔子!” 顾思年双手抱胸接着说道: “望北营全军多为北荒籍士卒,雍州毕竟离北荒更近,就将望北营划归雍州卫吧,也充实一下雍州卫兵力。 从现在起,琅州卫下辖凤字营、陷阵营、白羽营、先登营、殇鼓营、左骑军; 雍州卫下辖望北营、安雍营、轩字营、右骑军。 其余骑步军卒暂且不编入各营,先练兵,再整编。 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拳头捏紧!” 两位新任指挥使齐齐抱拳: “诺!” “好了,该说的就这么多了。” 顾思年轻声道: “论领兵治军,你二人都得心应手、能力极强,还有楚老将军他们帮忙,我相信军务难不倒你们。 等我什么时候再去边关,我希望看到两卫兵马已成雄师!” “轰!” 二人抱拳大喝: “末将,定不辱命!” 第426章平北将军府 “嘎吱~” “呼,真舒坦!” 倾洒在屋檐上的阳光格外耀眼,推门而出的顾思年懒洋洋地舒展了下腰肢,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他眼前是一处宽敞的院子,四角处种着些绿植、花卉,中间栽着一棵合抱粗的古树,不知道多少年头了,连地面的砖石都被撑开了。 两侧的墙边摆着两排木架,十八般武器整整齐齐地靠在上面,锋芒毕露。 这样的环境打眼一瞧就知道主人是个从军入伍之人,满眼的肃杀之气。 这儿可不是京城接待外地武将入京的驿馆了,而是平北将军府,顾思年的新住所。 据说这座府邸已经空置了好些年,如今正好赐给了顾思年。 本来说是要重新建个宅子给他,但顾思年哪儿介意这些,收拾收拾能住就行。 几进几出的院子没有豪门大户那种奢华,但门口一排披甲亲军一站,任谁也不敢小觑这里半分,何况门口还悬了一个“顾”字匾额。 府邸中还配了马厩与好几排厢房,顾思年从边关带来的三百亲军全都住了进来,从现在起这些人就是将军府的护卫了。 至于府中的下人也没几个,反正都是当兵的,用不着婢女成群那一套。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随随便便招一些侍从进来,顾思年信不过。 “将军,您起来了。” 小六子从旁边走近前来,笑道: “感觉还好吗?将军昨晚回来可是醉得不省人事啊。” “好多了。” 顾思年苦笑着说道: “万万没想到啊,没倒在沙场上,却倒在了酒桌上。” 距离顾思年加封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这半个月可是把他折腾得够呛。 虽然正三品还算不上顶天的大官,但谁都看得出来这位年轻人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想要结交的人数不胜数。 尤其他出自兵部,论起来也是姜寂之与葛靖的心腹了,姜寂之自然要带着他外出走动,认识一下各种各样的人物。 每天是吃了这家吃那家,觥筹交错,天天都没得歇。 一连半个月搞下来,醒了吃吃了睡,顾思年都怕了。 “嘿嘿。” 小六子贼兮兮的一笑: “将军,您这天天醉酒回府若是让夫人知道,怕是……” “好啊,你个小六子,现在连本将军的玩笑都敢开了?” 顾思年一瞪眼、一抬脚,作势要踢,小六子蹭的一下就闪到了边上,连连摆手: “哎哎将军,开玩笑嘛。” “哎,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你弟弟呢,不是说要来京城参加春闱了吗?” 当初顾思年刚认识小六子的时候就知道他有个弟弟,小六子四处偷偷摸摸的找吃的就是为了供弟弟读书求学。 这几年顾思年带着小六子在外面南征北战,他弟弟就在琅州安心求学。 好在他弟弟也算争气,已经过了乡试,算是个举人了,今年就得来京城参加会试,又称春闱。 刚好小六子跟着顾思年在京城,他就让小六子把弟弟接到将军府来住,兄弟俩也好多相处相处。 “已经派人送信回琅州了。” 小六子乐呵呵的一笑: “这两年多亏了跟着将军,要不然我哪儿供得起他来京城的开支。” “哎,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些。” 顾思年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别看是上下级的关系,实则两人感情很好,毕竟是一起从凤川县摸爬滚打出来的。 说起来小六子还是顾思年最先认识的那批人,实打实的老班底。 小六子会心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唠唠叨叨的反而像个娘们儿。 顾思年扫了一圈四周问道: “南山呢,怎么成天看不见人影?” 褚北瞻与游康早早的就返回边关领兵去了,军务会每隔一段时间送到顾思年手里。 第五南山则留在京城为顾思年出谋划策,可这半个月顾思年早出晚归,感觉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该不会溜号了吧? “第五先生在密室。” “在密室吗?” 顾思年目光微挑: “行,知道了,我去找他,你忙你的吧。” “诺!” 顾思年迈开脚步,在府中七拐八绕的转到了后院一间不起眼的厢房内。 这屋子从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外围一排房屋皆有亲卫藏身,防范有人私自闯入。 这座平北将军府,守卫最森严的可不是顾思年的卧房,而是这间刚腾出来不久的密室。 就连四周的院墙都是重新砌的,坚固无比。 一推开房门顾思年就惊呆了,中央摆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地图沙盘,囊括了整个凉朝的疆域。 虽是个大概,但主要的山川河流都清晰可见,边关六镇的防卫也被重点标出。 顾思年往这儿一站,颇有点指点江山的意思。 这还不止,好几张书桌上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简册、信件,有些就像是被随手拆开扔在一边的,杂乱不堪。 正东的墙上嵌了一块巨大的木板,上面挂着一个个小的木牌,身穿青袍的第五南山一手拿着信纸一手拿着朱毫在那些木牌上写写画画。 或许是听见了脚步声,第五南山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 “酒醒了?还知道过来看看?” 这家伙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不少怨气。 顾思年就当是没听到,走近前来: “你这弄啥嘞?” 他随便看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户部尚书钟勉”几个大字,然后下面还配了几行小字: 进士出身,历任户部清吏司司丞、左侍郎、户部尚书,主掌户部六年,五十一岁。 为人老成持重、做事得力、深得圣心。 顾思年目光微变,那一块块牌子上从兵部、户部、工部等等,每一部的官员都有,几乎都写着一些简单的履历和性格特征。 这里面的一些人顾思年最近还见过,性格特征描述得颇为准确。 顾思年越发好奇了: “这些情报哪儿来的?” 第五南山一边忙一边说: “安凉阁的人已经陆续进京了,实际上早在三年前开始他们就已经在京城悄悄布局,这就是他们几年来搜集到的情报。 虽然还难以渗透朝局深处,但对眼下的我们来说也够用了。 既然进了京城,咱们的注意力就该从战场转移到朝局了。” “原来你最近就在忙这些。” 顾思年极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多亏把你带过来啊,不然这些事靠我一个人可搞不定。 哈哈哈。” 这倒是意外之喜,本以为初到京城会一筹莫展毫无头绪,没想到安凉阁未雨绸缪啊。 看着满墙的各级官吏,顾思年很直观的认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还有太多事要做。 第427章储君党争 “切,你就做了个甩手掌柜!” 第五南山翻了个白眼: “到底是封了伯爵啊,如今也算是京城的红人了,迎来送往的,还记得正事吗?” “的的的,你就别取笑我了,要不是扭不开姜大人和葛大人的面子,你以为我想一顿一顿地喝?” 顾思年没好气地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咱们还是谈正事吧,到了京城,总不能每天都无所事事。 咱们还有大事要干呢。” 其实别看顾思年顶着个平北将军的头衔,实则在京城还真没什么事情做。 边境两卫兵马自有褚北瞻、游康二人负责操练整军,顾思年只要看结果就行。 就算偶尔有北燕小股游骑犯边,底下那些武将也足以收拾。 像他这样的武职,只要不打仗,平日里就是闲人一个。 顾思年转头看着地图沙盘轻声喃喃: “大战结束,两卫开始练兵整军。 咱们下一步的任务就是推动朝堂,收复北荒!” 顾思年的目光坚定又决然,这件事哪怕有再大的阻力也势在必行。 第五南山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北荒对燕人来说太过重要,他们可以接受死掉一个皇子、兵败雍州、损失个几万兵马。 但他们绝对接受不了丢掉北荒三州,重新回到那种被大凉压制在草原的日子。 所以战事一旦开启,咱们要对付的绝不仅仅是驻扎在北荒的燕军以及那些燕人的走狗。 而是整个北燕! 这么多年了,北燕兵强马壮,野心勃勃,可不好对付啊。” 即使顾思年一直在军中强调,不要畏惧燕兵,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你说得没错,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顾思年头脑清楚地说道: “我手握两卫兵权,真要打起来还需要整个凉朝源源不断的物资、粮草供应。 否则撑不了几个月咱们就得撤军回朝。 想要开战,一定要陛下允准,国力支持!” “对!” 第五南山接着说道: “前次将军向陛下提出了上中下三策,陛下独独选了不急不缓的中策。 这就说明在皇帝的眼里对收复北荒还是有抵触的。” “是啊。” 顾思年喃喃道: “那一日出宫后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我提出收复北荒四个字的时候,陛下的面色明显出现了变化。 所以他对此策只字不提。” “其实也可以理解。 四十年前北荒一战,两国以倾国之力死拼,我朝大败,差点被燕军攻入中原腹地。 从此之后边军便一蹶不振,只能以六镇防线为支点,拒城固守,面对北燕精骑再无主动出击的能力。 边军打不过,民心就不稳,朝局更不稳。 几十年来,从上到下都已经形成了一种思维,那就是守住边关不让燕军南下即可,咱们关起门来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 出兵收复北荒,赢了倒还好,若是输了必定会迎来燕人的血腥报复,到时候再来一次倾巢而出攻略中原,谁敢冒这个风险?” “所以就任由百万百姓任由燕人欺凌?” 顾思年冷声道: “这件事没人敢做,就让我们来做!” 随即顾思年就眉头一挑,笑嘻嘻地说道: “你在这密室里也倒腾半个月了,有没有想出点法子?” “法子吗,只有一个。” 第五南山竖起一根手指:“那就是让收复北荒的声音在朝堂上越来越响。 提的人多了,陛下乃至其他臣子就会去认真考虑,这时候再拿出一支精锐边军。 此事就能成!” “听起来是不错。” 顾思年苦笑一声: “可我遍观朝堂,也没看得出有哪几个重臣是有意收复北荒的。 芝麻大点的官站出来说话,可没什么作用。” 第五南山诡异一笑 “所以,我们要物色一些志同道合的人,然后把他们往高位上推。 就例如沈儒沈大人这种,当个区区清吏司的司丞岂不是屈才了? 这些人只要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不用将军说他们也会主动去提及收复北荒一事,而且还会是将军升官路上的助力!” “往高位上推?” 顾思年目瞪口呆: “你,你这不是搞党争吗?” “党争又有何不可?” 第五南山冷声反问: “朝堂这么多年的党争还少吗?钩心斗角、互相倾轧、你死我活、空耗国力! 咱们进来插一脚,反而可以肃清朝局!” “哎呦?” 顾思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听你这个意思,对现在朝中的党争已经有一些了解?” “略知皮毛。” 顾思年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说说看!” “我朝局势错综复杂,文武百官互相结党,大大小小的派别数不胜数。 但其中斗得最狠的应该是太子党与三爷党!” “三爷党?” 这个陌生的称谓让顾思年满脸疑惑,他这些日子光顾着到处应酬了,完全没听过这个词。 第五南山耐心解释道: “太子党很好理解,也就是簇拥在东宫周围的一批臣子,例如死在咱们手上的胡瀚苍。 所谓三爷党,指得就是陛下的第三个儿子,也就是三皇子尘洛熙!” 顾思年瞬间了然: “所以是,储君之争?” “对!” 第五南山呵呵一笑: “自古以来党争围绕的无非是两点,一个是利益、一个是皇位。 太子与三皇子都是野心勃勃之人,两人明里暗里也斗了一些年,咱们既然来了京城,早晚会看到他们之间上演一出好戏!” “有意思啊。” 顾思年若有所思的说道: “那你搞清楚了吗?所谓的太子党与三爷党各自都有哪些势力? 咱们也好认清朝中局势。” “没呢!” 第五南山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伸手一指边上满桌子的书信: “瞅瞅,还有这么多情报没看,哪有那么快!” “好好好,辛苦辛苦,您辛苦了!” 顾思年满脸陪笑,他还指望着第五南山帮他出谋划策呢。 “咚咚。” “将军,是我!” 屋门外响起了小六子的敲门声。 “进来。” 小六子推门而入,也被屋内的杂乱惊了一下,随即沉声道: “将军,刑部左侍郎沙义沙大人登门拜访!” “刑部侍郎?” 顾思年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咱们和刑部没有交集,我和这个沙大人更是素不相识。 他有没有说找我何事?” “额。” 小六子轻声道: “说是有刑案牵扯到将军。” 第428章麻烦来了 “哎呦,沙大人,您怎么在百忙之中有空到我这小门小宅来了。 怠慢了,真的是怠慢了。” 当顾思年走进会客厅的时候,一名中年男子正坐在侧边百无聊赖的喝着茶。 这位就是刑部左侍郎沙义,与顾思年同样是正三品官衔,不过人家正襟危坐的样子比顾思年要像个官老爷。 “顾伯爷客气了,贸然登门拜访实在是沙某唐突了,还请伯爷见谅。” 长了一张方脸的沙义赶忙起身回礼,然后笑道: “那日在朝堂上远远看了将军一眼,不甚清楚,只觉得年轻、锋芒毕露,今日一见将军还真是气宇轩扬、神采不凡啊。 现在朝中都说将军是边关帅才、未来的朝堂柱石,此言不虚。” 这位沙大人时而称呼伯爷、时而称呼将军,切换自如,反正在顾思年加封凤安伯之后总有人称其为伯爷,不过他还是更喜欢顾将军这个称谓。 “沙大人过奖了,顾某何德何能当得起护国柱石四个字?莫要折煞我了。 倒是大人在刑部为官多年,秉公执法,核审天下刑案,那才是真正的为国为民,顾某久仰多时。” “哈哈哈,没想到顾将军不仅会领兵,更会说话啊。” “哈哈哈,顾某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顾思年才眼珠子一转问起了正事: “听闻沙大人这次登门是有事?我顾某牵扯进了刑案? 说实在的,顾某着实有些好奇,我刚到京城屁股还没坐热,怎么会牵扯到刑案之中?” “呵呵。” 沙义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漫不经心的说道: “前两日刑部收到了一封匿名状纸,说是原雍州卫总兵屠震并非叛国,而是被人陷害,死因另有隐情。 状纸中还说,屠震与顾将军本就有嫌隙,很可能是顾将军……” “噢?还有这等事?难不成是说我陷害了屠震?” 顾思年的神色很是平静,但心中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件事京城本就派人去查过了,已经下了定论,怎么在此时又被翻了出来? “没错,状纸说屠震不是死于造反通敌,而是被顾将军害死的。” 沙义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顾思年,像是要将其一眼看穿。 “沙大人,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啊,陷害一卫总兵是何等大罪?我顾思年就算有两个脑袋也不够砍得。 刑部办案,总得讲究个证据吧?不知这封状纸中可有真凭实据?” “若是有真凭实据,今日就不是本官一人前来了。” 沙义随意的说道: “顾将军也不用太紧张,本官只是例行询问。” “我倒是不紧张。” 顾思年往椅背后缩了缩身子: “只不过平白无故被人栽赃,心中不是很舒服。 大人也知道顾某刚升任平北将军,这事若是被陛下知道该怎么想?到时候就算顾某清清白白,陛下怕是也会心生疑窦吧?” “顾将军放心。” 沙义微微一笑: “这份状纸到了刑部这就被按住了,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绝不会报到陛下那儿去。我刑部做事,总不能什么苗头都没有就往宫里送吧? 陛下日理万机,咱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是少给陛下添乱。 今天一早,已经有公文八百里加急送往边境,责成刑部驻雍州清吏司郎中蔡象枢查明此事,限期十天内回京城复命。 据本官所知,顾将军与蔡郎中应该见过?” 顾思年眉头微挑,平静的点了点头: “见过,蔡大人刚直忠勇,办事得力,当初屠震手下的庞鞠政私通燕人就是蔡大人秉公执法将其拿下,此事我记忆犹新。” “呵呵,认识就好。” 沙义笑了笑: “本官今日前来,一是将此事告知伯爷,二来是想当面问一问,屠震究竟是死于造反作乱还是另有隐情? 若是顾将军知道些什么,还当向刑部言明才是,这样也好早日还将军一个清白。” 顾思年神色郑重,不紧不慢的说道: “屠震私通北燕,有他的亲笔信为证,带数百亲兵作乱偷袭胡大人住所更是不少将士亲眼所见,还能有何隐情? 顾某字字句句皆是实情,还望刑部秉公执法,早日查明真相!” “好!” 沙义起身而立:“有顾将军这句话就够了,其实本官也觉得这封状纸纯属无中生有,陷害将军。 如今伯爷入京为官,成了朝中红人,人红是非多啊,总有一些小人心生嫉妒。” “大人说的是。” 顾思年也站了起来: “我顾思年就在府中等着刑部的结果!” “好!本官告辞了,将军勿送!” “大人慢走!” 顾思年微微弯腰,一直等到沙义消失在视野中才挺起了胸膛,刚刚还十分淡然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第五南山从侧面厢房缓步行出,冷笑道: “有意思,几个月前的旧案已有定论的旧案都被翻了出来。 将军,怕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啊~” “咱们初到京城,没与人结仇啊?会是谁呢。” 顾思年眉头紧锁: “你有没有觉得沙义这一趟来得十分奇怪?” “嗯。” 第五南山点了点头: “刑部查案,什么时候需要先通知嫌犯了?若是你真的有罪,他们不是提前一步给你通风报信吗? 而且此案牵扯到一位前总兵、一位现任的平北将军,往上报给陛下是应该的,但状纸到了刑部却被压了下来,不合理啊。 再加上这个沙义对你的态度,总觉得有一种示好的意思。” “没错,我也有这种感觉。” 顾思年疑惑不解: “一面有人投状纸,一面又是刑部示好,真是奇了怪了。 屠震与胡瀚苍的事情你都处理好了吧?可别留下什么把柄被人抓住。” “你就放心吧。” 第五南山自信的说道: “若是真有人存心想对付将军,顶多能捕风捉影猜到一些事,想查出真凭实据那是绝无可能。 就像沙义刚刚说的,若是状纸中有实证,今天他就不是来问话了,直接带着刑部的衙役抓人即可。” “也对。” 顾思年突然苦笑了一声: “可是查案的是蔡象枢,还真说不准啊。 我们与他虽有交情,但他太过正直,若是真被他查出什么,怕是半点情分都不会留。” “将军!” 小六子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递过一封信纸: “这是沈儒沈大人派人送来的。” “噢?” 顾思年闻言便好奇的拆开了书信,这位沈大人还真是忙得脚不沾地,都在京城就不能过来见个面?还送信。 但当他看完信中的内容后整张脸便冷了下来。 “又怎么了?” “妈的。” 顾思年甚至骂了一句: “发给雍州、琅州两卫战死士卒的抚恤被户部扣住了!” 第429章接踵而至 宽敞的会客厅内顾思年正襟危坐,微闭眼眸,像是在小憩。 这儿是户部衙门,顾思年今日来就想问问户部尚书,户部凭什么扣住发往前线的抚恤银两不发? 四周偶尔会有来来往往的户部官吏走过,远远都会偷偷打量顾思年几眼,时而交头接语的低声几句,如今整座京城都对这位新任的凤安伯、平北将军十分好奇。 二十二岁封伯爵,加正三品,这里的绝大多数官吏在二十二岁的时候还在拼了命的考功名呢,不过近日顾将军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好啊。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一道轻笑声传来: “顾将军,让您久等了,不好意思。” 顾思年顺势起身,拱手行礼: “敢问可是户部钱大人?” “将军误会了,在下户部左侍郎,陶玉鼎。” 走近前来的那人约莫四十几岁的模样,笑呵呵地说道: “钱尚书公务繁忙,实在是抽不开身,便让下官来接待一下顾将军。 抱歉抱歉。” 想见尚书大人没见到,却派了个侍郎出来,顾思年这算是吃了半个闭门羹。这家伙嘴里说着抱歉,脸上却笑嘻嘻的,哪有半点愧疚的样子? 这个第一印象,顾思年就感觉不太好。 不过顾思年当然不会把这些挂在脸上,很随和的说道: “理解理解,户部主管天下钱银,钱大人更是日理万机,抽不出时间再正常不过了,是顾某唐突了,突然来访。” “都是替陛下当差嘛,辛苦点是应该的。” 这位陶侍郎一撩官袍,施施然地坐了下来: “顾将军今日来是有何事吗? 本官能帮伯爷解决的一定解决,若是解决不了的也会报给钱大人,总之不能怠慢了将军。” “也没什么大事。” 顾思年跟着顺势坐下: “雍州大战结束,按我朝律法,该给前线战死的士卒发放阵亡抚恤,顾某算了算,应该有十五万两白银。 两个多月了,阵亡士卒的名单也早已呈报兵部核实,这笔银子按理来说应该离京送往雍州琅州两地了,但直到今日似乎还迟迟没有动静。 敢问陶大人,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咳咳,原来将军来户部是为了这件事。” 陶玉鼎揉了揉眉头,叹了口气道: “唉,实在是不好意思,户部本想着去将军府中主动言明此事呢。 不瞒将军说,这次雍州前线打了一年半,耗时日久。将军是领兵打仗的人,肯定知道打起仗来有多费银子,这一年多来成箱的白银哗哗往外流啊。 再加上宫里修缮宫殿要钱、工部疏浚河道要钱、总之哪儿都是要花钱的地方。 如今的国库,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 这抚恤阵亡将士的银子,怕是……” 顾思年眉头一皱: “陶大人的意思是,这笔银子不发了?” “哎哎哎,将军误会了,怎么会不发呢?” 陶玉鼎连连摆手: “只不过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可能需要晚点才能送到前线。” “晚点是什么时候?五天后,还是半月后?” “这就说不准了。” 陶玉鼎一抄手,轻声道: “是十天半个月还是两三个月,这得看国库什么时候充裕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陶玉鼎看向顾思年的眼神中带着点戏谑,言辞之间很是敷衍。 “大人这么说顾某就觉得有点不合适了。” 顾思年的表情微微泛寒: “前线将士浴血奋战,拿命击退了燕贼。 如今战死了,家里还有孤儿寡母、爹娘双亲,都等着抚恤银子过活,哪一日不要花费银两? 陶大人可以随随便便说一句晚点,可这些老百姓没了银子就得饿死。” “顾大人这话也不合适吧?” 陶玉鼎反问道: “国库拿不出银子,我陶某也没办法,就算是把钱尚书叫过来他也没辙。 难不成让我陶某拿出自家的私产去抚恤那些阵亡的士卒?” 两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场面上看起来虽然和和气气,但实际上言辞间已经有了点针锋相对的意思。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顾某可没让大人拿出自家的私产啊,只是觉得偌大一座国库,连十五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从军入伍的那些汉子哪个不是家中的顶梁柱?他们死了,千千万万个家的天就塌了,谁不指望着那些银子过活? 还望陶大人禀报钱尚书,通融通融,尽快把银子发下去。” 陶玉鼎缓缓举起一根手指,轻声道: “顾将军,国库的每一两银子都有它的用处,不是说你前线战死的士卒最重要,天底下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我户部怎么花钱,花在哪里,自有分寸,貌似这些不该将军来过问。” “我也不想过问。”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看向这位户部左侍郎: “我只想知道一个准确的时间,银子什么时候能送往边境。” “对不住,国库什么时候有银子本官也不知道。” 陶玉鼎双手一摊: “顾将军就回府等着吧。” “很好。” 顾思年缓缓起身,没有行礼,只是看了他一眼: “告辞。” “慢走,不送!” 看着远去的背影,陶玉鼎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 顾思年面色冰寒,步履匆匆,这个户部衙门他是半点也不想待了,生怕自己原地蹦起来给那个陶玉鼎两个大逼斗。 什么叫花钱的地方不多了,不是你前线的将士最重要? 没有那些将士不顾死活冲锋在前,你们能踏踏实实在这做官老爷? 就在快走到门口一处隐蔽角落的时候,侧面突然走出一个人影拦住了顾思年: “怎么,没要到银子?” “额,沈大人?” 顾思年抬头看清脸庞,强行压住心中的火气,苦笑一声: “没要到,一毛不拔。” “唉,预料之中啊。” 沈儒摇了摇头:“本以为能卖你平北将军的面子,没想到连你也吃了闭门羹。” 实际上沈儒如今是户部清吏司左执事,发往北境的抚恤正是他该管的事情,可却被上头给压住了。 顾思年低声问道: “沈大人,能不能给我交个底,到底是国库没银子,还是户部不肯发?” “国库虽然不富裕,但十五万两肯定是拿得出来的,实话跟你说,银子我都准备好装车了,却被陶玉鼎给拦了下来不给发。” 沈儒也悄悄问道: “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户部可犯不着为了十几万两银子得罪你一个朝廷新贵、实权武将啊。” “得罪人?” 顾思年目光紧凝: “到底会是谁呢~” 第430章顾书砚 平北将军府,前厅正房 顾思年斜靠椅把而坐,眼神落在地面的砖石上怔怔出神,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将军,我来了。” 第五南山疾步从屋外走了进来,端起茶壶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事情都办妥了,书信已经派人快马加鞭传往了琅州,沈大人那边也办得差不多了。” 顾思年收起了呆愣愣的眼神: “那就行,不管户部到底想耍什么花样,前线将士阵亡的抚恤总该要先发下去。” 户部陶玉鼎卡着银子不放手,顾思年现在也无法与其正面冲突,毕竟人家没说不给,只说晚点再给,就算官司打到陛下那儿去你也拿他没辙。 所以顾思年、第五南山与沈儒三人就琢磨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这十五万两银子琅州、雍州两地的官府先出一部分,算是借给边军的。反正琅州刺史文俞、雍州刺史何先儒都是自己人,这点事不算什么。 剩下的银子则从京城调拨,之前皇帝不是将两卫边军扩充至五万人吗?负责此事的沈儒会提前送几个月的军饷往北境,十万人的军饷可不是个小数目,到时候从中分出一部分来发放抚恤。 陶玉鼎有胆子扣住那些阵亡将士的抚恤、但没胆子扣前线的军饷,这些挪用的银子到时候等户部的银子到了再还上。 “还真是人红是非多啊。” 第五南山冷笑道: “你升任平北将军才一个多月,屠震的旧案被翻出来了、户部也为难我们,总感觉有一只幕后黑手在冥冥之中操控这些。 将军,你觉得是谁?” “哼,放眼整个京城,与咱们有点嫌隙的应该只有那位素未谋面的太子了。” 顾思年沉声道: “弄不好就是他在背后搞鬼。” “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五南山苦笑着摇了摇头: “咱们弄死了胡瀚苍,无形中被人家给惦记上了。” “算了,杀都杀了,咱们走一步看一步。” “对了,还有一件事。” 第五南山抬头道: “屠震的案子有结果了,蔡象枢蔡大人已经与昨夜返回了京城。” “噢,这么快?蔡大人办事还真是雷厉风行。” 顾思年轻声一笑: “是不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哈哈,将军猜对了,刑部那边已经结案了,此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意料之中。” 顾思年撇了撇嘴: “若是有证据能给我定罪,今天一早刑部就得来抓人。” “就当是虚惊一场吧。” 第五南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总感觉背后那只手只是想恶心我们一下,并没有足够的把握扳倒将军。” “有道理,没事,既然已经结案了咱们就不用多想。” 顾思年突然问道: “对了,人来了吗?小六子一大早不就出城去接了?” “噢噢噢,对对。” 第五南山一拍脑门:“应该刚好进府。” “将军,先生,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处就传来了小六子兴奋的喊声,他身后跟着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两人同时跨入了前厅的大门。 “哈哈,你总算是来了!” 年轻人入门的一刹那,顾思年脸上就多出了许多笑容,乐呵呵地左看右看: “书砚啊,几年不见,你小子个头长高了不少嘛,哈哈哈!年哥估计都抱不动你了。” 年轻人也眉开眼笑,极为兴奋: “嘿嘿,年哥,我如今也是大人了,可不是以前那个小孩子。” 这位就是小六子的弟弟: 顾书砚。 其实这两兄弟打小就是孤儿,小六子甚至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就喊弟弟叫小七。 当初顾思年还没当上琅州卫指挥使前就见过他弟弟一次,那时候顾书砚的个头比现在足足矮了一头,当时他就说,顾思年对他们兄弟有再造之恩,要不就姓顾吧。 小六子当场同意,所以他在兵部那儿登记的名字就是顾六。 至于书砚二字是顾思年给他取的,源于一句诗: 秋灯连夜寒声晕,书砚朝来龙尾润。 寓意就是希望他将来能够学富五车、博古通今。 这孩子很喜欢这个书生气十足的名字,从那以后就一直叫顾书砚。 但顾思年军务繁忙,又常年在外征战,从头到尾也就见过顾书砚一次,没想到一晃两三年过去窜这么高了。 “来,让我看看身子骨有没有壮实一点。” 顾思年笑呵呵地捏住了顾书砚的胳膊比画了几下: “唔,比你哥哥当初好上太多,哈哈哈。” 顾思年刚见到小六子的时候他瘦得像个竹竿,这几年从军入伍才壮实起来。但顾书砚就不一样了,虽然看起来也瘦条条的,但实际上有点力气。 往这儿一站几乎和顾思年一样高,身材挺拔,又生得眉清目秀、文质彬彬,配上一身长袍颇有玉树临风的样子。 顾书砚乐呵呵的答道: “年哥让我不要光顾着读书、也要强身健体,这些话我都记在心里了。” “不错。” 顾思年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听你哥哥说乡试考得不错啊,这次来京城参加会试定能金榜题名,到时候也给你哥哥争光。” 小六子随即附和道: “没错,你小子可千万不能给哥哥我丢人!” “知道了。” 顾书砚咧嘴一笑:“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不错,有志气!” 顾思年一伸手拽过了第五南山: “来,年哥我还给你找了个老师,这位第五先生可是大才啊。” 第五南山目瞪口呆,自己这也不比顾书砚大许多,怎么就成老师了?况且自己从来就没有过要收弟子的想法啊。 哪知顾书砚听到这儿立马笑开了花: “真的吗?早就听我哥说了,琅州卫里面顶聪明的不是顾将军也不是褚将军,而是第五先生。 据说先生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天文地理、奇门遁甲无所不知,有先生做老师,实在是天大的幸事!” “咳咳,咳咳咳。” 第五南山的脸一下就红了: “这个、那个,也没那么夸张。” 第五南山第一次出现了窘迫的样子,因为他从来没被人这么夸过,要命的是顾书砚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极为真诚,弄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不等第五南山点头同意,顾书砚翻身便拜: “顾书砚,拜见师父!” “哎哎,起来起来,快起来,当不起如此大礼。” 第五南山哪儿见过这种阵仗,赶忙伸手去拉顾书砚,但顾书砚依旧是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诺,拜师礼都行过了。” 顾思年在边上笑着说道: “还不收了这个弟子?” “好吧。” 第五南山苦笑一声: “起来吧,你这个弟子我收了。” “谢师父!” 顾书砚高高兴兴的站了起来,小六子更是乐开了花,能有第五南山做老师,是他弟弟这辈子的福气。 第五南山轻声道: “我这个老师家无余财,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见面礼送你。 你名书砚,正好我那儿有一方端砚,乃是我第五家祖传之物,待会儿就送你了。 之前听顾将军说你胸有大志,不想让边关百姓再过那种苦日子,所以为师希望你日后能成国之栋梁,为百姓谋福!” “谢老师!” 顾书砚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 “弟子必谨记于心!” “对了将军,还有一事。” 旁边的小六子突然插嘴道: “刚刚我入府的时候刚好有人来投拜帖,说是今晚要登门拜访将军。” “拜帖?” 顾思年接过小六子递来的拜帖,只瞧了一眼脸上便露出古怪之色。 第五南山好奇的问道: “谁?” “蔡象枢,蔡大人。” 第431章百密一疏 夜幕降临,平北将军府中亮起了零零星星的灯光,在满目繁华的京城帝都中并不显眼。 蔡象枢坐在顾思年的书房里四处打量,轻笑道: “都说将军是大凉近年来不可多得的领军之才,打得燕人丢盔弃甲。 别人都觉得你是天赋异禀,可看到这满屋子的兵法古籍,我只能说一句这世上哪有天才,只不过是背后无数次默默的努力罢了。” 屋中摆下了一面墙的书架,放满了书籍兵法,顾思年闲来无事就会随便翻一翻,不过他觉得最厉害的还是脑海中刻着的孙子兵法。 “呵呵,蔡大人何时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倒夸起人来了。” 顾思年招呼着他落座: “来,坐着歇会儿吧,从北境边关一路赶往京城肯定是车马劳顿,别在那儿杵着,这儿有沏好的茶。” “好,让我来尝尝凤安伯府的茶。” 蔡象枢坐了下来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地说道: “我一个正五品的清吏司郎中竟然也能在平北将军府被奉为上宾,这要是传出去,我那些同僚怕是要羡煞了。 蔡某人微言轻,日后要是在朝中得罪了什么人,将军可得拉我一把啊。” “哈哈哈,蔡大人真会说笑。” 顾思年放声一笑: “不过正五品的清吏司郎中?我看未必吧。 这次刑部召大人回京肯定不是单单听一下此案卷宗,大人这几年在雍州劳苦功高,还不得升官?” “呦,顾将军的消息很灵通啊?” “不不不,纯属猜测。” 顾思年连连摆手:“我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哪来的消息?” “或许吧。” 蔡象枢用古怪的眼光看了他一眼,随意地说道: “侍郎大人已经提前跟我通过气了,从四品刑部清吏司左执事,不日任命文书就会下来。” 蔡象枢的眼眸中并没有什么喜悦,在刑部当差这么多年,所有公务都办得井井有条,升官是迟早的事。若不是他性情耿直、不跑不送,以他的才能早就入京为官了。 “那就提前恭喜了。” 顾思年笑道:“这杯茶就当是庆功茶,喝!哈哈。” “将军是真抠门啊。” 蔡象枢打趣道:“连杯酒都舍不得?” “哈哈哈。” 顾思年大笑一声之后微微坐直了身子: “大人昨夜刚到回京城,早上去刑部汇报公务,晚上就来我这,想必是有什么事要说吧?总不至于特地为了告诉我要升官?” “呵呵,将军猜得还真准,确实有些事要聊聊。” 蔡象枢随意一笑: “有关屠震一案。” “此案不是已经结了吗?” 顾思年好奇道:“还有什么要谈的?” “没错,是结案了。” 蔡象枢有条不紊的说道: “一封通敌的亲笔信,屠震这案子怎么样都翻不了,领兵作乱,以下犯上,又重伤胡瀚苍胡大人,这是必死无疑的大罪。” “所以大人还想说什么?” “我想说。” 蔡象枢抬头看向顾思年,顿了一下,目光诡异: “将军做事真是滴水不漏,让人完全看不出破绽~” 顾思年刚端起茶杯的手又放了下来,不紧不慢的问道: “蔡大人这是何意?” “呵呵。” 蔡象枢漫不经心的说道: “顾将军伪造了一封屠震的亲笔信,诬陷他通敌谋反,然后又假借屠震的名义杀了兵部侍郎胡瀚苍,全面掌握前线兵权。 这一手连环计用得是相当巧妙啊~” 屋中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气氛相当压抑。 沉默许久之后顾思年说了一句: “我听不懂蔡大人在说什么,有证据吗?” “没有。” 蔡象枢双手一摊:“刚刚说的那些,都是我的推测。” “大人,这玩笑开得可是有点大了。” 顾思年目光微凝:“您上下嘴皮子一翻,我顾思年头上可就多了一桩天大的案子啊。” “但顾将军百密一疏,还是露出了点破绽。” 蔡象枢漫不经心的说道: “没错,本官在雍州查案,所有证据都无懈可击,屠震确实通敌谋反。 但说来也巧,本官在回城的时候抓住了一名从战俘营溜出来的燕军,他是负责守卫申屠景炎皇帐的一名亲卫。 据这名燕军交代,当初游康去燕军那儿诈降,送给了北燕一份见面礼: 那就是屠震的人头!” 顾思年的目光一颤,心脏骤然一缩。 所有前线送到京城的军报,都只说了游康诈降,至于游康是怎么诈降的则只字不提,更没有提到过是拿了屠震的人头去做见面礼。 坏事了! 蔡象枢饶有兴致的说道: “本官倒是很好奇啊,若是屠震真的通敌谋反,燕军见到他的人头又怎会相信游康诈降?怕是当场就得恼羞成怒,一刀把游将军给杀了吧? 此事好像前后有矛盾,怎么说都说不通啊。 顾将军,此事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顾思年强行压住内心的波动,面无表情的说道: “蔡大人,区区一名燕军战俘的话怎么能信?” “事关通敌大案,还牵扯到一个总兵,一个兵部侍郎的命,本官身为刑部官吏,不能不查啊。” 蔡象枢的神情逐渐凝重: “现在本官只想听将军说一句,到底是真通敌,还是将军与前线武将联手,害死了胡瀚苍与屠震?” 这位耿直刑部郎直勾勾的盯着顾思年,那一双凌厉的眼神就像是要把顾思年从头到脚全部看穿。 屋中又是死一般的安静。 顾思年同样用一双锐利的眼眸回应着蔡象枢的目光: “屠震通敌,证据确凿,至于蔡大人方才所言,我只能说无言以对。 若是大人相信燕军战俘的话,那就上报刑部、上报陛下,详查此事!” “哈哈哈哈!” 蔡象枢朗声大笑: “好好好,顾将军果然好胆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蔡某佩服不已。” 顾思年一阵错愕,这家伙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下一刻,蔡象枢脸上笑容一收: “那名燕军战俘,我已经杀了。临死前我还问了有没有他人知情,他说护帐亲卫只活下来他一人,别人并不知情。 此人已死、此案已结,日后不管是什么人来问将军,希望将军都能像今天一样,一口咬死是屠震通敌,否则我蔡某这条命可就得搭在你身上了。 告辞!” 蔡象枢一拱手,转身要走。 “等等。” 顾思年面带疑惑的问了一句: “蔡大人,为何要这么做?” 背对顾思年的蔡象枢缓缓转过头来,咧嘴一笑: “屠震与胡瀚苍两条命,换六万燕军人头。 值!” 第432章梦回阁 “瞧一瞧看一看咯,上好的丝绸、布匹、锦缎,真正的物美价廉!” “客官来瞧瞧,这瓷器,江南运过来的,百年的老窑烧制出来的。”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咯~” ……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潮,喧闹声冲天而起,顾思年与小六子两人穿梭其中,不由得感叹京城的繁华。 来自天下六镇一十三道的商贾云集此处,柴米油盐、衣食住行、奇珍异宝,在这座京城,你几乎可以用银子买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极尽奢华。 身处帝都,你甚至会忘记边关的苦寒、沙场的血腥,脑海中只有帝都的繁华奢靡。 顾思年的目光中带着唏嘘,那些征战沙场的边军将士们怕是一辈子都看不到这样的场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 两人在马路上兜兜转转,当绕过转角进入一条街巷的时候那些小商小贩大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 这些楼阁都装饰得极为华丽、木楼红瓦、挑帘高梁,更有不少身形婀娜、姿态万千的女子在高楼门口迎来送来: “王掌柜您来啦,来来来,里面请,小红可是想你的紧嘞~” “这位公子生的的好生俊俏,要不里面坐坐?” “不不不,还是别了。” “哎呦,公子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脸红了,莫不是羞臊了?” “嘿嘿嘿~” 莺莺燕燕、偶有挑逗年轻男子的嬉笑声在街巷中回荡着,弄得白脸小生想进又不敢进,脸色羞红不已。 这条街道名为百花巷,从东到西加起来足有四五十家青楼酒坊,年轻美貌的女子在这里随处可见,京城众多的达官显贵到这里都会一掷千金,买美人一笑。 靠近街道中央的黄金地段正有一座新楼拔地而起,能看见不少泥瓦匠正在进进出出,顶着个大太阳挥汗如雨。路过的百姓偶尔会停下脚步指指点点,看样子又有一座新的奢华所在要开业了。 顾思年与小六子在楼前站定,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内部装饰看起来还未完成,但楼前的匾额早早地就挂了起来,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盘旋其上: 梦回阁。 三个字超凡脱俗、极为秀气,像是出自女子手臂,刚好和这条百花巷互相呼应。 “嚯,手笔真是不小啊。” 小六子嘟囔道:“建这么一座楼,不知道得花多少银子。” 顾思年笑了笑没有说话,领着小六子继续往前走,一拐弯钻进了侧面的巷道,七拐八绕之后来到了一条荒无人烟的偏僻巷子,与刚刚人声鼎沸的百花巷完全不能比。 但你若是仔细留心就会发现,这条小巷子实际上就是百花巷的后巷,顾思年两人所站的这个位置刚刚好就是那座梦回阁的后门。 高高的院墙矗立、屋门紧闭,几棵高大的柳树从院门背后探出了脑袋,在风中微微摇曳。院内寂静无声听不出半点动静,像是无人在里面。 两人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无人之后小六子微微半蹲膝盖,手掌往膝盖上一搭,顾思年抬脚一踩,猛地用力一跃就翻进了院墙。 “噗~” 双腿稳稳落地,飞檐走壁这种活对身手矫健的顾思年来说无异于家常便饭,小六子则留在院门外,替顾思年放风。 顾思年饶有兴趣的扫了一眼院内的景象,别看从主路上看梦回阁还没完全建好,实际上后院早已布置得妥妥当当,假山花草、侧屋厢房应有尽有。 “唔,看起来还不错。” 顾思年笑了笑,迈开脚步就往前走。 “嗖!” “嗖嗖!” 刚刚迈出的右脚还没落地,破风声就骤然作响,三支利箭冷不丁从几个不同的方向射了过来。 异变突起。 顾思年面不改色,身子猛然一扭一转,极为敏捷的从三支利箭露出的缝隙中躲开,三箭全部落空。同时他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冷箭应该是从远处的厢房还有粗壮柳树的背后射出来的。 但这还没完,顾思年还没稳住脚步,侧边就有好几名黑衣人从隐蔽处跳了出来,人手一把长剑笔直刺来,动作最快的那个甚至已经逼近了顾思年身前。 三名黑衣人全程都没有说一句话,靠着互相之间的默契堵住了顾思年的前后退路。 “喝!” 顾思年上半身往后一仰,右手轻轻一拍就将那一剑挡了开去,然后猛地一转又与另外两人各对了一掌。 “砰砰!” 两记凶横的对拼,黑衣人手臂一震,眼神颇为诧异。 就这么几招一过,几名黑衣人就知道顾思年不是庸手,三人往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形,长剑锋芒毕露,已然准备下死手了。 “慢着,别打了!” 一道女子的轻喝声传来,三名黑衣人全都收起了长剑,但还是用一种极为戒备的眼神看向顾思年。 顾思年可就不一样了,转头就是一脸笑嘻嘻的看向那名女子。 “行了,这儿没你们的事了,都退下吧。” “诺!” 黑衣人同时抱拳,身形一闪又藏进了隐蔽处,任谁也想不到这片后院藏着杀手。 “顾将军,你说你正门不走,偏要走后门?我梦回阁的大门又不吃人。” 娇声细语,美人轻笑,屏退黑衣人的正是顾思年的熟人,安凉阁柳尘烟。 当然,现在她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即将开业的梦回阁掌柜。 “哈哈哈,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顾思年乐呵呵的笑道: “我走后门不是为了帮你检验一下梦回阁的防卫吗? 日后你这个地方对我们而言可是重中之重,大小情报皆出于此处,马虎不得,小心一点总归没错。” “呵呵,顾将军还真是伶牙俐齿。” 柳尘烟掩嘴一笑:“那将军觉得这些护卫如何?可入得了您的法眼?” 顾思年扫了一眼看似空空荡荡、实则杀机四伏的后院,微微点头: “身手不错、配合默契,像是从沙场中练出来的。” “哈哈,将军好眼力。 这些死士都是从北荒调过来的,每一人都杀过燕贼,他们比起将军麾下的精锐士卒也毫不相让。” “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顾思年收回目光,很认真的看向柳尘烟: “柳姑娘这边都收拾妥当了吗?” 柳尘烟一侧身子,轻轻身手: “顾将军,咱们内屋详谈!” “请!” 第433章太子请柬 装饰古朴、淡雅的客厅中飘着淡淡的清香,虽不是柳尘烟的闺房,但这位柳姑娘只要出现在哪儿,哪儿就是香味扑鼻。 别的不说,单论容貌、身材,柳尘烟算是出类拔萃的那一批了,再加上一个聪明的脑袋。 这种女人,简直可怕。 当然,更可怕的就是她在北荒的那位师姐了~ 刚刚半个多时辰,柳尘烟已经向顾思年介绍了安凉阁前两年在京城的布局,包括接下来在京城的一系列安排。 之前安凉阁在京城那都是小偷小摸,藏于暗处,一点点打探四方情报。 而今不一样了,柳尘烟亲自赶赴京城主持大局,安凉阁的手笔自然要变得大一点。 从今往后,梦回阁就是安凉阁的伪装,在背后默默支持顾思年,一脚插进京城这滩浑水之中。 “照你这么说的话,再有一两个月梦回阁就能开张了。” 顾思年轻声道: “你的打算还是和以前一样,将梦回阁打造成一个奢华所在,吸引京城各路达官显贵前来,借机获取情报?” “没错。” 柳尘烟微微点头: “那些达官显贵也是人。 男人嘛,美女作陪、美酒入口,戒心自然就低了,秘密自然而然会说出口。 我们在各地培养出来的那些个女子,这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 说到这柳尘烟突然眉头一挑: “顾将军不也是男人,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女子掩嘴轻笑,一双媚眼故意眨巴了几下。 “打住打住。” 顾思年伸手一抬: “柳姑娘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就你这双勾魂一般的眼神,世上有几人顶得住? 但凡我顾某少在沙场里滚两圈,指定要着了你的道。” “哈哈哈。” “我柳尘烟可没那个本事让顾将军着了道。” 柳尘烟笑得合不拢嘴,前仰后合。 刚刚那个眼神自然是她故意的,别忘了她当初那张可是让无数琅州男子魂牵梦绕。 “好了,不逗将军。” 柳尘烟直了直身子,手掌在空中轻轻一拍: “进来吧。” “啪啪~” 两声击掌之后,一名老者推门而入,恭恭敬敬地朝二人行了个礼: “小姐,顾将军。” “免礼,用不着客气。” 柳尘烟轻声介绍道: “这位是杜汤杜老前辈,此前京城中的大小事务就是杜老一手操持。 以后梦回阁明面上的事务也都会交给杜老前辈打理,与将军府的来往消息传递都会经过杜老的手。 今日顾将军既然来了,就当是碰个面,混个脸熟。” 老人年过半百,满头白发、佝偻着身形、脸上沟壑纵横,看起来就是一位垂垂老矣的邻家老人。 但顾思年打眼一瞧就能从老人的眼神中感受到一种睿智与精明,这是历经沧桑才会磨炼出来的老练。 老人笑呵呵地拱手作揖: “顾将军,您的大名在这几个月可是传遍了整座京城啊,老夫听得耳朵都快生茧子了。 今日能与将军一会,实乃幸事。 日后杜某若是有哪儿做得不好,还请将军多多见谅。” “哎呦,杜老说的哪里话,我一个晚辈,还是要多跟你学习才对。” 顾思年上下打量了一眼,好奇地问道: “您老是京城人士?” 杜汤的口音京味很浓,但安凉阁的人不应该都是来自北荒吗? “呵呵。” 老人笑了笑: “顾将军误会了,老夫来自凉州,只不过三十年前就已经定居圣凉城,时间久了,早已说不出家乡的口音。” 柳尘烟轻声解释道: “杜老久居京城,是安凉阁上一任阁主身边的心腹,将军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我毕竟是个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的不方便,众多事务还需要薛老出面打理。” 杜汤附和道: “凉州那边也来信了,以后顾将军的话就等同于阁主的话,安凉阁上下定听令而为!” “好,有老前辈帮忙,我也可以安心一些。”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叮嘱道: “不过京城龙蛇混杂、各方势力互相交错、步步危机,绝不是北荒或者琅州可比,梦回阁做事一定要慎之又慎,一切以安全为重!” “明白!” “行了,我也该走了,今日就是来认个门。” 顾思年微微一笑: “希望日后梦回阁能在帝都,大放异彩!” …… 夕阳一点点落下山头,落日的余晖倾洒大地,让满城的屋檐都透着一种金黄色。 在城中转悠了大半日的顾思年溜溜哒哒,终于回到了家。 刚进门屁股还没坐稳,第五南山就找了过来: “呦,顾大将军回来了。 怎么样,百花巷可好玩?有没有随便找几家进去逛逛?” “行了行了,别整天阴阳怪气。” 顾思年白了他一眼: “我这是找柳姑娘聊正事去了,安凉阁那边一切都步入了正规,情况不错。” 顾思年的心情挺好,因为想要在京城站稳脚跟,情报是必不可少的,这时候打打杀杀反而不济事,你总不能在京城动武吧? “那就行。” 第五南山笑道: “不过眼下又出了件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什么?” 在顾思年疑惑的眼神中,第五南山从桌上拿出一张请柬递了过去: “看看。” “请柬?” 顾思年只扫了一眼便瞳孔一缩: “还是东宫送来的?” “没错。” 第五南山笑了笑:“如今您顾将军面子还真是大,连太子都给你送请柬了。” “踏春会?” 顾思年极为好奇的说道: “踏春会是个什么东西?太子为何要请我去这种场合? 再说了,我可是武将,东宫与领军武将结交,这位太子就不怕引起陛下的误会?” 第五南山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已经打听过了,当今太子尘洛昭喜爱诗词歌赋,颇懂风雅。 这个踏春会实际上就是他召集一帮京城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顺便踏春写诗。 算是东宫每年都有的一个活动,反正都是光明正大的,也不需要避嫌。” “这就更奇怪了,既然是风雅之会,找我一个武将干什么?” “哈哈哈,我又不是太子,我怎么知道?” 第五南山幸灾乐祸的说道: “怎么样,东宫你去不去?” “去不去?” 顾思年握着那张请柬苦笑道: “太子的请柬,这天底下有人敢不去?” 第434章宫外一溪居 京城郊外二十余里的地方有一大片柳树林,郁郁葱葱、柳叶倒垂。 春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嫩绿的柳叶上,每片叶子都像被镀上了一层金辉。 微风吹过,柳叶轻舞,宛如舞者在尽情地展示优美的舞姿。再配上四周草丛的新绿,空气中满是清新与花香,让人倍感舒适。 柳树林的侧面就是一条小溪,溪水蜿蜒、波光粼粼,自远处缓缓流淌,凉爽的水气扑面而来。 若是在盛夏时节,这里一定是处避暑的好地方。 此等美景之中,竟然藏着一座占地颇广的宅院,四周皆有院墙环绕,墙内是红砖琉璃瓦、错落建筑群。 宛如世外桃源~ 府门外的匾额并没有刻上象征着家主身份的姓氏,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溪居。 虽然看不出宅院主人的身份,但在这座宅子方圆数里之内暗哨密布,闲杂人等一步不得入内。 光是那片柳树林的边上就停着一支百人马队,虽未披甲,但持利刃。 十余里外的官道分出条岔路,直通这片丛林,就像是专门为溪居修了条路。 这儿乃是皇家私产,太子殿下的宫外别院! 没有东宫的请柬,就算你是一部尚书也没资格走进这座宅院。 时而会有马车穿越树林停在溪居门外,然后在简单的搜身后被请入府中。 随行的车夫与护卫全都留在府门外,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生怕冲撞了皇家威严。 “嘎吱~” 一辆颇显简陋的马车停在了府门外的空地上,负责驾车的小六子轻喊了一声: “将军,到了。” 顾思年掀帘而出,当下便诧异出声: “嚯~” “这景致,真是美不胜收啊。” 顾思年来是参加东宫所谓的踏春会,请柬虽然是由东宫发出,但目的地可不是东宫。 东宫位于皇城之内,哪儿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的?这座溪居才是今日太子宴请众位宾客的地方。 “呵呵,皇家别院嘛,自然会选在风景宜人的地方。 整日待在京城,看多了高楼屋宇也没什么意思,总该换换心情不是。 宫禁森严,更不适合年轻人交流谈心。” 一道苍老的笑声传进了顾思年耳中,他循声一看,赶忙躬身行礼: “原来是鄢大人,有礼了。” 缓步向顾思年走来的正是那日在城外撞见的太子府詹事,鄢轩甫。 作为此次赴京遇到的第一个官员,又是太子的老师,顾思年对其印象极深。 “呵呵,顾将军不用如此客气,今日不是朝会,纯属私交。” 老人微微一笑: “顾将军来得有点晚啊,老夫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老大人特地在等我?实在是惶恐。” 顾思年再度行礼: “抱歉,京城这地方我人生地不熟,绕了好些路才找到。 早知道大人等着,我拂晓就出门了。” 顾思年满心的好奇,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特地等自己干嘛? 别看太子府詹事也是正三品,与自己同阶,但两人的身份地位宛如云泥之别。 他日太子登基,面前这位就是辅国重臣,起步都是一部尚书。 “哎啊,怨不得将军。 还是我东宫没想到这一点,该派人去接将军才是。” 老人一拍额头,侧着身子让出一条路: “咱们也别在这站着了,太子殿下可等将军多时了。 请吧!” “大人先请!” 顾思年脸色微变,太子也在等自己? 两人缓步前行,走进大门之后的景色同样让顾思年眼前一亮。 府内并不是一排排厢房宅院,而是又一片柳树林外加各种奇花异草,视野极为空旷,美景尽收眼底。 与屋外不同的是这里人气很旺: 婢女、太监来来往往,正在布置宴席所需的酒水、菜肴,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从宫里带出来的; 更有一名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三三两两凑成一团,轻声细语的闲聊,偶尔有阵阵爽朗的笑声传出。 鄢轩甫笑着说道: “今儿来的都是京城中的年轻俊杰,有的是白身、有的有官位,但个个都家世显赫。 顾将军刚刚说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今日正好多交一些朋友,日后在京做事也方便。 老夫倚老卖老地说一句,这些人对将军有好处。” “多谢前辈提点。” 顾思年随意地应了一声,扫了一眼人群,发现没一个自己认识的,本来还指望能撞见尘风呢。 但转念一想也对,太子与尘风不和,怎么可能请他。就算真送了请柬,以尘风的性子也不会来。 两人有说有笑地穿梭在人群中,没注意到有许多隐晦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 这张年轻的面庞让京城的公子哥们很是疑惑,鄢轩甫可很少跟一个年轻人有说有笑。 此人是谁? 鄢轩甫领着顾思年走到了柳树林的边上,有一名男子正手握剪刀,专心致志地修剪树梢上的枝丫。 只看一个背影,顾思年就知道这位乃是当今太子,因为此人的衣袍上绣着八爪蟒纹! 依大凉制,皇子、亲王、异姓王、有功于社稷者以及陛下恩赏者皆可穿蟒袍,从蟒纹上的爪数判断其地位高低。 而地位最高的八爪蟒袍,唯有太子可穿。 再进一步,就是龙袍。 “殿下,人到了。” 鄢轩甫轻轻一喊,顾思年当即恭恭敬敬地弯下腰: “微臣顾思年,参见太子殿下。 殿下恭安!” “唔,终于来了。” 身穿八爪蟒袍的尘洛昭转过身来,随手将剪刀递给身边近侍: “将军免礼!” “谢殿下!” 顾思年个头稍微高一点,虽然低着头也能瞟见太子的容貌。 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儒雅,浑然感受不到帝王气。 “哎,不用客气。” 下一刻尘洛昭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动作,他伸手托住顾思年的手臂往上一抬,笑道: “将军为国征战、劳苦功高,这些虚礼在本殿这就免了。 今日不是在朝会,将军又是我东宫的客人,所以咱们就不称官职了。 本殿与你年纪相仿,就称呼你一声顾兄如何?” “微臣万万不敢当!” 顾思年那叫一个受宠若惊啊,难不成自己叫太子尘兄? “本殿说没事就没事。” 尘洛昭大笑一声: “顾兄之名如今名动天下,当得起我东宫厚待!” “太子说得没错,顾兄就莫要谦虚了,我正好也来凑个热闹,多交个朋友。 呵呵~” 还不等顾思年答话就有一道轻笑声从旁边传来,他大为错愕,太子说话也有人敢插嘴? 等他抬头一看,瞳孔骤然一缩。 六爪蟒袍。 又是一个皇子。 第435章两位皇子 顾思年往中间一杵,左一个皇子右一个太子,目光怔怔,十分尴尬。 鄢轩甫何等的眼力,六爪蟒袍出现的一刹那他就往后退了几步,恭恭敬敬候在外侧,不让旁人靠近。 刚出现的陌生皇子目光好奇: “都以为武将征战沙场,杀人如麻,会生得凶神恶煞、虎背熊腰、杀气逼人。 可本殿倒觉得顾兄温文尔雅、面如冠玉、好一位翩翩佳公子,哪里看得出半点武人习气。” 他双手抱胸、侧身而立、边说边晃悠脑袋,比起端庄稳重的太子多了几分年轻人该有的玩性、或者说不拘一格。 “你这话说的,就好像我大凉朝的武将都是杀鸡屠狗的莽夫一般。” 尘洛昭假意白了那人一眼: “顾兄可与旁人不一样,要我说啊更像个儒将。 哈哈哈。” “哎,皇兄说的是,哈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辞间笑声不断。 顾思年这下更尴尬了,自己站在这是不是有点碍事?是不是也得套身蟒袍? “哎啊,还没介绍。” 身着六爪蟒纹的皇子一拍脑门: “三皇子尘洛熙,久闻顾兄大名了。” “下官见过三殿下!” 哪怕心中已有推测,顾思年还是大为诧异。 不是说太子与三皇子之间斗得水火不容吗?可二人看起来交情好得很啊。 三人围成一团,浑然没有意识到全场的目光都已经投了过来,顾思年的身份在众人眼中越发神秘。 “好了,咱们也别站着了,赶紧入座吧。” 作为主人的尘洛昭笑道: “这么多人等着呢。” “顾兄请!” “太子请,三殿下请!” 三人脚步刚刚散开,一名眼力见极好的近侍朗声喝道: “太子殿下到!” “宴席开始!” 话音一落,那些公子哥们纷纷入座,各自寻找自己的位置。 年轻貌美的婢女们替他们斟满美酒,原本有些喧哗的场面迅速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太子。 左首位自然是三皇子尘洛熙,顾思年出人意料的被安排在右首位,极为引人注目。 “参见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 “免礼!” 尘洛昭端起手中酒杯,云淡风轻地笑道: “在座的基本上都不是第一次来参加东宫踏春会了,本太子也不絮叨,直接开始吧。 这第一杯酒,先预祝我大凉繁荣昌盛,陛下万寿无疆!” “来,共饮!”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酒香四溢。 “乐起!舞起!” 美酒还未落肚,琴瑟笙箫之声便在空中悠悠回荡着,随即更有十余名舞姬缓步入场,伴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坐于两侧的乐师或抚琴、或吹箫、或击鼓,乐声和谐宛如泉水般空灵作响; 舞姬们步履轻盈、紫纱罗裙,或旋转、或跳跃、或仰首,如同仙子下凡。 一众公子哥们也在舞乐中端起酒杯、觥筹交错,互相笑谈。 端上桌的菜肴无一不是人间美味,随随便便一道菜的价格就能抵得上老百姓几个月的开销。 顾思年毕竟没有熟人,就一人独饮,恍惚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自己经历了太多的沙场征伐、血雨腥风,闭上眼睛想到的全是战火连天、尸山血海,可在这座京城帝都却还有人过着如此奢华的生活。 真不知道是幸事还是祸事。 顾思年只知道自己很想重重地叹口气,但眼下不合适,所以他默默地端起了酒杯。 酒杯刚抬起来,他的眼神瞟到了对面的三皇子,尘洛熙刚好与他来了个对视,甚至主动朝顾思年举起了酒杯。 顾思年很识相地还以一笑,两人隔空来了个对饮。 这一幕被主位上的太子看了个正着,微微闪烁的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舞乐不停,酒过三巡。 “叮叮~” 太子殿下捏着一根筷子敲响了杯沿,朗声笑道: “喝得也差不多了,咱们该进入正题了。 在座的都自幼习文、博览古籍,在京城中多多少少算是有些才名的。 何不借着酒意作诗一首,以助酒兴?” 顾思年早就打听清楚了,这个踏春会实际上就是太子召来一帮文人墨客,作诗饮酒打发时光,也算是为东宫笼络一些年轻俊杰。 一人应声而起: “还请殿下先赐题!” 尘洛昭看了一眼四周绿意盎然的景象,笑道: “既是踏春会,又正值胜春时节,不如大家就以春景立题,各做诗篇吧。 本太子有言在前,今日拔得头筹者,有重赏!” 刚刚那群笑谈不断的公子哥们你瞅我、我瞅你,一言不发,场面微微有些安静。 毕竟太子与三皇子都在场,谁做这个出头鸟可是要些勇气的。 靠前而坐的一名年轻公子哥终于站了起来,朝着主位弯腰行礼: “殿下,献丑了。” “呵呵,钟公子可是声名在外啊,钟尚书的诗词就连陛下都称赞过,何来献丑一说?” 尘洛昭伸手一招: “请吧。” 顾思年眉头一挑,仔细地打量了年轻人几眼。 钟公子?钟尚书?此人应该就是户部尚书钟勉的儿子,钟修。 只见这位钟公子站在草地中央,故作深沉地看了一眼四周景致,随即缓缓作诗: 溪水绕山流, 桃花映日柔。 春风吹不尽, 柳色满城头。 “不错!” 尘洛昭率先拍了拍手掌,点评起来: “桃花流水、春色柳叶,盛春之景跃然心头啊。 钟公子就是钟公子,给大家开了个好头!” “谢殿下夸奖!” 钟修施施然重新入座,脸色颇为自信,坐下时还隐晦的瞟了一眼顾思年。 从他这一脸傲气就能看出,在座能与他比肩的屈指可数。 有了钟修开头场面一下子活络了许多,接二连三有人起身作诗,喝声此起彼伏。 太子爷还真有闲情逸致,几乎是一一点评,若是他都不愿意开口的那说明这首诗真烂。 在场的总共就一二十人,很快人手一诗就做完了,顺带又是好几杯酒下肚。 “都做得差不多了啊。” 太子爷略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 “看来今日的头筹还是钟公子,你们这些人,明年可得加把劲了噢~” “太子殿下。” 钟修冷不丁在站了起来,轻声道: “这位似乎还没作诗,能被太子殿下奉为上宾,不知是哪位大才子?” 一道道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始终没挪动一下屁股的顾思年。 正端着酒杯自斟自饮的顾思年一脸无奈: 怎么每次都要作诗? 第436章一诗一词 场面一时有些安静,其实大家关注的不是顾思年会不会作诗,而是更想知道此人的身份。 “哎呦哎呦,是我疏忽了,还没来得及向大家介绍。” 尘洛昭一拍脑门,侧手指着顾思年: “诸位或许还不认识这位公子,但他的名字你们一定听过! 前些日子街头巷尾可是传遍了他的大名。” 这下众人更为好奇了,谁啊,这么大名气? “这位就是凤安伯、领正三品平北将军,顾思年!” “什么,此人竟然就是顾思年,原来的琅州卫指挥使?” “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啊。” “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武将的样子,今日太子怎么把此人请过来了?” 人群中响起了窃窃私语声,无一例外都是一抹惊讶的表情。 一个多月前顾思年的名头传遍京师,这些公子哥们从父辈的口中或多或少地听过对他的赞扬,言必称边军新贵,朝中新星,惹得这帮公子哥们极为好奇又羡慕。 同样都是二十郎当岁,人家怎么就能赐爵封将了? 谁不羡慕嫉妒? 钟修在略微诧异之后抱以歉意一笑: “原来是顾将军,怪咱们这群人眼拙了。 既然是领兵沙场的武将,似乎也用不着作诗,呵呵~” 他最后的一声轻笑中带着淡淡的挑衅之意。 你领兵我作诗,咱们各有长处。年轻人嘛,总有点争强好胜的性子,尤其是钟修这种有点名气的人。 “哎,这话就不太对了。” 尘洛昭呵呵笑道: “诸位怕是不知道吧,顾将军在从军之前曾在琅州凤川县任典史,也算是文人,更是写出过几篇脍炙人口的佳作。 在琅州境内,顾将军可一直是文武双全啊。” 这话说出来众人就更为错愕了,合着你能文能武?还让不让人活了。 顾思年更是无奈,这位太子殿下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钟修眼眸微眯: “既然殿下如此说了,那咱们还真得请顾将军作诗一首,也让咱们这些人长长见识。 琅州的大才子来了京城,总不能默默无闻吧?” “没错,让咱们也开开眼。” “就是不知道顾将军愿不愿意赏脸啊。” 附和的人不少,但言辞间都带着一股不相信。 一个武将也会作诗? 再说了,琅州那种地方在他们眼里与蛮荒之地何异?那种地方的才子拿到京城来可就不够看了。 顾思年犹犹豫豫,他可不愿去做出风头的那个人。 哪知钟修不依不饶,躬身道: “殿下,既是踏春诗会,总该要分个第一第二才是,不然殿下的赏赐在下可无颜承受。 钟某愿与顾将军切磋切磋,就当是我京城文人以诗会友了。” 别看他话说得漂亮,实际上就一句: 我不太服气,要跟你比比! “哈哈,钟公子言之有理啊,以诗会友,也好为酒局助兴。” 一直默不作声的尘洛昭朗声一笑: “顾兄,您的意思呢?” 一声顾兄更是让不少人眼红了,太子与其称兄道弟,这是何等的恩宠啊。 “都这么说了,我顾某自当领命。” 被架上火堆的顾思年轻声问道: “不知这第一第二是怎么个评判法?” “简单。” 三皇子在一旁插嘴道: “你二人只管作诗,众人一起评价即可。” 尘洛熙好像看热闹不嫌事大,比太子还来劲,手一直在那儿招。 “可以。” 钟修欣然同意,微微伸手: “顾将军,刚刚钟某已然作诗一首,是不是该您了?” 顾思年缓缓起身,负手而立,在宴席中央站定,抬头刚好看到了对面那棵柳树,张口便来: 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 二月春风似剪刀。 “好诗~” 太子殿下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一句二月春风似剪刀既点出了春景、又引出了柳树万千姿态,甚好啊。 顾兄出口成章,当真让本太子刮目相看。” “殿下过奖了。” 顾思年笑道:“恰好刚刚入府时见到殿下在修剪柳树,一首咏柳,为大家助兴!” 刚刚那些有意挑衅的公子哥们变得哑火,貌似顾思年这一首确实不错。 太子府詹事鄢轩甫抄着手一言不发,始终用一种深邃的目光端详顾思年,就像是要把他看个透。 钟修的表情略显僵硬,但还是中气十足的喝道: “殿下,钟某请再作诗一首!” 一人一诗罢了,钟大公子可不会现在就心生退意。 “自然可以,来!” 场面越发热闹起来。 “呼~” 钟修吐出一口浊气,一句一顿: 春风拂面柳丝长, 绿水青山映日光。 燕子归来寻旧垒, 桃花开处满庭芳。 田间麦浪千层绿, 陌上花红万点香。 欲问春光何处好, 人间美景在前方。 “彩,此诗甚好!” “钟兄果然是书香门第,出手便是不凡!” “好诗啊!” 话音刚落喝彩声便响了起来,钟修这一首诗算是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比自己刚刚那首好出许多,在他们看来足够与顾思年一较高下。 一时间场中都在为钟修喝彩,钟修要是赢了,那他们这帮京城公子哥不是也有面子? “彩!” 尘洛昭同样鼓掌道: “有柳树绿景、有桃花鲜红、还有金黄麦浪,不仅有春意,还有象征丰收之意。 动静结合、浑然天成! 哈哈哈,好!” 钟修总算是露出了笑容,拱手作揖: “顾公子,献丑了~”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穷乡僻壤之地的土包子还能有多大本事? 大家都看向了顾思年,言下之意就是你接着作诗还是认输? 顾思年抬头张望,这儿瞧瞧那儿瞅瞅,最后说了一句: “殿下,做词可否?” “自然可以,顾兄请便!” 顾思年缓慢踱步,娓娓道来: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两句一出口,全场都安静了下来,钟修的表情开始僵硬。 原本躺在椅子上的三皇子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用一种兴致极高的语气说了一句: “好句啊~” 顾思年踱步转身,袍袖轻挥: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词罢。 全场一片死寂。 顾思年拱手作揖,面带轻笑: “一首蝶恋花·庭院深深为大家助兴。 见笑了。” 第437章顾大才子 一首蝶恋花震惊全场,京城公子哥们鸦雀无声,目光中既有佩服也有不甘。 一副高人模样的顾思年心中在不断念叨着: 六一居士啊六一居士,这都不知道是哪朝哪代了,晚辈偷您首词不过分吧?怎么说也是为您的词扬名了,回头找个地方多给您烧点纸钱。 太子爷目光紧凝,好像被带入了诗境之中: “庭院深深,杨柳帘幕,说的不正是这座溪居吗?玉勒雕鞍,更显京城帝都之繁华。 繁华之中有静谧、幽静深处显繁华。 两相呼应,实乃绝配! 无计留春住~ 盛春之后便是入夏,再美的春景也会离去,让人流连忘返。 顾兄这首蝶恋花别出心裁,本殿只能说一句,上佳之作!” 全场皆惊,这两年来东宫举办了各种诗会,来来往往的文人墨客也不算少,但太子殿下这样的评语还是第一次听到。 “殿下过奖,些许粗陋之词怕是入不了各位的法眼,只能说堪堪能听罢了。” 顾思年撂下这么一句就坐回了自己的位子,脸上哪有半点谦虚的样子,这句话分明是说给钟修听的。 钟修的脸色发黑: “顾将军真是深藏不露,没想到来自北境蛮荒之地还能写出如此好词,真让钟某刮目相看啊。 看来北境真是个养人的好地方,以后我也该多去走走!” 是个人都听得出钟修的语气中多了些许不友好的意思,别人怕顾思年是正三品武将,他可不怕! “呵呵,钟公子不要扯这些有的没的,只管作诗。” 顾思年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酒: “只要你能写出一首胜过此篇的,顾某当场认输。若是写不出来,我只能说一句承让了。 不过我觉得,钟公子应该够呛能写出来。” “你!” 顾思年如此嚣张的话语让钟修满脸怒气,就在即将发火之时被一道轻喝声打断了。 “行了,本就是以诗会友,莫要伤了和气。” 尘洛昭随意地说道: “钟公子,可还能接着作诗?” 太子爷目光微凝,似乎有意无意地瞟了钟修一眼。 那眼神让他瞬间会意,钟家大公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顾将军才高八斗,钟某甘拜下风!” 满场的京城公子哥们都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连钟修都作不出来,何况他们这些人。 “看来今日诗会的头筹已经分出来了啊。” 尘洛熙挑眉轻笑: “没想到顾将军还真是文武双全,一首咏柳、一首蝶恋花,就算是成名已久的诗人怕是都难以写得出来,看来以后该称呼顾兄为顾大才子咯。 太子殿下,刚刚您可是说了要重赏的噢~” “哈哈哈,那是自然。” 尘洛昭放声一笑: “顾兄,本殿府中有一个玉扳指,乃是陛下所赐,上等白玉雕刻而成,等晚些时候派人送到将军府上去。 还望顾兄不要嫌弃。” “谢殿下!” 顾思年赶忙回礼:“殿下所赠之物,顾某必视为珍宝!” “至于钟公子以及诸位嘛,亦各有赏赐,还望诸位再接再励,下次再与顾将军一较高下!” 大手一挥的尘洛昭显得极为大方,东宫出手,绝对不会是寻常物件,当下所有人都喜笑颜开,齐声喝了一句谢殿下。 唯有钟修看向顾思年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愤怒。 “行了,那咱们接着饮酒,接着舞!” “来,再共饮一杯!” …… 溪居的宴席一直持续到日暮黄昏方才宣告结束,才子权贵们陆陆续续地离去,可当顾思年准备驾车而去时却发现了一件极为尴尬的事。 他所乘的那辆马车竟然坏了,右侧的车轱辘往旁边一歪,根本就走不了。 顾思年与小六子满脸苦笑,他们平日里都喜欢骑马外出,这驾马车丢在府里一直没用过,没想到今日第一天用就坏了。 “呦,这不是顾将军吗?” 钟修恰恰在此时路过,笑道: “怎么了这是?哦,马车坏了啊。 啧啧,真是糟糕啊,这地方离京城足有二十里之遥,光靠将军两条腿想走回去怕是不容易。” 钟修将幸灾乐祸四个字都写在了脸上。 顾思年目光平静,微微一笑: “我怎么回去就不劳公子费心了。” “哎,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钟修浑然没有住口的意思:“将军初来乍到的,京城的路怕是都没摸熟,光靠两条腿走回去可不容易啊。 要不将军在这等一夜,钟某回家立刻派一辆马车过来,一定将将军送回府内。” “呵呵,就不劳烦钟家派车驾了,顾兄,你跟我的车一起回京即可。” 一道雍容华贵的身影从侧面行出,让钟修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甚至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肢: “见过三殿下!” “嗯。” 尘洛熙淡淡的应了一声,反问道: “怎么,钟公子还不走?等着尚书大人来接?” 听出了三皇子语气中的不悦,钟修只得老老实实的低头行礼: “殿下告辞,顾将军告辞!” 满脸不甘的钟修晃晃悠悠的坐上车驾走了,尘洛熙露出一抹真诚的笑容: “顾兄,坐我的车驾吧。” “微臣万万不敢!先谢过殿下了!” 顾思年那叫一个惶恐不安啊,天底下有几人能与皇子同乘一车? “无妨,反正都是要回京,坐谁来的车不是坐? 正好,这一路也无聊得很,与顾兄好好聊聊诗词歌赋,哈哈。” 在尘洛熙的盛情邀请之下,顾思年最终坐上的三皇子的车驾,小六子与其他几名亲信则骑着高头大马护卫左右。 马车顺着林间小道缓缓远行,殊不知溪居门外,当今太子负手而立,紧盯着远去的车驾并未收回目光。 站在背后的鄢轩甫轻笑着: “殿下,心动了?” “如此大才,岂能不心动啊。” “呵呵,老臣心里也是这般想的。” 鄢轩甫呵呵一笑: “派往雍州前线的人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屠震与胡瀚苍双双暴毙,没有实证,想要给顾思年使绊子已经不可能了。 与这种人为敌还不如将其收入麾下。” 尘洛昭目光微凝: “不过我看老三似乎也在对他伸出橄榄枝啊。,你说会不会……” “这么多年来三殿下与太子殿下抢的年轻俊杰还少吗?不过这个顾思年应该是个聪明人。 三皇子岂能与太子殿下一较高低?” “也对。” 尘洛昭嘴角一翘: “顾思年,希望你是个聪明人!” 第438章选谁 “嘎吱嘎吱~” 车轴压着砂石平整出来的官道咿呀作响,留下两条长长的车辙印。 两排甲士随行护卫,腰中佩刀锋锐无比,时刻准备出鞘。车顶还插着皇家标识,这般阵仗让过往百姓早就躲得远远的。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帘,让车内一片金黄。 车内的空间不算狭窄,尘洛熙与顾思年两人一正一侧,丝毫不觉得拥挤。 这位三皇子颇为健谈,一路上从诗词歌赋聊到琴棋书画,还有京城的风土人情、特色美食,滔滔不绝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顾思年听得出他三教九流样样都懂,但貌似懂的都不多。 “顾兄。” 尘洛熙突然眉头一挑: “我听父皇说,顾将军虽然年轻但性子成熟稳重,有同龄人中罕见的气魄。 可今日诗会上,顾兄对那个钟修的态度似乎略差了些,完全没有收住脾气的意思。 虽然我与顾兄是初次相见,但总觉得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任谁都看得出来,顾思年在诗会上故意压了钟修一头,就差当众打脸了。 “呵呵,貌似是钟修先咄咄逼人吧?” 顾思年很随意地答道:“他虽然是户部尚书的儿子,但顾某好歹也是正三品平北将军。 我与钟修年纪相仿不假,但官位却差距宛如云泥,还轮不到他在我面前放肆。” “哈哈哈,顾中这话听着霸气,本殿喜欢!” 尘洛熙朗笑一声,随即目光闪烁: “听说一个多月前,户部侍郎陶玉鼎扣住了发往北境边关的抚恤银两,惹得顾将军很是不快。 表面上此事是陶玉鼎所为,可背后若没有户部尚书钟大人撑腰,再给他两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干。 顾兄今日落了钟修的面子,实际上是故意做给钟大人看的吧?” 顾思年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这位三皇子抄着手,微微向椅背后一缩: “我还听说,此前有人向刑部投了状纸,说前任雍州指挥使屠震的死因并非通敌,而是另有隐情,矛头直指顾兄。 你知道此事是何人所为吗?” “殿下的消息貌似很灵通啊。” 顾思年反问了一句: “难道三殿下知道状纸是何人所递?” “呵呵。” 尘洛熙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身上的蟒袍: “状纸是何人递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刑部收到状纸之前,东宫秘密派人去了雍州。 我很好奇啊,东宫什么时候也对边关或者说边军感兴趣了~” 三皇子点到为止,他相信以顾思年的脑子能听得懂其中隐意。 顾思年依旧没有回答,神色十分平静。 尘洛熙自顾自的说道: “而且我可以告诉你,户部尚书与太子的关系可非比寻常。 东宫双管齐下,不痛不痒地敲打了一下顾兄,有意思。” 顾思年终于抬起了头: “这么说的话,刑部尚书就是殿下的人了?” “顾兄果然聪明。” 尘洛熙翘起了二郎腿,半点也没摆三皇子的架子,坦诚相告: “状纸到了刑部,是我让他们压下来的。 同理,尽快结案不要拖延也是我的意思。 顾兄本就是清清白白,纯属小人故意栽赃陷害,何必拖延日久呢。 你说对吧?” 三皇子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顾思年笑道: “这么说下官还得谢过殿下了,但我不明白,殿下将如此隐秘的事情告诉我,又是为什么?” “很简单,真心想和顾兄交个朋友。” “交朋友?下官万万当不起。” 顾思年一脸惶惶: “殿下身份尊贵,乃千金之躯,我顾思年何德何能与殿下做朋友。 话又说回来,下官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边军武将,殿下与我相交会不会……” 要知道,在哪朝哪代,皇子与驻外武将结交都是大忌讳。 顾思年欲言又止,但尘洛熙自然能听懂,毫不在意地说道: “顾兄说的哪里话,你我之间只不过是年轻人的志同道合,大凉朝的律法何时不让人交朋友了? 但本殿说句心里话,顾兄初入朝堂,还不了解这其中的利害。 不管你是想往上爬、还是想保住手中的兵权,那都不是件容易事。 有我在后面帮衬着,将军在朝堂上的路会走得更宽敞些~ 你今年才二十几岁,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将军有雄心壮志想要一展才华,无人相助可不行啊。”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抬起头: “殿下这么帮我,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你做。” 尘洛熙大笑出声:“我说了,只想交你这个朋友!” 三皇子笑的很坦然,顾思年则笑而不语。 “殿下,平北将军府到了~” “那下官就先告辞了,今日多谢殿下相送。” “顾兄慢走。” 尘洛熙微微一笑: “日后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定不会让顾兄失望。” …… 夜色昏暗,微弱的烛光在屋内飘摇。 顾思年背着手缓缓踱步,眉头微皱。坐在一旁的第五南山有条不紊的说道: “一场踏春诗会,你这张陌生面孔被东宫奉为上宾,东宫詹事对你敬重有加,就连太子也称兄道弟。 两首诗词打了钟家的脸面,钟家明明是太子的人,可太子却没给钟家撑腰,反而重赏了将军。 这其中的拉拢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了。” “东宫还真是好手段。” 顾思年手中握着一枚东宫刚派人送来的玉扳指: “一方面借屠震的案子还有抚恤银敲打我们,让咱们知道东宫的能力,另一方面又施以恩惠,拉拢示好。 恩威并施~” 第五南山接着说道: “相比于太子,这位三皇子说话做事倒是痛快,拉拢将军更是直言不讳。 三皇子尘洛熙三年前加封齐王,齐王府门下的幕僚官吏并不比东宫差多少。能折腾出这么大名堂,此人能力应该极强。” “你说得对。” 顾思年点头道: “三皇子给我的感觉要比太子更有城府一些!” “真是人红是非多啊。” 第五南山乐呵呵的笑道: “刚来没多久,两位皇子就同时对你抛出了橄榄枝。在这座朝堂上,若不成为他们的朋友,就只能成为敌人。 以我们眼下的能力,还不足以与两位皇子对上啊~ 你准备怎么选?” 顾思年脚步一顿,抬头轻笑: “这两个,我都选! 嘿嘿~” 第439章中原灾情 京城东郊,这儿有一座皇家的小型演武场。 顾思年与尘风两人并肩而立,人手一把弓弩,羽箭上弦,目视前方。 “嗖嗖!” “噔噔~” 羽箭齐出,稳稳地正中靶心。 “哈哈,不错嘛。” 顾思年笑道: “离开军营也有些日子了,你这箭术倒是越发有长进。” “切,我闲着又没事,整天往这儿跑,父皇也不管的。” 尘风撇撇嘴: “哪像你啊,整天到处参加宴席,吃得不亦乐乎,大红人一个,连东宫的踏春会都请了你。 如今京城可是有传言,顾大将军能文能武,在诗词方面更是深有造诣,妥妥一位顾大才子。” 诗会结束没两天,顾思年的两首诗词就在京城传开了,不少文人墨客对其赞不绝口,广为传颂。 若说以前顾思年是靠着战功出名,现在则是以文采又一次名扬京师。 “得了,你就别取笑我了。” 顾思年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真想去那个什么踏春会?东宫的请柬,我一个外臣哪有胆子拒绝?” “哈哈哈,这就是京城啊,多少事都是身不由己。” 尘风一脸的幸灾乐祸: “你应该见到那位太子与齐王了吧?感觉如何?” “太子吗,久居上位,端庄稳重,仪态万千,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威严。 至于那位齐王,看起来没那么拘礼,言辞间完全不像是个皇子。 与他谈了一路,性格倒是颇为相合,也不是个扭扭捏捏的人,但给我的感觉是心思比太子还要深。” “嗖!” “噔!” “你说得没错。” 尘风又射出一箭: “太子自幼是作为接班人来培养的,父皇对其管教甚严,礼节学识一样都不落,更是为他配了一位得力助手,就是那位东宫府詹事。 你可别小瞧那位鄢大人,当初父皇都对他的能力交口称赞,六部政务信手拈来。 至于三哥嘛,呵呵,打小心思就重,与我的关系在明面上也挺好,超过太子许多,但我一直不太喜欢他。 不管是太子也好、三皇子也罢,在我眼里都不是值得深交的人。 顾兄,我知道你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但你要明白,一旦牵扯到储君之争,那就会深陷泥潭,再无回头路。” 尘风虽然多年来身处北境,可朝政之事的险恶他自幼就耳濡目染。 “那又有什么办法。” 顾思年目光深邃:“我总不能同时与两个皇子作对吧?左右逢迎,走一步看一步吧。” “行行行,反正你自己有数就行。” 尘风扭头问道: “对了,户部差前线的抚恤银子发下去了吗?” “没有,催了好几次才抠抠搜搜挤出五万两。” 顾思年冷声道:“那个陶玉鼎最会打太极,做事滴水不漏,就是不让你抓住把柄。 现在我又打了钟家的脸,户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出这笔银子呢。” “哼,一个尚书一个侍郎,对边军将士漠不关心,简直可恶。” 尘风面带怒气: “你看看那位太子用的人!” “哎呦。” 顾思年大为好奇:“你竟然知道户部尚书是太子的人?” “怎么?我又不是傻子,这点事总该知道的。” “算了算了,此事就跟他们耗着吧。” 顾思年摆了摆手:“回头我再去找沈大人商量商量,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沈大人?沈大人最近怕是没空处理你这些事,现在人在不在京城都说不准。” “额。” 顾思年一愣:“他不是主管京城清吏司吗,不在京城能去哪儿?” “我看你最近真是忙晕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尘风很无奈的解释道: “京城周边闹饥荒,饿死了不少人。 陛下下旨要户部主管赈灾一事,沈大人负责的京城清吏司首当其冲,他这个执事怎么可能还在城内坐着?” “饥荒?” 顾思年很震惊,这件事他真是一点都没听到。 “凉燕大战持续了一年半,为了凑够前线所需要的军粮军饷,中原各地去年都加了不少赋税。 若是放在往年倒还好,顶多等战事完结再减免些赋税。 可去年京城周边干旱,许多县城都颗粒无收,又被加征了粮食,今年的日子就难过。 不少地方都饿死了人,甚至有土匪流寇到处作乱,还不是饿急眼了给逼得。” “原来如此。” 顾思年目光紧凝: “说起来也是战乱惹得祸啊~ 我在京城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去帮帮沈大人?” …… “驾~” “哒哒哒~” 十几匹快马从城门一涌而出,顺着官道一路疾驰。 为首的正是沈儒沈大人,套着一身官袍,随行十几名小吏随员,每个人的马背上都放着两大包厚厚的行囊。 刚走出七八里,在一个岔路口他们就撞见了一群人等在路边。 “额,顾将军。” 沈儒一愣:“您这是?” “哈哈哈,特地在等沈大人。” 领着七八名亲卫的顾思年开口道: “大人应该是出城赈灾去吧?怎么不坐马车反而骑马?” “唉,灾情紧急,饥民遍地,做车驾太慢了,晃晃悠悠得什么时候才能到?” 沈儒苦笑一声:“我身上压着户部赈灾的担子,还是骑马快些。 将军特地在等老夫?有事?” “我陪大人一起去赈灾!” “你?赈灾?” “对!” 顾思年沉声道:“反正我这个平北将军也没什么正儿八经的事可做,倒不如陪沈大人到处走走看看。 说起来闹饥荒也有受战事牵连的缘故,我这个边军武将总该为老百姓尽些绵薄之力。” “额,这合适吗?” 沈大人面色有些犹豫,赈灾可不是件轻松差事啊。 “放心吧沈大人,顾某肯定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顾思年轻声道: “况且我听说因为灾情过重,不少地方的流民已有汹汹之势,土匪流寇层出不穷。 大人就带着这么几个衙役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跟着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总之大人就别把我当成平北将军了,现在我顾思年就是你的护卫。” “成,也行!” 沈儒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也体会一把边军护卫的感觉。 我们走!” “走!” 第440章贱卖田地 “噼里啪啦~” “哗啦啦~” 大雨如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才停,整个京城地界都像是被洗刷了一遍,空气中带着一股雨水的污浊与雨后的清新。 寻阳县,距离京城不到百里的一座小县城。 顾思年与沈儒带着一帮随从正穿梭在小镇的集市上。 赈灾嘛,自然是要到处跑,他们已经在京城周边兜兜转转了不少天,一刻都没得闲,眼中满是血丝。 尤其是沈老大人,身上那件官袍满是灰尘,污秽不堪,尤其是脚上那双靴子,都快被雨水泡烂了。 顾思年都佩服这位老大人的毅力与坚韧。 十几匹高头大马缓缓前行,马蹄踩在污水中时而溅起团团水花。 说是集市,但几乎看不见做生意的商户小贩,道路两侧只有饿得浑身无力的灾民。 有人目光呆滞、怀抱婴儿,瘫坐在泥水之中; 有人手握钉耙锄头,小心翼翼地在扒拉野菜、杂草、树根以及一切能吃的东西; 更有甚者早已变成一具死尸,冰冷的躺在地上,唯有家人的哀嚎声在空中回荡…… 如此惨状正是受灾郡县的真实写照,用饿殍遍野四个字来形容有些过分,但每一村、每一乡都有饿死的。 顾思年眉头紧皱: “寻阳县的灾情怎么如此严重?咱们一路走下来好像头一遭见到这样的惨状。” 二人出城赈灾已经有十天了,这是他们路过的第三座县城,别的地方或有饿死的,但绝没有寻阳县这么多。 “我也觉得不对劲。” 沈儒一边看着路边的灾民一边说道: “寻阳县算是受灾郡县里的大县,往年纳税纳粮都是排在前面,这里的灾情应该比其他地方轻才对。 而且算算时间,户部拨下来的赈灾粮应该已经陆续到位了,不敢说让全县的百姓都填饱肚子,但果腹应该没问题,不应该再饿死人。” 两人愁容满面,寻阳县的情况比他们预想中要糟糕得多。 沈儒冷声道: “算了,等入了城找县令问问,别是一干官员办事不力!” 朝廷的赈灾章程是这样的,户部往下发粮食到各县,由各县官吏赈灾,像沈儒这种户部官员的任务就是监督,防止出现了赈灾不力的情况。 要知道赈灾粮对老百姓来说是救命稻草,可对一些贪官污吏来说可是一头肥羊。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抢我东西!” “抢,大家都抢啊,他有粮食!” 道路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七八名衣衫褴褛的百姓围住一个中年人用力拉扯,中年则死死地护住一个口袋。 麻布口袋在拉扯中破了大大小小好几个洞,米粒从里面哗啦啦往外流。 粮食,竟然是粮食! 周围的灾民双眼放光,他们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有胆子大的已经加入了抢劫的行列。 “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凭什么抢我的粮食!” 中年男子寡不敌众,眼睁睁地看着粮袋被一群人抢走,痛哭出声: “你们这群混账王八蛋,还我辛辛苦苦换来的粮! 呜呜~” “砰!” “滚蛋!” 一人抬脚就把哭泣中的男子给踹翻了,嘴里骂骂咧咧: “凭什么你有粮食我们只能饿肚子?都这个时候了,谁还管王法! 呸!” 一群人蜂拥而上,打算将粮食分掉,中年人哭丧着脸,无力阻拦,只能不停地哀求让他们给自己留点。 “住手!都给本官住手!” “放肆!” 一道雄浑的喝声陡然响起,场面迅速安静了下来,正在哄抢中的老百姓全都看向了那位急步走来的老人。 或许是他说了一句本官,又或者是因为沈儒身边的人有点多,那些灾民还真的停手了。 当刚刚踹了中年人一脚的汉子怒目圆睁,浑然不惧: “老家伙你是谁,我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咱们就差这一口粮食活命,大家都不要怕,天塌下来大不了也是意思!” “对,不怕,粮食谁抢到是谁的!” “老东西赶紧走!别在这碍眼!” 有了一个人带头,其他人也跟着喊了起来,手中那袋粮食能不能进入自己的肚皮里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 “蹭蹭蹭!” 但是当小六子他们手中十几柄弯刀同时出鞘时,人群中瞬间鸦雀无声,再无人敢动弹半分。 锋利的弯刀是一方面,可小六子这些人冷漠的眼神让他们如坠冰窖,打心底感到一种畏惧。 沈儒冷声道: “把粮食还给他!” “咕噜~” 汉子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将粮袋递还给那位中年人,满脸惶恐: “大,大人。 小人是饿昏了头,求,求大人饶了小人。” 沈儒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是户部官吏,负责赈灾事宜。 我知道大家饿,也知道你们多日未曾进食。 可国有国法!当街抢粮就是触犯律法,绝不能做出此等冲动之举! 请大家相信我!官府一定不会抛弃你们不管,都会有粮吃的,绝不会让你们饿死! 都散了吧!” 老百姓们带着将信将疑的目光散开了,怀抱粮袋的中年男子拼了命的磕头: “谢恩人,谢青天大老爷!我全家老小就指着这口袋粮食活命呢。 谢谢,谢谢!” “起来。” 沈儒一把拉起了中年人的胳膊: “老夫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和你一样,都是我大凉朝的百姓。” 这家伙明显听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一个劲的道谢,眼眶中满是泪水。 “本官想问你一件事。” 沈儒尽可能轻声细语的说道: “寻阳县受灾多时,寻常百姓家中的粮食早已吃光,就算是想挖点野菜树皮充饥都难。 你这么一大袋粮食是哪里来的?” 中年人低着头回了一句: “换的。” “换的?用银子?” 沈儒大为惊奇,这种时候就算是粮食也应该没什么粮食了,就算有也得卖出天价,绝不是寻常百姓买得起的。 “不是,用家里的地换来的。” “用土地?怎么个换法?” “两亩地,换一百斤粮。” 中年人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满脸的沮丧,而沈儒与顾思年的脸色同时一变。 就算是北境略显贫瘠土地,亩产也能到两百斤粮,京城周边土地肥沃,亩产三百斤很正常。 可现在这人竟然用两亩地才换了一百斤粮! 二人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就是: 有人趁着灾年,贱买田地! 第441章官府施粥 “老兄。” 顾思年面色凝重的说道: “你这两亩地卖的价格可是远低于市价,这次你用两亩良田换了一百斤粮,能让家人填饱肚子。 可灾年总有过去的时候,到时候你拿什么过活?又拿什么养活家人?” “我明白。 可眼看着就要饿死了,哪还管得了什么以后?能活一天是一天,剩下的事就交给老天爷吧。” 中年男子的目光中满是哀伤与对未来的绝望,作为一个庄稼汉他如何不知道买田卖田的市价,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沈儒都替他着急: “就算非要拿田去换粮,那也可以多谈谈价啊,两亩地换五百斤粮卖家都血赚不亏,一百斤实在是太少了。” 一直在户部为官的沈儒对民生之事再清楚不过了,这明显是个血亏的买卖。 “谈价?怎么可能呢。” 中年人面带苦涩地摇着头: “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怎么敢跟他们谈价?就这一百斤粮还像是施舍给我们的,不换就滚蛋。 去换粮的也不止我一个,也有人想要谈价,可他们等来的是非打即骂,连一百斤都别想有。” “混账,怎敢如此放肆!” 沈老大人一下子就怒了: “你是从哪儿换来的粮食?” “陶,陶家。” “陶家?竟然是他!” 沈儒的眼神陡然一变,有一抹寒意一闪而逝,顾思年则一脸的茫然,但耐住了心中的好奇没有多嘴。 老大人压住火气再度说道: “官府不是有赈灾粮吗?靠赈灾粮也能多撑一段日子,接下来可别再卖家中的田地了。 若是卖光了田地,灾年一过还是得死。” “赈灾粮?呵呵。 大人可以去前方看看官府的粥铺,到底是不是给人吃的。” 中年人的眼中重现了一抹讥讽。 沈儒的目光又是一寒: “我去看看,你先回家吧,看好自己的粮食,可别再被人抢了。” “明白,谢大人救命之恩!” 中年人再度道了声谢,扛着粮袋艰难地走开了,毕竟有沈儒撑腰,别的灾民也不敢乱动。 顾思年皱眉问道: “沈老,您知道这个陶家?” “我的顶头上司,户部左侍郎陶玉鼎! 若不是他提醒老夫都忘了,寻阳县正是陶大人的老家!” 老人在提到陶大人三个字的时候满脸怒气,咬牙切齿。 “竟然是他!” 顾思年终于明白了沈儒气从何来。 一面是户部主持赈灾事宜、一面是户部侍郎自己家趁着灾年兼并土地。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天理何在? “走吧。” 沈儒率先迈开脚步:“咱们先去看看赈灾粮又是怎么回事!” …… “放粥了放粥了,官府放粥了!” “来来来,一个个都排好队,别挤!” 寻阳县城门外用茅草搭出了好几座粥铺,三三两两摆下七八口大锅,早就等在四周的灾民蜂拥而至,人手一只破碗就往前挤。 这些饥民饿得饥肠辘辘,眼巴巴地望着大锅直流口水,哪还顾得上排队,一时间场面极为混乱。 “妈的,让你们别挤!” 领头的官吏怒目圆睁,破口大骂: “再挤一个都没得吃,都给本官排好队!” “蹭蹭蹭!” 边上十几名捕快衙役很合时宜地抽出了腰间的朴刀,凶神恶煞,算是把场面给稳住了。 但没一会儿就有百姓闹了起来: “这也叫粥?是给人吃的吗,啊!一粒米都看不见!” 一名年轻人端着粥碗气愤不已: “一碗喝下去,肚子里全是水,哪能充饥?这不是在糊弄我们吗?” “大胆!哪里来的刁民敢出言不逊!” 官吏眉头微皱,鼻孔朝天满脸傲气: “赈灾施粥那是天恩浩荡,天子盛德,岂容你们挑三拣四?” “呸,老子不喝了!” 早就饿急眼的年轻人愤怒地将粥往地上一泼: “乡亲们,别被他们骗了,我是从临县过来的,那儿一碗粥还有小半碗米,这儿一粒米都看不见,只有几颗煮烂的野菜! 到底是朝廷厚此薄彼还是有贪官克扣了赈灾的粮食,大家心里都清楚!” “放肆!” 那名官吏的脸色一下子就青了,大骂道: “来人,给我拿下!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妖言惑众、诬陷官府,我看你是要造反! 抓了,下牢!” “诺!” “蹭蹭蹭!” 几名捕快齐齐围住了他,年轻气盛的后生本来还想反抗一下,但很快就被捕快们摁倒在地。 官吏面带狞笑,抬腿就是一脚踢在了他的脸上: “小子,本官再说一遍,这是皇家的粮,岂是你一个刁民能置喙的? 要喝就喝,不喝就等着饿死在路边! 给我打!” “砰砰砰!” “哐当哐当!” 捕快们拳脚相加,半点也没有留情的意思,周围的百姓那是敢怒而不敢言啊。 “住手,全都住手!” 中气十足的喝声让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十几人护着一位老者强行挤开人群来到了最前方。 这名官吏眉头紧皱: “哪儿来的家伙,官府的事也敢管?” 主要是沈大人连日赈灾,身上衣袍污秽不堪,压根就看不出这是一件官袍。 沈儒面无表情的亮出身份令牌: “户部清吏司左执事,沈儒。” 一听是户部的官吏,那人的脸色立马变了,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的行礼: “原来是户部的大人,小的寻阳县主簿李清,参见大人!” 沈儒没跟他来什么客客气气的那一套,伸手一指年轻人: “此人所犯何罪?” “这个刁民!” 李清张嘴就骂: “竟然敢嫌弃赈灾粮,蛊惑人心,冒犯天子圣恩,简直是罪大恶极!” 鼻青脸肿的后生瞪着眼: “你们这也叫粥?我看你们不是想赈灾,是想把咱们都饿死! 官府难道不应该替百姓想吗?你们怎么如此凶残!” 顾思年很是好奇的看了一眼年轻后生,这家伙胆子还真大啊。 李清越来越气: “住口!这儿可不是你大呼小叫的地方!” 沈儒没有管两人的对骂,只是走到粥铺边上,用勺子搅了搅大缸里的粥。 年轻后生说的没错,这也能叫粥? 偌大一口缸里清汤寡水,几乎看不见米粒、更别提油星了,水面漂浮着几片早已炖烂的野菜,这些菜糊应该是唯一能充饥的东西。 怕是把一整缸的菜糊都吃了也没有半点饱腹感。 老人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一言不发,只有站在身后的顾思年知道一股怒意正在沈儒胸中酝酿。 李清好像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漫不经心的问道: “大人,有什么不对吗?”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猛然扇在了李清的脸上,差点没给他掀翻了。 全场一片死寂。 第442章寻阳县令 五道鲜红的巴掌印迅速浮现,李清直接被扇蒙了,虽然是个芝麻大的县衙主簿,可也是第一次在如此多人的面前挨巴掌。 一种耻辱与愤怒迅速涌遍全身。 “大人!” 周围那些捕快们傻眼了,本能地想要上前护主。 小六子拎着弯刀往前一站,冷笑道: “户部清吏司左执事,从四品,奉旨赈灾乃是朝廷命官。 想动手?好好想想自己有几颗脑袋够砍!” 短短一句话就镇住了这些人,脑子也清醒了不少,这可是他们顶头上司的上司啊。 李清心中虽然有愤怒,但不敢发怒,只能委屈巴巴地问道: “大人,下官所犯何罪,何故如此?” “所犯何罪?” 沈儒瞪着他反问道: “朝廷赈灾,多少水加多少米皆有定数,你告诉我这里的米够不够数?有没有依照户部章程赈灾?” 李清一下子就噎住了,哑口无言。 沈儒吼了一声: “回话!” “不,不够。” “好,不够是吧。” 沈儒接着问道: “户部的赈灾粮都是如数下发,本官去其他郡县从未见过用这样的菜汤赈灾! 有米却不放是为何? 说轻点你是赈灾不力、怠慢官令。 说重点你这是挑动民乱,杀头的大罪!” 一听要杀头,李清浑身一哆嗦: “大人饶命啊,小的区区一个主簿,加多少赈灾粮岂是我说了算的? 上头怎么交代小的就怎么办,大人饶命啊!” 刚刚还嚣张跋扈的官老爷转眼哭哭啼啼,周围的百姓觉得很是解气。 沈儒目光一凝: “所以说是寻阳县令王晨让你这么做的? 那多余的米哪儿去了?” 李清努了努嘴,低下了头不敢吱声,这话怎么说都得罪人啊。 “行,本官也不难为你,这些事我自会去找你们县令。” 沈儒冷着脸伸手一指: “现在加米,重新煮粥!半个时辰内让百姓们吃饱!” “这,加米?这这……” 李清很是为难,他毕竟在寻阳县当差,没有上头的指示他可没权力擅自做主。 沈儒怒喝道: “要么加米,要么杀头,你自己选!” “加,下官立刻就加!” 李清再也没有半点犹豫,拼了命的挥手: “加米,赶紧加米!” 那些衙役哪里敢怠慢,手忙脚乱的动了起来,四周灾民们的眼神中终于出现了一丝希冀。 “走吧。” 沈儒面色铁青的朝城门口走去: “看看到底是谁敢在背后捣鬼!” …… “哎呦,沈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坐,茶水早就给您备好了。” 县衙堂内,寻阳县令王晨满脸笑意的将沈儒迎进了大门,看他这样子已经提前一步知道了沈儒要来。 沈儒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径直从他身侧走过,半点好脸色都没给。 王县令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挤出了笑容: “刚下了一场大雨,路上不好走吧?早点通知下官一声,也好出城相迎。 沈大人为了赈灾四处奔波,真是辛苦啊,待晚些时候下官替大人接风洗尘。” 一边说他一边瞅了瞅边上的顾思年,拿不准此人是谁,但碍于沈儒官阶比他高了不少,也不好多问。 沈儒笑了一声: “赈灾是本官该做的事,谈不上辛苦,王大人日理万机,岂能让您出城相迎?” “大人折煞下官了。” “行了,多的话本官也不想说,只想问问赈灾相关事宜。” 沈儒缓缓抬头: “刚刚本官入过城门口,县衙主簿正在施粥,貌似锅中放的米与户部的命令不符啊。 王大人可有解释?” “哎呦,正准备向大人汇报呢。” 王晨对答如流: “寻阳县是大县,不比其他地方,人口众多,还有外县的流民不停地进来。 人多了,吃饭的嘴也多了。 下官身为主官,总该未雨绸缪吧?肯定不能将上头拨下来的粮草一下子都拿出来,所以特地控制了一下米量。” 沈儒差点笑出了声:“这么说本官还得夸你几句了?” “不敢不敢,都是下官该做的。” “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事?” 沈儒的语气逐渐严厉: “户部的命令怎么做,你就怎么赈灾,其余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而且就算你想省着点粮食也该有个度,你们寻阳县赈灾用的粥能救人? 就算步履蹒跚的孩童都填不饱肚子! 饿死了人,这个责任谁来担! 灾民变成流民、流民变成乱民,这个责任谁来担!” 沈儒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让王晨的脸色黑了下来,咬着牙没有接话。 沈儒接着说道: “前面的事暂且放下,从今天起寻阳县必须按照户部的章程赈灾。 户部拨下来的这一批粮起码够你们十天所用,这十天本官就在这看着。 再饿死一个人,你王大人就坐不了官堂了,只能进刑部!” “沈大人,这话严重了吧。” 王晨终于忍不住了,沉声道: “户部确实有赈灾的章程,可各地情况自有不同,我们因地制宜也合情合理。 前些日子陶大人来了一趟都没说什么,您一位户部清吏司左执事管得是不是太宽了些?” 顾思年目光微挑,面带冷笑。 王晨的胆子还真是不小,一个县令敢这么顶撞户部官员,背后肯定有人撑腰。 “哎呦?” 沈儒讥讽道: “怎么,搬出来陶大人来压我?” “下官绝无这个意思!” 王晨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 “好。” 沈儒竖起一根手指: “那从现在起你就按我说的去赈灾,有什么问题让陶大人直接来找本官! 您若是办事不力,本官就上奏陛下,告你个怠慢国政之罪!” 王晨这个气得啊,没想到搬出陶玉鼎的名字也没用。 沈儒接着说道: “还有,城里陶家低价买田你知道吗? 百姓今年卖了地,明年吃什么喝什么? 寻阳县官府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大人!” 王晨提高了几分语调,这次直接直视沈儒: “买卖田地自有双方自己商议价格,关县衙何事?” “是不关你的事还是不敢管?” 沈儒站了起来,怒斥道: “你才是寻阳县的父母官!只要事关百姓死活,都该你管! 陛下用你,难道就是为了听你一句不关你事?” 王晨脸都红了,回了一句: “要管大人自己去管,恕下官公务繁忙,忙不过来!” “好!你不管我来管!” 沈儒大步而去,临走前丢下一句话: “你给本官记住,寻阳县也是大凉国土,陶家的手可遮不住天! 你好自为之!” 王晨的脸颊青一阵白一阵,过了好久还缓过神来,一招手喊来了下人: “立刻去陶府报信,就说难缠的人来了!” 第443章陶家陶玉虎 一晃四五天就过去了,沈儒与顾思年总算是踏进了陶家府邸的大门。 两尊石狮子左右一摆,头顶高悬“陶府”二字,龙飞凤舞,当真有些霸气。 来往百姓都不敢在门口驻足,你光看门口下人居高临下的眼神就知道陶家在寻阳县的地位了。 沈儒这几天可没闲着,一边盯着县令王晨赈灾,一边在查访陶家近期买田的情况。 既然登门了,总该要了解详细才行。 会客厅更是布置得富丽堂皇,两侧木架的摆件都是些名贵古玩、瓷器,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县城大户能有的排场。 陶玉鼎在京城做户部侍郎,寻阳县这个陶家的家主实际上是他的亲弟弟陶玉虎,并无官身,而是从商。 从这几天的了解来看,陶家乃是寻阳县顶尖的富商之家。 沈儒与顾思年看着空空荡荡的主位面带冷笑,有意思,明明提前打了招呼也不见人影,一介白衣也敢将从四品的沈儒晾在大厅? 府中的婢女年轻美貌,早早过来斟茶倒水,言谈举止都颇为得体,但两人根本就无心饮茶。 “哎呦,沈大人来这么早啊。”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名中年男子疾步行出,面带歉意地说道: “刚刚在忙些府中事务,来晚了,抱歉抱歉,怠慢了大人。 草民先给大人赔罪了。” 沈儒微微一笑: “陶家这么大座宅子,要忙的事情自然多,可以理解。” 顾思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陶玉虎。 当哥哥的陶玉鼎身材纤瘦、柔柔弱弱,典型的文官样子,这个弟弟倒是生得五大三粗,大腹便便,浑身是肉,估摸奔着两百斤去了。 “再忙也比不得沈大人啊,早就听我哥说老大人是户部的顶梁柱,做起事来井井有条。 这次赈灾大人更是负责京畿之地的事务,足见尚书大人对您的信任。” 陶玉虎唏嘘道: “可惜啊,以前也经常去京城户部,没能早点与沈大人结识。” 到底是从商之人,陶玉虎健谈得很,噼里啪啦一番话就好像与沈儒极为熟络一般,还隐隐地点出自己对户部很熟悉。 接着他又将目光投向了顾思年: “敢问这位大人是?” 顾思年随意回道: “在下不过是沈大人的朋友罢了,陶家主不用在意我。” 这次出京是帮衬些沈儒,他可不想用平北将军的名头招摇过市。 虽然顾思年打着哈哈应付了过去,但陶玉虎的眼中还是闪过一抹疑惑,能与从四品的官员做朋友,肯定不会是简单人物。 闲聊了片刻,陶玉虎终于坐直了身子: “不知沈大人今日登门是有事情吗?若是赈灾需要帮忙,我陶家一定鼎力相助!” “帮忙倒是不必,但有一些事想问问陶家主。” 沈儒直奔主题: “陶府最近是不是在拿粮食买地?一百斤粮食买两亩地?” “确有此事。” 陶玉虎坦然点头:“怎么了,此事有什么不对吗?买卖田地好像没有触犯大凉律法吧?” “买卖田地自然不犯法。” 沈儒目光微凝: “可陶家做的这个买法似乎不太对吧? 京城周边的良田亩产都能到三百斤,合两石粮,寻常时节一亩地的市价最起码要到五石,也就是七百五十斤粮。 如今陶家用一百斤粮就买了两亩地,是不是有点趁着灾年趁火打劫之嫌了?” “哎哎哎,沈大人可别这么说。” 陶玉虎连连摆手: “大人也说了,您那个是寻常时节的田价,如今是灾年,粮食金贵得很。 若是大人不信可以去城中的粮商铺子看看现在粮食是什么价,就算您拿着银子都买不到粮食。 一百斤买两亩地,我陶家给的价不低了。 再说了沈大人,这可是做买卖啊,有人买咱们就卖,我陶家从头到尾可都没有强买强卖噢。” “那老百姓今日把土地贱买给陶家,等过了灾年,陶家还愿意用同样的价格卖还给百姓吗?” “沈大人说笑了。” 陶玉虎笑了笑:“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沈儒冷笑道: “那等到来年,老百姓家中既无余粮又无土地可以耕种,岂不是会饿死?” “沈大人。” 陶玉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陶家是商人,在商言商,他们的死活好像与陶家无关吧?” “呵呵,好一个无关。” 沈儒冷笑一声: “此事暂且不提,老夫再问一件事。” “大人请问。” “这几天本官在城中走动了一下,陶家近期买下的田地不下千亩,足足需要数万斤粮食。 就算陶家是城中富商,可去年整个寻阳县几乎颗粒无收,陶家买地的粮食又是从何而来?” 屋中有些安静,陶玉虎沉默一下之后说道: “沈大人,不是我刻意要冒犯您老,但我陶家的粮食从哪儿来似乎不需要向您解释吧?” “但本官就想问个明白呢,陶家主不想答?” 沈儒就这么看着陶玉虎,颇有咄咄逼人的意思。 陶玉虎与他对视了片刻,慢悠悠的缩回身子: “陶家家底厚实,都是往年的余粮。” “几万斤的余粮?” “对。” 陶玉虎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有什么问题吗?” “好,希望如你所言,此事本官会好好查查的。” 沈儒平静的说道: “今日登门拜访还有一件事,陶侍郎到底是在户部任职,此次赈灾又是户部主导。 若陶家主真想为赈灾出点力,可否适当提高买田的粮价? 老百姓们总归想活下去的。” 沈儒与顾思年同时看向了陶玉虎,若是他能答应这个条件,就不至于撕破脸。 “抱歉。” 陶玉虎摇了摇头: “我还是刚刚那句话,我是商人,在商言商。” “陶家主!” 沈儒渐渐有了怒意:“赚钱也要有个度,这都是老百姓赖以为生的田地。 赚这种昧良心的银子,你不怕给陶侍郎惹麻烦吗?” “还真不怕。” 陶玉虎笑了笑:“我陶家挣得银子,一分一厘都干干净净。” “你!” 场面的气氛瞬间有些紧绷,话不投机半句多。 一名下人恰好在此时走了进来,碰着一封文书道: “家主,有送给沈大人的户部公文!” 陶玉虎轻轻挥手: “既然是户部的公文,那就送给沈大人看看。” 顾思年两人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户部的公文怎么会直接送到陶府? 仅仅看了两眼,沈儒的脸便彻底黑了下来。 陶玉虎却是笑容满面: “受灾的郡县这么多,沈大人又是户部能臣,岂能一直待在一个地方? 接下来寻阳县的赈灾就不劳大人了,自有旁人接手!” 第444章分头行动 驿馆之内,沈儒与顾思年的随从正在打包行李、准备干粮,一副即将离开的样子,按照户部公文,寻阳县的赈灾不需要沈儒负责了,而且在公文里特地叮嘱沈儒,尽快启程,不得怠慢。 沈大人怒气冲冲的在屋内踱步: “好一个陶家,好一位户部侍郎,整个寻阳县我看已经成了陶家的地盘! 大灾时节,老百姓们饿得瘦骨嶙峋、民不聊生,他们竟然还在玩弄这些手段!” 沈儒这儿刚刚开始查陶家,户部就来公文把他给调走了,不用想就知道是陶玉鼎搞得鬼。两人不是傻子,整个寻阳县上上下下的县令、主簿早就跟陶家穿上一条裤子了。 “陶家的动作是真快啊。” 顾思年冷笑道: “短短四五天就派人去京城报了信,还送来了户部的文书。 这般作态,岂不是正说明了陶家心中有鬼?生怕大人继续追查下去。” “我觉得这事很不对劲。” 沈儒背着手分析道: “这几天在浔阳县赈灾,县令王晨想方设法的阻扰我,就是不让老夫查看县中还有多少存粮,而陶家那边又冷不丁冒出上万斤粮食买地。 陶家又不是做粮食生意的,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往年的余粮?此事必有蹊跷!” 顾思年抬头问道: “大人是怀疑户部拨下来的粮草落入了陶家的口袋,然后陶玉虎再拿着这些粮去低价买地?” “没错!” 沈儒重重点头: “那边是王晨不发赈灾粮,让老百姓濒临在饿死的边缘、被迫选择贱卖土地,那边是陶家低价买地,两边互相配合。 陶玉虎就像是空手套白狼,平白无故的侵占了上千亩良田,今天是荒年,这些田地看起来是荒地,可到了明年这就是一大笔泼天的财富! 简直目无王法! 眼睁睁看着老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老夫又无能为力,可恶至极! 不行,老夫要立刻回京城,向上面、向陛下禀明此事,决不能坐视陶家坑害百姓!” “沈老,还请稍安勿躁!” 顾思年立马出声阻止: “别忘了,您此行的任务是赈灾,不是查案!这个事后回去算怎么回事? 况且回了京城你也要先向本部尚书汇报,岂能越级直达天听?钟勉与陶玉鼎明显是一伙的,没有真凭实据,你怎么告倒一部侍郎?到时候反过来会被他们扣一个赈灾不力的帽子!” “那怎么办?” 沈儒气愤不已: “看着陶家侵占农田?活生生饿死老百姓?” 老大人也是气昏了头,经顾思年这么一劝才稍微冷静了一些。 “这样。” 顾思年提出了一个法子: “咱们分头行动,大人接着赈灾,先把其他地方顾好。我立刻回京,想法子让刑部出手查案!绝不会让陶家逍遥法外!” “也行!” 沈儒欣然同意: “那此事就拜托顾将军了!” …… “驾!” “哒哒哒~” 以顾思年为首的十几匹大马在官道上奔驰,往京城方向赶去。刚走到一个岔路口他们就看见路边有一个年轻后生正在费劲巴拉的挖着坑,边上有一张破破烂烂的木板,像是从哪里拆下来的门板,上面躺着一个老人,一动不动。 “吁~” 顾思年率先扯住缰绳,仔细的端详了后生两眼。 小六子错愕道:“咦,这不是那日寻阳县门外被捕快殴打的那个家伙吗?” 一群大马陡然停在身侧,那名年轻后生也抬起头来,眼眶中满是红丝,像是刚哭过没多久。没有工具,他就徒手在路边挖坑,两只手掌污秽不堪,嶙峋的砂石已经让手掌多出了不少细小的伤口。 后生同样认出了顾思年他们,茫然的问了一句: “官爷,有事吗?” “你这是?” 顾思年眉头微皱,只看一眼他就知道边上那位老人已经是具尸体了。 “我爹。” 年轻后生默默的转头接着挖坑:“饿死了,咱也没钱买棺材下葬,只能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就像是悲伤绝望之后的那种麻木。 顾思年默然不语,翻下马背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小六子几人瞬间会意,一个个提着刀全都走了过来,用弯刀扒拉着沙石泥土。 在众人合力之下一个大坑很快就挖好了,年轻人小心翼翼将老爹的尸体放了进去,然后垒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堆,就算是将爹安葬好了。 “谢,谢谢军爷。” 年轻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恭恭敬敬朝顾思年他们几个鞠了个躬。 “军爷?” 顾思年有些好奇:“你刚刚还称呼我们为官爷,怎么现在就成了军爷了?” “你们手中的刀不是寻常捕快那种朴刀,一看就是军刀,所以你们应该是当兵的,小子冒昧,称呼一声军爷。” 顾思年更加好奇了: “你竟然还认得出军刀?” 年轻人指了指坟头: “多年前我爹也入过军,偶尔教我练些拳脚,也有幸见过几次军刀,不过看起来没有你们的刀锋利。” “怪不得呢。” 顾思年这才了然,其实那天他与官府衙役起冲突的时候,顾思年就发现这小子貌似练过点功夫,四五名衙役一起上才堪堪将他摁住,合着家里有个当兵的爹。 “你叫什么名字?” “宁铮。” “宁铮?名字起的不错啊。” 顾思年问道:“你爹走了,以后什么打算?回乡种地吗?” “回乡种地?地早就没了。” 宁铮自嘲一笑:“走一步看一步啊,能不能活到明天还是未知数,谈什么以后。” “要不就跟我吧,别的不敢保证,有你口饱饭吃。” 顾思年轻声道: “不过你可想清楚,跟着我,可就不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了,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额。” 宁铮微微错愕:“敢问军爷是?” “平北将军,顾思年。” 这是顾思年出京以来第一次对外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不为别的,就看着小子对眼。 “你,你是,你是顾将军?” 年轻后生目瞪口呆,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就是那位杀了北燕皇子,击退十万燕军的琅州卫顾大将军?” 宁铮浑身都在抖动,像是激动坏了。 “是我。” 顾思年笑了笑: “怎么,敢不敢跟着我干?” “成!干!” 宁铮一下子就来劲了: “我爹这辈子唠叨最多的事就是在边境杀过一个蛮子,这么多年了,吹嘘了多少次。 我也要学我爹,去边关看看,大丈夫顶天立地,与北燕蛮子交手总好过饿死在路边!” “不错,有志气。” 顾思年大手一挥: “小六子,以后他就跟你了!” “诺!” 宁铮朝着坟头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 “爹,儿子走了,以后再回来看您!” 第445章聪明脑袋 平北将军府 第五南山捧着一本古籍随意的翻看着,边上坐着年纪轻轻的顾书砚,手握朱毫,在诗书上勾勾画画。 这些诗册古籍都是第五南山为他精心挑选的,对考取功名大有裨益。 有时遇到读不懂的他就会请教第五南山,第五南山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别看第五南山年纪也不大,可在这全天下学识能超过他的怕是没多少。 顾书砚过了乡试来京等待会试,其实按照往年的习惯,会试应该在二三月份举行,俗称春闱。 但去年一整年边境都有战事,朝中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北境,再加上近月来又天灾连连,朝廷忙着赈灾,所以会试就被推迟到了九月。 正好,给了第五南山教书育人的时间,他第五南山的弟子岂能籍籍无名? “嘎吱~” 书房的大门被毫无征兆的推开,顾思年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抽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嘴里还嘟囔着: “妈呀,可累死我了。” “咕噜咕噜~” 顾将军抄起桌上的茶碗就灌了几大口,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样子看得两人目瞪口呆。 第五南山满脸错愕: “你不是跟着沈大人赈灾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出了点乱子,我只能提前回京,咱们有活干了!” 顾思年的表情有些不好看,第五南山放下了手中古籍: “到底怎么了,赶紧说说。” 接着顾思年就滔滔不绝,将赈灾的经过,尤其是在寻阳县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不等第五南山有所反应,年轻的顾书砚倒是先怒了起来: “这个县令王晨、陶家陶玉虎分明就是一丘之貉,无法无天! 朝廷辛辛苦苦凑出来的赈灾粮,到他们手里反而成了流油的肥羊,当成自家私产瓜分! 甚至贱买良田,兼并土地!这不是趁着灾年要老百姓的命吗? 还有那个户部侍郎陶玉鼎也脱不了干系,既然陶家敢这么做,背后一定有他撑腰!” 顾思年大为惊奇: “你小子看得倒是挺透彻啊,看来让第五先生做你老师是对的。” 顾思年只是复述了事情的经过,这些结论都是顾书砚自己推导出来的。 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准的判断,小六子这个弟弟脑筋转得真快。 第五南山得意地挑了挑眉头: “怎么样,我这位弟子不错吧?哈哈。” “得得的,这时候就别嘚瑟了。” 顾思年沉声道: “还是赶紧考虑一下接下来该如何行动,我的意思是让刑部蔡大人出马,赶赴寻阳县秘密详查此事。 陶家与县令王晨在私底下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若真是他们私吞了赈灾粮,反过来贱买百姓土地,那陶家可就是犯了杀头的大罪!” “不妥。” 第五南山目光微凝,否决了顾思年的计划: “首先,大哥你是平北将军,军中武将,按理来说不该插手赈灾一事,更不应该直接让刑部的官员办差。 其次,陶家的背后是陶玉鼎,陶玉鼎的背后是户部尚书钟勉,那钟勉这个老家伙的背后呢?” “太子?” “对,是太子!” 第五南山站了起来,有条不紊的说道: “太子殿下自然是看不上寻阳县那点赈灾粮的,更犯不着铤而走险指使陶家去贱买良田。 要知道当今陛下一直反对土地兼并,太子定然清楚。 但陶玉鼎毕竟是东宫一派的人,大哥去找蔡象枢,整倒了陶家,消息传到太子的耳朵里那可就是与他作对了。 以眼下的局面,咱们可不宜与东宫起冲突。” “你说的倒是有理啊~” 顾思年冷静下来一想确实是这样,随即反问道: “可陶家的案子咱们又不能坐视不理,这个陶玉虎与王晨都不是好东西。” “没错,当然要查,刑部也可以动!”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 “但是让刑部出手的人不应该是大哥你,而是一个足以与东宫掰手腕的人物!” “你的意思是,齐王?” “对!” 第五南山重重点头: “满朝上下能和太子硬碰硬的人物就只有这位三皇子了。 户部掌管天下钱银、俗称大凉朝的钱袋子。一个尚书两位侍郎全都是太子嫡系,整个户部滴水不漏。 齐王怕是早就在打户部的主意了,苦于没机会罢了。 他若是能知晓此事,一定会授意刑部派人详查此案! 纵观刑部在京的官员,蔡大人的能力有目共睹,又秉性刚正、不畏权贵,只要刑部尚书不傻就会派蔡象枢去查案! 只要齐王府一动,咱们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有道理!” 顾思年附和着点了点头: “以尘洛熙的性格,巴不得把户部这些高官全都拉下水呢。” “咳咳,年哥,这里就有个问题。” 顾书砚插嘴道: “咱们既不想得罪太子,同样也不能被齐王误以为咱们投靠了他。 所以这件事咱们得不动声色的透露给齐王,别留下任何把柄。 最好是让他自己猜出来!” “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哈哈。” 顾思年乐得笑开了花,顾书砚的话简直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他要做的是左右逢源、两不相靠,而不能成为某个人手中的棋子! 但顾思年很快又皱起了眉头: “可怎么才能显得不刻意呢?想要透露消息,最起码得去趟齐王府啊。 冷不丁的过去,怎么看都刻意。” 眉头紧锁的顾思年目光一瞟,突然看到了顾书砚刚刚放下的那支毛笔,笔杆竟然是白玉制成,一看就是名贵之物。 “额,这玩意儿哪来的??” 顾思年很确定,平北将军府里绝不会有这种东西。 “害,齐王府送的。” 第五南山乐呵呵的笑道: “上次踏春会你一诗成名,东宫送了玉扳指,齐王府自然不甘示弱,你前脚刚去赈灾后脚礼物就到了。 还是齐王亲自送来的,看你不在我就自作主张收下了。 我看这玩意儿你也用不上,就给书砚了。 他平日里读书写字用得多,这笔正好用着顺手,也算是为师送他的礼物了。” 顾思年目瞪口呆,这家伙用自己的名义收礼,再转头送给自己的徒弟,脸皮忒厚了吧。 “哎。” 顾书砚突然一拍脑门坐了起来: “既然齐王送了礼,年哥去道个谢不算唐突吧?” 二人的目光同时一亮,大拇指一举: “聪明!” 第446章初入齐王府 “嘎吱嘎吱~” 一辆马车压着青石路缓缓前行,坐在车内的顾思年目光微凝,一遍遍的思考着待会儿见到尘洛熙该如何说话。 尘洛熙可是人精,绝不能表现得太刻意。 新晋跟随顾思年的宁铮摇身一变成了车夫,你别说,这小子驾车还挺稳的,小六子与另外几名护卫随行,马车最终停在了齐王府的门口。 “将军,到了。” 掀开帘子,双腿还没站稳的顾思年突然一愣,他看到披着一身青白长袍的尘洛熙正在向自己走来。 “哈哈哈,顾兄可是让我久等啊。” 人未到,声先至: “本王在这站了可是有一会儿了。” “微臣惶恐,哪当得起殿下如此大礼! 下官见过齐王爷!” 顾思年赶忙呈九十度躬身行礼,完全一副臣子见王的礼节,没有任何逾越。 “哎,顾兄见外了不是。” 尘洛熙一把拖住了顾思年的肩膀: “这里不是在朝堂,也不是在谈公务,不需要如此拘礼。 免礼,起身!” “谢王爷!” 顾思年抬头看了一眼,这座齐王府建的好生霸气。 红瓦高墙沿着街道两侧一路铺开,相当于整条街道都被齐王府给囊括在内。 门口一排石狮子威武不凡,甚至有披坚执锐的甲士守卫大门,宫禁森严,门口的匾额上刻着“齐王府”三个大字。 当今陛下有好几个儿子,但最受陛下宠爱的除了太子就要属尘洛熙了。 顾思年啧啧称奇: “富丽堂皇、威严壮阔,好一座王府啊。” “哈哈哈,顾兄要是喜欢,以后没事就常来坐坐。” 尘洛熙侧手一招: “请!” “不敢,王爷先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王府,顺着蜿蜒曲折的廊道一直来到前厅,婢女们早就备好了茶水、点起了檀香,走进屋内就给人一种心广神怡的感觉。 “坐吧,到了这就随意点。” 尘洛熙笑道:“我这平日里可没什么人来,顾兄更是第一次登门,稀客稀客,哈哈哈。” 顾思年没有入座,先是微微弯腰: “前些日子承蒙王爷赏赐九珠玉毫一套,当时下官并不在府中,今日特来当面道谢!” “顾兄就是这么道谢的?” 尘洛熙装模作样的一打量: “我怎么看你是空手来的?起码备点礼吧?” 玩味十足。 “唉,说来惭愧。” 顾思年叹了口气: “顾某从北境蛮荒之地而来,哪是什么大户人家? 出门前我翻遍了整座将军府也没找到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厚着脸皮空手而来。 不知道还配不配坐齐王府的椅子。” “哈哈哈,顾兄风趣得紧啊。” “坐!” “谢殿下!” 两人手握茶杯细细品茶,随便瞎扯了几句之后尘洛熙就问道: “前阵子不是听说顾兄出城陪沈大人赈灾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次灾情颇重,受灾郡县范围也广,按理说没个两三月忙不完啊。” “下官也不想这么早回来啊,这不是没办法吗。” 顾思年缓缓道来: “本来陪着沈大人兜兜转转,走了好几个受灾郡县。 但是走到寻阳县的时候待了没几天,突然接到一封户部公文,说是不需要沈大人在寻阳县办差了,命其立刻赶往其他郡县。 沈大人觉得来往奔跑太辛苦,不愿意再让下官跟着,我也怕给老大人添麻烦,就先行一步回城了。” “户部一指调令把沈大人给调走了?” 尘洛熙皱起了眉头: “好生奇怪,沈大人身处的清吏司正好管辖京畿周边,寻阳县正好处于其辖境之内。 好端端的把老大人调走干什么?” “微臣哪知道户部那些大人们在想什么。” 顾思年苦笑一声: “反正这事把老大人气得不轻,因为当时他发现寻阳县令赈灾不力,全县饿死了不少人。 正准备督促当地官府尽力赈灾,一纸公文就把他调走了。” “饿死了不少人? 寻阳县算是颇为富裕的大县了,灾情不应该如此严重啊。” 尘洛熙目光微凝,提问道: “是谁把老大人调走的?户部尚书钟勉吗?” “是左侍郎陶大人。” “陶玉鼎?” 尘洛熙一下子多了点精神,喃喃念叨着: “寻阳县寻阳县,顾兄,你们在城中的时候有没有接触过一个陶家?” “哎,殿下怎么知道?” 顾思年大为惊奇: “寻阳县里还真有一个商贾大户姓陶。” “你们和陶家起冲突了?” “那倒没有,就是登门拜访了一下。” 顾思年摇了摇头: “这个陶家,太会做生意了。 大灾的年景,全县百姓都在饿肚子,他们家却趁机拿粮食出来买地。 殿下猜猜,他们买地出了什么价? 两亩地,一百斤粮!” “什么?” 听到这个数字,就连尘洛熙都惊了: “两亩地才能换一百斤粮?这不是贱买土地吗? 老百姓到了来年吃什么喝什么?” “谁说不是呢,唉。” 顾思年又叹了口气: “所以老大人生气啊,就去找这个陶家谈谈,想让他们提高买地的价格。 可还没谈出个所以然来,户部调人的公文就到了。 您说气不气人?” “原来是这样~” 尘洛熙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表情,微微笑了笑: “顾兄,你知不知道这个陶家的背景?” “背景?啥背景?” 顾思年一脸茫然,目光怔怔: “小县城的一个商贾能有什么背景,充其量与当地县令交好。” “哈哈,顾兄小看人家了不是。” 尘洛熙嘴角一翘: “这个陶家,是陶玉鼎的陶。 现在你再想想,为什么沈大人会被调走。” “什么!” 顾思年先是呆了一下,然后陷入沉思,犹犹豫豫的说道: “难道沈大人被调走,是因为陶大人不想再让他在寻阳县查下去了?” “哎,顾兄这么想就对了!” 尘洛熙好像提前一步想明白了,有条不紊的说道: “县令赈灾不力、陶家又低价买地,这其中怕是有利益纠葛,沈大人是户部出了名的清官。 让他留在寻阳县,陶家不是自找麻烦吗?” “还真是!” 顾思年愤愤不平:“若真是有利益纠纷,那就太可恶了! 唉~可怜了那些百姓啊。” 尘洛熙没有说话,拖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中沉默了好一会儿,顾思年闷闷不乐的站了起来: “殿下,时辰也不早了,下官得告退了。” “也好,顾兄刚从城外回来,车马劳顿,是该好好歇歇。 走吧,我送送你。” “谢殿下!”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出了齐王府的大门,路上再也没有聊半句与赈灾、陶家相关的事。 “嘎吱嘎吱~” 尘洛熙目送着车驾远去,喃喃道: “真不知道你是有心还是无意啊~” “来人!” “在!” “让刑部唐尚书立刻来一趟!” 第447章该收网了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正隆七年已经来到了盛夏酷暑的时节。 刺眼的骄阳洒满大地,热得人喘不过气来。 京城周边郡县是荒年,路有饿死骨、流民四起,民心惶惶,但这座帝都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喧闹。 尤其是百花巷又开了家新店,名为: 梦回阁。 同为青楼酒坊,这座梦回阁一开业就在百花巷打响了名头。 开业当天没有像别家那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而是在三层楼的窗台上摆下了十几张琴案,十几位貌美如花的婢女共奏了一首蝶恋花。 没错,就是顾思年在东宫诗会上所作的词,被梦回阁编成了琴谱。 借着这首词的名气,再加上十几位女子绝美的琴声,梦回阁一炮而红。 然后客人们就发现,梦回阁的姑娘个个貌似天仙、风姿绰约,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 别看她们卖艺不卖身,可梦回阁收得价钱一点也不比别家低,甚至犹有过之,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说来也怪,可能京城的达官显贵、富家公子哥们寻常的烟花巷子玩腻了,如今冒出个清新脱俗的反而趋之若鹜,往来宾客一日胜过一日。 柳尘烟与杜汤一老一少,将一座梦回阁打理得井井有条,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这儿俨然成了京城颇有名气的地方。 日上三竿,顾思年正站在梦回阁三楼的一间包房内,凭窗而望,这个角度刚刚好可以看到整条百花巷的全貌。 看着街头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还有数不清的莺莺燕燕在嬉笑取乐,顾思年的心情带着点淡淡的哀愁。 出了这座京城,往任何一个方向走上数十里都会进入灾区,都能看到路边有饥肠辘辘的灾民,繁华只不过是少数人的特权罢了。 “嘎吱~” 尘风突然推门而入,插着腰咋咋呼呼的说道: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请我来这种地方,发财了? 以你平北将军的俸禄,一年可来不起几次这儿吧?顾将军莫不是贪污了军饷?有些事咱们可不能干啊。” “瞧你这话说得,我就不能大方一回了?” 顾思年转身白了他一眼: “坐吧,酒菜早就给你备好了。” “你也会大方一回?琅州卫那些将军怎么议论你的我不知道?出了名的抠抠搜搜。” 尘风也不客气,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扫视屋内一圈频频点头: “这阵子梦回阁的名头传得颇响啊,听说不少人来这里都是一掷千金,更听闻这儿的头牌名为柳姑娘,一手琴艺出神入化,世间罕见。 今日一看确实奢华,不是寻常百姓来得起的。” 桌上那些酒壶酒杯样样精美、边上点着的香炉闻起来就知道金贵得很,还有各式各样的摆件,小巧玲珑。 一间包房就是如此,那整个梦回阁呢?里里外外得花多少银子。 “得了得了,别人说这话我还行。” 顾思年满脸鄙夷: “你一个皇宫出来的看得上这些? 赶紧的,该吃菜吃菜,该喝酒喝酒,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瞧你那小气吧啦的样子。” 尘风自顾自的喝了一杯,翘起二郎腿问道: “说吧,今天找我来到底有什么正事? 沈大人在外面赈灾都忙晕了,上次你还跟我说户部侍郎陶家在寻阳县贪赃枉法,刑部秘密派人去查了,我就不信你真有闲情逸致跟我喝酒闲聊。” “哎呦,还怪聪明的。” 顾思年神秘兮兮的说道: “确实有事跟你说,但还得等一个人。” “还有人?谁啊?” 尘风很是疑惑,他与顾思年之间的交情外人可不知道。 “耐心等着吧,快来了。” 两人就这么干坐着,吃吃喝喝,偶尔闲聊几句,过了好一阵屋外还真响起了脚步声,随即就有一名女子推门而入。 轻纱罗裙、腮红点点、清香扑鼻、媚态天成。 女子面带微笑,不卑不亢的道了个万福: “见过六殿下,顾将军。” 如此仪容可是让尘风惊了一下,随即压低着声音道: “咳咳,顾兄,你可是有家室的人啊,可别……” “我呸,你脑子里整天想什么呢!” 顾思年瞪了他一眼: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你刚刚说的梦回阁柳姑娘。” “小女柳尘烟,日后在京城还望六殿下多多照拂小店的生意。” 美人一笑,那叫一个倾国倾城。 她就是柳尘烟?这辈子没怎么和女性打交道的尘风脸色一红,支支吾吾: “这个,那个,柳姑娘客气了。” 他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向顾思年,搞不懂为何要见的人是柳尘烟。 “尘兄,咱们俩倾心相交,我也不瞒你。” 顾思年神色平静的说道: “柳姑娘包括整座梦回阁,都是我插进京城的一颗钉子。 你有多信任我,就可以多信任柳姑娘。” “你的人?” 尘风目瞪口呆,脑子嗡嗡的,好端端安插一个青楼在京城做什么? “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疑问,但有些事我不方便现在跟你说。” 顾思年接着说道: “我只能告诉你,柳姑娘来自北荒。” “你是北荒人?” 尘风又是一惊。 “是,小女子是凉州人,背井离乡不少年了。” 柳尘烟的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忧愁,让尘风一下子就生出怜悯之意。 顾思年苦笑道: “你毕竟是皇子,我是领军武将,私交过密总归是不好的,花名正大的来往太多不合适。 所以日后若是有急事又不方便见面,可以选择梦回阁传递消息,绝对安全!” “明白了。” “好了。” 顾思年轻声道: “有些话以后再说,姑娘要不先说说寻阳县的情况?” 柳尘烟娓娓道来: “刑部蔡大人在寻阳县秘密奔走一个多月,现已查明,陶家用来买田的粮食都是户部拨下去的赈灾粮。 并且除了低价买田,以前陶家在寻阳县多次强占百姓田地,胡作非为,甚至有人报官都被王晨给压下来了。 蔡大人手中的证据,起码可以扳倒陶玉虎与王晨。” 尘风越听越震惊,一是惊讶于这个陶家胆大包天,二是陡然感觉到梦回阁绝不仅仅是个寻花问柳的所在,她们的消息比自己还要全面。 “哼,果然不出我所料。” 顾思年冷笑一声: “蔡大人做事还是让人放心的,陶家这回怎么也跑不了了。” 尘风嘟囔了一句:“陶家还真是倒霉,碰见你这么个丧门星。” “噗嗤~” 这句话直接把柳尘烟给逗笑了。 顾思年懒洋洋的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腰肢: “那可以收网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连着陶玉鼎一起拉下马!” 第448章上朝议事 “百官上朝!” “入殿!” “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岁!” 大凉皇城的那座天阙殿上一如既往地响起了山呼声,密密麻麻跪伏在地的文武百官身穿朱紫大袍,头顶乌纱官帽,个个都是朝堂重臣。 “起!” “谢陛下!” 今日顾思年也站在班列之中,一件正三品的武将官袍算不得多显眼,倒是他年轻的面孔在一大帮中年人与老头中有些突出。 其实他这个平北将军的官衔在和平时期就是个闲职,无事可做,朝会也不是非要来。所以从受封到今天,顾思年上朝的次数屈指可数。 冷不丁出现在朝会上的顾思年看似神色平静,实则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直转,鬼鬼祟祟,嘴角还挂着一丝古怪的笑容。 他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百官与皇帝之间隔着一条玉石阶,别看是有区区七八级台阶,但这儿是一条鸿沟,一边是天、一边是地,古往今来能迈过去的人都屈指可数。 当今太子尘洛昭恭恭敬敬的侍立在玉石阶侧面,身为长子,尘落昭在受封太子之后便开始辅佐陛下处理朝政,大部分时间都会出现在朝堂上。 端坐龙椅的皇帝陛下看起来有些疲惫,沉声问道: “京畿周边的灾情已经持续数月,赈灾也该差不多了吧?钟大人,户部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为了赈灾,尘尧好几个晚上都没睡觉,不停的批阅赈灾相关事宜。 “回陛下!” 户部尚书钟勉赶紧走出朝班: “自陛下下旨赈灾以来,各地户部清吏司在第一时间就投入行动,加紧时间筹措粮草运往京城,同时还预备了草药、绷带等治伤之物。 户部在京官员也纷纷出动,分头赶赴受灾郡县主持相应赈灾事宜。 灾情刚开始时各地确实出现了一些流民,打家劫舍以谋生路,且饿死了少许百姓,但等赈灾粮到位之后情况便被迅速控制住了。 眼下各地赈灾事宜基本结束,流民归乡准备耕种,户部官员也在陆续回京。 详细奏折下官已经准备妥当,稍后呈送陛下!” “蒽。” 身披龙袍的尘尧微微点头: “很好,户部这次的差事办的不错。” “谢陛下!” “但是也别高兴太早,今年的灾荒让各县的春耕基本荒废,仅剩的田地要确保在秋收时都收上粮食。 不然到了年末又是一场灾难,流民只会比这次更多。 户部要根据各郡县受灾的严重程度拟定一个章程出来,酌情减免未来几年的赋税。 记住,百姓是我大凉朝的根基,老百姓过不安稳,就是你们这些人的失职,不可懈怠!” 顾思年眉头一挑,这个皇帝看起来还行啊,起码把老百姓放在心上了。 “臣领旨!” 钟勉朗声高喝: “陛下圣德、体恤民情、心系百姓,此乃万民之福,大凉之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是一阵山呼海啸,龙椅上的尘尧俨然成了一位贤明圣主。 眼瞅着天子有些疲惫,尘洛昭很有眼力见的喝道: “诸位大臣,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就退朝吧。 各部各司其职,处理好后续的赈灾事宜。” 文武百官百无聊赖的瞅了瞅,今日要议论的大事就是赈灾,其他也没什么可说的。 但还真有一人迈步前行,朗声高喝: “陛下,臣刑部尚书唐方裕,有本启奏!” 此人容貌俊朗,不到五十岁的年纪,眉宇间自带厉气,毕竟主管刑部,整日与刑案打交道,看起来肯定比其他文官要冷酷一些。 一身紫色朝服,上绣锦鸡图案,正二品的官威油然而生。 顾思年从侧面多看了此人几眼,他知道这位刑部尚书乃是三皇子尘洛熙的人,据说早年间是从刑部小吏一步步走上来的,这么多年来破了不少大案要案,能力极强。 不少人都诧异的抬起了头,一部尚书启奏,那必然是大事啊,但他们事先怎么没听到任何风声呢? “唐爱卿有事?” 尘尧也有些疑惑:“那就说吧,让大家都听一听。” 唐方裕稍微直了直身子,朗声喝道: “臣具本弹劾户部左侍郎陶玉鼎借赈灾之名贪赃枉法、欺压百姓、滥用私权、侵蚀国库粮草,以致流民生乱!” “轰!” 短短的一句话让文武百官的脸色齐齐出现了变化,他要弹劾的竟然是户部左侍郎? 人群中的陶玉鼎猛地一颤,目瞪口呆,心中隐隐有一股不详的预感涌现。 尘尧的眉头明显皱了一下,没有说话,似乎觉得唐方裕上奏之事过于荒唐。太子尘落昭心领神会,沉声道: “唐大人,您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此次赈灾,陶大人领户部官员奔走在京畿周边、赈灾救民、稳定人心,功劳甚大,怎么到大人嘴里就成了贪赃枉法、欺压百姓了?” 尘洛昭自然知道唐方裕是三皇子的人,陶玉鼎算是他在户部的重要帮手,所以他第一反应就是老三那边要耍什么手段。 “微臣自然知道。” 唐方裕又提高了几分语调: “寻阳县令王晨与陶侍郎亲弟弟陶玉虎互相勾结,贪墨户部发下去的赈灾粮,中饱私囊、侵吞国产,导致本来还算富裕的寻阳县成了受灾大县,前后饿死的百姓起码有上千人,此其罪一也; 陶玉虎在寻阳县经商,趁着此次灾年,陶家压低田价,以百斤之粮从百姓手中收购两亩良田,兼并土地,短短两月时间已经在寻阳县贱买土地近两千亩,致寻阳县百姓怨声载道,骂声四起,此其罪二也; 这还不止,据查,陶家陶玉虎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就以强买强卖、伪造田契、私下迫害等手段从百姓手中兼并土地数千亩,整个寻阳县提到陶家必深恶痛绝,此其罪三也; 户部清吏司左执事沈儒沈大人至寻阳县,发现当地赈灾事有蹊跷、一点点详查,在即将发现背后隐情时突然被陶侍郎一纸公文调离寻阳县,分明就是滥用私权,掩盖陶家恶行,此其罪四也。 四桩罪,桩桩件件皆罪无可赦,还请陛下下旨彻查!” 一条条罪状从唐方裕的口中缓缓道出,让尘尧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面无表情的看向陶玉鼎: “爱卿,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扑通。” “冤枉,臣冤枉啊!” 心已经凉了半截的陶玉鼎一头跪倒在地,硬着头皮喊道: “臣身为户部侍郎,岂会知法犯法,做此伤天害理之事? 陛,陛下,臣冤枉啊!” 第449章直指户部侍郎 整座大殿都回荡着陶玉鼎喊冤的声音,一部侍郎在天威之前不敢放肆半点。 但一些心思机敏的老狐狸已经听出这位陶大人的喊声中带着一丝恐慌、不安。 尘落昭偷偷的瞟了一眼皇帝,反问道: “唐大人,不是我有意要偏袒陶大人,可陶大人毕竟是户部侍郎,此次赈灾又费心费力,光靠大人几句话怕是无法给陶大人定罪吧? 敢问唐大人可有实证?” 其实尘洛昭心中也拿不准陶玉鼎有没有做这些事,所以他的言辞拿捏得相当委婉。 “刑部做事一向讲究证据,臣当然有实证。” 唐方裕从怀中掏出一沓厚厚的信纸,高捧在胸前: “一个多月前,刑部接到百姓喊冤的状纸,立马派清吏司左执事蔡象枢蔡大人率精干吏员赶赴寻阳县秘密查案。 首先,县令王晨与陶玉虎私吞户部赈灾粮,已抓获负责此事的县衙主簿与陶家管家,两人皆已招供,证据确凿。 其次,陶家低价贱买良田,所获良田有一部分记在了王晨的名下,此乃分赃,证明二人有利益往来,亦有地契为证。 最后,陶家这些年来横行乡里、迫害百姓,甚至不惜戕害他人性命,至少兼并良田上千亩,现已找到百姓三十余位,愿为人证。 蔡大人已经按我大凉律例,将王晨与陶玉虎缉拿归案,二人面对铁证已经认罪。 这是蔡大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的物证,请陛下过目!” 满殿皆惊,两人都已认罪伏法了,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太子尘洛昭极为震惊,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陶玉鼎。 你自己的亲弟弟都被抓了,竟然半点消息也没收到? 废物啊! 其实也不能怪陶玉鼎没收到消息,蔡象枢那边刚动手抓人,京城这边三皇子一派就对准陶玉鼎发难了。 边上站着的户部尚书钟勉脸色更是黑得吓人,陛下这刚夸完户部办事得力,还没下朝,户部就出了这么大的丑闻。 这算什么?反过来扇了陛下一个耳光? 果然,尘尧的脸色也有些发青,候在边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渝赶忙快步行出,从唐方裕的手里接过罪证,恭恭敬敬的递给了天子。 尘尧轻轻翻阅着信纸,每看一张脸色就会更黑一点,最后喉咙里发出了冷冷的一声: “哼!” 这一声冷哼吓得陶玉鼎将脑袋死死的磕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陶大人,你看看你陶家做的好事!” 尘洛昭怒目圆睁,先一步呵斥起来: “大灾年景,你陶家竟然还敢私通县令,扣下户部的赈灾粮给自家买地? 陶家置国法于何处?置朝廷的威严于何处! 说! 这些事到底是你陶家兄弟俩联手所为,还是你弟弟瞒着你私底下做的! 陶大人,你该知道这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别看尘洛昭前面骂的凶,可最后一句话就有点意思了~ 跪伏在地的陶玉鼎瞬间想通了点什么,拼命磕头: “陛下,我陶家有罪,有负陛下圣恩厚德! 但这些事都是我弟弟陶玉虎一人所为,微臣绝不知情,绝不知情啊! 请陛下明查!” 顾思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好家伙,这是弃车保帅吗?用王晨与陶玉虎两人的命保住一个户部侍郎? 陶玉鼎还真是舍得大义灭亲啊,一个亲弟弟,说不要就不要了。 “陶大人不知情?” 唐方裕冷笑道: “可怎么有百姓说当初自家良田被占的时候,亲眼见过陶大人到场给陶玉虎撑腰? 而且本官着实好奇啊,若不是陶大人在后面撑着,县令王晨凭什么对一个商贾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尘尧始终冷眼旁观,身为天子,他要做的就是决断。 “陛下,臣冤枉啊,微臣从未欺压百姓!不知唐大人所谓的证人证据从何而来。 臣冤枉!” 陶玉鼎毕竟拿不出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只能一口一个冤枉。 “陛下!” 沉默许久的钟勉总算是站出来说话了: “唐大人所言的证人还在寻阳县,他们说的是不是实情还有待考证,当下就给陶大人定罪不妥。 至少从目前的证据来看,有罪的只是寻阳县令王晨与陶玉虎,还未牵扯到陶大人。 所以微臣建议,将证人转移到京城,由刑部和大理寺同时审问,查明实情后再定夺也不迟!” 尘尧的目光闪烁了几下,似乎有些犹豫。 尘洛昭赶忙站出来附和道: “父皇,钟大人言之有理。 陶大人再怎么说也是一部侍郎、朝堂重臣,这么多年来劳苦功高,立下了不少功劳,贸然定罪着实寒了人心,而且传出去也有损朝廷颜面。 儿臣建议,暂且将陶大人软禁于府内,不得出入,一面让刑部蔡大人将人证物证尽数送回京城,由大理寺联手刑部详查此案,再行定夺。” “太子殿下言之有理。” “请陛下三思!” 尘洛昭话音刚落,就有不少大臣站出来附和,顾思年知道,站出来的这些人几乎都是东宫一派。 毕竟是户部侍郎,能保还是要保一下的。 “也罢,就依太子。” 尘尧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 “唐大人,刑部务必要查清此案,有罪之人,绝不可轻饶!” “臣遵旨!” “散朝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齐王府 尘洛熙漫不经心的靠在椅背上,冷笑道: “我这位大哥真是个倔脾气,到这种时候了还非要保下陶玉鼎,一个户部侍郎,死了就死了呗。” 恭恭敬敬站在旁边的唐方裕轻声道: “户部这几年一位尚书两位侍郎都是东宫的人,替东宫牢牢看住钱袋子,铁桶一般。 太子无非是怕倒了一个侍郎,被咱们安插进去人手。” “想得倒是挺好。” 尘洛熙轻轻一笑: “可难得被咱们抓住把柄,本王怎会轻易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殿下,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啊。” 唐方裕出言提醒道: “大理寺那边和东宫走得近,他们与刑部一起查案,免不了要动手脚。 再加上太子与钟勉力保,到最后指不定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杀了王晨与陶玉虎,治陶玉鼎一个管教不严之罪。 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个好结果。” “呵呵,费了这么大劲,岂会白白让他跑了?” 尘洛熙诡异一笑: “准备点人手,替本王去办一件事。” 第450章神秘黑衣人 京城往北四五十里有个不起眼的小镇子,整条街上就只有一家客栈,门口挑着的布帘在风中晃晃悠悠。 随着夜幕降临,整个镇子都安安静静,悄无人声。 灯火通明、华灯初上那只是京城权贵们的温柔乡,与这些刚刚经历过饥荒动乱的百姓们没有半点关系。 深更半夜,仅有的几盏灯笼发出点点光芒,稍微照亮了客栈后院的空地。 这儿满满当当的停了好些马车、囚笼,墙角处摆了一排朴刀、水火棍,还有几名刑部差役靠在墙角昏睡。 今儿客栈的老板算是接了笔大生意,从寻阳县押运证人、囚犯的蔡象枢一行人刚好路过,将整座客栈都给包了。 刑部的吏员、差役足有四五十人,再加上犯人、入京作证的百姓,浩浩荡荡七八十号,将客栈里的房间统统住满,差点没让掌柜的笑开花。 但这行人的领队可不是蔡象枢,而是接了圣旨后从京城连夜赶往寻阳县的刑部侍郎沙义,就是当初顾思年见过的那位。 他去寻阳县的任务就只有一个,陪着蔡象枢一起把人证物证运回京城,足以见得刑部对此事的重视。 “呼噜~呼噜~” 几名差役的呼噜声顺着晚风飘散,他们睡得那叫一个香啊。 边上两辆囚车里关着的就是寻阳县令王晨、陶家家主陶玉虎。 两人目光呆滞、面如死灰,半点也睡不着。 本以为搞走了户部的沈儒两人就能踏踏实实捞银子,兼并土地,谁知道又有一个刑部蔡象枢从天而降。 几天前突然带人闯进陶府与县衙,直接把他们两给抓了。 两人在寻阳县为非作歹惯了,原本还想着反抗一下,甚至还搬出陶玉鼎来想吓唬人。 可蔡象枢将铁证往外一摆,刑部差役的朴刀一举,两人的心就凉了半截、乖乖束手就擒,难不成指挥家丁去杀刑部的吏员? 陶玉虎到现在都搞不清这个蔡象枢是什么来头,怎么能将自己干得那些丑事查的清清楚楚? 寻阳县不敢说上下铁板一块,至少大多数都是陶家的人,刑部的能耐就这么大? 其实他做梦也想不到,除了刑部的衙役在查案,幕后还有安凉阁的暗探在默默相助。 一明一暗互相配合,这些就连蔡象枢都不知情。 在被抓的前两天陶玉虎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毕竟京城有个当侍郎的哥哥,说不定就有什么法子帮自己脱罪呢? 但当圣旨送到寻阳县的那一刻两人就彻底绝望了,此事既然已经惊动皇帝他们就是必死无疑。 王晨那是一个满脸的懊悔啊,贪那么些银子有什么用?还不是囚车送京、街头问斩? 有时候他甚至想痛骂陶玉虎几句,要不是这个家伙贪得无厌,自己还在安安稳稳的当县令呢。 他们两是囚犯,没资格住客栈房间的,就这么露宿囚车、饱经风霜,又饿又困。 大腹便便的陶玉虎缩在狭窄的囚车内怎么站都不舒服,一双腿直打摆子,失去往日光芒的双眼漫无目的的看着远处。 就在某一刻,他好像看到有颗脑袋探出了院墙,正朝院内张望。 陶玉虎浑身一颤,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使劲瞪大双眼想要看个清楚。 边上的王晨也发觉了异样,顺着陶玉虎的目光看去,愕然的张了张嘴巴,但没吱声。 真的有一颗脑袋从院墙背后探了出来,一双凌厉的眼眸缓缓扫视,最后与陶玉虎对在一起。 四目相对,夜风拂拂。 露出身子的黑衣人竟然朝陶玉虎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陶玉虎的眼眶瞬间湿润,满脸肥肉都在激动的颤抖。 他知道这是哥哥派人来救他了,到底是亲兄弟啊! 在两人激动而又震惊的目光中,接连有十几名黑衣人敏捷的越过高墙,稳稳落地,人手一把弯刀,只看一眼就知道是精锐好手。 陶玉虎心里美滋滋的,看来为了救出自己,哥哥下了血本啊。 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分出几人守住后院的出入口,还有几人蹑手蹑脚的走向昏睡中的刑部差役。 “呼噜呼噜~” 鼾声一如既往的响亮,几人浑然没感觉到死亡的逼近。 四名黑衣人,一人一刀,同时往差役的脖颈处靠。 估摸着是冰凉的刀锋让某个差役感觉到了不适,摸了摸脖子不耐烦的睁开了双眼。 映入他眼帘是一张黑布蒙面的面庞,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眸露在外面提溜直转,宛如鬼魅。 一股恐惧瞬间袭遍全身: “你……” “噗嗤噗嗤~” 四柄弯刀同时挥动,刀锋轻飘飘的割破了血管,几名衙役当场毙命,。 陶玉虎那叫一个解气啊,这几个家伙一路人没少欺负自己。 杀得好! 一名黑衣人直接来到了陶玉虎的囚车前,沉声问道: “敢问是不是陶家主?” “对对对,我就是陶玉虎!” 大胖子拼了命的点头: “是不是我哥让你们救我来了?几位兄弟辛苦了,赶紧把我放出去,这两条腿早就不听使唤了。” 半辈子都在享福的陶玉虎哪儿吃过这个苦啊,早就撑不住了。 杀刑部差役、劫走死囚那都是顶天的大罪,但陶玉虎完全没有想过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活命! 边上的王晨赶忙说道: “陶兄,带上我一起啊!别留我在这等死!” “放心,呵呵,当然带上你!” 陶玉虎乐呵呵的,冲着黑衣人直努嘴: “赶紧把我们弄出去啊,马上刑部那些人就要发现了。 放心,等我出去后一定亏带不了……” “噗嗤!” 话都没说完,一柄锋利的弯刀就捅进了陶玉虎的胸口,笑声戛然而止。 “你,你们……” 陶玉虎瞪大着双眼,瞳孔中满是绝望与不可置信。 哥哥派出来的人怎么会杀自己? 为什么? 鲜血顺着刀锋一点点低落在地,笼罩在黑子之下的杀手狞笑一声: “陶家主若是有什么话,带到地底下跟阎王说吧~” “噗嗤~” 弯刀拔出,硕大的脑袋倒向了一边。 在寻阳县为非作歹、不可一世的陶玉虎就这么嗝屁了。 下一刻,冰冷的眼眸扭过头来,直勾勾的看向目瞪口呆的王晨。 王大人浑身一哆嗦,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杀,杀人啦!” 第451章幕后主使 “杀啊!” “围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袭击刑部车队,知不知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给我杀,记得留几个活口!” 愤怒的嘶吼声充斥着客栈,兵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顺带着打乱了这座小镇的宁静。 王晨的一声嘶吼虽然没能保住自己的命,但却惊动了刑部的差役,一个个从睡梦中惊醒,扑向神秘的黑衣人。 客栈掌柜被吓得瑟瑟发抖,缩在屋子里都不敢露头。 他们从来没想到有人敢在京城附近袭击官府车队,所以一开始措手不及,有些混乱。 但刑部派出的都是精锐,很快就稳住局面开始反击。 出人意料的是这些黑衣人并没有逃跑的打算,在杀了陶玉虎和王晨之后竟然转头攻向了客栈。 并且目标不是那些刑部的官吏,而是随着他们入京作证的平民百姓! “拦住他们!杀!” “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们要杀人证!保护好百姓!” “当当当~” “噗嗤噗嗤~” 黑衣人虽然悍不畏死,但毕竟寡不敌众,约莫半个时辰,客栈中的激战就宣告结束。 空地中央摆着十几具尸体,鲜红的血迹异常刺眼,站在边上的蔡象枢浑身气得发抖。 死的这些全都是老百姓,他们一番好意跟着刑部入京作证,指证陶玉鼎,却不想死在了半路,蔡象枢怎么跟他们的家人交代? 陶玉虎和王晨也死了,临死前惊恐的眼神还没合上,躺在地上惨兮兮的。 刚刚王晨让陶玉虎带着他一起走。这下两人真的一起走了。 “混账,一群废物,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蔡象枢对着那群刑部的差役破口大骂: “几十号人连老百姓都保护不了,竟然让杀手毫无阻碍地就闯了进来。 朝廷花了这么多银子养你们,就是这么办差的?饭桶!” 差役们一骂一个不吭声,委屈巴巴,鬼知道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光明正大地袭击刑部车驾,看不见门口还插着刑部的官旗吗? 蔡象枢虽然入京做官没多久,但这几个月精明强干,办事得力,颇受尚书与侍郎的喜欢,且铁面无私,谁敢顶嘴啊。 “好了,蔡大人消消气。” 沙义从后面缓步走出: “人死不能复生,你再骂他们也没用,兄弟们这阵子查案辛苦,你也多体谅体谅。” “唉,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蔡象枢依旧愤愤不平: “陶玉虎和王晨都死了,这些证人也死了大部分,还怎么给陶玉鼎定罪? 您说这些黑衣人到底是何身份?敢在京城周边动手?” 沙义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 “你觉得呢?” 蔡象枢冷着脸说道: “要想知道是谁干的,就该想想什么人从中受益。 陶玉虎与王晨二人虽然在寻阳县养着一些家丁,但光靠那些人绝不敢袭击官府车队,更没有这么好的身手。 这些黑衣人看起来更像是冲着证人来的,杀陶玉虎和王晨不过是顺带手。 而证人入京,是为了指证陶玉鼎,所以此事应该是杀人灭口!” “噢?” 沙义思索起来:“蔡大人的意思是,这些人乃陶玉鼎所派?” “没有真凭实据,下官不敢妄言。 更何况陶玉鼎已经被软禁在府中,有没有能力派出这些人还不确定。 下官只觉得陶玉鼎的可能性最大!” 蔡象枢心底有一个疑问,就算是陶玉鼎派出的人,他们又是怎么知道刑部会下榻这家客栈? 沙义沉默不语,好像在思考什么。 “大人,抓到一个活口!” “跪下!” 两名差役拖着一个黑衣人走了过来,黑纱早已被扯下,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这家伙在激战中受了伤,大腿正不断往外渗出血迹,模样十分凄惨。 蔡象枢的目光陡然一亮,喝道: “大胆反贼,竟敢袭击刑部车驾! 说,是谁指使你们来的!” “我呸!” “杀了我!” 黑衣人还真是个硬汉,竟然昂着头吐了口唾沫,浑然不惧。 “好,有种。” 蔡象枢轻轻一挥手: “来人,给他上点手段!” “蹭!” 一名差役狞笑着拔刀向前,直接捅在了他的伤口处,并未深入,而是在伤口边缘来回剐蹭,将碎肉一点点割下来。 “啊~” “啊啊~” 凄厉的哀嚎声瞬间回荡在夜空中,剧烈的疼痛让黑衣人浑身抽搐,冷汗湿透了衣衫。 “说不说?” 蔡象枢再度问了一句: “只要如实回答,本官或许可以保你活命!” “嘶,嘶~” 黑衣人一边抽搐一边死死咬紧牙关,貌似准备顽抗到底。 站在一旁的沙义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不错,有骨气,很久没见过这么硬气的汉子了。 但本官想告诉你,在刑部手中硬气是没有用的。 咱们刑部的人不仅擅长查案,更擅长刑讯拷问。 你现在不说不要紧,等进了刑部的大牢你就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到时候想死都难。 现在说,不敢保证你能活,但本官肯定能保证你少受点皮肉之苦。” 这番话让黑衣人的眼眸中出现了恐惧,在片刻的犹豫之后他努了努嘴唇: “是陶,陶大人。” “大点声!” “户部侍郎,陶玉鼎陶大人派我们来的!” 这句话清清楚楚的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差役们目光震惊。 堂堂一部侍郎竟然敢做出这种事! 诛九族的大罪啊。 唯有蔡象枢的脑子还算清醒,冷喝道:“可有物证!” “没有。” 这下蔡象枢犯了难,没有物证的话也不能完全信他的一面之词啊。 “蹭。” 刚刚还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突然猛得向侧面一撞,推开了身边的差役,踉踉跄跄的往前方院门口跑去。 “想跑?” 沙义冷笑一声: “杀了他!” 几名差役闻令而动,握刀前冲。 蔡象枢目光一惊,急声喝道: “不要杀人,留个活口!” “噗嗤噗嗤~” 话音未落,几柄刀就同时砍在了黑衣人的身上,血光飞溅,死得透透。 蔡象枢呆了,人死了还怎么作证?怎么接着往下查幕后黑手? 沙义淡淡的冷喝声响了起来: “刚刚所有人都听到了吧,杀手乃陶玉鼎所派! 立刻回京,上奏陛下,捉拿凶犯! 我刑部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不法之徒!” 第452章侍郎之争 皇城,御书房 捧着一份奏折的尘尧满脸阴沉,眼眸不停扫视,这是昨日返京的刑部侍郎沙义呈上来的。 太子与齐王今日都在场,还有一位刑部尚书、一位户部尚书,外加一个负责详细禀明情况的沙义。 虽然皇帝陛下一言不发,但屋中站着的几名臣子全都能感受到天子之怒,一片死寂。 “这个陶玉鼎目无国法、藐视天威,简直是混账!” “砰!” 尘尧将奏折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短短两三年,区区一个县令与一名商贾就兼并土地数千亩,搜刮民脂民膏,整个寻阳县难不成是他们的私产? 我大凉的子民岂能容这种人肆意欺凌! 这样的人就该杀! 还有这个陶玉鼎,好大的本事啊,被软禁在府内还能派杀手行刺,袭击刑部车队,简直闻所未闻。 平日里还真看不出来此贼如此险恶! 钟尚书,看看你用的人!” “扑通。” “臣有罪!” 钟勉倒头便跪,死死伏地: “是微臣用人不明,没能早点看透此人的狼子野心,请陛下治罪!” “哼,念你劳苦功高,治罪就免了,但你给朕记住,户部决不能再出现这样的贪官污吏! 你这个当尚书的要挑起担子!” “臣明白,谢陛下圣恩!” 钟勉有苦难言啊,本想着将此案拖一拖,看看有什么转圜的余地,谁想到事态越发恶劣。 刑部车队在京郊遇袭,杀手还在临死前招供是陶玉鼎所派,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替这位下属求情。 太子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 “父皇,这几天陶家府邸都被衙役们围着,任何人都不得出入,按理来说陶玉鼎应该无法派人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是不是再查查?” “太子殿下,您这话说得不太对吧。” 尘洛熙轻声道: “杀手交代背后主使是陶玉鼎乃是在场数十名刑部官吏、衙役亲耳所闻,这还能有假? 难不成有人会平白无故陷害陶大人?还搭上十几条人命? 还有,这些杀手被发现了还不逃,拼了命也要将那些证人杀了灭口明显是有备而来。 这些证人是来指证谁的?不正是陶玉鼎?除了他有杀人动机还能有谁? 父皇,儿臣觉得此事已经没有接着查下去的必要了。” 尘洛熙的分析让尘尧频频点头,所有矛头都指向了陶玉鼎这个倒霉蛋。 尘洛昭皱着眉头说道 “三弟,陶大人可是户部侍郎,就这么定罪岂不是丢了朝廷的脸面?” “臣倒真不这么觉得。” 尘洛熙朗声道: “陛下一向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这是明君所为。 侍郎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了陶玉鼎正好可以正朝堂之风,让百姓们知道国法之威严!” “你……” “好了!别争了。” 尘尧冷着脸打断了刚要反驳的太子,冷声道: “人证物证都有,铁证如山。朕觉得此案不必再审了! 传旨: 户部侍郎陶玉鼎藐视国法、罪不容诛,夷其三族! 陶家与罪人王晨所占田亩要还地于民,别寒了百姓的心!” “父皇圣明!” 尘洛熙率先高喝: “如此一来,寻阳县百姓必会牢记皇恩浩荡!” “陛下圣明!” 事已至此,不管是太子还是钟勉,只能硬着头皮接受这个事实了。 死就死了吧,再接着违抗圣意,怒火就要撒在他们头上了。 “父皇。” 尘洛熙躬身道: “儿臣觉得给陶家定罪是次要的,眼下该考虑的是由何人接任空出来的左侍郎一职。 赈灾一事虽然告一段落,可还有很多后续事宜需要处理,没人管着迟早生乱。 再说了,户部是我大凉朝的钱袋子,侍郎这么重要的官位总不能空着吧?” 尘洛熙的面色陡然一变,他一开始以为自己这个三弟今天是冲着扳倒陶玉鼎才来的,合着是惦记上了户部侍郎。 这要是让三皇子一派的人上位,自己不就吃了大亏? “唔,有道理。” 尘尧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先看向了钟勉: “钟大人,你主管户部,可有合适的人选。” “额,这个。” 突然被点名的钟勉极为隐晦地看了一眼太子,犹豫片刻回道: “请恕老臣昏聩,陛下突然发问一时真想不出该由何人接任。” 太子赶忙说道: “陛下,户部侍郎是要职,或可容钱大人回去想想,再举荐人选。” “哎,钱大人没有合适的人选,儿臣这倒是有一个。 此人出任户部侍郎,极为合适!” 尘洛熙笑眯眯的,气得太子牙痒痒。 “噢?” 尘尧大为好奇:“说来听听。” “现任户部清吏司左执事,从四品沈儒沈大人。” “沈儒?” 尘尧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此人不正是负责这次京畿赈灾的户部主官吗?朕记得他差事办得极好。” “父皇好记性。” 尘洛熙笑道: “不满父皇说,前些日子儿臣离京去受灾郡县转了转,所过之处老百姓对沈大人感恩戴德、赞不绝口。 再加上平日里沈大人在户部办差尽心尽力,清廉之名谁不知道? 这样的国之能臣,理应升官。” “父皇。” 尘洛昭犹犹豫豫的说道: “沈大人确实精明能干,但他现在只是从四品,直接提拔为正三品是不是过快了?” 尘洛熙提出的这个人选让太子和钟勉微微松了口气,这个沈儒他们还是了解的,刚正不阿、两袖清风,并不是齐王府的心腹。 沈儒上位,勉强能接受。 “哎,这倒是无妨。” 尘尧面带笑容的说道: “官位本就是有能者居之,赈灾的奏折朕都看了,这个沈儒每到一处都尽心尽力、安抚百姓。 让流民得以归家、让饥民能够果腹,我大凉朝就需要这样的人,比起陶玉鼎这种败类好多了。 熙儿这个人选举荐的很好啊,深得朕心!” “谢父皇夸奖!” “那就这么定了吧!” 尘尧大手一挥: “下旨,加封沈儒为正三品户部左侍郎! 都退下吧!” “臣告退!” 几人躬着身子,慢悠悠的退出了御书房。 两位皇子就像是约好的一般,慢了一步并肩而行。 太子殿下目光平静,冷声道: “刑部这次办差真是干净利落,三弟好手段啊~” “呵呵。” 尘洛熙微微一笑: “谁让这个陶玉鼎丧尽天良呢? 阎王叫他三更死,他就活不到五更!” 第453章我真不是故意的 “顾兄这座将军府的装饰颇为朴素啊,满京城达官显贵的府邸我去过不少,你这里最为清爽。 也没几个仆人,我看端茶倒水、打扫庭院的好多都是你从北境带来的边军。” 尘洛熙的身影出现在了平北将军府内,走走停停,这儿看看那儿瞧瞧,这算是他第一次进顾思年的府邸,一身六爪蟒袍与这座简陋的将军府显得格格不入。 “殿下说笑了,我区区一名边关武将算什么达官显贵?” 顾思年陪在一旁笑道: “最为清爽,殿下说话就是有学问,倒不如说我的将军府最为清贫,一穷二白。” 顾思年入京之后也陆陆续续去过不少人的府邸,别管官大官小,反正府中假山流水是一样也不缺,各种稀奇古玩也摆得到处都是,只有他,满府上下找不出一个值钱的物件,只有各种各样的兵器。 “哈哈哈!” 尘洛熙乐得仰天大笑: “顾兄啊顾兄,你这性子本王是真喜欢,不惺惺作态,大大方方,你这样的人在这座官场少见咯! 不过你这宅子真不错,有一股武人习气,看着很舒服。” “哈哈,殿下喜欢就好,咱们还是屋中详谈吧。” 顾思年伸手一招: “殿下前面请!” “顾兄请!” 屋中早已有仆人备好了茶水,涓涓热气在空中翻滚,顾思年面带微笑: “咱将军府里没有美酒,只有北境带来的粗陋茶叶,殿下可千万别嫌弃。” “北境的茶?那我还真要尝尝” 尘洛熙有些好奇的端起茶杯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唇,啧啧称奇: “不错啊,苦中带香,涩中带甜,依我看不比那些名贵茶叶差。 顾兄这茶叶有多的?走的时候给我备点?” “哈哈,这玩意又不值钱,只要殿下喜欢要多少有多少。” 顾思年朗笑一声,寒暄几句之后便直奔主题: “殿下可是大忙人,平日里要帮着陛下处理政务,今日突然登门是有事吧?” “呵呵,没什么其他事。” 尘洛熙微微一笑:“今日特来谢过顾兄。” “谢我?” 顾思年大为好奇:“此话从何而来?” 尘洛熙放下手中茶杯,正襟危坐: “顾兄是爽快人,本王也不拐弯抹角。 我与太子的关系满朝皆知,顾兄肯定也明白。 钟勉是太子提拔起来的,他与东宫的关系顾兄早就知道。户部是我大凉朝的钱袋子,也是他太子的钱袋子,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没办法往里面安插人手。 寻阳县一案是顾兄告诉本王的,正好被我抓住个契机,借此案一举扳倒了户部侍郎陶玉鼎、扶持沈儒上位。 虽然沈儒不是我齐王府的人,但以沈大人的性格也绝不会成为太子的人,日后户部再想肆无忌惮的行事那就不可能了,所以这一局算是我赢了。 是不是该谢谢顾兄?” “哎哎,王爷误会了,真的误会了。” 顾思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么多,什么太子啊、齐王府啊,我只是觉得寻阳县陶家为非作歹、欺凌百姓、实在可恨,这才与殿下提了一嘴。 若殿下因为此事要谢我,那大可不必。” 尘洛熙故作深沉: “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顾思年拍着胸口应道: “真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尘洛熙抄着手,目光微微一挑: “顾兄,问你一句真心话。 若是让你选一人辅佐,你会选太子还是我?又或者说,你更希望谁成为大凉的太子?未来的皇?” “微臣惶恐!” 顾思年目光陡变,蹭的一下就坐了起来,深深弯下了腰肢: “储君之位乃是国本,下臣岂能妄言?请恕臣无法回答。” “哈哈哈,顾兄莫慌。” 尘洛熙并未恼怒,反而是朗声大笑: “玩笑罢了,随口一问!顾兄莫要放在心上。” “王爷真是吓死我了。” 顾思年惶惶不安的站直了腰,好像被吓得不轻。 “从军之人不至于如此胆小吧?” 尘洛熙随意的抿了口茶: “反正我有句话送给顾兄,若是顾兄日后想开了,齐王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我尘洛熙也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 太子能给你的,我齐王府都能加倍给你,以将军之才,不该只当一个平北将军。” 顾思年就这么低着头并未吱声,这种话记在心里便好,无需言明。 “哈哈。” 尘洛熙顺势起身: “行了,今日待的时间也不短了,该回府了。 东西呢?” 尘洛熙突然伸出手掌,像是个来要账的大爷。 顾思年满脸困惑: “额,什么东西?” “茶叶!” 尘洛熙一瞪眼:“顾兄难不成要赖账!” …… 顾思年前脚刚把三皇子送走,没过一会儿刑部蔡象枢就登门拜访了。 蔡象枢这阵子可是京城的红人,区区一个从四品的刑部清吏司左执事,愣是扳倒了户部侍郎,而且人证物证查得明明白白,呈上去的案状连陛下看了都称赞不已,俨然成了刑部的能吏。 但一到将军府蔡象枢就闷闷不乐地坐了下来,一张国字脸上写满了愁容。 顾思年一边给他泡茶一边笑道: “蔡大人这是怎么了?寻阳县一案你查得漂亮,擢升清吏司执事,官升正四品,不是喜事吗? 实话告诉你,前两天我在朝会上撞见你们唐大人,他提起你可是赞不绝口啊,日后你在刑部的路好走得多。” “正四品也好,从四品也罢,都是为朝廷办差,为百姓谋福,在蔡某看来并无不同,无非是名头不一样了。” 蔡象枢喃喃道: “蔡某忧心的事寻阳县一案啊。” “寻阳县一案?” 顾思年很是好奇的坐了下来: “此案不是已经结了吗,陛下都定案了。 陶玉鼎、陶玉虎、王晨三人皆已伏法,罪有应得,按我大凉律陶家也满门抄斩。 被陶家还有王晨强占的那些农田陆陆续续还给了百姓,来年他们可以接着耕种,这种好结果还有什么值得忧心的?” “结果自然是好的,但蔡某忧心的不是这个。” 蔡象枢皱着眉头说道: “刑部车队遇袭,黑衣人杀了人证一事,我怀疑不是陶玉鼎干的,而是另有其人!” 顾思年的手掌猛然一顿: “另有其人?” 第454章党争 “蔡大人,您说这话可有证据?” 顾思年眉头紧凝:“袭击刑部车驾乃是大罪,若无实证,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 “唉,若是有实证我也就不跟顾将军您在这叨叨了,直接去抓人不就行了?” 蔡象枢苦笑一声: “这只是我的猜测。 但是吧,一来我觉得陶玉鼎一个户部侍郎,哪儿来的本事培养出那么一帮身手高强的家丁护卫?二来是就算要杀人灭口,他不该派人倾力一击吗?为何就派出区区十几人?三来我去大理寺那边打听过了,这阵子陶玉鼎被软禁在府中,并没有任何人出入陶府,那他的消息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还有,我刑部车队露宿客栈是沙大人临时起意,一开始并不在我的计划之中,他们为何能刚刚好埋伏在客栈之外?就像是早就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一样。 这一个个疑点让我忧心不已啊,总觉得这幕后还有古怪。 黑衣人唯一一个活口最后也被杀了,让我根本没法继续往下查这个案子,唉~” 蔡象枢连连叹气,这家伙干的是刑部差事,凡事都想弄个刨根问底,现在黑衣人的疑点让他如鲠在喉,哪哪都不舒服。 顾思年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轻声道: “蔡大人也不要想太多了,这些疑点都是推测,算不得数,假如陶玉鼎平日里藏得太深,看不出来呢? 还有这些黑衣人,或许是从寻阳县的时候就跟着你们,一直等到露宿客栈才找到了动手的机会。” “将军这么说倒也有理。” 顾思年的解释让蔡象枢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狠狠的甩了甩脑袋: “算了,暂时不想这事了,再怎么说这个陶玉鼎也是罪有应得,你都不知道寻阳县的百姓们被陶家迫害成什么样子,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这些混账!” 顾思年笑了笑: “所以大人这位清吏司执事以后肩上的担子可就重了啊,为民伸冤,为百姓做主就靠您了。” “放心吧将军,谁若是犯了罪,我蔡某见一个抓一个!” 蔡象枢起身而立,一拱手: “告辞!” “大人慢走!” 蔡象枢的身影缓缓离去,顾思年脸上的笑容却逐渐转圜为一种阴霾,冷喝道: “小六子!” “在!” “去一趟梦回阁,让他们查查黑衣人袭击刑部一事到底有没有隐情!” “诺!” …… 七八天后,梦回阁的一封密信送到了平北将军府。 顾思年满脸阴沉的坐在椅子上,第五南山握着那封信细细端详,目光微震: “真想不到啊,那些黑衣人竟然是刑部侍郎沙义派出去的!” 经安凉阁那边的密探安插,刑部左侍郎沙义携圣命出京,并没有第一时间赶赴寻阳县,而是出城之后拐了个弯,去了一座不起眼的小镇子。 然后梦回阁拿着那些黑衣人的画像去镇上暗暗查访,发现沙义抵达小镇的前一天这些黑衣人也到了这,有百姓看见沙义似乎与这些人暗中见了面。 再加上刑部车队露宿客栈又是沙义临时起意,黑衣人刚好埋伏在这,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些细微的线索足以证明黑衣人就算不是沙义指使的,也绝对与他关系匪浅,与陶玉鼎则是半点关系也没有。一桩大罪扣在陶玉鼎的头上属实有些冤枉。 “怕不是沙义啊。” 顾思年喃喃一声: “他的背后应该是三皇子,尘洛熙!” 第五南山微微点头: “那是自然,他是刑部侍郎,知道这么做是掉脑袋的大罪,背后没有三皇子撑腰他怎么敢干?” “我明白了,我全都想明白了!” 顾思年猛然起身,踱步喃喃: “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杀人灭口的受益方是陶玉鼎,人死了他就可以脱罪,所以才觉得是太子一党为保陶玉鼎而铤而走险。 实际上我们忽略了若是行动暴露、陶玉鼎就会必死无疑,真正的受益方实际上是三皇子一党! 你想,从之前刑部拿到的罪证来看,陶玉鼎虽然有罪,但绝大部分事情都是王晨与陶玉虎所为,只要太子与钟勉二人力保,陶玉鼎最多被判个包庇治罪,弄不好就平安无事的过来了。 可现在他顶着一个袭击刑部车驾的罪名那就是滔天大罪,必死无疑!” “没错!” 第五南山目光微凝: “用十几名暗中豢养的死士演了这么一出戏就为了彻底扳倒陶玉鼎,撕开户部的口子,这位三皇子的手段不可谓不狠啊。”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实在是可恶! 王晨与陶玉虎罪有应得、死不足惜,可那些老百姓是好心好意跟着刑部入京作证,不明不白的就死了,死得太怨了!” 顾思年满脸的愤怒,百姓何罪之有?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这就是党争。” 第五南山面无表情的说道: “不管是三皇子还是沙义,他们这些人的最终目的都是那把龙椅,至于为了坐上龙椅需要死多少人,与他们并无关系。 大哥,那这件事你要告诉蔡大人吗?” “不不不,不能告诉他。” 顾思年连连摆手: “蔡象枢那个刚正不阿的性子若是知道此事一定会闹翻天,可黑衣人尽数死绝无凭无据,没有证据此事就只能是猜测,说出来没有半点益处。 而且还会暴露梦回阁的身份,这是万万不可的。” “和我想的一样。” 第五南山轻叹一口气: “古往今来,一旦牵扯到党争之中就再难脱身了~” 顾思年目光微凝,盯着地砖发呆,良久之后问道: “前些日子尘洛熙问我,若是让我在他和尘洛昭之间选一人做储君,我会选谁。 你怎么看?” “他们两?呵呵。” 第五南山冷笑一声: “此案事发后,太子半点也没考虑过寻阳县百姓的感受,只顾着维护手底下的人。 难道在他手底下就只有一个陶玉鼎?定然还有不少陶玉鼎这样的败类!他若是当了皇帝,天下能好得了? 还有这位齐王,表面上看起来冠冕堂皇,没有架子,可背地里为了党争随随便便就杀了老百姓,也好不到哪儿去! 依我看,这两个人都不配当皇帝!” “他们不配,那还有谁可以吗?” 第五南山突然一笑: “我还真有个人选。” “巧了,我也有一个~” 两人一个对视,同时张口: “尘风!” 第455章你想不想当皇帝 梦回阁四楼一间隐蔽的包房内,尘风端着一杯酒漫不经心地说道: “说吧,今日怎么又找我来了?我堂堂一位皇子,整日出入青楼可不好啊,传出去让人怎么看我?” “得了吧你。” 顾思年翻了个白眼: “你走的又不是正门,谁知道你来了梦回阁? 再说了,文武百官见过你六皇子的屈指可数,谁管你是不是去了青楼,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为了便于尘风与顾思年在梦回阁见面,柳尘烟特地在后巷开了一座隐秘的小门,尘风进进出出的绝对不会有人察觉。 顾思年是一顿冷嘲热讽啊,气得尘风牙痒痒。 可恨,自己在顾思年这儿从来都没得到皇子该有的待遇。 “切,懒得跟你斗嘴。” 尘风撇了撇嘴: “我猜你今天是来报喜的吧? 寻阳县一案尘埃落定,陶玉鼎两兄弟还有王晨尽数伏法。沈大人接任户部左侍郎,蔡大人也升了半阶成了刑部清吏司执事,京城周边的大案要案都归他管了。 若是我记得没错,你与这两位的交情挺好吧?那位沈大人一上任就立马将北境阵亡将士的抚恤银给发下去了,你心也算定了。” “哎呦,不得了。” 顾思年笑道:“你整天闷在皇宫里知道的事情不少啊。” “那是,我大小也是个皇子好不好?” 尘风得意洋洋的挑了挑眉头:“虽然比不上老大老三那样耳目众多,但多多少少能听到一些消息。” “呵呵,不过今日还真不是道喜的。” 顾思年摇了摇头,递过一张信纸:“给,看看。” “这是啥?” 尘风好奇的接过信纸扫了几眼,越看脸色越差,笑容逐渐消失。 这信中正是梦回阁查出的黑衣人行凶一案,矛头直指刑部侍郎沙义与三皇子尘洛熙。 “这,这真是老三干的?” 尘风张口闭口老大老三,在他心里对这两位皇兄可没什么好感,更提不上尊重。 “这种事当然查不出真凭实据了,但这么多线索都指向沙义,不是他又能是谁?” “妈的,无法无天!” 尘风破口大骂: “与其说是沙义,你不如直接说是尘洛熙! 这些人为了党争真的是不择手段,连无辜的老百姓都杀!实在是可恨!几年前我还没离京就知道他们这两兄弟斗得很,没想到如此险恶。 顾兄,此事你打算怎么办?” “算了。” “这么多人命,就这么算了?” 尘风眉头一皱:“这可不像是你的性格啊。” 顾思年轻声道:“你看到的这些都是梦回阁密探暗中查到了,根本就无法作为证据。 平白无故指责一个刑部侍郎,甚至去针对一个皇子,你让陛下怎么想?无凭无据,只能算了。 说句不中听的,把这个消息捅出去百害而无一利。” “可,可我不甘心!” 尘风愤愤不平的说道: “这次算了,下次呢?他们两就这么斗下去,以后害得冤死多少老百姓?更不知道要把多少贪官污吏弄到朝堂上去。长此以往,江山社稷怎么办!” “你问的好,大凉的江山社稷怎么办?” 顾思年沉声道: “为了储君这个位子,他们两势必越斗越狠,不管他们谁成了储君当了未来的皇帝,这天下都只会越来越糟。” 尘风突然沉默了,转头看向顾思年: “以你的才能与手中的兵权,东宫与齐王府怕是都对你抛出了橄榄枝吧? 你这样的人谁不想拉拢。” “是,不管是东宫与齐王府都在对我示好。 太子隔三差五就请我去东宫坐坐,三皇子更是直言不讳,想要与我深交。” “那顾兄能不能告诉我,你会选择他们两中的谁?” “他们两?呵呵,太子纵容属下贪赃枉法、齐王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肆意戕害百姓。 所以,我都不选。” “顾兄你想得太简单了。” 尘风苦涩一笑:“身处朝局,谁也不能置身事外,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将会被牵扯到储君党争之中。 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终究要选一个的。” “我知道。” 顾思年笑着说道: “所以我另有人选。” “额,是谁?” 尘风一脸错愕,京城排得上号的皇子就这么两个,除了太子和三皇子顾思年还能辅佐谁? 顾思年用一种极为平静的目光看向尘风: “你有没有想过,当皇帝?” “轰!” 短短几个字让尘风浑身一震,他明白了,顾思年要选的储君是他自己。 屋中死寂,二人无言。 沉默许久,尘风缓缓开口: “顾兄,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别的皇子都想着当皇帝,但我尘风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 驰骋沙场、横刀策马才是我的心愿。击退外敌、收复北荒更是我毕生的梦想。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想争这个储君之位也是不可能的。这些年我的经历你都明白,父皇对我不闻不问,储君? 呵呵,我能在这座皇宫里待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可你姓尘!” 顾思年陡然加重了语气: “你别忘了这是你尘家的江山,为社稷谋福、为百姓谋福是你尘姓之人的责任! 如果说现在的太子有贤明圣君之风,你日后当个镇守边关的武将没有任何问题,可你看看太子与齐王,他们两哪有一点贤君风范? 你在边关待了多年,应该知道这些年我朝国力日渐衰弱,外敌虎视眈眈;文武百官结党营私,为公为国者寥寥无几,只知党争,不顾百姓死活。 长此以往结果只有一个: 那就是亡国! 你身为尘姓子孙,难道要熟视无睹? 这种时候不争不抢,那就是懦夫!” 顾思年喷了尘风一脸的唾沫星子,甚至连亡国这两个字都要说出来了,但凡被其他人听到,顾思年这颗脑袋铁定没了。 尘风被喷得一愣一愣,好奇的问了一句: “可你为什么选我? 这些年来我只知征战,朝堂事务一窍不通,论处理政务,我远不如他们两。” “政务不通可以学,这都不是难事。” 顾思年放缓了语气: “但你秉性纯良、心系百姓,这一点是太子与齐王这辈子都学不会的。 不是我和你私交深厚才选你,而是只有你可以当此大任!” “储君之争,何其难啊。” 尘风喃喃道: “不管是东宫还是齐王府都聚集着一帮大臣,两方势力如火如荼的斗了这么多年,根基深厚。 但是我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只认识顾兄一个。 没有朝臣相助,没有实力根基,想要争太子之位,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些事交给我就行。” 顾思年沉声道: “你只需要告诉我,愿不愿意争!” “顾兄。” 尘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 “储君之路步步惊险,稍有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你当真要陪我踏进这个泥潭?” “是!因为我信你!” 顾思年紧盯着尘风的眼眸,对这个同袍兄弟充满了期待。 “争!” 在良久无言只有尘风突然握紧了拳头: “那我尘风就为天下的百姓,争一争!” 第456章阔绰沙公子 “铃铃~” “好!彩!” 婉转悠扬的琴声在梦回阁中回荡着,引来阵阵喝彩声。 美姬端坐高台,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琴声如梦如幻,台下的客人们拼了命地鼓掌,更有甚至会在高兴之余打赏银两,惹来姑娘的一阵媚眼。 大厅上方便是一层层阁楼,沿着栏杆周边隔出了一间间包房,然后用白纱笼罩在窗台边,包房里的客人可以很好地欣赏台下的景象,但大厅里的客人却看不到包房分毫,极大地保护了客人的隐私。 楼下的大厅是一个价钱,楼上的包房可就是另一个价钱了,都说梦回阁是个销金窟,以顾思年的平北将军的俸禄可来不起这地方几次。 此刻顾思年就趴在四楼包房的边缘瞅着楼下,笑道: “柳姑娘教出来的女子就是不一样,光靠这一手琴艺就足够在京城混饭吃了,更别提个个仪态万千,风姿绰约。” 梦回阁所有的女子都是柳尘烟一手调教出来的,琴棋书画那是信手拈来,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让那些客人心甘情愿地花银子。 “呵呵,小女子就当将军在夸我了。” 柳尘烟掩嘴轻笑: “这些京城的达官显贵们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说白了,他们要的不过是一种氛围。 梦回阁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感受到和其他地方与众不同的氛围,琴声能让人舒缓、能让人悲伤、也能让人兴奋,多好~ 我这儿的姑娘卖艺不卖身,自然要有寻常青楼比不过的长处。” 柳尘烟可是正儿八经将梦回阁当成一门生意来做的,因为梦回阁的生意越好,能打探到的消息就越多。而且它的名气越大反而越安全,因为不管是谁都想不到青楼的背后藏着一个暗探机构。 两人闲聊一会儿之后柳尘烟轻声问道: “你真的决定扶植尘风去争大凉太子之位了吗? 这条路踏上去可没有回头路了,如今太子与齐王都不知你的本心,所以视你为上宾、百般拉拢。 日后一旦发现你是在扶植六殿下,那你的处境会比现在要危险得多。 从我安凉阁搜集到的情报来看,这两位皇子可都不是擅长,一旦出手那就是奔着弄死你去的。” “这条路不得不走啊,再难又有什么办法?” 顾思年苦笑一声: “别想那么多了,至少眼下尘风不声不响,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咱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让这座朝堂多一些板荡忠臣,至于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你们安凉阁可得多帮帮我啊,一个人是真不行。” “那是自然。” 两人相视一笑,接着欣赏优美的琴声。 “好,彩!” “啪啪啪!” 一曲落罢,又传出了满堂喝彩。 “哈哈,这曲子弹得好,来人啊,给本公子去赏这位姑娘黄金十两!” “谢公子!” 这么大的手笔自然招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开口的那位公子哥趴在二楼的窗台边,脸上挂满了笑容。 弹琴的那位美姬很懂男人的心思,挑眉一笑: “既然沙公子出手这么大方,那小女子就为公子再弹一曲! 诸位客官,你们可得好好谢谢沙公子啊。” 梦回阁可算是给足了他面子,公子哥只觉得自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立马大手一挥: “来人,每桌都上两壶美酒,算是本公子请的!大家喝个痛快!” “彩!” “不愧是沙公子,谢过沙公子!” 全场的喝彩声让这位公子哥笑意盎然,一种人上人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顾思年大为好奇: “这个沙公子是何方神圣,大方得很啊。” “沙康,刑部侍郎沙义的儿子。” “竟然是沙义的儿子?这般嚣张跋扈的性格看起来与他爹截然不同啊。” “爹是爹,儿子是儿子嘛。” 柳尘烟早就对这些人的身份了如指掌,有条不紊地说道: “这位沙公子可是我梦回阁的大主顾,每次来都出手阔绰、一掷千金。这家伙也是绝了,不爱女色就好面子,别人夸得越狠他就越开心,越开心花的银子就越多。 开业到现在光他一个人在我梦回楼就花了好几千两银子。” “这么多?” 顾思年瞳孔一缩: “乖乖,真是个冤大头啊。” “哎,你怎么说话呢?” 柳尘烟嗔怪道:“人家可是咱梦回阁的衣食父母! 他爹是正三品啊,你也是正三品,你瞅瞅人家花银子的手笔,你再看看你抠搜的样子。” 柳尘烟可是最早在琅州认识顾思年的那批人,知道顾思年这家伙花钱省得很,至少来了梦回楼这么多次一两银子都没给过,全是白吃白喝。 “哈哈哈,哎啊,咱们谁跟谁啊。” 顾思年刚笑了一半突然停住了: “不对啊,沙义的俸禄和我一样,平日里这位沙大人在外的名声也算清廉,从未听说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产业。 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给他儿子挥霍?” 柳尘烟的眉头突然一皱: “你的意思是?沙义身上有问题?” “很有可能啊~” 顾思年冷笑一声: “去,好好查查,这位刑部侍郎的屁股真不一定干净。” “好。” 柳尘烟收起了笑容:“我立刻就让人去办。” “行,那我就走了。” 顾思年伸了个懒腰,一拱手一抱拳: “就祝柳姑娘生意兴隆!哈哈哈!” 伴随着一声朗笑,顾思年头也不回的跑了,反正是一两银子也不给,只留柳尘烟在原地凌乱。 …… 顾思年领着小六子和宁铮两个人一路出了梦回阁的大门,穿梭于百花巷之间,身侧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如此繁华的景象在别的地方可是难得一见。 “来人啊,给我打!揍死这个不开眼的家伙!” “区区二百两银子就想从我翠微坊把人带走,这不是开玩笑吗?” “狠狠的打!” 几人刚走出没多远,就被路边拥挤的人群吸引了注意力,本着看热闹的原则他们费劲巴拉的挤进了人群之中,好奇的张望。 七八名五大三粗的壮汉将一男一女围在当中,凶神恶煞,一顿拳打脚踢。 女孩的年龄相当小,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胆小的蜷缩成一团,眼中含着泪水,男的瘦瘦弱弱,也很年轻,死死的将小女孩护在身下,任由拳头般的雨点落在自己身上,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顾思年本来还在疑惑为何要当街打人,可当那名年轻男子转过脸时他陡然一惊: “咦,怎么是他?” 第457章司家兄妹 “竟然是他!” 被几名彪形大汉殴打的不是别人,正是顾思年第一次进入皇宫时带路的那名小太监: 小全子。 那是顾思年对这名聪明伶俐的小太监印象深刻,但一个司礼监的近侍怎么会在宫外?而且还被人殴打,顾思年一时间有些蒙。 翠微坊的老妪插着腰,老气横秋的说道: “小子,现在知道我们的厉害了吧?今日就这么明明白白的跟你讲吧,二百两银子你是绝对不可能把人带走的。” 小全子硬着头皮问道: “那你说个数!” 老妪竖起一根手指,鼻孔朝天: “一千两,只要你能拿出一千两白银,人现在就带走。” “什么人竟然值一千两!” 围观的百姓们被这个数字吓到了,普通人一辈子也挣不到一千两白银啊。 小全子满脸悲愤,大骂道: “你这不是坑人吗! 当初我妹妹卖给你们的时候才收了五十两,半年前你们还跟我说只要两百两银子就可以赎人,我好不容易凑齐了银子过来,今日怎么就变成了一千两!” “哎,你这个年轻后生怎么这么不懂事?” 上了年纪的老妪一本正经地说道: “没错,当初咱们是五十两银子把你妹妹买下来的,可你妹妹在我翠微坊待了三年,白吃白喝白住,一毛钱银子没给咱们挣,这些年吃穿住行不花钱吗? 还有,你也知道前些日子京城周边闹饥荒,粮食布匹样样都涨价,你赎人的价格自然也得涨。 实话跟你说吧,一千两银子真不贵,已经是诚心价了。 赎不起也不要紧,哼哼,你妹妹下个月开始就得接客!” 经老妪这么一解释,周围的人都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像翠微坊这种青楼,会物色一些年幼的女孩进入青楼好好培养,等到了适当的年纪再出来接客,这种女孩往往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不然青楼可看不上。 缩在小全子怀中的小女孩果然皮肤白皙、身段纤细再配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已经初有美人之貌,怪不得当初买下来的时候值五十两银子呢,要知道寻常人家的女子顶多卖个十几二十两便顶天了。 不过这个翠微坊真是黑啊,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三年一过就想卖一千两,天底下哪有这么赚钱的买卖? “你,你们这不是无赖吗!” 小全子听到这样的歪理气得浑身发抖: “答应我的是二百两,哪有临时涨价的道理,你们信不信我去报官?” “报官?哎呦,老奴我好怕呦。” 老妪讥笑道: “你别忘了,你妹妹的卖身契还在咱们手上,你若是报官,大不了咱们就不卖了。 这样的小美人想必有很多客人喜欢,啧啧,指不定日后还能成为咱们翠微坊的头牌。” “哈哈哈!” 周围几名大汉一脸的淫笑,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们翠微坊可不是梦回阁那种卖艺不卖身的地方,只要给银子,什么事都能干。 这样的笑容让小女孩浑身发抖,目光中满是恐惧,小全子死死的搂住妹妹: “别怕,哥哥今天一定带你走!” “想带人走?没问题。” 老妪笑眯眯的一伸手: “拿银子来!” “一千两没有,只有二百两。” 小全子咬牙切齿的喝道: “今天人我一定要带走,剩下的银子欠着,以后我肯定还给你们!” “欠着?从来没听说过在在青楼赎人还要欠账的。” 老妪的脸色冷了下来: “真当老娘是吃白食长大的?来人,给我打!打得他满地找牙!” “上!” “住手!” 几名彪形大汉刚要动手就有一道冷喝声响起,众人纷纷抬头张望,只见一名年轻的公子哥站在了小全子的身边。 “顾……” 小全子目瞪口呆,刚要喊出名字顾思年就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轻轻扶着他的胳膊: “来,先起来。” 小全子愣了愣神,拉着自己妹妹站了起来。刚刚挨了一顿揍,小全子的嘴角已经渗出了些许血迹,小女孩用袖口小心翼翼的替她哥哥擦拭着伤口。 顾思年弯下腰摸了摸女孩子的额头: “别怕,我是你哥的朋友,多大了?” “十,十六。” “叫什么名字?” “司瑶。” 小女孩有些怕生,畏畏缩缩的拉着哥哥的手。 “司瑶?好名字。” 顾思年还挺喜欢这个名字,转头看向小全子: “这么说你叫司全了?” “嗯。” 顾思年在这一问一答,对面那老妪有些不乐意了: “哎哎哎,你这人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做什么的?” “我?” 顾思年微微一笑: “我是来赎人的,这小女孩我要带走。” 此话一出,站在身后的小全子与司瑶二人同时一愣,目光震惊。 “公子是来赎人的?” 一听这话老妪就兴奋起来,搓了搓手: “您刚刚听到了吧,赎人可是要一千两的噢。” “没问题。” 顾思年想也不想的就点了点头,就像一个大款: “咱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老妪都快笑开花了: “好好好,老奴看公子相貌堂堂就知道是位有钱的主,你们这些看热闹的都散了吧。 公子里面请,里面请!” 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散去,顾思年一行人则被请进了翠微坊的一间包厢,备上了好酒好菜。 不仅是负责管事的老妪,连翠微坊那名姓王的掌柜都出来了,俨然将顾思年当成了贵客。 小全子兄妹就躲在顾思年身后,一个鼻青脸肿、一个眼眶泛红,看着极为可怜。 大腹便便的王掌柜满脸笑意: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啊,咱们也顺带着交个朋友。” “交朋友就不必了。” 顾思年翘起了二郎腿: “卖身契呢?拿出来吧,咱们抓紧办正事。” “公子痛快!” 王掌柜明显也急着赚银子,赶忙从怀中掏出了司瑶的卖身契: “不知公子打算如何付钱,现银还是银票?” “哎啊,不巧。” 顾思年装模作样的摸摸这摸摸那: “今日出门刚好没带银子,银票也没有。” 王掌柜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这位公子该不是逗我们玩的吧?咱翠微坊虽然不是什么大店,但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就是!” 那名老妪也跟着叫了起来: “刚刚看你们就不像什么好人,若是敢耍我们,今日就别想走出翠微坊的大门了!” 房门之外响起了一阵低沉的脚步声,明显有不少人堵在了门口,随时就会冲进来暴揍顾思年一顿。 到底是做皮肉生意的,眼睛里只有钱,翻脸比翻书都快。 “哎,别急嘛,没说不给啊。” 顾思年笑眯眯的说道: “你们可以现在派人去我府上取。” 王掌柜眼眸微凝,将信将疑: “府邸哪儿?” “呵呵。” 顾思年漫不经心的抄着手,眯着眼: “平北将军府。” 第458章以后留在我这儿吧 “平北将军府~” “蹭!” 那位王掌柜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目光中多出了几分惊惧,哆嗦嗦地问道: “公,公子是,是平北将军府的人?敢,敢问,尊姓大名?” 边上的老妪也瞬间哑火,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顾思年微微一笑: “我姓顾。” “扑通~” 三个字一出口,两人双腿一软,几乎是同时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顾将军大驾光临,请将军恕罪!” “请将军恕罪啊!” 在京城这种地方什么消息传得最快?那一定是朝廷新贵的崛起最引人注目,尤其是他们这种烟花场所消息传播得更快。 顾思年的名头他们不仅听过,而且传言到他们这儿时已经变成了顾大将军长着三头六臂,杀人如麻,是个让燕军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虽是传言,但两人知道面前这位顾将军一定杀过无数人,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般温和、礼貌。 他们万万都想不到随便欺负的兄妹俩还会认识这种大人物,而且看顾思年的神情还溺爱这个小姑娘。 “哎,两位这是做什么,起来起来。” 顾思年笑呵呵地说道: “我就是来赎人的,干嘛行这么大礼? 刚刚你们说多少?一千两白银是吧?我就好奇了,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娃在你们这吃喝拉撒两三年能花一千两银子? 翠微坊每天给她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吗?还是说七八个仆人轮着伺候? 若真是这样,以后我也在你们翠微坊住下,听起来比我那座将军府日子舒服多了。” “扑通~” 刚站起来的王掌柜双腿一弯又跪了下去,苦着脸说道: “将军说笑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逗我们了。 是我,是我们鬼迷心窍,狮子大开口冒犯了将军。银子我们不要了,人将军带走,只求将军放小人一马。” “不要了?” 顾思年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冷笑道: “今日是我来,银子你们不要了,换做旁人来岂不是要被你们吸一身血?” 其实顾思年清楚,像这样的青楼,强卖强买的一定不少,不知道有多少良家女子被迫走上了这条路。 “扑通扑通!” 两人拼了命地磕头:“将军饶命,饶命啊!” “好了!” 顾思年冷喝一声: “人我带走,明日会有人送三百两银子过来。” 跪在地上的王掌柜与老妪极为茫然的对视了一眼,咦,这位顾将军怪好的嘞,还给三百两银子,那他们还是赚了些的。 “你们两给我记住。” 顾思年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里面一百两银子是赎身的,足够你们这些年在她身上的花销了,还有二百两买小姑娘的清白名声。 从此以后,她在你们翠微坊待过这件事就当不存在,并且今日我顾思年也没来过这个地方,更没有拿银子跟你们赎人。 这件事但凡说出去半个字,我保证,你们二人就算是想死都死不成。 听到了吗!” 边上的小六子很合时宜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熟练的挥舞了两下,嘴角还勾着一抹邪魅的笑容。 这笑脸落在王掌柜二人的眼里宛如恶魔,浑身的胆子都被吓破了,拼了命地磕头: “将军放心,小的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很好,我们走!” …… 夜色昏暗,将军府里灯光点点。 司瑶拿着一块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哥哥嘴角的血迹,别看小全子挨了打,脸上却笑嘻嘻的,打心底感到开心。 顾思年大步走了进来: “伤没事吧?我看那几个泼皮下手不轻啊。” “没事没事。” 小全子赶忙拉着自己的妹妹,倒头便跪: “顾将军,您的大恩大德我兄妹两没齿难忘,将军放心,这银子小人肯定会想法子还给将军的。” “哎,没事的,什么银子不银子的,起来。” 顾思年伸手拉起了兄妹两: “当初我入宫,你心肠好,多提醒了我几句,咱可是一直记在心里,这次顺手就帮了你的忙。 再说了,你妹妹看着甚是乖巧,岂能流落到青楼这种地方?” “谢将军!您的恩情小全子一定会记在心里!” “好了好了,再谢我可就要生气了。” 顾思年装模作样的板起脸: “说说吧,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全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默默低头: “几年前我娘亲病重,垂垂将死,无钱医治,我爹便将妹妹卖给了翠微坊,哪知这个丧尽天良的家伙拿着银子吃喝嫖赌去了,浑然不顾娘亲的死活。 没出两个月,我娘就病死了,这个混账爹也在一次酒后失足,摔死了。 我走投无路只好入宫当太监,指望多挣点银子早日赎回妹妹,累死累活两三年,好不容易才凑齐了二百两银子,谁知还被他们坑了一把。” “也是个可怜人啊~” 顾思年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小全子在司礼监当差已经算很好了,毕竟是天子近侍,往来传旨、各宫走动总会遇到大方的赏点金银,若换做清水衙门,别说二百两,二十两他都拿不出来。 但也有个缺点,像他这样的小太监没有任何实权,在一大帮太监里也不声不响,无人注意,否则也不会沦落到被青楼掌柜欺负的地步。 “那日后你准备怎么办?” 顾思年好奇道: “你在司礼监当差,肯定不能经常出入宫禁,你妹妹无依无靠的该去哪儿?” “还没想好。” 小全子溺爱的看了司瑶一眼: “实在不行就拿这些银子在京城偏僻处买个小宅子,我有机会就出来看看她。” “不太妥当吧。” 顾思年也看着司瑶那张青涩的脸: “女孩子家家的,年纪还小,一个人住太危险。 再说了,你在司礼监当差,想出宫一趟也不容易,你妹妹一个人在外面那么久也不知道消息。 若是你觉得可以,以后你妹妹就住在我这儿吧,无非就是多张嘴吃饭罢了,至少在我这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真的吗?” 小全子的目光陡然一亮:“这,这是不是太麻烦将军了?” “呵呵,无妨。” 顾思年轻笑道: “不过我话还要讲在前头,我的将军府里可没有闲人,白吃白喝可不行噢~” 顾思年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 司瑶鼓着嘴巴说道: “顾将军,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我都能做的!” “哈哈哈。” 顾思年朗声一笑: “成,以后你就住下了!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小全子感激涕零: “谢将军!将军大恩,小人没齿难忘!” 第459章敲打 皇城,御书房 顾思年毕恭毕敬地站着,用眼角的余光飘着前方正在看书的皇帝尘尧,心中直犯嘀咕,好端端的召自己入宫干什么? “咳咳。” 边上的司礼监大太监高渝轻咳了几声,直朝顾思年使眼色,那眼神就像是在说: 你这家伙胆子是真大,这也是你能乱看的? 尘尧轻声念叨着: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好句啊~” 大凉皇帝放下了手中的书籍,笑道: “顾将军,这首蝶恋花传遍京城,朕甚是喜爱啊。” “陛下过奖!” 顾思年赶忙弯下腰肢: “粗陋之词能入陛下圣眼,臣倍感荣幸。” “呵呵,真是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才华,当个边军武将真是屈才啊,该让你去国子监当个老师嘛。” 尘尧眉头微挑: “难怪前些日子太子与齐王都在朕耳边囔囔,说你顾将军能文能武,乃是我大凉年轻俊杰中的翘楚。” “额,折煞微臣了,万万不敢当!” 顾思年的眼珠子提溜直转,皇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今天就是为了夸夸自己的诗? 尘尧突然坐直了身子: “听说这段时间太子与齐王都与你走动频繁,怎么着,都在拉拢你?” 御书房中瞬间寂静无声,顾思年只觉得后背一凉,朗声高喝: “微臣是大凉的臣,是陛下的臣!太子与齐王更是陛下的臣,臣等所作所为皆是为陛下效力、为大凉着想。 微臣听不懂陛下的意思,何为拉拢? 若陛下觉得臣与两位皇子走得近了些,臣日后便不理会东宫与齐王府便是。 还请陛下恕罪!” “哈哈哈。” 尘尧乐得笑了起来: “啧啧,爱卿怎么就请罪了?朕可没有任何怪罪的意思。 你们都是年轻人,都是我大凉未来的希望,多接触接触没什么。” 顾思年就这么躬着身子,心里嘟囔了一句: 我信你个鬼! 尘尧接着说道: “既然你与两人都见过面了,对他们两有什么看法?” “陛下就别为难微臣了。” 顾思年挤出一张苦巴巴的脸: “微臣怎敢轻易评价太子与齐王。” “没事,但说无妨,朕又不会告诉他们。” “咳咳,那臣就真说了。” 顾思年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的考虑措辞: “太子辅国多年,办事得力,成熟稳重,颇有王者之风;三殿下的性子虽然好动了些,但聪明伶俐,朝中大小政务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性子更是待人友善,多了几分和睦之意。” “咦,怎么都是好话?” 尘尧饶有兴致的问道: “就没什么缺点?” “陛下说笑了。” 顾思年朗声道:“太子与齐王都是国之栋梁,又是陛下自幼教导出来的,哪会有什么缺点。” 顾思年在心里直翻白眼,一个外臣难不成还要对皇子评头论足吗? “哈哈哈,真要像你说的这样就好了。 行了,起身吧,低着个头该酸了。” 尘尧随意的摆了摆手: “这阵子你都留在京城,边关的军务没忘吧?一晃半年下来了,雍州、琅州两卫整军的情况怎么样?” “回陛下,微臣一直在盯着两卫军务,一刻也不敢懈怠。 这半年时间两卫一直在征兵,两卫已经按陛下的意思各扩编至五万兵马,其中新兵正在加紧操练,逐渐形成战斗力。 两卫地处边关,四周有不少山贼流寇,这些不法之徒正好拿来给新兵试刀,近一个月中,两卫总计剿灭土匪山贼近万人,收获颇丰。” “嗯,很好。” 尘尧又问道: “朕听说爱卿裁撤了原先各卫九营的编制,重新编练各营,这又是为何?” 按凉军军律,边关六镇本该是每镇九营兵马,以九营参将为军事主官,但到了顾思年这边就变了,除了骑步军几营精锐之外,其他兵马都汇编在一起,不再分九营序列。 “陛下,以往九营编制是以防守北境为目的建立的,以九营营兵配属乡勇驻守各城关,便于号令。 而日后雍州、琅州两卫或许会主动出击,于关外迎战燕军。 这样一来的话就必须是主力出动,动辄上万兵马,原先一两千兵马的九营编制就不够看了,临时将他们拼凑在一起反而可能配合不当、影响战事;倒不如在一开始就把拳头捏紧,组建几支兵力充沛的野战精骑。 数千兵马整日在一起操练,互相之间就会熟悉,战场上往往只需要主将一个眼神身后的士卒就知道该做什么,可以大大提高战力。” “唔,有理。” 尘尧微微点头:“你是平北将军、两卫主将,怎么练兵就是你的事了。 你要人要饷朕都给了,其他四卫可是有不少埋怨的声音,朕也都替你压下了。 日后若是燕人再犯,你可千万别让朕失望!” “请陛下放心,微臣定不辱命!” “行了,今日就说这些吧。” 尘尧重新捧起了桌上的书,挥了挥手: “退下吧~” “微臣告退!” 顾思年弯着腰缓缓后退,刚走到门口,尘尧突然头也不抬的来了一句: “你与皇子们往来朕不反对,但是你记住,你是大凉的武将,不是某人的幕僚。 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心里该有数。” 这一瞬间,顾思年的后背满是冷汗。 …… 将军府里,第五南山好奇的问道: “又没战事,陛下好端端的召你进宫做什么?” “唉,这位陛下心思重啊。” 顾思年苦笑一声: “看似是进宫询问军务,实际上是暗中敲打我。” 顾思年随即就把两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心有余悸。 第五南山拖着个腮帮子说道: “唔,这也是情有可原。 你是领军武将,他们是大凉皇子,接触多了自然引人注目。 不过听这位陛下的意思似乎并不介意你们来往,只要注意分寸即可。” “嗯。” 顾思年突然咧嘴一笑: “反过来想也不是什么坏事啊,日后若是想躲太子和齐王,完全可以把陛下搬出来!” “正是此理!” 第五南山突然一拍脑门: “对了,这还有一封梦回阁送来的密信,你看看,有点意思哦。” “噢?” 顾思年接过信纸认真看了几眼,嘴角下意识的勾起了冷笑: “好一位沙大人啊~” 第460章盐运司,石盐镇 “驾,驾驾~” “哒哒哒~” 几匹高头大马一溜烟的出了京城,顾思年打头,小六子与宁铮两人随行,几人轻装简行,没引起任何的注意就出了城门一路往北,走到一座岔路口时撞见了早就等候在此处的柳尘烟。 柳尘烟一改往日轻纱在身的样子,换了一套清爽干练的男子长袍,腰间系一根丝带,女扮男装的样子倒是一点都不违和,看得顾思年都有些愣神了。 “嚯,柳姑娘今日这打扮比我还要俊朗,哈哈哈。” 顾思年乐呵呵地笑道: “谁能想到梦回阁压箱底的柳姑娘还能有这一面,传出去多少京城富家公子哥都要自惭形秽。” 梦回阁在京城声名鹊起,柳尘烟的名头也随之传了开来,不少人来梦回阁一掷千金就是为了听柳尘烟弹奏一首琴曲。 结果现在柳尘烟一个女扮男装、英姿飒爽,真不知道那些公子哥看了该怎么想。 “呵呵,将军还是这么会说话。” 柳尘烟也不耽搁,轻扯缰绳: “时候不早了,走吧,我来带路。” “好!” 顾思年冷笑一声:“那咱们去看看,那位沙大人在背后弄什么玄虚!” “驾!” “哒哒哒~” 几匹大马往北疾行,一开始还是走的官道,然后一个转向就钻进了一个山林里,几人从骑马变成了徒步。 七拐八绕的走了好久才来到了半山坡的位置,借着树木的掩护藏了下来。 山坡之下乃是一片片用篱笆木桩圈起来的盐田,往来劳作的民夫从盐井里取出卤水然后灌入盐田晒干,这些卤水在太阳和大风的作用下会逐渐结成微小的碎盐粒,这是古代常见的制盐手段。 当然了,今天顾思年到这来可不是学习如何制盐的,而是有正事要干。 柳尘烟轻声道: “此地名为石盐镇,下面这片盐田隶属于京城盐运司,算是京城周边比较大的一处产盐地,每年能为朝廷挣不少银子。” “嗯,看出来了,这么大片盐田,规模不算小。” 顾思年微微点头,自古以来盐铁都是官营,是朝廷税赋的重要来源,你想做盐商就得给朝廷缴纳一笔重税,否则就是贩运私盐,乃是重罪! 当初凤川县出来的老兄弟,现今凤字营主将林易槐不就是私盐头子吗,挣得是多,但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 柳尘烟指了指下方村口的位置说道: “你们看,那儿时不时就有车队行出,基本上都是给各地盐商送盐的,光这一车的价值不菲。” 民夫们推着马车缓缓行出村口,车队中一般都有两三名小吏带队,插着盐运司的官旗,闲杂人等可不能靠近。 小六子好奇地挠了挠头: “柳姑娘,您带我们到这儿来走什么,沙义一个刑部侍郎,怎么和盐运司扯上关系了?” “嘿嘿,耐心等着吧。” 柳尘烟呵呵一笑:“待会儿有好戏看~” 几人就趴在树林里等啊等,就这个把时辰的功夫起码有三批运盐队出去了,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在流入国库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镇中也陆陆续续亮起了烛光,在漆黑一片的山林中宛如世外桃源。就当顾思年他们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又有一支车队行了出来,与其他运盐队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插官旗,也没有走官道大路,十几辆平板车直接奔着这边的树林来了。 顾思年一愣,用极为疑惑的目光看向柳尘烟: “发现我们了?要不要躲躲?” “不用,接着看。” 柳尘烟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几人便瞪着双眼睛,聚精会神的看着。 “嘎吱嘎吱~” 平板车在崎岖的树林里推啊推,最终停在了离他们藏身之处不愿的一片空地中。 接下来诡异的事情就发生了,负责推车的民夫扔下车走了,唯有一名领头的小吏左看右看,让后举起一支火把朝丛林深处挥了挥,像是在给什么人打信号。 没一会儿侧边的树林就传出一阵异响,十几道黑影一溜烟的钻了出来,为首的是一名老人,与那名小吏交头接耳几句之后就指挥人把这些平板车都给推走了。 顾思年他们看得目瞪口呆: “这些是什么人?好像不是官府的人啊。” “将军说对了。” 柳尘烟微微点头: “刚刚那名领头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沙侍郎府上的一名心腹管事,姓李。 上次你说沙义可能有鬼,我们便一直盯着沙家的府邸,没发现沙家名下有什么值钱的产业,吃穿用度靠得都是朝廷俸禄。 沙义此人倒是每天去县衙点卯,没什么异常,但他这个管家每隔一阵就会带人来石盐镇,一个月来已经是第四次了,而且每次都会从盐运司的手里弄走一批货物。 我们顺藤摸瓜,查到了石盐镇盐运司主事正是沙义的妻弟,贺宾。” 顾思年目光微凝: “所以你们怀疑沙家之所以有那么多钱,是因为他这位妻弟将官府的盐给弄出来了,然后由沙义去卖?” 顾思年有些心惊,堂堂刑部侍郎竟然牵扯到走私盐铁的勾当里面。 “正是!” “能确定平车上装的是盐吗?” “他们这些人很谨慎,咱们没敢冒险靠近,防止打草惊蛇。” 柳尘烟轻声道:“不过既然是从石盐镇里面运出来的,不是盐还能是什么?” “总得眼见为实啊~” 顾思年看着在夜色中渐行渐远的车队,朝小六子二人使了个眼色: “去看看,别暴露!” “诺!” 两人扭身便走,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丛林里。 柳尘烟眉头微皱: “咳咳,就两人,没事吗?万一暴露让沙义他们心生警惕是不是不太好?” “呵呵。” 顾思年得意一笑: “那你也太小看边军的本事了~” 两人就在这儿等啊等,大半个时辰之后两人才重新溜了回来,小六子低声道: “将军,真是盐,十几车全是!” “没暴露吧?” “没有。” 小六子咧嘴一笑: “宁铮这小子聪明得很,装作迷路的农户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我从背后摸近了查看的,绝对万无一失。” “那就好。” 顾思年的嘴角勾起了冷笑: “走吧,接下来可就有好戏看了~” 第461章去狩猎吗? 京郊,东宫溪居 一身金黄长袍的太子爷尘洛昭手握剪刀,正在专心致志地修剪着树上的杂枝,目不转睛。 虽然盛夏已过,但空气中还是弥漫着一股燥热的气息,这里绿树成荫,小溪流水,无疑是避暑的好地方。 东宫的婢女太监们都知道,除了皇城,太子爷来得最多的地方就是这,在他眼里就像是世外桃源,能修身养性。 “殿下,顾将军到了。” 鄢轩甫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老人的身旁还站着东张西望的顾思年。 “哎呦,顾兄总算是来了。” 尘洛昭将手中剪刀递给了鄢轩甫,乐呵呵地笑道: “来,看看这些树,长得可还茂盛?” “有太子殿下亲自修剪自然是枝繁叶茂。” 顾思年微微一笑: “殿下这座溪居平日里看不出特别之处,可如今微臣往这里一站可是羡慕得很啊,外面骄阳似火,溪居反倒是凉风习习,舒服。” “哈哈哈,喜欢就常来,顾兄把这儿当成自己家都行。” 尘洛昭慢悠悠地往侧边的凉亭走: “这地方,冬暖夏凉,现在你看到的是满眼绿色,已是美景,但实际上溪居最美的是冬日雪景,到时候漫山遍野都是银装素裹,蔚为壮观。 等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一定请顾兄来看看。” “好,一定!” “来吧,请坐!” 凉亭中早已摆好了桌椅、凉茶,边上点起了两坛香炉,更有从江南运来的新鲜水果,这些东西寻常人家可吃不起。 “尝尝。” 尘洛昭将一片切好的西瓜递给顾思年:“这可是冰镇的,冰块全都是去年深冬冰好放在地窖之中,就等着此时派用场,全京城有这般口福的寥寥无几。” “哈哈,那微臣今日有幸,蒙殿下厚赏!” 顾思年直接嗷呜一口,干净利落的就是半片西瓜下肚,透心的冰凉瞬间袭遍全身,如此豪放的吃瓜样子逗得太子爷哈哈大笑。 “前几日我去给父皇请安,陛下对你那首蝶恋花赞不绝口,说让我多熟悉熟悉顾兄这种年轻俊杰,你们都是我大凉朝未来的中流砥柱。” 尘洛昭边吃边说: “我就想着江南刚送来一批新鲜蔬果,正好请顾兄尝尝,所以就给顾兄送了一张请柬,我还怕顾兄不愿意来呢,呵呵。” “殿下说的哪里话,东宫之命,微臣岂敢不来。” 顾思年挑眉一笑: “再说了,这冰镇西瓜臣也馋得很,太子该早些请我才对,亏了亏了。” 顾思年故作惋惜,又抄起一块西瓜放进了嘴里,真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 “哈哈。” 太子乐呵一笑: “主要是赈灾一事刚刚平息,新上任的沈大人雷厉风行,换掉了不少办事不力的官员,很多事都需要重新梳理,所以东宫这边忙不开。 不然一定早些请顾兄来!” “沈大人嘛,出了名的办事严厉、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新官上任三把火很正常,太子可别介意,老大人也是为了朝廷好。” “呵呵,顾兄的评价很是中肯啊。” 尘洛昭漫不经心地问道: “听说顾兄与沈大人早就认识?” “是,此前沈大人去过琅州,有过一面之缘。” “前次赈灾,顾兄陪着沈大人一起去了,恰好在寻阳县撞见了陶家那桩丑事。 顾兄刚从寻阳县回来,好像就去了一趟齐王府吧?” 尘洛昭的语气中带着点莫名的意味,斜眼瞧着顾思年的脸色变化。 “是啊,这不是三殿下给臣送了礼吗,微臣正好不在府中。” 顾思年一摊手: “齐王送礼,我岂敢怠慢?自然是要登门道谢的。” 脸上风平浪静,心里早就骂开了话,东宫与齐王府的眼线还真是多,自己光明正大做点什么事他们一清二楚,看来以后的避着点了。 “仅仅是道谢?” 尘洛昭目光微凝:“没聊点其他事?比如,寻阳县的案子?” 边上的鄢轩甫笔直地盯着顾思年,想要看出点什么来。 顾思年自顾自的吃瓜,直到整片西瓜下肚才说道: “当然聊了一嘴,三殿下见我心情不好就多问了问,我也如实禀报。 当时齐王听了开始愤愤不平啊,不过也多,陶家与王晨如此作为,败坏的不都是朝廷的名声? 怎么,太子殿下觉得哪里不对?” “没有,随便问问。” 尘洛昭收起了紧盯顾思年的眼眸,笑道: “看来三弟与顾兄的交情很好啊,往来频繁。” “别别别,殿下千万别这么说。” 顾思年连连摆手:“我顾某不过是个臣子,岂敢与皇子谈交情?” “哈哈哈,好,不说。” 尘洛昭笑道:“今日过来还有件事,过两天想要请将军陪我出趟城,狩猎。” “狩猎?” 顾思年很是好奇:“殿下怎么想起来要狩猎了?” “哎,也是陛下叮嘱的。” 尘洛昭无奈的解释道: “父皇说我也不能整日在深宫里闷着,军国大事再怎么忙也忙不完,大凉男儿还是该熟悉下弓马、强身健体。 我思来想去,找顾兄陪我一起去是最好的,你武将出身,由你跟着本太子心里也踏实,将军觉得如何?” “哎,可以!” 顾思年颇为兴奋的搓了搓手: “正好微臣也有日子不碰弓弩了,出去试试身手也好。” “哈哈哈,好!” 顾思年的欣然同意让太子很是高兴,笑道: “丑话先说在前头,本殿的箭术骑术比起你差了太多,到时候顾兄打到猎物,多多少少得分给我点。” “哈哈哈。” 连鄢轩甫在内的三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顾思年止住笑声问道: “不知殿下准备去哪狩猎?” “额,要不就皇家狩猎场吧?那儿养着不少奇珍异兽。” “哎,不妥,圈养的野兽多没意思,真正的狩猎还得是野外。” 顾思年的眼珠子咕噜一转: “微臣倒是可以替殿下推荐个好地方。” “哪儿?” “京城往北六十里不是有个石盐镇嘛,石盐镇背后就是石沟岭,那里面的野兽似乎不少。” “噢?” 太子当即拍板: “顾兄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是石沟岭!” “三天后吧,微臣在城外等候殿下!” “好!” 顾思年在溪居足足坐了两个时辰方才离去,这次太子和鄢轩甫一起将他送到了大门口。 看着缓缓离去的马车,太子的眉头微微皱起: “老师,你说寻阳县一案,到底是不是他有意告诉老三的?他们两会不会已经联手?” “应该不是。” 鄢轩甫轻声道: “若是他们真的联手,刚刚顾思年应该否认此事、故意摆脱嫌弃才对,但是他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不像是作伪。” “有道理。” 太子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那咱们就和老三争一争,看看谁能将这样的俊杰收入囊中!” 第462章绝妙三箭 “驾!” “殿下,看那儿,有一只野兔!” “嗖嗖!” “唉,差一点,再来一箭!” “嗖嗖!” “嗤~” “中了!” “彩!” “殿下神武!” “哈哈哈~” …… 将石盐镇环绕在中央的石沟岭算是京城周边为数不多的崎岖地势,山脉连绵起伏,向东西延伸数十里。 山林间郁郁葱葱、枝繁叶茂,野兽的嘶鸣与飞鸟的啼叫互相呼应,让人充分地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生机勃勃。 往日里周围的猎户进山大多只敢在外围打猎,所以林中深处还是颇为寂静的。 “哒哒哒~” 山中的安详被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今日林中多了一群不速之客。 尘洛昭与顾思年如约来到了石沟岭狩猎。 顾思年随行的不过是四五十号琅州带来的亲卫,太子则浩浩荡荡,从东宫调来了两百禁军,一个个策马扬鞭,耀武扬威甲胄鲜明,威风不已。 “驾!” “哒哒哒~” 双方在山里忙活了半天,顾思年与尘洛昭又碰到了一起,太子率先朗声大笑: “哈哈,顾兄到底是武将出身啊,收获竟然如此丰厚。” 顾思年身后那群骑卒的马背上挂满了猎物,山鸡野兔应有尽有,最离谱的就是一头野猪,太重了只能用三匹战马牵着个平板车拖着。 再看太子这边,猎物少了许多,而且都是小块头,高下立判。 都是从军之人,自然也都想比个高低,这些禁军下意识地想要挺起胸膛,争口气,无奈马背上的猎物实在是少了点。 而且顾思年那几十号人往那一杵,鸦雀无声,无形之中就给人一种压迫感,让禁军们浑身不自在。 “运气好,运气好罢了,呵呵。” 顾思年极为谦虚地说道: “都说风水轮流转,下半场太子殿下一定是指哪打哪。 到时候微臣只配在边上眼红咯~” “哈哈哈,那就借顾兄吉言了。” 尘洛昭回头看着身后那帮禁军,佯装生气地说道: “你们这群家伙,平日里不是也整天在马场转悠吗,军俸拿得一个比一个多,眼光也是一个比一个高,今日怎么不见真功夫? 看看人家北境的兄弟,再看看你们! 下半场可别给本殿丢人了噢~” 一帮禁军汉子脸色涨红,憋足劲吼了一声: “诺!” 其实他们心里也憋屈啊,论骑术箭术他们在京城这帮禁军里真不算差了。 可顾思年这群亲兵真不是人啊,看到猎物抬手就是一箭,几乎不带犹豫地,而且出手基本就有。 生死战场上磨炼出来的军汉,就是不一样啊。 尘洛昭握紧了手中弓弩朝着顾思年笑了笑: “顾兄,我们一起?” “好,殿下先请!” “驾!” 两人一前一后疾驰而出,各有五六名亲兵相随,其余人则四散而开,各打各的猎物。 新一轮的狩猎再次拉开。 太子箭术虽然一般,但骑术确实还可以,在山路间往来驰骋颇为像样,一看就是经常骑马的。 “看,那儿有头鹿!” 顾思年眼尖,率先发现了猎物,一头野鹿刚好从灌木丛中钻出,马蹄声驱使着它在加速奔跑。 “驾!” 尘洛昭眼疾手快,一扯缰绳猛然前冲,急不可耐地就射出了第一箭。 “嗖!” 箭矢落在了野鹿身后四五步的位置,受了惊的野鹿一声嘶鸣,逃得更快了。 “嗖嗖嗖!” 它在丛林中闪转腾挪,滑溜得很。 接连四五箭落空,太子殿下已经有些急了,射箭的手越发不稳,虽然他自知在骑射上比不过顾思年,可身后那么多亲兵看着呢,总不能太丢人吧? 顾思年目光闪烁,顺势抄起弓弩,抬手就是三箭射出。 “嗖嗖嗖!” 在他三箭射出的同时,尘洛昭也射出了一箭,不过一出手就能看出这箭有点歪了。 接下来让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顾思年三箭的角度极为刁钻,全都落在了野鹿的左前方,封死了所有前进的路,逼得野鹿不得不向右横跳。 “嗤~” 陡然转向的野鹿刚刚好撞在了尘洛昭那支射歪的箭头上,一箭正中额头,野鹿应声而倒。 “彩!” “殿下神武!” 身后的禁军拼了命的喝彩,这可是今日他们打到的最大猎物,尘洛昭也在这一刻彻底笑开了花: “哈哈,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两名禁军赶忙疾驰而出,拖回了那头野鹿,恭恭敬敬地呈到太子面前。 刚刚中箭毙命的野鹿躯体还热乎着,鲜血一点点往外渗。 “哈哈哈,肥得很啊。” 尘洛昭丝毫不觉得血腥,反而大手一挥: “来啊,分赏给将士们,都尝尝野味!” “谢殿下!” 整齐的喝声让太子殿下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全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顾思年拍手相庆: “殿下这箭术厉害的嘞,哈哈,微臣甘拜下风。” “行了,顾兄就别装模作样了。” 尘洛昭压低声音,故意挑了挑眉头: “还不是承了顾兄三箭的光?” 太子的箭术虽然差了些,但头脑却聪敏得很,他知道顾思年是故意射出三箭逼迫野鹿转向,如此箭法简直骇人听闻。 在尘洛昭看来,这是顾思年一种独特的拍马屁手段,让他极为受用,挣足了面子。 “还是殿下射得准。” 顾思年还以一笑,并未多说什么。 他眼角的余光刚好瞟到小六子与宁铮二人汇入身后的骑兵群,小六子极为隐晦地朝顾思年点了点头。 顾思年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殿下,时辰也不早了,还得返回京城,要不就撤吧。” “也好,今日的收获本殿满意得很,哈哈。” 尘洛昭大声一笑: “走吧,回去将野味呈送给陛下,父皇定会龙颜大悦!” “我来带路。” 顾思年率先策马而行。 上百号骑卒晃晃悠悠,跟着顾思年在山路中七拐八绕,队伍拖得老长。 或许是打到猎物兴奋得很,尘洛昭一路都在和顾思年有说有笑,言语间俨然熟悉了很多。 就当他们转过一个岔路口,道路变得略微宽敞些时,迎面出现了一支车队。 “嘎吱嘎吱~” 十几辆平板车压着碎石嶙峋的山路,负重前行。 不速之客的出现让太子殿下乃至上百禁军的目光全都投了过去。 山林中多了一分诡异~ 第463章撞了个正着 十几辆平板车沿着山路一字排开,每辆车边上都有两名车夫推着,貌似其中一些人的腰间还挂着刀。 当上百禁军出现在前方时,这些车夫的脸色明显就变了,瞳孔深处多出了恐惧与不安,推车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他们不认识这些是禁军,但知道一定是官府的人。 如果现在路边有岔路,他们肯定一个拐弯就躲开了。 领头的是一名白发老者,眼中也闪过一抹恐慌,低喝了一句: “赶紧走,不要乱看!” 尘洛昭皱着眉头,用一种极为困惑的眼神看向车队,坐下的战马还在缓缓往前移动。 顾思年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奇了怪了,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运货的商队?” 太子没有表示,但这句话被他记在了心里。 “嘎吱嘎吱~” 两拨人互相靠近,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一拨一边,将并不算宽敞的山路挤得满满当当。 禁军士卒好奇地扫视车队,不知道车上那么多口袋里装的是什么。 几十名车夫全低着个头,只顾闷头往前走,压根不敢抬头直视禁军们的目光。 两拨人就在这种死一般的寂静中擦肩而过,不少车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等到车队行至禁军尾部时领头的老者才松了口气,心中不停地念叨着老天保佑。 “等等。” 尘洛昭淡淡的低喝声突然响了起来,让领头老人浑身一哆嗦,牙一咬、心一横,不理不睬只顾往前走,整支队伍的速度一下子就快了起来。 “站住!” “蹭蹭蹭!” “让你们停下,没听见吗!” 落在后方的一群禁军纷纷拔刀,直接堵住了这群人的去路,老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尘洛昭从队伍前方策马而来,顺着车队不停打量,顾思年就跟在身后默不作声,眼眶中有异样的光芒闪过。 高头大马最后停在了领头老者的身边: “你们是干什么的?” “运,运货去京城里卖的商队。” “运货?运什么货需要在深山老林中穿行?石盐镇外围不是有条现成的官道吗?” “回,回大人。” 白发老者强装镇定,躬身行礼: “都是些红枣之类的蔬果,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官道太远了,小人们抄近路,能省下些时间。” 老人殊不知就是他这一躬身出卖了自己,让尘洛昭陡然生疑。 这是典型官府人家的礼节,寻常商贾可不是这样行礼的。 “红枣?呵呵,有意思。” 尘洛昭讥讽一笑,手掌轻轻一挥。 十几名禁军不由分说,极为蛮横地将那些车夫驱赶到一旁,一刀接着一刀捅破了那些严严实实的口袋。 “哗啦啦~” 雪白的盐粒如流水般倾斜而下,乱人眼帘。 “竟然是盐!” 尘洛昭冷喝道: “大胆刁民!竟敢贩运私盐!知不知道这是杀头的大罪!” 尘洛昭都不用问就知道是私盐,假如是官盐你老老实实拿出通关路引就行了,何必鬼鬼祟祟? “蹭蹭蹭!” 上百号禁军同时拔刀,怒目圆睁的汉子将那些车夫们直接吓瘫了,跪倒在地浑身发抖。 “饶命,大人饶命啊!” 白发老者再也扛不住了,拼了命的磕头: “求大人饶命啊!” “把头抬起来!” 尘洛昭看着这张沟壑纵横的脸颊,问了一句: “你主子是官府的人吧?是谁?” “我,我……” 老人支支吾吾,不敢回话。 “大胆!” 边上一名禁军统领厉声喝道: “这位乃是当朝太子!拒不回话,你九族上下有多少颗脑袋够砍!” 老人的脑袋整个嗡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这位是当朝太子。 刀锋就架在他脖子上,随时就是一刀落下。 “殿下,此人我好像见过。” 人群中突然有一名禁军不太确定的说道: “前阵子刑部侍郎沙大人派人来送寻阳县一案的状纸,好像就是他。” “噢?” 尘洛昭的脸上多了一分诧异: “你真是沙大人府上的? 老老实实回答,本太子或许可以给你一条活路。” 眼瞅着走上绝路,白发老人面如死灰的回道: “回,回殿下。小人名为李纯,沙府管事。” “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啊。” 尘洛昭大笑出声: “堂堂刑部侍郎,竟然敢差使家仆贩卖私盐。 啧啧,顾兄,你说这是不是知法犯法?” 顾思年犹豫着说道: “殿下,是不是与沙大人有关还说不准吧?” “哎,顾兄太谨慎了不是。” 尘洛昭冷笑道:“区区一个管事,哪来的胆子贩运私盐?背后一定有人撑腰!” 不等顾思年回话太子厉声喝道: “说!你们的私盐是从哪儿来的!” “盐,盐运司里弄出来的。” 尘洛昭眼皮子咕噜一转就猜了个大概: “盐运司?石盐镇上那片盐田?怪不得你们会从深山老林里过。” 禁军统领低声道: “殿下,貌似沙义的妻弟就是石盐镇盐田的主簿。” 老人又是一晕,这下一个都跑不了。 “噢?啧啧,那这不就全串起来了?” 尘洛昭就差笑开花了: “一个盐运司的主簿与沙义里应外合,将官盐偷运出来变成私盐,获取暴利! 简直罪大恶极!视国法于无物! 今日若不是被本太子撞见,还真被你们躲过去了。” 现在尘洛昭的心思完全不在狩猎上了,最大的猎物这不自己就跳出来了? 瘫倒在地的沙府老管家眼皮一翻就晕了过去,他知道沙家的日子过到头了,自己也活到头了。 尘洛昭转头看向顾思年: “顾兄,本太子身负监国重任,面对这等罪行岂能坐视不理? 所谓捉贼捉赃,人赃俱获。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石盐镇,将贺宾这些贪赃枉法之徒尽数抓获?” 这时候太子一定要拉上顾思年做个见证,不然看起来倒像是自己在针对沙义了。 “殿下有令,微臣安敢不从?” 顾思年躬身抱拳: “麾下亲兵,听从殿下调遣!” “好,我们走!” 早已急不可耐的尘洛昭一挥马鞭,也不等顾思年,拍马而去。 落后一步的顾思年面带微笑,将小六子叫到了身边,低声道: “去齐王府一趟,就说沙义的事被太子撞了个正着。” 第464章脑子有坑沙大人 齐王府 尘洛熙在屋中来回踱步,满脸写满了焦急与不安,时而驻足望向屋外,眉头紧锁。 深更半夜,空中星光点点,月光如玉,可尘洛熙没有半点心情欣赏美景。 守在门外的仆人大气都不敢喘,隔着这么远他们都能感受到一股即将爆发的怒火。 “殿下,人来了!” “赶紧进来!” 过了好一会儿,刑部尚书唐方裕领着脸色苍白的沙义急匆匆的走进了齐王府的大门。 估摸着是从床上被突然拉起来的,到现在沙义都衣衫不整,官帽都没戴。 “扑通。” 沙大人一进门倒头就跪,哀嚎道: “求殿下救救微臣啊! 微臣这条命就快没了!” “起来说话,别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尘洛熙不耐烦的喝道: “我且问你,负责押运私盐的是不是你府上的管事?” 双腿发软的沙义哆哆嗦嗦的应了一声: “是。” “真是个蠢货!” 尘洛熙恨铁不成钢的骂了起来: “干这种事还敢用自己人?你脑袋里装的都是水吗?啊!” 沙义欲哭无泪: “石盐镇地处偏僻,山中小路往日里更是无人问津,谁知道太子会好端端跑去狩猎,还被撞了个正着。 微臣也悔到肠子里去了。” “早就告诉过你们做事要谨慎!谨慎!全当耳旁风!” 尘洛熙愤愤问道: “你老实交代,自从你妻弟接手石盐镇盐田这一年多以来,你沙义到底从这儿捞了多少银子?” “约莫,约莫两三万两白银。” “什么,这么多!” 这个数字把两人都惊到了,尘洛熙气得手指发抖: “你你你,简直贪得无厌!混账东西!” “下官真的知错了,是微臣利欲熏心过了头,臣知罪。” 沙义哭丧着脸哀求道:“ 还望殿下念在微臣平日里尽心尽力为王府办事的份上,救救下官啊。” 身为刑部侍郎自然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依大凉律,贩卖私盐一石就是死罪,他这么大一笔数量,全家的脑袋都不够砍。 尘洛熙来回踱步好几圈才说道: “车队里除了那个管事的老头还有别人知情吗?那些车夫是从哪里来的? 假如只有他一人知情,那就把所有罪责全部推到他和你妻弟头上,捏造些伪证,一口咬死和你无关! 时间不多,最迟明天一早太子就该回京了,你立刻回去准备。” “臣,微臣……” 沙义支支吾吾的,就是没有挪动脚步。 尘洛熙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你该不会要说就连那些车夫也知道此事与你沙大人有关吧?” “不不不,他们不知道。” 沙义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那你在磨蹭什么!” 眼瞅着三皇子要发怒,唐方裕赶紧推了一把沙义: “沙大人,都什么时候了还藏着掖着?赶紧把实情都说出来,这样殿下才能想法子救你啊!” 沙义这才壮着胆子说道: “那些车夫是,是我从监牢里弄出来的死,死囚。 本想着让他们运几批私盐,最后杀了灭口就可以做得天衣无缝。 谁能想到……” 沙义越说越小声,根本就不敢抬头看尘洛熙。 尘洛熙整个人都愣住了,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沙义,犹如五雷轰顶。 一个刑部侍郎,偷偷把监牢里的死囚弄出来给自己贩运私盐? 刑部到底是陛下的刑部还是你沙义的私产? 这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沙义见齐王不说话,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殿下?” “啪啪!” 两记响亮的耳光直接扇在了沙义的脸上,尘洛熙破口大骂: “这种事情你也敢干?你是猪吗! 我看你脑袋里装的不是水,是屎!是大粪!混账东西! 你现在就回府等死去吧!我救不了你!多备几口棺材,你沙家上上下下一个都跑不掉!” 两道鲜红的巴掌印迅速在脸颊上浮现,沙义捂着脸拼命磕头: “殿下,这么多年微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求求殿下,救救我啊! 只要能活命就行!” 边上的唐方裕也气得七窍生烟,这件事竟然连他都不知情。 不过看沙义如此哀求,可怜巴巴,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殿下,就算他再可恶、再胆大妄为毕竟也为齐王府效力多年。 如果他倒了,保不齐会被太子那边安插人手进入刑部,对我们来说总归是不利的。 殿下还是想想法子吧。” 尘洛熙总算冷静了点,沉默许久之后说道: “你现在就回府,贩卖私盐一事全都推到你妻弟和管事的老头身上,事到如今只能六亲不认了。 刑部那边找两个小吏出来顶罪,花银子买下他们的命都行,一定要嘴巴牢得,就说死囚是他们放出来的。 把罪证处理得干干净净是不可能了,但一定要尽可能的把自己撇清! 等太子回城,本王会尽力争取让唐大人主管此案,尽可能的从轻处理,保你一条命。 快去!” “诺,谢殿下!” 面如死灰的沙义连滚带爬的出了齐王府,眼下他除了无条件的服从外别无选择。 “蠢货!饭桶!” 尘洛熙骂骂咧咧的坐了下来,疲惫的揉着发酸的眉宇: “如果不是顾思年偷偷派人来报信,怕是一直到沙义被抓我们才会收到消息。” 唐方裕轻声道: “殿下,顾思年与太子待在一起还冒险给咱们送信,是不是意味着他有心投靠齐王府?” “这个还真不好说啊~” 尘洛熙眉头紧拧:“此人做事,我一直看不透,不过就算不是投靠,示好也是肯定的。 说不定他就是想让我欠他一个人情。” 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会儿,尘洛熙烦躁的甩了甩头: “先不去想这个,当务之急还是这桩案子该怎么处理。” “这次怕是不好收场了。” 唐方裕苦着脸说道: “我们刚扳倒了一个户部侍郎,太子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一定会死抓着不放。 再加上盐铁官营本就是陛下一直盯着的事,捅上去就是龙颜大怒。 想保人,难啊。” 尘洛熙在屋中来来回回的走着,停下脚步后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回去之后将沙义的所作所为理一遍,与他撇清干系。 若是万不得已,咱们就只能放弃他了。 唉,他自己找死啊。” 第465章一明一暗共两计 当尘洛昭带着贩卖私盐的车队、石盐镇盐运司主簿贺宾气势汹汹返回京城的时候,整个朝堂都知道要出事了。 沙义与贺宾合谋,转卖私盐的事很快就在城中传开。除此之外禁军还搜出了贺宾私藏的账本,上面明明白白地记载了近年来从贺宾手里弄出去的私盐数目、利益往来的官员名单。 沙义和他这位妻弟还怪好的,自己赚钱也就罢了,还不忘带上一些朝中交好的同僚,有钱大家一起挣,七七八八牵扯出了十几人,大多是三皇子一派的官员。 虽然都是些不起眼的小官小吏,可对太子来说无异于意外之喜,不抓白不抓。 尘洛昭做事也算雷厉风行、当机立断,越过刑部直接给大理寺下令,当天就将涉事官员尽数捉拿归案,有的人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丢了官帽子,一时间京城官场变得沸沸扬扬。 最惨的就是沙义了,这边屁股还没擦干净人就进了大理寺的监牢,盗卖私盐、偷放死囚,两桩罪铁证如山,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他的命。 正如三皇子预料的一样,这件事捅上去之后龙颜震怒,皇帝陛下差点把桌子给掀了。 贩卖私盐、国家府库受损也就罢了,最让尘尧生气的是一个刑部侍郎知法犯法、胆大包天。 朝堂威严何在? 当然了,盐运案也要查,看看有哪些蛀虫在吸大凉朝的血。 满京城都在议论此事,沙义的幕后主子尘洛熙却在府中心平气和的见了顾思年。 三皇子客客气气的抱拳行礼: “出了这么大的丑闻,我脸上无光啊,让顾兄见笑了。 但我还是要谢谢顾兄,冒着风险也派人给齐王府送信,这份心意我记住了。” “哎,殿下言重了。” 顾思年轻声道: “之前殿下给微臣送了厚礼,一直无以为报,这次刚好被我撞见,总该还一份礼给殿下吧? 可惜啊,谁知道沙大人在背后干了这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殿下就是想保估计也保不了了。 说起来我也没能帮什么忙。” “帮不帮得上是另外一回事,顾兄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尘洛熙苦笑一声: “你说得对,贩卖私盐数量巨大,还有一个偷放死囚的罪名,沙义这次怕是难逃一劫了。 不瞒顾兄所言,沙义干的这些混账事我是半点都不知情,若早一些知道就不会有今日之时了。” “怕是?” 顾思年眉头微挑:“听殿下的意思,还是想保一保他?” “唉~” 尘洛熙罕见的叹了口气: “不是我不顾国法偏要保,实在是不得不保。 齐王府门下那么多人看着,一部侍郎垮台我无动于衷,让底下那些人怎么看? 而且东宫那边可是下了死手,借着大理寺的关系不仅要整倒沙义,还牵连了那么多人,有些人甚至根本无罪也被抓了进去,明摆着是要狠狠坑我一把。 不保沙义就是示弱,难免让手底下的人心寒;保了,就算保不住也能让东宫束手束脚。” “殿下的话看似有理,但顾某认为实则却有不妥之处。” 顾思年冷静的分析道: “首先,不管怎么说此案沙大人都是死罪,如今大理寺手握人证物证,就算殿下想要强行辩驳也没有为沙义脱罪的可能。 虽然强行替下属出头能赢得其他人的好感,但却会引来陛下的反感。殿下别忘了,这个大凉朝真正说了算的是您父皇,得罪他并没有好处。 其次,为何太子要让大理寺插手此案?无非就是想向陛下证明刑部不可靠罢了,殿下强行出头只会让刑部的地位越发危险,说不定沙义没保住,还要丢了唐大人的尚书一职,赔了夫人又折兵。 最后,盐铁官营乃是基本国策,任何人触犯这一条都罪不容诛,殿下何必去触陛下的霉头?” 顾思年的一番言论让尘洛熙陷入了沉默,没错,顾思年说的很有道理,可是不保沙义,他心里又过意不去。 死一个沙义没什么,但齐王府全面落入下风是他不可接受的,说不定有人见他软弱就转而投到东宫门下了。 进退两难。 沉默许久,尘洛熙突然很尊重的朝顾思年弯腰鞠躬: “顾兄,你足智多谋,想必你定有妙计,还请教我!” 尘洛熙礼贤下士的姿态摆得十足,换做寻常官员怕是早就感激涕零了。 顾思年犹豫了一下,轻声道: “那下官就给殿下指一条明路,一明一暗,双管齐下。 明路就是决不能将审理此案的权利交由大理寺,最少应该争一个刑部、大理寺甚至加上都察院三司会审,这样东宫那边想要大肆攀咬其他官员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 只要将损失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殿下的势力就不会受太大影响。” “我懂了。” 尘洛熙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所谓的暗路是什么?” “暗路嘛,呵呵~” 顾思年诡异一笑: “若是我记得没错,主管盐政的都转运使周英也是太子那边的人吧?整个盐运司乃至下辖各盐科提举司的主官有许多都是东宫一系。 盐政,这么大块油水,这些官员真的就一分不贪? 我不信,我相信殿下也不信。” 整个大凉主管盐政的称之为盐运司,主官称之为都转运盐使,下辖再设盐科提举司,负责各产盐地的具体事务。 尘洛熙一愣: “你的意思是?” “呵呵。” 顾思年轻声道:“殿下与东宫斗了这么多年,手里多多少少该有一些这些官吏的把柄才是,弄十几个人下狱坐牢应该不难。 既然东宫要大打出手,殿下完全可以以攻代守,将盐运司上下的问题全都捅出来!” 尘洛熙愕然道: “你的意思是,鱼死网破,对盐运司重新洗牌?” “没错!” 顾思年重重点头,随即摆了摆手: “当然,这只是下官的建议,具体做不做还得看殿下的意思。 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下官该告辞了!” “那行,本王就不多留顾兄了。” 尘洛熙再次躬身行礼,一直将顾思年送出了屋门: “谢顾兄赐教!” “告辞!” 等顾思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齐王府中,一种躲在幕后的刑部尚书唐方裕才走了出来,惊叹道: “殿下,此人的手段是真狠啊,牵一发而动全身。” “唐大人,你觉得此计可行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反正盐运司上下东宫的人比咱们要多,就算重新洗牌我们也不亏。” “与本王的想法不谋而合啊~” 尘洛熙的目光逐渐狰狞: “既然东宫想斗,那咱们就斗个狠得! 找些言官和御史来,有任务交给他们!” 第466章京城乱套 “砚哥哥,这个字写得丑吗?” “不丑啊,好看得很呢。” “真的吗?你可别骗我噢。” “真的,才练几天就能写成这样,瑶儿很棒!” “嘻嘻~” 将军府的书房里,府中唯一的小女孩司瑶正在顾书砚的指导下专心致志地练字,虽然才学没多久,但握笔的姿势已经很像样。 别看司瑶一开始怕生,不敢认人,但这阵子的相处她彻底相信了这些人都是好人,性格自然而然开朗活泼了许多。 估计是这些大老粗们在沙场待多了,难得碰见这么可爱的女孩,满府的亲兵包括顾思年都对司瑶照顾有加。 小全子也溜出来几回,看到妹妹在这过得很好也彻底放下心来。 书桌边上摞起了厚厚一沓纸,那都是这些天司瑶练字的成果,满满当当的宣纸上其实只有四个字: “司瑶,司全。” 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笔画僵硬但到现在的颇有美感、笔锋,司瑶的进步肉眼可见,聪明伶俐得很,而且她写哥哥的名字比自己要多得多。 这一切顾思年看在眼里怜在心里,兄妹俩摊上那么个畜生父亲只能是作孽,往后就只有他们俩相依为命了。 在翠微坊的两三年里,司瑶哪儿过过一天好日子。 那儿可不是梦回阁,教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在那儿每天都得帮闲打杂,干这干那,一刻也不得闲。 总之一句话,司瑶吃尽了苦头。 “来来,我再教你一遍。” “看好了噢~” 顾书砚也很喜欢这个妹妹,比起顾思年他们,司瑶与他更像同龄人,只差了两三岁,很是合得来。 只见顾书砚很有耐心地握着笔,带动着司瑶的手,边写边说: “你看,这个司字最重要的就是这一勾,一定要干脆利落,你是女孩子,柔中带刚是最佳的。 先松气再收力,微微一提。 来,试试。” 等顾书砚收笔的时候,一个极为漂亮的司字呈现在了她的面前,沉稳有力,看得司瑶直鼓掌,双眼锃亮。 “好,我试试。” 司瑶嘟着嘴,努力学着顾书砚的样子一横一竖,一丝不苟,最后提笔一勾,一气呵成。 “好,不错,哈哈哈!” 看着端端正正的一个“司”字跃然纸上,顾书砚乐呵呵的笑出了声: “哎,这就对了嘛,写的很好,哈哈哈!” 司瑶的脸色露出一抹惊喜,好像来了劲: “再练练,还有许多字没教呢,我娘的名字!” “好,接着学!” 一个教一个学,两人都很起劲,顾思年就优哉游哉的在旁边看着,难得清闲。 自从盐运案捅破天后顾思年就待在将军府哪儿也不去,连朝都不上了,就等着看戏。 “将军。” 第五南山突然出现在了门口,朝着屋外直努嘴,顾思年心领神会,说了一句你们接着练就自顾自的走了出去。 两人在庭院里瞎溜达,第五南山乐得嘴都翘起来了: “热闹,真是热闹啊。 这两天朝堂乱成了一锅粥,齐王门下的那些言官御史们纷纷上折子,弹劾盐运司下属的各级官吏,几乎都是与东宫有牵连的人。 比如你看这个,区区一个地方的盐科提举司,总共只有官吏十八人,竟然十七人牵连贪污、腐败,让人触目惊心啊。 大理寺一开始抓齐王那边的人雷厉风行,一抓一个准,这几天已经变得慢吞吞,有些下不去手,估摸着东宫那边开始插手了。 虽然大多是些小鱼小虾、官位不大,但人数多啊。 据说陛下在朝堂上勃然大怒,当庭痛骂了主管盐政的都转运使周英,骂了个狗血喷头。” 第五南山手里捏着一沓厚厚的纸张,上面全都是这些天被揪出来的贪官污吏,名字多到念不过来。 “生气是必然的。” 顾思年漫不经心的笑道: “盐政是国本,每年能为国库增收大笔金银,重要的收入来源。 今年来凉燕大战频繁,燕人南下的野心越来越明显,鬼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以倾国之力开战? 如今国库空虚,正是缺银子的时候。 从上到下这么多人贪腐,将手伸进了国家府库,这不是正好撞在了枪口上吗?” “确实如此。” 第五南山幸灾乐祸的说道: “之前还只是三皇子一人头疼,现在东宫太子的头比他还要疼,毕竟东宫与盐运司的关系更深。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位三弟会使出鱼死网破这一招,与他兑子。 不过他们两也很有默契,牵扯到的官员基本上都控制在盐运司系统内,没有扩大规模。” “他们两斗了这么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在盐运司斗斗法可以接受,充其量就是损失盐运司的控制权,真全面兑子谁都受不了,陛下也不会由着他们乱来。” 顾思年边走边说: “其实对陛下来说这是一件好事,盐运司这么多年已经烂到了根上,修修补补不可能让这个钱袋子好起来,只能刮骨疗毒。 倒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彻底整顿盐运司,将盐政上下清理个干净,日后国库收入会大大增加。” 第五南山会心一笑: “日后咱们用兵,也有银子花了。” “哈哈。” 两人贱兮兮的笑了起来。 为什么这次顾思年要借助沙义这件事挑动两党大打出手?只是为了看热闹或者说腾出一个刑部侍郎的位子,让蔡象枢上位? 不不不,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国库充盈! 有了银子,才能打仗! “不过真想要将盐运司上下清理干净可不容易啊,需要一位秉公执法、大公无私的人去做主官才行。 蛀虫,一个也不能留!” 顾思年笑道: “我估计皇帝陛下已经烦死了,刑部那边是齐王府的人、大理寺与东宫走得近,不管让谁去查案都有可能偏袒己方一派,那刮骨疗毒就是一句空谈。 咱们这位皇帝不傻,一定知道要治就治个彻底!” 第五南山诡异一笑: “听说皇城已经传下了旨意,让太子与齐王今晚入宫,估计是想商讨一下怎么查这案子。 咱们是不是该为陛下举荐个合适的人选?” “嘿嘿嘿~” 顾思年咧嘴一笑: “派人去给小全子带句话,就说我要请他帮个忙~” 第467章力争主查 “儿臣叩请父皇,圣恭安!” 御书房里,太子与齐王两兄弟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磕头行礼。 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渝恭恭敬敬地侍立在皇帝身后,还有小全子隔着几步远站着,随时准备上前伺候,今日恰好轮到他在内殿当差。 “行了,起来吧。” 尘尧眉头微皱挥了挥手: “还圣恭安?看看桌上堆的这些折子,这几天哪一天安生了?” 书案上摆满了一摞又一摞的奏折,这都是底下的言官御史们呈上来的,不是他弹劾你就是你弹劾他,像这样的奏折每天能送上来七八份。 兄弟俩哪能不知道皇帝为何心烦,尘洛昭赶忙劝道: “父皇消消气,气坏了龙体可不好啊。 无非是一些小官小吏伸手捞银子罢了,我们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案子总会查清楚的。” “小官小吏是不假,但盐政乃是国本,你是东宫太子,难道这一点也不明白吗?” 尘尧瞪着眼说道: “如今国库吃紧,哪哪都要用银子,这些人是在从国库往外掏银子,是在挖我大凉的根基! 一定要严惩!” “砰!” 皇帝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两位皇子同时一坑头,战战兢兢不敢吱声。 尘洛昭还隐晦的瞪了尘洛熙一眼,若不是他撕破脸玩这么一招,事情岂会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本来他想着弄死一个沙义就行了,结果现在被揪出来一堆人。 齐王府那边主动出击,四下弹劾,东宫只能跟着反击,也弹劾齐王一派的小官小吏,可尘洛熙在盐运司中的实力并不深,仔细算算他东宫并没占到太大的便宜。 尘洛熙一脸的泰然自若,既然已经决定舍弃沙义那些人,那鱼死网破就是最好的结局,无非就是大家都吃亏罢了,他现在觉得顾思年这一招实在是高。 “好了,找你们来不是让你们干站着不说话的,而是要好好想想事情怎么解决。” 尘尧身披龙袍缓缓起身: “此案不仅涉及京城盐运司、还涉及各地方的盐课提举司。这还仅仅是眼下查出来的,那没查出来的贪官污吏还有多少? 这说明什么?” 两位皇子大眼瞪小眼,没有答话。 “说明整个盐运司已经烂透了!” 尘尧猛然拔高语调,冷声道: “这些年朕为了朝局稳固,对盐运司并未多加约束,哪怕稍微贪一点也勉强忍了,就是指望底下的官吏能踏踏实实为朝廷效力,不要惹是生非,如今看来是朕错了。 一个蛀虫,会衍生出一群! 一个贪官污吏会毁掉整个盐运司,侵蚀我朝根基!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盐运司这个大烂摊子,到了解决的时候了。” 御书房内只有尘尧的冷喝声在回荡,不管是两位皇子还是高渝、小全子这些近侍都听出了天子之怒。 “朕决意,指派官吏,严查整个盐运司以及各地的盐课提举司,贪官污吏一个不留,全都要揪出来! 但凡涉案的官员一定要严惩!重罚!抄没的家产尽数充进国库! 然后再重新指派清廉官员担任要职,要让盐运司上下变得干干净净!” 两人目光微变,陛下这是要有大动作啊,严查整个盐运司?那得牵扯到多少人啊。 尘尧随即看向两个最满意的儿子: “你们两一直以来都帮朕处理朝中政务,今日叫你们来就一件事,严查盐运司,谁能当此重任?” “父皇,儿臣以为大理寺卿王楚堂王大人可担此大任!” 尘洛昭率先发言: “王大人主掌大理寺多年,屡次破获大案要案,经验足够。 况且自从盐运案事发以来一直是王大人督办相关事务,他对此案最为熟悉,主查盐运案非王大人莫属。” “儿臣觉得不妥。” 尘洛熙直接出生反驳: “大理寺的责任还是以核查刑案、平反冤狱为主,查案说到底还是刑部的差事,论起查案的经验,还有谁能比得过刑部唐大人? 再说了,此案牵扯整个盐运司,需派官阶足够之人出面才能镇得住底下那帮官吏,大理寺卿不过是正三品,比起刑部尚书还是差了些。 儿臣建议,还是将此案交给唐大人!” “三弟,交给刑部才是真的不妥吧?” 尘洛昭的语气中带着一股莫名的意味: “你可别忘了,刑部侍郎沙义乃是牵扯此案的最大官员,他属下不少刑部吏员亦有牵连,再把这案子交给刑部,朝中大臣怕是会反对。” “太子殿下您这话就不对了吧。 没错,沙义是犯了死罪有负皇恩,可沙义是沙义,刑部唐大人是刑部唐大人,岂能以偏概全,殃及整个刑部官吏? 难不成还要将刑部从上到下全查个遍?” 尘尧甚至一言未发,两位皇子就争执了起来。 他们两可是人精,只要将主查盐运案的差事揽到自己人手里,那己方一派就会减少许多损失,就算将整个盐运司的人都抓起来,不是还可以重新任命新的官员吗? 所以查案主官的人选他们必须要争一争。 两位皇子喋喋不休的互相攻击让尘尧微微皱了下眉头: “朕叫你们来是议事的,不是吵架的!” 尘尧冷声喝道: “说句实话,王楚堂与唐方裕这两个人都不合朕的心意。此案事关国本,必须慎重选择。” “要不让儿臣去查吧!” 太子的眼珠子咕噜一转,抱拳道: “儿臣身负监国重担,愿意替父皇分忧!” “噢?你愿意去?” 尘尧轻声道:“监察盐运司可是需要吃苦耐劳的,甚至还需要到京外各地的盐科提举司去走一走看一看,这差事寻常人做不得。” “儿臣也愿意去!” 不等尘落昭回话,尘洛熙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 “要不让儿臣去吧。 陛下说得对,太子身负辅国之重任,岂能随随便便离开京城?” “唔,听起来是有些道理。” 尘尧目光微凝,安静的听两位皇子辩论。 两位皇子你一言他一语,反正谁也不肯相让,浑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父皇眉头越皱越紧。 两人说得口干舌燥也没有罢休的意思,最后还是尘尧冷声道: “好了好了,此事先放一放,容朕再考虑考虑。 退下吧。” 兄弟两的争辩声戛然而止,微微停顿之后便同时拱手行礼: “儿臣告退,父皇万年!” 看着两个儿子渐行渐远,尘尧无奈的叹了口气: “唉,没一个让朕省心的~ 小全子,来,给朕捏捏腿!” “遮!” 第468章不是还有位皇子吗? “蒽,舒服啊~ 宫里这么多近侍,还是属你手艺最好,呵呵~ 你不该在司礼监当差,朕该让你去太医院,随便挂一个闲差,日后专门给朕舒缓舒缓筋骨。” 尘尧躺在龙椅上微眯眼眸,头下垫着一个松软的落枕,双腿翘在一侧的椅把上,极度慵懒。 案头的香炉中还有阵阵烟雾缭绕,淡淡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着,有舒缓心情的功效。 小全子蹲在边上,一会儿捶捶腿一会儿捏捏肩,让尘尧脸上的疲惫消散了不少,顺带着精神也好了。 在贴身服侍的这些小太监里面,小全子是比较招皇帝喜爱的那一个。 一来是聪明伶俐会说话,也很有眼力见;二来就是按摩的手艺乃是一绝。 入宫前小全子学了好几年的按摩,兄妹两就靠他的手艺养家糊口,别看他瘦瘦弱弱,手上的力气可不小,各种穴位烂熟于胸。 小全子轻声道: “奴才可去不了太医院,能一直伺候陛下就是莫大的福分。 再说了,高公公为人和善、心肠又好,对咱们这些小的都多加照顾,别人想来司礼监都还来不了呢,咱不傻,肯定不能走啊。” “不去太医院的话那朕就赏你点什么?” “小的万万当不起,伺候陛下乃是我们的本分,怎敢要赏赐。 若说赏赐,能蒙陛下一声夸奖已经是莫大的天恩了。” “哈哈哈。” 尘尧放声大笑,看向高渝: “到底是你调教出来的人啊,就是会说话,司礼监交给你真是找对了人。 你啊,这些年也辛苦了。” “老奴借用小全子的一句话,能一直伺候陛下就是咱们的福气,呵呵。” 高渝面带微笑,心情颇为不错,下面人办事得力他这位大管家脸上也有光,更何况他本来也喜欢这个小太监。 “唉。” 尘尧换了个姿势侧躺着: “说起来他们两兄弟也是你看着长大了,打小关系还不错,你看看现在。 大事小事都要斗上几句嘴,甚至能到脸红脖子粗的地步,谁也不肯让一步。 朕犯愁啊~” “瞧陛下这话说的,两位殿下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斗气不是很正常?” 高渝用一种夸奖的口气回道: “斗气说明有本事,没本事的人可没资格撒气。 两位殿下这几年可为朝廷出了不少力,陛下该高兴才是。” “你啊你,这么多年了,就会打哈哈。” 尘尧白了他一眼: “有本事是好事,可一心只想着自己可就不好了。 你看看他们两刚刚举荐的人,真当朕不知道唐方裕和王楚堂是谁的人? 若是让他们两负责查案,肯定往死了坑对面,没罪的也要强行按上一个名头。” 能坐上龙椅,尘尧的心思岂会那么简单?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可没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高渝没有答话,只是在一旁陪笑。 尘尧瞪着他问道: “哎,你应该知道朕的打算吧?” 高渝露出一脸的茫然:“老奴愚钝,不知啊,再说国家大事也不是咱们该操心的。” “你这个老东西,还在这装傻!” 尘尧用腿碰了碰小全子: “你小子聪明,你来猜猜,朕想让谁主查此案。” 小全子满脸苦色: “陛下就别拿小的开玩笑了,高公公都不敢说,小的怎么敢猜?” “说,但说无妨,你别管他,他装傻惯了。” “那奴才就斗胆猜一猜。” 小全子低着头回道: “陛下既然召两位皇子单独入宫,想必就是有意从二位殿下中挑一人主查此案。 正如陛下所言,盐政牵扯国本、马虎不得,上上下下又牵扯到那么多官员,寻常大臣就算有心整顿,也很难镇住整个盐运司。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一位皇子主持此案,身份尊崇,底下的人不敢放肆。” “听听,他都猜得出,你个老东西还装傻!” 尘尧再度瞪了高渝一眼,可老太监也不畏惧,就乐呵呵的笑。 高渝已经侍奉尘尧这么多年,对彼此极为熟悉,关系也远超寻常君臣,挨骂有时候不是生气,倒是一种信任。 “小全子说的没错,朕原本是想从他们二人中选一个去办这趟差。” 尘尧喃喃道: “朕本以为在国家大事面前他们能放下私利,先把正事办好。 可刚刚他们两的表现太让朕失望了,若是让他们去主查此案,肯定是借着这个机会排除异己。 唉~” 一声重重的长叹,皇帝的脸上满是忧愁。 “额。” 小全子低声道: “奴才斗胆,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你有话说?讲吧。” 不管是尘尧还是高渝都有些疑惑,难不成这个小太监还能有好主意? 小全子跪伏在地,小心翼翼的说道: “太子殿下与三皇子殿下的表现不合圣意,但陛下不只有这两位成年皇子啊。 宫中不还有一位六殿下吗?” 御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六殿下?” 高渝一拍脑门: “对啊,六殿下不正在宫中吗?” “风儿吗?” 尘尧紧皱眉头站起身来,背着手在殿中来来回回走着: “风儿的身份确实尊崇,但他在朝堂上可没有官身啊,能镇得住盐运司上上下下那么多官吏吗? 而且这么多年来他要么久居深宫、要么在前线征战,处理朝政远不如老大和老三啊~ 让他去办差,不妥吧?” 对于这个最不听话的儿子,尘尧的态度一直很复杂。 有时候生起气来就想把他丢在深宫里不闻不问,任由他自生自灭。 可毕竟是骨肉血脉,在前线吃了那么多苦,差点把命都丢了,大多数时候想想也是心疼的。 “咳咳,恕老奴斗胆多言。” 高渝用认真的口吻说道: “六殿下年轻气盛,虽然经常惹陛下生气,可这些年来在前线出身入死、刀口舔血,何尝不是在为陛下效力? 六殿下好歹也是靠着自己的能力当上边军武将的,连那些在刀口舔血的边军士卒都镇得住,难道还镇不住那些个文官? 至于陛下认为六殿下没有处理政务的经验,老奴觉得是陛下多虑了。 查此案,主要靠得不是能力经验,而是品行操守。 查案可以抽调刑部、大理寺的能吏去办,主查之人只要能做到公平公正就够了。 六殿下和太子、齐王并无太多交情,更不会偏袒哪一方,那个倔脾气用来查这个案子,刚刚好!” 尘尧来回踱步,反复思考刚刚高渝所言,低着头的小全子一声不吭,眼中有些许光芒闪烁。 片刻之后,尘尧原地站定: “去传旨,召六皇子入宫!” 第469章凌儒勤 夜幕下的京城比往日要安详得多,游走于烟花巷、青勾栏的达官显贵、富家公子少了许多。 如今朝廷正在严查贪腐,虽然矛头主要集中在盐运司内部,可寻常官吏也不敢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出来大肆挥霍,免得被牵连。 快活一时与伸头一刀中,他们选择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在夜色的掩护下,几道人影偷偷从后门溜进了平北将军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顾思年在前厅中走来走去,神色平静,第五南山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悠闲自得。 “将军,人到了!” 小六子的轻喝声在屋外响起。 “请进!”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步入前厅,随即就屋门紧闭,再也没有一人能够入内。 前面那位是顾思年的老熟人了,大凉六皇子尘风,但后面那位不速之客他们却不认识,只能看出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满脸沟壑,满头白发,可身子骨却极为硬朗,走起路来龙行虎步,丝毫不见老态。 顾思年第一感觉就是这老人当过兵,一定是个武人! 老人刚好也看向了顾思年,波澜不惊的眼眸中带着岁月洗礼后的沧桑,但顾思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抹善意。 本来想着与尘风开几句玩笑,但拿不准这位老人的身份,顾思年与第五南山只好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微臣见过六殿下!” “咦。” 尘风大为困惑:“今天这是怎么了,一本正经的,在我这装什么?” “呵呵。” 顾思年没说话,背后的老人倒是微微一笑: “殿下这还不明白吗,老臣在这,顾将军可不得端着?” “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 尘风朗声一笑: “顾兄,跟你介绍一下: 这位是中军都督府下辖中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凌儒勤凌老,领从三品奋威中郎将。 十五岁以前,凌老是我的恩师,教我识文断字、骑射弓马,自幼看着我长大。 这么多年来我在边关时常会和老师书信往来,只有他知道我的去向,若说整座京城我最信任谁,那一定是凌老将军。 从今以后顾兄可以完全信任凌老将军!” “原来是凌老将军,晚辈顾思年有礼了,刚刚没认出来,还请老将军见谅!” 两人客客气气地弯腰行礼,尘风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思年自然明白眼前这位老人是尘风的嫡系心腹。 怎么称呼呢?难不成叫老六党? 至于这个官职,那可就大有来头了: 凉朝的兵制乃是卫所制,比如边关六镇,各设一卫,领九营兵马,统一归属兵部节制。 而另外十三道的驻军兵马各设一都指挥使司,掌管辖境内的驻军。 例如陇右道就称之为陇右都指挥使司、关内道就称之为关内都指挥使司……只有京畿道地位特殊,下辖京畿都指挥使司与中都留守司两司。 也就是说十三道疆域,共有十四个都指挥使司,他们的头上有一个五军都督府统一节制。 所谓五军,乃中、左、右、前、后五军。 五军都督府独立于兵部之外,并不受兵部尚书管辖,他们的主官乃是一左一右两位都督。 除了边关六镇、五军都督府,还有一支京军,下辖十二卫,说法上是囊括了天下精锐,拱卫京师。 整个大凉朝的兵马相当于分成了京军、五军都督府、边军三部分。 三者互不干扰、各自独立,形成一种牵扯,避免了有武将一家独大的地位出现。 所以凌儒勤的官位合起来就是中军都督府、中都留守司指挥使,掌管的兵马负责京城的安全,算是要职了。 两人刚刚弯腰,凌儒勤就躬身回礼: “顾将军、第五先生多礼了,轮官职我还比将军低半阶,无需要如此客气。 老夫还不想靠着年龄大来倚老卖老。” “哈哈哈。” 老人最后风趣的一挑眉让顾思年哈哈大笑,伸手一招: “殿下、凌老,请坐! 顾某久候多时了。” “顾兄请!” 几人各自落座,顾思年率先开口道: “殿下应该刚从皇宫出来吧?想必陛下已经将严查盐运司贪污案的差事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凌儒勤就诧异的看了顾思年一眼。 尘风呵呵笑道: “老师你看吧,我就说他能猜得出吧。 你说的没错,父皇已经任命我为巡盐御史,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中抽调精干官吏,严查整个盐运司上下贪腐一案。 凌老统领中都留守司,从旁协助,防止有人生乱。” “原来如此~” 顾思年这才明白为何两人会一起过来,笑道: “看来陛下对这件差事很上心啊,知道殿下与凌老将军交情好,特地派来帮你的忙。” “切。” 尘风撇了撇嘴: “父皇还不是怕我把差事办砸了给他丢人?”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 顾思年轻声道: “明面上看起来是为陛下办事,但盐运涉及国之根本,这件事办好了于国于民都有利。” “好吧。” 尘风振作精神:“正想问你,此案你觉得该怎么查? 据我所知,盐运司上上下下有大量东宫与齐王府的人,全都要动?” “当然!” 顾思年重重点头: “要么不动,要动就牵一发而动全身,有罪的全部揪出来,一个不留! 你也不用担心太子与齐王会难为你,他们两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只要你不偏不倚,他们便不会多说什么。” “明白了。” 尘风冷笑一声:“哼,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些贪官污吏,一个也跑不了!” “殿下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吧。” 凌儒勤苦笑一声: “盐运司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没那么好查。 再加上你我二人对三司内部官吏都不熟悉,怎么抽调人手都是个问题。” 尘风一鼓嘴,有些蔫吧。 确实,他在前线待得太久了,凌儒勤又是军伍中人,查案他们是门外汉。 “这一点不用担心,我已经为殿下准备好了。” 第五南山笑呵呵的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这份名单上的官吏隶属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既能干又不属于任何一党,殿下可以放心用。” “太好了!” 二人同时大喜,这份名单对尘风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顾思年起身行礼: “殿下,这是你回京之后第一次办差,务必办得漂漂亮亮!” “当然!” 尘风面带冷笑: “贪官污吏落在我手里,可没好下场!” 第470章大凉还有个老六 “太子殿下到!” “微臣顾思年,见过太子殿下!” 东宫的车驾直接停在了平北将军府的门口,随行一队禁军就这么大咧咧的往马路上一杵,浑然没有避嫌的意思。 “顾兄,久等了。” 尘洛昭身披蟒袍走出车驾,得到消息的顾思年早就侯在这儿行礼了。 “免礼吧,这是顾兄府上,不用拘礼。” 尘洛昭摆了摆手,大步流星地走进府邸大门,今日那位东宫詹事倒是没来。 两人一前一后直奔前厅,步履匆匆。 “哎。” 尘洛昭的屁股刚沾到椅子就叹了口气,一脑袋耷拉了下去。 “殿下这是怎么了?” 顾思年赶忙让下人奉上茶水: “这是遇到什么事了?殿下的脸色可不太好看啊。 是不是近来朝中的公务太多,累着了?” “还不是那桩盐运案。” 尘洛昭拖着下巴闷闷不乐: “我和老三争夺主查一职都失败了,父皇最后竟然把这个重担交给了我那位六弟。 他可从来没有处理过政务啊,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 经过上一次狩猎,尘洛昭对顾思年的看法已经改变了许多。 之前他觉得顾思年与齐王府走得更近,但是在狩猎中顾思年极为隐晦地拍了一个马屁,这无疑是一种示好的举动。 像他们这种人,三分做事,七分靠猜,绝不可能将所有的话都明明白白讲出来。 “原来是此事,我已经听说了。” 顾思年并不是很在意: “六殿下去查就让他查呗,总比齐王府主管此事要好吧? 殿下何必忧心忡忡。” “顾兄怕是还不太了解其中的隐情。” 太子苦笑道: “年幼时我就与这个六弟不合,他的性子一直不是我喜欢的,长大后就更没什么往来了。 相比之下他与齐王的关系要更好一些。” “我懂了。” 顾思年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表情: “所以殿下是怕六殿下在查案的时候掺杂私情,偏袒齐王府从而针对东宫?” “没错!” “若是因为此事发愁,那微臣觉得大可不必。” 顾思年泰然自若地说道: “我与六殿下在前线多有交集,颇为熟悉。 以六殿下的性格要么不查,要查一定是公正公平,绝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尘洛昭眉头微皱: “你说的没错,但公平公正的去查,对我也不利啊。 盐运司上下我的人居多,主官周英也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 万一查出来的贪官污吏太多,他这个都转运盐使的位子肯定是保不住了,这么算下来岂不是我东宫吃亏? 这个老三,真狠啊,鱼死网破!” 怒气冲冲的太子爷并不知道,齐王府这一招就是他面前这个家伙教的。 “咳咳。” 尘洛昭突然轻咳了几声,抬头看向顾思年: “顾兄,你和老六都在前线领兵,你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错吧?” “额,殿下想说什么?” 尘洛昭尝试着问道: “要不顾兄替我去走动走动?看能不能手下留情?” “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顾思年十分果断的摇头回绝: “殿下,以六殿下的性子怎么可能会通融?我们之间是同袍关系,论私交还不足以能掺和这些朝堂大事。 我去走动,倒显得东宫示弱了,说不定弄巧成拙,导致他查得更厉害。 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盐运案越闹越大,满朝上下都知道陛下这次是动真格的,此时太子再想着去保,实在是不妥。 您是太子,有辅国之责,这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大义灭亲、秉公执法,大力支持六殿下严查此案,让陛下看出您的诚意。 只要陛下龙颜大悦,让满朝上下都知道您太子是为国为民的,区区一个盐运司又算得了什么? 殿下,成大事者,一定要懂得取舍!” 顾思年的话让尘洛昭陷入了沉思,脸上满是挣扎之色。 盐运司和户部差不多,都是东宫的钱袋子啊。 他本来想着尘风去查案,就暗中指派大理寺的人在背后使绊子,让尘风无功而返或者知难而退。 可现在顾兄的建议倒也正确。 见太子犹豫不决,顾思年再度补充了一句: “殿下该好好想想,为何陛下既没指派您也没把这个差事交给齐王? 还不是因为两位殿下的明争暗斗让圣上不悦了。 这种时候太子再抓着盐运司不放,后果可就……” 顾思年说到这儿就停住了,他相信尘洛昭能听懂。 果然,太子爷的脸皮抽搐了几下。 “呼~” 良久之后,太子爷长出了一口气: “顾兄所言不虚,为了一个盐运司与陛下产生嫌隙,不值。 受教了。” “不敢当!” 顾思年赶忙起身还礼。 尘洛昭就像做出了重大决定一般: “这次就谢过顾兄了,我会让大理寺的人老老实实听从老六的命令。 本殿就先告辞了,顾兄无需相送。” “殿下慢走!” 在尘洛昭的右腿迈出将军府的大门时,顾思年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 “驾!” “哒哒哒~” 京城南门,大批马队疾驰而出,随行更有不少车驾、骡马,声势浩大。 在多日准备后,尘风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挑选出了数十名官吏协同查办此案。 三司会审,方才能做到公平公正。 若是你有心就会发现,尘风选的人既不属于东宫也不属于齐王府,足以看出没有任何私心。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尘风查案并没有从京城盐运司先开始,而是化整为零,将所有官吏分成十几个小队,直奔各地的盐课提举司。 先从小案小官开始查起,最后再来搞大的。 这是在切切实实的贯彻陛下的意思,整个盐运司要查得干干净净! 城头之上,顾思年与第五南山驻足远眺,面带笑意。 第五南山轻声道: “这么多年六殿下都是在前线带兵,领军作战他肯定是皇子中的翘楚,但若是说起处理政务,比起太子与齐王差了太多。 这次盐运案就当是一次历练吧,让他知道打天下和坐天下的区别。” “呵呵,我相信他没问题。” 顾思年负手而立,微微一笑: “我们就是要让整个朝堂都知道,大凉不仅有太子与齐王。 还有尘风!” 第471章春闱 夏去秋来,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天气渐渐凉爽了起来。 站在朝堂上的大臣们觉得舒坦了不少,盛夏时节,穿着厚厚的官袍往这儿一杵,下了朝就是浑身大汗。 天阙殿里鸦雀无声,尘尧捧着一本奏折认真的看着,频频点头,面带笑意。 自从当初石盐镇盐运案事发后,皇帝陛下的脸上已经有许久没有露出过笑容了。 这奏折是在外查案的尘风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的,详细讲了盐运案一个月来的办案经过: 各地盐课提举司暴露的问题、每一名贪官污吏的罪证、贪墨国库银两有几何,以及接下来整改的方法奏折中都有言明。 事无巨细、桩桩件件都有条有理。 办案过程中虽有曲折、也出现了官官相护的现象,但都被尘风以雷霆手段解决,总体来说进展顺利。 尘风理政的能力超出了尘尧的预料,可以说差事办得极好。 “呵呵,真是没看出来啊。” 皇帝笑着合上了奏折: “朕这个儿子不声不响就把差事办得这么漂亮,看来以前还真是小瞧他了。” 太子爷轻声道: “六弟毕竟是皇子,自幼深受父皇教导、耳濡目染之下岂能差了? 等六弟回京,陛下可得好好奖赏他才是。” 尘洛熙随即附和道: “太子殿下说得没错,不仅要赏,等六弟回来儿臣还得去请教请教查案的经过、心得。 儿臣扪心自问,若是让我去,绝做不到六弟这么得体。” “哎呦,你们两今日倒是一点也不吝惜自己的夸奖啊。” 皇帝颇为诧异,他还很少见这两个儿子同时夸一个人,而且尘风平日里与他们的关系也就一般般才对。 但毕竟圣心愉悦,尘尧笑道: “这次你们两的表现也不错,听说东宫与齐王府都在全力配合他查案,很好。 等此案结束,朕不仅要赏风儿,你们也要一起赏!” “儿臣谢父皇!” “哈哈哈!” 皇帝的朗笑声在大殿里回荡着,人群中的顾思年微微撇嘴,这两家伙啥都不干,拍拍马屁就能获赏? 等笑声停止的时候,尘尧轻轻捋了捋龙袍衣袖: “接下来该聊聊今天的正事了。 春闱。” 满朝大臣都直起了身子,侧耳倾听。 所谓春闱,就是科举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会试。 依凉制,科举分为四步走: 首先就是院试,也称童试,在郡县内举行,所有考生都称之为童生。 考试合格者就是秀才了,在本县的范围内可以享受免除徭役之内的特权。 院试结果按成绩分为六等,第一、二等的童生就有资格参加下一轮考试。 接着就是乡试,在道、镇一级举行,择优录取为举人。 举人会被各地官府记录在案,他们已经具备了做官的资格,当本地官职出现空缺时可以让举人来替补。 虽说历来能替补做官的很少,可毕竟算是有个盼头。 然后就是科举制中极为重要的一环: 会试。 会试就是全国精英之间的比拼,考试内容有策论、经义、诗词等等,考试流程极为严格。 会试中者称之为贡士,他们这些人将有资格参加最后一轮殿试。 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能走入那座天阙殿的考生,基本上都是人中龙凤了。 尘尧声音沉稳的说道: “诸位爱卿都知道,去年边关大战,燕人大军压境,满朝上下的精力都放在了战事上。 过了年后又是饥荒横行,各地都饿死了不少灾民,人心惶惶,也不是会试的好时候。 所以本该三月份就开始的春闱一直拖到了十月。 说来也是个笑话,春闱变成了秋闱。” 大殿中寂静无声,只有皇帝一人说话。 “从开年以来,朝中事务不断,民间也有灾情起伏,算不上个好年景。 但也正因为如此,今年的春闱才更要重视,要办得好! 何为春闱?那是为我大凉朝、为朕选拔贤能、稳固江山。 也好让百姓们知道,这些小曲折难不到我大凉朝,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轰!” “陛下圣明!” 群臣齐齐躬身,朗声高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佑大凉!” 尘尧轻声道: “会试一向由礼部全权负责,崔大人,这次礼部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名站在前列的老者迈步而出,躬身道: “请陛下放心,礼部各司正在准备各项事宜,绝不会耽误今年的春闱。” 老人满头白发,一身正二品的文官袍服,此人正是礼部尚书崔敦礼。 “很好,崔大人做事朕还是放心的。” 尘尧接着说道: “按往年惯例,会试需要一名主考官、两名副考官、十八名同考官。 这十八名同考官嘛还是由礼部拟定名单,太子与齐王一起定下人选。” 两位皇子齐齐弯腰: “儿臣领旨!” “至于主考官一直以来都是礼部尚书兼任,崔大人,今年还是交给你,你也最有经验。” “谢陛下信任,微臣定尽心竭力!” “副考官的话,国子监祭酒宋慎如宋大人德高望重、才识渊博,可当此任。” 班列中又有一位老人行出,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遵旨。 顾思年好奇地看了过去,国子监祭酒可不是什么小官啊,正儿八经的从三品。 国子监作为整个大凉朝的最高学府,负责全国教学,乃是不少求学士子心驰神往的地方。 能当国子监祭酒,那这位宋大人一定是位大才。 老人的年纪看起来比崔敦礼要小一些,但两鬓同样又白发渗出,眉宇间自带书生气,顾思年更是感受到了一股正气。 “至于另外一名副考官,以前都是由礼部某位侍郎兼任,但今年朕想改改规矩。” 尘尧轻笑道: “会试考生还是以年轻人居多,咱们的考官也不能都是糟老头子吧? 朕打算今年换一位年轻人上去,也好彰显我大凉人才济济。” 众人面面相觑,换个年轻人上?那还真不好选,因为要当副考官首先就得有才学,不然岂能服众? 可年轻人有几斤几两,哪有人能担此重任? 尘洛昭开口问道: “不知父皇想让谁当这个主考官?” “凤安伯!” “微臣在!”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顾思年满脸错愕。 尘尧笑道: “你作的那几首诗很是不错,如今满京城都在传顾将军文武双全,声名在外。 另一位副考官就由你来吧。” 第472章会试流程 “顾伯爷,这就是春闱的考试地点了,怎么样,还算壮观吧?呵呵~” 礼部尚书崔敦礼在前,顾思年与国子监祭酒宋慎如一左一右跟在后面。 此地名为贡院,乃是会试的考场。 贡院占地极广,大门外有官府衙役看守,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两侧是成排的连廊,被隔成一个个单间,放眼望去何止千数? 单间三面皆有砖石封闭,空间狭窄,摆有书桌案台。 到时候每一个单间里都会住下一名考生,不得与任何人交流,几天的考试时间他们吃喝拉撒全在这种狭窄的空间里完成。 “这地方也忒小了。” 顾思年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 “这么窄的地方怎么睡觉嘛,横着躺也不够啊,蜷起来?那也睡不舒服啊。” 顾思年大概比划了一下,觉得就算蜷缩起来睡也颇为勉强。 “呵呵呵,顾伯爷真是说笑了。” 老尚书乐得大笑: “他们是来考试的,可不是来睡觉的。 会试是科举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只要中了那就是光宗耀祖,不敢说是一步登天,最起码能改变无数寒门士子的命运。 进了考场,想睡都睡不着啊。” “也有道理~” 顾思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貌似自己当年高考前一晚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另一位副考官宋大人就抄着手平静地说道: “顾将军可是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估计枕着尸体都能睡着吧,还担心睡觉的问题?” “这不一样。” 顾思年轻声道: “我们是军人,待的是战场,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有时候打红了眼,两天两夜也不合眼,打完了能躺个三天三夜。 而这些考生都是朝廷的希望,未来的中流砥柱,说白了都是文弱书生,他们不需要过这么苦的日子吧? 起码这些单间可以建得更宽、更大些。” “顾将军的话老夫不敢苟同啊。” 宋老大人轻声道: “会试乃是为国家选拔人才,考究的不仅是一个人的学识、诗词,更要考验一个人的品行,想要为百姓谋福,为天下谋福,首先得自己吃苦耐劳。 十年寒窗都走过来了,区区几天考试难道还忍不了吗? 再说了,科举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是享福的地方,反而是看不见狼烟的沙场。” 别看宋慎如只是从三品,但言语间可没有那种低三下四的意思。 “宋大人教导得对,是顾某想得太简单了。” 略微错愕的顾思年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行了个晚辈礼。 之前他就听过传言,国子监祭酒宋大人教书育人、甚是严苛,今日一见还真是。 只不过最后一句没有狼烟的战场,顾思年总觉得话里有话。 宋老赶忙扶起顾思年,苦笑道: “顾将军快快请起,下官当不起。 在国子监教书久了,习惯这么说话,实在不好意思。” “哈哈,无妨无妨。” “好了好了,都是同朝为官,用不着这么客气。” 崔敦礼笑呵呵地拍了拍手: “来人呐,把东西拿上来。” “诺!” 很快就有礼部官员捧来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不少小东西。 “宋大人不是第一次当副考官了,早就熟悉春闱了,今天主要还是给伯爷讲讲会试的流程。” 崔敦礼先拿起一张小纸: “这个叫发票,到时候考生凭这个进入会试考场,上面会记载着各自的姓名、年龄、籍贯等等信息。” 顾思年在心里嘟囔了一句,这不就是准考证吗?随即疑惑的问道: “拿着浮票就能进入考场,可若是有人替考呢?检查浮票的官员肯定是不认识考生的。” “呵呵,伯爷问到了点子上。” 崔敦礼呵呵笑道: “这上面不仅会记载考生的个人信息,还会描述其容貌,比如国字脸、右侧脸颊有一颗痣…… 总之各地官府在出具这张浮票的时候会尽可能的描述考生的外貌特征,便于考官核验查证。 再说了,替考可是大罪,被查出来两个人都是一个死字,还没什么人有这么大胆子。” “懂了,还是礼部考虑的周全。” 老大人接着拿起一枚印信: “这是礼部的会试大印,考生交卷之后会有弥封官将考生的姓名、籍贯等信息折叠起来,然后用弥封纸糊上,加盖骑缝章礼部大印。 此举是为了避免有考生买通考官,刻意提高成绩。个人信息全挡起来了,自然就分不清考卷出自何人之手。” 崔敦礼将大印举了起来,底部清晰的刻着“弥封关防”四个大字。 “接着就是誊录,考卷收上去之后会有誊录官统一使用朱砂红笔、墨色纸张誊录试卷。 考生所写的试卷称为墨卷,誊录官誊写之后的乃是朱卷,这样就可以避免有人通过字迹认出考生的身份。 誊录之后就是对读,对读官的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核对朱卷、墨卷完全一致,不得出错。” “最后就是阅卷了,誊录后的朱卷会送到十八位阅卷官手中,阅卷官遇到心仪的考卷会批上一个“取”字,呈送主考官,主考官若觉得可以,会写上一个“中”字。 一取一中,这位考生就算是中榜了,成为贡士。” 崔大人竖起一根手指道: “以上提到的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阅卷官都需要在试卷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若是作弊一定会被揪出来,便于分清职责。” 老人极为耐心的解释了一遍流程,对顾思年的态度很是友好。 顾思年听得怔怔然,好家伙,这一套流程还真是严谨啊。 “好了。” 崔敦礼呵呵笑道: “该讲的就是这些,接下来伯爷可以自己到处看看,礼部还有公务,就先告辞了。” “崔大人慢走!” 顾思年与宋慎如并肩而立,一老一少站在一起竟然还颇为般配。 宋慎如随意的问道: “顾将军若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老夫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啧啧啧,那倒不用,崔大人已经解释的够清楚了。” 顾思年竖起一根大拇指道: “礼部这套流程真好啊,完全杜绝了作弊的可能,只有这样才能公平公正的为国举贤。” 在顾思年看来,在这一套严密的流程下想作弊难如登天。 “公平公正?” 宋慎如看了一眼远去的崔敦礼,喃喃道: “或许吧~” 第473章会试的背后 将军府那间密室里,顾思年与第五南山随意而坐,正对那面嵌着巨大平板的墙面。 一块块刻着人名、官职的木牌在上面挂得满满当当,当初挂在上面的陶玉鼎、沙义等人已经被摘下,换上了沈儒这些新名字。 大浪淘沙~ 官场远比江水要汹涌。 顾思年看着那面写着崔敦礼的木牌: “这位崔大人对我的态度不可谓不好啊,言辞间还隐晦地提及了太子,说是我初来乍到,太子叮嘱他要多帮帮我。 若是我猜得没错,礼部应该是太子的人吧?” “没错。” 第五南山点了点头: “崔敦礼应该是最早投入东宫麾下的人之一,据说他以前与东宫的鄢轩甫交情匪浅,一直以来都是太子的左膀右臂。” “我说呢,一个正二品大员愣是陪我聊了半天。” 顾思年拖着腮帮子问道: “那宋祭酒呢?东宫还是齐王府?” “还真没查出来。” 第五南山一本正经的说道: “安凉阁那边仔细地查了查这位宋大人的底细,他在国子监祭酒的位子上足足坐了十年。 将军想不想知道,在成为国子监祭酒之前宋大人身居何职?” 最后第五南山还眨巴了几下眼睛。 “何职?” “吏部左侍郎。” “什么?吏部侍郎!” 顾思年大为错愕: “吏部掌文选、勋封、考科之政,天下官吏的提拔任命都由吏部管,乃六部之首啊。 正三品的吏部侍郎乃是实权要职,多少人一辈子都上不去的位子,现在反而成了从三品国子监祭酒,只管教书,这分明是贬斥。 为何?” “详细原因暂时不得而知。” 第五南山苦笑道: “只知道宋大人年轻时乃是有名的才子,第一次参加科考就是当年的状元,在吏部、礼部、户部都有任职,意气风发。 但如今的境遇,着实让人唏嘘。 国子监那边我也派人去打听了,这位宋祭酒虽然待人严苛,但私底下平易近人,毫无官架子。 遇到有才学的恨不得倾囊相授,往往还会自己出钱资助那些家境贫穷的读书人,备受爱戴。 至少从目前的情报来看,宋大人不属于任何一党。” “这么说的话是位好官啊~” 顾思年喃喃道: “宋慎如,慎如。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这位宋大人让我很感兴趣。 之前我说了一句礼部主持的科举正是公平公正,他回了一句但愿吧~ 这句话就很耐人寻味了,莫非还有什么隐情?” 第五南山悠悠说道: “会试之所以重要,那就是因为中了功名、成了贡士几乎就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官场。 这些人一开始只是些八九品的小官,可是十年后,二十年后呢?他们会遍布朝堂各个部门,定然不乏显赫之辈。 太子府与齐王相争,岂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假如在会试过程中做手脚,多让一些自己人考取功名,定会无形中放大日后的优势。” “所以你觉得所谓的春闱,并不像看起来这么公平?” 顾思年微皱眉头: “整个流程由礼部操办、崔敦礼又是太子的人,这么看的话东宫岂不是占尽了便宜?” “也不尽然。 将军别忘了,十八位同考官是礼部拟定名单,太子与齐王共同核定,也就是说哪怕是太子也做不到一手遮天。 依我看,假如真要在会试中动手脚,那东宫与齐王府很可能会形成某种默契,你安插几个人我也安插几个,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太过分。 东宫握着礼部,充其量也就是稍微占点便宜。” “你说的有道理。” 顾思年微微点头: “以齐王的性子,绝不可能放任这么大一块蛋糕被东宫独享。 若真是如此,那就太可恨了。 科举本是好意,是寒门士子的进身之路,对普通人来说是这辈子最公平的翻身机会。 但若是有人在会试中动手脚,岂不是断了那些学子的路? 寒窗苦读十年,也比不上背后黑手的轻轻一拨啊。” 顾思年越说越气,因为他想到了小六子两兄弟,当哥哥的不惜去做贼,也要供弟弟读书,像这样的穷苦读书人全天下不知道有多少,拼的就是那一丝丝机会。 可这个机会还在被人剥夺。 第五南山眉头一挑: “你如今可是副考官啊,指不定真能看出其中猫腻。” “那就别让我抓住把柄。” 顾思年的眼眸微微一凝: “东宫也好,齐王也罢,总不能断了全天下学子的路吧~” …… “书砚哥哥你可要加油噢,你是最棒的!” 顾书砚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长袍,谈不上名贵奢华,但干净利落,朝气蓬勃。 司瑶挥舞着拳头给他加油助威,小六子替弟弟拎着两大包行囊。 还有大半个月会试就要开始,外地学子已经纷纷入京,整座京城都热热闹闹。 顾书砚也会在今天搬到礼部指定的几家客栈住,在那儿他会遇到很多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度过开考前的最后时光。 他伸手摸了摸司瑶的头: “你可得好好练字背诗噢,等我回来可得好好考考你。” “蒽,一定!” 司瑶眨巴着大眼睛,在将军府的这段日子让她的性格逐渐开朗起来。 作为兄长的小六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重重一拍弟弟的肩膀: “好好考,别给我丢人!你可是琅州第一过来的,也别给琅州丢人!” “哈哈,那是自然!” 顾书砚朗声一笑,年轻人的锋锐彰显无疑。 前一轮乡试,顾书砚乃琅州第一,称之为解元,他有这个自负的本钱。 顾思年语重心长的说道: “这些年来边关学子在科举中都不出彩,更鲜有能在朝堂出人头地的。 我对你可是抱有很大期望的,可别让我失望。” “一定!” 最后才轮到第五南山这位老师说话: “你头脑聪明、勤奋好学,单论诗书经义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教你的了。 只要拿出自己的本事来不会差,也让全天下看看我边关学子的本事!” “谢老师教诲!” 顾书砚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师徒礼。 第五南山突然加了一句: “还有,可别忘了我叮嘱你的事。” “嘿嘿,明白!” 顾书砚这才接过行囊: “走了!等着我的好消息!” 年轻的背影就这么一手拎着一个包袱,大步远行。 顾思年极为好奇:“你叮嘱他什么了?” 第五南山诡异一笑: “我可是在下一盘大棋啊~” 第474章龙福客栈 “哎,你们听说没有,这次会试的副考官多了一位年轻人,还是位将军噢~” “害,你这都猴年马月的消息了,京城谁人不知?不就是凤安伯嘛,琅州那位顾将军。” “没错没错,正是这位顾将军,说来真是奇闻,科举乃是天下文人的事,按照朝廷惯例,考官要么是礼部官员要么是文学大儒,这次竟然多了一位武将来当副考官。” “切,武将又怎么了?你瞅瞅人家写的词,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给你八辈子你也写不出这样的句子!” 一位年轻人摇头晃脑地念着诗句,神色极为陶醉。 “哈哈哈~” 客栈里哄笑声不断,这儿就是礼部指定接待各地考生的地点之一: 龙福客栈,有鲤鱼跃龙门之意,也算是给这些考生们讨个好彩头。 偌大的大堂里摆下了几十张八方桌,满满当当坐着来自天下各地的求学士子,人流如潮,人声鼎沸,有老有少、有胖有瘦,无一例外都是饱读诗书之人。 他们在客栈里住着,每天除了刻苦读书之外还喜欢互相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聊的无非是京城趣闻、诗词歌赋、偶尔来点风花雪月,对这些读书人来讲这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如果再来一壶酒就更妙了。 “掌柜得赶紧,再拿一碟小菜,两壶茶。” 顾书砚等在柜台边那叫一个迫不及待啊,耳朵竖起来听大家都在议论什么。 这十天可比在将军府有意思多了,还结识了一大帮朋友。 “哎啊,顾公子啊,你那桌可有四个人呢,一碟小菜就够了?不来点酒?” 小二乐呵呵的和他打招呼,看样子已经颇为熟悉。 这帮学子大多是年轻人,凑在一起难免要互相比试比试诗词歌赋,争强好胜,而顾书砚这几天已经显露过才华,凭借几首诗词赢得了满堂喝彩,再加上他是琅州的解元,算是小有名气了。 “没辙啊。” 顾书砚拍了拍自己的荷包,一点也不扭捏地说道: “囊中羞涩,哈哈哈。” “成,那就等公子金榜题名再来喝酒,哈哈。” 虽说顾书砚住在平北将军府,但从没要过顾思年或者小六子一个铜板,用他的话说以后还是自己挣钱自己花踏实。 “小二,给这位顾公子上一壶酒,我请了。” 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在顾书砚耳边响起,他惊喜地转过头来,果然是顾思年站在他的身后。 “年哥,你怎么来了!” “哈哈,来看看你,顺道看看这些学子。” 顾思年隐晦地使了个眼神,意思就是不要声张。毕竟是第一次见到会试这种盛事,又是这次的副考官,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来看看这些大凉学子。 顾书砚咧嘴一笑: “那正好,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嘿嘿。” “好!” 闻言顾思年就看向小二: “那就拿两壶酒吧,切一斤牛肉,一斤羊肉,再来几碟下酒菜。” “的嘞,客官稍坐,待会儿就来!” 小二喜笑颜开,一看就知道新来的这位公子有钱。 “来来来,到这边来。” 顾书砚兴奋地把顾思年拉到自己那桌,早有三名男子坐在那等茶水了。 其中一人皮肤黝黑,整个一黑炭,好奇道: “书砚,这位是?” “这位是我在京城的朋友,关系极好,呵呵。” 顾书砚也没详细介绍,就打了个哈哈: “恰好也姓顾!” 顾思年有板有眼的作揖: “见过诸位,既然来了京城就得让我做东,请大家吃点喝点。” 小二很合时宜地将两壶酒几碟菜摆了上来,桌面很快就被摆了个满满当当。几人眼睛一下子就直了,用顾书砚的话说他们都是穷书生,口袋里那点银子还得留着做回家的盘缠呢。 “哎呦,让您破费了,既然是顾兄的朋友,那就快请入座。” “真是不好意思,哎,这怎么说得过去呢。” “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点银子算不得什么,请!” “哈哈哈,顾兄也是爽快人啊,请!” 几人搭着酒菜,边说边聊,顾书砚挨个介绍了这几名好友。 最先开口说话的黑脸汉子与顾书砚是旧相识,因为他也是琅州来的考生,名为杜成鸣; 坐在左手边的是许光,关内道人士,长得皮肤白皙,眉清目秀,与杜成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右手那位叫任群,江南青扬道人士,瘦弱得像个竹竿,不过说话倒是给人一种中气十足的感觉。 三人都穿着粗布麻衣,一看就知道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不过他们的精神状态好得很,有说有笑,眉飞色舞。 顾思年就安静地在边上听着,时而附和几句,能听出这几个都是有些文采的,而且顾书砚能和他们做朋友,说明品行端正。 过了好一会儿,顾思年才得空插话道: “杜兄,琅州的读书士子不多啊,你也算是边关翘楚了。” “咳,都是我哥的意思,大小就盯着我读书求学。” 杜成鸣突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眼神微微有些落寞。 “你哥?” “对,这些年我求学读书、家中的开支都靠我哥一人,他说我头脑比他聪明,不该就这么在家里混日子,如今他走了,我自然要完成他的心愿。” “走了?” 顾思年目光一变,杜成鸣才多大,他哥哥又能多大?怎么就死了? 杜成鸣默不作声,顾书砚在旁边轻声道: “杜兄的哥哥此前在琅州当步卒总旗,上一次凉燕大战,战死了~” “原来是这样。” 顾思年的眼眸颤了颤,轻声道:“对不住,是我冒昧了。” “哎,没事。” 杜成鸣自顾自的喝了杯酒: “几次大战,前线战死的又何止我哥一个,用我哥最后一次离家前说的话就是军人自当为国而死,死得其所。 他唯一的念想就是我能好好读书,考取个功名,带着爹娘离开那个小山村,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就连来京城参加会试的盘缠都是村里父老乡亲们凑得。” 嘴上说着不在意,但杜成鸣的眼眶却好似红润了些。 任群叹了口气: “真惨啊,不过北境的边军将士们都是好样的,杜兄,你哥哥更是好样的!” “来,敬边军一杯!” 许光举起了手中酒杯: “武死国,文死谏,这次咱们都好好考,争取博个功名,以后也能为天下百姓出出力!” “敬边军!” 几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顾思年目光闪烁,看到这些朝气蓬勃、胸有大志的年轻学子,战死的英灵们也可以安息了。 “哎呦,你们几个啥时候喝得起酒了?还整得挺豪迈,有意思。” 一道讥笑声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第475章权贵公子 一群不速之客出现在了他们的桌旁,个个衣着光鲜、身穿锦衣、面带嬉笑,典型的富家公子哥。 居中一个家伙扫了一眼桌面,戏谑道: “哎呦,今天伙食不错嘛,有酒有肉,本公子真是奇了怪了,你们这群人也吃的起这些?” 边上长着一双眯眯眼的家伙随即接过话茬: “哎,人家毕竟是从北境那种穷乡僻壤过来的,到了京城可不得吃点好的? 俗话说得好啊,民以食为天,饭还是要让人家吃的。” “没事,顾兄如果还有什么想吃的咱们可以做东请客,没银子不要紧,本公子有,也好让你们开开眼!” “哈哈哈。” 几名公子哥齐齐哄笑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客栈大厅陷入了安静,好事的学子们纷纷投来目光,随即就有不少人皱起了眉头。 这几个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冯力你什么意思?我们在这吃饭,碍着你什么事了? 看不惯就走,别在这杵着!” 杜成鸣气冲冲的站了起来,从琅州过来的他明显脾气最为暴躁。 顾思年眉头微皱,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顾书砚在他耳边低语道: “最先说话的这个就是冯力,京城南平伯的儿子,小眼睛的那个是何仓,工部右侍郎何敬中家的,剩下几个也多多少少有些背景。” 顾思年嘴角微翘: “怪不得这么嚣张,合着都家世显赫啊。” 所谓的南平伯他听说过,早年间祖辈立有战功,受封世袭伯爵,也就是说这个冯力早晚会继承爵位。 至于工部左侍郎何敬中他也见过几次,上了年纪,听说老来得子,对儿子极为溺爱。 冯力鼻孔朝天,冷笑道: “什么意思?本公子顺带着路过,你们太吵了,碍事,不行吗?” “我看你就是故意找茬!” 任群瞪着双眼睛: “无非就是前两天比试诗词输给了顾兄,心怀怨恨!” “对!” 许光附和道“小肚鸡肠,心眼小罢了!” 三人并肩而立,浑然不惧这些权贵。 “笑话,本公子才懒得跟你们计较这些。” 冯力看向了端坐不动的顾书砚: “怎么,你就只会作诗,遇到事了躲在后面?” 顾思年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就被顾书砚摁住了,微微摇了摇头。 在顾思年疑惑的目光中,这位琅州解元缓缓起身,漫不经心的说道: “不是顾某胆子小躲在后面,而是我实在是看不惯冯公子与何公子这般作态。 大家都是读书人,本该文文静静,哪像你们这样咋咋呼呼的。 若是跟你们待在一起,别人还以为我们是街上的泼皮无赖。” “噗嗤~” “哈哈哈~” 四周响起了不少讥笑声,让几位公子哥的脸一下子变黑了。 冯力冷声道: “顾书砚,真当自己会作几首诗就不了不起了? 蛮荒之地过来的家伙,见过什么世面?小心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语气中的威胁之意甚浓。 “我真是怕啊,怕死了都要回。” 顾书砚双手负于身后,往前走了两步: “可冯公子还没承袭爵位,现在就嚣张,早了点吧?若是令尊大人站在这儿,我还真得小声点说话。 你嘛,还不够格。” “好!” “顾公子有魄力!” “哈哈哈!” 人群中竟然响起了些许喝彩声,看来对这群公子哥有怨言的不在少数。 “你找死!” 冯力双拳紧握,浑身气的发抖。 “怎么,想打人?” 顾书砚不屑一笑: “想动手没问题,咱两单练。 不过你们可想好了,礼部明令禁止学子互相斗殴,犯者都会重罚。 我顾书砚孤身一个无所谓,你们二位可得想想自家的爹能不能帮你们脱罪。” “小子,你这是威胁我?” 冯力已经准备撩起袖子: “真当公子我不敢揍你?” “你可以试试。” 顾书砚浑然不惧: “在场这么多人,要不了半天你打架斗殴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 到时候看看谁更吃亏!” 顾书砚的话虽然听着很刺耳,可着实让冯力、何仓收住了手,不敢轻易动弹。 顾书砚冷笑一声: “你若真有本事,咱们就比比谁能金榜题名,谁能进入殿试! 如今在这都是空谈。” “哈哈哈!好!” 冯力放肆的笑出了声: “小子,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本公子我和你打赌,贡士名单中必定有我一个。 你嘛,就说不准了。” 何仓也讥讽道:“等考完会试出了榜单,你们就会知道自己有多丢人!” “就凭你们两?” 杜成鸣冷笑道: “这个诗连平仄押韵都不会,经义注释更是屁都不懂,还中榜? 你们要是能进殿试,老子就把考卷吃了!” “哈哈哈,这话可是你说的!” 冯力大笑一声,袍袖一挥: “等着,本公子会让你吃下自己考卷的。 我们走!” 一群人在极为嚣张的瞪了一眼顾书砚后张狂的走开了,四周围观的学子也陆陆续续的散开。 “切,别被这种人坏了好心情。” 许光招了招手: “咱们坐,接着喝。如果他们两能中榜,那全天下谁都可以来参加会试了。” 整个客栈的人都知道这几位公子哥每日就是花天酒地、大醉而归,从来没正儿八经看过书。 这样的人中榜,还有没有天理? “说的是!喝酒!” 酒过三巡,顾书砚陪着顾思年一起走出了客栈的大门。 顾思年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怎么不让我出手相助,任由别人欺负?” “欺负谈不上,他只不过仗着有背景罢了。” 顾书砚双手一摊,很是无奈: “出门在外,总不能事事都靠年哥帮忙吧?总得自力更生。 再说了,他们仗势欺人遭人唾弃,如果我让年哥出手相助,岂不是跟他们成一种人了? 放心吧,没事的。” 顾书砚虽然年轻,可说出来的话却让顾思年频频点头: “很好,你能这么想就说明你已经成长了。” 刚刚顾书砚面对一群达官显贵并无半点露怯,这般气度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顾书砚四下一看,低声道: “年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几个人似乎已经胜券在握了? 冯力与何仓肚子里的墨水怕是还不如私塾的童生,他们哪来的底气?” 顾思年眉头一拧: “你是说,会试可能被动了手脚?” 两人目光同时一寒,只觉得有股阴霾笼罩心头。 第476章开考 “咚!咚咚!” “考生入场!” 随着贡院门口的一声钟响,早就等候在门外的考生依次递上了各自的浮票,在官员核对身份之后蜂拥而入,钻进了分配好名单次序的小隔间。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既兴奋又紧张,寒窗十载,为的就是这最后一搏。 从乡试、院试到会试,这些人也算是整个大凉朝脱颖而出的佼佼者了。 当然,人群中也有许多往届的考生,他们看起来要比其他人轻松许多,熟门熟路地摆好礼部为他们准备的笔墨纸砚,等待开考。 等全场考生尽数坐定,此次的主考官才缓步走向高台,身后跟着两位副考。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的聚集在中央,更多的是落在极为年轻的顾思年身上。 杨成鸣那几人使劲地揉了揉眼睛,这位看起来怎么这么熟悉?这不是顾书砚那个朋友吗? 他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 “诸位学子!” 礼部尚书拱手行礼: “本官乃此次春闱的主考,崔敦礼,这两位分别是凤安伯顾思年顾将军、国子监祭酒宋慎如宋大人。 两位大人将随本官一道,共同主持此次春闱。” 杨成鸣几人目瞪口呆,顾思年?他就是平北将军顾思年?怪不得顾书砚说他也姓顾,只字不提真实身份。 几位学子脑袋嗡嗡的,热血翻滚,大名鼎鼎的顾将军竟然请他们吃了一顿饭,还闲谈了许久! “春闱乃是我朝三年一度的盛事,也是我大凉学子苦读十载的最后一考。 迈过这道坎,你们就能步入官场、与老夫同朝为官,日后你们更是会成为我朝的栋梁! 本官只说两点,希望大家都踏踏实实参加会考,拿出自己的真本事来。 千万不要偷奸耍滑、投机取巧,一旦发现有作弊之人,依照律法,那就是死罪! 其次,祝大家心想事成,金榜题名!” “轰!” “谢大人!” 所有身在考房内的学子都躬身行礼,满怀对未来的憧憬。 “咚咚!” “会考开始!” 清脆悠扬的钟声中,所有考生都收起了心中思绪,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一道道试题上,挥毫泼墨,埋头苦干。 会考足有五天,主要考取诗赋、经义、论、策,有一句古话是这么说的: 国家以科目网罗天下之英隽,义以观其通经,赋以观其博古,论以观其识,策以观其才。 如此选出来的学子才具备治国理政的能力,当然,能不能成为一个好官还要看各自的品行。 时间一点点流逝,贡院的考场内鸦雀无声,偶尔会有翻阅纸张的声音响起,还有一阵墨汁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对那些考生来说一分一秒都显得尤为珍贵,只恨时间不够用,可对顾思年来说,这尼玛实在是太无聊了。 别看顾思年是副考官,但所有的浮票官、誊录官、对读官、阅卷官都是礼部安排好的,他唯一的任务就是溜达,四处闲逛。 顾思年背着手,在一间间考房前走过,里面坐满了奋笔疾书的莘莘学子: 有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的,有愁眉不展、肚子里墨水空空的,更多的在犹犹豫豫中下笔,神色凝重。 也有些人在沉思之时会偷偷瞄一眼礼部这些官吏,幻想着有朝一日他们也能穿上这件官袍。 一路溜达,他看到了顾书砚、杨成鸣、许光这些个熟面孔,无一例外他都微微点头、抱以一笑。 当然,他也看到了冯力、何仓这两位公子哥。 与旁人的奋笔疾书不同,他们更多的时间是在发呆,百无聊赖的摆弄着笔墨纸砚,摊在桌面上的纸张空无一字。 知道的是在参加春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卖纸的。 对上顾思年的眼神,两人就像做贼一样的避开了目光,他们也认出了顾思年是那天坐在顾书砚身旁的人,心中畏惧。 鬼知道顾书砚竟然还有这种后台,看来以后不能惹了。 “顾大人。” 走着走着,突然有几名礼部的官吏抬着几口木箱子来到了顾思年的面前,看他们面色泛红的样子,木箱一定不轻。 顾思年一脸疑惑: “有事?” 官吏打开箱盖,里面装满了蜡烛,躬身道: “这些蜡烛稍后会分发到各个考生手中,以备晚间使用,依律,副考官需要检查一下。” “原来如此。” 顾思年恍然大悟,随手抄起一根蜡烛摆弄端详。 会试用的蜡烛比寻常蜡烛可粗多了,足有拳头般粗壮,通体是一种蜡白色,细小的烛芯露在外面。 每一箱顾思年都随机抽取了几个,左看右看也没什么问题,突然他问了一句: “这些蜡烛是随机分配吗?还是特定分给某个人的?” 这名官吏的眼眸微微跳动了一下,轻声道: “大人说笑了,这些蜡烛都一样,也没写谁的名字,当然是分到谁算谁的。” 这抹细微的表情刚好被顾思年看了个清楚,拍了拍手: “明白了,没问题,就这么发下去吧。” “下官领命!” 几名官吏抬着箱子就去分发了,顾思年抱着胸,远远看着,目光紧凝。 考生所在的隔间是二十间一排,顾思年注意到分发蜡烛的官吏都是从最上方第一列开始发蜡烛,从左往右,一人五个,刚刚好一排考房分完一箱蜡烛。 整个过程极为平淡,但顾思年却看得津津有味,目光闪烁,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分完蜡烛的那一刻,顾思年再次迈开了脚步,绕着场中走啊走,最后停在了南平伯长子,冯力的考房前。 这家伙不知道怎么了,正盯着桌面上五根蜡烛乐呵呵的傻笑,可他抬头却发现顾思年在满脸笑意的看着他。 冯力讪讪的问道: “大人,怎么了?” “没事,你写你的,本官随便看看。” 顾思年笑呵呵的拿起了桌上的蜡烛,漫不经心的在手中把玩。 冯力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极为僵硬,手指微颤。 看得出他想阻止,但又不敢吱声,只能老老实实的低下头,装模作样的提笔,可躁动的心却怦怦跳。 顾思年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异常,下一刻,他将蜡烛举过头顶,正对着阳光。 透过刺眼的骄阳,白烛中心位置出现了一团厚厚长长的黑白色,绝不是普通灯芯的粗度,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塞在里面。 “呵呵~” 顾思年笑了,两侧嘴角微微上扬。 第477章重重隐秘 顾思年露出的这抹微笑让冯力的脸都白了,鬼知道这些顾将军在笑什么。 犹豫许久,冯力硬着头皮问道: “大人,敢问这蜡烛有什么问题吗?” 嗓音中甚至出现了一丝不经意的颤抖。 “没问题。” 顾思年将蜡烛往空中一抛,刚好转了个圈,又稳稳地接在手里: “南平伯可是国家功臣,我自然要对你照拂一二。这不是怕分给你的蜡烛不好,影响会试的成绩吗。 我看这些白烛的质地不怎么样,似乎有些斑斑点点,需不需要给你换些新的来?” “不用不用,谢大人关心。” 冯力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摇了起来: “只用这些便可,岂敢给大人添麻烦。” “那行,就不换了。” 顾思年笑眯眯的把蜡烛放回了原位,随即瞟了一眼桌上的宣纸,好奇道: “咦,冯公子怎么到现在还是空白?再不动笔时间可就来不及了啊。” “构思构思,小人正在构思。” 冯力讪讪道: “小人笨拙,思考的时间总是比别人要长些。” “哎,谦虚了不是。” 顾思年一本正经的说道: “以公子的才学,定是在想什么旷世大作,等文章出来,本官一定要好好看看。” “不敢不敢。” 冯力的脸就像个苦瓜一样,自己要真能写出旷世大作还跟你在这扯淡? “那行,你好好考,祝冯公子金榜题名!” “谢大人!” 等顾思年渐行渐远,冯力悬着的那颗心才彻底放了下来,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桌上的白烛,后背早已满是冷汗。 …… 五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对数千考生来讲他们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但礼部还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处理。 贡院的前面是数以千计的隔间考场,后方则是重重院落,一排排房屋井然有序地排列着。 每一间房屋的门口都是持刃甲士把守,里面是负责弥封、誊录、对读、阅卷的礼部官吏,闲杂人等绝无可能进入一步。 考试重要,阅卷更为重要。 顾思年缓步走在屋内,一张张书桌上摆满了收上来的考生卷文,汇聚了天下年轻人中最杰出的佳作。 弥封官认真的将写着姓名、籍贯的那一侧折起来,然后用纸糊封,盖上礼部大印。 顾思年翻阅着弥封好的考卷,“弥封关防”四个大字清晰可见,整个流程倒是严密有序,挑不出任何毛病。 谁要是敢在阅卷过程中破坏弥封关印就是大罪,等同于舞弊。 但顾思年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细节: 绝大多数考卷用来弥封的纸条都是一样长、一样宽,但极少数考卷的弥封条似乎要短一些、窄一些。 单独看还真分辨不出来,但这么多份放在一起还是能看出差距的。 顾思年看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弥封官能看见考卷上的名字吗?” 陪在一旁的礼部官员赶忙答道: “弥封官自然是能看到的,但弥封好之后试卷会被打乱,重新排序。 然后接下来的誊录、对读、阅卷就无人知道考卷出自何人之手了。” “明白了。” 顾思年迈开脚步: “走吧,去誊录那边看看。” 如果说弥封是一件轻松的差事,那誊录这儿的要求可就高了,数十名官吏需要抄写上千份考卷,几天几夜忙下来手都要酸死。 许多人都苦着脸,这是不少人最畏惧的一桩差事。 阵阵墨香在空中弥漫,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手握朱红大笔誊录卷文,将考生所写的“墨卷”摘抄为“朱卷”。 这样做的意义就是防止有人字迹特殊或在试卷上留有记号,被人认出身份,从而让阅卷官故意给出高分。 也有人会问,对文人而言,书法字体也是极其重要的基本功,誊录官抄出来的都一样,字迹丑的不就占了大便宜? 实则不然。 在阅卷官最后评出“取”“中”的卷文后还会重新翻出考生原卷,字迹特别丑的就会被剔除榜单。 但能一路通过乡试、院试,大抵都会有一手好字。 顾思年在屋中走走停停,这儿看看那儿瞧瞧,时而会小声提问,礼部官员皆一一作答。 一路走下来,顾思年的眼神好像越发深邃,嘴角总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宋慎如老大人恰好也在,随意问道: “顾大人在这盯着干嘛?弥封、誊录、对读、阅卷一整套流程极为繁琐枯燥,耗时耗力,不去后面歇着?” “自然是不能歇的。” 顾思年就像是故意提高了几分语调: “本官身为副考,可得防着有人偷奸耍滑、营私舞弊啊。” 宏亮的嗓音在屋中回荡着,许多官吏都茫然的抬起了头,目光中带着错愕。 顾思年也太直接了吧,就这么正大光明的说出有人会作弊? “呵呵,诸位别介意,本官只是给你们提个醒。” 顾思年环视屋内,朗声道: “不管是弥封、誊录还是对读、阅卷,你们每个人的名字都会留在考卷上。 别忘了,按律法,科举舞弊是大罪!若是藏着歪心思,趁早收起来,什么也不如自己这条命重要。 干活吧!” 顾思年袍袖一挥,一众官吏们又都开始了埋头苦干,不过有极少数人的脸色出现了些许变化。 这样的举动让宋慎如眉头微皱,低声道: “将军这是?” “宋大人不是说要公平公正吗?” 顾思年反问道: “在座这么多礼部官吏,就没有被收买的可能吗?” 宋慎如心领神会,微皱眉头: “这种话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啊。” “呵呵。” 顾思年轻声一笑: “没有最好,有的话,一个也逃不了! 在我这儿,容不得沙子!” 宋慎如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沉默许久说道: “若真是如此,乃大凉学子的福气。” …… 在贡院忙活了好些天的顾思年总算回到了自己府中,身心俱疲的往长椅上一趟: “妈呀,可是折腾死我了。” “回来了。” 第五南山这几天倒是轻松,悠哉悠哉的问了一句: “怎么样,监考的感觉如何?” “你还别说,看着那么多朝气蓬勃的学子,还真有一种心生敬意的感觉。 有这些人,未来才有希望。 科举确实是天下寒士出头的一条路。”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 “应该还有一句但是吧?” 顾思年的眼中露出一抹寒光: “但是有的人手太长了,想要堵死读书人的路啊~” 第478章顾将军怕是不敢听啊 东宫太子府 礼部尚书崔大人正襟危坐,偌大的前厅除他之外还空无一人。 两侧足足摆着十几张桌案,四周悬梁雕龙刻凤,还有金丝银线织成的帷幕垂落,淡淡的檀香味在空气中弥漫,侯在门外的下人躬着身子纹丝不动,随时等候差遣…… 一切都彰显着东宫之奢华、太子府地位之尊崇。 没一会儿太子就从屏风背后走了出来,呵呵笑道: “这些天崔老大人辛苦啊,会试忙得不可开交,都瘦了,回头从我这带点人参走,好好补补,刚好有陛下赏得百年参。” 尘洛昭身披八爪蟒袍,很自然的坐在了主位上,王者之气尽显。 “下官参见太子殿下!” 崔敦礼赶忙起身: “都是为国效力,为陛下效力,会试本就是礼部官务,岂敢言辛苦。 下官谢殿下厚赏!” “呵呵,在我这儿就不用拘礼了,老大人请坐。” “谢殿下!” 随太子走出的鄢轩甫将一杯茶水放在了崔敦礼的手边: “崔大人到底是礼部出身啊,凡事都有礼有节,这么多年了一如既往的谦逊有礼,鄢某比不过。” “哎,鄢大人这是嘲讽我呢,只有礼节比得过你?” “哈哈哈~” 屋中回荡着几人的笑声,崔敦礼与鄢轩甫早年间便是至交好友,几人有说有笑,毫不扭捏。 闲聊一会儿之后尘洛昭终于问起了正事: “此次会试的中榜名单已经出来了吧?” “出来了,十八位同考官阅卷,三百人的贡士名单昨晚刚刚出来,微臣今日就是来向殿下禀报此事的。” 会试结束,这位礼部尚书并没有报给皇帝,竟然是先来了东宫太子府,这其中就耐人寻味了。 尘洛昭喝了口茶: “结果如何?” “殿下交给微臣的名单共有二十三人,皆在榜单之中。” 崔敦礼口中的这二十三人在还没举行会试时就已经内定了中榜,而这些人背后的身份实际上都是东宫门客又或者是利益相关之人。 “齐王府那边呢?多少人?” “十五人,都是事先拟定好的,并没有让他们多占到便宜。” 尘洛昭微微一笑: “不错,我东宫总要压齐王府一头嘛。 等这些人金榜题名,入了朝堂再另行拔擢,日后他们的作用不可限量啊~” 骇人听闻,一朝科举,竟然有如此黑幕。 榜单一共只有三百人的名额,东宫与齐王府加起来就内定了三十八人,这还不算通过其他门路找上崔敦礼的。 这到底得断了多少寒门学子的路啊。 “没露出什么马脚吧?” 尘洛昭抬起头来:“这种事一定要做的滴水不漏,绝不能有丝毫破绽!万一事发,那就是天下震动。” “放心吧殿下,又不是第一次干了,老臣岂是不知轻重的人。” 一向和蔼可亲的崔大人脸上露出了一抹极为诡异的笑容: “参与此事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早就收了银子,大家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绝不会有人泄密。” “唔,很好。” 尘洛昭伸了个懒腰: “老大人办事,本殿下放心。 对了,那个顾思年最近怎么样,没发现什么吧?” “绝对没有。” 崔敦礼信誓旦旦的保证: “只要他在贡院,身边基本上都有礼部的官员陪着,从始至终都没露出什么异样。 再说了,如果发现问题他想拆穿,早就指出来了,绝不会拖到现在。” 尘洛昭赞同的点了点头:“也是,会试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有问题早就捅出来了。” 崔敦礼犹豫了一下问道: “殿下,微臣斗胆问一句,这位顾将军与东宫到底……” 当初顾思年奉命担任副考官,东宫立马就派人来传话,让崔敦礼一定要多加照顾顾思年,绝不可起矛盾。 现在听太子的意思好像又是在防着他,此人是敌是友,搞得崔敦礼稀里糊涂。 太子没有说话,倒是鄢轩甫开口了: “顾思年虽起于微末,年纪轻轻,但此人有大将之风、能征善战,未来必是朝中重臣。 他如今手握两卫兵权又深受陛下喜爱,对我们而言他是必须要拉拢的对象,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与之为敌。 上次他陪殿下狩猎,言辞举止间有示好之意,盐运案事发后他也跟随殿下一起捉拿沙义的那个妻弟。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并不是齐王一派的人。 只要不是敌人,那我们就是朋友。 但目前还仅限于朋友,远没到殿下心腹的地步,像春闱这种秘密绝不能让其知晓,与他如何交往,崔大人应该心中有数。” “下官明白了。” 崔敦礼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表情。 “行了,崔大人回去吧,此时不宜在东宫停留太久。” 尘洛昭嘴角微翘: “等榜单公布,咱们再来喝庆功酒!” …… 贡院书房,国子监祭酒宋大人脸色阴沉,靠在椅子上闭目小憩。 会试虽然结束,但毕竟名单还没有呈送给陛下,后面还有一轮殿试,这位宋大人索性就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连日来一直都在贡院。 “宋大人,凤安伯前来拜访!” “请进!” “嘎吱~” 房门被轻轻推开,顾思年缓步走了进来。 宋慎如替顾思年拎来一张椅子上,疑惑道: “顾将军今日怎么有空来老夫这?” 顾思年很随意的说道: “呵呵,会试结束,咱们总算能得几天空闲了。想着这些天和宋老相处的颇为愉快,怎么着也该来拜访一下吧。 宋大人,要不顾某请你出去喝顿酒,当时庆功酒了?” 毕竟在一起相处了十几天,顾思年与宋慎如之间已经颇为熟络,性格也颇为合得来,有时候很能聊到一起去。 “庆功酒?” 宋老大人眉头一皱,重新坐了回去,面无表情的说道: “顾将军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啊,这庆功酒老夫可喝不下去。” “哎呦,宋大人怎么了这是。” 顾思年好奇道:“您老心情看起来是似乎不是很好啊。” 见顾思年这般的不在意,宋慎如咬了咬牙,再也忍不住的开口问道: “顾将军没看会试的中榜名单吗?” “看了,怎么了?” “你就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问题?顾某不知宋大人所言何意啊。” 宋祭酒瞪着一双大眼睛说道: “顾将军是真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老夫就不信你看不出来!” “宋老,顾某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思年一脸茫然: “宋老可以直言,不必卖关子。” “那老夫可就真说了。” 宋慎如气呼呼的回了一句: “就怕老夫敢说,顾将军不敢听!” “呵呵。” 顾思年微微一笑: “宋大人这么说的话我还真想听听,这世上真没有顾某不敢听的话。” “好!” 宋慎如沉声道: “老夫怀疑这次会试,有人舞弊!” 第479章我来告诉你何人舞弊 会试有人舞弊! 短短的一句话就让屋中陷入了安静。 如果此言出自某个考生口中,或许还能说是自己没考好,发发牢骚,但说这句话的可是国子监的祭酒大人,此次春闱的副考官。 这句话要是放出去,足以引起震动,甚至是一场惊天大案。 顾思年平静的看着宋慎如,只说了两个字: “理由。” “很简单,一些不该中榜的人出现在了名单之上。” 宋慎如拿起了书桌上那份名单,愤愤不平的说道: “就比如这个南平伯的儿子冯力,他可是在国子监求学的,有几斤几两老夫再清楚不过了。 别说会试中榜了,他连走进贡院考试的资格都不应该有。 再比如工部侍郎的儿子何仓,与冯力是同样的货色,平日里他们除了去青楼寻花、欺辱良家女子什么正事也不干,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中榜? 还有这个叫李晨的家伙,在考场上的时候老夫就注意过他,整整一天一字未动,写个名字都扭扭捏捏,最后却交上了一篇颇为不错的文章,怎么可能呢? 像这样的人还有多少老夫不知道,但一定还有! 国子监前来参考的学子中有几名是学识相当不错的,超过冯力这几人远甚,他们为何没中榜? 若说这次春闱没有猫腻,打死老夫都不信!” 老人越说越气,最后重重的拍了一把桌子。 他在国子监教书育人,辛辛苦苦磨炼出来的学子落榜,最后上来的却是这些个货色。 怎么可能不死? 怎么可能觉得公平。 “大人说的这几个我也认识,学识确实不怎么样。” 顾思年反问道: “可大人所说的只不过是推测,若想说他们徇私舞弊,该有证据。 我大凉朝讲的是国法,绝不是猜测。 你有吗?” “我……” 宋慎如被噎了一下,气鼓鼓的说道: “若是老夫有证据,早就上奏陛下了!” “那宋老可猜得出他们是如何舞弊的?” 顾思年又问了一个问题: “从弥封、誊录到对读、阅卷,哪一步出问题了?” 宋慎如沉思许久,最后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会试的整个流程他也在场,也四处巡视了,确实没发现什么异样,要不然也不会坐在这里生闷气。 “宋大人猜不出是吧,那就让顾某来告诉你。” 顾思年的神情在这一刻陡然变幻: “会试第一天分发蜡烛,以备考生晚间所用,这蜡烛就是第一个出问题的地方。 看起来每一支蜡烛都一样,随机发放,但礼部官员在分发的时候都有各自的顺序,考生的座位也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也就是说只要有心,完全可以做到蜡烛想发给谁就发给谁。 我们做个假设,有人买通了礼部官员,将写有答案的纸条塞进蜡烛体内,再放好蜡烛的位置,刻意发到某个人手中,不就可以帮那人舞弊了?” “这,这……” 宋慎如很是错愕,憋了半天憋了一句: “就算你说的可信,不也还是假设?” “不是假设,发给冯力的蜡烛中就塞着纸条,这是我亲眼所见!” 顾思年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宋慎如目瞪口呆: “你,你……” 这位宋大人突然发现自己看不透面前这位年轻的凤安伯,他似乎藏着很多话没讲。 “大人稍安勿躁,且听我说完。” 顾思年背着手,娓娓道来: “首先我们来看弥封,这一步的作用是掩藏考生的信息,至关重要。 看似糊上封条、盖上大印很是稳妥,实则不然。 我仔细观察过,绝大部分的弥封纸的宽度与长度都是一样的,但少数是有区别的,要么长了一点要么宽了一些。 大人试想,如果弥封纸的长度是一种提前约定的好的暗号,后续的誊录官、对读官、阅卷官是不是就可以通过弥封纸的大小来确定考生的身份? 其次就是誊录,负责誊录的官员虽然书写的字迹都是一样的,但是同样可以在考卷上留下记号。 比如用手掌微微沾点墨水,涂抹在卷纸的边缘,这样也可以用来辨识身份。 对读就最简单了,碰到有双重记号的考卷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问。 到了最后一步阅卷,先前的记号才会发挥最终的作用,事先被收买的阅卷官会给这些留有记号的考卷打高分,从而确保其中榜!” 顾思年最后冷冷的说了一句: “会试四步流程皆可舞弊,再加上一开始用白烛透露答案,想要强行塞几个人中榜简直易如反掌! 这么来看,冯力、何仓这些人能够中榜也就不奇怪了。” 宋老大人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愕然变成震惊,直到现在眼眶都快突出来了,他以为毫无疑点的会考流程被顾思年这么一讲简直是漏洞百出。 宋慎如磕磕巴巴许久,问道: “这些是猜测,还是你亲眼所见?” “当然是亲眼所见。” 顾思年微微一笑,慢吞吞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递到了宋慎如的面前: “会试结束的后的每一天我都在贡院中溜达,从弥封、誊录、对读,我都在全程看着。 这上面是我记下来的可疑官员名单,这些人大概率就是被收买了,帮着一起徇私舞弊。 当然,肯定不止这么多。 宋大人难不成以为顾某每天待在贡院中就是瞎逛? 既然蒙陛下钦点当了副考官,用的做点实事吧?” 这时候了顾思年还有心情开个玩笑,宋慎如是哭笑不得,然后用仔细扫了一遍顾思年递来的名单。 宋老大人的神情又是一变: “人数可不少啊,弥封官、誊录官都有,足有十几人。” “对,名单上面的十有八九有问题,顾某看得真切!” 宋慎如的眉头皱了起来: “可这也说不过去啊,就算要舞弊,知道的人应该越少越安全,收买这么多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吗? 再者,这上面几乎都是礼部官员,有的品阶还不低,寻常显贵人家可没这么大本事收买他们。 最后就是顾将军所说的阅卷,十八位同考官负责阅卷,就算他们被收买给了一个“取”字,可他们上面还有一位主考官啊。 除非……” 说着说着宋慎如突然闭嘴了,有一句话他吐到了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他想说,又觉得太骇人听闻,不敢说。 顾思年冷笑道: “除非是礼部尚书崔敦礼也参与了舞弊!” 第480章你是哪一派? 礼部尚书崔敦礼舞弊! 短短的几个字让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宋老大人的脸色急剧变幻,有震惊、有愤怒、有不甘。 这正是他刚刚想说又不敢说的话,礼部主管全国的礼仪、祭祀、科举、外事,虽不如吏部、户部那样有很大的实权,管着官、管着钱,可礼部的声望却是六部中最重要的,因为所有求学士子都要经过礼部所主持的科举,礼部中的一些官吏也是成名许久的大儒。 若是礼部尚书舞弊的消息传出去,你让全天下的学子怎么想?他们寒窗苦读十载抵不过别人的一句话,你让以后的大凉学子如何相信这座朝堂? 不愿相信,又不得不信。 涉及会试的整个流程,涉及这么多的礼部官员,除了崔敦礼,别人绝无可能办到这件事。 宋慎如努了努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又低下了脑袋,这阵子一直精神抖擞的他第一次露出了一种疲惫感、无力感。 顾思年就这么看着老大人,轻声问了一句: “听说这是大人第二次担任春闱的副考官了,上一次的情况如何?” “也有疑点,也有不公。” 宋慎如喃喃道: “但就像你说的,没有证据只靠怀疑是没用的。” “我就知道。” 顾思年目光平静:“当初定下主考副考人选的时候,大人就流露出了不甘之意,果然啊,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一个礼部尚书,竟然有这么大胆子,勾连十几位官员徇私舞弊,想想就令人发指。” “单靠崔敦礼一个人,绝不敢做这种事的。” 宋慎如抬起了头,苍老的腰背似乎更加佝偻了: “他的背后,还有人!” “噢,宋大人似乎知道点什么啊?” 顾思年目光闪烁,他想听听宋慎如的看法。 “顾将军,就凭你刚刚说的那些,老夫愿意把心里话讲给你听,就当是豁出这条老命了。” 宋慎如面无表情地说道: “上一届的会试中榜之人中有这么十几二十人颇有疑点,老夫在暗中观察了他们一下。 三年来这些人的升迁速度明显较常人要快上不少,要么和东宫走得近,要么与齐王府眉来眼去,总之都有背景。 老夫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会试舞弊的背后正是太子与齐王,他们借科举安插门客、心腹进入朝堂,大肆扩张自己的势力。 崔敦礼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老人的语气极轻,可这几句话一旦传出这扇房门,宋慎如就会人头落地。 顾思年眉头微挑: “朝堂之上分为两派,东宫与齐王府斗争多年,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一旦牵扯到利益就会斗得你死我活。 礼部尚书看似不偏不倚,实则他与东宫关系密切,按理来说他应该只帮助东宫才是。 为何春闱中榜,大人会觉得是两家联手呢?” “因为此事太大,利益又大,任何一方都不敢独吞下这块蛋糕,联手是必须的。” 宋慎如面色阴沉的说道: “可恨啊,天下寒门的晋升之路被他们一只手就给拦住了,莘莘学子寒窗苦读十余载,就这么成了他们党争的背景! 区区三百中榜名额,光是现在有疑点的就有十几二十人,实在是骇人听闻! 老夫决不能容忍此事发生!我一定要上奏陛下!” 宋慎如越说越气,屁股已经从凳子上抬了起来。 “宋大人!” 顾思年陡然喝了一声,拦住了越发愤怒的宋慎如: “上奏陛下,你想怎么说? 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指责他们插手春闱会试?那可是太子,是齐王,是陛下最宠爱的两个儿子! 别说您现在定不了他们的罪,就算捅出去陛下也绝不会真的因为此事罢黜太子与齐王,这一点您老看不懂吗! 到时候面对太子与齐王的怒火,老大人承受得住?” “老夫可不怕!大不了就罢了我的官!” “罢了你的官然后呢?春闱就公正了?榜单就公平了? 大人,唯有留在朝堂上,才有可能揭开会试背后的黑手!” 宋老大人的拳头死死攥紧,这些道理他又何尝不明白?但他实在不愿意不管不问。 老人突然看向顾思年: “顾将军,您既然发现了他们徇私舞弊,为何没有当场戳穿保留证据? 是为了掩盖崔敦礼的罪行还是说惧怕他背后的太子与齐王?换句话说,你顾将军是否也参与了党争?” “呵呵。” 顾思年用几乎默认的语气说道: “这不是我顾思年想不想参加的问题,而是入了这座朝堂就别无选择。” “这么说顾将军也参与了。” 宋慎如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知您是齐王一派还是东宫一边的?” 老人的脸色似乎有些不悦,甚至是愤怒。 “大人可以猜猜。” “猜?容老夫想想。 此前赈灾出了一个兼并土地的案子,倒了一个户部左侍郎陶玉鼎,他是太子的人,若是我记得没错,此人好像因为抚恤银一事与顾将军有怨。 如果这件事与顾将军有关,那你应该是齐王府的人。 但前次的盐运案,又是你陪着太子殿下狩猎,扳倒了一个刑部侍郎沙义,看起来与东宫的关系也很好。 连起来看,顾将军与两边都有瓜葛,但并没有明确倒向任何一边。” 顾思年的目光微微一惊,这位宋大人还真是心思缜密啊,短短几句话就将两位侍郎的倒台联系到了自己身上,要知道自己可并未深入参与,只不过是在这些案件中露了个面。 这位老大人比想象中还要聪明的多。 宋慎如竖起一根手指: “顾将军肯定在想,老夫为什么把这两桩案子跟你联系到一起? 其实很简单,刚刚你说你参与了党争,你受封平北将军之后朝堂上总共就出了这么几桩大案,肯定与你有关!” “哈哈哈!” 顾思年坦然承认: “猜对了,确实与我有关!” “可老夫却看不出你顾将军帮的是哪一位。” 宋慎如眉头紧凝: “东宫还是齐王府?” 顾思年微微一笑: “都不是。” “都不是?顾将军在说笑吧。” 宋慎如白了他一眼: “陛下虽然有多位皇子,但只有太子殿下与齐王从政,党争也一直是他们两派,其他几位皇子都不理政事、久居深宫。 顾将军出自北境,怎么可能会结实其他皇子?” 在提到北境二字的时候,宋慎如的话音戛然而止,用一种极为震惊的语气说道: “北境!” “你支持的竟然是六皇子!” 第481章夜幕下的贡院 “六皇子怎么了,不行吗?” 面对宋慎如震惊的眼神,顾思年反问道: “六皇子也姓尘,他也是大凉皇室的血脉。 论武,六皇子隐姓埋名藏身军伍,靠着战功一步步坐上了雍州卫指挥佥事的位子,出生入死为国效力,这些年不知杀了多少燕军。 论文,六皇子回京以来只办了一件盐运案,查出来的贪官污吏个个都证据确凿、公正无私,盐运司上下几乎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就连陛下都称赞不已,足见其能力。 比起太子与齐王,六殿下虽然声名不显,可文治武功哪里差了? 若是说差的地方,无非是操弄权术、结党营私的手段差了点罢了。 怎么,宋大人觉得太子与齐王当皇帝,这天下就会更好?” 顾思年的一通反驳让宋慎如哑口无言,同时眼神中有异样的光芒在极速闪动,他知道顾思年说的都对,一个在前线浴血拼杀的皇子难道不比在朝堂上钩心斗角的那些人好吗? 宋大人喃喃道: “没想到啊没想到,东宫与太子府都在拉拢顾将军,许多人都在等着看你顾将军最终会倒向哪一边,但你却在暗中辅佐六殿下,满朝上下都被你骗过去了。” “实话跟大人讲,朝中百官,知道此事者唯有大人一个!” 宋慎如再度变色,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 “顾将军就不怕老夫将此事说出去,太子与齐王联手打压你,接着打压六殿下? 你应该知道这些年来陛下并不怎么喜爱这位皇子,在朝中更是势单力孤,只要太子那边动手,六皇子就会被扼杀在萌芽之中。” “呵呵。” 顾思年笑着摇了摇头: “被扼杀的不是六殿下,而是大凉朝未来的希望。 我相信您老绝不会这么做。” “噢,为什么?你就不怕老夫也参与了党争,或者拿这件事作为进身之资,靠向太子或者齐王?” 这下轮到宋慎如好奇起来。 虽说会试这些天两人相处得颇为融洽,但还不值得顾思年如此信任自己吧。 顾思年慢条斯理地说道: “您老要是愿意参与党争,当年就不会从吏部侍郎转任国子监祭酒了。 十年前就是吏部侍郎,不管是太子与齐王肯定拉拢过您,只要您老点头,现在起步是一部尚书,怎么屈居国子监祭酒十年之久? 再说了,连那些出身寒门的学子您老都想着为他们争一争,难道就不想为大凉争一个未来? 比起太子与齐王,我相信六殿下会做得更好!” 宋慎如沉默了。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说道: “宋老,我不是在替六殿下拉拢你,更不是想让你参与到党争中来。 我只希望日后您能一如既往地保持本心,公正无私,为国效力。 慎终如始,则无败事,不是吗?” 屋里静悄悄的,两人的目光始终都在对视,一老一少,将心里话说得明明白白。 “好!” “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老大人只回答了一个字便抬头问道: “那榜单一事,顾将军准备怎么办? 难道就因为背后是太子与齐王咱们就不管了?眼睁睁看着那些蝇营狗苟之徒中榜、为官?日后鱼肉百姓、荼毒天下?” “当然不是。” 顾思年微微一笑: “正如我刚才所言,我们并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能把这桩案子牵扯到太子与齐王的身上,就算真牵连到了,陛下也不会拿他们俩怎么样。 既然如此,我们没必要在明面上得罪太子与齐王。 不过嘛~” 顾思年扭过头来看向宋慎如: “扳倒一位礼部尚书还是可以的。 没了崔敦礼,就算东宫与齐王府再想插手会试也无能为力,就能还会试一片清明!” “你要怎么做?” 宋慎如眉头微皱: “现在你手里可没有证据啊,扳倒一位礼部尚书可不容易。” “呵呵。” 顾思年贱兮兮的笑了起来: “没有证据又如何?只要事情闹大,他崔敦礼必死无疑!” …… 贡院深处有一间不太起眼的书房,这儿是崔敦礼在会试期间办公的地方,不过崔大人觉得贡院的环境过于艰苦了些,大部分时候他都是白天待在贡院,晚上则会回到自己的府邸。 这间书房里存放着一份榜单,明天就要公之于众,对外来说这份名单还是个秘密,所以安排了两名甲士守护。 夜幕昏暗,星光点点,书房门外守着两名甲士,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眼皮子都快闭起来了。 他们觉得也没什么好守的,贡院的所有大门皆有甲士守护,谁能进得来?再说了,就算有贼溜进来,你偷一张纸干什么?能吃? “噗嗤噗嗤~” 黑夜中突然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想起,两名甲士眉头一皱,紧张兮兮,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谁!” “是我。” 宋慎如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行出,苍老的眼神波澜不惊。 “原来是宋大人。” 两人立马毕恭毕敬的弯下了腰肢,挤出一抹谄媚的笑容: “见过宋大人,大人又出来巡夜了啊?” 宋慎如身为副考,基本上每天晚上都要出来巡视一圈,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明天就要放榜了,老夫出来走走。” 宋慎如目光微凝: “本官在暗处看了你们很久,怎么,困了?要不要老夫替你们值夜?” 两名甲士浑身一哆嗦,苦着脸道: “小的知错了,实在是困得紧,还望大人恕罪,不要通报给咱们头。” 所有人都知道宋大人严厉,打盹偷懒被发现,两个人战战兢兢。 “行了,辛苦了这么些天,也难为你们了,但最后一晚还是不能懈怠。” 宋慎如摆了摆手: “赶紧的,去前院洗把脸,再绕着贡院的考场跑两圈,精神精神再回来,老夫替你们在这守着。” “这……” 两人面面相觑。 “怎么,信不过本官?” “不不不,大人说笑了,只是怎敢劳烦大人替咱们值夜,要是被咱们头知道了,肯定要痛骂咱们一顿。” “没事,去吧,你们不说就无人知道。” 宋慎如面无表情的说道: “精神一点再回来,但若是打盹再被老夫发现,有你们好受的!” “诺!” 两人也不敢吱声,屁颠屁颠的就跑开了,只留宋慎如一人守在门外。 夜晚还是那么的安详,顾思年呲溜一下就从夜色中钻了出来,捏手捏脚的推门走进了书房,与宋慎如来了一个对视。 表面安详无比的贡院正有阴谋在酝酿~ 第482章放榜 “驾,驾驾!” “哒哒哒~” 十几匹大马在官道上奔驰,马蹄踏得泥土四溅。 在外奔波数月,巡查各地盐课提举司的尘风总算是回来了,一行人风尘仆仆,脸色中带着疲惫。不过尘风带去的都是府中精锐护卫,吃苦耐劳,到现在为止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凌儒勤在马背上踮起了身子向远处张望了一下说道: “估摸着还有四五十里地就能看见京师了,算算时辰,今天怕是来不及回京了,要不找个地方歇歇脚,明天一早再回京?” 正午已过,太阳正在一点点落下山头。 “不用。” 尘风摇了摇头: “到都到了还磨蹭什么,连夜入京吧,这样明天一早就能入宫面圣。” 从军多年的尘风早已养成了雷厉风行的性格,什么事都不想拖。 “咦。” 凌儒勤本想应一声,却突然看向官道侧面: “看,那儿有人,好像有点面熟啊。 哎,那不是顾将军吗?” 尘风循声望去,官道边有几骑驻马而停,顾思年的身影赫然在列,身边还有小六子、宁铮这两位亲兵跟随。 “吁,吁~” 尘风赶忙扯住缰绳,好奇的问道: “你怎么在这?春闱刚过,你就出来溜达了?” “知道你要回来,特地在这等你。” 顾思年微微一笑: “聊聊?” “特地等我?” 尘风满脸疑惑,但还是应了一声好。 两人在官道边漫步,凌儒勤老将军很识相的领着十几名亲兵远远的在后面等着,并未打扰两人的交谈。 顾思年回头望了一眼骑队: “怎么就只有你回来了,从刑部、大理寺抽调的那些官吏呢?” “害,我这不是急着向父皇禀报盐运案的结果吗,就先走了一步,其他人会陆续回京的。” “怎么样,我给你选得那些官吏用着可还满意?” “很好。” 尘风笑道: “虽然大多是些五六品的小官小吏,但办事能力都颇为不错。你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分出哪些是好的。 尤其是刑部的那个蔡象枢,逻辑缜密、办案严谨且公正无私,此人当个清吏司执事真是屈才了。” “呵呵,我也这么觉得。” 顾思年轻声道:“我与蔡大人相识许久,对他的能力还是清楚的,要不然也不会建议殿下把他带在身边。 刑部左侍郎沙义满门都已经下狱,殿下不觉得这位子需要有人顶上去吗?” “我明白了。” 尘风微微点头: “待回京之后我会向父皇谏言,由蔡象枢升任刑部左侍郎。 蔡大人现在边关清吏司待了好几年,上一次又奉命主查吞并私田案,论功劳论苦劳都应该上位了。 不过刑部一直被我三哥牢牢把控,他不会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吗?” “不会的,放心吧。” 顾思年很随意的说道: “此前三殿下摆了太子一道,往户部塞进去一个沈儒。 这次你若是提出由蔡象枢接任刑部侍郎,太子一定会在旁支持,有他在,三皇子就算是反对也没什么用。 反正蔡大人秉公无私,没有偏袒任何一方,对他们两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对了,还没问你盐运案办得怎么样了,有什么体会?” 尘风的眼中多了一抹愤怒: “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触目惊心啊。 有的盐课提举司从上到下都烂透了,上下勾结、贪墨国库银两,若是不查真不知道底下人是这么欺上瞒下的。 盐政乃国家重器,也是国库的重要来源之一,这种情况一定要改变! 不过也有好消息,办案的过程中我也发现了一些品行纯良的官吏,他们被那些贪官污吏排挤在外,迟迟得不到重用。 这次我一定会像父皇谏言,重用这些人。” “不错,有收获就好。” 顾思年竖起一根指头叮嘱道: “但是殿下要记住,这些人蒙殿下推荐之恩,会感激涕零,但万不可过早的收为羽翼,让他们在官场上自己攀升即可。 眼下太子与齐王斗得如火如荼,没必要现在钻出来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明白,对了,还有件事和你说。” 尘风的目光突然一寒: “这次查案还有意外收获。 我在路过襄北道的时候偶然遇到了河堤决口,襄江部分江水冲垮了农田,死了些百姓。 然后我就查了一下,发现襄江的江堤是近些年刚修的,粗制滥造,其中疑似有贪腐之情,而当初主管修江堤的人选正是工部右侍郎何敬中。 我怀疑是这家伙吞掉了国库拨下来的银两,以次充好,这才导致了河堤决口。” “噢?工部右侍郎?” 顾思年诧异的一挑眉头,乐了起来: “这不是正好吗,哈哈哈。” “正好什么?” “咳咳,没什么。” “没什么?” 尘风将信将疑的看了顾思年一眼: “那你还有没有其他事了?没有我就回京了,急着入宫向陛下禀明详情,顺便参何敬中一本。” “不不不,你就在此处停留几天,暂时先别回京。” 顾思年诡异一笑: “接下来几天可有好戏看了,等我叫你,你再回京!” …… 贡院大门外,无数参加过会试的考生全都聚集在这里,一个个翘首以待,目光瞪得老大。 今日就是会试放榜的日子,只要中榜,那就可以进入最后一轮殿试。 “来了来了!” 总算是有礼部官吏登上贡院门口的高墙,边上的那名衙役费劲巴拉的拖着一跟狭长的卷轴,这上面写的就是中榜名单。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可等死我了,总算是来了。” 挤在门外的学子们一下子眼珠子瞪得官员,有人兴奋、有人紧张、有的心知中不了榜,纯粹就是来看热闹的。 顾书砚那几兄弟也凑在一起,他们觉得以顾书砚的才华说不定真能弄个会员当当。 礼部官员扫视全场,朗声高喝道: “今天就是放榜日,本官提前在这里预祝各位,心想事成、金榜题名!” “好,彩!” 许多人都兴奋的鼓起掌来,目光憧憬。 “放榜!” “传大人令,放榜!” “呼啦~” 一份榜单从城头上倾斜而下,大家齐刷刷的看了过去,这第一眼自然是要看榜一的名字了。 但在瞅了一眼榜单上的排名后,贡院门外一片死寂,无人再发出半点声音。 人群中的冯力也在此刻面色大变。 榜首出赫然写着他的大名: 第一名,冯力! 第483章你也配当会元? 会试第一名是冯力!也就是说此次春闱的会元是这位公子哥。 全场目瞪口呆,住在龙福客栈的这些天冯力可没少露脸,不少人都认识他,冯公子有几斤几两大家能不知道吗? 甚至于连冯力的同伴,工部左侍郎何敬中的儿子何仓都无比震惊,冯力这成绩怎么来的他可是一清二楚啊。 竟然搞了个第一? 人群中最先有人骂了起来: “草,是不是作弊了,冯力怎么可能是会元!” “就是,这家伙连平仄押韵、上下工整都做不到,来参加会试简直就是笑话,如今不仅中了榜,竟然还是会元! 这里面一定有鬼!老子不服!” “那儿,还有那个叫杜晨的家伙,明明就是个不通诗词的白痴,竟然也上榜了,我不信,打死我都不信!” “没错,还有那谁,在我们郡是出了名的笨蛋,没想到也上榜了!” “肯定有鬼,妈的!” “这份榜单一定是假的,或者有人作弊!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 贡院门口,考生的骂声此起彼伏,因为他们发现许多不该出现在榜单上的人赫然在列,还有一些明明有学识的人都落榜了,一个两个就算了,大规模出现就很不正常。 尤其是拿了会试第一的冯力,简直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我作弊了。 喧闹的骂声中,顾书砚一声不吭,就这么默默的关注事态的发展,他的名字在榜单上,不高不低,其实以他的实力应该名列前茅才对。 但他关注的倒不是自己的名次,而是他从这封名单中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妈的,冯力人呢,把他揪出来问问怎么回事!” “对,把他找出来,他一定作弊了!” “如果他不承认,老子就打到他承认!混蛋玩意!” “人呢!” 大家越骂越上头,开始寻找冯力的身影,却发现这家伙早就跑得没影了。这群苦读十载的寒门子弟怒火攻心,哪还顾得上你是什么南平伯的儿子,怕是一人一巴掌就能把你给拍死了。 前来张贴榜单的礼部官员大喝道: “大胆,这可是盖了礼部印信的榜单,你们怎敢胡乱质疑,什么舞弊不舞弊的,说出这话的人居心何在,小心掉脑袋!” 其实这名官吏自己心里也犯怵,怎么会试第一成了冯力,他记得不是这个名字啊?但他可不能说出来,否则这帮学子的怒火就更镇不住了。 “放屁,明明是你们舞弊不公,竟然还敢威胁我们!” “就是,冯力怎么可能是第一!” 骂声越来越急,人群中脾气暴躁的已经撩起了袖子,打算一拳头砸在礼部官吏的脸上。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做什么?揍你!” 那人吓得直接躲进了贡院,闭门不出,门外的骂声此起彼伏。 考生们疯狂拍打着贡院的大门,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就连四周的老百姓也围了过来,听了此事后同样愤怒。 “静一静,大家都静一静!不要吵!” 就在这时,顾书砚终于站了出来,大喝声让场面逐渐安静。 “都静一静,听听顾公子怎么说。” “没错,顾公子您说,这事气不气人!” 到底是读书人,就服有本事的,顾书砚往人群中一站不少人都比较信他。 “诸位兄台,听我一言。” 顾书砚朗声喝道: “不管这份榜单有没有问题,或者说会试过程中有没有人徇私舞弊,咱们都不应该在这里冲击贡院。 我等都是读书人,应该知道我朝的律法,冲击官府是大罪! 我建议,大家一起去京兆尹首告,敲鸣冤鼓!” “对!” 嗓门贼大的杜成鸣最先应喝起来: “顾公子说得对,就算我们撞开贡院的大门,打死了这名礼部官吏也于事无补,反倒让天下人笑话咱们不懂律法。 去京兆尹首告!” “走,一起去!” “走!” 呼啦啦的人群走了,躲在贡院大门背后的小吏直哆嗦: “快,快去通报尚书大人,要出大事!” …… “爹,爹!” “你在哪儿啊,爹!” 从贡院一路跑回来的冯家大公子冯力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自家的大门,一张脸已经挤成了苦瓜色,慌乱不已,碰到个下人便问自己的爹在哪,搞得这些仆人们一头雾水。 “爹,爹你在哪儿啊!” 冲进前厅的冯力都快哭出声了,一屁股跌坐在地。 “怎么儿子,出什么事了!” 一名男子疾步从后厅走出,他就是大凉南平伯冯留,冯力的亲爹,两鬓微微泛白,身材精瘦。 与顾思年不同的是,冯留的爵位可不是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出来的,而是萌祖辈的战功承袭了爵位,只不过传了好几代之后冯家日渐没落,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辉煌。 所以这次冯留下了血本,靠着与崔敦礼多年的交情买了一个中榜的名额,为的就是让冯力步入官场,谋个好前程。 “爹,你可算来了!” “呜呜!” 亲爹一露面,冯力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哀嚎不断。 “怎么了这是。” 冯留被搞得云里雾里,扶起儿子问道: “今天不是放榜的日子吗,中了没有? 没中?” 冯留的第一反应就是没中榜,所以儿子才哭成这样。 “不是,中了。” 冯力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水: “儿子中榜了。” “那不就得了,哈哈!” 冯留当场就笑出了声: “原来力儿是喜极而泣啊,没事没事,这都是你应得的,哈哈。 不枉爹为你一番操劳啊,我冯家重新往日的荣光,指日可待了,哈哈哈!” 老人笑声在屋中回荡着,久久不绝。 “我,我是第一。。” 冯力的一句话让冯留的笑声戛然而止,瞳孔骤然一缩: “你说什么?” “我,我考了第一。” 冯力哭丧着脸道: “我是会元!” “扑通~” “什么!” 冯留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是会元。” 他们父子两很清楚,买通礼部尚书换一个中榜的名额没关系,可你一旦成了会员就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早晚露馅! “爹,爹怎么办啊!” 冯力拼命的摇晃着他爹的胳膊: “那些考生疯了,他们已经去京兆府首告了,怎么办啊!” “完,完了。” 冯留的眼神中满是绝望: “我冯家,完了。” 第484章击鼓鸣冤 御书房里,尘尧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中奏折,小全子照旧站在身后轻轻给他捏肩。 奏折是今天一早礼部送来的,乃是此次春闱的中榜名单,尘尧一直忙到下午才有空拿起来看看。 这次会试毕竟拖了几个月,要是搞不好有损国威,所以尘尧还是比较重视的。 看着看着,这位皇帝陛下的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好像在思考些什么。 侯在一边的高渝最会察言观色,低声问了一句: “陛下,有什么不对吗?” 尘尧晃了晃手中的折子说道: “这次会试的第一名叫冯力,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是不是在哪儿听过?” “冯力?” 高渝的眉头隐晦一皱,答道: “此人应该是南平伯冯留的儿子,去岁南平伯带儿子入宫,给陛下请过安。” “原来是他。” 尘尧这才恍然大悟,随即笑道: “这个冯留自己没什么本事,朕记得他三次参加会试都没能中榜,倒是教出了一个好儿子啊。 呵呵~” 皇帝的笑声还没落下,他就注意到高渝的脸色有些古怪,像是在出神,随口问道: “怎么了你,想什么呢?” 高渝猛然回神,连声道: “咳咳,没,没什么。” “没什么?” 尘尧瞪着他:“朕还不了解你?有什么话赶紧说!” 高渝苦笑着答道: “陛下,这位冯公子老奴略有耳闻,说是平日里多顽劣之状,倒不曾听过有此等才学。” “当真?” 尘尧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当真。” “陛下,奴才斗胆插一句嘴。” 背后的小全子很合时宜地补充了一句: “这位冯公子平日里最好去烟花场所,在国子监求学时也经常闹出乱子,据说宋大人时常批评他。” “噢?竟然连你们这种宫里的近侍都听过他的名声,那看来是真的顽劣啊。” 听到这话,尘尧直接从龙椅上坐了起来,眉头紧凝。 他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呢? 假如冯力确实有才华,能当会元,那早就该在京城声名鹊起才对。 可如今他有的全是顽劣的名声,怎么考上会元的? 难道是天纵奇才,平日里故意藏拙等着一鸣惊人? “陛下!” 殿外一名近侍沉声喝道: “京兆府尹易大人有事请奏!” “易永年?这时候他来干什么?” 尘尧略微疑惑,朝高渝使了个眼神,老太监捏着嗓子喝道: “传京兆尹入殿!” 一名身着正三品文官袍服的臣子急步入殿,扭头便跪: “微臣参见陛下! 陛下圣躬安!” 此人便是京兆府尹易永年,京师圣凉城的行政长官。 放在别的地方这也就是个知府、刺史一类的官,但他管辖的可是京城帝都,所以官职远比其他郡守要高,正三品衔。 “平身吧。” 尘尧轻轻一抬手:“易大人今日怎么想起来入宫了,有事?” “启奏陛下,有人敲响了京兆府外的鸣冤鼓。” “有人鸣冤?那也该是你这个京兆尹审案裁决才对,入宫是为何? 莫非有什么案子你京兆府尹都做不了主? 何人鸣鼓喊冤?” 皇帝何等的老辣,知道小案子他不可能入宫,一定是他这个京兆尹解决不了了。 “是,是……” 易永年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尘尧隐隐有些不悦。 高渝沉声道: “易大人,有事就说事,既然已经入宫,何必藏着掖着?” 易永年这才弯下腰肢,一五一十答道: “回陛下,鸣鼓申冤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这次春闱会试的上千名考生。” “什么?” 尘尧的脸色陡然一变: “春闱的考生?他们有何冤情?” 他心中已经有了一股大事不妙的预感。 “那些考生说春闱中榜名单有假,有人徇私舞弊,并且直接点出了会元冯力。 他们声称冯力与主考官崔,崔大人有利益勾连,强行让其上榜,有违国法。 眼下上千人都堵在京兆府门外,群情激奋,大有闹事之状,微臣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脱身入宫。 兹事体大,微臣无法决断,只能请陛下做主!” 易永年那叫一个有苦难言啊,他自己怎么可能去找礼部尚书,再说了,满朝上下谁不知道崔敦礼和东宫走得近,自己哪敢去触这个眉头。 “会试有人舞弊?” 尘尧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背着手在御书房中来回踱步。 几人一声不吭,战战兢兢,他们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要出大事! 尘尧想了一会儿说道: “朕记得,崔大人年轻时受过上一任南平伯的恩惠吧,两家有旧交?” “陛下说的是。” 高渝躬身答道:“两家确实有故交。” “哼!” 尘尧停住脚步,冷声道: “高渝,你去传旨,让礼部尚书崔敦礼立刻入宫!” “遵旨!” …… 过了好一会儿,礼部尚书崔敦礼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御书房外,那脸色难看得很。 他今天恰好外出办事,来报信的礼部官吏压根没找到他人,一直到高渝找到他才听说会试出了问题。 但崔尚书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崔敦礼前脚刚刚入殿,后脚太子与齐王两人也到了,明显是听闻了城中消息,紧急赶来。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崔敦礼,参见陛下!” “陛下圣恭安!” “哎呦,挺热闹啊,都来了。” 尘尧冷笑了一声: “你们两先起来,崔大人跪着别动。” 仅仅这一句话就让崔敦礼浑身一颤,额头触地不敢动弹一下。 起身的太子与齐王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有隐晦的光芒闪过。 “崔大人,朕问你。” 尘尧拿起了桌上的奏折: “这份会试的中榜名单是如何得出来的?” “回陛下! 依礼制,由十八位同考官阅卷,批“取”字呈送微臣,再由微臣批一个中字,得二字者,方能中榜。” 别看春闱会设置主考、副考,实际上顾思年与宋慎如二人并未参与阅卷,他们更多的是负责巡视考场、监管整个流程。 真正能做主的就是崔敦礼一人。 “好。 朕再问你,此次春闱有没有人舞弊,或者说你崔大人有没有徇私枉法?” “陛下!” 崔敦礼面色大变,又是一拜: “春闱乃国之重事,为国举贤,微臣蒙陛下信任,担当主考官,怎敢徇私舞弊?” “说得真好啊。” 尘尧愤愤不平地将手中奏折往地上一扔: “看看,这就是你为我大凉选出来的人才!” 崔敦礼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摊开有些,当他看到冯力的名字排在第一个时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第485章招供 “陛下!” 崔敦礼立马就抬起了头,惊恐地喊道: “这,这份名单不是微臣所写啊,会元不应该是冯力啊!” 崔敦礼很清楚地记得自己点的会元是东宫下面的一位门客,颇有才学,怎么好端端变成了冯力? 他甚至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 “不是你写的?” 尘尧差点被气笑了: “你是礼部尚书,是此次春闱的主考!上面还盖着你崔大人的印信! 而且朕已经派人去核对过了,这份名单与贡院外张贴的榜单一模一样! 不是你写的还能有何人! 难不成是他冯力自己溜进贡院改了名单!” 崔敦礼的脑袋一片空白,这件事他确实无法解释。 一旁的太子与齐王同样惊骇,他们其实提前拿到过礼部私下给的名单,冯力确实不是第一名。 可他们不能说啊,若是被陛下知道名单先送去了东宫与齐王府,崔敦礼就完蛋了,他们俩也没好果子吃。 “无法答话了是吧?” 尘尧冷笑道: “朕再问你,这份名单足有三百人,为何你单独注意到了冯力! 蒽? 莫非是心中有鬼!” 崔敦礼一下子僵住了,这真是他心中有鬼,只注意到了冯力。 “说!” 尘尧喝道: “是不是你崔大人念着与南平伯府有故交,帮着这个冯力上了榜!” “这,这……” 崔敦礼哀嚎一声: “微臣冤枉啊! 就算给臣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啊! 请陛下明查!” “砰!” 老大人一脑袋磕在了地上,满头冷汗。 “明查?你经得起查吗!” 尘尧大骂道: “这个冯力顽劣的名声连宫里都有传闻,凭他自己能中榜吗? 要不把他叫过来,试试他的才学? 朕也着实好奇,到底是有何等才华能压过满京城的学子一头!” 崔敦礼一声都不敢坑啊,就算冯力不是会元,可他中榜是事实,叫过来不全都露馅了? 进退不得。 “哼!” 尘尧愤愤地坐回了龙椅。 “咳咳,父皇。” 尘洛昭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崔大人担任春闱主考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可能徇私舞弊呢? 儿臣觉得,此事应该详查。或许是底下有人作弊也说不准。” 实际上这个冯力中榜还真不是太子指使的,他也不是东宫门客。 南平伯纯粹是靠自己的门路找上了崔敦礼,私下达成了密谋。 尘洛昭很清楚,冯力现在成了陛下的眼中钉,绝对经不起查,眼下只能想办法保住崔敦礼了。 尘尧没有说话,一直在皱眉沉思,毕竟崔敦礼也在朝堂效力这么多年了,一直中规中矩,他真敢做这种事吗? 见陛下有松动之意,尘洛昭再度开口: “父皇,儿臣以为定是有考生考得不尽如人意才故意带头闹事。 就算有舞弊的可能,也绝不至于像他们说的那么严重。 或许可以先派官府衙役驱散闹事的考生,再派人暗中详查,待弄清楚问回事之后再行定夺。 总不能一有人闹事,就处理一位六部尚书吧?” “唔。好像有些道理。” 尘尧微微点头,但他并不太认可派衙役去驱散考生这个方案。 跪在地上的崔敦礼那叫一个老泪纵横啊,太子简直就是救星,硬生生要把自己保下来。 感人啊。 刚刚还不敢动的他现在分外感动。 就在这时,一名近侍急匆匆地步入大殿,来到了高渝身边低语了几句。 高渝的脸色剧变,眼神中带着不可置信,还极为隐晦地瞟了一眼崔敦礼。 “又出什么事了?” 高渝隐晦的眼神被皇帝陛下尽收眼底,他一猜就知道一定又与会试乃至崔敦礼有关。 高渝几步向前,伏低了身子,准备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 “直接说,不用藏着掖着。” 尘尧面无表情地喝道: “这是国事,让大家一起听听,无妨。” 高渝只好苦着脸开口道: “春闱考生堵在京兆府外久等无果,有些愤怒的考生转头去了南平伯府,强行冲开了冯家府邸的大门。 然后场面就一发不可收拾,考生围殴了南平伯父子二人,活生生,活生生把冯力给打死了。” “什么!” 太子当先怒了起来: “光天化日之下强闯伯爵府邸,还打死了人。这些人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朝廷! 父皇,儿臣提议,立刻将这些犯罪之人捉拿归案!” “急什么。” 尘尧挥了挥手:“高渝,你把话说完。” “咳咳,在众人围殴冯家父子二人的时候,南平伯亲口承认他花了两万两白银贿赂崔大人,让冯力中榜。 现在考生抓住了南平伯,要拿他游街示众,消息正在城中扩散。” 御书房内瞬间寂静无声,崔敦礼的身子猛地一直,然后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太子爷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自己在这费劲吧啦的保人,合着那边已经招供了。 “好,好啊!” 尘尧冷笑道: “崔大人,你刚刚不是还口口声声喊冤吗?不是一口一个为朕效命、为国举贤吗? 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难不成南平伯用他儿子的一条命来诬陷你! 混账东西!” “陛下!是臣一时鬼迷了心窍,臣死罪!” 崔敦礼再也无话辩驳,不停的磕头认罪。 现在那份中榜名单到底怎么来的已经不重要了,主犯都招供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崔尚书,朕只问你最后一遍。” 尘尧的身体微微前倾,冷声道: “地上这份榜单,除了冯力,究竟还有没有人徇私舞弊!” 太子与齐王两兄弟心头一颤,这要是把他们两扯出来就完蛋了。 崔敦礼低着头,哆嗦着不敢答话。 “崔大人!” 尘洛昭冷声喝道: “陛下问话,你一五一十回答便好,不得有丝毫隐瞒! 若是敢欺君罔上,那就是抄家灭族、九族尽诛的大罪! 说!” 抄家灭族、九族尽诛。 这八个字太子殿下咬得极重,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崔尚书如何能听不懂其中的含义? “砰!” 崔敦礼重重磕头: “陛下! 微臣愿以性命担保,只有冯力一人! 老臣辜负皇恩,请陛下赐罪!” 皇帝没有说话,反而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向了太子乃至齐王,闪烁的目光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父皇!” 始终未曾开口的尘洛熙终于说话了: “崔大人毕竟为国效力这么多年,他说只有一个,儿臣也愿意相信。 不过如今春闱考生怒火难平,不给他们一个交代怕是说不过去。 儿臣建议,由刑部主查此案,看看还有没有徇私舞弊之人,以堵悠悠众口!正朝廷威严!” 尘洛昭的脸色瞬间阴寒,齐王这个时候跳出来无非是想把主动权握在手里。 到时候刑部查案,齐王府的人全保住了,太子府的都被揪出来,这不是把崔敦礼往死里整吗? 真狠啊。 太子毫不犹豫的说道: “父皇,此案太过重要,还是由大理寺与刑部联手办案更为稳妥!” “查是肯定要查的。” 尘尧有些犹豫: “但交给何人来查,朕还得好好想想。” “陛下!” 殿外突然传来了近侍的高喝声: “六皇子殿下查案返京,入宫复命,正在殿外等候!” 尘尧目光一挑: “宣!” 第486章这案子就交给你吧 尘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大步入殿,当他看到脸色苍白、瘫倒在地的崔敦礼时大为好奇。 一部尚书怎得如此狼狈? 不过他还是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 “巡盐御史尘风,奉陛下之命主查盐运案,今回京复命! 父皇圣躬安!” 大喝声在殿内回荡着,中气十足。比起太子与齐王,尘风更多了几分英武、少了些儒雅。 “起来吧。” 尘尧的语气缓和了一些,目光一扫: “你这是刚刚回京就直奔宫里来了?朕看你连官袍都没穿啊。” 尘风一脸风尘仆仆,眼中有些血丝,身上穿的不是官袍,只是一件赶路用的便衣长袍,衣摆处还沾着些许泥垢。 这种不得体的装扮反倒让皇帝陛下有些心疼。 “陛下交代的差事,臣不敢耽误片刻。 盐运案迁延日久,拖不得,所以儿臣一入京城就直接奔宫里来了,请陛下恕臣仪容不端之罪。” 尘风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折,高举过头顶: “此乃盐运案结案书,请陛下过目!” 高渝赶忙上前,将奏折接下递到了皇帝的手中。 尘尧边看边点头: “嗯,看来各地的盐课提举司积病已久啊,不过好在咱们及时察觉,将那些贪官污吏一网打尽。 接下来盐运司各级官吏都要指派可靠人选上任,决不能再重蹈覆辙,让国库受损! 风儿,这次的案子你办得很好,朕心甚慰,这份结案证词也写得有条有理,你写的?” 尘尧有些诧异,这份奏折条理清晰、案件脉络明了,更像是刑部官员的手笔。 “父皇高看儿臣了。” 尘风也不扭捏,老老实实地答道: “奏折出自刑部清吏司执事蔡大人之手,儿臣可没这个本事。” “蔡大人?那个蔡象枢是吧,朕记得他。” 尘尧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好像几次大案要案都由此人经手主办,办事得力,是能臣啊。” “陛下慧眼识人!” 尘风应声答道: “此次办案许多关键线索都是蔡大人找出来的,帮了儿臣大忙,若不是蔡大人从旁协助,儿臣没这么顺利查清案情。 儿臣斗胆,替蔡大人请赏!” “哎,有功之臣自然是要赏的,朕一向赏罚分明。” 尘尧的眼珠子转了两圈:“朕记得刑部现在还缺一个左侍郎是吧?就让这位蔡象枢补缺吧。 这样的人才不重用可惜了。” 尘风当即高喝道: “父皇圣明!” 尘洛熙目瞪口呆,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蔡象枢就当了刑部侍郎,不过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异议,反正蔡象枢不是东宫的人就行。 “行了,盐运案就算是结了。” 尘尧放下手中的折子,朝着殿内努了努嘴: “今日你来得正好,看看热闹。 哼!” 尘风瞄了一眼地上的崔敦礼:“敢问陛下,崔大人这是怎么了?” “高渝,你来讲讲崔大人干的好事!” “遵旨!” 接着高渝就将这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尘风的脸色不断变得震惊。 “风儿,你说说,该如何处置崔大人。” 尘尧没有问太子与齐王的意见,反倒是问起了这个最不受宠的儿子。 尘风犹豫之后答道: “回父皇,依眼前的证据来看,崔大人确实徇私舞弊,帮冯力中榜,依我凉律,该当革职查办。 至于舞弊之人是一个还是十个,有待考证。 若只有冯力一人,儿臣觉得可以从轻查办,毕竟崔大人这么多年来为朝堂办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但若是舞弊之人甚众,就得重罚了,毕竟引发众怒,不查不足以平民愤。” 尘风的回答中规中矩,没有任何偏袒的意思,但也没有落井下石。 可这样的话让崔敦礼的心凉到了底,严查之下,他还有命活吗? “嗯,说得有理,最关键的还是查案。” 尘尧的目光在三个儿子的身上依次扫过,最后停在了尘风身上: “若是此案交给你,你会怎么办?” 尘洛昭兄弟俩同时看向了尘风,有些错愕。 尘风更是愣了一下,稍加思索之后答道: “若是让儿臣来查,此案该分三步走: 首先张贴皇榜,直言此次春闱有人舞弊,礼部尚书徇私枉法,已经查办。 原先中榜名单全部作废,待朝廷重新议定中榜人选,以平息考生们的怒火; 其次,对照冯力等可疑考生试卷上的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等等,将涉案官员尽数捉拿下狱,严查舞弊之人,将作弊之人一个个全都找出来。 最后,组织同考官重新阅卷,拿出一份让所有学子都心服口服的中榜名单。” “六弟,这么做似乎不妥吧?” 尘洛昭率先提出了质疑: “会试中榜名单盖着礼部的大印,那是朝廷威严的象征,况且眼下有问题的不过冯力一人,三百人的名单岂可轻言作废? 若是如此,以后每届春闱都有人闹事,朝廷都宣布榜单作废,这科举还要不要办了?” “太子殿下,恕臣弟直言。” 尘风躬身道: “有错则改、有罪则罚、有功则赏,让考生心服口服才是朝廷威严所在。 倘若为了颜面遮遮掩掩,隐瞒真相,反而堵不住悠悠众口。 如今京城之内民意沸腾,此事若不处理,必定危及朝廷威信!” 尘洛熙眉头一挑,附和了一声: “儿臣觉得六弟言之有理,既然消息已经传开,遮掩是不可能了,必须严查!” “可……” “好了,不要争了。” 太子急了,刚要说点什么就被皇帝打乱了: “就按尘风说的办! 风儿,春闱舞弊案从现在起就全权交由你处置。 崔敦礼暂且下狱等候发落,春闱的主考官就是你了! 朕知道你刚从外地返京,身体疲惫,但这是国之重事,身为皇子你要挑起肩上的担子。 朕给你半个月,半个月之内一定要拿出一份让所有考生心服口服的中榜名单!” “儿臣遵旨!” 尘风没有说半个苦字,直接应了下来。 太子的脸色黑了,齐王却在偷着乐。 他知道这个六弟一向与太子不和,尘风查案,这个崔敦礼必死无疑。 他要做的就是让齐王府与此案撇的干干净净就行了。 “对了父皇,儿臣还有一事忘了启奏。 查案过程中儿臣路过襄江,有一段江堤绝口淹死了一些百姓。 儿臣暗中详查,发现当年督造此段江堤的工部侍郎何敬中似乎侵吞了国库银两,以次充好,有贪墨之嫌!” 话音刚落,尘洛熙脸上的笑容就戛然而止,要知道这位工部侍郎可是齐王府的人啊。 太子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斜眼看了一下齐王,幸灾乐祸。 “何敬中?混账东西!” 尘尧又怒了: “朕记得中榜名单里也有他的儿子吧?这么看的话他儿子是不是真能上榜有待考证。 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啊,那此案也交给你一起查! 记住,查到什么人都不要怕,有朕在后面给你撑腰! 朕要的是一份货真价实的中榜名单!” “遵旨!” 尘风跪地行礼,高喝道: “儿臣定不辱圣命!” 第487章你该如何做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嘛,盐运案刚办完回京,又摊上这么一桩大案,连礼部尚书都牵扯进来了,唉~” 尘风拖着疲惫的身躯出现在了梦回阁的顶楼包房中,这个地方只有顾思年与柳尘烟会来,别人一概不得入内。 “呵呵,这叫能者多劳!” 早就等在这里的顾思年乐呵呵地笑了笑: “如今不一样了,你可别想着再整天窝在深宫里足不出户。 想要成事就一定要有相应的功绩,有了功绩,百姓才会认你,文臣武将才会认你。 而且我多跟你讲一句,朝堂与沙场不一样,战场之上大家都是拉开架势刀对刀枪对枪,而朝堂上的明枪暗箭永远会出现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一定要小心应对!”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我记住了。” 尘风白了他一眼,现在他算是知道顾思年那天为什么阻止他提前入京了,合着就是卡着这个档口出现在皇帝面前,好揽下春闱舞弊案的主办权。 “怎么样,那些闹事的考生都回去了?” “蒽,都回去了,费了老大劲才把他们安抚下来。” 这一整天尘风忙得是脚不离地,四处安抚愤怒的春闱考生。 要不是朝廷革了崔敦礼的礼部尚书,外加承诺重新评审中榜名单,他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些愤怒的考生。 并且皇帝亲自下旨,考生打死冯力一事既往不咎,但下不为例,南平伯府满门下狱,这才平息了众怒。 其实尘风可以理解这些考生的心情,寒窗苦读十年博一个考取功名的机会,还比不过那些整日寻花问柳的富家公子。 天理何在?国法何在! “能安抚下来就不错。” 顾思年目光微凝:“若不是事情搞这么大,怕是也拿不下崔敦礼,这个老东西,藏得真深啊。” “此事是你故意的吧?” 尘风突然低声发问: “会试中榜名单,将会元改成冯力的应该是你?然后借上千考生的汹汹民意来扳倒崔敦礼?” “哎呦,数月不见变聪明了嘛六殿下。” 顾思年放声大笑: “没错,是我。 其实在考场上我就发现冯力舞弊,但我并未当场把他揪出来。 因为我知道现在把他揪出来,崔敦礼随随便便找个小官就能顶罪,再加上背后有东宫和齐王府,此事最终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可看不上冯力这么一条小杂鱼,要搞就搞那位礼部尚书!” 顾思年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凶狠,这种事一旦动手,就要做绝,绝不能给对方任何退路! “狠还是你狠。” 尘风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一个礼部尚书,稀里糊涂就没了,只怕我那位大哥现在还蒙在鼓里。” “行了,你就别叨叨了。”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道: “安抚考生只是第一步,下面两步才是关键,首先就是查出礼部官员中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舞弊。 这些人要是找不出来,会试榜单就没有公平公正可言。” “放心,刑部蔡大人已经在办了。” 尘风微微点头: “所有可疑的官吏已经尽数扣押,严加审问,短短一天时间就有几人顶不住,当庭招供了。 蔡大人的意思是顺藤摸瓜,一个个把他们给揪出来,拔出萝卜带出泥。 只要查出这些人,那么咱们就能知道榜单中到底有多少人是通过舞弊进来的,将他们一锅端了!” “很好,就应该这么办,崔敦礼已经革职查办,又有蔡大人在,此事办起来不难。” 顾思年沉声道: “我要叮嘱的就只有一点。 不管是礼部官员也好,还是那些涉案的考生,此案查到他们就结束,不要再往后深究!” 尘风眉头一皱: “你的意思是,不要牵连出背后的太子与齐王?” “没错!” 顾思年沉稳的说道: “你是皇子,应该知道你父皇对太子与齐王是何等的宠爱,查到他们头上,陛下难道还要将两个儿子拎出来治罪? 不会的,顶多训斥一顿,而你呢,将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面临太子与齐王的疯狂报复! 于你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难道就眼睁睁看他们置身事外?” 尘风愤愤不平: “若不是此次事发,谁知道他们还要插手多少年的春闱科举?又有多少寒门士子因为他们断了为国效力的路! 你甘心放任不管?” “不不不,你要反过来想。” 顾思年接着说道: “陛下不是傻子,牵扯出这么多官吏、考生,背后一定有幕后黑手才操纵。 不用你查他自己就会联想到太子与齐王的身上,毕竟就属这两人势力最为庞大。 到时候虽然没有在明面上惩治他们,但陛下内心必会生出不满! 咱们要的就是这种不满越积越多。” “有道理~” 尘风缓缓点头,接着问道: “那重新评定中榜名单呢,该怎么处理。 我可老实跟你说,主导查案还行,对于诗词经义这些我可不懂,这个主考官当得我是云里雾里。” 让他提枪上马领兵作战能独当一面,但批阅考卷他真的做不来。 “哎,谁让你一个人去批阅考卷了。” 顾思年漫不经心的说道: “原先的十八位同考官中有问题的最多五六人,将他们剔除出去,重新换国子监的人进来。 国子监那一帮人整日和学生打交道,精通诗词歌赋,用他们肯定没错。 至于这个“中”字,你就不要批了,我给你推荐一个人。” “咳咳。” 尘风试探着问道: “我猜你要推荐的应该是宋慎如宋祭酒吧?” “哎,你还真猜中了!哈哈哈。” 顾思年放声大笑: “论才学,京城里比得过宋大人的屈指可数,你可以向陛下谏言,宋大人阅卷,你从旁监督即可。” “明白!” 尘风重重点头: “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也有些底了。 不过你这位文武双全的顾大才子不参与阅卷吗?” “我就算了。” 顾思年摆了摆手: “我府中有个顾书砚也参加了春闱,他和我的关系迟早会被人发现,如今风口浪尖的,我不得避嫌吗?” “顾书砚吗,我知道,你此前跟我提过。” 尘风随意的问了一句: “听说是第五兄的弟子啊,你觉得他能走到哪一步?” “他的文章我已经看了。” 顾思年微微一笑: “我跟你打赌,他会是此次的会元! 并且会引起一番风波!” 第488章会元 龙福客栈 会试虽然已经结束,但还是有大量的考生聚集在这里,并未打道回府,算是多年来的头一遭。 别管你中没中榜,大家都想看看后续事态会如何发展,京兆尹府的衙役每天都会过来转几圈,生怕这群人再闹事。 连南平伯府都敢硬闯,还有什么是这些人不敢干的? 一群学子围在客栈里叽叽喳喳: “哎,听说礼部尚书崔敦礼已经下狱了,这次他算是完蛋了。” “这个老东西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他不完蛋谁完蛋? 不过说句不中听的,拿下一个礼部尚书会试就公平了?万一换上来的还是同样的货色呢?” “有道理,要我看这些贪官都是官官相护,没几个好东西!” “对!别到头来就抓了一个冯力,我打赌,绝不止他一人作弊!” “没错!依我看起码还有十几人。这些人不抓了?” 众人吵吵嚷嚷,他们的怒火虽然平息了,但可不代表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 人群中的杜成鸣听着听着就压了压手,朗声道: “诸位兄台,我杜某说句公道话,现在换上来的主考可是大名鼎鼎的六皇子殿下。 六皇子是何人?那是在前线浴血杀敌、保家卫国的好汉! 朝廷这些官老爷们在醉生梦死的时候可是他领兵征战,抛头颅,洒热血。 这样的人岂会徇私枉法? 再说了,这次连国子监祭酒宋大人都会参与阅卷,别的人你们信不过,难道还信不过宋大人?” “没错,杜兄说的是,大家还是稍安勿躁,耐心等着便好。” 杜成鸣的话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至少尘风主查盐运案还是博得不少声名的,再加上一个宋慎如,会让质疑声小很多。 “砰!” 客栈的大门突然被踹开,一队刑部差役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大厅为之一静。 领头的官吏拿着几张画像满屋子看,然后伸手一指人群中某个瘦弱汉子: “拿下!” 几名如狼似虎的汉子当场就扑了上去。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所犯何罪!” “光天化日之下肆意抓人,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被抓的学子神色慌乱,大声地吼叫着。 不过这喊声怎么听都有种底气不足的感觉。 刑部官吏冷声喝道: “此人名为赵军,参与会试舞弊,证据确凿,刑部奉命将其捉拿归案!” “还有那个家伙,抓了!” 一个个名字从刑部官吏的嘴中念出,很快就有七八人被蛮横地拖出了客栈。 在场的学子们突然发现一件事,被抓的这些人似乎就是榜单上有嫌疑的家伙。 所有人心头都冒出了一个念头: 朝廷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 齐王府 尘洛熙端着一盆鱼食在池塘边缓步而行,时而手掌轻轻一抛便有鱼儿跃出水面,争相进食。 “参见殿下!” 没一会儿就有一名脸色阴翳的男子出现在了尘洛熙背后,腰中挎着一把长脸。 此人名为黑翼,齐王府护卫统领,也是尘洛熙的心腹之一。 尘洛熙一边撒着鱼食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来啦,消息打探得怎么样了?” “回殿下!” 黑翼躬身抱拳: “咱们安插在礼部内的人手都被抓了,包括两名同考官也是如此。 这两天刑部与京兆府在城内大肆捉拿参与舞弊的考生,咱们照拂的那些人要么下狱要么逃亡。 东宫那边的情况与咱们差不多。” “呵呵,和我想得差不多。” 尘洛熙轻笑道: “本王这个六弟啊,性子最为耿直,只要犯了法落到他手里就绝无翻盘的可能。” 黑翼微微皱眉道: “王爷,他这么搞似乎对要么不利吧? 那些考生是王爷培植多年磨炼出来的,一朝尽丧。还有礼部那些官吏,当初为了把他们安插进去可没少下功夫。 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当然。” 尘洛熙呵呵笑道: “论人手,东宫的损失比咱们还要大;论官吏,我们那些人加起来也比不过崔敦礼一只手。 至于工部侍郎何敬中,只能算他自己倒霉,刚好被揪了出来,咱们也无能为力。 所谓此消彼长,只要东宫的损失比咱们大,那就是好事。 说起来真正要吐血的还是那位太子殿下!” “属下明白了。” 黑翼轻声道:“那投入咱们门下的那些门客呢,还管吗?” “门客?我齐王府可没收这些门客。” 尘洛熙一把鱼食撒进池塘: “能杀的都杀了吧,别留下什么把柄。” 黑翼的脸色瞬间一寒: “明白!” …… 一晃半个月的期限即将过去,贡院的大厅里满满当当坐着数十号人。 除了宋慎如,剩下的十八位都是新选出来的同考官,在今天日落之前他们需要拿出一份三百人的新榜单。 一份考卷在众人间传阅,但凡看过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一直等到所有人看罢,宋慎如才微微抬头,轻声道: “诸位大人觉得,这份答卷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是一位在京城颇有名望的老人开口道: “宋大人,这个顾书砚诗词歌赋确实功底深厚,论学识,此次春闱怕是无人能及。 可就是这篇策论……” “无妨,有话可以直说。” “那下官就直言了。 这次策论的题目为盛世已至,乃陛下钦点。 大家都知道,近年来燕军多次犯边,我朝连胜连捷,大有盛世来临之风采。 虽说近一年来有饥荒、有流民、有盐运贪腐案,可陛下的功绩不可磨灭。 陛下取这个题目,无非是想彰显大国之风。 这么多份考卷,几乎都是在赞扬陛下鸿德,夸奖我大凉的盛世安康。 可这个顾书砚在策论中却指出,盛世之下乃国力衰退、四面楚歌,这不是触陛下的霉头吗? 甚至还引用“中兴”二字,直言再不改变现状,我大凉将会日暮西山。 说句心里话,他的文采老夫是认可的,但这篇文章送上去,此人的脑袋保不保得住都是问题。 宋大人,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是啊宋大人,咱们可得小心点,陛下如今可是在气头上。” “要不再想想?” 老人的话语引来了不少人的附和,只有看过这篇文章的才知道顾书砚的胆子有多大。 “我承认,他的文章是让咱们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宋慎如缓缓起身,面色凝重的说道: “可我想问问你们,他说的不是实情吗? 各级官吏贪腐成风、结党营私,这次春闱舞弊案就是证明!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在座的都算是我朝大儒,你们看得难道没有这个年轻人透彻?” 全场哑口无言。 看明白是一回事,可讲给陛下听又是另一回事了。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真要出什么事,老夫去向陛下请罪。” 宋慎如负手而立,一字一顿: “此次春闱的会元,顾书砚!” 第489章胆大包天顾书砚 万众瞩目之下,新的会试中榜名单终于公布,和上次一样挂在了贡院门外。 如果说上一次的榜单引来骂声一片、群情激奋的话,那么这次无疑让所有考生都心服口服,再无任何怀疑。 这些考生毕竟在考前在一起待了很久,年轻人凑在一起,比试切磋很正常,互相之间大抵知道各自有几斤几两。 假如一个平日默默无闻的人一下子一飞冲天,不是舞弊就怪了。 此次的会试的第一名:顾书砚! 这个名字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座京城。 因为他会试的策论不经意间就流了出来,很快就在文人学子间争相传阅。 会试的策论题目叫盛世已至,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考生都应该夸赞一下当下的盛世之景,描述一下百姓生活的美好、大凉国力的强盛,顺带着赞扬天子宏德。 说白了,陛下想听的是悦耳之言。 可顾书砚一反常态,在策论中直言不讳地点出了当下国内的种种弊端与不足,说现在不是盛世,而是在走下坡路,迫切需要改变。 他的策论中有一句话更是被人广为传颂: 国将不国,何谈盛世? 民已思民,方见中兴! 这片策论得到了无数人的附和,其实这才是许多考生的心里话,只不过他们没胆子将这些话语写在会试的考卷上。 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啊~ 平北将军府内,顾思年手里拿着一份顾书砚策论的誊录卷,边看边咂嘴: “这文章写得是极好,就是胆子大了些。 我说,该不会是你的主意吧?” 顾思年抬头看向了第五南山,青衫长袍的男子微微一笑: “没错,是我教他的。 盛世为题,大抵文章都是赞扬,千篇一律又有什么意思?反其道行之才能引人注目。” “我很好奇啊,你是怎么知道策论试题的?” 顾思年有板有眼地问道: “哪怕是我这个副考官,在开考之前都不知道题目。” “猜啊。” 第五南山白了他一眼: “三年来我朝对燕之战都是以胜局结尾,一扫数十年来的疲态,陛下定然是雄心万丈、踌躇满志。 但这一年来国内灾情不断,贪腐横行,朝廷颜面受损,急需提振一下民心。 所以策论的题目必定与盛世、功绩有关! 以书砚的能力,只要题目是这一类的,他就能把文章写得漂漂亮亮再引到中兴二字上。” “你这么做就不担心惹恼皇帝?” 顾思年先是瞪了一眼第五南山,随即看向了坐在边上的顾书砚: “你也真是个死脑筋,你师傅让你写什么你就写什么? 国将不国,何谈盛世,光这八个字就够你掉脑袋了!这样的文章宋大人给你点为会元,真不知道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啊~” 顾思年还是有些担心的,在他眼里顾书砚一直是那个在凤川县埋头读书的小弟弟。 “年哥,我大了,当然有自己的考虑了。” 顾书砚苦着脸说道: “这虽然是老师的意见,但字字句句都是我的心里话,这座朝堂,是到了改变的时候了。” “行吧。” 顾思年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考卷,轻声道: “那就希望咱们那位陛下能够看得进去吧~” “将军。” 小六子缓步走来: “宫里来信,召六殿下、将军您还有宋大人即刻入宫。” 三人同时对视了一眼,看来那位皇帝已经看到文章了~ …… 御书房里,尘风在左、顾思年宋慎如在右,三人恭恭敬敬地站着,低头不语。 龙椅上的尘尧手捧一份考卷,津津有味地看着,嘴角挂着一抹很是古怪的笑容。 只有站在旁边的高渝知道,这份考卷皇帝陛下已经看了七八遍。 皇帝边看边说: “此次会试的榜单朕已经看过了,也派人去大致查了一下。 很好,都是有些才学名望的学子,留在客栈内的那些考生都没有异议。 风儿,还有顾将军、宋大人,这次的差事你们办得极好。” 三人齐齐弯腰: “谢陛下!” 皇帝终于抬起了头来,握着那份考卷问道: “这篇文章你们都看了吗?据说近日在京城中流传颇广啊。” “看了。” 三人不用想就知道这就是顾书砚的考卷。 “宋大人,这个“中”字应该是你写的吧?他当第一也是你亲点。” 尘尧看似随意的问道: “说说吧,对这份考卷有什么看法?” “臣以为,此人诗词有大家之风,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大儒。经义释文见解独到,心思缜密……” 尘尧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行了,别说这些,你知道朕问的是这篇策论。” 宋慎如的腰肢又弯了弯,给出了十二字评语: “文采斐然、言辞犀利、切中要害。” 尘风与顾思年的目光同时一变,乖乖,宋大人还真敢说。 “哈哈哈。” 皇帝竟然笑了起来: “宋大人啊宋大人,你的胆子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大。 朕以盛世为题,此子却说我大凉日暮西山。 啧啧,这么多年了,朕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胆的考生。 这是在冒犯天威,咒我大凉吗?” 尘尧的嗓音中多了一分严厉与冷酷。 “陛下!” 宋慎如抱拳高喝道: “微臣以为,科举看中的是才学、品行,不谈其他。 世上人有千千万,那大家看待问题的角度也该有千千万。 盛世也好,衰败也罢,只要言之有理即可。 若陛下觉得此篇策论不行,那臣作为亲点之人,甘愿领罪!请陛下万勿责罚考生。” 尘风目光一顿,急声道: “父皇! 儿臣的才学远不及宋大人,但也能看懂此人的策论字字句句都是为民想、为国想、为陛下想! 绝无半点恶意。 儿臣恳请陛下切勿责罚这名考生,更不要降罪于宋大人。 儿臣是此次的主考官,陛下若是要罚,就罚儿臣吧!” “呦,朕还没说话,你们两都求起情来了。” 尘尧突然看向顾思年: “顾将军,他们两都求情了,你怎么不说话?” “回陛下!” 顾思年迈前一步,躬身喝道: “顾书砚出自平北将军府,微臣自当避嫌。 赏也好,罚也好,皆有圣意决断!” “哈哈哈,你倒是老实。” 尘尧笑得很轻松。 其实他提前一步知道了顾书砚与顾思年的关系,心中还隐隐有些疑虑,现在顾思年大大方方的承认反倒让皇帝心情舒畅。 “宋大人。” 尘尧漫不经心的问道: “你应该知道顾书砚与平北将军府的关系,将其点为会元,就不怕考生又闹事吗?” 宋慎如沉声道: “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臣问心无愧,自然不怕悠悠众口!” 尘尧不再说话,只是重新拿起了那封考卷。 三人隐晦的对视了一眼,他们拿不准陛下对顾书砚的态度。 “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回去准备殿试啊!” 尘尧突然瞪了三人一眼: “对了,此次春闱舞弊案礼部少了一个尚书、一个侍郎,很缺人手。 宋大人,即日起你调任礼部左侍郎,暂管礼部事务!” “遵旨!” “臣等告退!” 低头行礼的三人同时松了口气。 第490章司马仲骞 皇城宫门外,三百名中榜的贡生由礼部官员领衔,安安静静的候在这,禁军甲士正在一个个地搜身检查。 时已入冬,天气越发严寒,可寒风没让这些文弱的贡生们瑟瑟发抖,反而一个个精神抖擞,目光炯炯。 这次春闱会试从一拖再拖到礼部舞弊案,堪称一波三折,好在今天总算是到了最后一步: 殿试。 依凉制,殿试没有录取与筛选,只论排名。 也就是说在场的三百贡士在殿试之后都会成为今年的进士,要么入翰林,要么去六部磨炼任职,最次的也会外放各地成为县令一类的官员。 总之能站在这里的人,两只脚都已经踏进了官场,所以全都换上了一身未绣图案的红袍。 当然了,进士与进士的差距也很大,有的人一辈子都是翰林院的编修、撰写文书默默无闻,有的人却能执掌六部,权倾天下…… 当禁军搜完身之后,宫墙外便无比安静,无半点人声,禁军的目光中更有几分凌厉。 还未走进皇城,这些即将为官的学子们就已经感受到了皇家威严。 还算刺眼的暖阳高悬头顶,顾书砚微微抬头,透过宫门刚好看到远处依稀可见的天阙殿。 寒窗十年,只为今日: 文武登天阙,满殿朝天子。 等啊等,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有一道高喝声响彻皇城: “宣,贡生入宫!” “贡生入宫!” “进!” 皇城近侍引路,礼部官员带队,三百人陆续迈开脚步踏进了那座庄严肃穆的宫门。 队伍整整齐齐,没有半点杂声。礼部官员早已叮嘱了无数次,别乱看、乱走、乱说。 这座宫门名为正阳门,一直是百官上朝走的主宫门。 今日三百人从这里走过,十年后二十年后大浪淘沙,还会剩下多少谁也不知道。 从正阳门入到上朝的天阙殿足足要走上千步,所以私底下有人称这儿为千步廊,走断腿。 可这条长长的宫道是无数人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 天阙殿外的广场上早已摆下数不清的桌案,笔墨纸砚备好,待会儿绝大多数的贡生都会在这完成他们的最后一考。 所谓殿试,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走进天阙殿的,唯有此次中榜的前五十名方有资格入殿答题。 广场上除了有近侍、礼部官吏,还有许多手执利刃的甲士守护四周。 这种环境下谁要是敢舞弊,估计当场就给你捅死。 在旁人羡慕的目光下,以顾书砚为首的前五十名缓缓走向那座天阙殿。 顾书砚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等待他的不知是何等景象。 天阙殿依旧是那样的威严肃穆,除了贡生,还有文武众多文武官员早早地候在此处,就连太子与齐王也都在列,足见殿试的重要。 顾思年与宋慎如作为副考,并肩站在大殿的侧边,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打量文武官员。 陛下还未至,大家都有说有笑,互相打着招呼,隐隐见能看出谁与谁的关系更亲密。 “顾将军,你府上这位顾书砚可了不得啊。” 宋慎如轻笑道: “老夫在国子监教学这么多年,还未见过如此有才华的年轻人,诗词经义功底之深厚非常人所能及。 听说他此前就是解元,这次又中了会元,若是殿试再中状元那便是独中三元。 我朝开国两百年,仅此一人。” “哎,老大人过奖了。侥幸罢了,宋大人当年可是才名满天下,顾书砚离您远得很啊。 再说了,此时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顾思年面带轻笑,但眼中的骄傲溢于言表。 “哈哈,顾将军这是在夸老夫还是故意抬高这个顾书砚呢?” 宋慎如呵呵笑道: “听说他已经有了老师,不然老夫还真有意收他为弟子,如此俊杰,难得一见啊。” “简单。” 顾思年咧嘴一笑:“谁说不能拜两位老师?” “哈哈哈!” 两人极为默契的同时笑了起来。 两人正笑着,有一位老者在一名中年男子的搀扶下缓步走入大殿。 老人入殿的一瞬间,天阙殿里的文武百官说话声音都小了很多,不少人都对着老者躬身行礼,就连太子与齐王都恭敬有加,执晚辈礼。 老人满头白发,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似乎无人搀扶随时便会倒下,半截身子都像是埋入了黄土。 但最引人的注目的还是他身上那件绣着仙鹤的紫色大袍以及七梁朝冠。 一品文官! 这张脸顾思年极为陌生,从未见过,但是搀扶老人的那名中年男子他认识,吏部尚书,司马羡。 吏部尚书,六部之首,掌全国官吏的升迁、调动、转职,俗称天官。 顾思年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怎么没见过,谁啊这是?” “司马仲骞,当朝太傅,正一品。” 宋慎如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 “三朝老臣了,顾将军还没出生人家就已经位极人臣。现在的吏部尚书司马羡就是他儿子。”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个老资历。” 顾思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浑然没有注意到宋慎如的眼神似乎在微微变幻。 不知为何,老人在打了一圈招呼之后恰好看到了顾思年二人,在儿子的搀扶下径直向这边走来: “呵呵,慎如啊,今年的春闱一波三折,这阵子忙得不轻吧? 听说陛下前日已经提拔你为礼部侍郎,代管礼部事务,以后你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啊。” 老人的笑容十分和煦,风轻云淡,一点官架子都感受不到。 “太傅说笑了,分内之责,岂敢言辛苦。” 宋慎如微微弯下腰肢: “见过老大人,尚书大人。” “哎,咱们之间无需客气。” 老人微微一笑,这才看向了顾思年: “想必这位就是名动边关的顾将军吧? 啧啧,老夫近年来身子骨不中用了,足不出户,饶是如此也多次听闻顾将军的名声,朝廷有你这样的年轻俊杰,实是百姓之福啊。” 初次见面就一顿夸,顾思年有些蒙,赶忙还礼: “太傅大人说笑了,下官当不起。” “呵呵,谦虚了不是。行了,你们今日还有得忙,老夫就不打搅了。 羡儿,咱们先走。” “太傅大人慢走!” 一直等到两人远去,顾思年才好奇的问道: “宋大人,你们很熟?” “算是吧。” 宋慎如心平气和的说道: “当初我任吏部侍郎的时候,他就是尚书。” “明白了,看起来这位太傅对你很看重啊。” “呵呵,看重?” 老人的嘴角多出一抹莫名的笑: “十年国子监,拜他所赐。” 第491章为何不答? “陛下驾到!” 随着高渝的一声朗喝,满殿的官员、学子尽数跪伏在地,高声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在地上的顾思年偷偷瞄了一眼,全场只有司马仲骞一人未跪,仅是躬身行礼。 乖乖,这地位真不简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一道更为响亮的朗喝声从外面飘了进来,伏地行礼的可不仅仅只有殿内这些人,天阙殿外早已跪满了乌压压的人头。 文武登天阙,满殿朝天子~ 此情此景,甚是贴切。 “众卿平身。” “谢陛下!” 端坐龙椅的尘尧今日看起来格外威严,龙袍在身、头顶帝冠,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帝王姿态。 文武百官起身之后都分列两侧,而前五十名贡生很自然地在殿中央站成几排,毕竟他们才是今天的主角。 “看到这么多年轻的面庞,朕心甚慰啊。” 尘尧面带笑容: “寒窗苦读十余载,一路走来,你们有常人难及的恒心与毅力,你们都是我大凉的佼佼者,更是这座朝堂未来的希望。 不管今日的殿试结果如何、名次如何,也不管你们日后在何处任职做官,朕都希望你们好好为朝廷效力,让我大凉长治久安!” “吾皇万岁!” 几十道身影全都弯下了腰,自始至终都无一人敢抬头,有些胆子小的早已被这种威严吓得有些心慌发抖。 很多人出身穷乡僻壤,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可能就是个县令,更别提直面圣上了。 “科举乃是三年一度的盛事,朕有几句话想跟大家讲一讲。” 尘尧沉声道: “此次春闱与往年不同,足足拖了半年,背后缘由大家也都知道。 但朕想说的是,春闱舞弊案给大家添麻烦了,这是朝廷的失职,是朕的失职! 不过请大家放心,所有涉案官员都已依律下狱、参与舞弊之人必严惩不贷! 国法在前,一视同仁! 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再有! 朕更希望你们日后入朝为官、勤勤恳恳,为国效力,切勿学这些贪官污吏视国法于无物。 你们,要成为我朝的栋梁!” “轰!” “遵旨!” 不仅是殿中的学子,就连两侧的文武百官都躬身行礼。 不少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一抹震惊与错愕,在这种场合直言不讳的提起春闱舞弊,那可是需要相当大的决心。 尘尧扫了一眼人群,问了一句: “此次春闱,会元何在?” 场中为之一静,人群里的顾书砚迈前一步,朗喝道: “草民琅州顾书砚,参见陛下!” 短短一句话就吸引了满朝文武的目光。 他在会试中写的那篇策论早已传遍了京城,在场官员大多看过。 他的言辞可是有些唬人啊,十个皇帝有八个看了会砍了他的头。 并肩而立的太子与齐王同时看向了这里,尘洛昭好奇地说道: “此人就是顾书砚吗,年轻得很啊。 据说还出自平北将军府,啧啧。” “太子殿下经常去平北将军府,应该见过才是啊。” 尘洛熙轻笑道: “原来那个会元是东宫的人吧? 太子殿下该不会因此对顾书砚心怀怨恨吧?” “东宫的人?我还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此栋梁,本太子重用还来不及,何谈怪罪。” “呵呵,或许吧。” 在外人看来两位皇子和和睦睦,可实际上字字句句都暗含心机。 “蒽,看起来倒是文质彬彬的。” 皇帝轻笑了一声: “独中解元、会元,才华横溢嘛。 近日来你的文章传遍了京城,更是声名大噪,朕可是想见你好久了。 国将不国,何谈盛世? 民已思民,方见中兴。 好句! 这次殿试朕对你期望甚高,想看看还有什么惊人之言。” 不少人的面皮都抖了抖,陛下这话听起来怎么不像是夸人呢? “草民不敢!” 始终弓着腰的顾书砚喝道: “拙劣之词,不敢入陛下圣眼!” “呵呵。” 尘尧笑了笑: “行了,各自入座吧!” 几十号学子纷纷入座,检查了一遍笔墨纸砚,静待试题。 会试的试题是先由礼部拟定几个,然后送至帝王处选定,而殿试的题目完全就是尘尧自己想的了。 皇帝出题,大抵是针对眼下的国情时政,看看这些学子有没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如果会试没发挥好,此次殿试也是贡生的机遇。只要文章被陛下看中,指不定就能一飞冲天成为状元! 众人坐定,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渝高声喝道: “此次殿试主考策论,定题: 中兴之策!” 两侧的近侍一声声跟着喊了起来,将试题之名传向殿外的广场。 所有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就连顾思年都惊讶不已。 中兴之策? 满朝的文武、学子都看得出这两个字是取自顾书砚的文章。 皇帝是个什么意思? 是在暗指顾书砚的文章惹怒了他,故意取了这个名字,让在场的学子反驳顾书砚; 还是说真的认可了顾书砚之言,切切实实的在问所有人有没有什么治国良策。 大家面露难色,这道考题若是理解错了陛下的意思,该不会掉脑袋吧? 顾思年低声道: “宋大人,您可看得出陛下的意思?” 宋慎如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圣心难测,又有几人能看透陛下的心思? 不过我有一种预感,顾书砚今天这一关,不好过啊~” “我也这么想。” 顾思年的目光投向了坐在最前方的年轻人: “接下来可全靠你自己了啊~” 时间一点点流逝,沉思许久的考生接二连三地拿起了笔,挥毫泼墨。 毕竟是殿试,哪怕硬着头皮也得答下去。 唯有顾书砚,始终未动。 许多人都好奇的看向他,堂堂会元,中兴二字也是你自己提出来的,难道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尘尧就这么托着下巴,毫不遮掩自己的目光,好像要把顾书砚看个透彻。 过了好一会儿,顾书砚才慢吞吞的提起了笔,可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放了下去,闭目养神,一动不动,看不出半点要答题的打算。 这般作态,两百年的凉朝史书中闻所未闻。 “顾学子,你为何不动笔?” 皇帝陛下终于开口发问,满殿的注意力再一次集中在了顾书砚身上。 只见这位连中两元的大才子离开座位,跪伏在地: “陛下! 今日殿试草民生死未卜,不敢答题! 请陛下降罪!” 第492章当堂答论 整座天阙殿寂静无声,所有正在答题的考生们都陆陆续续的放下了手中的笔,茫然抬头,文武官员也是目瞪口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会元在殿试的时候主动请罪,甚至说是请死。 “咦,顾才子好端端的怎生就跪下了?这里是殿试的考场,又不是刑部的官堂。” 尘尧故作诧异,饶有兴致地问道: “既是请罪,朕想听听爱卿何罪之有?” 顾书砚上半身伏地,并未起身: “回陛下,草民在会试的策论中否认了盛世的说法,如实指出我朝的弊端,直言王朝中兴就在此时。 陛下给殿试策论取名为中兴之策,无疑是看了草民的文章而心生不悦,责怪草民的文章不识大体、妖言惑众,有侮辱国威、指责陛下之嫌。 这便是草民之罪!请陛下责罚!” 不少人都翻了翻白眼,原来你顾书砚还真知道自己的写的文章是大不敬的。 “如实指出?呵呵。” 尘尧笑出了声: “所以顾才子觉得自己那篇策论无罪? 那朕问你,此刻你又是不是在指责朕心胸狭窄,听不了忠言、纳不了良臣?” “草民不敢!” 顾书砚朗声喝道: “只不过字字句句皆乃实情,草民问心无愧。 若硬要说有罪,无非是冒犯了陛下的天威。” “哈哈哈,好胆魄啊,不愧是宋大人亲自点出来的会元。” 尘尧放声大笑: “既然你觉得自己那篇文章说得没问题,想必心中该有中兴之策才对。 为何殿试拒不作答?以你的才华,不应该是出口成章吗?” 陛下的笑声中似乎带着丝丝危险,他是在一步步地把顾书砚架在火上考。 “草民可以作答,胸中亦有中兴之策,但只怕说出来就是罪上加罪,圣心不悦,更是难逃一死,所以不答。” 全场哗然,这位会元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明知道会圣心不悦还要说,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就连顾思年的心也提了起来,都说圣心难测,鬼知道皇帝会不会手一招把他拖出去砍了。 皇帝陛下眼眸微凝,停顿了许久才说道: “朕倒是真想听听你所谓的中兴之策。 放心作答便是,你若是答得好,不仅无罪,还有赏! 但若是满口胡言,就别怪朕拿你当庭治罪了!” 这下所有人都听明白了,皇帝心中是真有气的,但能不能活,就看你顾书砚有多大的本事了。 “草民遵旨!” 顾书砚这才起身,准备回位作答。 “等等!” 尘尧突然说道: “都说你有出口成章之才,文采斐然。 朕觉得你就不需要笔墨纸砚了,当堂作答敢吗?” 全场哗然,就这么当堂答出一篇文章来,思考的时间可远不如拿笔写啊,在场也有不少文学大家,自问没这个本事出口成章。 顾书砚面不改色,只是平静的躬身行礼: “敢!” “哈哈,好!” 尘尧大笑一声,懒洋洋地往龙椅上一躺: “开始吧!” 现在尘尧脸上的笑容倒是发自内心的,不管此人是不是真有经天纬地之才,光凭这份胆魄已经超过旁人远甚。 一身红袍的顾书砚步履轻移,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大殿中央,直面所有人。 “呼~” 他长出了一口气,朝着满殿朝臣与中榜学子弯腰行礼,然后负手而立: 悠悠史书,道尽千年变幻;漫漫长河,遍览王朝兴衰。 欲谈中兴,当先懂盛衰。 盛世衰亡论 夫世之兴衰,犹日之升降,月之盈亏,天地之常道也。然则,何为盛世?何为衰亡?吾欲论之。 盛世者,国家昌盛,百姓安乐,四海升平之时也。 观其政,则清明无私,法度严明,百官尽职,无贪腐之弊。视其民,则安居乐业,衣食无忧,礼仪教化,遍于闾巷。察其外,则四夷宾服,万国来朝,边疆晏然,无烽火之警。此皆盛世之景象也。 然则,盛世非易的,必有其道。 盖在于君明臣贤,上下一心,共谋国是。君以民为本,施仁政于天下,则民心悦服,归之如流水。臣以忠为本,尽心竭力,辅佐君王,则朝政清明,国无不治。又必以法治国,明刑弼教,使民知所畏,不敢为非。如此,则盛世可期也。 衰亡之世,则反是矣。 君昏臣奸,朝政日非,贪腐横行,民不聊生。外则四夷交侵,边疆多事,烽火连天,生灵涂炭。内则盗贼蜂起,民变四起,社会秩序荡然无存。此皆衰亡之兆也。 夫衰亡之由,亦有其道。 盖在于君失其德,臣失其忠,上下离心,国无宁日。君以私欲为重,不顾民生,则民心离散,国本动摇。臣以权谋私,不顾国事,则朝政腐败,国将不国。又或法制废弛,刑罚不明,则民无所畏,敢于为非作歹。 如此,则衰亡必至也! 说到这,顾书砚停顿了一下,此刻殿中再无半点杂声,光这个开场已经让不少人意识到此子绝非常人、定有大才! 顾书砚迈前一步,衣袍轻挥: 再看我大凉今日之象: 对内, 各道、郡、县流民四起,田野日渐荒芜,耕者少其田,国库空其财。 山贼土匪横行、江洋大盗出没,民不聊生,渐无爱国敬帝之心。 各级官吏多懒惰懈怠之政,尸位素餐者不计其数,不思为国为民,只顾贪图私利、蝇营狗苟,长此以往,岂非国将不国? 对外虽有小胜几场,然燕贼压境,屡屡犯边,欺凌日甚。占我土地、掠我子民、杀我边军,百万雄师屯于草原,虎视眈眈。 观其行,视其态,倾国之力南征近在眼前! 有此内外之忧,岂非衰亡来临之兆? 此时若不求变图存,国将不国! 此时若不奋发进取,衰亡必至! 我大凉立国两百余载,中兴之世,正当其时! 年纪轻轻的顾书砚用一种极为凝重的目光环视全场,最后竟然颇为大胆的停留在了皇帝陛下的身上。 他刚刚的几句话实际上已经在此前会试的文章中出现过,很直接的指出了大凉现在的窘境。 其实顾书砚是在等,等尘尧的答复,若是皇帝不想再听,下一刻自己就得掉脑袋。 尘尧已经从懒散的闲躺变成了腰背笔直,大手一挥: “接着讲!” 第493章中兴四策 顾书砚不慌不乱,再度开讲: 夫王朝之兴衰,乃历史之常态,然中兴之机遇,非时时皆有。 陛下御宇,四海升平,然国家之治,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今当论及中兴之策,非徒为一时之安,实为万世之基。 臣窃以为,中兴之道,在于明君贤相之治,文武并重之略,农工商贾之兴,以及礼乐教化之敷。兹陈四端,以献陛下。 一曰:修明政治,以固国本 陛下当以广开才路,不拘一格。设科取士,务求真才实学,使天下英才皆得尽其用。 同时,整肃吏治,严惩贪腐,使百官清廉自守,民心归附。 又当广开言路,纳谏如流,使下情得以上达,朝政得以清明。 例举此次春闱舞弊案,一部尚书徇私舞弊、任人唯亲,民心沸腾! 陛下抄其家、灭其族,朝廷颜面虽一时受损,然必深得天下臣民爱戴! 如此,则国家根基稳固,中兴有望。 二曰:发展农桑,以裕民生 农桑乃国家之根本,百姓之衣食所系。 陛下当重农抑商,鼓励农耕,兴修水利,改良农具,以提高粮食产量,解决百姓温饱。 同时,发展桑蚕业,促进纺织业繁荣,以增加百姓收入。又当轻徭薄赋,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以边关六镇为例,六镇良田何止万顷。早年也是沃野千里之地,何至于如今荒芜偏僻? 无非边关战乱,百姓逃家而去,陛下当鼓励百姓归田、免除赋税,如此则边关之粮可供征战之需! 如此,则民生殷实,国家昌盛。 三曰:推行教化,以化民成俗 礼乐教化,乃国家长治久安之本。 陛下当尊孔崇儒,兴办学校,广开蒙学,使百姓子弟皆得受教。 又当倡导忠孝节义,弘扬传统美德,以正人心,厚风俗。 同时,加强文化交流,吸收外来文明之精华,以丰富本国文化之内涵。 如此,则民风淳朴,文化昌盛,国家之中兴可期。 四曰:强兵富国,以御外侮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陛下当兴武备,练精兵,修器械,使将士用命,战无不胜。 同时,发展经济,厚植国力,使国库充盈,足以支撑长期之战争与建设。 军国大事,窃以为首要当在北荒三州! 三州之地,百万子民饱受燕人欺凌久矣,民心可用。 三州地势,攻守兼备,可成鲸吞之势虎视北燕! 收复北荒,则国家强盛,外侮可御。 综上所述,中兴之策,在于内外兼修,文武并举! 陛下若能秉持此道,励精图治,则国家之中兴,指日可待。 愿陛下勉力行之,以垂范万世。 言罢,顾书砚深深弯腰行礼,一人独立于殿中。 四点中兴之策都引经据典,结合当下,条理清晰、思维缜密。 字字句句振聋发聩! 无数人都对顾书砚心生敬意,这出口成章的本事他们望尘莫及。 尘尧平静的问道: “中兴之策,内外兼修,文武并举。 你觉得,首在文,还是在武?” 刚刚顾书砚着重讲了四点,尘尧更关心哪一策最有效的。 “若是往日,首要在文,然以如今时局判断,首要当在武!” “理由。” “北荒三州地势险要、民心可用,更是我朝龙兴之地,岂能坐视燕人常年侵占? 得北荒,我大凉进可攻退可守! 失北荒,北燕的弯刀始终架在我大凉的脖颈处。 如刚刚所言,边关六镇遍地荒田,无非是百姓离家、躲避战火耳。 若能驱逐燕贼、百姓自归,国力必增! 轻易言战并非穷兵黩武,而是此战早晚会来! 北燕狼子野心、天下皆知,申屠一族与我大凉更是世代血仇。 北燕厉兵秣马、屯粮备战,挥师南下只在恍惚间。 短则三年,长则八年,两朝之间必有一场惊天大战! 陛下!于国于民,都该早做筹谋!” 尘尧的脸色不断变化,收复北荒这一策上一次还是顾思年私下对自己提及。 这个话题,算是忌讳。 满殿文武百官的心都狠狠的颤了一下。 收复北荒这四个字是多年来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上,这是大凉朝讳莫如深的一个地方,无人敢在陛下面前提及收复北荒。 但三五年的时间听起来很长,实则转瞬即逝。 扪心自问,若是百万燕军倾巢而出,大凉真的能挡得住吗? 若是挡不住,倒不如像顾书砚说的那样先下手为强,收复北荒,转守为攻! 人群中的老太傅眼眸微凝,目光直勾勾的看着顾书砚的侧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有太子与齐王,都用一种错愕的目光盯着顾书砚。 “此子,真是大才啊。” 在旁听了许久的宋大人苦笑一声,微微摇头: “老夫本以为会试的策论乃是他倾尽全力写出来的,今日一看,比起状元论则不值一提。 顾将军,你府上这位年轻人日后了不得啊~” 若是国子监的学子听到这句话一定大为惊讶,因为宋慎如老大人平日里可不会给年轻人如此的评价。 “大人过奖了,年轻人可夸不得。” “呵呵,夸一夸也无妨,老夫对他是越来越满意了。” 顾思年没有答话,脑海里在极速运转。 他貌似明白了顾书砚与第五南山两人在密谋什么。 无非就是借着殿试的由头提出收复北荒。 可皇帝陛下真得能听得进去吗? 尘尧缓缓起身,极为平静的问了一句: “诸位爱卿觉得,顾才子的策论如何?” 全场鸦雀无声,无人答话。 无人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顾书砚这一篇策论写的出彩,毫无可以挑剔的地方 但又担心圣上不悦,所以无人出声附和。 正在奋笔疾书的那些个贡生们面面相觑,脸上甚至闪过一抹羞愧。 都是求学士子、都是寒门出身,他们比起顾书砚来还是差了许多。 那他们这篇策论还写不写了? 皇帝陛下站了起来,迈步前行。 所有人的眼神都跟着龙袍缓缓转动,顾思年的心也提了起来。 到底是杀,还是留? 可尘尧并未走向顾书砚,而是走到了他的桌案旁,轻轻提笔,在空白的卷纸上写下了六个大字: “第一甲,第一名!” 第494章封赏 三年一度的会试殿试终于结束了,大考的结果也在名次出来后像雪花一般飞遍全京城。 顾书砚靠着中兴四策一试成名,当堂作答,陛下钦点,一夜之间名满京都。 试问古往今来,又谁敢在殿试中直言不讳、言明时政之弊? 如此胆魄、如此才华,足以让无数人心生敬佩。 而且他出自北境琅州,一直是出不了状元的地方。 有心之人会发现,今年春闱边关之地中榜的人明显要比往年多,一改往年边境无才子的风气。 别忘了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大凉开国两百余年来第一位连中三元者,称其为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平北将军府内,司瑶乐呵呵地将一身得体官袍套在顾书砚的身上,很贴心的帮他捋平衣角。 女孩的眼眸中带着柔情,状元郎满脸笑意,边上几个人精如何看不出他们两之间的情意? 殿试结束,名次已出,今晚所有进士都会再次齐聚天阙殿,参与传胪宴。 所谓传胪宴,实际上就是殿试礼仪的一部分,传胪宴之后贡士们才会成为真正的进士,此次科举才算正式结束。 所以顾书砚现在这件官袍没绣花纹,只是预制的大典仪袍。 看着司瑶绕着顾书砚不停的转圈,小六子脸上笑意盎然,其实从殿试结束之后小六子的嘴巴就再也没合起来过,这个弟弟真是给自己长脸啊。 连中三元,大凉第一人! “好了好了,你就别转了。” 顾书砚很是无奈地推开了司瑶,然后挺了挺胸膛,直直地跪在了小六子面前。 “哎,你这是做什么?” 小六子一愣,赶忙伸手去拉: “好端端的跪什么,起来,起来啊!” 可任凭小六子怎么拉顾书砚都不起身,一旁的顾思年轻声道: “让他跪吧,这一跪是应该的。” 只见顾书砚作揖行礼,缓缓道来: “哥,这么多年都是我们兄弟俩相依为命,书砚有很多话憋在心里,一直想说。 我自幼体弱多病,经常饿得面黄肌瘦,是哥哥出去靠偷靠抢才有银子让我吃饭、给我抓药治病,时不时就要被官府抓进牢房里,挨打挨骂早已是家常便饭。 在旁人眼里哥哥是个贼,可我知道,你不想做贼,你只是想让我活下去。 大了一点之后我说我要读书求学,但家里连买笔买纸的钱都没有,又是你想尽办法去弄银子来,尽可能满足我的需求。 有时候被地主恶霸抓住一顿毒打,回来也不跟我讲,偷偷在角落里自己擦伤口,这些弟弟都知道。 再后来,你跟了顾将军,有了军饷有了战功恩赏,再也不用做贼了。 说实话,书砚打心底自豪,我哥哥是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的汉子,走出去腰板都能挺得笔直。 每一次你写信给我,全都是叮嘱我注意身体、刻苦求学,沙场之事半个字也不跟我提。 但我知道,我花的每一个铜板都是你拿命换回来的,是在跟阎王爷搏命,所以书砚我一刻也不敢懈怠啊!” 顾书砚的轻声细语让小六子眼眶通红,往事的点点滴滴尽数浮上心头。 “每一次前线有军报回琅州我都提心吊胆,胜仗也好,败仗也败,我都想知道哥哥是否平安。 我怕啊,我怕哪一天这世上只有书砚一人。 幸好,书砚我没给你丢人,没辜负你的期望。 从今以后哥哥征战沙场,弟弟效命朝堂,不求官做得多大,只求平平安安,多少能为老百姓做点好事。” 顾书砚再度作揖,额头重重触地: “长兄如父,请受弟弟一拜!” “砰!” “起来,起来吧,哎啊,亲兄弟哪用得着说这些。” 小六子手足无措的把顾书砚从地上搀了起来,眼眶早已湿润,两侧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这几年小六子跟着顾思年南征北战,刀口上舔血,一时间搞得这么情真意切的他还真忍不住泪水。 顾思年与第五南山会心一笑,兄弟俩一文一武,多年后一定会成为朝堂佳话。 “好了。” 顾思年拍了一下顾书砚的肩膀: “入宫吧,今日之后,你会有一个崭新的人生!” …… 天阙殿上礼乐齐鸣,鼓瑟笙箫绕梁不绝,满是欢声笑语。 百官齐聚,新晋的贡生们欢聚一堂,对他们而言寒窗苦读十载,今天就是收获的日子。 刚刚在鸿胪寺的主持下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的典礼流程,只剩最后一步,陛下封赏! 龙椅上的尘尧面带笑意,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王臣,都是大凉的未来啊。 在万众瞩目之下,皇帝陛下轻轻一挥手,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渝手捧圣旨,迈步前行。 天阙殿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皆起身而立,弯腰行礼。 “陛下圣谕!” “跪!” 全场皆拜伏在地。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春闱会考、国之盛世,寒窗十载,苦尽甘来。 天子在上,皇恩浩荡,特赐: 第一甲第一名顾书砚状元出身,入翰林,封从六品翰林院修撰! 第一甲第二名榜眼出身,入翰林,封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第一甲第三名探花出身,入翰林,封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臣等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之声回荡在大殿之上,这些新晋的进士们从今日起就算正式步入官场了。 第一甲三人可以直接进入翰林院,第二甲第三甲中将会挑选出数十人成为庶吉士,同样可以进入翰林院为官,剩下的一部分进入六部,大部分都会离京任职。 别看才是从六品、正七品这种芝麻大小的官,实际上翰林院乃天子近臣,日后升迁的速度远超常人,六部大员多出自翰林。 “礼部左侍郎宋慎如,为国举贤、为国育才,十年来劳苦功高,朕心甚慰。 特加封礼部尚书!” 宋慎如跪地行礼: “臣,谢陛下隆恩!” 一众官员们神情各异,宋慎如刚任礼部侍郎没几天就直接升任礼部尚书,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不过宋慎如的才名众所周知,倒也无人有异议,脸色难看的估计只有太子殿下了。 一个辅佐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礼部就这么没了。 大家注意到宣读圣旨的高渝半点也没有退下的意思,多时大为惊奇,难道还有封赏? “咳咳。” 高渝停顿了一下,再度喝道: “皇六子尘风,敦厚仁孝、德才兼备,文武双全。 战边关、为国杀敌。 查盐运、整肃官场。 主科举、任人唯贤。 多年来为国事奔波、费心劳神、从无怨言,当为皇室子弟表率。 特赐三珠王冠、着三爪蟒袍! 封秦王!” 在无数道震惊的目光中,尘风跪地行礼,朗声怒喝: “儿臣,叩谢圣恩!” 继齐王之后,大凉又多了一位皇族秦王。 第495章三位皇子 “混账,一个几乎废了的皇子竟然成了三珠亲王,着三爪蟒袍,凭什么?” “这么多年来他为朝廷出过什么力,不就是当了个武将,杀了几个燕贼吗?有什么用!” “简直可恶!” 尘洛昭愤愤不平的骂声在东宫府邸内回荡着,尘风加封亲王事出突然。 朝臣有人喜有人忧、大多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独独这位太子爷最为恼火。 要知道这两位皇子打小就不对付,年轻的时候没少撕破脸打架斗殴。 此前凉燕大战,尘洛昭还暗示胡瀚苍把尘风给弄死,这可不是小仇小怨啊。 如今尘风摇身一变成了秦王,日后东宫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大敌? “殿下还请息怒。” 老臣鄢轩甫轻声劝慰: “一个刚刚受封的三珠亲王还掀不起大浪,他在朝中几乎毫无根基,无非是多了个名头罢了。 咱东宫还不至于怕他。” “哼,我知道,就是心里不舒坦啊!” 尘洛昭怒气冲冲地坐了下来,努力平复着心中那口恶气。 “殿下,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师请说,这里没有外人,不需要顾忌。” 鄢轩甫微微躬身,有条不紊地说道: “殿下有没有觉得,这一年来朝局变化得有些快了。 户部、刑部、工部、礼部皆有重臣倒台,朝堂上多出了不少生面孔。 看起来东宫与齐王府都有损失,但细细算来,我东宫的损失反而更大一些。” “没错,我正要说此事!” 尘洛昭皱着眉头说道: “我扒着手指算了算,赈灾案我们折了一个户部侍郎; 盐运案虽然扳倒了一个刑部的沙义,可咱们在盐运司多年来培植的人手也跟着被一锅端了,谈不上占便宜。 最可恨的就是春闱案,礼部好端端的就没了! 细细算来,咱们对六部的掌控力度反而不如以前了。 老师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这个愁啊,好像近一年来就没过过安生日子。 “几桩案子里牵连最多、影响最大的无非是盐运案与春闱案,殿下难道没发现这两桩案子都是六皇子主查的吗?” 面对老师的发问,尘洛昭一惊: “你是说尘风在故意针对东宫?” “很有可能!” 鄢轩甫斩钉截铁地说道: “就像臣刚刚说的,六殿下在朝中没有根基,不足为惧。 但他若是是齐王府联手对付咱们,那可就不妙了。” “不不不,应该不会啊。” 尘洛昭连连摇头,不确定地说道: “不管是盐运案还是春闱案,齐王府的人同样都被抓了,尘风并没有偏袒任何一方。 别忘了,春闱案的同时还有一桩工部渎职案,尘风拿下了一个工部侍郎,那可是齐王府的人。 就冲这么一个工部侍郎,他们两怎么可能联手?” 从东宫的视角来看,尘风是六亲不认,哪边都不给面子。 “殿下,万不可这么想啊!” 鄢轩甫满脸凝重地说道: “区区一个工部侍郎,怎么能与当朝亲王比? 六殿下耿直公正,没有私心,这是事实,东宫的人也好、齐王的人也罢,犯了法他就抓,这没问题。 但咱们换个角度想,齐王如果用一个工部侍郎的倒台换取六殿下的好感呢? 微臣可是听说了,工部渎职案出来后,齐王那边并没有出手救何敬中,反而还尽可能让刑部协助秦王查案。 这般作态,还不明显吗? 六殿下在朝中没有根基,但为将多年,在军中多多少少有些人脉,若是倒向齐王……” 老人的话让太子如梦初醒,以他那个六弟的性子,只要齐王这么做就一定会博得他的好感! 再加上尘风与自己一直有怨,两人联手不是一拍即合吗? “妈的,老三这个家伙,还真是心狠手辣啊!” 尘洛昭气得拍起了桌子: “为了结党不择手段!连手下人的命都可以出卖!” 鄢轩甫沉声道: “殿下,恕老臣直言,若有朝一日他们俩真的联手,我东宫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了。” “报!” 就在这时,一名下人急匆匆的走进屋中,低声报道: “殿下,秦王的车驾出了府邸,去了齐王府。” 两人的眼神瞬间一寒,尘洛昭咬牙切齿的说道: “六弟,有些事你最好不要参与进来,否则就别怪兄长我心狠手辣了!” …… “哎呦,六弟你怎么来了,稀客稀客啊,哈哈哈。” “坐坐坐,来人,看茶,拿最好的茶!” 齐王府内,尘洛熙笑意盎然的将尘风迎进了屋,春风和煦,言谈亲切。 “你说你。” 尘洛熙拉着尘风的手,故作姿态: “回京也有一年多了吧?都没到齐王府来。 怎么,嫌我齐王府门口的路不好走?” 屁股刚没坐稳的尘风竟然站了起来,一丝不苟的作揖行礼: “兄长教训的是。 回京年余也没来三哥的府上请安,是臣弟不懂礼节让皇兄不满了。 臣弟这就请罪!” “哎哎哎,干什么呢这是,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性子,三哥跟你开玩笑呢。” 尘洛熙一把将其扶起: “如今也受封秦王了,这么多年没白熬,恭喜恭喜啊。” 尘洛熙内心有些无语,这个弟弟在前线待久了,貌似听不懂什么是玩笑话什么是真心话。 耿直。 尘风瞅了瞅屋外,确定无人之后才苦笑一声: “三哥,跟你说句心底话,六弟不想当这个亲王,这蟒袍穿在身上,到哪儿都得端着架子,累死了。 我就只想着有机会能再去前线领兵,策马扬鞭。” 这句话让尘洛熙内心莫名的松了口气,但表面上还是板着脸: “这么说的话哥哥可就得批评你了。 你是皇子,你姓尘,是千金之躯,岂能随随便便去沙场那种地方? 你的安危不是私事,是国事! 皇兄知道你想为国效力,但不一定非在战场啊,朝堂也行。 父皇加封你为秦王,就是为了让你挑起尘姓皇子该挑的担子。 你可别辜负了父皇的一片苦心!” 一个说,一个听,很是融洽,宛如亲哥哥在关心弟弟。 “好吧。” 尘风无奈的撇了撇嘴,随即正色道: “对了,三哥送的礼物我都收到了,今日特来道谢! 不过礼物太贵重了,臣弟不好意思收啊。” 尘风加封秦王,文武百官都得送去贺礼,就连太子与齐王都不例外。 “哎,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定要收下! 你受封秦王我也开心,何必专门道谢?” 尘风煞有其事的回了一句: “旁人那儿可以不去,但三哥是兄长,一定要来一趟。” 恰好此时仆人奉上了茶水,尘洛熙亲自起身给这位六弟倒茶,很随意的问了一句: “这么说的话六弟待会儿还要去一趟东宫,向太子殿下道谢咯?” “东宫?” “呵呵。” 尘风冷冷的笑了一声: “那个地方,我可不去。” 第496章三哥,我看好你 尘风从笑脸到冰冷只用了一瞬间,这样的表情变化被尘洛熙抓了个正着: “怎么了这是,语气听着不对啊,莫非东宫的礼物你不喜欢? 哈哈哈。” “礼物不礼物我不在意,金银财宝对我来说都是身外之物。 但我与太子打小关系就不好,三哥也知道,见面就得掐。 与其弄得大家不快,还不如不去,省的自找麻烦。 礼节不到位顶多被父皇训斥几句,若是与太子闹起来那可就是重罚了。” “这都多少年的事了,大家都是手足,忘了不好吗?” 尘洛熙抄着手,笑眯眯的当起了和事佬。 “我性子直,有什么心里话就直说了。” 尘风很认真的说道: “太子是太子,我是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子殿下的性格我真是喜欢不来。 若是有国事,见面打个招呼没什么,但私底下不想与东宫有任何瓜葛。” 尘洛熙的眉头不经意地挑了起来,抿了口茶微笑着说道: “你直言,三哥也不藏着掖着了。 六弟应该知道我与太子的关系,这些话说给我听,不太合适吧?” “我知道三哥与太子在朝堂政见上多有不合,官员任命也会争上几句,时常闹得不愉快。 我也知道来了齐王府却不去东宫容易引起旁人误会,觉得我与三哥私下有勾连。 但我尘风问心无愧,若是国事,我一定秉公执法、不偏不倚,论起私交,我肯定更亲近三哥一些。 哪怕是到了父皇面前我也敢这么讲,至于旁人怎么想就不是我的事了。” 尘风说得很坦然,与他武将出身的脾气完全吻合。 “哈哈哈,你性子真的是直啊,不过有你这句话三哥很满意。” 尘洛熙竖起一根手指,语气逐渐冷了下来: “但是当哥哥的要提醒你一句,朝堂与沙场同样危险,钩心斗角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你这个直性子,以后要千万小心啊,别着了旁人的道。 沙场会死人,朝堂也会!” 尘风两撮眉头拧了起来: “三哥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弟听起来怎么觉得话里有话?” 尘洛熙没有答话,反而是先走到门口将房门紧紧的闭了起来,偌大的屋中就只有他们兄弟俩,这样的举动让尘风越发疑惑: “这是?” 尘洛熙这才开口道: “去年燕贼犯边,风蚀谷一战六弟被俘,此事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刻骨铭心,一辈子都不会忘。 皇兄为何突然提到此事?” 尘洛熙心平气和地说道: “你被俘后,父皇派了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公公去前线传旨,旨意是尽力将你救出来,实在救不出也没办法。 父皇能这么说其实已经很在意你了。 但当时的前线主帅兵部侍郎胡瀚苍浑然不顾你的死活,想要大举进攻燕贼,从而将你逼上死路。 此事,你知情吗?” “嗯,知道。” 尘风面无表情: “被救出后隐隐有些耳闻,当时我还想找胡瀚苍问个明白,可惜这家伙死了。” “我想说的是,兵部侍郎胡瀚苍与东宫交情莫逆,司礼监的陈公公也是。 这位陈公公在离京之前可是见了太子殿下一面的,至于谈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尘风的脸色瞬间阴沉,他可不是傻子,自然能听懂尘洛熙是什么意思。 尘洛熙不再说话,只是在隐晦地注意尘风的表情变化。 屋中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过了很久,尘风才抬起头来: “我知道了,谢皇兄提醒。” “都是兄弟,不必言谢,此事你心中有数即可。” 尘洛熙缓声道: “就像你说的,我也不希望将你牵扯到什么事情里来。 但是你记住,日后若是遇到麻烦来找我。 皇兄一定帮!” “谢了。” 尘风起身告辞,在走到房门口时突然回头,来了一句: “三哥,我看好你!” …… “嘎吱嘎吱。” 夜色寂静,街道上回荡着车轱辘倾轧石板路的声响。 刚从齐王府离开的车驾正在返回秦王府,可车驾中坐着的不止是尘风,还有顾思年。 谁也没猜到顾思年会藏身于秦王车驾,这条回府的路也刚好会经过平北将军府。 顾思年笑嘻嘻的率先发问: “怎么样,该说的话都说了?” “蒽,意思都隐晦地表达出来了,三哥是聪明人,应该听懂了。” 尘风大为不解地问道: “我很好奇,为何你要让我对他示好。 之前你不是说眼下当以蛰伏为妙,不要得罪太子与齐王吗? 今天这么一搞,太子怕是就要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唉,今非昔比了。” 顾思年叹了口气,苦笑道: “当初你只是一个闲居京城、不受疼爱的皇子,东宫与齐王都不会管你,甚至于拉拢一下也无妨。 但现在陛下突然加封你为秦王,赐三珠王冠,这身份地位可就大不一样了。 我是平北将军,是臣,能躲,两不相帮没什么。 可你姓尘,是皇子,是有可能摸到龙椅的大凉亲王,你躲不了的。 假以时日,陛下对你越发信任,终究会引起他们二人的忌惮,从而联手打压。” “我懂了。” 尘风心领神会: “与其腹背受敌,倒不如早早地向一方示好,只得罪一边。 太子本就与我不合,倒向齐王情有可原。 再加上东就势大,齐王被压制多年,我向他示好无异于雪中送炭,他会对我更加重视。 你让我说一句不想当亲王,只想领兵,就是让齐王以为我无帝王之心,从而放心与我结交。” 跟顾思年待久了,尘风现在的脑筋转得极快。 “哈哈哈,很好,现在你也能懂这些了。” 顾思年冷笑一声: “就让齐王在前面挡着吧,咱们安心发展实力。” “唉,这阵子忙得脚不离地,真是累啊。” 尘风疲惫地伸了个懒腰: “不过第五先生的计策真是妙啊。 让顾书砚用中兴二字勾起父皇的雄心,然后又顺势提出文武并举,收复北荒的迫切。 如今不仅是朝臣,就连民间也多有传言,说是收复北荒迫在眉睫。” 尘风的表情有些雀跃,这么多年了,总算是在朝堂上听到收复北荒的声音了。 只要还有人记得北荒,那事情就大有作为! “呵呵,这才哪到哪。” 顾思年诡异一笑: “等着吧,好戏很快就要上演了。” 第497章京城震动 深冬时节,天气越发的寒冷,穿梭于大街小巷的百姓全都裹着厚厚的棉衣,脸颊被冻得僵硬。 正隆七年进入了尾声,各家各户都在忙着备年货、过新年,就连朝廷各衙门也陆陆续续开始休沐。 一场大雪从天而降,给整座京城都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衣袍。 在这寒冷之下,是一股汹汹的民意在涌动,好似火山即将喷发。 事情的起因还是顾书砚那篇中兴四策,他的文章早已被各大书局誊抄下来,传得满京城都是。 文中直言不讳地点出了眼下国内国外的弊端、忧患,若不中兴就是衰亡八个字激起了无数人内心的热血,城中民意沸腾。 尤其是国子监那帮年轻的学子,无不视顾书砚为偶像,争相传阅他的文章、诗词。 一句国将不国、何谈盛世?民已思民,方见中心更是说到了无数人的心坎里。 那么想要迎来中兴盛世,眼下最迫切的是什么? 顾书砚在书中明确地指出来了,武要在文之前,也就是说中兴的头等大事就是收复北荒! 这片沦陷了四十多年的国土终于进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以前北荒这个地名在所有人心中都是一个忌讳,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提。 作为大凉朝的龙兴之地竟然被燕人所占,是国耻! 但这次不一样了,顾书砚让所有人明白,是耻辱就要报仇雪恨,想要强盛就要从哪跌倒从哪爬起。 于是乎收复北荒成了文人学子、市井百姓谈论的焦点。 国子监作为大凉朝的最高学府更是群情激奋。 有传言,近千学子打算在新年的第一场朝会上向陛下谏言: 出兵收复失地! 在一片暗流涌动中,正隆八年悄然而至。 大年初三,新年还没结束,城中依旧响彻着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新任礼部尚书宋慎如就走进了平北将军府的大门。 “宋大人来得可真早,哈哈。” 顾思年笑意盎然地将老人迎进了前厅: “本来今日正准备去大人府上拜访呢,您来了岂不是刚刚好? 新年大吉!祝宋大人步步高升,哈哈哈!” 之前宋慎如还比顾思年低半阶,如今一眨眼就成了礼部尚书,妥妥的高官! “顾将军多礼了,该是老夫给你拜年才是。” 宋慎如呵呵一笑: “驻京武将不能擅自返回边关,新年没能回琅州与家人团聚,顾将军该不会有怨言吧?” “大人说笑了。” 顾思年摆了摆手: “不能与家人团聚确实遗憾,但毕竟是武人,常年征战在外,聚少离多,早就习惯了。” 随便寒暄几句之后宋慎如的目光就落在了第五南山的身上,来回扫视几眼之后笑道: “隐隐听闻顾将军麾下有一幕僚,年纪轻轻却才华横溢,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更是一手教出了顾书砚这种弟子。 想必就是这位先生了吧?” 与往常一样套着青色长袍的第五南山弯腰行礼: “晚辈第五南山,见过宋大人。 宋大人升任礼部尚书不过旬月,就将礼部官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一改往日慵懒之风,朝廷上下无不称赞。 让大人当了十年的国子监祭酒真是屈才了啊~” “先生客气了,见面就夸一通,老夫可当不起。” 宋慎如赶忙还礼: “我与顾将军是挚友,先生又是顾将军的心腹,咱们日后见面就不用多礼了,如何?” “好!大人直爽!” “南山,你是白身,宋大人可是一部尚书,你占大便宜了!” “哈哈哈。” 三人同时大笑出声。 聊了一会儿之后顾思年就发现宋慎如似乎有什么话讲,但总是犹犹豫豫的看向第五南山,当下便微微一笑: “宋大人今日来此应该有其他事要说吧? 南山与我情同手足,将军府的所有事都不用避着他。 大人直言!” 见顾思年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宋慎如这才开口道: “最近城中大街小巷都在议论顾书砚的那篇策论,尤其会着重提到收复北荒。 此事你们知情吗?” “当然。” 顾思年坦然一笑: “满京城都在传,我们岂会不知。 此事有什么问题吗?” “除了民间,就连国子监的学子都对此事议论纷纷,群情激奋。 近日听说有千名学子准备联名上血书,请求朝廷出兵,收复失地。” “这不是好事吗?” 顾思年反问道: “国子监的学子都是我朝的希望,他们有收复北荒之心,就说明民心可用,北荒当归! 难道宋大人觉得,北荒不该收回来吗?” “不不不。” 宋慎如连连摇头: “北荒三州失陷是所有大凉子民的痛,老夫亦然,决不愿看着三州百姓饱受燕人欺凌。 可这次的民意来得太汹涌、太猛烈,就像是,就像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哎,老夫说不准,但隐隐有这种感觉。” 老大人那叫一个满脸愁容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愁眉苦脸的宋慎如抬起头,刚刚好看到了顾思年嘴角勾着的笑容,顿时浑身一震: “此事该不会是顾将军的手笔吧?” “不。” 顾思年轻声一笑:“准确的说是南山的手笔!” 第五南山拱手作揖: “拙劣的小伎俩,让大人见笑了。” 宋慎如瞳孔一缩,瞬间就想通了前因后果。 顾书砚用一篇中兴四策引出北荒,第五南山乃至整个平北将军府在背后推波助澜,让民意越发汹涌,直到今天促成国子监千人上书! 顾思年直视宋慎如的眼眸: “宋大人,你我之间是不是可以坦然直言?” “当然!” “从我还是凤字营参将起,收复北荒就是我的目标。 宋大人乃至满朝文武久居朝堂,或许不了解现在的北荒三州是什么样子。 但我顾思年去过,我走过三州的绝大部分土地。 我可以这么说,用流离失所,饿殍遍野这些词来形容北荒的状况都不够! 在那儿,凉人的命可不是命。 都是大凉的子民,谁忍心置百姓于水火之中? 所以收复北荒,势在必行!” 宋慎如目光怔怔,喃喃道: “顾将军年纪虽轻,可字字句句却发人深省啊。 是,北荒的百姓何其苦啊~” “所以,顾书砚的文章就是引子,国子监的学子就是我们选中的干柴,一点就着!” 顾思年缓缓道来: “新年的第一场朝会,那封千人血书就该送到陛下的案头了。 介时陛下说不定一个心动,当场同意收复失地,那北荒的百姓就得救了。” “我承认顾将军与第五先生部署周密、环环相扣,但你们低估了此事的难度。” 宋慎如抬头看向皇城方向: “介时一定会有人站出来反对的,而且我知道是谁!” 第498章千人血书 “臣等叩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众卿平身!” 大凉历,正隆八年,大年初八 这是新年后的第一次朝会,群臣们刚刚结束休沐,休息了好一阵,脸上还带着新年的喜悦,一个个精神抖擞。 毕竟是新年伊始嘛,该来的不该来的今天都站在天阙殿上,就连老态龙钟的太傅大人司马仲骞也不例外。 老人站的位置乃是百官之首,足见其地位之高。 尘尧呵呵笑道: “诸位爱卿一个新年过得不错嘛,朕看你们一个个都富态了些,难不成家中吃的比御膳房还好?” “呵呵呵~” 大殿中响起了些许轻笑,一向威严的皇帝陛下也开起了玩笑,看来心情不错。 随便闲聊几句之后皇帝就开口问道: “去年新晋的进士都安排好了吗?” 前排的吏部尚书司马羡手握笏板走出班列,躬身回道: “回陛下,吏部已组织会考,查其学识、品行,从二、三甲的进士中选出了二十一位庶吉士入翰林,其余人等将会分批安排官职,前往各郡县任职。 等下了朝,吏部会将庶吉士名单呈送陛下。” “嗯,很好。” 尘尧微微点头: “今年的学子不同往年,都是有学之士,假如有能力超群者亦可提拔重用,不必拘泥于惯例。 司马大人,吏部的担子不轻啊。” “臣遵旨!” 司马羡弯下腰肢: “吾皇圣明,吏部定会酌情任命,不负陛下所托!” “行了,这些事就交给你了。” 尘尧随意的挥了挥手: “今日应该没什么事吧? 既然是新年第一次朝会,朕也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该忙的忙,该回家的回家。 去年年末下了一场大雪,开年又是一场,所谓瑞雪兆丰年。 朕希望今年能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诸位爱卿,大凉就靠你们了。” “臣等定尽心竭力! 吾皇万岁!” 一旁的高渝很有眼力见,赶忙喝了一句: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群臣大喜,今天这个上朝纯粹就是摸鱼了。 “微臣国子监司业杨奇,有本启奏!” 一道苍老的喝声响彻大殿,让准备下朝的官员们全都愣住了。 老人迈步前行,站在了人群前方,手里拿着的不是朝臣用的笏板,而是一沓厚厚的奏折,高高举过头顶。 众人皆错愕,国子监一向清闲,上朝都是花架子,什么时候也有事启奏了? 顾思年从背后瞄了一眼老人的背影,年纪比宋慎如还要更大一些,满头白发都束在朝冠之内。 国子监司业,正六品的官衔,别看官阶很低,但却是国子监的二把手,主管教学。 如今宋慎如高升礼部尚书,这两个月来都是杨奇代领祭酒一职,估计很快就要加封为国子监祭酒。 宋慎如在国子监的名声是待人严苛,但私底下很是温和。 这位杨奇则不一样,脾气暴躁的很,碰见顽劣的学子那是指着鼻子骂,压根不管你后台有多强,老大人照骂不误。 像当初冯力那群公子哥见到杨奇都绕着道走,畏之如虎。 顾思年在拿到安凉阁送来的情报时。最感兴趣的不是此人的性格或者官位,而是他的籍贯。 杨奇,现年六十二,北荒凉州人士,十六岁随叔叔入京求学,第二年燕兵入侵,大战爆发,北荒失陷,父母双亲、同乡邻里皆死于战乱。 老人至今再未归家,一生未娶,世上再无亲人。 也算是可怜人吧。 其实在北荒失陷之前,在京做官的北凉人并不算少。 作为龙兴之地,大凉太祖开国之后便鼓励边关求学进取之风,人才辈出。 可北荒失陷四十年,当官的老人陆续凋零,还能留在朝廷上的寥寥无几,这也是北荒渐渐无人提起的原因。 “噢?杨大人有事上奏?” 尘尧颇为好奇:“大人手里拿的是什么?” 杨奇跪在了地上,将手中奏折高高举过头顶,朗声怒喝: “国子监千名学子联名,泣血而书,恳请陛下出兵北荒,收复失地,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臣杨奇,百拜叩首!” “砰!” 这一个磕头磕得所有人心头一颤,众多朝臣愕然抬头,目光中满是震惊,全场鸦雀无声。 尘尧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杨奇的背影,高渝疾步上前,将奏折送到了皇帝陛下手里。 皇帝目不转睛的审阅奏折,上面是一个个用鲜血写成的人名,触目惊心。 “朕知道,从去年殿试之后满京城都有人在议论收复北荒、夺回失地。 但朕想问问杨大人,国子监的学生们是听了策论一时冲动,还是真觉得该收复北荒?” 尘尧的眼中闪烁着精光,既没同意,也没拒绝,而是先问起了原因。 “臣及国子监学子绝非一时冲动,而是认为收复失地,正当其时。” 杨奇就这么跪在地上答话: “收复北荒,一是为国,二是为民! 为国者,龙兴之地失而复得,必举国欢腾、民心振奋,满朝上下团结一心。 得北荒,驱外敌,纳万民,国力大增,边境攻守转换,此乃中兴之状。 为民者,北荒失陷四十余载,百姓饱受燕人欺凌,乡野之间良田荒废无人耕种,流民纷纷逃窜各地。 路有冻死骨,村有白骨枯。 试问天下人,有谁想过着弯刀悬顶、朝不保夕的日子? 既然收复失地有为国为民之功,就该做,当做! 臣杨奇再叩首,恳请陛下出兵北荒!” “砰!” 老人又是重重一拜,脑门处已经有红印浮现。 “杨大人,先起身吧,别跪着了。” 尘尧合上了千人血书,轻声道: “朕还指着你管好国子监呢,可别累坏了身子。” 老人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跪多久他其实不在乎,只想听到一句: 出兵! 皇帝看向满殿的臣子,缓缓问道: “刚刚杨大人之言,诸位有何看法?” 无人答话,一个个老实巴交的低着头。 收复北荒,区区四个字,那可会牵动整个大凉王朝。 此事一直是朝堂禁忌,如今摸不透陛下的心思,不知喜怒。 谁敢轻易提意见?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文官之首,司马仲骞轻声道: “陛下,老臣觉得,此事不妥。” 第499章容后再议 看着人群前方苍老而又佝偻的背影,顾思年的眼神微微一寒: “原来是你~” 杨奇杨大人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他万万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反对的竟然是当朝太傅。 尘尧轻声道: “老太傅,可否详细讲讲?” 司马仲骞缓缓道来: “北荒三州是我朝龙兴之地,沦陷多年确实是国耻,这一点难以启齿,但不得不承认,是事实。 北荒百姓遭受苦难、民不聊生,文武群臣乃至陛下也日日忧心,挂念胸中,无一刻敢忘却。 他们的苦,朝廷知道。” 杨奇眉头一皱: “太傅大人既然这么说,为何还不同意出兵北荒?” “不是不出兵,而是眼下并非出兵的最佳时机。” 老太傅接着说道: “近年来我朝与北燕多次开战,仰仗边军将士勇猛以及陛下洪福齐天,几场仗都打赢了,确实民心振奋。 但胜仗的背后是国库空虚,靡费甚巨。 去岁灾情严重,许多郡县都颗粒无收,眼下各地的注意力都在今年的春耕之上,国库哪来的余粮? 战鼓一响,黄金万两,打仗打得是银子啊! 没有钱银,如何开战?” 此话一出就有不少官员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没银子,这场仗怎么也打不了。 杨奇皱眉道: “太傅大人,下官斗胆多一句嘴。 国库空虚不假,但去岁盐运案抄了不少贪官污吏的家,应该有不少银两。 战事一旦开启,各级官衙可节省吃穿用度,举国重心向战事倾斜。 届时民心沸腾,百姓、商贾、官吏必当踊跃捐款捐物,充实国库。 微臣虽无甚家私,但也愿意捐出全部家产,为国事尽一份绵薄之力!” 杨奇神情亢奋,慷慨激昂。 不少人的脸皮抖了抖,神色各异,或尊敬或无语,你杨大人要捐钱捐物,可别带上我们啊。 “好,就算杨大人的法子可行,我们能凑出大战所需的银两,那老臣还有三问,问满殿朝臣。” 老人颤颤巍巍地竖起三根手指: “近几次大战都是我朝获胜,但战事规模都不大,北燕远没到倾巢而出的地步。 可收复北荒,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起码要动用十数万兵力。 大家别忘了,北燕士卒从小熟练弓马骑射,又连年征战,战力强悍。国内更有雄师百万,枕戈待旦。 燕军游骑多年来袭扰边境,我朝都是胜少败多。 这第一问便是,就算能凑齐钱粮,谁能保证北荒之战一定会打赢? 第二问,燕人南下的狼子野心天下皆知,但我大凉国威尚在,北燕宵小短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北荒之战打输了,边军精锐尽丧,燕军倾国之力南下,接下来的仗怎么打?北境防线能不能守住? 第三问,北荒之战打输了,北境防线又没守住,燕人马蹄南下,战火烧遍大凉全境,兵锋直抵京城脚下,这个责任谁来担? 谁又能担得起!” 老人的三问问的所有人低头不语,刚刚想要附和杨奇的少部分官员都闭上了嘴巴。 谁担得起? “杨大人。” 司马仲骞回过身来看着杨奇: “你担得起吗?” 杨奇满脸涨得通红,愤愤不平地说道: “依太傅之言,北荒之战就不打了?三州上百城就永远归燕人了? 大人有没有想过百万北荒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别忘了,他们也曾是我大凉的子民,日日夜夜期盼重回大凉!” “我说了,不是不闻不问,而是应该徐徐图之! 杨大人出自凉州,思乡之情本官理解,但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老人目光平静,言辞间听不出半分情感,可顾思年以及满殿的文武都听出了语气中的冷漠。 也就是杨奇这种胆子大的,换做旁人谁敢当面质疑太傅? 尘尧坐直了身体: “朕想知道,太傅大人说的徐徐图之,是指多久?” 司马仲骞朝着皇帝弯腰行礼: “休养生息、积蓄国力、整兵备战,起码需要十年。” “十年!” 杨奇的眼珠子一下子瞪了起来: “太傅一句话,北荒百姓就得再承受十年之苦?那得死多少人? 再说了,我大凉休养生息,北燕何曾不在积蓄国力?太傅之言微臣不敢苟同! 与其苦等,倒不如放手一搏!” 杨奇越说越气,满脸通红,唾沫横飞。 面对质疑,司马仲骞并没恼怒也未反驳,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着。 “好了,杨大人不用急。” 尘尧轻声道: “朝堂议事,各抒己见,犯不着面红耳赤。” 杨奇这才低下头来,但一看就是憋了一肚子的话。 尘尧扫视全场: “太傅大人和杨大人都说完了,其他人呢?” 人群前列,一人迈步行出: “臣吏部尚书司马羡,赞同太傅大人所言。 收复北荒,当徐徐图之,还请陛下三思!” “臣工部给事中王何附议,请陛下三思!” “臣光禄寺卿附议,请陛下三思!” “臣户部给事中附议!” …… 朝班中一道道身影行出,一道道喝声响起,无一例外,全都赞成太傅之言。 杨奇的脸色差到了极致,浑身都在发抖。 站在前排的尘风转过来头,隐晦地看了顾思年一眼,可顾思年只是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皇帝凝着眼,站起身,来回走了两圈,面无表情地说道: “既然众爱卿都这么想,那就依太傅大人的意思,徐徐图之,先以休养生息为主!” 杨奇一急,赶忙抬头。 “陛下!” “杨大人!” 尘尧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颇为严肃地说道: “朝堂已经议定的事,就不用再多言了。 你回去之后要好生安抚国子监的学子,让他们知道,收复北荒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杨奇咬着牙,硬着头皮回道: “微臣遵旨!” “还有件事。” 尘尧突然一挑眉头: “我大凉也曾以武立国,此前每隔数年都会举行京城演武,前几年因为战事,演武都取消了。 今年就把这件事重新做起来吧。 以往演武都是京军参与,今年再多两支边军吧,分别从雍州卫、琅州卫抽调,毕竟人家打了不少胜仗。 演武的时间,就定在六月初六!” “臣等遵旨!” 众人目光一震,虽然齐声应喝,但脸上都带着疑惑。 好端端的怎么还演武了? 尘尧袍袖一挥: “具体事务就由秦王主办吧,平北将军给他打下手。 务必要办得漂漂亮亮,让京城的百姓见识下边军的风采。 退朝!” 第500章司马一家 “还真被宋大人猜中了,那位太傅大人定会出来阻拦。国子监千名学子泣血而书也比不过他老人家的几句话。 散朝的时候杨老大人神情落寞,看起来沮丧得很啊~” 书房里,顾思年几人正襟危坐,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预料之中。” 宋慎如平静地说道: “所以前几日我建议顾将军,暂时不要附和杨奇的提议,静观其变。 身为同僚,老夫真不愿看着杨奇一个人对上司马父子二人,可是有心无力啊。 说句不中听的,哪怕今日顾将军以及朝中那几位心系北荒的大臣站出来,也还是会无功而返。” “嗯,我看出来了。” 顾思年啧啧称奇: “但我万万没想到会有那么多朝臣站出来附和司马仲骞,颇有一呼百应之态啊。” 直到现在顾思年脑子也能回想起朝堂上的样子,站出来附议的官员遍及六部,司马家的底蕴极为可怕。 “呵呵。” 宋慎如摇了摇头: “大家都以为朝中党争只有太子与齐王,实际上司马家也独成一派,实力丝毫不逊色于两位皇子。 满朝上下都觉得是两位皇子在争夺储君之位,斗得水火不容,实则在宋某眼里,司马家一直在虎视眈眈! 司马仲骞是三朝老臣,六部尚书他几乎都当过,门生故吏遍天下,如今他儿子更是主掌吏部,提拔任用多为自己的贴身心腹。 别看朝中有些人是太子党或者三爷党,但他们与司马家同样关系亲密。 这些人到底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三朝老臣的底蕴果然深厚。” 顾思年的眼眶眯了眯,突然看向宋慎如: “宋大人与司马家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宋慎如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出了当年缘由: “老夫在吏部当官,见多了司马家任人唯亲、提拔门生故吏,多次出手阻拦,坏了他们不少好事。 可以这么说,在吏部,我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没少给我使绊子。 但这些都是次要的,真正的导火索其实是一桩旧事。 十几年前,平陵王曾私底下向陛下建议,出兵收复北荒,我得知消息,四处走动,准备为平陵王助力。 当时我就在想,平陵王可是陛下的亲弟弟,只要王爷上奏,他们这些官吏在后面推上一把,此事就成了! 可惜啊,当初司马家同样极力反对出兵攻打北荒,察觉到我的动作后怀恨在心,就把我调到了国子监。 这一待就是十年。” 老人的眼神中满是怅然,那本是他最精力旺盛的十年,最有可能位极人臣的十年,却在国子监当起了教书匠。 别看宋慎如是从国子监祭酒一跃成为礼部尚书,但满朝上下无一人提出过质疑,因为他们很清楚宋大人的能力。 顾思年心中一惊,竟然又牵扯到了平陵王? 但表面上还是极为正常地问道: “宋大人当年应该是吏部能臣,陛下眼中的红人才对,岂会因为司马家几句话就被贬斥到国子监? 而且你私下走动可是为国为民,无罪啊。” “其实原因只有一个。” 宋慎如面无表情地说道: “当时陛下也极力反对出兵收复北荒。” “什么,陛下也反对?” 顾思年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看今天朝会的情形,不像啊。” 尘尧虽然没有同意出兵收复北荒的方案,但是也没有斥责杨奇,更没有流露出丝毫愤怒,压根谈不上极力反对。 宋慎如摇了摇头: “准确地说陛下不是反对收复北荒这件事,而是反对……” 说到这里宋慎如停顿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把后半句说出来,只说了一句: “总而言之,陛下对事不对人,其余的话老夫就不多说了。” 顾思年瞬间就明白了,陛下只是不希望平陵王带兵去北荒罢了~ “唉。” 宋慎如叹了口气: “想要促成此事,难啊,首先司马家就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屏障。 看着杨老头失魂落魄的样子,老夫心疼啊,他这个脾气,太倔了。” “也不尽然。” 第五南山风轻云淡,微微一笑: “宋大人难道真以为咱们想毕其功于一役?怎么可能呢。 这次的推波助澜,无非是想在群臣和陛下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让他们知道,北荒之地迟早要拿回来,且民意沸腾,拖不得。” “正是。” 顾思年轻声道: “宋大人也不用太悲观,今日司马仲骞虽然一口否决了杨奇的提议,但是陛下的神情看起来似乎有些犹豫,说明什么? 说明陛下也有收复北荒的雄心壮志!也有带着大凉朝完成中兴之举的豪情,只不过下不了这个决心罢了。 听说散朝之后,陛下先后召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入宫议事,我猜陛下是在询问二人,如果开战,户部的钱银与兵部的兵马能不能支撑起一场大战。 还有,为何陛下突然提及演武?无非是想亲眼看看如今大凉兵马的实力。 司马家势大,但他们终究是皇帝的臣,做不得主!” 顾思年的眼神中出现一股冰寒,任何人都别想挡住他们收复北荒的脚步,哪怕你是三朝老臣也不行! 宋慎如的脸上多了一抹希冀,喃喃道: “希望顾将军真能做成此事,那就是万民之福了!” …… 宋大人在平北将军府一直聊到半夜方才离去,顾思年很是疲惫地伸了个懒腰: “哎,半路杀出了司马家,这件事办起来确实有难度啊。” “北荒已经沦陷四十余年,不差最后这段时间了。” 第五南山目光微凝: “此事急不得,咱们慢慢来。” “嗯,只是可怜了北荒的百姓,还得等上一段时间。” 第五南山转头问道: “这次演武皇帝打破旧例要调边军入京,无非是想让满朝文武看看边军到底强大到什么地步了,这算是给你顾大将军出了个难题啊。 雍州卫、琅州卫,你打算调哪两支兵马入京?” 顾思年站起身,略加思索之后说道: “我从凤字营起家,满朝上下都听过凤字营的大名,琅州卫自然得派出凤字营了。 至于雍州卫吗,就让望北营走一趟吧,既然是图谋收复北荒,这些北荒籍军卒可不得来京城露露脸? 传军令,凤字营与望北营整军开拔,至京城候命!” 第501章演武事宜 秦王府 当初名不见经传的六皇子终于有了自己的府邸,坐落于京城一角。 高门红墙,威严不已。 三珠亲王,大凉显贵。 虽然还比不上太子与齐王那般权势彪炳、显赫人前。 但现在的尘风俨然在朝堂上有了一席之地,有一部分臣子已经注意到他在一点点崭露头角。 而且所有人都看得出,最近陛下似乎越发宠爱这位办事得力的六儿子。 “臣等参见殿下!” 几道壮硕的身影弯腰行礼,除了顾思年,其他三人都身穿甲胄。 “几位将军免礼,都坐吧,无须客气。” 身穿三爪蟒袍的尘风很是亲和,没有亲王的架子,但毕竟是从军之人,眉宇间自带亲王的威严。 “谢殿下!” 几人各自落座,顾思年边上这位是老熟人了,中都留守司指挥使,凌儒勤凌老将军。 对面二人则是第一次见,很面生。 两人都正值壮年,左边那个长了一张方脸,皮肤像块黑炭;右边那位略显消瘦,不过举止投足间都带着武人习气。 皇帝陛下将演武的担子交给尘风,今天演武的筹备事宜就算正式拉开帷幕了。 “今天是第一次碰头,本王先来介绍一下吧。” 尘风笑着开口: “这位就是本次演武的副将,平北将军顾思年。 凌老将军一直在京城,大家都认识。 这位乃虎贲左卫中郎将,周斌;这位乃虎贲右卫中郎将,徐圭。” 顾思年属于边军序列,名义上归兵部节制; 凌儒勤呢则隶属于五军都督府,负责城防安全; 至于左右虎贲卫乃是京军,大凉朝常备的野战兵马。 京军总计十二卫,兵力各自在一万上下,主将皆为从三品中郎将。 也就是说这次演武正好是三方共同参与。 “顾将军,久仰大名了。” 虎贲右卫主将徐圭率先一抱拳: “将军如此年轻便能杀得燕军闻风丧胆,令我等汗颜啊。 今日能见将军一面,也是我等的荣幸了,日后还望多多指教!” “徐将军客气了。” 顾思年赶忙还礼: “侥幸罢了,几场小胜上不得台面。” 虽说顾思年官位比他们两高半阶,但京军武将与地方武将的地位截然不同。 这可是天子脚下,皇帝近臣,哪个不是眼高于顶?。 也就是顾思年战功赫赫,威名正盛,换做以前的几卫总兵过来,这些十二卫中郎将连眼皮都不一定会抬一下。 “顾将军的口气真是不小啊。” 黑脸将军周斌嘴角微翘: “杀了北燕皇子、接连击败申屠翼、拓跋烈等众多北燕大将也称之为小胜? 那我们这些在京的将军们岂不是整天吃白饭? 呵呵~” 虽然此人面带笑意,但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敌意,这种敌意让顾思年觉得莫名其妙。 尘风一皱眉头,暗生不快。 凌老将军可是老狐狸,眼珠子骨碌一转就说道: “京军拱卫皇城,边军在外征战,大家职责不同嘛,呵呵。 既然都认识了,还是听听王爷如何安排演武一事吧。” “凌老将军说得对,都是从军之人也没必要拐弯抹角,咱们说正事。” 尘风沉声道: “这次演武与往年不同,不仅有京军参与,还有边军也奉调入京,规模比往年要大得多。 每次演武,京军十二卫都是轮着来,今年恰好轮到虎贲卫。 两卫各有一万兵马,各自精选五千精锐参加演武,不得怠慢。 两位将军就辛苦一下,上点心。 至于边军嘛,顾将军领琅州、雍州两卫兵权,准备调哪两营入京?” “回殿下,琅州卫凤字营、雍州卫望北营,军令已经送出。” 顾思年躬身回话,礼节上挑不出毛病,任谁也不会觉得他与尘风关系亲近。 “唔,这两营可都是边军精锐啊,顾将军倒是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尘风笑了笑,然后开口道: “这次演武的地点还放在京郊的丰西大营,地方足够大,容得下上万兵马。 依惯例,五军都督府不需要参加演武,所以丰西大营周边的安全问题就交由凌老将军负责。 届时陛下将会提前入住军营,圣上的安危是重中之重,绝不可出半点纰漏!” 凌儒勤闻命起身: “末将领命!” “虎贲两卫本就驻扎京城周边,待五千人马挑选完毕之后就进入丰西大营吧。 边军两营兵马最迟在四月底前赶赴京城,不能拖延太久。” “末将领命!” 两营虽然都是骑兵,但这可不是征战,一路狂奔到京城。 边军入京可是大事,沿途官府都的提前通气、准备粮草,没个一两月到不了京城。 尘风语重心长地说道: “诸位将军,多的话本王就不讲了,只有一句。 让陛下、让朝臣、让百姓都好好看看我们凉军的风采!” “诺!” …… 王府门口,顾思年刚刚与尘风道别,领着小六子、宁铮几名亲卫准备离开,背后冷不丁就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驾!” “哒哒哒!” 马蹄声又快又急,数十匹高头大马从街道转角处疾驰而来,耀武扬威。 看到顾思年几人站在路中间,这些骑卒丝毫没有停马的意思,反而逐渐加速,就像是要笔直撞来。 “将军小心!” “何人,还不停马!” 小六子与宁铮的脸色同时大变,横跨一步挡在了顾思年身前,浑身紧绷呈戒备状态。 而顾思年脸色一寒,眼皮眨都不眨,紧盯来骑。 “吁~” “吁吁~” 眼瞅着即将撞上来,骑卒们总算是勒住了缰绳,最前方的一匹大马离几人只有两步之遥。 而顾思年始终没有挪动一步,就这么冷笑。 “周将军,您是何意!” 小六子怒目圆睁,他已经看清了来人正是虎贲左卫主将周斌。 “顾将军手底下的兵就是不一样。” 周斌咧嘴一笑: “区区一个亲军统领就敢对本将军大呼小叫? 若是顾将军不会带兵,周某可以替你管管手下的人!” “就不劳烦周将军了。” 顾思年微微一笑: “你连屁股下的战马都管不好,还想替本将军管人? 徒增笑耳。” 虽然顾思年不懂周斌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但既然有人挑衅,自然不能示弱。 一个从三品的京军将领,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老周,过分了啊。” 徐圭很合时宜地出现了,瞪着眼道: “都是同僚,何必如此? 赶紧的,给顾将军赔礼道歉!” “哼,我周某何时给人道过歉?” 周斌轻轻扯动缰绳,刚好路过顾思年身边,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了一句: “顾将军,我有一位老朋友死在了边关,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雍州卫总兵,屠震。” 第502章丰西大营 “没想到屠震在京城还有老相识,怪不得这个周斌一见面就没有好脸色。 哼。” 顾思年面带冷笑,手里拿着一份安凉阁搜集来的情报,他总算是弄明白了周斌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 柳尘烟足足花了一个月才弄清楚了周斌的来历: 周斌本就是雍州人士,二十年前进入雍州边军,是与屠震同一批入军的军卒,甚至分在了同一小旗里面,都是从底层一路摸爬滚打出来的。 两人并肩作战多年,感情极为深厚,貌似屠震还救过周斌一条命,据说当初在雍州的时候两人情同手足,就像是异性兄弟。 后来周斌因为敢打敢拼、杀敌勇猛,被京城来的高官看中,带回了京城做官,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说起来也是机遇,若是他一直在雍州当兵,一辈子可能都来不了京城。 屠震能当上雍州卫指挥使,更少不了周斌为他在京城走动。 第五南山漫不经心地说道: “周斌这种人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又经历了朝堂的尔虞我诈,一定为人阴狠,尤其注重还未发迹时的同袍之谊。 他如今是这种态度,明显是知道将军当初在雍州与屠震不和,甚至会把屠震的死联系到你身上。 这种人咱们还是得防着他点。” “还是那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个周斌若是找事,就别怪咱们心狠手辣了。” 顾思年反过来问道: “这个周斌还有徐圭,参与党争了吗?” 第五南山晃悠着手中的情报答道: “这倒是不确定,至少两人在明面上与东宫、齐王府都没有来往。 周斌当初是被兵部的高官看中,转调京军,与太子没有瓜葛,徐圭的来历就更简单了,将门之家、武举出身、清清白白。 这里毕竟是京城,他们是京军手握实权的将军,若是与皇子交往过甚,那可是大罪。 与文臣结交陛下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武将结交那就是心怀不轨了,染指兵权莫不是要造反?谁敢犯这个忌讳。” “那就好。” 顾思年微微松了口气: “只要没有参与党争,问题就不大。” 第五南山一挑眉头:“你这么问,是在担心什么吗?” 顾思年缓缓起身: “这次演武非同寻常,是尘风加封秦王后主持的第一桩大事,看起来威风不已,实则背地里暗含杀机。 介时皇帝会入住丰西大营,上万军卒簇拥在周围,人多眼杂,难免生乱。 若是差事办得好,那他这个秦王自然备受青睐。 但若是演武过程中出了点什么事,甚至危及到陛下安危,那乐子可就大了。 尘风是主官,出了问题他第一个跑不了!” 第五南山一丝不苟地分析着: “这两个月来,尘风与齐王走动频繁,齐王俨然有一种当他自己人的感觉,齐王捣乱的可能性非常小。 但是太子还真不一定,加封秦王本就不如他的意,现在还和齐王府不清不楚,制造麻烦是有可能的。” “所以得让安凉阁那边盯着点,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来报。” 顾思年揉了揉发酸的眉头问了一句: “凤字营与望北营怎么样了,开拔了吗?” “已经在路上了,估计一个月后抵京。” “唔,那就好。” 顾思年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腰肢: “许久未见,真想念金戈铁马的味道啊~” …… 丰西大营坐落在京城西面,四周一马平川,几乎没有山川阻挡,一直以来都是部分京军的驻地。 两个月的时间,凌儒勤联合兵部、工部将整座大营都修缮了一番,还准备好了皇帝的行营,周围负责警戒的五军都督府兵马也陆续就位。 现如今京城中讨论的焦点已经变成了六月初的那次演武,毕竟是近几年的一次盛事。 北境连战连捷,百姓们早就闻名已久,再借着上次北荒一事的风波,所有人都想看看边军到底是什么样子。 顾思年等候在大营往北五里的地方,身后是一百亲军,个个神情雀跃、望眼欲穿。 许久没有见到同袍兄弟,说不想肯定是假的。 “隆隆~” “轰隆隆~” 一阵马蹄声骤然从背后传来,大批骑军冲出营门,气势汹汹地停在了侧边的空地上。 军中高举虎贲左卫的军旗,那面绣着“周”字的将旗更是显眼。 周斌轻扯缰绳,微微一笑: “顾将军,看我虎贲左卫如何?” 顾思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很认真地回头端详。 虎贲左卫标配的乃是一种深红色战甲,京军就是京军,全副武装,头盔铁甲、披肩、护臂袍肚、卫足尽数配齐,穿戴的甲胄乃是山文甲与一片护心镜,乍一看十分威武。 据顾思年了解,虎贲左卫全军一万人,骑兵也就堪堪过千,也就是说周斌将麾下所有骑兵都给带了出来,无疑是想力压边军一头。 不过他们坐下的都是中原各地马场出产的战马,比北境战马要矮了不少,看起来也没那么雄壮。 上千骑昂首挺胸,眼中带着京军的那种傲气,他们自然知道北境边军即将到来,但边军在他们眼中一向就是乌合之众,不堪入目。 “嗯,有些气势。” 顾思年微微点了点头,笑道:“周将军带兵还是不错的。” 这种漫不经心的表情让周斌有些不服气,冷冷的问了一句: “将军觉得比两卫边军如何?” “呵呵。” 顾思年笑道:“这一千骑,有多少人杀过燕贼?” 周斌被噎了一下,表情有点僵硬,冷着脸答道: “虎贲左卫负责京城防卫,当然没机会上战场,不过本将麾下军卒日日操练,令行禁止,若是拉上战场定能大杀四方!” “是吗。” 顾思年反问了一句: “将军当初也是从边军出身,该知道只有鲜血才能磨炼出铁血之卒,只靠操练的话还是差了些。” “嗯?” 周斌眉头一皱: “听顾将军的意思,是觉得我虎贲左卫远不如你的凤字营与望北营了?” “我可没这么说。” 顾思年笑了笑:“待会儿将军会明白的。” “隆隆~” “轰隆隆~” 远处的大地突然开始微微颤动,轰鸣声骤然作响。 这一刻,虎贲左卫乃至丰西大营内的守军全都齐刷刷地投去目光,静候边军。 第503章边军两营 砂石泥土在微微颤动,初夏的骄阳已经有些刺眼,恍惚间所有人都觉得远处有一片寒光闪闪,令人眼花缭乱。 一银一黑两支骑军跃出地平线,顺着官道滚滚而来。 一书“凤”字,一书“北”字,顾思年麾下立营最早的两支兵马终于抵达了京城。 两营并肩而行,十马一排,六千精骑宛如长龙一眼望不到头,将本来还算宽敞的官道挤得满满当当。 左侧凤字营银甲在身,宛如皑皑白雪让大地蒙上了一层银装素裹、右侧望北营身披边军制式黑甲,威风凛凛。每一排战马都是齐头并进,队伍行进间除了马蹄声并无半点杂乱。 骑军前冲的势头并不算快,但虎贲左卫上下全都感受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他们坐下的战马甚至已经开始了躁动、马头不断起伏。 战马都是有灵性,这般模样明显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惴惴不安。 顾思年神色平静,但周斌的脸色却一点点黑了下来,从军多年,光从军威军容就能看出一支军伍的战斗力,这两营堪称精锐。 他也在边军待过,但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去过边关,哪知道如今的边军已经成长如斯。 “大军止步!” “嚯!” 随着领头武将的一声沉喝,六千骑几乎是瞬间止步,井然有序地停在了官道上。 秦熙调任雍州卫副总兵之后,凤字营主将就由林易槐接任,副将则成了梁靖。 梁靖,同样是凤川县人士,四十岁上下,乃是当初昌字营的第一批老兵,昌字营全军覆没之后他是为数不多活到最后的人,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从那以后就成了凤字营的中坚将校。 望北营则还是安建、谢连山二人一正一副,也算是老搭档了。 四人没有下马,只是在马背上一抱拳,朗声高喝: “参见顾将军!” “轰!” 六千骑同时握拳行礼,怒喝一声: “参见顾将军!” 这一声怒吼直冲云霄,头顶的骄阳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站在对面的虎贲左卫只觉得耳膜一震,脑瓜子嗡嗡的,更有不少战马受了惊,一声声的嘶鸣。就连几里地外的丰西大营都听到了这一声怒吼,不少人都诧异地投来目光,只看到黑乎乎一片的人影。 “免礼。” “谢将军!” “轰!” 六千骑端坐马背,巍然不动,依旧保持着握拳行礼的姿势。 这六千人可都是一等一的骑军老卒了,谁没在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几次?那一身杀气想藏都藏不住,锋芒毕露。 顾思年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周斌,那眼神就是像在问他: 你觉得这两营兵马如何? 但凡周斌眼神扫过的地方,迎接他的全是一双双冰冷的眼眸,无惧又无畏。 周斌的脸色黑得快要滴出墨汁了,自己费劲巴拉地才整顿出千余精骑,结果人家的骑兵一到被吓得鸡飞狗跳,丢都快丢干净了。 林易槐几人都是人精,只从顾思年一个眼神就能看出这个周斌绝不是好东西。 “呵呵。” 顾思年笑了一声,朝四人挥了挥手: “行了,一路远来,叙旧的话以后再说,先入营休息。” “等等!” 周斌猛然一声高喝: “顾将军,现在就入营还为时尚早吧。” “嗯?” 顾思年眉头微皱:“周将军,有什么不对吗?” “边军入京,岂可随随便便进入丰西大营?按律也应该检查一下,防止有人夹带危险物品、图谋不轨。” 周斌面无表情地说道: “请凤字营、望北营全军卸甲,等待搜身。” 话音一落,众多北境武将的脸色全都阴沉了下来。 卸甲搜身?他们是边军又不是囚犯,凭什么卸甲?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顾思年冷声道: “周将军过分了吧?边军入京,沿途自有各级官府照例检查,岂会夹带危险之物?更不会有不轨之心。 再说了,凉律可从没有卸甲搜身这一条。” “他们有没有夹带危险物品顾将军说了可不算。” 周斌嘴角一翘: “今日是我虎贲左卫负责丰西大营周边防卫,本将军说要搜身,那就一定得搜身。 顾将军要是觉得两营兵马卸甲不妥,那就在这等着吧,看明天能不能放你们入营。” 周斌摆明了不会轻易放他们过去,其实他的心思顾思年再清楚不过了,无非就是在为难两营边军,今天只要两营兵马卸甲入营,那脸可就丢得干干净净了。 顾思年眉头微挑: “如果我要是偏不卸甲呢?” “那顾将军可以带着两营兵马冲过去。” 周斌微微一笑,死猪不怕开水烫,边军若是与京军起冲突闹到陛下那里,就真是死罪了。 “呵呵。” 顾思年笑着摇了摇头: “区区一个从三品中郎将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是本将军对你太客气了还是你目中无人? 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这一千骑若是在战场上对上他们,连一个照面都走不过去。 全军听令,前进!” “轰!” 六千人一扯缰绳就要前冲,浑然不顾挡在身前的一千虎贲左卫。 所有虎贲卫军卒都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兵器,场面顿时就剑拔弩张。 周斌的脸色豁然大变,怒喝道: “顾将军,你可想清楚再说话,冲撞京军军阵,这罪名你当得起吗!” “周将军好大的口气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京军十二卫都归你管呢。” 一道苍老的喝声突然从背后传出,兵部尚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儿,一步步走进人群,眼眸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周斌,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周斌浑身的气势一收,躬身行礼: “末将见过尚书大人。” “以前周将军在兵部的时候似乎没这么大威风啊,怎么着,调去京军之后尾巴就翘上天了? 本官想入大营是不是也要搜身,来,你来替我脱下这身官袍。” 姜寂之双手一招,正二品文官的朝服是那么的显眼。 周斌咬着牙说道: “末将不敢,只是按律行事。” 对顾思年他还敢不顾官阶的嚣张几分,可面对一部尚书他着实不敢放肆。 “按律?我大凉的律法是你写的?” 姜寂之漫不经心的一挥手: “让路,大军入营! 你若是不服气,晚点本官跟你入宫去找陛下评理!” 周斌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啊,自己有几个胆子敢去找陛下评理,只能咬着牙一抬手: “散开!” 虎贲左卫如潮水一般散向两侧,六千骑军随即开拔,缓缓进入丰西大营。 顾思年在路过周斌的时候冷冷的啐了口唾沫: “呸!” 第504章各军操练 “哈哈,好久不见啊小六子,身材又壮实了不少嘛。” “哎,哪能跟林将军比,这身板,都快赶上蒙将军了,咱还是得多练练,不然林将军一只手就把我给撂翻了。” “哈哈哈,你真是会说话,怪不得将军喜欢把你带在身边。” “听说你弟弟独中三元,拿了此次殿试的状元,如今在北境的名头可不亚于顾将军,啧啧,真是给你长脸,也给咱们长脸,哈哈。” “嘿嘿,侥幸,啧啧,不过长脸是真的,哈哈哈。” “哈哈哈!” 军帐里哄笑声不断,许久未见的一众同袍们互相打着招呼,一句接着一句地开玩笑。 尤其是当大家提到顾书砚的时候个个赞不绝口,小六子的表情那叫一个嘚瑟啊,好像中了状元的是他。 顾思年笑呵呵地问道: “看把你们这群人乐的,一路入京,没有惹事吧?” “瞧将军这话说的。” 安建乐呵呵地答道: “咱们又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知道此行事关重大,再怎么胆大也不敢给将军惹麻烦啊。 每过一城一地咱们都是有通关路引的,严格约束各军士卒,没做半点出格的事。” “那就好,呵呵。 边关最近情况怎么样,这阵子北燕那边有动静吗?” 上一次大胜之后,顾思年给陛下提出了上中下三策,尘尧听见去了,将军资军饷重点往琅州、雍州两卫倾斜,两卫早已按照既定方案扩充至各五万兵马,已经成了边关六镇中实力最雄厚的两卫。 操练的事顾思年不担心,有褚北瞻、游康那么一帮武将在,再加上数万善战老卒做底子,他们一定能练出一支铁军,主要还是北燕的动向。 说起正事,几人的表情都严肃起来,林易槐沉声道: “去年褚指挥使、游指挥使回去之后咱们就开始了招募新兵,扩充军力。一边练兵一边提防北燕有什么异动。 估计是前年那一场大战把北燕给打老实了,这一年多再也没有大的动作,最多就只有斥候前出想要刺探军情,游弩手与他们交过几次手,没给他们入境的机会。” “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顾思年微微点头: “几场大胜燕军损兵折将,该让他们明白我大凉边境已经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了,以前那种一两百骑就敢深入腹地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顾思年还记得他当初刚刚入军的时候,几十骑燕人尤其就敢进入凉地劫掠,那叫一个目中无人。 “将军,什么时候开战啊?” 谢连山迫不及待地问道: “听说前阵子国子监学子联名上书提出收复北荒,朝廷怎么着也该把这件事提上日程了吧?” 出自北荒的谢连山对此事最为上心,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万分雀跃,可惜后面就不了了之了。 “就是啊将军。” 梁靖附和道: “底下的将士们个个嗷嗷叫,憋了这么久,该去收拾那些燕人狗贼了。 没说的,只要开战,我凤字营一定打头阵!” 别的的驻军都畏惧与燕人交手,最怕打仗,可琅州卫、雍州卫不一样,就想着与北燕硬碰硬,这得益于多年来顾思年一直在给将士们灌输一个道理: 燕军也是人,不是牛鬼蛇神,大凉边军战之能胜! “别急,会打的,还需要等些日子。” 顾思年目光微凝: “你们记住,这次演武一定要拿出边军的士气来,只要让陛下看到边军的雄壮,那开战的机会就会大得多!” “诺!” …… 日子一天天过去,从初夏到盛夏,天气日渐炎热。 虎贲二卫以及凤字营、望北营总计一万六千军卒已经全部进驻丰西大营,日日操练阵型,只等演武那一天的来到。 眼下全京城的目光都聚集在演武一事上,各支军伍自然不甘示弱,拼了命地想要证明自己比别人强。 “一!” “刺!” “嚯嚯!” “二!” “斩!” “嚯嚯!” “三!” “杀杀杀!” 校场内,千余名凤字营士卒手握凉刀挥汗如雨,演练着最基础的刀法。 士卒们一丝不苟,别看每一刀都轻飘飘的,实则都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哪怕是军中最精锐善战的老卒也得参加操练,用褚北瞻的话说,多练几刀在战场上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他们手中这柄凉刀已经成了两卫边军最趁手的兵器,不管是刀刃的锋利程度还是刀身的重量都已经形成肌肉记忆,每一刀挥出都恰到好处,这也是为什么墨家那位墨烛力主让全军更换统一军械的原因: 士卒们不管换哪一柄刀都能直接使用,绝不会出现生疏之感。 上千人顶着个大太阳挥刀操练,而虎贲卫的军卒们早就停下来休息,这天热得实在是吃不消。 周斌麾下有几百号人刚好就在临近的校场,三三两两的盘坐在地休息乘凉,顺便看看这些边军到底有什么本事能打得燕人抱头鼠窜。 “啧啧,这些人就不怕热吗?老子看着都热,歇会儿也行啊。” 一名军卒嘟嘟嚷嚷,他坐着不动衣服都湿透了,难以理解面前的这些边军为何这么卖力。 “切,人家是第一次来京城,好不容易逮住个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可不得卖力气? 要理解,毕竟是从偏僻之地过来的。” “哈哈哈,也是也是,这群乡巴佬,要不是陛下有旨意,一辈子都来不了京城。” “哈哈哈。” 讥笑声虽然不大,但远处的指挥操练的林易槐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顿时有些不悦,但想了想顾思年叮嘱他们别惹事,最终还是没吱声。 “你们觉得这帮边军看起来如何?” “还行吧,有些气势,应该有两把刷子。” “说的也是,到底是与燕兵交过手的,不会差到哪儿去。” “头,你觉得呢?” 人群最前方坐着的是一名牙将,名为郭亮,虎贲左卫总计一万人,下设牙将五名,都是正五品官衔,不大不小也算个将军。 那名牙将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呸了一声: “一群土包子能有什么战斗力?本将军看啊,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哈哈哈!” 哄笑声变得更大了,但随即又戛然而止。 一道壮硕的身影站在了郭亮的身后: “有种你再说一遍?” 第505章斗气 林易槐就这么脸色冰冷的站在郭亮身后,浑身上下隐隐有一股怒意在涌动,不少虎贲卫军卒都下意识的站了起来,他们怎么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呢? 郭亮被林易槐盯得心里发毛,但又不想露怯,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我说你们都是花拳绣腿,不堪一击!”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扇在了郭亮的脸上,瞬间就把他扇蒙了。 全场死寂。 郭亮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脑子一片空白,不可置信地伸出手: “你,你敢打我!” 林易槐是凤字营主将兼领琅州卫指挥佥事,和郭亮一样是正五品,可郭亮自以为京军高人一等,压根没把林易槐他们这些边军武将放在眼里。 一个自己看不起的家伙竟然扇了自己一巴掌! 不仅郭亮蒙了,就连那些虎贲卫军卒也蒙了,面面相觑,凤字营那些正在操练的兵马也呼啦啦围了过来,有眼力见的已经撩起袖子准备动手了,场面上的气氛一下就变了。 “打你又怎么了?” 林易槐冷声道: “你骂我边军将士,没给你一刀就不错了!” “混账东西,敢打本将军!” 回过神来的郭亮怒不可遏,抬手一拳头就向林易槐砸了过来: “老子打死你!” “哼~” 林易槐冷哼一声,半边身子往右边一侧,刚刚好躲过了郭亮的拳头,右脚往前一探,恰到好处地插在了郭亮两腿之间,绊了他一下。 “哎呦~” 郭亮一个不稳,一头栽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哈哈哈!” 凤字营军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就郭亮这拳脚功夫属实是有点菜了。 “王八蛋!” 满脸羞红的郭亮都快气疯了,爬起来就是一套王八拳,虎虎生风地往林易槐身上招呼。 看起来凶猛,实际上每一拳都没什么力道,更谈不上章法。 “砰!” 林易槐只出了一拳,砸在了郭亮的拳背,一拳头的力道下去让郭亮浑身直发抖,只觉得整条手臂都快脱臼了,脸庞扭曲到了极致。 下一刻林易槐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往后一扭。 “啊~” 郭亮哀嚎一声:“疼疼疼!” 杀猪般的嚎叫回荡全场,别说郭亮自己了,就连那些虎贲卫的士卒都觉得十分丢人。 林易槐死死扣住郭亮的手腕: “谁才是花拳绣腿,嗯?谁才是不堪一击,嗯? 废物!” “混账!” 郭亮哆哆嗦嗦地朝自己的手下嘶吼道:“你们这些蠢货,还不救人!” “放开我们将军!” “放开!” “给我上,救下将军!” 虎贲卫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一群人嘶吼不断,张牙舞爪。 “我看谁敢动!” 林易槐的眼神只这么一扫,身后的凤字营就整齐地往前一迈,杀气腾地一下就笼罩半空,镇住了蠢蠢欲动的京军。 其实因为周斌敌视顾思年的原因,两边这些天来时有一些斗气的举动,明里暗里都在较劲,只不过这次的场面闹得有些大了。 “林易槐,你区区一个正五品的指挥佥事就敢对同袍动手动脚,你们琅州卫的军纪就是这样的?” 怒喝声响起,两道人影从后面缓缓行出。 前面那个自然是周斌了,后面那位乃是虎贲左卫副将马迁,官任正四品,刚刚那句大喝就是出自马迁之口。 “周将军,马将军,不是末将要挑事,是他郭亮先出言不逊,侮辱我边军将士!” 两人的出现并未让林易槐松手,反而是更用力了些。 “啊~” 郭亮再度哀嚎: “将军,将军快救我啊!” 周斌的眉头皱了皱: “就算是他出言不逊在前,也不至于拳脚相加吧?同样是正五品却对同袍毫无敬意,顾将军带兵还真是不一样。 一个指挥佥事,见到上司不知道行礼吗?” “我怎么带兵还轮不到你指指点点吧?” 顾思年同样从人群中走出: “周将军刚刚那句话说得好,见到上司应该行礼,对吧?” 两边的主将同时出现,聪明的人已经猜到今天怕是不太好收场了,谁肯在这种场合下丢人? 顾思年的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周斌脸色一下子就黑了,合着自己挖了个坑自己跳进去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抱了个拳: “见过顾将军!” 语气中带着极度的不服。 顾思年这才挥了挥手,林易槐心领神会,手掌一松把郭亮往对面一推。 郭亮几乎是哀嚎着来到周斌面前: “将军,这个林易槐实在是目中无人,您可得替末将做主啊!” 郭亮边说边指,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闭嘴,废物!” 周斌破口大骂: “到后面站着!” 周斌只觉得脸快丢干净了,你一对一打不过别人就算了,竟然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挨了一顿骂,郭亮老实巴交地站在了背后,再也不敢吭声。 虽然丢人,但周斌还是回头看向顾思年: “顾将军,不管怎么说也是你麾下将校出手伤人,难道不应该给虎贲卫一个说法吗?” “刚刚林将军说得很清楚,是他出言不逊在前。” 顾思年很随意的说道: “我边军血战沙场、大小数十战,战死者不计其数,也是他这种人可以羞辱的?” “好,就算顾将军说得对,我回去之后自会责罚他。” 周斌的拳头逐渐捏紧: “那林易槐出手伤人该怎么算?按我凉军军律,他起码应该重打五十军棍!以儆效尤!” “呵呵,周将军就别在这装模作样,什么责罚不责罚的,你不就是想找事吗?” 顾思年漫不经心的双手抱胸: “咱们是军人,就用军人的方式来处理,如何?” “有意思。” 周斌冷笑一声:“愿闻其详!” “刚刚这个家伙说我边军将士不堪一击,如同土鸡瓦狗。” 顾思年瞄了一眼躲在后面的郭亮,轻笑道: “倒不如咱们比试一场,看看哪边的战力更强些。 凤字营出三百人,虎贲左卫出五百人,各执木棍,两边混战。 最后哪边的人还站着,就算哪边赢。 敢吗?” 周斌气的啊,这家伙说话也太狂妄了,三百人就想对付虎贲左卫五百人,压根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顾思年又补充了一句: “若是凤字营赢了,此事就此作罢,若是你们赢了,林易槐这五十军棍我替他挨。 如何?” “好!” 周斌狞笑道: “希望顾将军别后悔!” 第506章两军比武 整座丰西大营都热闹了起来,不少人都往西侧的一座校场赶。 凤字营要与虎贲左卫比试,还是三百人对五百人,光听这口气属实有点嚣张了,这不就相当于边军与京军的较量吗? 准备演武的日子是枯燥的,这些个军卒们早就无聊透顶了,难得有一件大事还不得凑个热闹? 头顶的骄阳也不觉得热了、操练许久也不觉得累了。 满营轰动。 场中两拨人马正在各自挑选着出战士卒,而侧边的高台上早就聚齐了丰西大营中的头头脑脑们。 尘风在边关待得久了,对这种场面早就见怪不怪,竟然也和寻常士卒一样抄起膀子看热闹,可凌儒勤与徐圭两人忧心忡忡啊。 你看顾思年与周斌两个人,一人站在左边一人站在右边,一句话都不想说,怎么看气氛都不对劲,还有场下那些挥舞着拳头高喝的士卒们,虽然拿的是木棍,真打起来怕是也要伤筋动骨。 “咳咳。” 徐圭咳嗽了几下,低声道: “殿下,这样做合适吗?万一打伤了人可怎么办?可别影响了后面的演武。” “哎,徐将军多虑了。” 尘风轻轻一抬手: “他们是凉军将士,不是细皮嫩肉的花花公子,别说受点皮肉之苦,就算是缺胳膊断腿也得咬牙忍着。 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谈什么战场杀敌、保家卫国? 再说了,演武也不差一个两个。放心,出了任何事,本王在前面顶着。” “殿下的话是不假,可……” 徐圭欲言又止,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下顾思年两人。 尘风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朗声道: “从军之人大多有些脾气,军中有些口角相争在所难免,不管今日比试结果如何,这件事就算就此揭过,谁也不许再提。 否则就别怪本王军法处置了!” 顾思年两人知道这是说给他们听得,齐齐应了一声诺。 “好了,我看两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开始吧。” “击鼓!” “比武开始!” “咚咚咚!” 随着一阵清脆的鼓声,虎贲左卫的士卒率先进入场中,五百名汉子上半身脱得赤条条,一个个肌肉鼓胀,凶神恶煞,还有人在那凹造型,用眼神挑衅对面的凤字营。 这是马迁从军中选出来的最精壮的汉子,单论身材确实不错,一看就是练家子。 “好!” “加油!” “让那些个边军看看咱们京军的厉害,真以为咱们是花架子!” “狠狠的揍他们一顿!” 围观的人群挥舞着拳头大呼小叫,替他们的同袍诸位,神采飞扬。 接下来出场的就是三百凤字营了,与虎贲左卫不同,他们还都穿着一件单衣,只不过把袖子给撩起来了,光看身材还真没有对面那群大块头壮硕。 “哼。” 周斌冷笑一声: “怎么,北境来的士兵都这么害羞吗?裹得严严实实,又不是个娘儿们。” 顾思年就像看白痴似的看了一眼周斌,随即便朝远处的林易槐挥了挥手。 林易槐迈前一步,朗声喝道: “脱去上衣!” “诺!” 凤字营学着虎贲卫的样子将仅有的一件上衣脱去,只剩短裤,当上半身裸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刻,全场陡然安静了下来。 三百人的身上布满了伤疤,刀伤箭伤枪伤,谁身上没有三四道? 触目惊心。 所有人都明白这些伤疤意味着什么,这是与阎王爷搏命的象征,更是男人的荣耀。 周斌的脸色一黑,顾思年则面带讥笑,本不想羞辱你,没想到你还自取其辱? “比武开始!” “嚯!” 五百虎贲卫排成三排,手握木棍缓缓向前推移,他们人数占优,阵型自然也厚实许多,想要稳扎稳打,耗尽凤字营的体力。 林易槐神色如常,只是轻轻的一招手: “进攻!” “嚯!” 三百人顿时迈开脚步,逐渐提速,兵分三路冲向了虎贲卫的阵型,完全摆出了冲锋的架势。 “结阵,准备防御!” 不知道是被那些伤疤吓到了还是虎贲卫喜欢求稳,五百人对三百人,他们竟然选择了防守。 在全场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凤字营已然冲至阵前,前排的数十名军卒脚掌在地上狠狠一跺,身躯陡然跃起。 “喝!” 两名虎贲卫眼疾手快,手中木棍一横,笔直的扫向半空,想要将迎面而来的那名凤字营士卒砸倒在半空中。 哪知此人速度更快,不等两人出手身躯就已经落下,势大力沉的一棍当头砸落。 两人目光一变,忙不迭的举棍格挡。 “砰砰!” “咔擦!” 可能是三人对拼的力道太猛,三根木棍齐齐折断,凤字营士卒没给两人反应的机会,铁拳紧随而至。 “砰砰!” “嘶嘶!” 两拳头结结实实的砸在了他们的胸口,两人哀嚎一声便痛苦倒地,壮硕的肌肉好像一点用处都没有。其实这名凤字营的士卒还留手了,若是全力一击,两人此刻的胸骨就得碎。 “喝!” “砰砰砰!” “啊啊啊!” 前排的士卒冲锋破阵,后面的人紧跟着扩大缺口,一前一后配合的极为默契。 凌儒勤与徐圭对视了一眼,都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凤字营士卒互相之间的配合已然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看来虎贲卫的防线要破了。 虎贲卫本以为自己的阵型固若金汤,可三支凤字营一顿猛冲,竟然毫无阻碍的就将防线撕开了几道口子,眨眼间就有数十名军卒倒地,五百人貌似在被三百人压着打。 负责指挥的马迁已经有些急了,怒喝道: “变阵收缩,防御,挡住他们!” 主将一声令下,五百虎贲卫就忙不迭的收缩阵型,各自向中间靠拢,一座大阵开始分割成几座小阵,各自为战。 可还没等他们完成变阵,凤字营就迅速分成十人一队,往虎贲卫阵型中穿插,专挑那些防线漏风的地方冲,十人小队的移动速度可比他们快多了,虎贲卫阵型眨眼就大乱。 三百人硬生生的将五百人的阵型撕碎,随即就开始近身肉搏。 “砰砰砰!” “啊啊啊!” “砰砰~” 一根木棍在凤字营将士的手中就像是神兵利器,招招都往虎贲卫的要害处攻去,角度刁钻,几乎每时每刻都有虎贲卫倒地,毫无还手之力。 那些肌肉鼓胀的大汉们直到倒地前都没想明白,看起来没那么壮硕凤字营士卒怎么一棍子就那么疼? 顾思年漫不经心的伸了个懒腰,喃喃道: “不堪一击啊~” 第507章摧枯拉朽 预想中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试以超乎所有人预料的方式结束了。 凤字营以摧枯拉朽的方式打垮了虎贲左卫,五百号汉子躺在地上满地哀嚎,有的浑身哆嗦、有的疼痛难耐;反观凤字营,倒地者寥寥无几,就算是被虎贲卫围攻打倒在地,现在也咬着牙站了起来。 三百名浑身伤疤的汉子就这么站在场中,昂首挺胸,目光中全无怯意。 全场一片死寂。 尤其是虎贲卫的军卒们,暗自咽了口唾沫。这些京军自以为高人一等,可现在他们才知道与边军的差距。要知道这五百人可是从他们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光是平日里拿的俸禄就是边军的两三倍。 若是换做寻常士卒出来比试,结局会是什么样他们都不敢想。 尤其是台上这些将军们更是看得一清二楚,不管是从整体的战法、配合,还是单人的战力、搏斗,凤字营都稳占上风。 周斌的脸色那叫一个黑啊,背在身后的手掌微微颤抖。 “周将军。” 顾思年缓步走到了周斌身边,轻声道: “要不你麾下再选出五百人来?反正凤字营三百人还能打。” “你!” 周斌气不打一处来,差点气得鼻腔冒血,就算自己真能选出五百人打垮凤字营这些士卒,虎贲左卫的脸面也都丢干净了。 “好了好了。” 尘风面带微笑的出来打圆场: “比试切磋嘛本就是有输有赢,没什么好计较的,那这次比武就是凤字营胜了?” 尘风用一种询问的目光看向了周斌,周斌咬了咬牙: “殿下,虎贲左卫是输了。但凤字营林将军出手殴打我军将校,就算是不治罪,也该赔个礼道个歉吧?” “周将军。” 尘风面无表情的说道: “本王记得比试前就有过约定,若是凤字营赢了,此事就此揭过。 从军之人,应该言而有信吧?” 周斌脸色涨红,硬着头皮道: “末将听凭王爷吩咐!” 他算是看出来了,尘风有意在偏袒顾思年,只恨自己手下技不如人啊。 “好!” 尘风朗声高喝: “此次比武,凤字营胜!” “彩!” “哈哈哈!” 漫天的喝彩声下,是周斌越发阴暗的眼神。 …… 时间缓缓来到了五月底,钦定的演武日子一天比一天近。 除了圣驾还未到,太子、齐王这些皇亲贵胄陆陆续续地进入了丰西大营,这几天他们会一直住在这里,直到演武结束。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中军大帐,一众将军们正齐齐弯腰行礼,尘洛昭身披蟒袍,立于人前,齐王秦王两人一左一右候着。 “免礼吧。” “诸位将军连日操劳,陛下特命本太子先行前来劳军慰问。” 尘洛昭面带笑意地说道: “天气炎热,士卒们整日在太阳底下暴晒殊为不易,此行本太子带来了避暑的草药与凉茶,待会儿就派人分发到各营。” “谢太子殿下!” “谢吾皇圣恩!” 尘洛昭这才问起了正事: “六弟,演武一事准备得怎么样了?算算时间,就只剩五天了。” “回太子殿下!” 尘风抱拳喝道: “各营阵型已经操练完毕,只待陛下检阅!” “嗯,那就好。” 尘洛昭轻声笑道: “六弟毕竟是行伍出身,这些事你一定比我在行。 不过我还是要多叮嘱一句,此次演武非同小可,陛下将会在丰西大营入住多日,观看各军操演。 圣驾的安全乃是重中之重,军营中人员杂乱、又有各种各样的军械,若是父皇遇到半点危险,六弟,你可是要担起责任的。” 尘洛昭的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不过脸上还是挂着一如既往的和煦笑容。 “太子殿下多虑了不是。” 齐王直接站了出来,笑道: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六弟是战场上磨炼出来的铁血战将,带兵有方,父皇命他主持演武就是对他的信任,岂会出什么乱子? 再说了,太子殿下刚来就说这些,可有点不太吉利啊~” 尘洛昭的眉头皱了皱: “三弟,这些话也叫不吉利吗?本殿可一心是为了父皇的安危着想!” 满军帐的武将都噤若寒蝉,不敢吱声,太子与齐王见面就掐,他们可掺和不了。 顾思年冷眼旁观,现在齐王已经完全把尘风当成了自己人,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直接站出来替他出头。 “太子殿下!” 尘风赶忙沉声喝道: “既然父皇命臣弟主持演武一事,那龙体的安危就系于臣弟一身! 若是出了半点问题,臣弟甘愿领罪!” “六弟有这样的决心本太子就放心了!” 尘洛昭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那咱们就等着一睹大凉将士的风采!” …… 虎贲左卫的军营里,尘洛昭缓步而行,鄢轩甫与周斌二人恭恭敬敬地在身后陪着,三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正在操练的虎贲卫士卒。 太子在外等同于天子,尘洛昭既然先行一步抵达丰西大营,自然是要替陛下巡查各营的。 “啧啧,虎贲卫的战力在京军中排名靠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啊。” 太子随意笑道: “周将军带兵有方,没有辜负陛下的信任啊。” “太子殿下过奖了。” 周斌毕恭毕敬地弯下腰肢: “身为臣子,安敢不效力?” “呵呵,不过本殿怎么听说前些日子你与顾将军手下的人起了些冲突呢?” “咳咳。” 周斌脸色尴尬: “这,这……” 周斌隐约听说过一些传言,面前这位太子殿下一直有心拉拢顾思年,今天该不是来问罪的吧? “哎,不用怕。” 尘洛昭漫不经心的说道:“军人要是没有点脾气还叫军人吗?发生点口角争执没什么。 不过怎么说也是你手底下的人被打了,起码也应该让凤字营来赔个礼才对,秦王的做法,本殿觉得有失偏颇了。” 周斌眼珠子咕噜一转没有答话,他怎么觉得话里有话呢。 太子停顿了片刻,话锋一转: “这两年将军领虎贲左卫中郎将,日子过得可还舒坦?” 周斌沉声道: “承蒙太子提拔才有今日!殿下的恩情,末将没齿难忘!” “不错,将军有情有义啊,记得就好。” 尘洛昭漫不经心的理着袖口: “此次演武,有件差事交给你办。” “殿下请说!” 太子没有说话,而是鄢轩甫走近一步,在周斌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周斌的瞳孔骤然一缩,震惊的看向尘洛昭: “殿,殿下,此事是不是太,太大了?” 鄢轩甫平静的说道: “周将军,老夫提醒你一句。 当初你在兵部任职,牵扯贪腐重案,要不是太子殿下替你瞒下来,还暗中调你去京军,你周斌能有今天吗? 这么多年,太子殿下可从未麻烦过你什么事,难得开口,将军也想拒绝吗?” “哎,鄢大人言重了。” 尘洛昭转过身来直视周斌的目光: “这次的差事只要办好了,本太子保你再进一步!” 周斌的咬了咬牙,躬身抱拳: “末将愿为太子效犬马之劳!听凭调遣!” 第508章演武开始 正隆八年,六月初六 “呜~呜呜!” 号角声如雷鸣般响彻在丰西大营的上空,演武的日子如期而至。 演武的地点就在大营外围的宽阔平原上,旌旗蔽野、战鼓轰鸣。 凌儒勤麾下的五军都督府提前一步派兵将外围进出的道路都给封锁起来了,从此刻开始任何闲杂人等都不得靠近演武场。不过今日前来观看演武的不止有皇帝陛下、文武百官,更有数万从京城赶来看热闹的百姓。 全场人声鼎沸,人头攒动,这是继科举春闱之后的又一次盛事。 其实与北燕一样,凉朝也是以武立国,当初从偏僻的北凉三州起兵,横扫天下,靠的就是几十万北凉铁骑。 别看现在北燕对凉朝保持压制的势头,但在两百年前大凉铁骑曾杀得燕人闻风丧胆,进出草原如入无人之境。 所以立国之后每隔几年都会在京城举行一次演武,为的就是检验全军战力、同时彰显王朝的国力。但近些年来随着国力贫弱、举办演武有些劳民伤财,再加上战场上屡战屡败便逐渐取消,已经有六七年未曾举办。 场中只有维持秩序的禁军,虎贲两卫以及边军两营正在远处缓缓列阵,只等主将一声令下便会入场接受检阅。 可能是漫天的威势惊天动地,今日的阳光都没那么刺眼了,还有微风在空中吹拂,带来阵阵凉意,一扫往日的闷热。 演武场中央处搭起一座数层楼高的观兵台,金黄色的大凉黄旗在空中不断招展。不过尘尧的身影还未出现,只有太子、齐王二人侍立在两侧,再往两边便是老太傅以及六部尚书。 这些人都是国之重臣,能站在最高层观看演武乃是莫大的荣耀,任何一个人放在外面都是跺跺脚天下抖三抖的人物。 宋慎如努力地往前站了站,他着实好奇顾思年年纪轻轻官居正三品平北将军依仗的是什么,他们敢策划收复北荒,底气又是从哪儿来的? 下面一层居中处只站着一人,便是此次演武的主将尘风。今日的他并未穿秦王蟒袍,而是穿上了一身金光熠熠的甲胄,再配上一张英武的面庞,格外显得威严肃穆。 顾思年作为演武副将,落后两步而立,一身黑甲同样威武不凡。 至于其他文武百官就在最下面的两侧观武了,官阶越高越靠中间。 不少人都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向尘风,以往都只知道太子与齐王,今日身披甲胄的尘风貌似与其他皇子格外不同。 还有许多人在打量着顾思年,这位北境将军近年来声名鹊起,在市井百姓的口中已经被描绘成神一样的人物。 刑部侍郎蔡象枢迈动着脚步,刚刚好挤在到了沈儒身边,暗自戳了戳他: “沈大人这是在看六殿下?” “呵呵,蔡大人不也是?” 沈儒微微一笑,投来了一个你我都懂的眼神。 他们两性格相合,虽然一个在户部一个在刑部,但私底下的交情却很好。 蔡象枢嘴角微翘: “大人觉得秦王比起太子与齐王来怎么样?” 沈儒再度抬头,看了一眼远处身穿金甲的尘风: “这才是王者之气啊~” “呵呵,沈大人说的是,我大凉皇子,当如此!” 两人会心一笑,不再言语。 “肃静!” “呜~呜~呜” 号角声瞬间回荡全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在天地间弥漫,本来还在交头接耳的官员百姓们纷纷安静下来,就只剩下风声呜咽。 高渝屏气凝神,朗喝一声: “圣驾到!” “轰!” 群臣百姓尽数跪伏在地,乌压压一片的人头趴在地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此起彼伏。 身穿龙袍的尘尧在百官的山呼声中步步登高,站在了最高处,龙袍在风中微微起伏,九龙之案仿佛要跃出衣袍,翱翔天地。 天子的威严在这一刻彰显无疑。 尘尧微微抬手: “平身!” “谢陛下!” 皇帝的目光扫视全场,沉声道: “我大凉以武立国,近年来北燕宵小屡屡进犯,此次演武当振奋民心、军心,天朝威严,不容侵犯!” “吾皇圣明!” “轰!” 随着皇帝落座龙椅,尘风很合事宜的迈前一步,高喝道: “演武开始!” “击鼓!” “虎贲卫先行!” “咚咚咚!” 在漫天的战鼓声中,两支红甲士卒一左一右,缓缓进入演武场。 “操演阵型!” “嚯!” 虎贲卫受阅军卒总计一万人,分为两千骑兵、八千步卒,皆是从京军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 骑兵绕着场中不断游弋,步卒则在演武场当中合二为一,共同组成一座大阵,或手持戈矛、或执利剑弯刀,一招一式,演练刺杀搏斗之术,每一步都刚刚好踩在鼓点上,让人倍感振奋。 “一!” “刺!” “二!” “斩!” “三!” “杀杀!” 怒喝声不绝于耳,两卫的阵型也在鼓声中不断变幻,蔚为壮观。 太子在旁轻笑道: “父皇,京军虽然少历战事,但光从此次演武操练中看得出他们平日里训练有素,号令统一。 前几日儿臣巡查军营的时候那些军卒个个挥汗如雨,辛苦得很啊。” “嗯,确实不错。” 尘尧微微点头: “京军拱卫京畿,乃国之重器,他们辛苦点是应该的。 不过朕更想看看从北境调来的边军是何等气象。” 皇帝的目光向远处望了望,在校场外围摆着黑压压的骑阵,等虎贲卫操练完毕就该他们入场了。 “呵呵,不止父皇有此心,儿臣与文武百官也很期待啊。” 这句话倒是真心话,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重头戏乃是边军! “轰轰轰!” “演武毕!” “嚯!” 领军演武的周斌与徐圭二人站在最前方,身后乃是铺开阵型的一万虎贲卫军卒,经历一场操练的他们有些气喘,但目光很是高昂。 尘尧朗声道: “京军威武!” “陛下威武!” “大凉威武!” 高喝声直冲云霄,仿佛连头顶的白云都被冲淡了几分。 虎贲卫渐次从两边退场,尘风再度挥舞令旗,怒喝一声: “边军演武!” 不管是文武百官还是京城百姓都下意识的踮起了脚尖,翘首以待。 能正面击败北燕骑军的边军到底是什么样子? “轰隆隆~” 人未至,声先起。 马蹄声骤然轰鸣! 第509章边军出场 “隆隆~” “轰隆隆!” 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颤动,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得多少战马奔腾才会有此等景象? 两支骑军同时映入眼帘。 一支全军尽披银色甲胄,人手握着一把弓弩,身后的银白披风随着战马的起伏上下跃动,银光闪闪; 另一只黑甲在身,三千骑尽为黑马,宛如黑云压城,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两营骑军三百人一排,组成了足足十排的厚实阵型,光是他们前冲的势头就已经让全场变色。 万马奔腾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就是凤字营与望北营吗?” 尘尧已经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听说平北将军一开始就是以凤字营起家,每逢大战必有死战二字响彻云霄,颇有大凉铁骑当年的风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还有这支望北营,朕听兵部姜大人说望北营中多北荒籍军卒,面对燕人往往死战不退,甚是勇武。” “父皇圣明。” 齐王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肢: “这支凤字营与望北营足以与燕军骑兵一对一野战而不落下风,战力惊人!” 太子见齐王开口,赶忙跟着说道: “现在凤字营隶属琅州卫、望北营则划归了雍州卫,都是两州的精锐主力,此次两卫精锐齐出,顾将军也算用心了。” “好啊,很好。” 尘尧的目光微微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驾!” 本来与凤字营并排前行的望北营突然加速,疾驰向前,在拉出一箭之地的距离后齐齐将手中的军旗插在了地上,旌旗随风而动。 百姓与群臣都好奇起来,这是要做什么? 下一刻凤字营全军搭箭上弦,弯弓如满月。 “放!” “嗖嗖嗖!” 数千支利箭腾空而起,笔直砸向了那些军旗。 眼尖之人就会看出,凤字营射出的羽箭刚刚好命中那些军旗的旗面,准星极好。 这一手直接将全场都给镇住了,随即便是漫天的喝彩声: “彩!” “好!” 顾思年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两卫边军可不止是白羽营会射箭,凤字营的骑射功夫同样不赖。 操练完骑射之后便是两营兵马拉开距离,手握长矛开始对冲。 “轰隆隆!” 在旁观之人的眼中就像是两波巨浪即将撞在一起,声势骇人。 “死战!” “喝!” “砰砰砰!” “当当当!” 两营兵马自然不可能是真打,而是排成一列列纵队互相穿插,同时手中长矛不断飞舞,碰撞在一起,给所有人一种亲临战场的感觉。 尤其是林易槐与安建这两位主将最为亢奋,竟然玩起了捉对厮杀。 林易槐一人一枪率先出招,大笑道: “老安,接我一枪!” “哈哈哈,放马过来便是!” “喝!” “当!” 两名虎将狠狠地一记对拼,手臂都是一颤。 “哈哈哈,好枪法!” 安建大笑出声,还手就是一枪: “该你接我一枪了,这么多人看着,可别丢人噢!” “来吧!” “哈哈哈!” “砰!” 两名主将打得是不亦乐乎,后方那些军卒更是玩得尽兴,他们还是第一次与同袍与真枪搏斗,不过出手间都有分寸,绝不会伤了对面分毫。 但这一场对冲看得老百姓是心惊肉跳,几千匹战马狂奔,但凡是磕着碰着都得丢半条命,这些人竟然还敢玩枪? 一轮“凿阵”之后,两营接着开始操演阵型,从分进合击到小股出动,阵型变幻行云流水,毫无瑕疵。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只有当过兵的才知道骑军阵型能做到这样是何等的可怕,六千人毫无差错,严丝合缝。 百姓们看呆了,心中更是无比雀跃。 以前都是边军孱弱、不堪一击,可他们眼前的六千边军是何等的雄壮? 宋慎如目光怔怔然,他在朝廷当了这么多年的文官,也参加了两次演武,京军乃至五军都督府的兵马他也多次见过,但从未见过这样的精锐。 他终于明白,顾思年的底气何在。 在演武场外围,凌儒勤与徐圭、周斌三位将军都在观看边军操练,周斌的眼神中带着无比凝重,扪心自问,他的虎贲左卫绝没有如此战力。 若是在战场上碰见这两营兵马,怕是整支虎贲卫都要被吃掉。 文武百官指指点点,各自发表着自己的意见,无一例外都被边军的表现镇住了。 尘尧的目光越发振奋,突然来了一句: “太傅大人,您看这两支边军如何?” 突然被陛下点名,司马仲骞不急不缓,轻声道: “边军声势之雄壮确非京军可比,到底是从战场上磨炼出来的铁血军卒,微臣甚至能感受到一股杀气冲天而起。 还是陛下独具慧眼,用了顾将军这样的年轻俊杰。 假以时日,这支兵马真能击败燕军。 陛下洪福,大凉洪福!” 老太傅都开口了,其他的臣子岂能干站着?全都弯腰行礼,朗声喝道: “陛下洪福,大凉洪福!” “哈哈哈!” 皇帝陛下放声大笑,老太傅司马仲骞的眼眸却在微微闪烁,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台下的顾思年。 “轰隆隆!” “杀!” “喝喝!” “嚯!” 两营边军的操练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震耳欲聋的怒喝声一声高过一声,直击所有人内心深处。 演武罢,两营兵马并未离去,而是如同先前的虎贲卫一样列阵在观兵台正前方,巍然不动。 站在尘风身后的顾思年朗喝一声: “行军礼!” “轰!” 六千人同时单手握拳砸在胸甲之众,怒喝道: “参见陛下!” “凤字营!” “日月山河永在,边军英魂不朽!” “望北营!” “大丈夫岂可怯懦苟活,边军郎自当望北而死!” 一道道响彻云霄,两营精锐先后高呼口号,全场为之一振。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势震天,军威动地。 六千铁甲巍然而立,端坐马背,目光昂然的看向高台上的皇帝陛下。六千骑往这里一站,不管是京军还是禁军,全都黯然失色。 他们的目光中带着憧憬,希望能在大凉军旗之下攻入北荒,收复失地。 其实顾思年知道,只有展现出边军最强的一面,才能让陛下心潮涌动,从而有出兵的意向。 尘尧的目光中满是雀跃,喃喃道: “这支边军,可用啊~” 第510章暗流涌动 万众瞩目的演武总算是落下帷幕,丰西大营的上空似乎还回荡着精锐兵马的怒吼声。 这一次可算是让文武百官开了眼,什么叫边军精锐,什么叫百战老卒。 凤字营与望北营的威名很快就会从那些百姓的口中传遍京城。 不过皇帝的銮驾并未返回京城,而是要在丰西大营停留几日,巡视各营。 日暮黄昏,小六子与宁铮照例带着一队亲兵在营中巡逻,不敢有丝毫懈怠。 皇帝的行营在大营最深处,而顾思年、凌儒勤、周斌等人的帅帐在环绕四周,最外围才是各军的驻地。 亲眼目睹过边军雄风的宁铮极为兴奋,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头,你说那些骑兵怎么能将箭术练得如此之准?弓弩一搭一放就射了出去,半点也不停,刚刚好射中靶心。 乖乖,这得练多久啊。” 宁铮边说边摆出了一个弯弓搭箭的姿势,这些日子他也在苦练箭术,自认为做不到那般地步。 “还有还有,我看骑队行进间分毫不乱,配合极为默契,这还是人能练出来的吗? 还有还有,那一声声怒吼真是霸气十足,我都看呆了。” 宁铮就像个小迷弟,对凤字营、望北营充满了敬意。 “哈哈哈。” 小六子被逗得哈哈大笑,拍了拍宁铮的肩膀: “你知道吗,这不是练出来的,而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没有鲜血的浇灌可做不到这种地步。 不过你放心,等哪天你去了战场,经历过几场恶战也会成为边军最勇猛的汉子!” “我?我也可以吗?” 宁铮有些憧憬。 “当然可以!哈哈哈!” 小六子很喜欢这个宁铮,头脑聪明、心思活泛,跟在自己身边没少出主意。 “嘎吱嘎吱~” 两人正在闲聊,迎面突然驶来一支车队,六七辆平板车逶迤而行,车上满载木桶。 “等等!” 小六子当即把这队人给拦住了: “哪一营的兵马?运的是何物?” 小六子的突然出现让对面一愣,表情似乎有些古怪,领头的都尉赶忙说道: “这位将军,咱们是虎贲左卫周将军麾下,车上装的都是水桶。 天气炎热得很,不得多补充些饮水吗。” 换做以前虎贲左卫见到边军可没这么客气,不过演武之后他们对两边的差距有了一个清醒的认知,不敢再出言不逊。 “饮水?都要拔营后撤了还要补充饮水?” 小六子与宁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一抹疑惑。 “打开,我要检查!” 小六子平静地说了一句:“这里离陛下行营太近,不能马虎大意。” “这,这不太合适吧。” 都尉的脸色一黑: “将军隶属边军,咱们是虎贲左卫……” “查一下又无妨,莫不是你们心中有鬼?” 小六子微微一笑: “不让我们查也行,我可以去叫禁军过来,你们在这等着。” “哎哎哎将军说笑了。” 都尉满脸陪笑,拽住了小六子: “这么点小事哪用得着惊动禁军,将军只管查便是。” 都尉一招手,身后的军卒赶忙打开了几只木桶,正如他们所言,里面装的都是从京城运来的清凉泉水,凉气扑面而来。 不过他们打开的都是最外侧的水桶,里面的则不知道是什么。 小六子看在眼里并未吱声,只是伸出手顺着木桶往深处一点点摸去。 当他手掌往里伸的时候,都尉的表情明显变得有点不太自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住了开口的冲动。 过了一会儿小六子抽回了手掌,用一种古怪的笑容看向都尉。 宁铮的眉头一挑,用一种疑惑的眼神重新看向了那些木桶。 “咳咳。” 那人讪讪一笑:“将军,有什么不对吗?” “没事,没问题。” 小六子手掌一挥:“确实都是泉水,走吧,别耽误了将士们饮水,这天闷得很。” “的嘞,谢将军!” 都尉如释重负,一招手带着车队向己方大营行去。 宁铮鬼鬼祟祟地凑到小六子身边: “头,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跟着小六子混了这么久,自然能察觉出小六子的表情变化。 小六子将手掌靠近鼻子处嗅了嗅,冷哼一声: “果然是火油,我们走!” …… “唔,舒服,演武总算是结束了。” 顾思年伸了个懒腰,一脸惬意地往椅子上一靠,这两个月可把他累得够呛。 第五南山呵呵笑道: “这次边军可是出尽了风头,你没听到底下人是怎么议论的,言必称边军威武!” “哈哈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顾思年大笑一声: “咱们要做的就是让陛下明白,收复北荒,我们是有胜算的! 还有,这次演武期间没有出半点乱子,尘风这件差事办的漂亮,估计陛下又要赏赐了,哈哈!” 以往尘风不受皇帝待见,但毕竟是亲儿子,只要适当的展现出能力,一定可以受宠! “能出乱子就怪了。” 第五南山白了他一眼: “咱们的人到处巡逻,城内还有安凉阁四处打探,稍有风吹草动咱们就能收到风声。” “哈哈哈!” “将军!” 小六子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神色凝重: “属下有要事禀报!” 顾思年的笑声戛然而止,愕然道: “说,何事?” “刚刚卑职带兵巡逻,意外撞见了虎贲左卫的兵马,发现他们在私运火油!” 小六子一字不落的将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火油!” 顾思年蹭的一下就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演武已经结束,大军很快就要开拔,这时候他们囤积火油干什么?” 第五南山眉头微皱: “这个周斌,该不会是想在最后生些事端吧~” “还真不是没有可能!” 顾思年目光一颤。 这些天他为了防止有人闹事,一直命人严加巡逻,本以为演武结束可以松口气。 现在看来,怕不是有人趁着各营放松警惕,要搞事情? “将军!” 又有一名亲卫迈步入内,沉声道: “太子派人传信,说是晚点时候请将军一叙。” “太子?” 顾思年眉头紧锁: “太子好端端找我干什么?” 第五南山略加思索,冷声道: “将军,你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 咱们这刚发现周斌私运火油,东宫的传召就到了。 有这么巧?” 一股阴谋将至的气息笼罩在几人心头。 顾思年眉头一挑: “太子那边我去一趟,南山你去找凌老将军,就说……” 第511章纵火 夜幕漆黑,空气中满是沉闷与燥热的味道。 丰西大营中火光点点,往来巡逻的士卒昼夜不停,目光凌厉地四处扫视,确保圣驾的安危。当然了,在这些禁军眼里没人有胆子敢在天子眼皮底下闹事。 上万军卒拱卫皇帐,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窸窸窣窣~” 军营某处响起了一阵细微的杂声,几十道黑影鬼鬼祟祟地钻出夜色,蹲在了围墙边缘,一双双眼眸在黑暗中来回晃动,生怕被人察觉。 这些人的手里全都抱着枯草、火油等物,脚步轻便,一看就知道没安好心。 “到地方了,就在这儿停下吧。” 为首一名将军压了压手,几十号黑衣人全都蹲了下来,藏身于夜色之中。 此人赫然便是那日与林易槐起冲突的虎贲左卫牙将郭亮,身边几十号人全是他的亲兵。说来也是奇怪,这些人没穿虎贲左卫的甲胄军服,而是清一色的紧身夜行衣。 他们所处的片军营属于顾思年所部的驻地,只不过因为地点偏僻,罕有人至,就连巡逻的士卒都看不见一个。 最关键的是,此地离皇帝的行营很近。 虎贲卫的驻地离顾思年的军营本就隔着不远,两营之间其实跨几步就到,鬼知道他们怎么会在半夜偷偷地溜进来。 郭亮瞪着双大眼睛四处张望着,确定无人之后低声道: “动手吧,将这些干草都给本将军铺开,然后洒上火油!” “咕噜~” 挨着郭亮的一名亲信小心翼翼地问道: “将,将军,真的没问题吗?前面可就是陛下的行营,咱们在这纵火,被发现了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几十人的眼眸畏惧地看向前方,火光摇曳的位置就是尘尧的皇帐,灯火通明,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怕什么,深更半夜的谁知道是咱们放的火?” 郭亮一瞪眼,随即嘴角勾起一抹阴笑: “再说了,这里可是平北将军的驻地,他的地盘起了火,惊扰了圣驾,与我们何干?” 那日郭亮被林易槐当众羞辱一直怀恨在心,他恨的不仅是一个林易槐,还有顾思年,乃至整个北境过来的边军! 这个仇要是不报,以后他还怎么在虎贲卫混下去? 四周的亲兵面面相觑,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万一被查出来命就没了啊! 郭亮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头说道: “我说你们这群人怎得这么胆小?还想不想升官发财,还想不想衣锦还乡了?箭在弦上了还想着当缩头乌龟?现在就是想收手都来不及了! 我告诉你们,周将军可是说了,只要此事办成,所有人官升两阶,黄金十两!十两黄金啊,你们当一辈子大头兵都挣不出这么多银子! 回家娶妻也好,去青楼找几个娘儿们去火也罢,这笔银子足够你们花的了!” 随着郭亮一顿利诱,这些亲兵总算是心动了,恶狠狠地点了点头: “成,干了!” “动手吧,别磨蹭了。” 几十号人手忙脚乱的将干草铺在了地上,一捆捆地摆好,然后将随身携带的火油尽数倒在了上面,空气中顿时飘起了一股油腥味。 郭亮的眼中闪过一抹狰狞,离这里不远处就是禁军的马料场,只要这边火起,禁军的马料场就会顺势被点燃,到时候整座行营都会震动。 圣驾受惊,顾思年还有得跑吗? 还有一个演武主官尘风,同样吃不了兜着走! 待所有人全都搞定之后,郭亮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火折子,顺势一擦便有火光跃动: “顾将军,这次你死定了!” “嗖!” 正当郭亮准备将火折子扔在前方那堆干草上的时候,黑暗中有一支利箭陡然射出,刚刚好射穿了他的手腕。 “噗嗤~” “啊!” 哀嚎声瞬间响彻夜空,应声落地的火折子也刚好落在了那堆干柴上,火势腾得一下就烧了起来。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箭雨不断飞出,郭亮那些个手下接二连三的中箭倒地。 凌儒勤的冷喝声陡然在夜空中响起: “何方宵小敢私闯陛下行营!来人啊,给本将军拿下!” 这一刻郭亮的脸色无比惨白。 …… “太子殿下,顾将军到了。” “请,快快有请。”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顾思年在鄢轩甫的引领下走进了太子的行营,这位鄢大人好像候在这里许久了,专等顾思年。 “哎呦,顾将军客气了,到了本太子这里就不用拘礼了,快快请坐。” 尘洛昭笑着招呼顾思年坐下: “这阵子顾兄在丰西大营主持演武一事,辛苦了。” “殿下言重了,微臣只不过是给秦王打打下手,岂可贪天之功?” “呵呵,都有功劳,哈哈。” 尘洛昭笑道: “我刚从父皇那儿回来,陛下现在提起边军二字那是赞不绝口啊,顾兄想不想听听父皇是怎么说的?” “噢?” 顾思年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下官愿闻其详。” 尘洛昭背着手,一本正经地说道: “陛下金口玉言,称两营精锐乃多年来凉军未有之雄师,士气鼎盛、战力惊人,当为六镇边军之首! 顾兄,这样的评价可是极高啊,至少本太子从未听过父皇如此评价过一支军伍。 顾兄麾下能练出这样的兵马,实乃国之栋梁啊!” “殿下过奖了!” 顾思年苦笑道: “说句实话,这一年多下官都留在京城,士卒能操练成这样都是底下将军们的功劳,我顾思年啥都没干。” “哎,都有功劳,没有顾将军用人有方,哪来这些忠臣良将?” 尘洛昭笑呵呵地说道: “父皇说了,会重赏两营的将军们,同时可会犒劳军卒!” “那微臣就先替边军将士们谢陛下圣恩,也谢太子殿下的美言!” “哈哈哈,客气了顾兄。” 尘洛昭的笑声还未落下,营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仿佛有无数人头攒动。 太子与顾思年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鄢轩甫冷声喝道: “来人!” “卑职在!” 一名护卫亲兵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深更半夜的闹腾什么呢!” “失火,失火了,好像有贼人纵火,大火快烧到陛下行营那边去了!” “什么!” 几人的脸色豁然大变。 第512章纵火贼 “混账!” 一听大营起火危及陛下,尘洛昭拍案而起,怒目圆睁: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军营纵火,简直罪大恶极! 我这个六弟也真是,身为演武主官,也不是第一次办差了,竟然连军营的安全都保证不了,万一火势伤及父皇该怎么办! 待会儿见了他,我一定要好好批评他几句,这不是置陛下的安危于不顾吗?” 顾思年眉头一挑,内心冷笑。 真有意思,火情才刚开始,什么情况都还没搞清楚,责任就已经推到尘风头上了,这些台词就像是早就准备好故意说给他听的。 尘洛昭接连问道: “现在火势如何?是从哪里烧起来的?” “额。” 亲兵畏惧地看了一眼顾思年: “好像,好像是从顾将军军营中烧起来的,各营兵马正在赶去救火。” “顾将军的军营?” 尘洛昭陡然愣了一下,这和他计划不一样啊,他不是让周斌去尘风那儿放火吗? 随即这位太子爷就想明白了,这个周斌自作主张,想要连顾思年一起拉下水。 “哪里失火不重要。” 顾思年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 “贼人抓住没有?” “对,贼人抓住没有!本太子想知道是何人如此大胆!” 尘洛昭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嘴,但他知道一定没抓住,因为此事筹谋多时,十分隐蔽。 “额,好像抓住了,据说贼人纵火的时候正好被中都留守司凌老将军逮了个正着。” “什么!” 属下的回答让尘洛昭目瞪口呆,抓住了?抓了谁? 太子的脸色瞬间僵硬。 鄢轩甫的表情也不好看,眉头一下子就拧了起来。 “太子殿下,怎么了?” 顾思年满脸好奇: “抓住贼人不是好事吗?” “咳咳,确实是好事。” 尘洛昭讪讪地答道:“本太子只是好奇贼人是谁!” 亲兵答道:“贼人还不确定是谁,不过负责营中防卫的五军都督府以及禁军都赶过去了。 殿下放心,一定会抓住贼人,他们跑不了!” 这话听得尘洛昭双眼冒火。 跑不了?跑不了就完蛋了! 要不是顾思年在场,他肯定两个耳刮子扇出去了。 “殿下!” 顾思年沉声道: “微臣建议您立刻赶往皇帐,陛下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抓住贼人,自然会见分晓。” 鄢轩甫同样抱拳道: “顾将军说的是,还是先关心陛下的安危,再把事情弄清楚。” 老人一边说一边朝太子使眼色。 “好!” 尘洛昭有些心慌:“走,现在就去!” …… 等太子与顾思年急匆匆地赶到皇帐时,齐王与尘风两人已经提前一步到了,尘尧正随意地靠在龙椅上翻着书卷。 “父皇!” 尘洛昭瞟了兄弟俩一眼,翻身便跪: “儿臣听说有贼人纵火,火势连天而起,危及行营。 儿臣焦急万分,赶忙带人来救火,敢问父皇龙体圣安?” 太子爷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与不安。 “没事,朕不是好好的坐在这儿吗,慌什么。” 尘尧眉头微皱: “不就是失火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是太子,要注意仪态! 起来吧。” 好心过来问安却被说了两句,太子爷心头发紧。他赶忙站起身,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儿臣听说是有贼人故意防火,敢问抓住人了吗?” 现在太子爷已经无心去陷害尘风了,满脑子都在想会不会露馅。 “回太子殿下。” 尘风抱拳道:“已经抓住了,凌将军正在押人过来。” 抓住了,三个字让尘洛昭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启禀陛下,凌将军求见!” 帐外禁军的身影刚好响了起来。 “宣!” “诺!” “微臣中都留守司指挥使凌儒勤,参见陛下!” 凌儒勤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还有两名甲士抓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影走了进来。 不过此人早已吓得脸色苍白,两腿发软,要不是甲士架着他早就瘫在地上了。 手腕处也包着厚厚的绷带,鲜血还在一点点往外渗,模样极惨。 别人不认识他,顾思年可是眼熟啊~ “免礼吧老将军。” 尘尧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 “这就是纵火的贼人吗?” “回陛下,正是他带兵纵火!” 凌儒勤面无表情的说道: “此人隶属虎贲左卫,官任军中牙将,名为郭亮! 郭亮率麾下亲兵三十余人偷偷潜入顾将军所部驻地,用干草、火油纵火,人赃并获。 现在火势已经控制,请陛下无忧。” “扑通。” 郭亮跪倒在地,哀嚎道: “陛,陛下饶命,饶命啊!” 郭亮直到现在都想不通,怎么五军都督府的人就这么巧守在那儿,把自己给逮住了。 但这些已经无关紧要,自己的项上人头才是最重要的。 一听是虎贲左卫的人,尘洛昭心头一颤,缩在袍袖中的手在微微发抖。 就这么件小事也能被抓住? “郭亮,你好大的胆子!” 尘风迈前一步,厉声喝道: “军营纵火是多大的罪名你不知道吗! 而且还故意藏身于顾将军的营房纵火,莫不是想栽赃陷害? 说,是何人指使你这么做的!” 郭亮欲哭无泪,跪在地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尘尧没有说话,就这么斜靠身子看尘风审问犯人。 “不说?” 尘风站在郭亮的身前: “陛下皇帐就在营中,你故意挨着行营防火这是偷袭圣驾,是造反! 你区区一个牙将,有这么大胆子? 诛九族的大罪,我劝你就不要自己一个人扛了,你郭家有多少人头够砍? 现在老老实实的交代出幕后主使,陛下说不定还会法外开恩。 说!” 最后这一个说字咬得极重,郭亮浑身发抖,往地上一瘫: “是,是周将军。” “周将军?说清楚,是谁!” “周斌周将军!” 郭亮面如死灰,除了招供出周斌,自己也没别的办法保命了。 周斌! 指使郭亮纵火的竟然是虎贲左卫中郎将周斌! 大家脸色齐变,全都看向了皇帝。 顾思年的嘴脸勾起一抹冷笑,跟他都,周斌还嫩了点! 凌儒勤就是他让人找来的,为的就是把这群人一网打尽! 尘尧的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去,把人抓过来。 朕倒想看看他为何要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第513章背后主谋 皇帐中寂静无声,时间一点点流逝,他们在等此案的背后主谋。 每个人的眼珠子都在咕噜咕噜直转,各有各有的小心思,但其中最紧张的就属太子爷了,每一刻对他来说都极为漫长。 尘洛熙就在背后盯着他,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这位大哥有些慌乱。 “带人犯周斌!” “跪下!” “扑通!” 两名凶神恶煞的禁军终于将五花大绑的周斌给押了过来,双手一摁就将他摁倒在地。 这位从三品中郎将虽然没像郭亮那样大呼小叫、连声求饶,但脸色也很是苍白,目光中多了一股无助。 他知道从现在起,生死就听天由命了。 “周斌!” 尘风冷声喝道:“你可知罪?” 周斌先是用极为怨恨的看了一眼顾思年,随即颓然的低下头: “末将,知罪。” “你何罪之有?” “指使属下纵火焚烧军营,危及陛下。” “这么说你承认郭亮一行人的所作所为是你指使的了?” “是!末将死罪!” 周斌极为痛快的就认罪,让所有人都觉得这案子破得也太简单了。 尘风用一种询问的目光看向了皇帝,尘尧缓缓起身,面无表情的问道: “你是军中武将,该知道纵火是死罪。 朕想问问,你为何这么做?嫌命长?活够了?” 周斌跪在地上,沉默许久才说道: “末将麾下曾与顾将军所部起冲突,比武落败,颜面尽失,心有怨恨,所以出此下策栽赃顾将军。 臣死罪!” “冲突?” 尘尧有些疑惑,尘风赶忙凑上前去,轻声解释了一遍。 “怀恨在心?蓄意栽赃? 好好好!” 尘尧都被气笑了: “堂堂虎贲卫中郎将,对待同袍心胸竟然如此狭窄! 无非就是底下军卒有些火气起冲突罢了,既然已经通过比试解决,那此事就算了了,何至于纵火焚烧军营! 混账东西!” 周斌就这么磕头伏地,不敢答话。 “朕只问你一遍。” 尘尧冷声道: “指使手下纵火焚烧军营究竟是想栽赃顾将军还是另有隐情? 换句话讲,你背后还没有主使? 只要你老实说,朕保证,给你一条活路。” 凌厉的眼神看着周斌的后脑勺,就像要把他的脑子剖开看个究竟。 躬身站在后面的尘洛昭双腿已经有些发软,神色虽然正常,可顾思年能从他的眼眸深处看到恐惧。 所有人都在等周斌的答复。 “呼~” 周斌直起腰,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样太子殿下,随即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脑门重重的往地上一磕: “此事确实是罪臣一人所为,绝无背后主使。 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赐罪!” 给周斌十个胆子都不管将尘洛昭供出来,他知道要想活命,只有咬紧牙关,看太子会不会出手相救。 尘洛昭心中悬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一些。 “哼!” 尘尧眼神一寒: “有没有背后主使,你说了还不算。 来人,给朕押下去,好生看管!” “诺!” 禁军就像拖死狗一样把周斌弄了出去,尘尧则转头看向几名臣子: “你们觉得,周斌所言属实否?” 尘洛熙最先站了出来: “父皇,这位周将军平日里在京军武将中也算是性格沉稳,不像是一时冲动敢如此大胆的人,再加上事关父皇安危,此事还是应该要好好查一下方才稳妥,不能随便结案。” “嗯~有理。” 尘尧点了点头:“那该派何人查案呢。” 太子心中那叫一个慌啊,万一查案的差事落到尘洛熙头上那麻烦可就大了,赶忙说道: “父皇,还是交给儿臣来查吧,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尘洛熙紧随其后: “父皇,太子殿下日夜操劳国事,也辛苦的很,此案倒不如交给儿臣来查。” “哎,不妥。” 尘尧摆了摆手: “毕竟是军中的事,你们两个人用不着掺和,还是交给武将来查吧。这阵子风儿忙于演武一事也累了,忙不过来,朕觉得此案就交给顾将军吧。” 太子的眉宇挑了挑,交给顾思年来查也不是不可接受,便不再吱声。 顾思年愕然抬头,苦笑道: “陛下,恕臣直言,刚刚周将军可是言明是在陷害微臣,若是微臣真查出来什么来,未免有蓄意报复他的嫌疑。 为了避嫌,还是请陛下另择贤明?” “不用。” 尘尧笑道: “当初顾书砚成为春闱的会元,顾将军主动避嫌,说明爱卿并没有私心,朝臣之中对你也是赞不绝口,朕相信你。 不管此案你查出什么结果,朕都信! 只有一点,一定要将心怀不轨之徒全都挖出来!” 见皇帝都这么说了,顾思年只好躬身抱拳: “微臣领旨!” …… 众人离开皇帐,各自退去,太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故意慢了几步走在顾思年身边,轻笑道: “顾将军,咱们刚刚还没聊完,要不去本殿下帐中接着聊?” “殿下既然相请,微臣自当从命。” 顾思年一伸手: “殿下请!” “顾兄请!” 两人一前一后缓步前行,并未有什么言语,双手背在身后的尘洛昭眼眸微凝,不知在思考什么。 没一会儿两人就走进了尘洛昭的大帐,鄢轩甫早就等在了这里,消息灵通的他已经提前一步知道了皇帐中所发生的一切,见到顾思年一起走进来他还微微愣了一下。 尘洛昭朝他使了个眼神,随即笑道: “纵火焚烧军营、危及陛下安危可是大罪,父皇将此案交给顾兄,说明对顾兄是无比的信任啊。 不知顾兄打算从何查起?” “暂时还没有头绪。” 顾思年笑道: “莫非殿下有什么指示?” “我?我哪有什么好主意,这不是想听听顾兄的想法吗,呵呵。” 鄢轩甫端来几碗凉茶: “满朝都说顾将军心思机敏,一定会有好办法的,若是想不出来咱们先喝完凉茶解暑,这天下热得很啊~” “是吗?” 顾思年随手端起一杯凉茶慢慢晃悠着,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 “刚刚在皇帐之中,殿下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自然啊~” 尘洛昭心头一紧: “顾兄这是何意?” 顾思年举起凉茶一饮而尽,直视着尘洛昭的眼眸: “若是下官猜得没错,周斌背后的主使应该是太子殿下吧?” 第514章结盟 指使周斌纵火焚烧军营的是你! 顾思年短短的一句话让太子与鄢轩甫全都愣住了,尘洛昭讪讪笑道: “顾兄说笑了不是,呵呵,怎么可能是我呢? 这种玩笑可不能开啊。” 顾思年背着手有条不紊的分析道: “周斌虽然与我有怨,但还不至于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背后要么有更深的原因,要么是有人撑腰。 陛下给了他开口说话的机会,但他依旧死咬着牙关不松口,说明什么? 说明背后的那个人他得罪不起,或者说他觉得只要自己闭上嘴,那个人就能救出他。 有这种能量的人可不多啊,要么是齐王,要么是太子殿下您。” 尘洛昭反问了一句:“那顾兄缘何认定就是我?” “因为周斌的一个眼神!”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说道: “他在认罪之前用余光看了一眼太子殿下,这是人的本能反应,说明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殿下身上。 我说的对吗?” 尘洛昭的表情越发僵硬,低头不语。 “殿下不说话那就代表微臣猜错了。” 顾思年装模作样的躬身行礼: “那还请殿下恕罪,就当这是下官的胡言乱语。 微臣这就回去详查,定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言罢,顾思年便转头往外走,刚走到营门口太子殿下的喊声就响了起来: “顾兄留步!” 顾思年停住脚,转过头: “怎么,殿下有话要说?” “唉,顾兄果然聪慧,心细如发。” 尘洛昭苦笑着摇了摇头: “没错,此事是我指使的,不知顾兄愿不愿意好好聊聊?” “当然。” 顾思年微微一笑,重新坐了下去。 见顾思年坐下,尘洛昭与鄢轩甫顿时松了口气,太子轻声道: “顾兄,我尘洛昭先对天发誓,绝无心加害陛下!” “我知道,殿下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怎么可能会害陛下呢。” 顾思年很随意的说道: “朝野上下都知道殿下与齐王在争斗,而最近六殿下与齐王又走得很近。 若是下官没猜错,太子殿下是想通过军营失火案让陛下对六殿下生疑,从而降罪于他吧?” “没错,顾兄一语中的啊。” 尘洛昭坦然承认: “不过我想说的是,在顾兄驻地放火纯粹是周斌自作主张,绝不是本殿的意思,还望顾兄不要因此心生不满。” “呵呵。” 顾思年笑了笑: “若是下官真的心生不满,此刻就不会坐在这里与殿下闲聊了~” 太子与鄢轩甫对视了一眼,顾思年话里有话啊~ 尘洛昭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沉声道: “既然顾兄坦诚,那我也不扭扭捏捏,就实话实说了。 我虽贵为太子,但这么多年来地位一直不稳固,齐王始终蠢蠢欲动,心怀不轨,父皇又对其多有宠爱。 我难啊。 若是放在以往,六弟投靠齐王我绝不会当一回事。但今时今日不同了,他是三珠亲王,越发受父皇的信任,再加上他从军多年,在军中颇有威望。 他倒向齐王府,对东宫来说无疑是个祸害!” 顾思年缓缓点头: “我明白,所以殿下想说,你急需在军方寻求助力,以制衡六殿下与齐王?” “没错!” 尘洛昭的语气逐渐凝重: “纵观朝堂上下,值得本太子另眼相看的武将唯有顾兄一人,若是顾兄不弃,日后你我便是至交,以兄弟相称! 兵部也好,户部也罢,只要能帮得上顾兄的地方本太子一定倾力相助,保你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绝不会止步于一个平北将军! 而你要做的就是替我镇住军方,至少压制住齐王府一派的势力!” 顾思年的目光微微闪烁了几分,似乎有些异动,还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古怪的笑容: “太子殿下,下官可是边军武将啊,你我私下结交在陛下眼里可是大忌。” “顾兄,话已说到这儿就没必要扭扭捏捏了。” 尘洛昭的拳头微微握紧: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很多人会渐渐老去,包括陛下。 但是你还年轻,本殿也年轻,日后大有可为。 顾兄胸怀大志,心中难道没有一番宏图想要施展? 我知道你与尘风有过命的交情,但他终究只是个六皇子,日后永远也登不上大位,更帮不了将军什么。 但是我可以! 而且我不是要招揽顾兄成为东宫的下属,你我之间就是盟友、朋友一般的关系,我绝不会强求顾兄去做什么。” 尘洛昭直视着顾思年的眼眸: “顾兄若是有意,你我可以联手,若是无意,那出了这顶军帐你我便还是朋友,就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 顾兄自己选!” 顾思年沉默许久,缓缓抬头: “顾某何德何能,能得殿下如此赏识啊。 我是凉朝的将军,是陛下的臣子,不敢说日后听凭东宫之意行事,但是殿下放心,我顾思年永远不会站在东宫的对立面。 若是日后齐王欲行不轨,我也一定会站出来! 联手,未尝不可!” “好,顾兄痛快!放心,日后东宫会坚定站在将军的背后!” 太子大喜过望,顾思年能说出这句话就够了! “咳咳。” 鄢轩甫轻咳了几声: “顾将军,那周斌的案子?” 太子也看向了顾思年,很明显,既然已经是同伴,那顾思年总得拿出自己的诚意来吧? “我有两策,助太子殿下脱困。” 顾思年伸出了两根手指: “第一,太子殿下应该知道周斌与原雍州总兵屠震是故交,但这一层关系知道的人很少。 屠震是什么人?是反贼! 若是能从周斌的营中搜出几封私通屠震的书信,那此案的性质不就变了? 纵火可就是成了叛国。 屠震在前线被杀,与我多多少少有关系,反贼一心复仇,合情合理。” “对啊!” 太子爷目光一亮,嘴角勾了起来: “就算搜不出来也没关系,书信嘛,是可以伪造的,呵呵。” “殿下英明! 至于第二策嘛,案子虽然是我来审,但负责看押周斌的是禁军,等回了京城就会移交给大理寺。 大理寺可是殿下的人,周斌私通反贼,蓄意陷害当朝武将,自知罪大恶极,畏罪自杀,是不是也很合理?” “妙啊!” 尘洛昭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朗声一笑: “顾兄,谢了!” 第515章纵横捭阖 昏暗、肮脏、潮湿的牢房里,周斌目光呆滞地靠在墙角处,手脚都带有镣铐。 短短半个月,他就从威风八面的虎贲卫中郎将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死囚。 这么多年来他在官场上一直顺风顺水,从山顶跌落谷底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一开始他被关押在丰西大营,顾思年来审过他两次,答案无一例外都是无人指使,纵火案乃他自己所为。 这两天他被转移到了大理寺天牢,心中总算燃起了一点点希望。因为他知道大理寺是东宫一派,眼下能救他、有理由救他的也只有太子了。 门口偶尔有几名狱卒走过,周斌就怔怔的看着地板,不声不响。 “嘎吱~” 牢房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名浑身笼罩在黑衣内的人影缓步走了进来,手中还拎着一个木盒。 不速之客让周斌茫然的抬起头来: “你是?” “周将军这些天受苦了啊~” 黑衣褪去,鄢轩甫那张苍老的面庞映入眼帘。 “鄢大人!” “末将,末将见过鄢大人!” 周斌喜出望外,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努力的行了个礼,镣铐一阵乱响。 “唉,不想此事弄到今天这般地步。” 老人叹了口气,打开木盒,里面是几盘精美的菜肴,香味顿时扑鼻而来。 鄢轩甫不急不缓地将美味摆好,还给周斌倒了一杯酒: “这都是太子殿下吩咐我带来的,知道牢中的日子不好过,将军得好好将养身子。 这里毕竟是天牢,殿下出入不便,只能老夫代为来一趟,还请将军理解一下。” “末将明白!理解!” 周斌咽了口口水,眼珠子都直了。天牢里的菜实在是难以下咽,早给他饿得饥肠辘辘。 “吃吧,边吃边聊!” “诺!” 周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抄起鸡腿就往嘴里塞,也不用筷子,直接上手,丝毫不顾仪态。 这辈子他头一次觉得这么饿。 “别光顾着吃啊,噎着了,喝口酒,这是东宫珍藏多年的美酒。” “末将,谢殿下!” 周斌竟然有些感动,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颇有武人的豪迈。 鄢轩甫喃喃道: “这次是咱们连累了将军,也算是不巧,正好被五军都督府的兵马撞见了。 太子殿下过意不去,不过你放心,殿下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将军再耐心等待些时日,快了。” 吃了个半饱的周斌目光一亮: “鄢大人可有妙计?末将别无他求,只想活着走出这座天牢!” 想要官复原职成为虎贲卫中郎将那是痴心妄想,能活下去已经是他最大的愿望。 “办法是有的,不过得借将军一样东西,才能成事。” 老人平静地说着,顺手又给他倒了杯酒。 周斌茫然抬头: “借一物?何物?”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一个阶下囚能有什么东西借给太子,还能救自己的命。 “当然是借将军的命一用!” 这句话并非出自鄢轩甫之口,而是又有一人走进了牢房。 “顾,顾思年!” 周斌目瞪口呆,瞳孔骤缩。 顾思年就这么施施然走了进来,与鄢轩甫并肩而立。 “鄢大人,他,这,这是。” “噗嗤~” 突然周斌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就喷了出来,染红了那些精美的菜肴。 “扑通~” 眼前一黑的周斌栽倒在地,接连吐出了好几口鲜血。 而鄢轩甫两人自始至终就这么看着,牢房外的狱卒也没有半点动静。 “你,你们……” 周斌终于明白了,今日鄢轩甫来不是救他的,而是要杀人灭口。 这一刻他只觉得满心苦涩,面带自嘲。 他忘了,那位可是太子,与其费劲吧啦的冒险救自己,灭口不是更简单的选择吗? 死人,才最可靠。 顾思年迈前一步,轻声呢喃: “你啊,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人~” “你!” “噗嗤!” 悲愤与耻辱交加的周斌又喷出一口鲜血,再无半点动静,临死前的眼神是那么的不甘。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 平北将军府里,第五南山握着一沓纸张翻来覆去地看着。 这是顾思年会同大理寺写出来的结案状纸,还有几份周斌与屠震的往来书信,言辞中隐晦地提到了通敌一事。 明天顾思年就会入宫结案,这些证据会摆在皇帝的案头。 “啧啧,有了这些证据,周斌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一个纵火案变成了通敌案,天王老子来了也翻不了身。” 第五南山好奇地抽出几张纸: “这些书信都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 顾思年白了他一眼: “有几份不痛不痒的是真的,至于通敌,那是东宫伪造出来的。” 那位鄢大人还真是深藏不露,一手书法连顾思年都叹为观止,伪造几封周斌的书信毫无难度。 “周斌在牢里死了,陛下会起疑心吗?” “应该不会。” 顾思年微微摇头: “东宫那边已经把现场伪造成了周斌咬舌自尽,谁来也查不出来。” 这么久以来顾思年在朝堂上学会了一个道理,这儿与沙场一样,步步惊险、你死我活。 仁慈不过是害了自己。 “周斌一死,东宫可就会把你当成自己人了。” 第五南山放下手中的书信,平静地说道: “尘风倒向齐王府,你与东宫联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啧啧,真是下了一盘大棋。 不知道能蒙这两位皇子多久。” “能装一天是一天。” 顾思年微微一笑:“至少现在,东宫会站在我这边,齐王会站在尘风背后。 若是我与尘风同时提出收复北荒,那太子与齐王都会附和。 三位皇子联手,总该能压司马仲骞一头了吧?” 自从上一次朝会之后,顾思年就深切感受到了收复北荒的阻力,而这个阻击就来自于司马仲骞父子以及司马家的门生故吏。 想要与他们旗鼓相当的在朝会上抗衡,太子与齐王一定派的上用场! 第五南山轻声道: “说到底,这些只是外因,真正能做主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当今陛下! 只要陛下坚定出兵的决心,司马家就翻不起浪!” “你说的对。” 顾思年负手而立,遥望向京城方向: “希望这次演武,能让那位陛下明白。 我大凉边军足以与北燕一战!” 第516章陛下心动 御书房的地面上又铺开了一幅巨大的疆域图,几乎占满了半个大殿。 尘尧背着手,在上面兜兜转转,目光始终在北境边关的位置徘徊。 “高渝,你知道朕在想什么吗?” 高渝眼珠子骨碌一转: “陛下是在想,何时才是收复北荒的最佳时机?” “呵呵,还是你懂朕啊。” 尘尧轻笑一声: “可是朕始终拿不定主意啊,以太傅为首的文官大多数都是主和。 想要开战,绝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 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高渝没有接话,就这么安静的站着,独留皇帝一人俯视凉朝疆域。 “陛下!凤安伯求见!” 小全子的轻喝声在殿门口响了起来。 “进来吧。” “诺!” “宣凤安伯顾思年入殿!” 顾思年缓步前行,离皇帝几步远的时候恭恭敬敬的跪拜行礼: “臣顾思年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前陛下命臣详查军营纵火案,案件已经查明,这是供词以及相关物证,请陛下审阅!” 高渝几步向前接过状纸递给陛下,尘尧一边看一边招了招手: “起来吧,别跪着了。” “谢陛下!” 顾思年安静的站着,半点不慌,这份状纸与物证完全吻合,任何人来了都看不出破绽。 “没想到啊,这个周斌竟然与当初的雍州反贼屠震有勾连,哼!” 两人来往的几封书信让尘尧面色微寒: “当初屠震身为雍州总兵竟敢通敌叛国,实在是罪大恶极!要不是顾将军当机立断、剿灭了反贼,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周斌看到你,估计是想替他这个老朋友复仇,所以才想出了纵火栽赃这么一条毒计。 朕就知道,他一定不是因为军营冲突才下此毒手! 借着此案揪出不轨之徒,也算是不幸中的的万幸了。 不然让他一直潜伏在京军内部,以后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皇帝的眉宇间带着怒意,京军的职责是守卫京畿,也是整个王朝的常备军力,出了这种人简直离谱。 “陛下放心,微臣已经派人去军中筛查周斌的心腹,绝不会让宵小之徒继续藏身军中。” 顾思年弯下腰肢,沉声道: “不过臣要向陛下请罪,就在昨日,罪臣周斌在大理寺咬舌自尽了。 臣看管不力,请陛下治罪!” “此事大理寺昨夜就已经报上来了,负责看管的是大理寺,将军何罪之有?” 尘尧的表情颇为柔和: “再说了,周斌本就犯了滔天之罪,畏罪自杀已经算是便宜他了,死就死了吧。 此案就这么结了,相关人等皆按律法处置,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不必留情,要从严处理!” “臣遵旨!” 顾思年轻声道: “陛下,那微臣先行告退了。” “不急,再留一会儿,朕还有话要和你聊聊。” “额。” 顾思年微微一愣: “陛下请讲,微臣听着。” “还记得这幅地图吗?” 尘尧兜兜转转,轻声细语: “此前你凯旋还朝,入宫见朕,在这里你提出了抵御北燕的上中下三策。” “臣记得。” 顾思年目光闪烁,皇帝突然提起这茬有何深意? “朕对你的三策记忆犹新啊。 下策是守,固守边关六镇,以高墙重镇阻挡燕军的马蹄; 中策是将防御重点像雍州、琅州一带倾斜,集中人力财力物力打造几支精锐骑军,做到攻守兼备; 上策是转守为攻,收北荒、入草原,全面压制北燕的崛起势头。” “陛下好记性。” 顾思年不轻不重的拍了句马屁: “三策的要点陛下短短几句话就讲出来了,微臣汗颜,自愧不如。” “哈哈哈!” 尘尧乐得笑了起来: “朕还是第一次听你拍马屁,有些不习惯。” “陛下说笑了,微臣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 旁边的高渝直翻白眼,好家伙,你拍个马屁还拍得大义凛然。 “哈哈哈,言归正传。 当时朕选了中策,这两年也命户部兵部尽力配合琅州、雍州两卫发展军备。 要银子给银子、要军械给军械。 因为朕觉得下策太死板、上策太急,唯有中策适合现在的大凉朝。 不瞒你说,朕这么做可是引得其他几卫总兵的眼红啊,私底下怕是骂了很多次朕偏心。” 顾思年就这么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 “说句心里话,十几年来边军孱弱,对外战事输多胜少,国库不知道赔了多少银子,我大凉的脸都快丢干净了。 不管是百姓还是朝臣,甚至是朕都觉得,边军根本不可能打赢北燕。 能保住北境不失已经是万幸,更别提收复北荒了。 但是这次演武,两营边军让朝堂上下知道,如今的两卫边军今非昔比了! 你是不知道啊,朕看到数不清的北境大马奔涌而过的时候是何等的心潮澎湃。 就连现在,朕的耳边都回荡着马蹄声。 铁甲铮铮、金戈大马。 我大凉曾经也是以武立国啊!” 尘尧的目光中有愤恨、有不甘,更有一丝对未来的憧憬。 其实这位皇帝的心中还是有宏图大志的。 顾思年壮着胆子: “臣斗胆多说一句,上策看似急,实则完全可行! 我大凉泱泱大国,厚积而薄发,战事一起民意汹汹,会越战越勇!” “朕承认,这条上策让朕心动了。” 短短的一句话让顾思年眼眸锃亮,强行按住内心的雀跃,沉声道: “陛下,两卫边军随时候命! 只要陛下圣旨一出,两卫将士定会拼死力战!扬我大凉国威!” 尘尧突然转过头来看着顾思年,笑着问道: “听起来顾将军很想打这一仗啊?” “是!” 顾思年坦然承认: “不是微臣穷兵黩武、好战争功劳。 而是因为在边关太久了,深知百姓疾苦。 北境六镇尚如此,北荒三州的人该怎么活? 唯有收复北荒,才能保边疆稳固!王朝兴盛!” 尘尧看着这张年轻而又坚毅的面庞,久久不语。 顾思年被看得心里发毛,您倒是吱个声啊? 尘尧顿了好一会儿才袍袖一挥: “你升任平北将军之后一直留在京城,没去北境看看两卫兵马操练的怎么样了。 这几天你就动身去边关吧,好好看看。 年前回京,告诉朕,打这一场仗你有几分胜算!” 第517章奉旨离京 太傅府坐落在京城西面,距离皇宫的位置不近不远。 四周街道宽阔,民居稀少,在喧闹的京城中尤显安静。 据说这片宅院乃是先帝所赐,四周不管是民宅还是商铺,地契全都是司马家的。 三朝老臣,格外显贵。 司马一家虽然是文官,但陛下特批可招募甲士五百,保卫太傅府的安全,圣恩殊荣。 府门巍峨、青石为底、高达数丈,两侧镶嵌着金边铜钉,门楣上悬挂着御赐的匾额,上书鎏金三字: “太傅府” 步入府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宽敞的前庭,大小道路皆由青石板铺就而成,两旁种着各种绿植,郁郁葱葱。 各式各样的珍奇花卉错落有致、花香袭人,假山池沼、小桥流水应有尽有,走进这座府邸就像是漫步于画卷之中,人间美好映入眼帘。 书房、花园、戏台、楼阁,府邸占地之广超乎想象,寻常人进来一定会迷路。 最让人震撼的莫过于司马家硬生生在府中挖出了一片人工湖泊,天晴时波光粼粼、蔚为壮观;若是小雨淅淅沥沥拍打湖面,那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一条小路从岸边直通湖心,那儿有一座湖心亭,乃是供人休息的地方。 府中有各种古朴陈设,屏风、几案、瓷器都透露着岁月的沧桑,这是一个大家族的底蕴和积淀。 司马仲骞年事已高,平日里很少走出府邸的大门,老人最喜欢待的地方之一就是那座湖心亭。 此时此刻老人就躺在太师椅上,眼眸微眯像是在小憩。 微微秋风吹拂,夹杂着清凉的水汽让人倍感清爽。 盛夏已过、凉秋将至。 司马羡不紧不慢地穿过湖面桥梁来到了湖心亭,轻声道: “父亲,宫里刚刚传来消息,说是平北将军顾思年奉召入宫。” “他和陛下聊什么了?” “暂时不知,当时殿下除了高公公没有留其他近侍。 不过陛下有旨意,让顾思年今日去一趟北境,巡视两卫边军。” “去北境?” 老人的眼眸终于睁开,略加思索一会儿之后喃喃道: “咱们这位陛下,终究是有些心动了啊~” 司马羡眉头微皱: “父亲的意思是,陛下真有收复北荒之心?” “你还看不出来吗?” 司马仲骞靠在太师椅上慢慢晃悠着: “年初国子监千人联名上书,提议收复北荒,虽然被陛下拒绝,但却升任杨奇为国子监祭酒,这相当于是认可了国子监的做法。 去年各地都有灾情,但今年却是个好年景,风调雨顺。 陛下已经让户部在筹措银两,充实国库,兵部那边也在修缮甲胄、囤积战马。 这些事情联合起来看绝不是巧合,更像是一种准备。 开不开战不一定,但至少陛下有些意动!” 别看老人足不出户,可朝中大事小事全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司马羡皱眉道: “陛下就看不出来北燕的强大吗? 开战若是打输了,燕人马蹄南下,中原烽火连天,受苦受难的不还是老百姓?” “咱们陛下自幼便有宏图大志,可不是寻常的庸碌皇帝。” 司马仲骞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看着陛下长大,知道他想要当一个开疆拓土的好君王。 于我大凉而言,数十年来的国耻就是北荒三州失陷,想要成为一代雄主,北荒是必须迈过去的一道坎。 之所以久久不动,无非是国力不济、有心无力罢了。 当初平陵王想要收复北荒,陛下为何拒绝? 可不是不想,而是因为陛下怕平陵王功高震主!危及皇位。 别忘了,平陵王姓尘。 今时今日不一样了啊,多了一个顾思年,冉冉升起的将星。 只怕在陛下眼中他是最合适带兵的人选。” “真不知道这个姓顾的从哪儿冒出来的!” 司马羡的语气中都是不满。 满朝皆知司马家主和,顾思年又是锋芒毕露的边军武将,似乎天生就是敌对的。 “罢了,盯紧点吧,看看接下来怎么发展。” 司马仲骞喃喃道: “告诉下面的人,这种时候一定要心齐。 能让陛下不开战就不开战,但若是阻止不了,也没办法。 圣意难违啊~” …… 梦回阁的顶层包房里尘风与顾思年相对而坐,今天还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礼部尚书宋慎如。 老人既然能出现在这个地方,就说明他与尘风还有顾思年的关系今非昔比了。 老人知道,若是有朝一日尘风能坐上帝位,肯定比太子与齐王要好得多。 尘风的眼中满是雀跃,兴致勃勃的说道: “父皇让你去北境巡视边军,一定是对收复北荒一事心动了! 这次演武父皇对边军赞不绝口,对边军的战力也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啧啧,好事,好事啊!” “呵呵,这还不止。” 宋慎如呵呵笑道: “前两天我撞见户部沈大人,他说户部今年来一直在筹措金银粮草,眼下户部差不多填补了去年的亏空。” “哈哈哈。” 尘风大笑道: “国库有钱粮、边关有雄兵,到时候看司马仲骞有何说辞阻拦!” “哎,殿下不能掉以轻心。” 宋慎如赶忙出声提醒: “司马仲骞是三朝老臣,父子两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根基深厚绝非殿下可比。” “宋大人说得对,咱们还是谨慎为好。” 顾思年沉声道: “有了上次前车之鉴,咱们下次再当朝提出收复北荒一定要慎之又慎! 争取毕其功于一役!让司马家都无力阻止!” “好吧好吧,听你们的。” 尘风话锋一转,眼珠子一转: “要不我去跟父皇说,与你一同去北境吧? 整日待在京城可闷死我了。” “你这不是胡闹吗?” 顾思年板着脸道: “你刚当上三珠亲王不久,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晃悠,让陛下另眼相加。 还想往北境跑?好日子过久了? 还有,眼下我暗中倒向太子,你与齐王走得近,你我之间不能频繁往来,以免引起他们两的疑心。 想要在朝堂上压制住司马一家,太子与齐王是不可或缺的助力!” 别看尘风是亲王,但在顾思年眼里他还是一个需要磨炼的年轻皇子。 “好吧。” 尘风耷拉下脑袋:“那你就安心去边关啊,京城交给我,有什么事我会多与宋大人还有南山商量。” “蒽。” 顾思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好久不回北境,有些想念黄沙滚滚的景象了。 如今的边军,该大变样了吧。” 第518章入琅州 秋季的北境边关远不如中原那么多姿多彩、景色宜人,放眼望去大多是一种枯黄的主色调。 天空不再像夏日那般蔚蓝如洗,而是被一层淡淡的灰黄所笼罩。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努力地想要给这儿带来勃勃生机。 路旁一颗颗粗壮的树干苍劲有力,他们在黄沙中艰难求生,日渐枯黄的树叶更添几分萧瑟。 黄沙才是这季节的主角,它们似乎从远古的沙漠深处被秋风唤醒,带着千年的孤寂与沧桑,肆意地在空中起舞、盘旋。 风声呜咽,与沙共舞。 黄沙漫天,遮天蔽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无垠的黄色与远处模糊的地平线,一切生灵都在这浩渺的黄沙之中显得渺小而孤独。 北境的沧桑寂寥在这一刻直击内心深处。 “驾!” “哒哒哒~” 十余骑快马在官道上疾驰而过,溅起一路黄沙飞舞。 小六子兴奋地说道: “将军,再有十余里路就能见到琅州城了,哈哈哈!” 第一次来到北境的宁铮瞪着双大眼睛到处看,他一直向往北境边关,对什么都觉得好奇。 在踏足琅州的那一刻他就嗅到了一股与中原截然不同的气息。 “快了,咱们很快就能到家了。” 顾思年欣慰一笑,慕清欢的面庞浮现在了脑海里。 想家了。 出了京城他们就一路紧赶慢赶,能不休息就不休息,总算是在几天前进入了琅州境内。 但顾思年并未第一时间直奔琅州城,而是先在琅州境内兜兜转转,看看州内的民生如何,毕竟离开近两年,心中一直挂念着老百姓。 好在一切都欣欣向荣。 自从慕晨沉排除万难推行租田令以来,境内大片荒地废地都得到了利用,能多产出不少粮食,琅州税赋近两年不断攀升,在户部那儿都引起了重视。 若不是慕晨沉恋家不愿离开,早该升官前往京城了。 顾思年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马鞭往前一挥: “也赶了挺久的路了,到前面歇歇脚吧,填饱肚子再走。入夜前应该能进城,咱们也不差在这一会儿。” “诺!” “驾!” “哒哒哒~” 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来往的行人客商不少,十几家挑着布帘的商贩在这架起了摊位做做小生意。 有茶棚、有酒肆、有面摊……这儿俨然就是一个小集市。 时值正午,摊位上稀稀落落地坐着数十名客人,有的喝茶有的闲聊,颇为自在,还有一些独轮车停靠在路边,满载货物。 这些年北境虽然多有战事,但顾思年的原则就是御敌于国门之外,战火从未烧进琅州境内,老百姓们的日子也跟着安生多了。 十几匹高头大马停在路边,引来了一些老百姓的侧目,十几人没穿铠甲,只是便衣,但人人腰间佩刀,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眼就认出是从军之人。 老百姓们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去了,在琅州境内,往来的骑军可太常见了。 顾思年走进了一间酒棚,马鞭大咧咧的往桌上一放: “掌柜的,切几斤肉,随便端些小菜,再拿些干粮上来,对了,再弄几壶青沟酒解解乏!” “得咧,军爷稍坐,马上就来!” 店家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外加一个年轻女子打下手,听交流应该是他们的女儿,一家三口经营这么一间小酒肆也够家用了。 小六子压低着声音打趣道: “将军这次也大方起来了,竟然舍得请兄弟们吃肉,还有酒!” 顾思年白了他一眼: “我平日里就这么一毛不拔吗?” 其实对寻常士卒而言吃肉喝酒属于非常奢侈了,但顾思年心里想着兄弟们连着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怎么着也得犒劳一下吧。 宁铮眨巴着大眼睛说道: “将军大不大方自己心里没数吗?” “哈哈哈!” 十几名亲卫齐声哄笑起来,惹得顾思年白眼连连,他们都是顾思年身边最亲近的人,私底下并没有那么拘束。 少倾,那名年轻女子忙里忙外的给顾思年他们上好了菜,一直笑脸相迎,丝毫不觉得疲惫。 像大多数农家女子一样,她穿着一身棉麻制成的淡绿色衣裳,虽然朴素,但裁剪得十分得体,宽松舒适。头顶的长发用一根木簪子挽起,面容姣好,但应该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原因,皮肤略显粗糙。 “各位军爷,菜上齐了,我叫小青,有事唤我便好!” 女子弯了弯腰肢,月牙般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让人倍感舒适。 “有劳了,我们自己来便好。” 顾思年朝着她微微一笑,不知道是何缘故,小青的脸颊莫名的红了一下,赶忙小跑开了。 小六子眼珠子提溜直转,低声道: “哎哎,看到没,将军跟人家说句话脸就红了,啧啧,厉害啊。” “嘿嘿!” “将军不仅打仗厉害,其他地方也厉害。” 一群人又笑了起来,不停冲着顾思年眨眼。 顾思年瞪了他们一眼: “怎么,吃饭还堵不住你们的嘴?不吃就拉倒!” “吃吃吃,将军怎么还急眼了呢。” 十几名大汉狼吞虎咽的动起了手,开玩笑归开玩笑,饿是真饿了,宁铮看着块头不大,三下五除二就将一张大饼全都塞进了肚里,顺带着吃了几块肉。 “慢点慢点,别噎着!” 顾思年哭笑不得,给他倒了杯酒: “来,尝尝,这是咱们琅州的特色,青沟酒,可比中原的酒要烈得多噢。” “那我还真得尝尝了。” 宁铮不信邪,直接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 “咳咳!” “咳咳咳!” 烈酒入喉的一瞬间宁铮就剧烈的咳嗽起来,脸色涨红,苦着脸说道: “这也太烈了吧!” “哈哈哈!” 小六子放声大笑: “你刀法是练得不错了,可这酒量还得练练啊。” “哈哈哈!” “驾!” “哒哒哒!” “吁吁~”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又有七八匹军马停在了酒肆门外,身穿边军服饰的士卒翻身下马,领头的是一名年轻人,动作倒是干净利落。 顾思年也没当回事,自己吃自己的,这地界碰不见边军才叫奇怪呢。 但他没发现的是几人刚停马,掌柜夫妻两的脸色就有点变了。 年轻人大步走了进来,嬉笑一声: “呦,今日小青姑娘也在啊,这几天本公子可是想你想得紧啊!” 顾思年的眉头在这一瞬间皱了起来。 第519章姓张的将军 “小青姑娘怎么还害羞呢?出来见我一面嘛,嘿嘿。” “十几天没见,不想我?” “出来嘛,哈哈。” 这位年轻人不像是来喝酒吃饭的,倒更像是来找人家黄花大闺女的,言辞间极为轻佻,看不出半点武人习气。 小青像是被吓着了一样,一直往父母身后躲,缩着头不敢露面,就像在跟他捉迷藏。 年过半百的掌柜满脸赔笑地挡在女儿身前,点头哈腰的行礼: “张将军就别开玩笑了,小女羞得很,不敢见人。” “羞好啊,本将军就喜欢小青害羞的样子,哈哈哈!” “哈哈哈!” 一群军卒哄笑出声,笑声怎么听怎么刺耳。 张将军? 这个称谓让顾思年满脸疑惑,琅州卫里何时多了一位这么年轻的张将军,他怎么一点也没听说过。 唯有各营副将参将以上才可称将军,绝没有这个家伙。 小六子几人也摇了摇头,他们同样没听说过军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哪里冒出来的? “将军又开玩笑了不是,来,坐坐,诸位军爷赶紧坐。” 掌柜得赶紧收拾出几张干净的桌子,岔开话题: “将军今日是要吃饭还是饮酒?要么咱们吃点再喝点?算是小人请将军吃的。” “那就老规矩吧,有肉上肉,没肉就上菜,另外一人一壶酒!” 年轻人也不客气,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看模样绝不是第一次来了。 也不知道是出于畏惧还是想讨好这些人,掌柜得将铺子里拿得出手的饭菜全都端了上来,那位名叫小青的女子一直躲在后面不敢露头。 “来来来,兄弟们喝,先干一杯!” “干,祝将军早日高升!” “哈哈哈!” “要不咱划两拳?正好今日军营无事,咱兄弟们多喝几杯?” “额,合适吗,今日该轮到咱们当值啊。”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出了什么事我来顶着!” “的嘞,那咱们都听将军的!” “哈哈哈!” “来!” 酒肆中很快就响起了几名军汉的划拳声,个个吆五喝六,神采飞宇、满面红光。 顾思年的眼神越发的冰寒,小六子宁铮他们几个已经感受到这位平北将军的眼中有怒气闪动。 不是不允许边军饮酒,但你当值的时候溜出来饮酒那可就是触犯了军规! 没想到啊,刚回琅州就撞见这一幕。 他们喧闹的表现引来了周围老百姓的不满,但又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偷偷摸摸的往边上挪了挪位子,尽可能离这伙人远点。 酒过三巡,年轻武将的面庞越发红润,端着一杯酒碗高举在半空中: “掌柜的,来,叫你闺女出来,陪本将军喝一杯!” 掌柜的脸挤成了苦瓜色,进退不得,但小青在拼了命的摇头,眼神中充满了畏惧。 “将军,张将军,小女不会饮酒,要不就算了吧,小人陪您喝一杯?” 掌柜的捧着一个酒碗,低三下四的陪着笑脸。 “我呸!” “砰!” 喝多了酒,火气自然大,年轻武将把酒碗重重的往桌上一拍,怒骂道: “没听见我刚才说什么吗?让你女儿陪我喝一杯,你喝算怎么回事? 还说不会喝酒?凉人哪有不会喝青沟酒的,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推脱,在糊弄本将军!” 怒骂声在小集市上回荡着,周围几个摊位瞬间安静了下来,百姓们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这里。 随行的几名军卒也在附和着: “就是,将军让你女儿陪酒就出来喝一杯,怎么了?不乐意?” “我告诉你,惹恼了将军你这摊子也就不用开了,早早回家种地吧!” 几名凶神恶煞的军卒一瞪眼,吓得掌柜直哆嗦。 半老的父亲颤颤巍巍的弯下腰: “张将军,您就饶了咱们一家吧,老身知道您对我小女有意,奈何咱们小门小户,攀不上将军这样的高门。 你就饶了我女儿吧。” 老人一句话就让顾思年猜出了前因后果,无非是这位自称将军的年轻人看上了小青,但小青没看上他,所以此人才过来胡搅蛮缠。 “哎,李老说的这是哪里话。” 一名很有眼力的士卒笑呵呵的说道: “能被将军看中是你们家的福气,将军都没说什么,你怎么还推辞起来了? 这么亲事要是成了,您老以后可就是将军的岳丈大人,说出去多有面子?” “扑通!” 双腿发颤的掌柜径直跪了下来,连着磕了好几个头: “将军,小人真没这个福气与您结亲,这门亲事万万不敢应下来。 求将军高抬贵手,放小女一马!” 这样的场面让四周百姓无不心生厌恶,人家看不上你就拉倒呗,何必胡搅蛮缠,这几个家伙太败坏边军的名声了。 老百姓们的目光让他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当即冷声道: “老李头,听你的意思,此事还是本将军的不对了? 我是强抢民女了还是触犯律法了? 啊!” 一声冷喝让老人越发紧张,几乎是哀求道: “呸,是小人说错话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咱们一般见识。 以后这小摊位将军想来就来,绝不收您一个子。” “我呸!” “本将军缺你这一口吃的喝的?要不是看在你女儿面上,这种地方我都不稀罕来! 今日不把话说清楚,我看你这铺子就别开!” 年轻人吐沫横飞,几名军汉摩拳擦掌,场面越发紧张。 “爹,起来,您起来!” “别给他磕头!” 身材娇小的女子红着眼冲了出来,费力巴拉的把他爹拉扯起来,端起酒碗气冲冲的说道: “喝,这碗酒我喝了,能不能放过我爹?” “哎呦,总算是出来了。” 年轻人贱兮兮的笑了起来: “行,只要你喝了这碗酒,今日这事就此作罢! 你说说看,早点出来不就没这回事了? 嘿嘿。” “好!”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喝!” 小青看着碗里的烈酒,咬了咬牙,眼睛一闭就往嘴里送。 “等等!” 突然有一只雄厚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睁开眼的小青一愣,这不是刚刚那位客人吗? 顾思年接过酒碗,冲着年轻人冷笑一声: “张将军是吧,没想到今日的琅州边军还有你这种败类。 来,我陪你喝!” 第520章我姓顾 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让场面为之一静,当面挑衅边军,这胆魄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七八名披甲士卒全都站了起来,目光不善,小六子他们同样站在了顾思年的身后。 老百姓们呼啦一下子就全散了开来,远远张望,生怕殃及池鱼。 酒肆内有一股戾气在涌动。 “他们是边军士卒,别,别惹事。 走吧,你们赶紧走。” 小青压低着声音劝说顾思年,在她眼里,对面那位年轻将军已经是顶天的大人物了,绝不是一般人敢惹的。 她不想因为自己去连累无辜的人。 “没事,你往后面站站。” 顾思年笑了笑: “放心,不会有任何人敢欺负你。” 小姑娘一愣一愣的,这家伙怎么就这么风轻云淡呢? “哪来不开眼的家伙,口气还真不小啊。” 年轻武将冷冷地问道: “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多管闲事!” 顾思年的表情逐渐平静下来,好奇地问道: “敢问将军是?” “哼,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瞧瞧。” 一名随行军卒朗声道: “这位可是琅州巡防营副都统,张锦,张将军! 得罪了将军大人,定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识相的赶紧滚!” 年轻人得意地昂着头,满脸倨傲,正常人听到这个名号肯定要吓得瑟瑟发抖了。 “巡防营副都统?” 顾思年一愣,下意识地说道: “什么时候连一个副都统都敢自称为将军了?” 他算是明白自己为何不认识此人了。 琅州驻军主要分为两种: 一种是驻扎在境内各城的巡防营,平日里主要负责维持治安、抓捕流寇山贼,这些人比寻常的衙役捕快强上不少,但不需要出关征战。 另一种就是诸如凤字营、望北营这样的野战边军了,只负责与燕人交战。 严格意义上讲,巡防营算不上是边军。 一般送到顾思年手里的军报还是以边军为主,像巡防营这种军伍就由褚北瞻他们自己说了算了。 不过看这个张锦的样子很是年轻,又如此轻佻,不应该能当上巡防营都统啊。 这其中定有什么缘由! 顾思年极为轻蔑的话语让张锦勃然大怒: “放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敢如此小瞧本将军!” 顾思年这才回过神来,撇了撇嘴: “我们是什么人你还管不着,但你欺压百姓、横行乡里,不知道这是触犯军规的举动吗! 你就不怕军法严惩?” “军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军规军律?” 张锦仔仔细细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这才发现小六子他们全都腰间佩刀,顿时心生警惕: “你们该不会是北燕的探子吧! 老实交代,否则别怪本将军不客气!” 周围的百姓嗤之以鼻,你想栽赃也换个好点的理由啊,哪有北燕暗探自己站出来挑衅边军的? 脑子里进水了? “哼~” 顾思年冷冷一笑: “怎么,你还想动手抓人? 实话告诉你吧,你还不配知道我的身份!” 这句话无比的狂妄,可顾思年的神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真是胆大包天,狂妄过甚!” 张锦都快被气笑了: “来人!” “在!” “蹭蹭蹭!” 七八名军卒悍然拔刀,动作倒是干净利落。 “这些人身份不明,通通给我拿下,扭送官府!” “诺!” 老百姓们心头一惊,还真打起来了,掌柜的夫妻俩也拉着小青往后退,这时候了还管什么摊位啊。 几名随行军卒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小六子一行人就这么赤手空拳地迎了上去。 张锦狞笑道: “等待会儿捉住你,再好好盘问!” “砰砰砰!” “啊啊啊~” “扑通扑通~” 小六子他们赤手空拳,三下五除二就撂倒了这些带甲之卒,很快地上就躺满了哀嚎的人影,桌子椅子碎了一地。 围观目瞪口呆,巡防营还算是有些战力的,岂会这么容易被打倒? 这群人的身份越发神秘。 顾思年漫不经心地说道: “假如这就是你的依仗,那就太让我失望了。” “混账!” 本来有些愣神的张锦暴跳如雷,一个箭步就冲向了顾思年,顺势拔刀,一刀从空中俯劈而下。 “倒是有些气势。” 顾思年轻描淡写地给了一句评语,但并没有任何动作。 “给我死!” 张锦怒目圆睁,这一刀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砰!” 就在刀锋落下的那一刻,小六子及时拔刀,刚刚好挡在了顾思年身前,任凭张锦如何用力,锋利的刀锋再也无法下落分毫。 “混账!” 张锦面色一变,也不纠缠,双脚落地之后便抽刀而回,横着砍向小六子的腰腹。 “砰砰!” “喝!” “当当当!” 两人连续过了十几招,张锦竭力进攻可每一刀都被小六子轻轻松松地挡了下来。 顾思年就这么抱胸看着,神色颇为诧异。 这家伙虽然张狂但身手还可以,能在小六子手底下走过这么多招肯定不是庸手。 “当!” 又一记对拼之后,张锦连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气喘吁吁的他眼中再无狂妄,而是一抹凝重。 因为他知道,对面这人强悍的可怕。 “没力了?那就该我了!” 小六子嘴角一翘,两步一蹬就跃向半空,刀锋夹杂着破风声从天而降。 这一招与刚刚张锦的刀法如出一辙,只不过威势更加惊人。 张锦脸色一变,忙不迭地抬刀格挡。 “当!” “咣当!” 仅仅一刀,他手中的凉刀就被小六子击落在地,整个人也跟着往后一栽。 当灰头土脸的张锦准备爬起来的时候,一柄弯刀已经搭在了他的咽喉处,寒意让他再也不敢动弹分毫。 “别动,再动就是死!” 小六子的表情极为冷漠,半点不像是在说谎。 更让张锦慌乱的是,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小六子手中拿的也是凉刀。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群人是边军!而且个个身手高强,绝不是寻常军伍。 顾思年一步步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我最痛恨有人欺压百姓! 混账东西! 就是你们,辱没了边军的名声!”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张锦的嗓音中已然多出了一分颤抖。 这也是所有老百姓心中的疑问。 顾思年一字一顿: “我姓顾,叫顾思年!” 第521章英雄之子 小小的集市逐渐变得热闹起来,越来越多的百姓在往这里赶,毕竟是人就喜欢热闹。 老百姓们很识相,没有挤上前来,就远远地张望着,他们只想知道此事会怎么收场。 在京城当官的顾大将军回来了,还偏偏撞见了军卒欺压百姓,整个琅州都知道边军军纪严明,任何人都不得触犯军规。 这下好了,有人撞枪口上来了。 桌椅碎了一地的酒肆里,顾思年坐在一把仅存的长条凳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掌柜的夫妇俩搂着小青站在顾思年身后,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帮自己出头的会是琅州权势最大的人物。 刚刚他们已经将事情都告诉了顾思年,无非就是张锦偶然看中了小青,多次前来骚扰。 女孩子家家的,对这种人自然本能的畏惧与害怕,可这个张锦没皮没脸的,像个狗皮膏药根本甩不掉,想要仗着官职结下这门亲事。 以张锦为首的七八名甲士跪成一排,脸色无比苍白。 自始至终顾思年都没有拿出什么东西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但在琅州的地界上谁敢冒充顾将军? 就算是冒充的,也该跑路了吧,哪有大咧咧在这坐着的。 人头黑压压一片,可全场寂静无声,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驾!” “哒哒哒~” 骤然而起的马蹄声打破了集市上的宁静,一队快马顺着官道狂奔而来,速度已然提升到了极致。 众人侧目。 来骑尽披甲胄,腰悬利刃,只有为首之人身穿白甲,黑暗丛中一点白。 老百姓们纷纷避让,目光越发惊惧: “那,那位不是褚将军吗?竟然连褚总兵都来了!” 上次褚北瞻入京受封,皇帝御赐白袍白甲,在凉军制式的黑甲中格外显眼,再加上祖辈威名显赫。 所以如今的百姓们都亲切地称其为白袍将军。 “哎,你看后面那位是不是楚老将军?” “对对对,还有董将军!” 百姓里也有见多识广的,他们愕然发现琅州军中的大人物们几乎都到了。 “吁吁~” 数十骑同时勒住缰绳,滚鞍下马,抱拳行礼: “轰!” “参见顾将军!” 场面为之一震,真的是顾思年! 顿时就有无数道崇敬加尊重的目光投了过来,短短几年,顾思年就让边军大变样,百姓提及赞不绝口。 “诸位将军,你们带的好兵啊~ 本将军一回来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顾思年冷着脸,见面第一件事不是叙旧,而是斥责。 众人满脸羞红,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吭声。 “巡防营都统来了吗?” 人群中走出一名瘸腿身影,一瘸一拐地来到最前面,单膝跪地: “琅州巡防营都统蒋伟,参见将军! 末将御下不力,请将军治罪!” 顾思年认识他,蒋伟,凤字营都尉出身,跟着自己大大小小打了不少仗。 当初靖边城一战,蒋伟身陷敌阵拼死力战,身中数刀。虽然保住一条命但瘸了一条腿,再想上阵杀敌已经成了奢望,这才调任琅州巡防营。 顾思年伸手一指: “这个张锦是你的麾下吧?” “是!” “此人年纪轻轻官至巡防营副都统,可有战功?” “回将军! 张锦十七岁时曾上阵杀敌,记有一颗燕贼头颅的战功,后调任琅州巡防营!” 众人尽皆诧异,十几岁就上战场了,还杀了一名燕贼,那此人也是有点本事的。 但顾思年的眉头皱了皱,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一颗人头,不足以支撑他坐上这个位子。 似乎是看出了顾思年的不满,褚北瞻咬了咬牙,低声道: “他是张建的儿子。” “你竟然是张建的儿子?” 这下连顾思年都愣了一下,他算是明白为何张锦能当上巡防营副都统了。 张建,原凤字营校尉。 当初凤字营的兵员主要来自凤川县,张建带着同乡十几人一起入军,敢打敢拼屡立战功,最终成为凤字营三名校尉之一。 前年凤字营被围风蚀谷,全军死战,张建连同众多同乡尽数战死谷内,当时凤川县为之震动。 若是风蚀谷一战张建不死,今日他肯定能升个将军。 张建哪都好,就是非常溺爱这个宝贝儿子。他死了,可军中的老兄弟还活着,顺手提拔一下张锦这是人之常情。 同袍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张锦低着头,一言不发。 顾思年站了起来,冷声道: “抬起头!记得你父亲的战功吗?” 张锦红着眼、昂着头,高声喝道: “张建!琅州凤川县人,正隆五年入军,官至凤字营校尉! 入军数年,征战琅、雍二州,大小数十战,军帐中攒有贼首三十七颗!” 百姓皆惊,这是个英雄啊! 包括小青还有她爹娘几人都镇住了,在他们眼里,为国捐躯的都是英雄,值得敬佩。 “亏你还记得!”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喝道: “你爹跟着我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身上的刀伤剑伤不计其数! 他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让你欺凌百姓、横行乡里吗! 身为巡防营副都统,当值期间居然擅离职守、聚众饮酒! 身为边军士卒,强占良家女子、肆意凌辱百姓! 你对得起你爹,对得起你张家十几条人命吗! 混账东西!” 张锦眼眶通红,几滴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在地,重重磕头: “卑职,知罪!” “砰!” 脑门直接就磕出了血丝,至少旁观的人都觉得张锦知错了。 “凤字营立营之初我就说过,边军的吃穿用度都是老百姓一针一线省出来的,你们吃的每一顿饭都是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种出来的! 边军是北境防线的屏障,可老百姓是我们的脊梁! 没有他们,就没有边军! 我说过多少次了,任何人都不得欺民、扰民! 不记得吗!” 一句句大骂声振聋发聩,跪在地上的那些军卒无比羞愧。 顾思年停下脚步,看向褚北瞻: “褚将军,依军律,他们该怎么处置?” “依琅州卫军律,主犯处斩,从犯重则军棍三十,逐出军伍!” 老百姓们纷纷愕然,真要杀人吗? 毕竟张锦是英雄的儿子,总会让人心生怜悯,而且他还上过战场,不算是孬种。 “呼。” 顾思年将一柄凉刀丢在了张锦的面前: “若是条汉子,就自己动手吧。” 张锦浑身一颤,哆哆嗦嗦的拔出了凉刀,久久不语。 “卑职触犯军规甘愿受罚!” “爹,孩儿不孝!” 在片刻的死寂之后,他怒吼了一声,猛然抬刀砍向了自己的脖子。 胆小的人已经闭上了眼,不敢去看血溅当场的画面。 “等等,不要!” 一道急促又带着慌乱的娇喝声突然响起。 第522章留你一命 刀锋在距离血管仅仅只有两寸的位置陡然停住,差点就血溅当场。 所有人目光怔怔,茫然地寻找声音的来源,出声阻拦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张锦多次纠缠的小青。 “顾将军。” 小青小心翼翼地挪到了顾思年身边: “民女恳请将军,饶他一命!” “饶他一命?” 顾思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他可对你心怀不轨啊。” 张锦更加不可置信,所有人都可能救他,独独小青不会救他才对啊。 “额,这个,那个……” 小青支支吾吾,脸颊有些泛红: “民女知道,但是张锦从头到尾都没有做出过什么放肆之举,更没有玷污民女的清白,只是举止轻佻了些。 将军就饶过他吧。” 掌柜的夫妇俩对视了一眼,苦笑不已,并未阻拦女儿的举动。 “可他仗势欺人是真、恐吓你爹也是真,这是触犯军规之举! 该杀!” 顾思年很是认真地劝道: “姑娘你不要怕,绝没有任何人敢因此报复你,更没有人敢再来为难你爹娘。” “不行!他,他是英雄的儿子,他也上过战场杀过敌,他不该死! 让他活着,他还能征战沙场! 边军将士都是好样的,我相信他以后也是好样的!” 小青在情急之下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她更多的出于同情与尊敬,虽然有愤恨,可她觉得张锦不该就这么死了。 顾思年这才明白,小青怕的不是报复打击,而是出于一种同情。老百姓们不由得在心里给她竖起一个大拇指,别看姑娘年纪不大,大是大非面前却十分拎得清。 众将领纷纷愕然,这下可难办了,人家当事人都原谅了,你还治不治这个罪? 顾思年沉默许久,最后还是面色冰冷地说道: “小青姑娘,你的意思我能明白,我也替曾经战死的边军英灵谢你一声。 但军令不可违,军法更不容废! 倘若日后再有人欺辱百姓该当如何?军法军规何在!只能杀张锦一人,以明军纪! 来人!” “在!” 多名亲卫手执利刃整齐划一的踏前一步,杀气腾腾。 “不要!” 小青惊呼一声,一个侧步挡在了张锦的身前: “我,我愿意结这门亲事!这下将军没理由杀他了吧?” 全场鸦雀无声,张锦更是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自己胡搅蛮缠了这么久没能得到女子芳心,现在小青却为了救自己的命同意了这桩亲事。一阵极度的羞愧之情迅速涌遍全身。 还没等顾思年反应过来,小青突然抢过了张锦手中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顾将军,要么你饶了他这一条命,要么我现在就挥刀自刎!” “不要!” 顾思年这个急得啊,气得七窍生烟。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一个小姑娘没想到疯起来这么可怕。 夫妇俩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顾将军,就饶了他吧。 他年纪还小,少不更事,犯点错在所难免,我们真的原谅他了。” “小青。” 张锦小心翼翼地说道: “赶紧走开,这不关你的事。” “你闭嘴!” 小青竟然朝着张锦大骂了一声,吓得他缩了缩脖子。 “顾将军!我数三个数,给我个答复!” “一!” “二!” “的的的,停,别数了!” 顾思年极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算我怕了你了,留他一命!” “顾将军说话算话?” “当然,一诺千金!” “那就好。” 小青浑身的力气一卸,弯刀砰然落地。 四周的百姓们那叫一个精神倍增差点拍手叫好,貌似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顾思年沉声道: “随行军卒重责三十军棍,蒋都统御下不力,跟着一起受罚。 至于张锦,重责五十!” “诺!” 众人同时抱拳,并无半点异议。 顾思年翻身上马,临行前看了一眼张锦: “从今日起你卸任副都统,调任边军。 小青姑娘同意了这门亲事,但我没同意。想要娶妻,就在战场上杀出个名堂来,堂堂正正上门提亲! 张建的儿子,不该是孬种!” …… 夜幕笼罩着琅州城,点点灯光在夜空中闪耀着。比起繁华的京城,琅州的夜晚过于宁静,玩乐场所更是罕见。 坐落在城中僻静处的平北将军府也藏身于夜色,没有太多烛光。 其实这儿原本是琅州总兵府,顾思年高升之后原地改建成了凤安伯府邸,无非是换一块牌匾罢了。 这一年多顾思年身居京城,这座将军府只有慕清欢带着小儿子居住,慕老大人只要得空便会过来看看。 “哒哒哒~” 清脆并不算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十几匹高头大马悄然穿过街道停在了将军府的门口。 顾思年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众人心领神会,尽可能的放轻了动作。守在门口的护卫早就得知顾思年今日会回来的消息,府门大开。 顾思年压低着声音道: “都小点声,别惊醒了夫人!” “诺!” 只见他蹑手蹑脚的穿过府中连廊,往卧室的方向走去,虽然离开了一年半,但府中的陈设是一点没变。 房内的灯已经黑了,但顾思年还是瞪着双大眼睛努力朝里面张望着,可惜黑咕隆咚一片。 “到家了怎么还跟做贼一样?” 一道戏谑的笑声从背后传来,顾思年浑身一震,转过身来: “你还没睡?” 眼前的佳人除了慕清欢还能有谁? “没睡,这不是等你吗?” 慕清欢白了他一眼: “顾将军好大的威风啊,到了琅州不回家,先在城外摆了次官威。” 下午在城外酒肆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琅州城,现在满琅州的人都知道顾思年已经回来了。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 顾思年讪讪一笑: “正好碰到了,你说我能不管吗?再说了,军中军纪必须要严……” “打住打住,这些大事你犯不着跟我说。” 慕清欢板着脸问道: “到了家怎么不进去,就在外面看着?” “嘿嘿,这不是天晚了嘛,怕吵醒你。” “你不回来我会睡吗?” 慕清欢一瞪眼:“我这么没心没肺?” “没有没有,嘿嘿。” 顾思年直接双手一抄拦腰就将慕清欢抱了起来: “走,咱们现在睡!” 第523章我们是一家人 “咕噜咕噜~” 一大清早顾思年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先是在府内舞枪弄棒的练了一会儿,然后又跑了两圈。 慕清欢将两大碗白粥和几碟小菜一直送到庭院内,关怀备至。 顾思年就这么坐在石凳上大口大口地喝着粥,好不自在。 别看京城繁华无比,可待在那个地方总觉得有些压抑,到了家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这两天顾思年足不出户,就是陪老婆孩子,也感受一下天伦之乐的滋味。 “呦,顾大将军一早上胃口不错嘛。” 苍老的轻笑声响起,慕晨沉背着手大步走了进来。 “唔,岳丈大人!” 顾思年赶忙将嘴里的粥咽了下去: “坐坐,快请坐。” “哼,你还知道老夫是你岳丈?回了府也不来看望老夫?” 慕晨沉一瞪眼,言语间满是不高兴。 “哪啊,冤枉我了不是。” 顾思年双手一摊: “是欢儿说您这几天忙,让我少去打搅,这不吃完两碗粥就准备去了。 早知道岳丈您不满,到琅州的那天晚上我就登门拜访了!” “哼,这个闺女。” 慕晨沉叉着腰道:“还不是希望你多陪陪她,整日不着家! 女大不中留啊,唉~” “嘿嘿。” 顾思年脸皮也厚,赶忙岔开话题: “升任琅州刺史,您老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啊,里里外外的官务又多了不少。 忙得过来吗?” 新年之后,原琅州刺史文俞病故,当时顾思年还特地派人送来了挽联。 文老大人不在了,慕晨沉自然而然地接任刺史,别驾一职则落在了苏晏清的头上,也算是老少搭配、干活不累。 “还好,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忙就忙吧。 而且有苏大人从旁协助,做起事来轻快。” 慕晨沉顺手将另外一碗粥递到了顾思年面前: “你呢,在京城待了一年半,感觉如何?” “咕噜咕噜。” 顾思年又喝了几大口,连连摇头: “不自在,感觉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不敢出差错,唉。” “噢,是吗?” 慕晨沉笑了笑:“老夫怎么听说太子与齐王都对你青睐有加,陛下也颇为赏识你。 如今你应该是朝堂红人才对啊。” 说起来慕晨沉很是唏嘘,自己当了大半辈子的官不过才是个正四品的琅州刺史,这个女婿年纪轻轻就受封伯爵,官拜正三品。 人比人气死人啊。 “青睐有加?算了吧。 这两位皇子都是人精,表面跟你笑嘻嘻的,背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捅你一刀。” 毕竟是自家人,顾思年说起话来很是随意,这些话要是传出去他的项上人头可就没了。 “这就是朝堂,这就是党争。” 慕晨沉目光微凝: “当初你去京城前我就跟你说过,那你地方不比沙场安全,有时候还更加险恶!” “所以圣旨一出我就马不停蹄的回来了,不想再久留京城。” “这次陛下让你来北境巡视边军,怕是对收复北荒之策有些心动啊。” 当初国子监千人上书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不止是京城,举国上下都燃起了汹汹民意,慕晨沉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蒽,我猜也是。” 顾思年苦笑一声:“可是有一只拦路虎挡在前面啊~” “你说的是司马家?” “您老这都猜得出来?” “切,老夫官位虽然不比你高,但当官的日子可比你久多了。” 老人白了他一眼: “司马一家是主和派朝野皆知,不是秘密。你想要推动朝堂出兵,肯定要直面司马家的阻力。 老夫给你提个醒,司马氏在朝堂内根基深厚、人脉广泛,你可得小心点。” “明白!” “还有一件事。” 慕晨沉的语气突然凝重起来: “你是不是已经参与到储君之争了?” 顾思年愕然,闭上嘴巴不说话,这明显是默认了。 慕晨沉喃喃道: “你啊你,放着太子与齐王不选,偏偏选择了六殿下。 六殿下心善不假,可扶他上位的难度不是一星半点,你这个死脑筋。” “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顾思年很是震惊,这件事他可从来对慕晨沉说过。 “猜啊!” 慕晨沉开口道: “六殿下在战场上与你有生死之交,京城那帮人不以为意,觉得在利益面前一切都不值一提。 可老夫知道,你重情重义,更拎得清大是大非,支持尘风是你唯一的选择!” “佩服!” 顾思年竖起了个大拇指,随即闷声道: “此事我没告诉你们,是因为不想牵连家人。 争储担着天大的干系,万一日后……” 顾思年欲言又止,争储这一条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将慕晨沉他们扯进来,以后要是出了事想躲都躲不了。 “不告诉我就没事了?” 慕晨沉自然听懂了顾思年的意思: “这是你死我活的党争,输的那一方没有活路可走。 真到了那一天,你以为慕家能置身事外?” 顾思年沉默了,说得也对,朝堂与战场一样,赶尽杀绝! 当初平陵王位极人臣,不也是满门被灭。 这条路,回不了头,只能一直向前。 “好了,该聊的也就这么多了。” 慕晨沉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老夫只跟你讲一句,既然是一家人了,就不用藏着掖着。 任何事,我们一起担着!” “明白!” …… “驾!” “轰隆隆!” “砰砰砰!” “当当当!” 这里是琅山大营,琅州规模最大的一处边军驻地。 一匹匹高头大马在演武场上疾驰而过,手中长枪挥舞,各自捉对厮杀。 秋季虽有凉意,但这些壮硕的汉子们依旧赤裸上身,半点也感觉不到冷。 顾思年、褚北瞻以及一大帮子琅州武将都站在将台上指指点点,观看军卒操练。 演武场上的这些军卒全都隶属于陷阵营,个个肌肉鼓胀,满脸凶悍之气。 “呵呵,不错不错。” 顾思年乐呵呵地说道:“铁匠这家伙,虽然有时候脾气暴躁了点,但练兵还真有一手。 我看陷阵营上下全都嗷嗷叫,士气旺盛得很。” “哈哈哈,那是自然。” 褚北瞻应声道: “将军看看,陷阵营日常操练除了练习阵法队列、鼓点号令,更多的是这种真刀真枪的此试。” “很好。” 顾思年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人呢?我来夸他几句。” 顾思年望来望去也没在人群中看到蒙厉。 “咚!” “咚咚!” 一阵急促的战鼓声突然响起,正在场中操练的军卒就像是听到了信号,陆陆续续都撤离了演武场。 一名壮硕的将军策马而来,立于场中,朗声高喝: “陷阵营主将蒙厉,请顾将军入场一战!” 第524章比武 “请顾将军入场一战!” 短短的一句话就让全场陷入沸腾,无数怒吼声响彻云霄。 这儿可不止有陷阵营,还有白羽营、凤字营等等,可以说琅州大半边军主力都聚集在这。 新兵蛋子,百战老卒,现在都成了看热闹的。 这个蒙厉,还真会选时候搞事情。 蒙厉又扯着嗓子吼了起来: “将军!这么多兄弟等着,总该露一手吧! 兄弟们,想不想看看将军的身手!” “想!” “顾将军!顾将军!” 大吼声不绝于耳,震得人耳膜发颤。 顾思年发起了牢骚: “你们说说这个蒙厉,要比武也不提前跟我打个招呼,真的是。” 褚北瞻笑呵呵的说道: “将军,这一年多咱们招募了不少新兵,他们可是久仰将军大名,投军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冲着您来的。 难得回琅州,下场比试一下又何妨?” “没错。” 楚仲骞附和道:“我觉得蒙将军说的很好,回来了总得露一手吧? 去吧去吧。” “对!” 林易槐那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挥舞着拳头喊道: “这家伙平日里耀武扬威,咱们早就看他不爽了,将军去揍他一顿,替我们出出气!” “就是!也让这些新兵蛋子开开眼!” “哈哈哈!” 顾思年目瞪口呆,听这口气所有人都知情,就自己蒙在鼓里。 “顾将军!顾将军!” 耳畔回荡着一声声呐喊,顾思年也不扭捏,伸了伸腰肢: “也罢,那就去揍他一顿!” …… 演武场中央腾出了一大片空地,顾思年与蒙厉一人一马一枪,各占一边。 战马高昂着头颅,马蹄轻点黄沙,他们手中的可不是木枪,而是正儿八经的冲阵长矛。 刚刚还在高声嘶吼的军卒们已经全都安静了下来,瞪着双眼睛聚精会神的瞧着。 正如褚北瞻所言,边军多了不少新兵,这些人早就想见识一下顾思年的身手了。 褚北瞻抱着胸,饶有兴致的问道: “诸位将军觉得谁能赢?” “那还用说嘛,肯定是蒙厉这个大块头呗。” 董寿答道:“蒙厉的身手无人能敌,想赢他太难了。” 都是同袍武将,互相之间切磋过不少次,真想打赢全力以赴的蒙厉还没人做到过。 楚仲骞打趣道: “听说以前将军和蒙厉交过手,被摔了个大马趴,今天该不会也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吧?” “哈哈哈!” 众人齐齐哄笑起来。 不管是这些将军还是周围的士卒,都认为蒙厉赢定了,无非是想看看顾思年能撑多久。 陷阵营主将,万人敌蒙厉,这个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 全场肃静。 “驾!” 几乎是在同一刻,两人不约而同的策马前冲,一杆凉矛在手,逐渐提枪上举。 “哒哒哒。” “喝!” 蒙厉的马快,长枪笔直刺出: “大哥,出招咯!” “哈哈哈,来吧!” 顾思年朗笑一声,手臂轻抬,枪杆从侧面横着撞了出去。 “砰!” “当!” 一记凶悍的对拼让满场士卒心头一颤,光从撞击声就知道,绝大多数人都接不下蒙厉这一枪,但顾思年却显得轻轻松松。 两人就这么握枪对峙,各自用力,蒙厉咧着嘴笑道: “嘿嘿,大哥在京城这么久,枪法倒是没落下啊。” “哼,你小子,存心给我下套是吧?” 顾思年一瞪眼。 “哈哈哈!” “接招!” 蒙厉朗笑一声再度出枪: “不是我老蒙非要下套,是那帮人一起出的主意!” “哈哈!” “好家伙,原来人人有份! 等打赢了你再去收拾他们!” “哈哈,看枪!” “砰砰砰!” “当当当!” 两人片刻不停连续出枪,枪影纷飞,招招凶悍,险象环生。 两匹头等大马撒了欢的跑,马蹄飞踩。 围观人群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这种切磋与沙场死拼没有任何区别,但凡谁出现半点失误就得血溅当场。 蒙厉的表情逐渐凝重,甚至带着些许错愕,他能明显感觉到顾思年给他的压力在不断变强。 “将军,你莫不是偷偷练了枪法!” 蒙厉叫起屈来。 “哈哈哈,再来!” 脑门已经在渗出汗水的顾思年大笑一声,长枪出手: “喝!” “看招!” 蒙厉双手紧握枪杆,使出吃奶的力气拦腰砸向了顾思年。 预料之中凶狠对拼并没有出现,在两杆长枪即将相撞的一刹那,顾思年手掌一抖,枪尖变幻了方向,绕着蒙厉那杆枪笔直上滑。 突然的变故让蒙厉眼神陡变,枪尖即将要刺中自己的手腕。 无奈之下他只能换成单手握枪,同时收枪而回。 就在他变力的刹那,顾思年猛然用力,枪杆狠狠往下一压。 他实际上就在等这一刻! “当!” 只听见一声清脆,失去重心的长矛直接被挑落在地。 “好!” “彩!” 全场哗然,顾思年这一枪不管是角度、时机还是力道都把握的刚刚好,用巧劲取胜。 “我滴个乖,大哥厉害!” 蒙厉并未服输,而是大吼一声赤手空拳的扑了过来,整个人从马背上腾空而起: “喝!” “你……” 顾思年只看到一大团黑影迎面飞来,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扑离了马背。 “扑通~” 落地的同时,顾思年的长枪也随即脱手,这下两人都成了赤手空拳。 “好!” 又是一阵喝彩声,蒙厉的反应当真是快,迅速就抹平了自己的劣势。 “好小子,脑子转得挺快!” 顾思年咧嘴一笑,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用一只手摁住了蒙厉的大腿,另一只手直接托住了他的后腰。 整个人被顾思年控制住,蒙厉有些慌了: “哎哎哎!” “喝!” “给我起!” 在无数道震惊的目光中,顾思年竟然硬生生把蒙厉举在了半空中。 当初顾思年被蒙厉摔了个大马趴。今日就要找回场子了。 “输了输了,大哥我认输!” 好在蒙厉很识相,嘎嘎乱叫,当场认输。 这要是被摔一下可不轻啊。 全场一片死寂,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蒙厉开口认输。 “彩!” “将军好样的!” 不管是军卒还是武将,全都兴奋的欢呼起来。 能带领边军接连击败北燕,果然不是凡人。 军心振奋。 终于站稳身子的蒙厉嘟囔着嘴道: “大哥你也忒坏了,啥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哈哈哈!” 顾思年装模作样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啊,还得好好练练!” “哈哈哈!” 若是单纯比拼力气,那顾思年必败无疑,想要取胜就只能靠一个巧字。 “将军。” 褚北瞻面带微笑的走了过来: “游将军他们几个到了,正在入营。” “终于到了。” 顾思年转身就走: “走吧,大营议事!” 第525章十万边军 “诸位将军,好久不见。” 琅山大营的帅帐里站满了身披甲胄的武将,大部分都是琅州卫的将军,唯有游康、秦熙、萧川三人是刚刚从雍州过来的。 名义上分属两卫,实际除了高阶武将,底下的中坚将校与军卒都是互相调动,不分彼此。 “轰!” 众人齐齐抱拳,大喝一声: “参见顾将军!” “免礼吧,老熟人了都别客气!” “一年多不见,你们好像都胖了些啊,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顾思年乐呵呵的说道: “不像我啊,在京城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京城那鸟地方有什么好待的。” 蒙厉拍着胸脯说道: “要我说将军您赶紧回北境来,咱兄弟们整天待在一起,练练兵骑骑马,自在得很。” 顾思年直接白了他一眼: “合着这大凉朝是你蒙厉说了算?以后咱们都称呼你为蒙大将军?” “哈哈哈!” 众人齐齐哄笑。 还是游康性子沉稳,郑重其事地开口问道: “陛下让将军巡阅边军肯定是刻意而为,是不是要准备出兵、收复北荒了? 开年以来民意汹汹啊,这一场仗该打了吧。” 此话一出全场都安静了下来,个个目光期待地瞪着顾思年。 自从上一次凉燕大战结束,边关驻军已经休养了很久,在招兵买马的同时也在积极备战。 朝堂乃至中原虽然刚刚出现收复北荒的声音,可在边关、在前线,所有人早就等着这一仗了。 数万军卒摩拳擦掌、厉兵秣马,战心汹汹。 顾思年苦笑了一声: “想要让陛下下定决心收复北荒,阻力很大。 以司马家为首的大部分文官都是主和派,并不希望凉燕两朝全面开战,朝堂上赞成开战的声音不多。 身居中枢的达官显贵们对北荒一战大多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大家的脸色都难看了些,甚至出现了些许怒意。 楚老将军冷着脸: “文官主和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他们哪里懂北荒百姓的疾苦,更不懂什么叫血海深仇! 想要让他们赞成开战,难啊。” “大家也不要灰心。” 顾思年沉声道:“我只能说,陛下是有心的,就要看咱们边军有多大的胜算。 此事,并非不可为!” 短短一句话就让大家精神振奋,至少不是没有希望。 “好了,咱们直奔主题!” 顾思年站直了身子: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要打北荒这一仗我得了解两卫整军的结果。 北瞻,你先来说说吧。” “诺!” 褚北瞻欠身行礼,缓缓道来: “自前年开始,户部、兵部下发的军饷军粮重点向琅州、雍州两卫倾斜,眼下两卫野战边军已经按照当初的计划,扩充至十万兵马。 其中,琅州卫下辖凤字营、陷阵营、白羽营、先登营、殇鼓营、左骑军。 雍州卫下辖望北营、轩字营、安雍营、右骑军。 除左右骑军是五千人外,各主力营外加游弩营都是三千人的满编之数,总计近四万兵马。” “蒽。” 顾思年点了点头,这四万人都是百战老卒,两卫真正的精锐,都是在一次次血战中保留下来的精华。 “除此之外,还有六万余兵马暂未编入各主力营,新兵老兵混合,日常都在一起操练。 战力不敢说与头等主力营齐平,但随时都能拉上战场与燕军一战!” “很好。” 顾思年背着手道: “只要召之即来,战之能胜,就够了! 眼下虽无开战迹象,但我总觉得那一天不远了,咱们该把拳头捏紧,随时准备开战。” 游康插了一句嘴: “将军的意思是,要扩充各营主力了?” “对!” 顾思年有条不紊的说道: “即日起从六万兵马中拣选精锐,补充到各主力营。 游弩营保持三千人不动,骑军凤字营、望北营、陷阵营、白羽营、轩字营,步军先登营、殇鼓营、安雍营全部扩充至五千兵马。 左右骑军扩编至一万人,作为咱们手里规模最大的野战骑军使用。” “诺!” “骑军五营、步军三营,外加左右骑军总计六万兵马,剩余四万人中还有一万骑军,分别驻扎边关各城,作为机动兵力。 三万步卒一分为二,由楚老将军、萧老将军指挥。” 一句句整军方案从顾思年的嘴里蹦了出来,这是他早就想好的。 其实那六万兵马虽然一直没有编入各营,但领军的将校们几乎都出自各主力营,扩充整军不会有丝毫麻烦,短时间内就能完成。 仔细盘算一下两卫的兵力,你会发现十万边军中骑兵占了六万,这在以前是完全不敢想象的。 别看骑军是六万,两卫手中能用的战马足有十余万匹,供大军轮换备用。 如此巨量的战马都得归功于一个人: 琅州别驾苏晏清。 苏晏清以前在琅州就是管养马的,别人都看不起这芝麻大小的官,甚至嘲讽其为弼马温。 可苏晏清明白,边军想要强大,马政乃重中之重!费心费力的将养马的各种细节、要点都给摸透了。 没有马,哪来的骑军? 没有骑军,何谈在关外与燕军野战? 从他升任琅州同知开始,就顶着压力发展马政,新建了多处马场。 此举耗时耗力耗钱,不少文官颇有怨言,但得到了边军武将的大力支持。 最后是慕晨沉与何先儒两位刺史力排众议,坚定的站在苏晏清一边才促成此事。 短短两三年,两州马场产出的精良战马逐渐增加,这才是打造一支精锐骑军的底气所在。 顾思年有条不紊的说道: “你们都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怎么练兵、怎么形成战斗力、怎么才能打胜仗都不用我教。 但我要强调的是,如今两卫边军今非昔比了,人多了,自然也更难管。 前几天琅州城外的事你们肯定都听说了,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还是那句话,大兵团作战,军纪要严! 任何人触犯军规军律,都要严惩!” “明白!” “接下来你们要做两件事。” 顾思年竖起两根手指道: “第一件就是按照刚刚的方案,尽快整编各营,随时备战。 第二,游弩手向北荒一带游弋,搜集军情,密切关注燕军动向。” 众将齐齐抱拳: “谨遵军令!” “散了吧。” “诺!” 众人鱼贯而出,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的小六子赶忙走了进来,低声道: “将军,安凉阁云阁主送来的密信。” “云阁主?” 顾思年的心莫名的跳了一下。 拆开书信,他只匆匆扫了几眼便站起身: “收拾一下吧,咱们动身去雍州,函荆关!” 第526章云依澜露面 雍州,函荆关外百余里处 这是一片不知名的山谷,崎岖不平的道路中有一支十余人的骑队正在缓缓前行。 十几名男子皆穿黑色束身衣,腰悬长剑,唯有中间一名女子浑身都笼罩在白色长袍之中,头戴白纱斗篷。 天色明亮,秋风拂,些许沙粒在地面快速滚动。偶尔秋风会吹起女子头上的白纱,露出一张绝世面庞: 安凉阁,云依澜。 这两年安凉阁与顾思年的来往越发密切,几乎已经成了顾思年的左膀右臂,云依澜主掌安凉阁,为他们打探到了数不清的情报。 白色长袍虽然宽松,但也依稀能看出女子身材姣好、仪态万千。 云卷云舒依天际、潮来潮去舞澜边。 这句顾思年送给她的诗就是对她性格的真实写照。 面容虽好,但云依澜的美眸中却看不出丝毫情感,扫视四周山谷小路。随行的那些安凉阁杀手也目光凌厉,浑身都带着一股戒备。 从函荆关到嘉隆关之间方圆数百里,是一片极其复杂的地形,既不属于凉朝也不归北燕,更没有囊括在北荒境内,更多的是作为两朝的战略缓冲,三不管。 许多在中原或者北燕犯了死罪的人无路可去,就逃到这个地方来当马匪,劫掠商队,杀人越货,时而还会流窜进北荒。 你别看这个地方表面上荒无人烟,实际上大有商机在,随便从中原之地走私点值钱的东西卖到北荒就能挣上一大把银子。如果你有本事,弄上一批上好的铁骑卖给北荒那些城主,那你这辈子就衣食无忧了。 以前两朝开战,大队兵马在这里杀得血流成河,寻常马匪自然销声匿迹,半点也不敢冒头。 但现在已经和平了近两年,完全没有开战的迹象,大大小小的马匪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凉军外出巡查的游弩手对这些马匪也是听之任之,撞见了就杀,不会刻意去找他们,就当练手了。 山谷中异常安静,唯有低沉的马蹄声在回荡着。 “阁主。” 一名护卫轻声道: “还有上百里才能抵达函荆关,咱们要不找地方歇歇脚?” 云依澜观察着周围的地势,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此地不安宁,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兄弟们辛苦一些,到了雍州再歇。” “遵命!” 十几人齐齐应喝,云依澜在安凉阁的威望可是无人能及。 “吁!” 一道尖锐的哨声陡然响起,瞬间打破了山谷中的安静,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哒哒哒~” 不算陡峭的山坡上滚下了大量的山石,将众人前进的道路拦腰截断。两侧几条小路之中各有数十骑马匪冲出,一个个挥舞着弯刀呼啸而来: “呦呦!” “咯咯咯!” “蹭蹭蹭!” 十几名黑衣护卫面色一变,同时拔剑,一扯缰绳把云依澜团团护在当中。 女子眼眸冰冷,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撞见了马匪,只能说运气不济。 六七十号马匪并不急于展开攻击,而是在外围绕着圈子,用一种戏谑的目光看向安凉阁的护卫们,在他们眼中这都是待宰的羔羊。 领头的是一名刀疤脸,漫不经心的往马背上一伏,冷笑道: “你们这群家伙好生奇怪,既不运货也不是从军的,为何会出现在荒山之中? 说,干什么的! 如果身上有什么奇珍异宝那就早点叫出来,本大爷心情好说不定还会放你们一条活路。” 云依澜眉头微皱,朝着身侧护卫使了个眼色,那人当即就高声道: “这位大王,碰巧路过不慎闯入宝地,多有打搅万分抱歉。 不知可否通融一下,放我们过去,必有重谢!” “必有重谢?” 刀疤脸饶有兴致的问道: “说说看有什么谢礼,若是能让本大王看得上眼,放你们过去也无妨。” “白银三百两,不知可能入大王法眼?” “呦,手笔还真是不小啊。” 刀疤脸的眼珠子骨碌直转,三百两已经不是小数目了,而且这些佩剑护卫看起来不是庸手,想必是什么高门大户出来的,指不定还有什么大背景。 要么拿三百两银子就撤,图个平安,要么就全杀了,赌一把能不能赚个大的。 纠结啊~ 不知为何,刀疤脸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云依澜的身上,从护卫的站位他就知道这名白衣人才是主事的,顿时冷声道: “当家的怎么不开口,莫非是看不起咱们兄弟?” “大王说笑了,出门在外便是朋友,还望大王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 清脆的嗓音空灵无比,刀疤脸一愣,随即眼眸中流露出一抹色意,光听声音就知道这是位美女。 “都说是朋友了,姑娘怎么还蒙面呢?” 刀疤脸笑嘻嘻的说道: “若真拿咱们当朋友,就一显真容,若是聊得来自然会放你们过去。” 云依澜眉头微皱,但还是轻轻摘下斗篷。 绝世容颜露出来的那一刻,所有的马匪都愣住了,没见过世面的脸颊瞬间红的像猴屁股,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美女啊。 许多人眼睛都直了,不停的吞咽口水。 “现在能放我们过去了?” 一道道贪婪又放肆的目光让云依澜的语气逐渐冰冷,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 “三百两白银,咱们双手奉送!” 看呆了的刀疤脸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狞笑一声: “当然可以,银子咱们也不要了。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得留下来陪陪大爷!” “放肆!” 几名护卫抬剑上举,怒目圆睁:“安敢对小姐不敬!” “哈哈哈!” 刀疤脸朗笑一声: “就凭你们这几个人,能耐我何?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黄道吉日,出门就碰见此等绝色,大爷我有福了,哈哈哈。 我把话撂在这,今天这个女子必须留下,识相的就滚开!” “呼~” 云依澜终于对他不抱希望,冷声道: “准备动手吧。” “蹭蹭蹭!” 十几名护卫拉开架势,浑然没有要逃离的样子。 “好,有胆气,不过人太少了!” 刀疤脸狞笑道: “兄弟们给我杀,等本大王爽完了,也让你们舒服舒服!” 这话一出口那还了得,哈喇子直流的马匪们拍马上前,仿佛那名女子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杀!” “砰砰砰!” “当当当!” 激战一触即发,人数完全不成正比的两拨人混战成一团。 刀疤脸就这么悠哉游哉的坐在马背上,憧憬着今晚的快活场面。 第527章好久不见 “砰砰砰!” “当当当!” “杀,杀了他们!” 嘶吼声在山谷中回荡着,两拨人马的肉搏虽远不如两军对垒那般声势浩大、壮怀波澜,却分外激烈,刀刀见血、拳拳到肉。 马匪的人数足有安凉阁五倍有余,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想要一口吞掉。可这些护卫剑术高超,配合默契,浑然没有半点怯意。 短暂的交手就已经有十几名马匪倒在了血泊中,云依澜就停在马背上,目光平静,四周的护卫将马匪全都挡在了外围。 这场面让刀疤脸有些急了,伸手一指: “你们这些蠢货,放着女人不抓去找什么不痛快?给老子抓住她,快!” 马匪打家劫舍的底气是什么?就是人多啊,若是人都死光了他还当个屁的山大王! “驾!” 三名马匪闻言便策马而出,穿过战场直奔云依澜。其余的马匪好像也想明白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不要命的施展攻势,将那些护卫全给拖住了。 “哒哒哒!” 三骑并肩而行,手中弯刀在空中不断飞舞,还有阵阵鬼叫助威,刀疤脸甚至还不忘喊了一句捉活的,如此绝世容颜,他可不想云依澜变成一具冰冷的死尸。 “喝!” 中间那骑冲得最快,眨眼间便来到了云依澜的身前,一记弯刀就砍向了女子的腰腹,这一记其实不是冲着杀人去的,单纯的就是想吓唬一下云依澜,迫使其坠马,然后再将她活捉。 手里的刀虽然在挥,可马匪的眼珠子始终直勾勾的看着云依澜那张脸。 美,实在是太美了。 就在他以为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活捉绝世美女的时候,云依澜突然出手了,一记手刀劈出,刚刚好砸在了马匪挥刀的手腕上。 “砰!” “啊!” 力道之重让马匪哀嚎了一声,手中弯刀直接脱手,云依澜一个俯身,顺势在半空中抓住了刀柄,狠狠往上一挑。 “噗嗤!” 刀锋从下腹直接劈到了胸口,鲜血四溅而出,居中的马匪当场毙命。 一左一右扑过来的两人全都愣住了,下意识的想要停马,可云依澜竟然不守反攻,策马向前,弯刀接连向两侧砍去。 “噗嗤噗嗤~” 又是两骑应声坠马,临死前的眼珠子瞪得滚圆,充满了震惊与绝望。 连杀三人,云依澜缓缓收起弯刀,鲜血并未让她的脸上出现半点慌乱,反而是道道冰寒直看向马匪头子。 女子持刀的手腕处洁白无瑕,还套着一个精致的玉镯,这镯子是当初顾思年在北荒时送给她的,这两年寸步不离的带在身上。 刀疤脸人傻了,如此文文静静、盛世容颜的女子竟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样的变化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混账!” 回过神来的他破口大骂:“原来还是个会点功夫的小娘皮,本大爷我更兴奋了!待会儿抓了你,定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也给这些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兄弟们,跟我上!” “杀!” “哒哒哒!” 这次刀疤脸亲自动手了,领着十几骑直扑向云依澜,势在必得。 “喝!” “当当当!” “噗嗤噗嗤~” 云依澜半点不惧,一柄弯刀使得有模有样,时而防守时而进攻,片刻间又杀了两人,但毕竟寡不敌众,渐落下风。 “喝!” “给我死!” 刀疤脸眼尖,抓住了云依澜一个破绽,狠狠一刀就砍向了她的腰腹。女子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些许变化,赶忙收刀望腰间一横,想要挡住这一击。 “砰!” “当!” 这一刀势大力沉,外加云依澜激战多时,体力早已耗尽,导致整个人都偏离了马背,一头往侧面栽去。 “扑通!” “阁主!小心!” “保护阁主!” 这么奇怪的称谓让刀疤脸皱起了眉头,什么阁主?奇奇怪怪的。但很快他就被面前的美貌所吸引,面庞瞬间红润。 摔落马背的云依澜在地上接连滚了两圈,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半蹲在地,手中弯刀也已经脱手,斗篷也没了。 “咕噜~” 刀疤脸色意大涨,浑身都充满了干劲,狞笑道: “小娘皮,再给你一个投降的机会,跟着我回去做个压寨夫人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但若是负隅顽抗,待会儿你想死都难!” “哼,就凭你这么渣滓?” 云依澜怒斥道:“像你这样的货色给本姑娘提鞋都不配,呸!” 云依澜的怒意不仅没让刀疤脸退缩,反而是更加兴奋的笑了起来: “好好好,大爷我就喜欢性子烈的,待会儿在床上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如此嘴硬!” “接招吧!” 刀疤脸策马向前,拎起弯刀用刀背砸向了云依澜,这一刀不至于伤人姓名,但他有自信能让云依澜失去行动的能力。 “阁主小心!” “快走开!” 多名护卫想要强行脱身来救,可马匪们就像疯了一般,四五人围住一个拼了命的也不让他们脱身。 刀柄在云依澜的瞳孔中极具放大,下一刻就能要了她的半条命。 “嗖!” “噗嗤!” 一支利箭陡然从远处射来,刚刚好正中刀疤脸的手腕。锋利的箭头穿过手腕,鲜血飞溅,当场就让他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啊啊~” 剧痛让刀疤脸摔倒在地,疼的满地打打滚。 马匪们目光茫然,扭头四顾寻找着箭矢的来源。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一波更加密集的箭雨迎风而来,马匪们接二连三倒在地上,更让他们绝望的是一队披甲士卒跃出山谷,直奔战场。 作为常年混迹在函荆关外的马匪,他们对这种甲胄再熟悉不过了: 凉军游弩手。 “当当当!” “噗嗤噗嗤~” 一面倒的屠杀拉开了帷幕。 其中有一骑笔直的穿过战场,停在了刀疤脸的身边,翻身下马,拎着刀一步步走向他。 “不,不要。你,你是谁。” 手腕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刀疤脸拼命的摇着头,此刻他的内心一定是极度后悔的,为什么偏要招惹这么一位姑奶奶? “死吧。” “噗嗤~” 持刀男子面无表情的抬刀、下劈,一颗硕大的头颅便滚落在地。 男子回过头来看向云依澜,四目相对,场面安详。 “好久不见,云姑娘。” 云依澜咧嘴一笑,轻灵开口: “好久不见,顾将军。” 第528章北荒变故 函荆关的议事厅内挂起了一幅巨型地图,囊括整个北荒三州之地。 顾思年、褚北瞻、游康外加一个云依澜都神情专注地看着。 其实这幅地图他们已经看了无数次,顾思年虽然只去过一次北荒,但已经将各处险要地势深深刻在了脑子里。 云依澜带来了最新的情报,几乎每一城每一关的位置都标出了驻军兵力,有燕军驻扎的位置更是用红笔重点圈画。 可以看出,三州要害处皆有重兵把守,北燕对北荒的重视程度比起凉人要更甚。 褚北瞻皱着眉头说道: “各地城主府麾下的兵马似乎比之前多了不少啊,怎么回事? 燕人不是通过铁引刻意压制他们的实力发展吗?” 几年前顾思年与褚北瞻深入北荒,在安凉阁那儿得到过一份驻军情报,现在不少地方的兵力都翻了个倍。 各城城主毕竟都是凉人,北燕信不过,不会让他们肆无忌惮地扩充军力。 “褚将军果然好记性。” 云依澜轻声道: “但那是两年前了,如今北荒今非昔比。 自从上一次北荒兵败,申屠景炎含恨而归之后燕人就意识到,凉地边军有崛起的势头,且凉燕两朝之间势必会有一场大战。 所以他们暗中搞了不少动作,安凉阁仔细查探,总算摸清了一些情况。” 顾思年一伸手: “那就请云姑娘好好讲讲,咱们洗耳恭听。” 顾思年与云依澜的眼神刚刚好对视在了一起,这位云阁主下意识的脸颊一红,赶紧挪开了目光: “北燕虽然兵败,但那位百里曦却在战场上大放异彩,多次击败凉军,领军之才人人叹服。 北燕皇帝下旨,加封昭平令,地位甚至在北燕大将申屠翼之上。 此人力主以凉人攻凉,将北荒三州人尽其用、物尽其用。 原本各地的城主就是燕人的狗腿子,一年多的时间里申屠翼大力扶持一些对北燕忠心耿耿的走狗,给钱给兵器,帮助他们扩充兵力。 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城主府的实力都成倍增加的原因。” “怪不得呢,此事咱们也有所耳闻。” 游康冷声道: “近年来我们多次听闻北荒三州的城主在大肆招揽马匪、流寇、山贼扩充军力,合着他们是受了燕人的指使。 以凉人攻凉,此计真是歹毒啊,到时候凉人自相残杀,北燕却在一旁坐山观虎斗。” “没错!” 云依澜点了点头: “因为北荒百姓对燕人恨之入骨,除了极少数走狗外无人愿意给他们卖命。 这些城主只能想方设法去招揽土匪,还有中原那些流落天涯的亡命徒。 这次我来是想告诉你们,有一则消息很快就从北荒传进凉朝。” “什么消息?” “燕人将整编北荒各城主府,派遣将校军官统一编练成军,名正言顺地接受北燕皇帝调遣。 号曰,荒军!” “什么!” 几人脸色同时大变,顾思年冷笑道: “以前北荒虽然有燕人驻军,但明面上还是属于两朝之外的土地。 如今整这么一出,岂不是连装都不装了,直接将北荒三州变成燕人国土了?” 如果说直接凉朝还能留有些许颜面的话,这消息一旦传来,大凉朝的脸就丢干净了。 龙兴之地成了燕人土地! “对,正是这个道理!” 俏佳人的脸上同样有怒气闪过: “可恨至极!” 顾思年抬头道: “云姑娘,你冒险离开北荒进入雍州,应该还有其他事要说吧?” 云依澜没有回答,而是先反问了一句: “顾将军,年初大凉朝堂掀起收复北荒的风声,我想知道大凉皇帝是不是拒绝了这个要求?” 顾思年面色一滞,默默回道: “只能说要推动此事,很难。” 云依澜的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但还是开了口: “我只能说再不出兵,你们怕是就要失了先机。” 无数北荒百姓日思夜想,就是希望凉朝出兵收复失地,但一次次等来的都是失望。 顾思年猛的抬头: “你的意思是,北燕又要对边境用兵了?” “蒽。” 云依澜缓缓道来,将安凉阁查出来的情报和盘托出: “他们在雍州吃了那么大的亏,以燕人的性格岂会善罢甘休? 今年开年以来燕人动作不断,首先就是我刚刚说的各地城主府招兵买马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所谓的荒军,粗略统计已经有十万之众。 其次,荒军为主、燕军为辅,在北荒三州大肆搜刮粮草,压迫百姓,强行征粮,无疑是在筹备军需。 就这么说吧,以前燕军征粮还会给老百姓留点口粮,现在几乎是尽数搜刮,多地百姓都奋起反抗,等来的都是血腥镇压! 还有,七皇子申屠景炎与昭平令百里曦今年多次赶赴北荒,与申屠翼密探,肯定是在商量战事。” 云依澜的眼眶逐渐泛红,她在这里是用嘴说,可她在北荒亲眼见过数不清的老百姓饿死在路边,反抗的义军倒在北燕的屠刀之下。 褚北瞻听完之后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 “云姑娘,这些情报确实可以作证燕人有用兵迹象。 但我们想知道你们是靠推测,还是掌握了确切消息?” 云依澜神色凝重的说道: “我们在草原内部也安插有密探,打探到的消息表明,燕军最迟在明年秋季就要大举南下。 而且是兵分两路,同时进攻雍州、琅州,兵力最起码在二十万人左右。” “这么多!” 游康愕然: “再加上荒军,总兵力岂不是高达三十万?” 三十万兵马,这对如今的边关六镇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战事一旦开启仅仅依靠边军远远不够,介时京军十二卫也得调往边关。 “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啊。” 顾思年的眉头深深皱起: “如果燕人抢先动手,收复北荒之战就得大大向后推迟。” “没错。” 褚北瞻出声附和: “说句不中听的,就算到时候我们能击败三十万燕军,那己方实力也一定大减,无力再攻入北荒。” 大厅内一片沉寂,这个消息让众人心头很是凝重。 “要想摆脱困局,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顾思年握紧拳头,冷声呢喃: “这次回京得让陛下知道,收复北荒势在必行!” 第529章屠杀惨案 函荆关 雍州前线第一雄关,与琅州的靖边城并列,成为北境防线的两处重要支点。 站在城头上往北看就是关外,风沙漫天、群山起伏。黄沙滚滚间似乎有杀气冲天而起,尽显北境沧桑、凄凉。 这片土地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凉军亡灵、壮士白骨。 顾思年与云依澜两人驻足城头,凭墙而望。 云依澜已经在这儿逗留了七八天,北荒的情况能讲的都讲了,明天一早便会起程离开。 顾思年轻声说道: “以后别做这么冒险的举动了,带着十几名护卫就敢横穿群山,不要命了? 有什么重要情报就派信得过的人送过来,实在不行就提前通知我们,我派人去接应。” “顾将军这是在担心我吗?” 云依澜微挑眼眸,额头上扬,用一种古怪的笑容看向顾思年。 顾思年被盯得脸颊泛红,讪讪说道: “云姑娘的安危自然是要关心的。” “你是因为安凉阁才关心我,还是单单因为我?” “咳咳,这个,那个……” 云依澜的话一句比一句猛,顾将军不敌,败下阵来。 “哼哼。” 云依澜白了他一眼,随即看向关外大地,沉默许久才说道: “凉州、雍州本该是来去自如的地方,我们身为凉人,在自己的国土上还有小心翼翼的。 多么可悲。” “再忍忍。” 顾思年像是在做出什么承诺: “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唉。” 云依澜叹了口气说道: “还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 这大半年来北燕压迫百姓日盛,多次发生流血镇压事件,民间的仇恨日益增加。 义父手底下一些将校也对燕人非常不满,牢骚话越来越多,好几次还与燕军发生口角争吵。 说直白点,军心有点压不住了。” 顾思年眉头一皱: “那皇甫将军是什么态度?” “义父也有些暴躁,就连我哥哥都……” 云依澜身心俱疲的苦笑: “要不是我在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忍耐,只怕义父与我哥早就等不下去,率先起兵反燕了。” “已经到如此地步了吗?” 顾思年的心头咯噔一下,但随即又想明白了: “我能理解。 皇甫将军和云兄本就是疾恶如仇的人,性情刚直,心系百姓。 这些年忍辱负重,对燕贼卑躬屈膝的日子他们早就过够了。 如今眼睁睁地看着北荒老百姓饿死街头,看着反抗义军一次次被燕人镇压,换做谁都会忍不住。 说到底,还是我们动作太慢啊~” 云依澜轻声道: “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了解北荒的情况,不是让你有压力。 义父与兄长那边我会努力劝说,我相信他们是明事理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动手。 朝堂上只能靠你了,你是凉朝的臣子,怎么做事有上面的人管着,你有你自己的压力。 我也懂,开战不是小事,需要准备万全。 贸然开战,只会一败涂地。” “我会尽力而为。” 顾思年默默地低下了头,眼光突然看到了云依澜手腕处套着的镯子,下意识念叨了一句: “咦,这个你一直带着啊?” “你送的,就带着了,喜欢。” 云依澜脑子里没来由的冒出这句话,说完就觉得不太对劲,立马闭上了嘴巴。 空气中顿时出现了一股旖旎的气氛,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将军,将军!” 褚北瞻刚刚好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一看这场面立马闭上了嘴巴。 “怎么了,出事了?” 顾思年一看褚北瞻的脸色就不对劲,带着一抹罕见的怒意与慌乱。 “北荒刚刚传来的消息!” 褚北瞻沉声道: “燕军在凉州宿县征粮,当地百姓不满,奋起反抗,杀了百十号北燕士卒,然后……” 褚北瞻犹犹豫豫的看了云依澜一眼,吐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宿县征粮?” 云依澜目光微变: “今年燕军在宿县已经强征过两次粮了,老百姓手里哪里还有粮食,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然后怎么了,褚将军倒是说啊!” 看得出来云依澜已经有些急了,宿县的情况没人比她更清楚。 褚北瞻咬了咬牙,说出了下半句: “驻凉州将军乌兰和木亲自带兵镇压,连屠二十余村落,老少不留、村庄烧成平地。 死了,死了近万人。” “什么!” 顾思年面色陡变,云依澜直接晃悠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小心!” 顾思年赶忙伸手一扶云依澜,刚好碰到了一处柔软。 但此刻已经没有了旖旎的氛围,有的只是慌乱。 云依澜艰难的站直了身子: “不行,我得立刻回凉州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军中不知道得闹成什么样。 我不回去真怕义父他们一怒之下就起兵!” “我派人送你回去!” 在云依澜扭头就走的刹那,顾思年突然叫住了她: “等等!” 云依澜茫然回头: “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千万注意安全,等我!” 顾思年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罕见的柔情,让女子的脸颊瞬间通红: “好!” …… 议事厅里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闻讯赶来的雍州众将们义愤填膺、骂声不断。 若是两军对垒、你死我活,杀了万把人也就罢了。 可你北燕屠杀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就算有人被逼到走投无路奋起反抗,那也是极少数,何至于将数十座村庄夷为平地? 何至于连老弱妇孺都杀的干干净净。 一向都听说乌兰和木生性凶残,不择手段,这次总是见识到了。 “燕贼这群畜生王八蛋!” 连一向性子沉稳的萧老将军都在破口大骂: “有本事咱们真刀真枪的在战场上较量,欺负老百姓算什么本事! 杂碎!” “将军,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另外一位副总兵秦熙都快气冒烟了: “这时候咱们不出兵还等什么?揍他们这群狗娘养的!” “行了,都别吵吵了!” 顾思年冷喝道: “知道你们急,但现在急也没用! 都给我住口!” 一声冷喝总算让大家冷静了一些,都强行闭上了嘴巴。 “宿县发生如此惨案,整个北荒三州都会恐慌,势必会有大量百姓出关逃难,燕人可没这么好心放他们走,定会派人追杀! 眼下当务之急是做两件事: 第一,立刻将这件事通报京城,推动民意!让朝臣让陛下意识到情况的严重。 第二,雍州卫全军戒备,各营骑军昼夜不停的出关巡逻,若是发现有逃过来的百姓,一定要活着把他们救回来! 记住!只要有燕军迈出嘉隆关一步,就杀!” “轰!” 众人抱拳怒喝: “遵命!” 第530章追杀难民 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两则消息一前一后传进中原,让整个大凉朝接连震动: 第一,燕人整编北荒之地的士卒,组建荒军,听从北燕皇帝调遣。 以前各地的城主府名义上还是独立自主的,不需要听任何人差遣,这么一搞这些人直接成了北燕的臣子。 这无疑是打破了多年以来的默契、撕毁当初盟约,强行吞并北荒三州的土地。 第二,宿县屠杀百姓近万,惨无人道的手段耸人听闻,闻者无不变色。 北荒百姓的命在燕人眼里连猪狗都不如。 大凉朝的龙兴之地被北燕吞并,自己的同胞百姓被残忍杀害,天下沸然。 整个大凉民意汹汹,再结合之前国子监联名上书一事,民间希望收复北荒的声音越发高昂,已有星火燎原的势头。 不管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还是街头巷尾的市井百姓,都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未来,该何去何从? 但北荒的百姓已经不在乎这些,眼下他们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命,只有活着。 …… “大家都撑住啊,别倒下,再走个两天就能到雍州了!” “互相搀扶着点,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函荆关外的荒芜黄沙中,三三两两的老百姓正艰难地迈动双腿,踉踉跄跄地向南而行。 黄沙飞舞,迷得人睁不开眼,深深的脚印很快就会被风沙填平。 他们是从北荒逃出来的,目的地是凉朝的国门,函荆关。 自从宿县惨案发生,北荒人人自危,逃亡的百姓日渐增多。除了雍州,还有许多在逃往琅州、云州。 能把这么多人逼到背井离乡、跋涉千里而逃的份上,北燕可谓穷凶极恶。 衣衫褴褛的难民们面色惶惶,拖家带口,许多婴儿被抱在怀中,许多老人正在走向油尽灯枯,饱受风霜侵蚀。 他们的草鞋早已磨破,脚掌上都是血痕,绝大多数人都饿得面黄肌瘦,对他们来说能有些野草树根充饥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一路上走着走着就会有人倒下,再也站不起来。 冰冷的尸体只会迎来极少数怜悯的目光,绝大多数人都神色麻木、面无表情。 因为死亡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或许下一个就是自己。 一些体力还算好的青壮汉子偶尔会招呼大家互相帮衬着点,或许多帮一把就能多活一条命。 “哒哒哒~” 轻微的马蹄声极为突兀地从背后传了过来,难民们目光怔怔,茫然地扭头看去。 一道接一道骑兵的身影跃出地平线,远处看去就是一个个黑点,但那些骑兵手里挥舞的弯刀正散发着冰冷的寒意。 “荒,荒军!是马虎麾下的荒军!” 不知道是谁最先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吼道: “跑,快跑啊!” “大家快跑啊!” 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天地。 难民们就像是惊弓之鸟,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始向南逃命。 身后这些人来自北荒嘉隆关,隶属于城主马虎麾下的荒军。 马虎,就是那个顾思年经过嘉隆关时撞见的,他儿子也死在顾思年手上,但直到今日马虎还不知道儿子是谁弄死的。 作为北燕忠心耿耿的走狗,马虎这两年可算是阔气了许多,得到了大力扶持,麾下荒军扩充了几倍,俨然成了凉州地界有名气的大人物。 这次北荒百姓往雍州逃难,燕人的意思是能抓就抓,能杀就杀,以儆效尤。 马虎做起事来自然不留余地,唯命是从,杀起老百姓来那是半点也不手软。 “哒哒哒~” “喔喔喔~” “你们这群蠢货,两条腿也想跑得过咱们的大马?” 领头的是一名黑脸汉子,官任嘉隆关荒军千夫长,麾下带来了三百名骑兵。 这些日子他们没少出城追杀逃难的百姓,这是他们最喜欢干的差事。 对付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杀了人可以回去换赏银,若是碰到有姿色的女子还能快活快活,何乐而不为? “不,不要!” “噗嗤噗嗤~” “啊啊啊~” 这个马虎是个狠人,以前就是打家劫舍出身,手底下的士兵也大多是马匪流寇,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他们对这些老百姓毫无怜悯之意。 “将军,这批难民人数不少啊,咱们今日能杀个痛快了。” “哈哈哈,兄弟们努努力,今日多拿些赏金!” “好!” “哈哈哈!” 狰狞的笑声中只有贪婪,没有半点人性。 “嗖嗖嗖!” “噗嗤噗嗤~” 一阵箭雨冷不丁的从远处射了过来,稳准狠的洞穿了几名荒军的胸口。 突兀的鲜血让百姓与荒军们都是一愣,哪来的箭? “隆隆~” “轰隆隆~” 在对面,又是一支骑军跃出地平线,清一色黑甲在身,手持长矛。 人数虽然只有五百骑,但一排排战马前冲的架势真是唬人。 “凉军,是凉军!” “妈的,望北营!” 黑脸千夫长破口大骂,他们常驻嘉隆关,是面临雍州的第一线,对雍州精锐自然熟悉。 那面“北”字军旗一露头就被认出来了。 “头,怎么办?” 麾下士卒有些慌乱,靠他们这三脚猫的功夫也不是望北营的对手啊。 “妈的,还能怎么办,先撤! 发信号,叫人!” “诺!” “咻!” 一支响箭迎风而起,尖锐的破空声顺着秋风往四面八方飘荡。 与此同时荒军陆陆续续的撤住缰绳,转身后撤。刚刚他们冲的有多快,现在跑的就有多狼狈。 望北营的五百精骑并没有收手的打算,越过逃难的百姓一路望北追杀。 领头一将赤脸持枪,望北营副将: 谢连山。 “轰隆隆~” 两拨骑军,一追一逃,眨眼间就奔出了七八里地,在黄沙表面留下了两条深深的马蹄印。 在越过一座微微隆起的土坡之后荒军突然停了下来,两支早就等候在一起的骑队迅速与他们合兵一处,总人数过千,声势一下子就起来了。 合着刚刚那支响箭是招呼援军的。 兵马多了,黑脸千夫长的底气也就足了,悠哉悠哉的看着对面,他觉得望北营会知难而退。 但出人意料的是五百精骑半点没有退缩的样子,反而渐次铺开冲锋阵型开始加速。 手握凉矛的谢连山冷笑道: “既然出了嘉隆关,那就别回去了。” 第531章出城一步者,杀 “轰轰隆隆~” 五百骑并不算多,分列五排,百人齐头并进,放在边关战场这只是一支微不足道的骑军。 但对付千余乌合之众足够了。 “放肆,这些凉军怎么如此狂妄,完全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黑脸千夫长怒气冲冲,土匪出身的他们最好什么? 当然是好一个面子。 望北营就这么直吼吼地冲过来,无疑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扇在了他们脸上,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头,要不就跟他们干一场!” “对,干上一场,让这些凉军知道咱们也不是好惹的!” “不过就是一些披甲骑兵罢了,能有多厉害?干他!” 一时间这些土匪出身的军卒们群情激昂,脸色涨红,叫骂声不断。 都说如今的边军如何如何厉害,燕人提及边军也有点畏惧的意思。 但他们觉得大家都是两条肩膀扛一个脑袋,一刀下去照样是一个窟窿,我兵力还是你的两倍,谁怕谁啊? “好!老子手底下的人果然都是好样的!” 估计是群情激奋的士气让黑脸千夫长自我感觉良好,匪气毕露的喝道: “凉军的人头可是值不少赏银,今天都得给我玩命,打赢了仗老子重重有赏! 给我杀!” “杀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千余荒军挥舞着弯刀,紧随千夫长的身影呼啸而出,喊叫声此起彼伏: “杀啊!” “宰了凉军!拿赏银!” “轰隆隆~” 在他们的对面是无声前冲的五百骑,唯有马蹄声渐渐轰鸣。 随着两军骑阵不断接近,已经有一些荒军士卒嗅到了不安,就连坐下战马都开始躁动,不再听话。 这是对危险来临的天生直觉。 加速,再加速,凉军战马的速度已经被拉升到极致。 “杀!” 自始至终望北营只发出了这一声整齐的怒吼。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一杆杆凉矛笔直此处,动作整齐划一,几乎每一枪都恰到好处的没入荒军的胸口,然后再抽枪而回。 第一排锋线涌入敌阵的刹那就有上百荒军中枪毙命,人人杀敌建功。 这次望北营出手格外狠辣,没给荒军留任何活路。 望北营军卒几乎全都出自北荒,宿县屠杀惨案最气愤的无疑是他们。 刚刚还亲眼见到同乡百姓被一路追杀,心中的恨意早就积聚到极点。 “杀!” “砰砰砰!” “当当当!” 也就是这一刻荒军才明白,都是两条肩膀扛一个脑袋,但有的脑袋是纸糊的,有的是铁打的。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当当当!” “啊啊啊~” 前排骑卒一触即溃,死亡的恐惧迅速在军中蔓延,刚刚震耳欲聋的吼声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阵阵哀嚎、惨叫。 没有多轮凿阵,只有一面倒的屠杀。 领头那位千夫长都呆了,拎着一把弯刀不知所措,往前冲吧又打不过,往后退吧全是乌泱泱的骑军,无路可退。 他怕了,当了一辈子土匪也没见过这样的骑兵。 他想活着。 “喝!” 不等他找到活路,一枪已经迎面刺来,谢连山的眼神那叫一个冷酷无情。 千夫长只能强行按住心头的不安,挥出弯刀迎战,斜着砍向枪杆。 “当!” 谢连山不过是轻轻往上一挑,就拨开了刀锋,巨大的反震力让黑脸千夫长浑身一抖,半个身子都震麻了。 谢连山没有收手,枪尖往下一压,攻势转换,笔直刺向了他的胸口。 寒光闪闪的枪尖在千夫长的瞳孔中极速放大,浑身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 “不要!” “噗嗤!” 枪尖狠狠的捅进了他的体内,破体而出。 谢连山手掌一紧,浑身用力,直接将鲜血淋漓的死尸高高抛向空中。 “砰砰砰。” “啊啊啊~” 尸体砸倒了一片人,也砸跨了荒军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望北营!” “杀!” …… 日出清晨,微微刺眼的骄阳洒在嘉隆关的城头上,“马”字将旗在秋风中不断飘动。 数以百计的守军守在城头上,刀枪剑戟林立,作为最前沿的军镇,嘉隆关的防卫肯定比境内要严密许多。 嘉隆关城主马虎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在城头上来回转悠着,时而看向城外,眉头紧锁。 昨日麾下有一支千户队出城追杀逃亡的百姓,彻夜未归,渺无音讯。 这可把马虎给急的啊,虽然他如今阔绰多了,可那也是一千人啊,不得不重视。 边上一名武将小心翼翼地说道: “将军,他们该不会遇到凉军了吧?” “那也不应该啊。” 马虎摇着头说道: “凉军外出巡查的游弩手最多数十骑一队,咱们有一千人。就算这些游弩手身经百战,杀人如麻,难道一千人还打不过几十人? 派出去的探马回来了吗?有没有消息?” 副将苦笑一声: “已经派出去三拨人了,渺无音讯。” “妈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隆隆~” “轰隆隆~” 城外的大地开始微微颤动,眼尖的守军顿时伸手一指: “快看,有骑军!” “回来了?” 马虎大喜,直接趴在了墙头上远远观望。 可打眼一瞧他脸色就变了,如此整齐行进的骑阵绝不是自己麾下该有的样子。 “凉军,是凉军!” 马虎怒吼道: “击鼓!” “全军戒备!” “咚咚咚!” “守军上城,准备防御!” 数不清的人影涌上城头,轰鸣的战鼓声让嘉隆关陷入了躁动。 但马虎看了一会儿之后就觉得凉军并不是来攻城的,因为兵马太少了,几百骑而已。 等这些骑兵逐渐靠近城墙他们才认出来是望北营,每一名骑兵的马背上好像都挂着些什么东西。 “是,是人头!” 不知是谁恐慌地喊了一声,城头上瞬间死寂。 “驾!” “轰隆隆~” 望北营五百骑一直逼近到弓弩射程的范围边缘,然后一名名骑兵拎起人头刚刚抛了出去。 一颗又一颗人头落地,城头守军的心脏在不停地颤动。 一座小小的人头血堆就这么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血腥味冲天而起。 最后是谢连山单枪匹马出阵,长矛高举空中,插着那名千夫长的人头。 马虎明白,那一支千人队已经死得干干净净。 谢连山将长枪往地上一插,人头孤零零地挂在半空中,朗声怒吼: “敢出城一步者,杀!” 第532章立刻回京 北荒,凉州城 城中权势最重的地方莫过于那座城主府了,门口高悬着“皇甫”二字的牌匾。 整个凉州大小数十城,拥有私兵的城主也有数十位,少则百十号人,多的拥兵上万,而皇甫琰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实力最强。 别看皇甫琰麾下就只有一万人,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精锐骑兵,战斗力极强。义子兼头号大将云陌君更是凉州成名已久的战将,一身武艺无人敢与其争锋。 这两年来大大小小的城主们或许会为了争夺地盘、马场而大打出手,但无人敢挑衅皇甫琰的威严。 夜幕下的城主府十分安静,挂在门外的一排大红灯笼在晚风中不断飘摇,值守的甲士挺胸抬头,防止有不轨之人擅长将军府。 就在这一片安详中,府内一间隐蔽的密室却灯火通明,四道身影闷声而坐,一言不发,但脸色是同样的阴沉,气氛很是压抑。 居中那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自然便是皇甫琰了,比起当初与顾思年刚见面时又苍老了几分,脸色也疲惫了不少。 左边一人年纪不大却满头白发,散披在肩上,乍一看有些阴柔,但实际上那张面庞格外坚毅: 凉州云陌君。 右边两位一名周毅、一名费礼,都是跟随皇甫琰多年的心腹,四十上下的年纪,军中武将只有这两人从一开始就知道,皇甫琰是假意投靠燕人。 沉默许久之后周毅先咬着牙说道: “将军,我们到底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眼睁睁看着老百姓惨遭燕人毒手却束手旁观,这还是我们当初忍辱负重的初衷吗?这还是将军您的志向吗?” “等,一定要等!” 皇甫琰沉声道: “光靠我们一己之力如何能扳倒申屠翼?不提那些效忠于他们的荒军,光是驻扎在北荒的燕军就有五万之众,这仗怎么打? 当初顾将军答应过我们,一定会出兵北荒,收复失地!只有咱们里应外合,才有击败燕军的可能!” “将军,怎么到现在您还看不明白?” 另外一位费礼也急了: “顾将军为人确实好,重情义,帮了咱们不少。可他毕竟是凉朝的臣子,要听凉朝皇帝的命令。 年初的时候国子监千名学子上书请求收复北荒都被拒绝了,难道他顾将军还能擅自出兵帮助我们不成?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依我看咱们不能再依靠别人了,只有靠我们自己!” “对,靠我们自己!” 周毅附和道: “将军您在凉州德高望重,各地反抗的义军不断。这时候将军您只要站出来振臂一挥,北荒百姓一定会揭竿而起,更随你左右痛击燕贼,未必没有打赢的可能! 军中将校也几乎都是咱们的心腹,上万兵马尽听将军调遣,我们大有可为! 若是拖到北燕整合完军力,大举入驻北荒,那黄花菜都凉了,收复北荒要等到猴年马月!” “将军,打吧!麾下的将士们一定会拥护您!” “对啊,打吧!” 正如云依澜所言,皇甫琰麾下的这些武将已经按捺不住心头的躁动了,每多拖一天就要死更多的百姓。 皇甫琰似乎也有些心动,抬头看向了云陌君: “君儿,你怎么想?” 云陌君依旧是那张冰山脸,面无表情的说道: “只要义父一声令下,我随时可以领兵攻向申屠翼的大营。不管能不能彻底赶走燕人,但我保证,一定将申屠翼与乌兰和木二人斩于马下!” 很明显,云陌君也动了杀心。 皇甫琰的拳头微微紧握,似乎已经准备下决心起兵。 “等等!” 突然一声娇喝传来,房门被重重地推开,云依澜的身影豁然出现。 “依澜,你怎么回来了?” 云陌君愕然起身: “算算时间你还有七八天才能到凉州啊?” “现在先不说这些!” 云依澜重重地将房门关上,极度凝重地说道: “义父,各位将军,我已经与顾将军面谈过,此时我们决不能贸然出兵!” 两名心腹武将同时急了: “为何?” “诸位将军好好想想,北燕的骑兵在战场上磨炼多年,岂是我们招揽一些义军就能击败的?还有那些荒军走狗,虽然都是些乌合之众,但是人数多啊,咱们独自出兵唯有战败一途! 琅州雍州两卫十万边军厉兵秣马,战心正盛,若想赶走燕人必须依靠他们相助。” 云依澜语重心长的说道: “而且大凉皇帝并不是不想出兵,只是在观望,朝堂上有些许阻力罢了。顾将军已经答应我了,最迟明年秋收,一定会出兵!” 一听这话,众人的目光就亮了起来,眼下正在入冬,挨到明年秋收也就大半年,几十年都忍下来了,几个月还等不了吗? 其实秋收这个时间是云依澜自己编出来的,她知道如果不这么说,这些人就拦不住了。 “好,既然如此我们就相信顾将军!” 皇甫琰握紧了拳头: “再忍一忍!” 听到这句话,云依澜才松了口气,在心中默念道: “顾思年,你可千万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 “将军,北荒百姓受难如此,难道我们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吗?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对!打吧! 荒军那些乌合之众再加上几万燕军,咱们两卫自己就能对付,用不着朝廷相助,实在不行咱们就自己打自己的,不用他们管!” “就是,十万铁甲,够了!足以与燕人一战!” “反正末将是一天都忍不下去了!” 与凉州那边的情况差不多,函荆关的帅帐中同样是一片群情激昂,众多武将都在向顾思年请战,甚至连违抗圣意独自出兵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这些天从北荒陆陆续续逃出来的难民已经有数万之众,从他们的口中可以得知,北荒百姓的日子正在走向绝路。 怎么忍? “都别吵吵了,凉燕开战,牵一发而动全身,岂可如此鲁莽!” 好在顾思年还保持着理智,甚至需要一整个朝堂站在背后相助,否则战端一开,两卫边军的后勤补给绝对跟不上。 众人满脸愁容啊,等,等到什么时候? “将军,将军!” 小六子突然步履匆匆的从帐外闯了进来,握着一封书信急声道: “兵部八百里加急!” “北瞻,你来念吧。” 顾思年烦躁的挥了挥手。 褚北瞻赶忙拆开信件,目光一颤,随即咬着牙说道: “陛下召将军立刻回京复命! 另外,两卫边军一兵一卒不得越过嘉隆关!” 众人面色齐齐一变。 “妈的!” 顾思年咬牙切齿的骂了起来: “一定又是那个司马老贼!” 第533章连夜入宫 “驾!” “哒哒哒~” 夜幕漆黑,寒风瑟瑟,这一年的冬季缓缓降临,冷气笼罩着圣凉城。 深更半夜,一行十余骑大马正在官道上疾驰而过,直奔京城,高大城郭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头巨兽匍匐在地,可惜这头巨兽的獠牙似乎被人给磨平了。 领头一骑赫然便是从雍州快马加鞭赶来的顾思年,计划中是年前回京,可因为北燕吞并三州之地外加宿县屠杀惨案,被迫提前两个月就回来了。 边关接连不断的变故让这个冬天又多了几分森冷。 “吁~” 骑兵一路狂奔到城门口处方才停下,本该紧闭的大门今夜却四面大开,几名身穿司礼监官袍的内侍早早的便候在这里。 “咦,小全子?” 顾思年一愣,大半夜的,司礼监在这等谁,等自己吗? “顾将军!” 小全子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轻声道: “小人久候多时了,陛下有旨,将军无需回府,直接入宫面圣!” “现在?” “对,立刻!” “行吧。” 顾思年一拱手:“劳烦公公前面带路!” “将军请!” 两拨人合在一起,缓缓往城中央的皇宫赶去。从城门到宫门,从宫门同样御书房的殿门,一路上皆有内侍陪同。 城内万家灯火,看似是一片安宁祥和,但顾思年明白,很快就有一场暴风雨要降临在大凉朝的头上。 顾思年打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御书房,明亮的灯光在漆黑的夜色中格外显眼。他心情复杂,又有些焦虑。京城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一头雾水,到底是什么促使陛下急召自己回京,还严令一兵一卒不得出动? 边上的小全子趁着四下无人,压低着声音道: “将军,宿县屠杀一案发生之后国内民心激愤,国子监的学子们围堵宫门,力求陛下出兵收复北荒,新任的国子监祭酒杨大人再次在朝会上提议出兵,有多名朝臣附和。 但提议被司马太傅再次否决,力谏陛下此时应当休养生息,忍辱负重,绝不可大兴兵戈,唯有等国力大增、北燕衰弱之际才可出兵收复失地。 近日来朝臣渐渐分为三派,一方主和、一方主战,还有一方在静待事态的发展,保持中立。” “哼,就知道是他!” 顾思年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寒意: “那陛下的态度呢?” “陛下没有表态,但附和司马家提议的文臣特别多,压住了朝堂上出兵的声音。这两天陛下的心情不佳,连朝会都没有上,整天都闷在御书房。” “明白了,多谢公公。” 顾思年眉头一挑,心中大概有了点数。 正说话间,两人已经站到了御书房的殿门外,高渝高公公早早的便候在了这里,他可是陛下最亲近的人,高渝站在殿外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偌大的御书房内只有陛下一人。 “呵呵,顾将军可算是来了。” 高渝笑着打招呼:“知道将军今夜回京,陛下直到现在都没睡噢。” “有劳公公久等!” “陛下,顾将军到了!” “进来吧!” 一道淡淡的喝声从殿内传出,没有夹杂半点情感。 顾思年独自一人缓步入殿,高渝则守在殿门外,将大门紧闭。 与当日离京前的那次见面一样,大殿里铺着那幅疆域图,皇帝站在北荒三州的位置注目沉思。 顾思年长出一口气,跪地行礼,朗声高喝: “微臣平北将军顾思年,参见陛下,叩请吾皇圣躬安! 臣仪容不整、冒犯天威,请陛下恕罪!” 顾思年既没有穿官袍也没有披甲胄,只穿了一件黑色紧身长袍,因为长途跋涉裤腿与靴子上沾满了灰尘,乍一看还以为是小乞丐入宫了,这若是让言官看见指定要上书参他一本。 “平身吧。” 尘尧转过身来: “是朕让司礼监在宫门口等着你的,跋涉千里不让人休息,还连夜叫你入宫,该是朕向你请罪才是。” “臣惶恐!陛下言重了。” 刚刚从地上站起来的顾思年赶忙又弯下了腰肢,好家伙,难不成让陛下给自己磕一个? “此行让你巡视两卫边军,情况如何?” “回陛下! 琅州卫、雍州卫已经按两年前的方案整合完毕,边军兵马总计十万之众,其中骑兵足有六万,步卒四万,可供征战的战马十余万匹。甲胄鲜明、军械齐备,军心正盛! 臣可以说,打造一支精锐边军的目的已经达到。” “听起来是很不错啊。” 尘尧缓步而行,微微道来: “这次急召爱卿回京,以你的脑筋应该能猜出是为什么?” “无非是北燕强行吞并三州之地、制造宿县屠杀惨案,导致国内民意汹涌,朝臣们在出兵之事上多有争执,陛下拿不准主意,召臣回京商议。” “你说得对。” 尘尧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书案: “国子监的学子们每日都在宫门外聚众静坐,让朕出兵,朝堂上更是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主战的主和的互不相让,下了朝还有雪花一般的奏折送过来。 朕看都看累了。” 书桌上堆成山的奏折让尘尧苦笑不已,脸上露出一抹浓浓的疲惫。 顾思年眼珠子咕噜一转,轻声道: “还请陛下放宽心,保重龙体为要。 朝堂议事,本就是需要听听不同的声音,主战也好,主和也罢,臣相信众位大人们都是为了大凉江山永固,绝无半点私心!” “绝无半点私心吗?或许吧。” 皇帝的脸上挂着一股莫名的意味,随即轻声说道: “北荒失陷的那一年朕还在蹒跚学步,不懂什么是国家大事,更不懂什么是龙兴之地。 但随着朕一点点长大,明白了北荒三州对我凉朝的意义。皇爷爷仙逝之际我就在身旁,一众皇子皇孙都在,临死前老人还在念叨着收复北荒。 三州之地在皇爷爷的手中弄丢了,是他一生的悔恨,耻辱,直言无颜面对尘姓列祖列宗。 后来父皇继位,重文轻武,边军愈发孱弱,别说收复北荒了,就连稳住北境防线都极为不易。朕还是皇子,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啊。 今日御书房内只要你我二人,朕跟你说句实话,从登基之日起收复北荒、带领大凉子民开创盛世伟业就是朕的心愿。 但国事决不能一意孤行,这场仗关乎国运,朕不能任性而为。 朕知道顾将军也是主战派,对吧?” “是!” “很好。” 这个答案让皇帝很满意,尘尧缓缓竖起一根手指: “想要开战,你不仅得说服朕,还要说服满朝文武。 三日后朝会大议,别让朕失望!” 第534章主战 初冬的清晨还是有些凄冷的,一觉睡到大中午的顾思年推开房门,慵懒地伸了个腰肢,浑身惬意地长出一口气,长途跋涉的疲惫在此刻一扫而空。 “终于醒了,我可等你很久了。” 第五南山就站在屋门外,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裘绒,外套长衫、面带微笑:“陛下深夜召你进宫,聊了很多吧。” “是聊了一些,但也算不上是好消息。” 顾思年苦笑一声: “说白了,想要促成北荒开战,那就得说服朝臣。大凉朝是皇帝的天下,但朝堂上百官的建议他还是得听,一意孤行难免引来众臣的不满。” “呵呵,咱们这位皇帝,心思重啊。” 第五南山诡异一笑。 “噢?” 顾思年眉头微挑:“此话怎讲?” “什么说服朝臣,无非就是想借你的口压住以司马家为首的那帮文臣的嘴罢了。” 第五南山有条不紊地说道: “司马仲骞是三朝老臣,就连陛下也得敬他三分,儿子是吏部尚书、门生故吏遍及六部,这样一股势力谁能不忌惮? 他们主和,陛下求战,但又不能明言。 所以你顾将军,就是皇帝陛下手中的一把刀,对抗那群主和派!” “咱们既然想开战,当陛下手里的刀也无妨。” 顾思年凝着眼神说道: “但我一直不理解司马家为何一直阻扰出兵,司马仲骞何等的老狐狸,他会猜不透陛下的心思? 既然明知陛下有开战之心,他还要违抗圣意,岂不是故意得罪陛下?” 两人一边聊一边走到了前厅,下人早已斟好了茶水,第五南山端起茶杯轻轻晃悠着: “你知道司马家祖籍是哪里吗?” “祖籍?当然是京城啊,他不是一直在京城做官吗?” “不不不,大错特错。” 第五南山摇头晃脑:“司马仲骞祖籍江南,老家是江南青扬道,地地道道的扬州人。” “扬州人?那可是天下最为富庶的地方啊。” 顾思年颇为诧异,他还真没了解过这个老头的出生籍贯。 第五南山自顾自的说道: “司马家以前是经商的,在扬州也就是个中等人家,哪知出了司马仲骞这么个朝堂权贵,一跃成为江南大族。 他历任吏部尚书、礼部尚不、户部尚书,在先朝就已经是国之重臣。你要是细细琢磨就会发现司马仲骞的门生故吏几乎都是江南士族子弟,与司马家关系最为密切的无一不是江南大族。 司马仲骞也担任过多次春闱主考,我与宋大人查过那几届的中榜名单,江南子弟占了七八成。一直以来会试中榜,江南江北的学子都是各占一半、平分秋风,为何那几届就反常。难道不是司马家刻意为之吗?” “懂了。” 顾思年冷声道: “司马家明面上没有结党,但一靠江南士族、二靠科举门生,没有结党胜似结党!” “对!” 第五南山重重点头: “江南士族几乎都是文官出身,天生害怕武将掌握权柄,打压文官,所以从先帝开始朝堂上就有重文轻武的迹象,这么多年来一直越发严重。 这背后是谁在主导?” “司马家!” 顾思年目光一震: “出兵收复北荒,若是打赢了定会涌现出一批武将勋贵,这是江南士族或者说司马家最不愿意看到的!” “正是此理。” 第五南山冷笑一声: “这个老东西,整天说要休养生息,静候时机,我看他脑子里从未想过出兵!” “这就对得上了,昨夜陛下还跟我说了一件事。” 顾思年轻声道: “当今陛下的爷爷,也就是孝宗皇帝在临死前留有一封遗诏。” “孝宗皇帝?北荒不就是在他手里丢的吗?” 第五南山好奇的问道: “据说因为丢了龙兴之地,这位孝宗晚年郁郁而终,是带着无尽的遗憾重病而亡,遗诏说了什么?” “遗诏说,不管是皇室宗亲还是文臣武将,他日收复北荒者,加封一字并肩王!” “一字并肩王?” 第五南山目光大变: “乖乖,这还真是个大消息,司马仲骞既然是三朝老臣,那他一定知道这封遗诏。怪不得他极力阻止呢,合着怕冒出个武将异姓王。 这么看的话,司马家一定会不遗余力的阻止出兵。” “不管是谁阻止,收复北荒都势在必行!” 顾思年语气坚定的说道: “三日后的朝会,必须要与司马家碰上一碰了。” “想要压住司马家为首的那帮文臣,太子与齐王的站队就很重要。” 第五南山竖起一根手指: “这几天尘风已经多次向齐王暗示,他是主战派,反正尘风本就是边关武将,主战很正常。齐王若是真把六殿下当成自己人,那他一定会为主战派说话。 眼下就剩一个太子了,搞定太子,咱们的赢面就会大一些。” “既然如此~” 顾思年缓缓起身: “那就备车吧,我去一趟东宫!” …… “哎呦,顾兄,稀客稀客,哈哈哈。” 尘洛昭笑嘻嘻的将顾思年迎进了前厅,脸上笑意那叫一个盎然。自从上次顾思年帮他遮掩过军营纵火一事之后,两人的关系就更进一步,俨然成了盟友。 “贸然登门拜访,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顾思年将手里拎着的一个小包裹放在了桌上: “知道殿下平日里喜欢喝茶,这不,特地从琅州带回来的毛峰,全都是今年的新茶,还是最嫩的那截。 殿下可以尝尝,别嫌弃礼轻就行。” “哎呦,客气了不是。” 尘洛昭板起了脸:“我与顾兄之间,不需要如此生分,不过这琅州的茶叶确实不错,此前喝过几次,本殿可是想念很久了,哈哈哈!” “哎,主要是这次来去匆匆,时间急促,不然肯定多给殿下带一点琅州雍州的特产,也尝尝北境风味。” “呵呵,顾兄有这份心就好。” 尘洛昭笑了笑: “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是大忙人,半夜回京,还得入宫面圣,父皇想必是与将军聊了聊北荒之事吧?” “殿下果然聪慧无双啊。” 顾思年轻声道:“北荒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陛下询问也是理所应当。” 表面装作若无其事,顾思年心里却在嘟囔太子的眼线还真多,这事都知道。 “如今朝中大臣都在议论出兵北荒是否可行,众说纷纭。主和的,主战的,天天在朝会上吵,国子监那边有杨奇老大人带头更是闹翻了天。” 尘洛昭眉头一挑: “不知将军是主战,还是主和?” 顾思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平淡而又坚决: “主战!” 第535章朝会前夕 “顾兄果然是主战派啊。” 这个答案并未超出尘洛昭的预料,毕竟是边关武将,还与燕人打了这么多年,自然主战。 “那殿下呢?” 顾思年问了同样的问题:“您主和还是主战?” 尘洛昭苦笑一声,缓缓说道: “朝中大臣多数主和,我身为东宫太子,自然要听取朝臣们的建议。 我觉得他们说得对,眼下还不是开启战事的好机会,这几年战火不断,民间也常有灾害发生,国库空虚,国力尚未恢复至巅峰状态; 边军整训也在进行之中,琅州雍州虽然打造出了几支精锐,但其他四卫还是差了些,远不能说是兵强马壮。 这时候开战,打赢的机会渺茫,万一惹恼燕人,导致北燕倾国之力南下,那我大凉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啊~ 与其冒险,不如求稳。 所以,我主和。” “呵呵。” 顾思年笑着摇了摇头: “殿下的回答,微臣不敢苟同。我劝您,立主开战!” 此话一出,尘洛昭目光愕然,问道: “为何?要知道朝中主和的声音可是占据上风的。” “殿下此言谬矣!” 顾思年的语调逐渐拔高: “您是东宫太子,底下有一个齐王虎视眈眈,首要做的应该是确保太子之位的稳固。 朝臣的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的看法!” 尘洛昭沉思了一会儿反问道: “顾兄的意思是,父皇主战?” 顾思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了一句: “殿下可是陛下最疼爱的儿子,陛下怎么想,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沉默了一会儿的太子轻声道: “这么多年来父皇确实一直有开疆拓土、收复失地的心思,更是一直想成为一代雄主,要不然顾书砚当初那封中兴论也不会让陛下如此青睐。 但父皇以前可没这么急啊,也颇为认同司马太傅韬光养晦的策略。” “时移世易,今非昔比了。” 顾思年沉声道: “民间议论纷纷,群情激奋,边军怎么说也比多年前要强大,打一仗,有何不可? 我多一句嘴,北荒三州不是别的地方,那是大凉朝的龙兴之地,是太祖皇帝起家的地方,丢的不仅仅是三州土地、人口、田亩,丢的更是大凉的脸面。 主和就是怯懦,唯有主战才是大势所趋。 殿下觉得陛下会不会喜欢一个怯懦的太子?” 顾思年的话虽然有些冒犯太子的威严,但尘洛昭还真全都听见去了,诧异道: “没想到父皇求战之心已经如此迫切,倒是我失策了~” 他知道顾思年昨夜入宫面圣一定聊了很多,现在顾思年这么说,那皇帝一定是主战的! “殿下啊,您好好想想。” 顾思年语重心长地劝道: “陛下要战,您身为太子却没能揣摩陛下的心思,岂不是要让天子心生不满? 文武百官加起来也不如陛下一人重要啊~ 到时候殿下主和,齐王反而站出来主战,这可就……” 尘洛昭陷入了沉默,脑子里在不断盘算其中的利害得失。 “好了,微臣言尽于此!毕竟是边关武将,不宜在东宫停留太久。” 顾思年不再多言,起身告辞: “三日后的朝会,再与殿下相见!” “好,顾兄慢走。” 尘洛昭轻声道: “我就不远送了,多谢今日顾兄前来实言相告!” 顾思年将陛下的心思提前告诉他,在尘洛昭眼里无疑是又帮了他一个大忙。 “微臣告辞!” 顾思年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视野里,东宫府詹事鄢大人这才缓步从屏风背后走出,两人的谈话他刚刚听得一清二楚。 “老师,他的话你怎么看?” “说得不无道理。” 鄢轩甫冷声道:“陛下打年轻时就有雄心壮志,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磨灭,若是殿下您主战,定会博得圣上青睐!” “说得对。” 尘洛昭喃喃道: “也罢,那本太子就当一回主战派!” …… 梦回阁,顶楼包房 尘风、顾思年、宋慎如、第五南山外加一个柳尘烟全都坐在桌边,屋中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 尘风当先开口道: “这些天我已经多次向齐王通风,劝他主和,明日朝会他肯定会站在咱们这边。 东宫那边是怎么答复你的?” “呵呵,那位太子殿下可是个老狐狸,自然不会当面给我答复。” 顾思年轻笑一声: “不过只要齐王站出来主战,他肯定就不会缩着,而且主战确实对他有利,何乐而不为? 就算太子看不透这一点,那位鄢大人也一定能看明白!” “有了东宫与齐王,咱们的胜算就大多了。” 第五南山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转头看向宋慎如: “宋大人这边呢?” 老人微微张口: “我陆陆续续见了一些故交老友、朝堂忠良,听他们的意思也是想主和,只是苦于无人带头。” “不错,好消息!” 尘风愤愤不平地说道: “要不是顾兄你拦着,我早就在朝堂上驳斥司马仲骞的言论了。 什么休养生息、什么积蓄国力,无非就是怯战畏战,纯粹为了一己私利罢了。 还有那些个江南的文官,趋炎附势,嘴脸无比丑陋!他们眼里只有荣华富贵、只有锦衣玉食,哪里想过北荒百姓的疾苦?” 上一次朝会杨奇又站出来劝谏,当时与司马家一派的人爆发了激烈的口角。当时尘风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恨不得站出来帮老大人一起骂,但他还是忍住了。 换做尘风以前的性子,早就丢下秦王的大印直奔边关,与燕人血战去了。 “都是司马仲骞的门生故吏,岂会与司马家唱反调?” 唯一的女子柳尘烟轻笑一声,递过几张信纸: “我这里有些搜集到的情报,明日朝会顾将军应该用得上。” “噢?” 顾思年大为好奇,接过信纸匆匆地扫了几眼变露出冷笑: “果然没几个好东西啊,啧啧。” 诡异的笑容让大家纷纷好奇,安凉阁又查出什么来了?反正在尘风与宋慎如的眼中,面前这位柳姑娘神通广大的很,许多消息他们都没听说,梦回阁反而能提前一步得到消息。 “好了,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完了,就等明日朝会。” 顾思年往椅背上一靠,喃喃道: “是战是和,在此一举!” 第536章朝会开始 冬日初晨,寒风凛冽。 文武百官们的车驾陆陆续续地停在了皇城宫门外,朝廷大员们穿着厚厚的大袄,外套官袍,步履匆匆的踏进宫门,朝那座天阙殿赶去。 朝会足足歇了五日,不知道是不是预感到要有大事发生,今日能来上朝的官员都来了,寒风顺着衣领往他们的脖子里灌也没能打消百官们心中的热情。 一驾装饰颇为朴素的马车也停在了车堆里,顾思年缓步从里面走了出来,难得穿上了那身正三品武官样式的朝服。 匆匆人流从他身边走过,偶尔碰见认识的会打个招呼,更多人是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向顾思年,因为百官们都知道这位顾将军是被陛下紧急从边关召回来的,为了什么事大家都知道。 顾思年浑然不顾众人的目光,就这么慢悠悠地往前走,闲庭信步,他早已不是那个刚入朝受封的琅州卫指挥使了。 “顾将军,来这么早啊。” “咳咳,咳咳咳~” 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咳嗽从侧面传来,顾思年偏头一看,赶忙弯腰行礼: “太傅大人,下官有礼了,您今日怎么也来上朝了?” 站在顾思年身侧的司马仲骞身穿紫色长袍,在密密麻麻的红色官袍中很是显眼,路过之人无不弯腰行礼。 “陛下几日未开朝会,今日老夫要是不来难免有倚老卖老之嫌,人老了,可不能讨人厌啊。” 司马仲骞呵呵一笑,然后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羡儿先行一步入宫去了,老夫腿脚有些不便,顾将军要是不介意帮着搀一把?” “哎,太傅老人说笑了。” 顾思年的脸上堆满了笑容,顺势往前一走拖住了老人的手臂咯咯笑道: “满朝上下有几个能搀太傅大人入宫?下官今日也算是长脸了,沾沾太傅大人的威严。” “呦,听顾将军这话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啊?” “狐假虎威不至于,但站在太傅大人身边就是有底气,您瞅瞅,尚书侍郎见了也得行礼。” “哈哈哈,顾将军倒是会说话。” 司马仲骞乐得哈哈大笑,估摸着满朝上下也就顾思年敢这么跟他说话,并不生分。 两人边聊边走,四周路过的官员们纷纷诧异,这两位平日里没有交集啊,怎么走一起去了,看样子还极为熟络。而且顾思年虽是边军新锐,但跟司马仲骞的身份比起来可不止差了一星半点。 老人似是随意的说道: “将军三个月的时间往返一趟北境,跋涉千里,巡视两卫边军,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又入宫面圣,着实辛苦。 到底是年轻人啊,精力就是好,若换做老夫这么折腾,身子骨早就散架了。” “太傅大人可是国之柱石,高居庙堂运筹帷幄即可,这些往来奔波的差事就交给咱们来干吧,都是为国出力,没什么区别。” 顾思年表面笑呵呵地应付着,内心里早已骂开了花。都说宫禁森严,要他说简直就是一面纸糊的窗户四面漏风,自己入宫面圣这件事好像所有人都知道。 “说得好,都是为国出力,都是为陛下分忧。 听说将军在北境爱兵如子,体恤下情,咱们大凉朝有将军这样的帅才简直就是国家之福、社稷之福啊。” “不敢当,都是臣子应尽的本分罢了。” “将军谦虚了。” 老人的脚步颤颤巍巍的往前踏,轻声说道: “北境将士为国征战,劳苦功高,真希望这样的人能一辈子守在边关,有家人陪伴、阖家欢乐。 可惜啊,若是战事一起,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顾思年目光一凝: “谁又不想过天伦之乐的日子呢,可军人若是怕死,只怕江山不稳啊~ 顾某是武将,时时刻刻谨记一句话,军人当马革裹尸!” 这句话让走到天阙殿门口的老人停住了脚步,看着顾思年的眼眸说道: “顾将军还真是忠勇过人,老夫佩服。 若是我再年轻个几十岁,定会与将军成为至交。” 顾思年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大人过奖了,请入殿!” “将军请!” 少顷,文武百官整整齐齐地站在了天阙殿上,密密麻麻的人影都是朝堂权贵,天子脚下的近臣。 今日朝会的阵容异常庞大,最上方的龙椅空置,陛下还未到。 玉石阶下方当先而立的便是尘洛昭,然后是尘洛熙与尘风,三位皇子尽穿蟒袍,雍容华贵,象征着大凉朝后继有人,人才济济。 百官还是以太傅司马仲骞为首,六部尚书外加几位皇亲贵胄各领一列,依次分站。顾思年站在第三排,眼角的余光始终在盯着老太傅的背影,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无疑是在告诫顾思年: 北荒这一战打不得。 “圣驾到!” “跪!” “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密密麻麻的人影尽皆跪伏在地,朗声高喝万岁。 “平身!” “起!” “谢陛下!” 众人站定,天子落坐。 多日不曾上朝,皇帝陛下脸上的疲惫减缓了不少,但从微微皱起的眉宇还是能看出天子有烦心事。 落座的那一刻,尘尧的目光先后在司马仲骞以及顾思年的身上扫过,嘴角带着莫名的意味。 还是和往常一样,高渝捏着嗓子高喝道: “诸位大人,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满朝的官员都撇了撇嘴,怎么可能无事,这些天只要一上朝会就是无数人在打嘴仗,唾沫横飞,现在就是等谁先开这个头罢了。 至于要商议何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站在朝臣中的国子监祭酒杨奇直了直腰肢,又准备走出班列,可他刚刚好看见了前面的宋慎如回过来头瞪了自己一眼,老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老实巴交地站了回去。 片刻的寂静之后,一道坚毅的身影迈步前行,弯腰行礼: “微臣凤安伯,领平北将军顾思年有事启奏!” 众大臣眉头一挑,这就开始了? “爱卿请讲!” 顾思年朗声高喝: “北燕贼子撕毁盟约,强行吞并北荒三州,言而无信、辱我大凉国威。 宿县惨案,屠我子民上万,北荒三州血流成河、满地尸骸,人神共愤,天下皆恨之。 臣叩请陛下,尽起琅、雍两卫边军,披甲十万,出兵北伐,收复失地!” 第537章正义凛然马大人 果然,今日要议的还是出兵收复北荒,只不过开口之人破天荒的从杨奇老大人变成了顾思年。 这是顾思年第一次在朝会上谏言出兵,除了极少部分人,许多人并不知道这位顾将军是主战派。当下百官们全都打起了精神,高竖着耳朵,以为顾思年手握两道兵权,分量可比杨奇这位教书匠重多了。 尘尧并没有说话,就这么平静的看着官员班列,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人站出来反驳顾思年。 下一刻,老太傅轻咳几声,苍老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着: “此事在朝会上已经议论多次,诸位朝臣们还是觉得眼下该息事宁人,休养生息,不过倒是头一回有武将主战。 顾将军守卫边关多年,多次与北燕交手,不如就说出开战的理由给诸位大人听听,咱们也好详细商议国事。” 老人笑盈盈的,言辞间并无直接否决的意思,但所有人都知道想开战,就得过司马仲骞这一关。 顾思年的缓缓道来: “北荒多年来独立凉燕两朝之外,双方都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维持当年的盟约。 如今北燕悍然撕毁约定,组建荒军,吞并北荒三州,此举无疑是在我大凉的头上狠狠踩了一脚,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不收复失地,岂可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若不出兵北伐,置我大凉同胞与何地? 用兵者,无非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依下官之见,今时今日,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手,出兵正当其时。 今年是丰收之年,天下各州郡皆无大灾大难,府库充盈,填补往年的部分亏损,流民归家、匪患减轻,百姓安居乐业,是为天时; 雍州、琅州紧邻北荒,骑军出动,两日即可抵达嘉龙关外,北荒三州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而北燕若是想动兵,得越过草原荒漠往北荒运兵,迁延日久,单论出兵速度远不如我,此乃地利; 北燕暴虐无道,视我大凉百姓的生命如草芥,滥杀无辜,北荒三州反抗之声此起彼伏,百万子民心向大凉、心向陛下,这是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皆有,可一战!” 可一战三个字振聋发聩,回荡在所有人的耳畔。 人群中的杨奇激动的频频点头,到底是武将啊,说出来的话比自己有道理多了,比自己大骂一通要好得多。 老太傅负手而立,不再多言,因为接下来不需要自己再出言反驳了。 不消片刻,朝班中便有一名中年男子迈步而出,高声喝道: “臣太常寺少卿马文路参见陛下,微臣以为,顾将军之言大谬,出兵北荒绝不可行!” “噢?” 尘尧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爱卿有何见解,详细说来。” “刚刚顾将军讲了天时地利人和三条,看似桩桩件件都有条有理,但仅一个天时便是强词夺理。 今年仰仗陛下洪福、大凉天威,确实是丰收大年,各地交上来的赋税比去年足足多了四五成,但这也才刚刚能填补去年的亏空罢了,往年的呢? 开战不是儿戏,绝不可一言以定。 北荒战事一起便是两朝大战,不是一朝一夕能打完的,倘若战事迁延日久,国库耗尽,该当如何? 顾将军,您是带兵之将,应该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您说说看,无粮无饷,仗该怎么打?” “对啊,就是。” “马大人说的是!” 马文路的话引来了不少人的点头附和。 面对马文路的一声声逼问,顾思年并未生气,只是轻轻一笑: “马大人言之有理啊,国库囤积的粮饷确实难以支撑长久战事,但微臣觉得,我大凉官员定心系子民、心系百姓。 战端一开,官员、商贾甚至百姓自当踊跃捐粮捐物以供军需,北荒之地亦有粮草,朔州沃野千里,盛产粟米,大军以战养战同样是个法子。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事情都还没做,岂能退缩?” 不少朝臣都翻了个白眼,以战养战听着倒是可行,但捐款捐粮之前杨奇也说过,谁乐意把自家的银子捐出来? “笑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位马大人好像性情极为刚直,直言不讳的说道: “官员、商贾难不成是将军的家仆吗?说让他们捐款就得捐款? 下官说句不中听,倘若到时候军需供应不足,无人愿意捐款,将军难道拿刀指着这些人的头?若如此作为,只怕北荒战事还没开打,咱们国内就自己乱起来了。” “哎啊,好像也对,总不能拿刀逼着人家捐款吧?” 顾思年装模作样的说了一句: “那就整肃朝纲、揪出贪官污吏,抄了他们的家,以供军需!” “顾将军这话不妥吧,我大凉臣子皆清清白白,偶尔贪官也是极少数,听将军这话的意思就好像满朝都是贪官!” 马文路还真是聪明,短短一句话就让顾思年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呵呵。” 顾思年突然回过来头看着马文路: “别人是不是贪官我不知道,但马大人可是家有余财,腰缠万贯,拿点出来供应军需不难吧?” “顾将军,你是何意!” 马文路怒目圆睁: “你难道是在暗讽本官贪赃枉法吗! 天子在上,微臣清白之身,岂容你血口喷人!” 突然就开始吵架,四周文官都在默默的看戏。 “噢,清清白白?” 顾思年冷笑一声: “你一个太常寺少卿,正四品官衔,月俸不过二十四石,光是在京城东巷你马家就有豪宅四处,你儿子在百花巷一掷千金,何人不知? 马大人,敢问这些银子是哪里来的?” “你,你竟敢诬陷本官!” 马文路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慌乱、苍白: “陛下莫要听我一面之词,诬陷,都是诬陷!” 站在前方的司马仲骞心头咯噔一下,不妙! “诬陷?” 顾思年大笑一声: “这么说你马家在老家泗水县的三千多亩良田也是合法所得了? 你马文路世代寒门,为官不过十余年就积累了如此巨量的财富,顾某好财,想请大人教一教生财之道!” 满殿哗然,马文路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扑通往地上一跪: “陛下,臣冤枉,冤枉啊!” 刚刚还正义凛然的马大人现在成了一滩烂泥,浑身哆嗦。 尘尧都快笑出声了,但还是强装威严,大手一挥: “来人,拖出去,责成刑部详查,若是有贪赃枉法之举,就抄家,充公!” “诺!” “冤枉,臣冤枉啊陛下!” 在马文路的阵阵哀嚎中几名凶神恶煞的禁军把他给拖走了,天阙殿内一片死寂。 今日这场朝会怕是要比往日激烈、凶险得多。 第538章刑部苦兮兮 朝会刚开始就抓了一名太常寺少卿,当下反对的声音就小了许多,脸色有些僵硬的吏部尚书司马羡回头一扫,朝身后使了一个眼神,当即就有一名朝臣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微臣吏部给事中鲁清敢问顾将军,您镇守边关多年,与燕贼大战多次,岂不知沙场凶险、兵戈血腥? 多年征战我大凉边军折损数万、横尸遍野,边关百姓饱受战火侵袭之苦,民不聊生。 如今刚安稳了一年,国泰民安,北燕停战,畏惧我大凉兵锋,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此时言战,将军未免有穷兵黩武之嫌吧? 若不是看在将军战功卓著,为国征战的份上,弄不好得有不少人弹劾将军!” 这家伙的言辞比马文路还要犀利,直接威胁起来了。 “笑话!” 顾思年冷喝道: “自古以来都是文死谏、武死战,武将不言战,难不成整日流连青楼酒肆,醉生梦死吗? 鲁大人说这几年边关百姓饱受战火牵连之苦,民不聊生,敢问大人去过边关吗?” “额。” 鲁清被噎了一下,咬着牙说道: “即使没去过,光凭想象也该知道百姓不愿再起战事,顾将军轻易言战,置百姓安危于何地!” “哈哈哈,原来鲁大人在朝堂上说话全靠自己想象?” 顾思年忍不住笑出了声,朗声道: “我劝鲁大人还有诸位同僚有机会多去边关看看,眼见为实。 前些年,我大凉朝采取守势,北燕愈发轻视我边军,区区数十骑便敢深入国境烧杀抢掠,上千人就敢扣关攻城,屠杀百姓,那时候鲁大人在哪?那时候鲁大人怎么不想着百姓疾苦了? 这几年战火纷飞不假,但我边军战之能胜,御敌于国门之外,边关开战,关内百姓安居乐业,未曾有一刻耽误民生。不敢说边关百姓衣食无忧,但绝不至于时时刻刻担忧燕人会杀到家门口! 与其说我顾思年穷兵黩武,倒不如说鲁大人过于软弱,一味的退让只会招来燕人的蔑视!” 软弱两个字咬得极重,顾思年可不止是说给鲁清一个人听的。 “你,你简直满口胡言!” 顾思年的一顿喷让鲁清满脸通红,又不知该如何反驳,边关的情况他确实一概不知。 “是不是满口胡言,边关百姓心里自有公道。” 顾思年缓步转向鲁清: “大人乃吏部给事中,官阶虽然不高,但却身负监察六部、弹劾议事之权,是为言官。多年来给事中秉公谏言,肃清朝堂,我顾某钦佩! 但对你,我实在是敬佩不起来。 去年盐运案,盐运司上上下下贪官污吏不计其数,怎么不见鲁大人秉公直言? 春闱舞弊案,礼部官员多有参与,怎么不见鲁大人具本弹劾? 刚刚马文路贪赃枉法,聚敛私财,你鲁清又在哪里!” 一句句逼问让鲁清羞得满脸通红,无奈之下吼了一句: “顾将军,我们现在议的是出兵北荒,你休要牵连其他事!” 站在前方的司马父子眉头一皱,说着说着怎么又吵起来了? “怎么,朝堂议的就是国事,难道这些不是国事吗?” 顾思年伸手一指,厉声喝道: “我听说两天前鲁大人在青楼饮酒,喝得烂醉如泥,与他人发生口角,指使家丁将一名姓王的商人打得半身不遂。 北荒三州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鲁大人嘴上喊着忧国忧民,自己却醉生梦死?打伤他人更是触犯律法! 敢问鲁大人,弹劾自己的奏折写好了吗?” “你,你……” 鲁清慌了,脸色苍白地看向尘尧: “陛下,臣确实与人发生口角,可致人残废乃是家丁所为,与微臣无关啊!” “有道理哦。” 顾思年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 “今日下了朝,我将军府的战马若是撞在大人的身上,也与我无关是不是? 啧啧,北境大马可是有力得很啊~” “噗嗤~” 站在玉石阶上的尘风直接笑出了声,然后在皇帝的瞪眼中硬生生的憋回了笑意。 太子与齐王两人面面相觑,这位顾将军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陛下竟然没有半点要怪罪的意思。 两人心细如发,暗暗已经猜到顾思年今日是有备而来。 “鲁大人,不曾想你如此不顾国法。” 尘尧冷着脸说道: “今日起你这个吏部给事中就别当了,来人啊,拖出去,交给刑部看押,查明事情缘由之后再依律严惩!” “诺!” 又是一名朝臣被禁军给拖了出去,刑部尚书唐方裕目瞪口呆,满脸苦兮兮,不是在议论出兵北荒之事吗?怎么全成了刑部的差事? 顾思年环视全场,问了一句: “还有哪位大人有异议,站出来,我们辩论一番!” 全场鸦雀无声,前几日与杨奇骂得有来有回的那些人全都低着头一声不吭。 好家伙,站出来两个抓起来两个,谁还敢站出来?又有几个屁股底下干净的?别全被你顾思年给整死了。 顾思年的嘴角勾起了笑容,得亏了梦回阁啊,这些情报光凭他自己自然不可能查到。 但他知道,这些人只是小角色,大头还在后面。 在片刻的沉寂之后,一名身穿紫色朝服的中年男子走出朝班,躬身行礼: “臣吏部尚书司马羡,叩见陛下!” 所有人都直了直腰,重头戏来了。 “爱卿平身。” 尘尧的轻轻一招手: “有什么想说的,直接问顾爱卿便好。” 皇帝陛下摆明了有什么话都冲着顾思年去,今日他就负责看戏,等一个结果。 司马羡也不含糊,转身面对顾思年: “顾将军,有礼了。 刚刚听了将军出兵的理由,天时地利人和三策确实言之有理,但正如马大人所言,有些牵强。 就算攻入北荒之后能以战养战,就得筹措军需粮草,敢问顾将军,你一味求战可有几成胜算? 当初太傅大人说过,打赢了举国欢腾,但打输了边军就会垮掉,北境防线守不住,这个责任谁来担?北燕铁骑举国南下,兵临京城,这个责任谁来担? 你? 顾将军您担得起吗!” 司马羡最后一声冷喝让所有人心头一震,人群中的杨奇用一种极为期待的目光看向顾思年。 这一句反问是所有主战派都回答不了的问题,打输了怎么办? 顾思年微微躬身回了个礼,心平气和地说道: “司马大人这句话有些不妥,不是我顾思年一味求战,而是这一战不得不打。 谁说北燕短时间内不会用兵的? 我顾思年可以告诉大家,北荒一战不管我们打与不打,明年燕军定会大举南下,两朝必有一战!” 满殿皆惊。 第539章八成胜算 一众朝臣们面面相觑,什么叫不出兵北荒,凉燕之间很快也会有一战? 端坐龙椅的尘尧直起了身子,第一次出声发问: “爱卿是在暗指,北燕有动兵迹象吗?” “是!” 顾思年躬身答道: “此次微臣奉命巡视边关,同时也搜集了一些关于北燕的情报。 大家想一想,北燕为何突然在此时吞并北荒三州,还整编荒军? 所谓荒军,就是三州各郡县城主府的私兵罢了,以前一直都有,但近年来各城主在北燕的支持下都在大肆招兵买马。 荒军规模比起两年前扩张了一倍不止,如今已有十余万之众,就算是北燕想靠这些走狗反贼镇压北荒百姓,也犯不着用十几万军卒吧?军卒越多,他们消耗的钱粮就越多,对燕人来说同样是个负担。 再者,为何会发生宿县屠杀惨案? 因为今年以来燕人在北荒境内大肆征粮,将老百姓往绝路上逼,且草原深处也有集结兵力、整顿甲胄、筹措军需的迹象。 这一切一切都表明,快则数月,迟则一年,北燕定会大举出兵南下! 且从他们筹措的军需规模上看,至少会动用三十万至四十万兵马!” 顾思年话里话外都是说己方斥候打探来的消息,闭口不提安凉阁,这可是他的绝对隐蔽,不能公之于众。 “什么,三四十万!” “往年北燕南下也就出动两三万兵马,前年在雍州也只不过动用了七八万兵力,三四十万人他们想做什么?” “莫非要倾国之力与我凉朝一战?” 朝臣面色皆惊,各自揣测燕人的用意,毕竟当初两朝在北荒决死一战也才出动了四十万燕兵,那一战杀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 尘尧的神情无比凝重,作沉思状: “若真是如此,那边关危矣啊,大战随时会来。” 没人察觉到皇帝陛下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其实这些话顾思年在入宫时就已经说过了,两人这是互相配合,当着满朝官员的面演了一出戏。 司马羡听了之后同样脸色一变,但还是不太服气地说道: “顾将军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你说的这些只是猜测,燕军本就尚武,草原内部亦有些许部落会起兵反燕,他们征调兵力不一定是与我凉朝开战。” “尚书大人这话就不对了,那您刚刚问我假若收复北荒打输了怎么办,不也是推测假设?” 顾思年半步也不退让,沉声道: “若是我们趁着燕人准备不足时率先动手,还可以占得先机。如果等北燕集结完兵力、筹措到足够的两朝,三十万大军兵分多路进犯边关六镇,到时候我们拿什么来抵挡燕人? 我反问司马大人,若是一年后燕军倾巢而出,边军不敌,北燕铁骑扣关南下直逼京城,这个责任谁来担? 依我看,尚书大人也担不起吧!”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顾思年的一句反问让司马羡哑口无言。 顾思年接着说道: “我再来回答大人的第二个问题,收复北荒我们有多大的胜算。 八成!” 众人目瞪口呆,这个答案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司马羡皱起眉头: “顾将军过于自信了吧,北燕战力骁勇,多年来南征北战、拥军近百万,八成胜算,从何而来?” 顾思年一点点分析起来: “朝会之前我已经说了,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手,有些大人说过于牵强,好,我们就算持平,有五成胜算。 北荒三州失陷数十年,各地反抗义军始终未曾灭绝,说明什么?说明凉地百姓痛恨燕人已久,誓死不愿归降。 战端一开,我凉军入荒振臂一呼,必从者云集,人心所向。届时与燕人交战的不止有两卫十万边军,还有数以万计的北荒义军。 六成胜算。 北燕乃游牧民族,族人皆自幼熟悉弓弩,上马可战下马放牧,人人皆兵,带甲近百万。 这些人跟着北燕皇帝南征北战多年,历经沙场战事,战力强悍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我边军又何曾差了? 正隆四年,北燕皇子申屠空率兵进犯琅州,琅州卫将士奋起反击,与敌决战,杀申屠空,夺靖边城,一战杀敌过完; 正隆五年,北燕撕毁停战协议,遣大家拓跋烈领兵数万再度进犯琅州,欲为申屠空报仇,琅州卫将士上下一心,四面出击,令拓跋烈大败而归。 正隆六年,北燕皇族大将申屠翼举兵五万进攻雍州,后又有七皇子申屠景炎坐镇前线指挥,前后增兵近十万之众,我琅、雍两卫联手,斩将上百员,杀敌八万,令申屠景炎含恨而归。 三年三战,我边军将士连战连捷,战无不胜。 我说这些只是想让司马大人、让满朝的同僚们知道,如今的边军早已今非昔比,战力大增。 我顾思年很负责任的说一句,琅雍两州六万主力骑军,随便拉出一支都可以与北燕铁骑正面野战,且战之能胜! 再看燕军。 荒军虽然号称十余万,但全都是乌合之众,从未放在一起操练过,在我边军将士面前不堪一击,乌合之众耳;北荒燕军不过区区数万,再想调兵得从草原内部抽调,这一来他们就失了先机。 此消彼长之间,又是一成胜算,七成了。 最后,北荒与我大凉同根同源,若是我朝堂百官能够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再加上陛下有宏图大志,贤明圣主,那举国上下就可倾力一击,一战收故土。 八成胜算,微臣字字句句皆是实情,并未有半分夸口!”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着,顾思年的话语让一部分主战地官员十分振奋,尤其是国子监祭酒杨奇杨大人,雪白的胡须已经跟着颤抖起来。 站在人群中的宋慎如虽然看不出脸色的变化,但心脏正在砰砰直跳,顾思年或许只能说服满朝的臣子,说服陛下。 司马羡不知该如何反驳顾思年的话语,只好面朝皇帝行礼: “陛下,收复北荒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到万不得已,臣认为还是应该谨慎为上,徐徐图之。 请陛下三思啊!” “请陛下三思!” 不少朝臣都在附和司马羡的话,但人数比起前些天明显少了许多。 不等尘尧开口,顾思年再度朗声喝道: “陛下,微臣还有话说!” 第540章出兵,北伐! “爱卿还有话讲?” 连尘尧都有些诧异了,大手一挥: “今日朝会,将军可畅所欲言,讲!” 顾思年双手作揖,朗声高喝: “臣想详述四点原因,阐明收复北荒乃必须之举! 北荒旧名北凉,乃太祖皇帝龙兴之地,事关大凉颜面,先孝宗皇帝含恨而终,郁郁晚年,穷其一生也在想着收复北荒。 北荒不是简简单单的三州土地,而是王朝龙脉所在,岂可落入北燕之手?难道诸位想看着草原蛮族步步崛起,将我大凉的土地蚕食殆尽吗? 北荒不收,大凉安在? 此其一也! 两百年前太祖皇帝从边关起家,渐掌北凉三州之地,而后逐鹿中原,豪取天下。 天下数十州郡,为何仅凭三州之地就能一统江山? 北凉百姓淳朴无畏、吃苦耐劳、自幼习得弓马,有尚武之风,乃天下最骁勇的兵源; 凉州幽州有天险,北有雄关可拒燕贼,内有纵深可供休养生息,外加朔州沃野千里,产粮无数,三州互为犄角,进可攻退可守,如此地利岂能落在燕人手中? 此其二也! 当初北凉铁骑名扬天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天下闻之尽皆变色。听闻北凉铁骑出动,必有死战二字响彻云霄,决死之心撼天动地。 如今我边军不敢自比先祖雄师,但微臣可以替十万边军将士说一句,十万边军铮铮铁骨,厉兵秣马已久,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十万将士挥师北上,绝无半分怯意。 可若迁延日久,民心军心尽丧,谈何收复故土? 此其三也! 北荒沦陷数十年,百万子民饱受燕人欺凌,满朝大臣去过边关者寥寥,但末将久居边关,甚至疾苦二字远不足以形容北荒百姓的苦难。 勤勤恳恳种田养家,辛勤所得被燕人抢占!一家老小阖家欢乐,北燕骑兵的屠刀却突然而至,杀你父母,夺你妻儿,占你良田。 陛下,诸位大人们,你们可曾见过屠刀举起、鲜血淋漓的场面?你们可曾见过数以千计的百姓无家可归,流落街头,饿死荒野的场面?你们可曾见过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亦要咬着牙活下去的滋味? 我见过,凄惨之景此生难忘! 北荒子民亦是我大凉子民,但凡有良知、有纯善,就该挽救百万子民于水火之中! 此其四也! 微臣深知大战一起必将是生灵涂炭、举国动荡,但这一战总归要打,该流的血总归要流! 就算朝堂等得起,可北荒百万百姓他们等不起啊!时时刻刻都有人暴尸荒野,每一天对他们来说都可能是生命的尽头! 臣代北荒百姓泣血而奏,恳请陛下尽起琅、雍两卫边军,出兵北伐!” 字字句句振聋发聩,朝堂上多少臣子已经双眼通红。 话音刚落,一名老者迈步而出,朗声怒喝: “臣国子监祭酒杨奇,恳请陛下出兵北伐!” 祖籍北荒的杨奇老大人早已泣不成声,嗓音中满是哭腔。 “微臣刑部侍郎蔡象枢叩请陛下,出兵北伐!” “臣户部侍郎沈儒附议!” “臣附议!” …… 一道道人影接连走出朝班,怒喝声此起彼伏,主和的文臣鸦雀无声,无一人敢说话。 朝班前列,又有老者行出,跪地行礼: “臣礼部尚书宋慎如,愿陛下圣恩浩荡,普照天下,应百官之意,出兵北伐!” 一部尚书,这是迄今为止谏言出兵的最高官员。 “儿臣尘风叩请父皇圣躬安!” 终于有一道蟒袍身影轰然跪地,厉声高喝: “北燕贼子,欺我子民、抢我土地,犯我国威,十恶不赦。 若不北伐,人神共愤,朝堂上下敢言和者,乃怯战卖国,皆可杀! 请父皇下令,出兵北伐!” 司马羡还有那些主和派的官吏们心头狠狠一颤,什么叫主和者皆可杀? “儿臣尘洛昭附议!请父皇出兵!” “儿臣尘洛熙附议,请父皇出兵!” 两位重量级人物终于出场,三位皇子同时谏言出兵,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顾思年与尘风谋划多时,总算是让这两位皇子在出兵一事上达成了一致。 太子与齐王往那儿一跪,不管是东宫还是齐王派系的官员赶忙跪伏在地,朗声高喝: “请陛下出兵北伐!” 这时候还站着的人已经不多了,哪怕此前是主和派的,现在也觉得情况不对跟着跪了下去。 司马羡本来还想强行争辩几句,但看到他父亲微微摇头的目光后还是硬生生闭了嘴。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偏转,落在了司马仲骞的身上。 太傅大人踉跄着身子,破天荒的下跪行礼: “老臣附议,出兵北伐,正当其时!” “臣附议!” …… 老人一跪,主和派们哪还有半点犹豫,全跪在了地上。 从尘尧的视角看去,数不清的朝冠冲天而举,百官接跪。 这位皇帝的最终勾起了一抹笑容。 第一个跪下的顾思年在此刻抬起头来,怒声高喝: “陛下,今日这天阙殿上文武一心,出兵北荒乃人心所向。臣斗胆,恳请以一首词替十万边军表明收复故土之志!” “准奏!”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北荒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燕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顾思年重重磕头: “战端一开,便是死战。 十万边军当为家国之坚盾,铮铮铁骨赴北荒! 不求马革裹尸还,只愿白骨埋荒野! 臣若战死疆场,也要化身亡灵,佑我大凉!” 满殿震撼,此乃决死之志啊。 一首词更是荡气回肠! 尘尧缓缓起身,龙袍拖地,朗声道: “自古英雄出乱世,方显忠勇定乾坤。朕承天命,奄有四海,寰宇之内,皆仰圣化。 今平北将军顾思年,才德兼备,勇略过人,屡建奇功,威震边疆,敌寇闻风丧胆。实乃国家之栋梁,社稷之干城。 兹有边患未靖,外敌虎视,侵我疆土,扰我生民。朕心甚忧,思卿之能,足以平此乱,安四方。 传圣喻! 加封顾思年为正二品镇北大将军,赐爵凤安侯,假节钺、授虎符,总领琅州、雍州军政大权,见卿如见朕! 出兵,北伐!” 第541章再度离京 太傅府 斜坐在椅子上的司马羡愁眉不展,脸色黑得都快滴出墨汁了,极为不解地嘟囔道: “秦王说到底也是武将出身,他赞成出兵也就罢了,太子与齐王之前不都是主和的吗?这么久了半点也没说过开战二字,怎么这次顾思年一开口他们就主战了? 若不是东宫党与齐王党尽皆主战,咱们未必没有机会!” 不甘心啊,司马家为了阻止朝廷出兵花了不少心血,暗地里联合了不少文臣,就差把嘴皮子磨破了,本以为此事已成,可谁知最后关头冒出个顾思年,一举说服满朝臣子同意出兵。 事情办砸了,还搭进去两条忠心耿耿的走狗,你说气不气人。 “这你还看不懂吗?” 司马仲骞在太师椅上摇晃着身躯,眼眸微眯: “如今秦王与齐王走得近,六殿下主战,三殿下自然要不遗余力的支持。而太子忌惮齐王在军方的势力,只能拉拢顾思年,支持他出兵。 换个思路想想,如果顾思年真的收复了北荒,以后在军方还有谁能撼动他的地位?东宫自然会受益。 说白了,这一切还都是党争罢了。” “就凭他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 司马羡冷声道: “我看太子与齐王真是昏了头,相信这么一个小儿。” “不不不,你错了。” 司马仲骞摇了摇头: “其实太子与齐王聪明得很,他们相信的既不是顾思年也不是尘风,而是他们看出了陛下有求战之心。 身为皇子自然要揣摩圣心,唯有得到陛下的喜爱他们才能去争一争那储君的位子。 换句话说,顾思年今日在朝堂上的慷慨陈词无非是他们表明立场的一个引子罢了。” 老人虽然满脸皱纹,垂垂无力,但一双眼眸中却闪烁着精光,把太子与齐王的心理摸得透透的。 司马羡又发起了牢骚: “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硬是要开战,他……” “住口!” 司马仲骞突然加重了几分语气: “教过你多少次了,我们是大凉的臣子,大不敬的话不要说!” “可是父亲,北荒战事一旦展开,势必会涌现出一批将星,对咱们来说可不是个好苗头。” “怕什么,沉住气!” 老人缓缓起身,背着手在屋内踱步: “咱们先静观其变,北燕带甲百万,战将千员,哪儿是那么容易好对付的。 真到了最后关头,咱们再玩弄点手段。 想成为武将勋贵,可没有那么简单啊~” “明白!” 父子俩的眼眸中同时流露出一抹阴狠。 …… “驾,驾驾!” “哒哒哒~” 夜深人静,京城北门大开,足足三百人的骑队顺着城门口呼啸而出。 顾思年、第五南山以及随行三百名亲卫在今夜离京,直奔北境,城中的平北将军府就只有只剩下司瑶与一些家丁、婢女,顾书砚偶尔会回府住住。 尘尧已经下了严令,朝会上的决议务必保密,谁敢透露出去半个字就抄家杀头,为的就是确保开战的突然性,尽可能地打燕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顾思年返回琅州的同时,户部、兵部也开始暗中筹措军粮军饷送往北境,以备征战之需。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 “哒哒哒~” 数百骑战马一路疾驰,等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已经出现在了京城以北数十里的地方。 寒风拍打在众人的脸上带来的不是刺骨的冰冷,而是对开战的迫切。为了加快速度,就连不擅骑马的第五南山都舍弃了车驾,换乘战马,大半夜下来已经颠得脸色发白。 “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顾思年苦笑一声:“要不还是给你找辆马车吧,此行路远,你有的是罪受了。” “撑得住!” 第五南山虽然柔弱,但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不用管我,抓紧时间才是头等大事!” “将军!” 小六子突然轻喝道: “看,前面似乎有人在等我们,好像是六殿下。” 顾思年在马背上踮起身子打眼一瞧,远远地就看到了尘风与宋慎如二人,随即手掌一挥: “戒备四周,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诺!” 上百骑二话不说就往四周游弋,守住了各个路口,严防有人靠近。顾思年与第五南山二人则过来与尘风他们会面。 “六殿下,宋大人。” 勒住缰绳的顾思年轻轻一抱拳: “你们怎么在这个地方?” “还不是特地等你啊。” 尘风无奈地摊了下双手: “京城人多眼杂,此时又是多事之秋,你的平北将军府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咱们只能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你。” “大老远的还来相送,辛苦了。” “哎,我们之间无需客气。” 尘风摆了摆手,叹了口气: “唉,说句实话,真想跟你一起去北境,一起带兵杀入北荒。在这京城干坐着,实在是忧心啊。” “还是算了吧。” 顾思年苦笑道:“你如今是三珠秦王,不到万不得已陛下是不会让你领兵的,再说了,若我两人同时领兵,关系岂不是暴露了? 京城若是无人坐镇我也不放心,咱们的军需供应可都还需要京城这边操心操力呢,谁知道司马家会不会耍其他花样。”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有我和宋大人在你就放心吧。” “对。” 宋慎如重重点头:“谁敢在这种时候耍花样那就是与整个边军为敌,老夫定会协助六殿下竭力稳住军需供应。” “有你们这句话就够了!” 顾思年轻声道:“遇到事情可以多和梦回阁柳姑娘商议,她脑筋转得快,能给你们出出主意,顾书砚也行,他眼光看得比任何人都要远。” “明白!” 尘风犹豫了一下说道: “顾兄,虽然父皇同意出兵,可北燕势大,兵多将广,此战胜负难料,生死未卜。 若是实在攻不进北荒也不要勉强,积蓄实力徐图再战也未尝不可!” “尘兄,未开战岂可先言退路,这可不像你啊~ 莫非是在皇宫里待久了,忘记了沙场的滋味?” 顾思年乐呵呵的开了几句玩笑,其实他知道,尘风是担心他以及十万边军的安危。 尘风瞪了他一眼: “别贫嘴,不管怎么说都要注意安全,万事小心为上!” “知道了!” 顾思年抱拳沉喝: “希望下次见面是在凉州城内! 走了!” “祝你凯旋而归!” 第542章全军集结 “都别挤啊,一个个来都有。” “这边是粥棚,粥管够,不要急。喝完了粥去那边领被褥、御寒的衣物。” “有老人和小孩的到前面来,互相之间都照应着点。” “冻伤的那边还有草药,都小心着点。” 雍州城外搭起了密密麻麻的帐篷,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老百姓和维持秩序的官吏、衙役。 随着逃入凉境的北荒难民越来越多,雍州城内已经住不下去这么多人了,管理也不便,只能在城外安置难民营。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为了不让这些难民饿死冻死,官府可是出了大力气,大批物资在往这里送。 饿了一路的难民们总算感受到了一丝温暖,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顾思年返回北境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雍州城,看望这些难民。 混乱的营地内,顾思年与雍州刺史何先儒身穿便服,四处巡视。 一张张苍白、憔悴的面庞上还挂着凄惨悲痛的眼神,背井离乡、流落外地,一路上亲人也陆续死去,这样的伤痛世间罕见。 顾思年皱眉问道: “何大人,逃入雍州的难民现在有多少了?” “至少五万人。” 何先儒苦笑道: “光是这座难民营就住下了两万多人,还有其他各县,还有正在路上的。” 何大人感慨万千,当初第一次见到顾思年时他还只是个昌字营的都尉,一晃几年过去已然成了朝堂重臣。 虽然何先儒早就看出顾思年并非池中物,可二十几岁就受封侯爵、正二品重号将军也太夸张了。 不过他也很庆幸,自己当初看对了人,要不然还在指挥佥事的位子上苦苦挣扎。 “五万人不是个小数目啊。” 顾思年叹了口气: “老百姓们背井离乡的,得照顾好他们。 我们的底线就是不能有一个人冻死、饿死!” “明白!” 顾思年缓步而行,最后停在了一顶帐篷的门口。 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在小心翼翼地喂他娘喝粥,一勺接着一勺。 北境的风沙让年轻人满脸粗糙、嘴唇干裂,老母亲看起来也生了病,半躺在一堆枯草里喝着热粥。 “病了?” 顾思年蹲下身子,摸了摸的老人的脑门: “这是中了风寒啊,官府那边在分发草药,去拿了吗?” 顾思年边说边扯过一床被褥,替老人盖了个严实。 年轻男子看了两人一眼,强行挤出一抹笑容: “谢了,已经把草药熬给娘亲喝了。” 光看衣着,年轻人就知道这两位绝不是难民,而是雍州当官的,因为这几天雍州官员几乎都得到难民营来帮忙。 “那就好,得连着喝好些天,尽量把身子养好。” 顾思年轻轻握住老人干枯的手掌: “老人家,到了这您就躺着休养,其他什么都别想。” “别,别折腾了。” 老妇人艰难地摇着头,有气无力地说道: “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了,还是把草药留给能活下来的人吧,别浪费在这把老骨头身上。” 在这些难民的眼中,每一粒粮、每一颗药草都弥足珍贵。 “没事,草药多的是。” 顾思年尽可能地安抚着,看向年轻人问道: “你多大了?” “二十二。” “爹呢?” “死了。” 年轻人默然道: “逃难的路上碰见了燕兵,为了掩护我们逃跑,被燕人杀了。” 顾思年心头一沉: “以后有什么打算?雍州官府会给你们分几亩地,应该够养活几张嘴了。” “种地?不种了。” 年轻人极为嘲讽地笑了笑: “爹娘种了一辈子地,我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到了家里连一粒粮食都不剩,只能吃树皮,草根。 种地有什么用?” 年轻人的一句反问让顾思年与何先儒都愣住了,平淡的语气背后是无尽的哀伤。 年轻人接着说道: “等安顿好娘亲,就与十几个老乡一起去投军了。 听说函荆关有个望北营,都是北荒人,说是有一天会杀进北荒。 这辈子我就只有一个愿望,回家。” 顾思年一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定会回家的!” “但愿吧。”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开了,顾思年回头望着母子二人: “北荒的苦,该结束了啊。” “将军。” 小六子恰在此时走了过来,低声道: “人都到齐了。” …… 雍州城,总兵府 偌大的前厅站满了人影,或穿官袍、或披铁甲。 左侧是何先儒、慕晨沉两位刺史 右侧是以褚北瞻、游康为首的武将: 楚仲骞、董寿、萧川、秦熙等等,各营主将尽数到齐。 也就是说琅州雍州的军政要员全来了,算是顾思年出任镇北大将军以来第一次与众人见面。 “将军到!” “轰!” “参见大将军!” 众人面色盎然,一声怒吼差点掀翻了房顶,几位文官脑瓜子嗡嗡的。 “免礼。” 顾思年大步走向主位,手掌一抬: “时间紧迫,咱们闲话少说直奔主题。 褚将军,游将军,两卫兵力调动得怎么样了?” 游康当先开口道: “望北营、安雍营全军已经进驻函荆关,右骑军、轩字营以及一万五千步卒正在州城附近集结待命。” 褚北瞻随即说道: “除一万兵马留守靖边城一线外,琅州全军主力已经抵达雍州边境,随时可以开拔。” 在顾思年离京之前,军令就快马加鞭送到了边关,除了少部分兵马留守琅州以外,近十万边军尽数动员准备开战。 “粮草方面呢?” “早在两个月前各地屯粮已经秘密运抵函荆关,可供十万边军吃上三个月。 另外江门还在源源不断筹措粮草,再加上户部、兵部支援前线的,短期内后勤供给绝不会出问题。” “很好,诸位动作很快啊。” 顾思年点了点头: “接下来后勤军需由江门统一负责,两州刺史府密切配合。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在谁的手里出问题,谁就得掉脑袋!” “诺!” 哪怕慕晨沉这位岳父在场,顾思年的语气也十分严厉,军国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眼下就只有一个问题。” 褚北瞻轻声道: “这两个月国内民意汹涌,北荒那边本就在关注我们的动向。 两卫边军一旦大举向前线开拔,怕是会惹得燕人警惕,失去进攻的突然性。” 顾思年略加思索,摆了摆手道: “靖边城一线不是还留着近万兵马吗?让他们打着凤字营等主力营的旗号出关,大张旗鼓的剿匪,吸引燕军的注意力。” 几位将军一拍脑门: “好主意啊,琅州卫主力都在靖边城出没,他们一定不会想到我军要进攻北荒!” 顾思年挺起胸膛,冷声喝道: “军令!” “轰!” “两卫边军即日开拔,昼伏夜行,隐秘行军,向函荆关集结。 还有半个月就是新年,十天之内,全军务必到位! 诸位将军,开战的时候到了!” “轰!” 众将齐齐抱拳,怒喝一声: “边军必胜,大凉必胜!” 第543章大战在即 天气严寒,从北荒三州逃往函荆关的难民渐渐减少,这种大冷天的在关外逃难无异于自寻死路。 边境重回安宁,和往常一样只有马匪出没、斥候游弋。 最近大凉境内风起云涌、民意汹汹,放言出兵北伐的声势很大,连带着燕军也紧张起来。 驻守在嘉隆关的马虎派出了不少斥候在关外游弋,一旦发现凉军有出动迹象的立刻向燕人示警。 北燕花这么多银子养着你、扶持你,可不是让你吃干饭的。 不过很久就有好消息传到了嘉隆关。 随着琅州那边声势浩大的剿匪行动展开,马虎的心总算是安定了几分,因为他知道若是开战,琅州卫一定得进驻雍州。 现在你还搁那儿剿匪呢,哪有空来进攻北荒? 但马虎做梦也没想到,两卫近十万大军已经悄悄进驻函荆关。 整个函荆关看似平静,实则游弩手昼夜不停游弋在边关周围,嘉隆关的探子半步也靠近不了。 凉军帅帐 顾思年与几位总兵齐聚在地图前,这份是安凉阁送来的三州舆图,山川、河流、城关、驻军标注得清清楚楚。 顾思年单手托着下巴: “北荒三州,凉州在中,正对雍州,东面是幽州,西侧是朔州,三州之地绵延千里。 既然要打,咱们得定一个详细的出兵方略。” “此事咱们之前已经讨论多时。” 褚北瞻看了一眼地图道: “三州之地,凉州离我们最近,又是申屠翼重点防守的区域。 大军入荒,可先进攻凉州,直插凉州城,打烂申屠翼所部,要得好连申屠翼一起杀了。 这样一来可使燕军指挥中枢大乱,同时切断幽州、朔州之间的联系,让燕军首尾不能相顾,无法集结大军。 攻占凉州之后,再分兵攻取幽州、朔州。 只要咱们的动作够快,应该能趁着北燕朝堂反应过来之前占领凉州!” “蒽,此策很是稳妥。” 顾思年缓缓点头: “那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凉州战局了,尤其是这座嘉隆关。 入荒首战,一定要打得漂漂亮亮,若是连嘉隆关都进不去,谈何收复北荒?” 作为雍州指挥使,游康自然最熟悉前线的情况,伸手一指: “想要进入北荒,首要对付的敌人就是两部分。 其一就是驻守在嘉隆关的马虎,麾下约八千兵马。 其二就是距离嘉隆关约四十里的嘉山大营,此地驻有五千北燕精骑外加一万荒军,主将名为莱恩木。 嘉隆关战事一起,最多半天嘉山大营就会得到消息,燕军一定会出兵反击。 也就是说我们要吃掉这两股兵马,才能保证大军顺利入荒。” 褚北瞻接过话茬道: “马虎麾下八千兵马都是土匪、山贼,乌合之众罢了,好对付。 唯一的难点就是嘉隆关地势险要,怎么攻进去。 嘉山大营虽然有燕军主力精骑,可不过区区五千人,只要我大军能顺利入关,那他们便不堪一击!” 顾思年轻声问道: “此前我让你们暗中派人偷偷潜伏进北荒,做得怎么样了。” “早就准备好了。” 游康的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容: “两年来在安凉阁的帮助下,我们陆陆续续安插了近两千人进入嘉隆关周边。 由望北营校尉郝柏统领,一直潜伏在敌人眼皮子底下,随时可以动手。” 别看出兵北荒的决议是前阵子刚定下的,可这么多年来顾思年他们一直在暗中准备。 “很好!” 顾思年面带冷笑: “有他们在,拿下嘉隆关就不是难事!” “所以这第一仗交给先登营吗?” 游康轻声问道: “先登营在外强攻,郝柏带潜伏士卒大肆制造混乱,里应外合一举攻克嘉隆关!” 坐在一旁没吭声的第五南山眨巴了几下眼睛: “游总兵错了,这第一战的人选啊将军早就想好了。” “哈哈哈,还是你懂我啊。” 顾思年大笑一声,嘴角一翘: “既然是出兵北荒的首战,自然要交给北荒将士去打。 召望北营主将安建、副将谢连山!” …… 安建与谢连山两人龙行虎步,大踏步走进了帅帐,同时抱拳行礼: “末将参见大将军!” 背对两人的顾思年慢悠悠地转过身来,问了一句: “知道找你们两来干嘛吗?” 安建沉声道: “大战在即,将军有召,定是有军务要交代!” 谢连山紧跟着说道: “望北营全军待命,只要战鼓一响,绝不会给边军丢人!” 褚北瞻几人同时点头,到底是悍将啊,往这一站气势就是不一样。 “哈哈哈,好,要的就是这股子士气!” 顾思年大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 “实话跟你们讲吧,北伐第一战,我决定交给望北营!” 两人目光一震,同时流露出一股狂喜。 谢连山甚至猛推了安建一把: “我说得没错吧,这首战肯定要交给咱望北营! 哈哈哈!” 光从表情上看,谢连山要比安建兴奋多了。 顾思年转过身来手指地图: “郝柏带着两千人在嘉隆关内潜伏已久,我想让这支兵马成为一支奇兵,突袭马虎的城主府,同时打开城门。 你们两位谁动身去潜进嘉隆关,指挥作战?” 之前凉燕两朝停战,边境安稳,每天安插个十几人进入嘉隆关问题不大,现在再去可就有些危险了。 但如此大的战事,不派一员悍将出马顾思年也不放心。 “我去!” 谢连山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郝柏与我是同乡,嘉隆关的情况我也熟悉,我去最合适!安将军就留在城外指挥战事!” “你看你,急什么急,我又没想跟你抢。” 安建白了他一眼,咧嘴一笑: “就让连山去吧,他比我合适。” 安建知道谢连山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日思夜想,毕生心愿。 “好,那就这么定了。” 顾思年也笑了,这个场面在他的预料之中: “谢连山立刻动身,潜入嘉隆关指挥作战,届时安将军率主力蛰伏于城外。 战事一起,望北营便是全军先锋,杀入嘉隆关!” “诺!” 两人齐齐抱拳,谢连山多问了一句: “将军,开战的日期是?” 顾思年的手掌轻轻往地图上一按: “新年之夜,万骑入北荒!” 第544章新年将至 “驾,驾驾~” 稀稀落落的马蹄声在山谷内回荡着,十几名荒军斥候正漫无目的在关外游荡,冰寒刺骨的冷风让他们握缰的手冻得梆硬,时不时就得往手心里哈出几口热气。 这些人一个个目光涣散、垂头丧气,半点也不像是在认真巡逻。 马虎以为他派出来的斥候是在认真打探敌情,实则都在混日子。 “妈的,真是倒了血霉!” 领头的一名十夫长骂骂咧咧: “明天就是大年夜了,咱们还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巡逻,连口热汤地喝不到。 呸,什么鬼日子!” “就这种地方,鬼都不来还让咱们来巡逻,这不是成心找罪受吗?还不如咱们以前当土匪的时候。” 边上一个家伙也骂了起来: “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天王老子也管不着。本以为跟着这个马虎能潇洒潇洒,谁知道好日子没过两天就要出关巡查了,天寒地冻的,这不是要了咱老命吗!” “这个家伙言而无信,混账!” 十几人骂声一片,反正嘴里没说马虎半句好话。 但骂完之后又都蔫吧了,因为一旦被马虎收编就回不了头了,前阵子有人想叛逃,愣是被马虎抓回来活生生在城门口吊死,那血腥惨烈的场面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浑身发寒。 马虎虽然在凉军那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对于嘉隆关周边这些土匪来说可是凶残得很,无人敢惹。 嘉隆关卡在北荒与凉朝之间,地势险要,周围形势更是错综复杂,没点本事的人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站住脚? “算了,咱们就是这条烂命。” 十夫长唉声叹气: “寄人篱下,不服不行啊。” “隆隆~” “轰隆隆~” 一阵极其细微的响动突然传进了几人的耳中,同时脚下的地面也在微微颤动,沙粒流淌。 十几名斥候同时愕然,面面相觑,他们明白这是大队骑兵行进造成的动静。斥候们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左侧的山坡,因为异响就是从山坡背后传来的。 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十几人翻身下马,迈开脚步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山头,越往上爬他们的动作越清,因为传入耳畔的马蹄声越来越响。 当他们爬上山头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片让人震撼的场景: 时值黄昏,夕阳的余晖正洒在漫漫黄沙地中,数不清的黑甲骑卒正顺着山路疾驰往前,全军鸦雀无声,唯有马蹄轰鸣。 落日的光芒洒在一张张冰冷的脸颊上,任谁都能从空气中闻到一丝杀意。 骑军阵中并未竖起军旗,但光看甲胄就知道是从雍州出来的大凉边军。 这些斥候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开战了,真的要开战了!” “咕噜~” 一人慌张的咽了口唾沫,哆嗦嗦地问了一句: “头,不是说凉军正在琅州关外剿匪吗?这些,这些骑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被耍了,我们都被耍了!” 十夫长当先就反应过来: “凉军一定是故弄玄虚在骗咱们!剿匪是假,偷袭嘉隆关才是真!” “那,那现在怎么办?” “要不咱们逃吧,凉军人也太多了。” 这些斥候的眼神中无不带着慌乱,山坡下的骑军一眼望不到尽头,至少有上万兵马,这些人绝不是出门剿匪来的。 若是被凉军发现,一人一口唾沫就得把他们淹死。 “逃个屁啊,发财的时候到了!” 以前是土匪头子出身的他精神大振,狞笑道: “咱们回去将这个消息报上去,一定会有重赏!兄弟们,升官发财的时候到了!” “有道理!” 贪婪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斥候们的目光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 “我们走!” 可他们刚转过身来就全都愣在了当场,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十名骑军,一个个手握弓弩指着他们,眼神中满是戏谑。 “游,游弩手!” 一人急急忙忙地就去拔腰间的刀。 “嗖!” “噗嗤!” 一支利箭飚射而来,瞬间洞穿了他的额头,飞溅出来的脑浆与鲜血吓得旁人一动都不敢动。 一名游弩手策马向前,面无表情地说道: “谁再动,这就是下场!” …… 夜幕终于降临,十几名荒军斥候被五花大绑跪成一排,脸色无比苍白。 文沐拎着一把弯刀,慢悠悠地在人群前方晃荡着:“谁是领头的,出来说话。” “我,是我。” 十夫长颤颤巍巍地往前挪了一步,哀求道: “军爷不要杀我们,咱们都是被马虎逼的,绝无意与凉军为敌,都是他们逼的啊! 求求将军饶小的们一命!” 众人哀嚎连连,哪有半点刚刚嚣张的样子,文沐的眼神中闪过一抹鄙夷,但还是缓步上前,将手中凉刀搭在了十夫长的咽喉处: “如实回答的我的问题就能活。” “好好好,将军请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在死亡的威胁下,所谓的匪气全无,全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小人。 文沐竖起一根手指问道: “首先,游弋在嘉隆关外的斥候一公有多少队?” “大概,大概十队人,每队人数不等。” “嘉隆关城主马虎,这两天在城内吗?” “在!” “那嘉隆关城内现在有多少驻军?” “应该在八千上下。” “好,回答得十分好。” 文沐微笑着点了点头:“若是咱们大军杀入北荒,你也算是一号功臣了。” “将军,那是不是可以放了小的?” 十夫长的眼神中满是期待。 “放了你?想多了吧。” “你……” “噗嗤!” 就在文沐变脸的一瞬间,弯刀就横挥而出,一刀割破了他的咽喉,周围十几名荒军斥候也同时被凉军屠杀殆尽。 “驾!” “哒哒哒~” 在十几人毙命的同时,望北营主将安建刚好策马而来,瞄了一眼地上鲜血淋漓的死尸一扯缰绳: “怎么,游弩手这边有什么情况?” “安将军,发现一支斥候小队,顺手收拾了。” 文沐抱拳沉喝: “从他嘴里套出的消息来看,嘉隆关外的斥候已经被咱们消灭殆尽!” “那就好。” 安建扭头看向北方,嘉隆关就矗立在数十里外的夜色中,呢喃道: “新年将至,许多人都活不过这个新年咯。” 第545章春风已度嘉隆关(上) “噼里啪啦~” “啪啪啪~” 景泰八年的最后一天终于到来,入夜时分,嘉隆关内响起了零零星星的爆竹声。 这一年对于北荒百姓来说日子可不好过,燕人一遍又一遍的征粮,想方设法的加重赋税,就算是有些家底的中层人家也被燕人压榨得干干净净。 嘉隆关位于北荒边境,大批逃难的百姓都会途经此处,更给这儿蒙上了一层阴霾。 还有一件大事。 失陷四十余载,北荒一直用的都是凉朝的年号。 但过了今天,就得开始用北燕年号,无疑是宣布从今以后,这儿就成了燕人的国土。 悲哀。 哪怕多灾多难、哪怕命运多舛,但这里的百姓还是咬碎了牙凑了点银子放起炮竹,或许是骨子里还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憧憬吧。 “噼里啪啦。” 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坐落在城中央的城主府了,对老百姓来说是苦难的一年,可马虎是意气风发,威风八面。 嘉隆关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府门外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华丽车驾,一同欢聚新年。 府中大厅满满当当地摆下了七八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了主位。 身穿锦衣大袄的马虎满面红光,格外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高高举起酒杯: “诸位兄台,今日能莅临寒舍捧场,我马虎在此先自饮一杯,谢过大家!” 马虎极为豪迈地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吹捧声随即响起: “将军您可是燕人面前的红人了,日后在这嘉隆关的地界上您说往东,我们绝不往西!” “对啊,日后还望将军多多提携咱们这些人,吃了肉给咱们赏口汤喝。” “如今凉州谁人不知马将军的大名,莫不尊崇备至。 依我看啊,再过不久将军就要入主凉州城,执掌全境了!” “哈哈哈,好说好说!” 马虎脸上笑意盎然,高高举起酒杯: “来,为了嘉隆关,为了诸位的荣华富贵,咱们共饮此杯! 干!” “干!” 一杯饮罢,琴瑟鼓声响彻大厅,一名美姬缓步入内,翩翩起舞,晚宴正式开始。 府内灯火通明、歌声缭绕、酒香四溢,府外却是一片安详,十几名甲士手持长枪短刀,护卫大门。 不过这些人看似是在站岗,实则却心不在焉,时而会小心翼翼地向府内张望。 谁不想成为人上人?谁不想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行了行了,别看了。” 一人叹了口气: “这样的神仙日子轮不到咱们,别做梦了。” “唉。” 一名年轻军卒苦兮兮的说道: “看到那些美姬了吗?如果能跟她们爽一夜,死也值了。” “呸,没出息的家伙!” “哈哈哈!” “嘎吱嘎吱~” 还没等他们偷摸看个够,远处的夜色中就有一辆马车缓缓行出,随行还有七八名护卫。 守门甲士全都瞪起了一双眼睛,倒是没起什么戒心,敢这么正大光明出现的总不至于是歹人吧? “嘎吱~” 马车停在了府门口,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男子施施然走了出来,直接就朝着府门来了。 “哎哎哎,站住!” 领头的甲士长了一张马脸,迈步伸手往前一挡: “你是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往里走? 这是城主府!冲撞城主大人,活腻歪了吗!” “呵呵,自然知道。” 黑衣男子微微一笑: “我还知道今晚府内要晚宴,在下正是受马将军之邀,前来参加宴席的。” “噢?受邀参加晚宴?” 马脸甲士的眉头皱了起来: “晚宴早就开始了,你为何来得这么迟!莫非连城主府的面子都不给?” 区区一个守门军卒就如此张狂,足以看得出马虎在嘉隆关的地位。 黑衣男子陪笑道: “实在是家中有事耽搁了,不然安敢怠慢城主府的晚宴? 这位兄弟通融通融,自有重谢。” 男子不着痕迹的往马脸甲士手里塞了块银子,那些个随行护卫也纷纷下马凑上前来,给那些看门的士卒手里都塞了一小锭银子。 这么大手笔让那些士兵们满脸笑容,互相之间俨然开始称兄道弟。 感受着手中银子的分量,马脸甲士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咳咳,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谢连山。” “谢连山?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啊。” 马脸有些疑惑,但还是开口说道: “既然是将军请的客人,总该有请帖吧?” “害!这不巧了吗,今日走得急,出门时请帖就忘在了家中。” 谢连山一拍脑门: “不过虽然忘了请帖,但在下带了拜帖。” “噢?那也行,拿来看看。” 马脸甲士笑了笑: “待会儿我替公子送进府中,检查后就放您进去。” “给,请过目。” 谢连山笑眯眯的从怀中掏出一封拜帖递了过去。 马脸在看清那一行大字的时候表情瞬间一僵: “望北营副将谢连山!” “你……” “噗嗤!” 不等他说完,一柄短小的匕首就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咽喉,鲜血四溅。 “噗嗤噗嗤~” “扑通扑通~” 门口的十几名甲士几乎是同时毙命,被随行精锐一刀封喉,淡淡的血腥味在夜空中弥漫着。 死尸倒地的那一刻,四面八方的夜色中涌出了无数黑衣人,手执利刃,站满街道。 谢连山的手掌只这么轻轻一挥: “动手吧~” “砰!” 厚重的府门被狠狠踹开,众多黑衣人蜂拥而入,怒喝声渐渐回荡: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强闯城主府!”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来人啊,有人进攻府邸,快来人啊!” “当当当!” “啊啊啊~” 打斗声、嘶吼声、怒骂声在夜色中交织,恐惧、慌乱瞬间充斥马府。 尤其是在前厅参加晚宴的豪门富商都被吓到了,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让他们惨无人色。 留守在府中的数百精锐全都涌向了前厅,牢牢护在马虎周围,大批黑衣人也杀了进来,场面一片混乱。 两边就这么持刀对峙,杀气缭绕。 到底是个狠人,浑身酒气的马虎站起身来,满脸狰狞: “哪来的狂徒,竟敢强闯城主府!” 一名黑衣人缓步前行,朗声一笑: “望北营谢连山,特来赴宴!” 第546章春风已度嘉隆关(中) “竟然,竟然是谢连山,望北营那位副将!” “难道,难道凉军要进攻北荒了!” “真,真打起来了!” 朗喝声在所有人的耳边回荡着,让这些北燕的走狗脸色苍白。 望北营一直常驻函荆关,离嘉隆关最近,他们岂会不知谢连山大名? 前些日子谢连山带兵直逼嘉隆关城墙,斩首近千,让城门守军闻之变色。 他们慌了,怕了。 为什么凉军会从天而降,悄无声息的进入嘉隆关?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直冲云霄,刺破云层,随即在空中绽放出一团团绚丽的火花。 “咻咻咻!” 第一支响箭就像是信号,撕破了黑夜的宁静,响箭接二连三的在何处响起。 “杀啊!” “凉军,凉军入城了!” “杀!” 整座嘉隆关就像一个火药桶,被瞬间点燃。 驻守在城内的荒军愕然发现,大大小小的街巷、民宅、客栈内都有人影涌出,战火烧遍全城。 激战突如其来,让这个新年夜成了血腥一夜。 满城的躁动让马虎意识到凉军真的对北荒开战了,心情无比凝重。 但作为北燕忠实的走狗,他还是恶狠狠的抄起一把弯刀,怒喝道: “谢连山,你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我嘉隆关八千精锐,凭你区区几百人就想攻占雄关?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八千精锐?哈哈哈哈!” 谢连山仰天大笑: “虎入羊群,八千又何妨?” “混账!” 如此轻蔑的话语让马虎勃然大怒,大刀往前一挥: “给我杀,一个不留! 今夜得凉军首级者,赏银十两!” “杀啊!” 激战一触即发,两拨人马握刀前冲,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谢连山冲得最快,健步而上,直奔马虎,三名眼疾手快的荒军赶忙抬刀,挡在了他的身前。 “喝!” 一柄凉刀在手,谢连山的第一刀几乎没有任何迟滞的就挥了出去。 “砰!” “咔擦咔擦!” 在三名荒军目瞪口呆的眼神中,他们手里的朴刀就像脆竹一般被砍为两截,断口处光滑如镜。 三人心头同时闪过一抹疑问: 这家伙还是人吗? “死吧~” 脚掌落地,谢连山身形一侧,接着冲击力将刀锋横挥而出,三道血箭接连飚射,尸体轰然坠地。 一刀毙命三人,谢连山距离马虎仅剩几步之遥。 这一刀不仅吓到了周围的荒军,更是激起了马虎心中的戾气,拎着一柄大刀不退反进,嘶吼道: “再来!本将军岂会惧你!” “哼!” 前冲中的谢连山脚掌在地面一跺,身躯腾空而起,泛着寒光的凉刀从天而降。 马虎的反应也算快,抬刀往上一挡,身躯紧绷呈防守状。 “当!” “砰!” 这一刀的力道远超马虎的想象,直接压得他半跪在地,脸色涨得通红。 马虎死死咬紧牙关,不肯泄气,狞声道: “想杀我?你还嫩了点!” 谢连山面带冷笑: “等你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就没法嘴硬了~” ……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除了城主府,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应该就是城门口了,惨叫声、哀嚎声在夜空中回荡不绝。 驻守在这的几百荒军万万没想到凉军会从背后杀出,一个措手不及直接被打蒙了。 本来部分士卒还想着抵抗一下,可潜伏在城内的这些凉军实在太凶狠了,拳拳到肉刀刀致命,出手必要见血! 如此凶猛的攻势让城门口的战斗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这是愤怒,北荒籍军卒积攒了数十年的愤怒。 怒火在这一刻转变成了无尽的杀伐。 “砰砰!” “当当!” “嘶~” 战圈中有一名人高马大的汉子,望北营校尉郝柏,就是顾思年第一次乔装进入北荒时遇到的那位谢连山同乡。 在郝柏对面的就是守城主将,一个满脸胡渣的壮汉。 据说此人也是嘉隆关周边颇有凶名的土匪,号称有万夫莫当之勇,杀人如麻。 可是在郝柏一刀又一刀的攻势下,这家伙接连后退,手臂都被震麻了,脸上写满了绝望。 背后就是城门,四周都是凉军,打又打不过。 怎么办? “砰!” “咣当。” 一记重刀,胡渣脸武将手里的大刀砰然坠地,整个人都跟着往后一仰,栽倒在地。 “降!我投降!” 面无人色的他挣扎着往地上一跪: “将军饶命啊!” “降你妈!” 郝柏大骂了一声,整个手臂直接抡圆,一刀劈了下去。 “噗嗤~” 一颗硕大的人头滚落在地,血腥惨烈。 “呼~” 郝柏长出了口气,怒声吼道: “开城门!” “嘎吱~”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此时距离凉军偷袭仅仅过去半个时辰,驻守城内的荒军主力甚至还没集结完毕。 “轰!” 嘉隆关外 数不清的火把染红了半边天,将黑夜尽数驱散。 五千望北营悍卒身披铁甲,手握长矛,驻马而立。 一面硕大的“北”字军旗在空中缓缓飘动,气势逼人。 城门大开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眶都出现了一抹湿润,胸中热血翻滚。 迈过这座城门就会踏进北荒的土地,嘉隆关后就是五千北荒籍军卒日思夜想的家乡。 该回家了。 这一天他们等了太久太久。 望北营之后是凤字营、白羽营两支精锐,一银一白,与黑甲呈三足鼎立之态。 入荒首战,边军精锐尽出。 此时此刻,从嘉隆关到函荆关这一路上全都是正在赶路的边军。 不出则已,出则泰山压顶。 “驾!” 小六子领着一队亲兵直奔阵前,宁铮肩扛“顾”字大纛,朗声高喝: “传大将军令! 入城之后持刃者皆杀! 从燕叛国者皆杀! 欺凌百姓者皆杀!” “全军不留降卒,以斩首记功!” “轰!” 全军振奋,杀气毕露! “擂鼓!为大军助威!” “咚!” “咚咚!” 鼓声漫天,军威鼎盛! 安建持矛向前: “踏平嘉隆关!” “杀!” “杀!” 铁甲宛如长龙,一头杀进了嘉隆关。 实际上从城中火起的那一刻,嘉隆关就注定守不住了。 城外的山坡上,顾思年负手而立,身后是一帮凉军高阶武将。 这位刚刚加封镇北大将军的年轻男子伸出手掌,感受着夜色寒风,喃喃道: “新年之夜,冬去春来,万物新生。 就让这春风吹过嘉隆关,飘进每一名北荒百姓的心头。” 第547章春风已度嘉隆关(下)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 城主府里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随着最后一名披甲士卒被谢连山一刀封喉,府内的抵抗宣告结束。 鲜血淋漓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没死透的就在血泊中哀嚎、抽搐。 这样血腥的场面让前来参加晚宴的商贾大户瑟瑟发抖地缩在墙角,半句话都不敢讲。 四周全是手握弯刀的凉军,用一种极度森冷的目光瞪着他们,好像随时会提刀杀人。 马虎半躺在地上,极度虚弱,大腿与腰腹处有两条触目惊心的刀伤。 虽未伤及筋骨,可血肉外翻,腥红的血液不停地往外流,剧痛让马虎直冒冷汗。 刚刚一轮激战,谢连山以一种极为凶悍的方式完全压制了马虎,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要不是故意留活口,马虎的命早就没了。 谢连山一步步地走近前来,马虎有些畏惧地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屁股。 谢连山冷笑一声,随意地擦拭刀锋上的血迹: “怎么,不嘴硬了?” 马虎脸色惨白,心情已经跌落到了谷底。 一开始他以为凉军只是小股兵马入城,只要拖住他们就能等到大军主力增援。 毕竟城内有两座兵营,驻扎着六千兵马。 可等啊等,只听见满城都回荡着惨叫,并未一兵一卒出现。 他知道,凉军主力一定入城了。 面对如此绝境,马虎咬了咬牙骂了一句: “有种就杀了我!老子要是皱半个眉头,就不是好汉!” “哈哈哈,杀是肯定要杀的,但不是现在。” 谢连山冷笑一声,手掌轻挥: “来人,押下去!” “诺!” 几名凶神恶煞的军卒将马虎给拖走了,随即就有人躬身问道: “将军,这些家伙怎么办?” 谢连山目光一瞟,刚刚好看到了那些缩在角落里的富豪权贵,战战兢兢。 能在北荒把生意做大,不投靠燕人是不可能的,那也一定会帮着北燕欺压百姓。 所以谢连山的目光中逐渐涌出杀气。 那些个商贾们全都吓坏了,拼了命地磕头: “将军饶命,饶命啊!” “都是北燕和这个马虎逼着咱们办事的,我们打心底是效忠大凉朝的!” “求求将军,放小的一马。” 谢连山转身便走,冷冷地丢下一句: “皆杀!” …… “砰砰砰!”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凉军入城!百姓归家,不得外出!” 愤怒的嘶吼、绝望的哀嚎、隆隆的马蹄声在夜空中交织、升腾,愈演愈烈。 攻克嘉隆关的战斗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五千望北营精锐大杀四方,指哪打哪,燕军无不望风而败。 如此惊天动地的阵仗自然让躲在家中的百姓瑟瑟发抖,可当他们听到凉军入城四个字的时候全都激动地颤抖起来。 这一天他们等了太久太久,等了整整两代人。 “别,别过来!” “你们别过来!过来老子就杀了她!” “退后,全都退后!” 一间民宅门口,几名落单的荒军士卒被十几名精骑团团围住,锋利的长矛泛着寒光,让他们浑身战栗。 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抓了一个小女孩作为人质,色厉内荏地让凉军后退。 十几名骑军既愤怒又纠结,可不能伤了小女孩啊,才七八岁的模样,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他们既不退也不打,就这么把荒军堵在民宅门口,不让他们跑。 几人背靠木门欲哭无泪,今天真能活下去吗? “后退!都给老子往后退!” “嘎吱!” 荒军正在叫嚣着,紧闭的木门突然开了,几人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砰砰!” 只见从民宅里冲出几名老百姓,当头就是一闷棍,直接把几人给拍晕了,一名凉军眼疾手快,顺势上前抱住了小女孩。 “妈的!打死这些燕人的走狗!” “打死他们!” 木棍拼了命的往荒军头上招呼,几人活生生被打得血肉模糊。 这样的场面在嘉隆关内持续上演,即使凉军三令五申让老百姓回家,但还是有数不清的人冲出家门,加入战斗,去发泄积攒多年的怨恨。 投靠燕人的土匪们终于体会到了那句话: 报应,终将会来的。 …… 天色清明,冬日初升。 今天是大凉历 正隆九年,大年初一 嘉隆关的战斗已经结束,滚滚浓烟弥漫在空中。 昨夜的城主府还是琴瑟笙箫、举杯相庆,今天的马家府邸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正如开战前的军令那样,全城不留降卒,以斩首记功。 北城门外,一队队骑卒呼啸而出,将挂在马背上的人头堆在了一起,一座不大不小的京观正在成型。 顾思年等一众将军已经登上了城头,亲眼见证“凉”字军旗高高竖起。 “过来!” 谢连山提着马虎大步走了过来,随手就往地上一扔: “给顾将军磕头!” “顾思年?” 马虎冷笑一声,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 “我呸!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罢了。凉朝把两卫边军交给你,真是瞎了眼! 来,杀了我!” 马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一句求饶的话都没说,竟然还出言挑衅起来。 “呵呵,马将军真是条硬汉啊。” 顾思年不恼不怒,微微一笑: “正隆五年,我第一次来嘉隆关的时候就听过将军的威名,啧啧,威风八面啊。” 正隆五年。 这个时间让马虎没来由的一皱眉,因为这一年他的儿子死了,满府上下都被不知名的神秘人士杀了个干干净净。 “可惜啊,当初没见到马将军,倒是见到了你儿子马卞。 说句不好听的,你儿子连做人都不配啊~” 马虎猛然抬头,脸色大变: “是,是你杀了我儿子!” “呵呵。” 顾思年低下来看着他: “没错。” “混蛋!” “我跟你拼了!” “还我儿子命来!” 马虎疯狂的挣扎着,但几名士卒死死的摁住他,动弹不得。 马虎都快疯了,别看他这几年在嘉隆关混得风生水起,可儿子的死是他永远无法忘记的痛。 “杀了吧。” 顾思年轻轻一挥手: “悬尸城头,以儆效尤!” “诺!” “顾思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在阵阵谩骂声中,谢连山一刀割开了马虎的咽喉,如同杀鸡般轻松。 褚北瞻轻声道: “拿下嘉隆关,下一步就是嘉山大营了。 嘉隆关这么大动静,最晚黄昏时分燕人就会接到消息,定会出兵反扑。 我们的大军主力还没全部入关,不能冒险。 兵贵神速,咱们应该第一时间派兵攻占嘉山大营,占得先机。” “末将愿领兵前往!” 谢连山与赫柏两人同时往前一踏。 “你们去?” 顾思年愣了一下: “你们可刚激战一夜,士卒尚未休整,要不让凤字营与白羽营去吧?” “将军!” 谢连山不肯放弃这个机会,斩钉截铁的说道: “郝柏手下两千人、再从望北营调两千人,四千精骑奔袭嘉山大营,可一击即溃! 末将愿立军令状! 拿不下嘉山大营,杀我谢连山的头!” 众将心头一震,他们看出来了,谢连山这是还没杀够。 “好!” 顾思年重重点头: “就给你四千骑,凤字营白羽营会随后跟进。 拿下嘉山大营,我给你记头功!” 第548章平地一声起惊雷(上) 对嘉隆关的老百姓来说,大年初一这一天极为漫长,从后半夜到清晨,城内的喊杀声就没有停止过,好像整座城池都变成了炼狱。 时间一点点流逝,胆大的抄起家伙去痛击荒军,老弱妇孺们躲在家中,祈祷边军将士能够获得胜利。 一直等到中午,老百姓们才敢走出家门,映入他们眼帘的是甲胄鲜明、军威鼎盛的两卫边军。 一面面“凉”字军旗在风中瑟瑟作响,张牙舞爪地透露着杀气,让无数百姓的心都定了下来。 凉军真的来了! 他们目光怔怔、泪眼朦胧,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更是瘫坐在地,泣不成声。 在北凉三州刚刚失陷的十年里,这儿的老百姓反抗格外激烈,几乎完全不听燕人的号令。因为他们打心底觉得要不了多久凉朝大军就会杀回来,收复失地。 可等了一年、两年、五年、十年…… 几十年过去,北凉成了北荒,燕人越发张狂,渐成吞并之实,遍地都是北燕走狗。 北荒百姓人命如草芥,随时要防备着燕人的屠杀,收复失地这四个字更是成了无数人不敢提及的奢望。 黑发人等成白发人,他们终于迎来了这一天。 当他们看到城外那座高高隆起的京观时,没有畏惧、没有害怕,还是嚎啕大哭: “爹,娘!你们的仇终于报了!” “看到了吗,这些畜生终于死了!” “儿子,爹给你报仇了!我杀了那些走狗!” 甚至有人抄起地上的石块去砸挂在城头上的尸体,足见百姓对这些所谓的荒军怨恨至极。 漫天的哭声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嘶吼: “边军威武!” “顾将军威武!” 满城震动。 “边军威武!” “顾将军威武!” 八个字足以形容现在的场面: 民心振奋、人心所向。 站在城头上的褚北瞻头一回有些失态,眼眶中泪花闪烁: “当初你第一次跟我说,要收复北荒,我只当是一句狂言。咱们两小小一个都尉,却敢直言天下大势。 可今时今日站在嘉隆关的城头,一切都变得无比真实。 北荒大地,魂牵梦绕啊。” 从他们所站的位置向北遥望是群山环绕、连天黄沙。 苍茫寂寥又庄严肃穆。 两百年前,这里上演过无数波澜壮阔的惨烈大战,大凉英烈们就是从这里走出,定鼎天下! “轰!” 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格外刺眼,随之就是一道惊雷,震撼天地。 所有人都愕然抬头,黄豆般大小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倾盆大雨说来就来。 没有人躲雨,没有人离开,都在放声欢呼,在雨中手舞足蹈,溅起水花团团,宛如疯癫。 或许连老天爷都觉得北荒百姓遭受的苦难太多了,唯有一场大雨才能洗刷四十年来死去的冤魂。 “下这么大雨?” 褚北瞻略有些担忧地看向嘉山大营的方向: “四千兵马奔袭一万五千人驻守的大营,雨水泥泞,道路不同。 这一仗难啊。” “放心吧。” 顾思年朗声大笑: “平地起惊雷,一战显军威!” …… “轰隆隆~” “驾!” “噼里啪啦~” 一望无际的官道上大队骑军正在奔驰,茫茫黑甲一眼望不到头。 北荒三地早在两百年前就修建了大量的驰道、官道,甚至比中原道路还要宽阔,为的就是能让边军骑兵快速通过。 这么多年来历经修缮,哪怕是北荒失陷之后燕人也会年年修路,因为这条路可以供他们的大军前出,进攻凉朝边境。 瓢泼大雨排山倒海一般从头顶倾斜而下,道路略显泥泞,所有骑兵身上的甲胄都被雨水打湿,几乎看不见前方的道路,但队伍笔直向前的速度始终没有任何停滞。 路上偶尔会有百姓路过,看到这支骑军时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北荒的地界上有这样一支骑军,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许多士卒手里都抓着两个白面馒头,一边赶路一边大口啃食,混杂着雨水往肚子里咽。四千兵马激战一夜,没有休整、滴水未进,只能临时凑了点干粮随军食用。 条件极为艰苦,可四千将士无一人掉队、无一人有过半句怨言。 因为他们知道攻入北荒有多不容易,更知道为了收复失地,即使要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漫天的大雨和轰鸣的雷声虽然稍微延缓了行军的速度,但也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一路上连一名燕军斥候都未曾遇见,可见嘉山大营的驻军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当那座拔地而起的高山映入眼眶时,谢连山抬手一挥: “大军止步!” “轰!” 四千骑陆续停马,全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稳定呼吸。 根据情报,一万五千燕军就在山脚下安营扎寨,只要跃过前面那座土坡就能看清军营真容。 谢连山朗声喝道: “结阵,准备开战!” “诺!” …… “轰!” “噼里啪啦!” 时值黄昏,天色昏暗,再加上瓢泼大雨,嘉山脚下的燕军大营一片死寂,没有半点人声,所有军卒都躲进帐篷里避雨去了,只有零零稀稀的守军披着蓑笠在外面巡逻。 尤其是在营门口站岗的士卒更是倒霉透顶,没有躲雨的地方,只能任由漫天大雨将自己浇成落汤鸡。 “隆隆~” 一阵轰鸣让一名燕军皱起了眉头: “怎么听着不对劲啊,你们有没有听到其他的声音?” “其他的声音?” 周围的同袍撇了撇嘴: “不就是雷声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不不,不是雷声。” 那人不太确定地说道: “好像,好像是马蹄声?” 众人尽皆愕然,随即讥讽似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还真是疑神疑鬼啊,这么大雨,哪儿的骑兵会到这个鬼地方来?” 讥讽的笑声还未落下,那名燕军就哆哆嗦嗦的伸手往前一指: “那,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昏暗的夜色中好像有一团黑云在逼近,极为诡异。 “轰隆隆~” 这次他们不仅听到了异样的声响,更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颤动。 “骑军,是骑军!”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嘶吼一声: “敌袭,有人偷袭!” “轰隆隆~” “噗嗤!” 话音刚落,一杆长枪就这么从雨幕中飚射而出,一枪毙命,死尸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 一道怒吼声瞬间响彻云霄: “大丈夫岂可怯弱苟活!” “边军郎自当望北而死!” “杀!” 第549章平地一声起惊雷(中) “轰!” “喝!” 一道惊雷落下,一杆凉矛前刺。 锋利的矛尖洞穿铁甲,一枪将守门燕军捅了个透心凉,心飞扬。 重重的尸体落下砸倒了好几人,马蹄踩着燕军的胸口纵身而入,浑身带雨的谢连山挺枪怒吼: “望北营的将士们,让我们踏着惊雷,杀回家乡!” “杀!” 无数骑军怀揣无比的憎恨,挥枪冲杀。 “轰隆隆!” “砰砰砰!” “噗嗤噗嗤~” 估计燕军做梦也没想到凉军会悄无声息地越过嘉隆关,直奔嘉山大营。 所以他们连营门都没关,只派了几十名士卒看门,防守堪称形同虚设。 数以千计的马蹄冲破营门,踩着燕军的尸体一头扎进了军营。 雨声错杂,雷声轰鸣,成了望北营最好的掩护。 有些燕军睡得沉,还以为是打雷呢,继续呼呼大睡。 还有些从睡梦中迷糊睁眼,觉得没啥问题又重新躺了下去。 “敌袭!敌袭啊!” “凉军杀进来了!” “号角示警!” “呜~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终于响起,虽然被雷声遮掩,但还是陆陆续续有燕军钻出营帐,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幅恐怖的画面: 黑甲精骑踏着雷声穿梭在军营中,电闪雷鸣、血花四溅。 凉骑犹如鬼魅飘忽不定,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四千精骑在营中大杀四方,很快就将前营打成了稀巴烂。 冲杀了好一会儿,才有一支堪堪千人的拒马阵挡在了凉军前进的道路上。 拒马阵有燕军、荒军互相混合,荒军在前充当替死鬼,燕军在后准备收割凉骑的性命。 数十面高大的盾牌竖起,顶端伸出了两排长枪,在后面则是一排排枪手、短刀手。 哪怕倾盆大雨打湿了他们的脸颊,这些士卒也不敢后退半步。 “驾!” 谢连山没有退缩,而是猛地一扯缰绳,直接发起了冲锋。 “驾!” “轰隆隆~” 夜色昏暗,大雨之下也点不起火把,导致拒马阵里的燕军看不清前面的动向,只能感受到一股压抑扑面而来。 近千步卒呼吸急促,心神慌乱。 “防御!稳住阵型,不得后退!” “长枪手向前,短刀手备战!” 千人拒马,千人凿阵! 临阵之际,谢连山率先一扯缰绳,坐下战马极有灵性的纵身一跃,狠狠的斜踏在盾牌表面。 “砰!” “噗嗤!” 巨大的冲击力让荒军士卒胸骨尽碎,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喝!” 接着就是势大力沉的一枪挥出,笔直刺向躲在盾牌背后的两名步卒。 “噗嗤噗嗤~” 一枪接连洞穿了两人的胸口,谢连山的打法极为凶悍,压根不给燕军任何活路。 “拦住他!” “杀了他!” 在燕军武将声嘶力竭的怒喝中,四五杆长枪同时从两翼刺向了谢连山。 这样凶猛的攻势换做旁人只有等死一途,可他们今日选错了对象。 谢连山腰肢一扭,单手抓住枪杆就是一招秋风扫落叶。 “砰砰砰!” “啊啊啊~” 又是一片燕军倒地。 主将勇猛无比,身后骑卒自然不甘示弱,一个个有样学样,纵马杀进敌阵。 “砰砰砰!” “噗嗤噗嗤~” 仅仅一轮凿阵,前方拒马阵就被冲了个稀巴烂,随之而来的就是屠杀。 凉矛过处,燕军尽死。 四千精骑无比神勇,愣是将一万五千人的大营搅得天翻地覆,燕军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谢连山知道,驻守在外围的大部分都是荒军,乌合之众,真正有战力的是营地中央那五千精骑。 果然,在杀至军营深处时有一支骑兵骤然涌出,同样的甲胄在身,同样的弯刀凛冽。 为首一将人高马大、身材魁梧,光看手里拎着的那双板斧就知道是一名陷阵悍将。 燕将厉声喝道: “大燕武将莱恩木在此,凉军宵小,安敢犯吾边关!” “我呸!” 谢连山狞笑一声: “这何时成了你们的国土!我大凉边军的威严也是你们能冒犯的?” “还真是狂妄啊。” 莱恩木颠了颠手中的斧头: “区区数千骑兵也敢大放厥词,今天就教你们有来无回! 以前那些从前线退下来的同僚都说凉军今非昔比,在本将军眼中无非是土鸡瓦狗耳!” 能被申屠翼放在最前沿,这个莱恩木自然有些本事。 他大概判断出凉骑并不多,只要一鼓作气击溃凉军就能打赢这场仗,至于嘉隆关发生了何事只能以后再说了。 所以在他迎战谢连山的同时,燕军主力已经尽出,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就凭你这个傻大个?” “哈哈哈!” 谢连山仰天大笑:“给本将军提鞋都不配!” 估摸着是踏入故土,谢连山一改往日的沉稳,锋芒毕露。 “混账!” “吃我一斧!” 莱恩木彻底被激怒了,策马直奔谢连山,右手的板斧率先挥出,厚重有力。 谢连山顺势抬枪一挡,两人一记凶悍的对拼: “砰!” “当!” 估计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两人的身形都是猛得一颤,差点坠马。 “倒是有股子蛮力。” 谢连山冷笑一声,转守为攻,一杆长枪直刺莱恩木的心窝。 “喝!” “当当当!” “砰砰砰!” 两人就在马背上捉对厮杀,各出险招,稍有不慎便会命丧当场。 别看莱恩木勇猛无比,可谢连山灵活的很,一杆长矛被他舞出了残影,逼得莱恩木只能一味的防守,无暇进攻。 紧咬牙关的莱恩木终于抓住噢谢连山的破绽,两把板斧同时往中间一夹,死死扣住枪杆。 “喝!” 下一刻莱恩木就双臂用力,猛得往上一挑,长矛脱手而出,在空中胡乱的飞舞。 “哈哈哈!” “废物果然是废物,焉敢在本将军面前班门弄斧?” 莱恩木放声大笑,在他看来失去长矛的谢连山已经成了待宰羔羊,必死无疑。 可一道寒光突然晃过,让笑声戛然而止,恐惧从他的心底直冲天灵盖,下意识的挥出了斧头。 “噗嗤~” 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拍。 锋利的凉刀已经狠狠捅进了他的胸口,刀锋破体而出,将莱恩木体内的生机尽数断绝。 “你,你……” 满嘴喷血的莱恩木无比绝望,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手握刀柄的谢连山嘴角一翘: “你不知道本将军最会使刀吗?” 第550章平地一声起惊雷(下) “轰!” 又是一声雷鸣降落人间,天地震荡,电闪雷鸣。 这一场大雨足足下了半天一夜,一直到第二天的清晨才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嘉山脚下的这座燕军大营早已变成了废墟,凉燕双方足足两万兵马就在暴雨和无尽的黑夜中厮杀了一整夜。 鲜血混杂着雨水,让整片战场都变得泥泞不堪,浑身刀伤的死尸就躺在血泊中,冰冷凄凉。 这儿宛如人间炼狱。 早就没有骑兵的身影在战场上纵横,双方所有人全都下马步战。望北营四千骑硬生生与一万五千敌军打了一个平手,直到现在双方还未分出胜负。 谢连山一刀捅死燕军主将莱恩木,随即就领兵冲杀,将五千正在集结的燕军骑卒打垮,但毕竟燕军人多势众,接替指挥的燕军副将就像发了疯一般,让荒军一波一波地冲向凉军防线,四千人最后被围困在营地中央的一片高地上,厮杀鏖战。 “进攻,给我进攻!” “杀啊!” 又是上千荒军在燕人的逼迫下冲上土坡,他们或执盾牌、或拿长枪,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给自己打气。 “喝!” 谢连山握刀前冲,不守防线反而打起了反攻。 只见他从血泊中抄起一面盾牌挡在自己身侧,猛然往前一扑: “砰砰砰!” 四五名荒军被撞了个人仰马翻,溅起一地的血水,随即谢连山就刀锋一挥,在人群中杀进杀出,搅得荒军阵型大乱。 郝柏带着数百精锐紧随其后,一个冲锋就将敌军的进攻势头给顶回去了。 “不许退,给我顶住!” “给我杀!” 人群中的大喝声引起了郝柏的注意,一名千夫长模样的军官正在奋力地挥舞弯刀指挥荒军进攻,因为燕人给他下了死命令,破不开凉军的防线就要了他的命。 后退是死,前进也是死,他只能豁出去搏一搏。 “杂碎!” 郝柏没有半分犹豫,拎着凉刀箭步前冲,眨眼间就冲杀到了千夫长的身侧,怒吼一声: “叛徒,死吧!” 陡然腾空而起的人影吓了千夫长一跳,忙不迭地抬刀格挡,脚步顺势就往回撤。 “咔擦!” “噗嗤~” 锋利的凉刀狠狠一劈,先是砍断了千夫长手中的大刀,随即削去了他的大半个脑袋,一刀毙命。 如此惊悚的画面将所有荒军的胆子都吓破了,连滚带爬地就往回跑: “撤,快撤啊!” “这些家伙不是人,快跑啊!” 屁滚尿流的荒军把北燕那位黑脸副将的脸都给气青了,连杀了好几名溃兵大骂道: “一步都不许后撤!” “进攻,给我进攻!” “不许撤,谁撤谁死!” 可不管他怒喝谩骂、如何杀人,都没人敢在领兵冲锋,就连剩下的那些燕军残部都畏缩不前。 别看四千凉军表面上被他们给围了起来,实际上凉军的勇猛远胜燕军,土坡四周早就躺满了燕军的尸体,燕军半点优势都没打出来。 打了一整夜,这些人仿佛不知疲倦,看到人就砍,刀看缺了就拿拳头砸,就算是死也得拉上两个垫背的。 这不是人,是一群不要命的杀神! 战场上鸦雀无声,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浑身鲜血的谢连山拎着凉刀将一名边军大旗插在了战场的最前方,怒声吼道: “边军必胜!” “死战!” 一声怒吼震得燕军心头一颤,胆子小的怕是会被冲天而起的杀气震得浑身瘫软。 黑脸副将气急败坏啊,愁眉苦脸地想着破敌之策。 “隆隆~” “轰隆隆~” 当然了,他也没有机会再去想破敌之策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取代惊雷,响彻天地,脚下的大地不停地颤动。 一银一白两支骑军同时从侧翼杀出,漫山遍野的铁骑滚滚前涌,宛如江水奔腾。 “凤字营,白羽营。” 曾经参加过雍州战事的黑脸燕将脸色惨白,浑身冰冷。 一道怒吼声冲天而起: “传大将军令!” “嘉山脚下筑京观!” …… 又是一个黄昏,雨后的空气中没有弥漫着泥土的清香,而是充斥着血腥味。 嘉山的战事宣告结束,凤字营与白羽营的士卒们骑着战马在来回晃荡着,看能不能再找出几名活口练练刀法。 山脚下立起了一座高大的京观,由上万颗人头堆积而成,尸山血海这四个字用在这里十分贴切。 谢连山麾下的几千将士浑身疲惫地躺在血泊中,连握刀的力气都没了,眼前那座京观没让他们感觉到血腥恐怖,而是有一股由衷的酣畅淋漓。 “我说老谢,你小子也忒不够意思了,一个人就把仗打完了,合着咱凤字营白羽营过来就是给你打扫战场的?” “就是,早知如此咱们就多歇会儿了,还是冒着雨过来的,混蛋吗你不是。” 林易槐与花寒两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响了起来,两营兵马赶到战场的时候燕军已经没什么战力了,一触即溃,兵败如山倒。 他们来是想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哪知道这么轻松,两营上万将士全都没杀够,一个个手痒难耐。 “哈哈哈,没辙啊。” 半坐在血泊中的谢连山咧着嘴大笑: “咱手底下的军卒就是能打,不是我跟你吹,再来一万燕军我也能把他收拾了。” “瞧把你能的。” 林易槐直翻白眼: “不管怎么说,下一仗你望北营就歇着吧,总不能你们在前面吃肉,咱们就喝两口冷汤吧?” “哈哈,那你们就得去找大将军了,跟我说不着。” “顾将军到!” 几人的玩笑还没说完,顾思年、褚北瞻等一众武将就纵马而来,顿时全场肃穆。 “驾~” 顾思年轻扯缰绳,马蹄一下下踩在冰冷泥泞的血水中,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座拔地而起的京观与数千名疲惫不堪又满脸杀气的悍卒。 几千人昂首挺胸,迎接主帅的目光。 顾思年朗声喝道: “首战嘉隆关,再战嘉山大营,雷声之中奔袭数十里,四千人力克数倍之敌,神勇无比,扬我军威。 正所谓春风已度万重关,惊雷撼动九重天! 你们是大凉的边军,更是归乡的游子,本将军相信,你们终将会用燕人的血,洗刷北荒的耻辱!” “轰!” 数千悍卒齐齐抱拳,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北荒籍贯,正如顾思年所言,他们都是归乡的游子! 顾思年缓缓抽刀,冲天一举: “两卫骑军老字营有五,出生入死,战功赫赫,威名满边关。入荒首战我凉军再显威,今日特立新营,原望北营副将谢连山升任新营主将,郝柏为副将,新营赐名: 奔雷!” 谢连山迈前一步,仰天长啸: “奔雷营!” “死战!” 数千铁甲浑身带血,数千弯刀冲天而举。 春风已度万重关,惊雷撼动九重天! 第551章千骑万骑入北荒(上) 阳广城 此地距离嘉隆关一百多里,是进入北荒之后的第二座重镇,为凉州城屏障。 申屠翼与乌兰和木两人驻凉州,此地则由凉州副将军蒙图库领兵驻扎,麾下整整一万精骑,外加一万荒军步卒。 在凉州地界,乌兰和木生性残暴、杀人如麻,素有屠夫之名。 而蒙图库作为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爱将,完全继承了他残暴的性格,人称“小屠夫”。 正月初五一大清早,阳广城的将军府里就响起了一顿鞭打的声音。 “啪,啪啪!” “啊!将军饶命,饶命啊!” “啪啪!” “求求将军,小的们再也不敢了。” 庭院里绑着几名燕军,据说是昨夜巡逻时擅离职守,被抓了个正着。 蒙图库不仅对老百姓凶残,治军也极为严苛,手下士卒莫不畏惧。 “啪啪!” “啊啊~” 阵阵哀嚎在府内回荡着,几名士卒被打得皮开肉绽,边上行刑的军汉都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也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蒙图库搬了张桌子现场观刑,桌上还摆着一坛烈酒,正在挨鞭子的士卒就像是在给他饮酒助兴。 “哼,现在知道求饶了?” 蒙图库冷笑一声: “本将军三令五申,任何人值班当差都不得擅离职守,你们倒好,还敢溜出去饮酒。 不是爱喝酒吗?来,让你们喝个够!” 蒙图库手掌一挥,边上的军汉就将一坛子烈酒当头倒了下去。 “啊~” 酒精渗入伤口,一股钻心的痛让他们浑身直哆嗦,两个扛不住的当先晕死了过去。 “接着打!” 蒙图库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直到打死为止,尸体挂在军营门口,以儆效尤!” “报!将军!” “大大大,大事不好了!” “扑通!” “哎呦~” 一名亲兵恰好在此时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跨过门槛时还被绊了一下,直接一个大马趴摔在了蒙图库的面前。 “啪!” 蒙图库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一大清早的见鬼了?闹了本将军的闲情逸致,想死吗!” 鲜红的巴掌印迅速在脸颊上浮现,亲兵捂着脸,委屈巴巴地说道: “将,将军,出大事了!” “能出什么大事?天塌不下来!” 蒙图库瞪了他一眼,悠哉悠哉的端起酒杯: “说吧,我看看能有什么大事。” “前线军报,凉,凉军挥师北上,攻入北荒。 嘉隆关已经失陷,嘉山大营也被攻破了。” “噗嗤!” 烈酒还没咽下去就被一口喷了出来,蒙图库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位小屠夫的瞳孔瞪得贼大,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说我不信! “刚刚接到前线军报,凉军攻进嘉隆关了。 将军,开,开战了!” 哪怕是这种最底层的亲兵都知道凉军攻入北荒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几十年来凉燕两朝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事即将爆发,且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北荒三州不管是对凉朝还是燕朝,都太过重要了。 “怎么可能!” 在片刻的失神后蒙图库暴怒无比,一把揪住了亲兵的衣领: “嘉隆关地势险要,驻守着八千人!凉军就算是天神下凡也不应该这么快攻入嘉隆关。 嘉山大营更是有莱恩木一万五千大军!嘉隆关遇险他们第一时间就能出兵增援,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就让被凉军击溃? 说!消息是哪来的,敢扰乱军心就杀了你!” “小,小人怎敢欺骗将军。” 亲兵哭丧着脸道: “前来报信的是莱恩木将军的贴身亲随,是从嘉山大营拼死杀出来的。 他说凉军在,在嘉山脚下立起了一座巨大的京观,莱,莱恩木将军战死,一万五千人全军,全军覆没。” 蒙图库浑身一颤,愣在当场,沉默许久之后喝了一句: “立刻召众将议事!” “诺!” 蒙图库刚想转身离开,突然看到了绑在边上的几名军卒,二话不说就拔出了弯刀,一人一刀送他们上路。 算是发泄一下心中的火气。 …… 将军府内很快就站满了人影,阳广城内燕军加荒军总计两万兵马,千夫长以上的将校尽数到齐。 屋内叽叽喳喳一片,人人面带震惊。 刚刚蒙图库已经将凉军入荒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得到的是一片哗然。 其实去年下半年北燕一直在注意凉军的动向,生怕他们突然发兵,直到琅州展开了声势浩大的剿匪行动他们才松了口气。 “砰砰!” “好了好了!” 嘈杂的人声让蒙图库的心情越发烦躁,重重地拍了几下桌子: “本将军找你们来是议事的,不是让你们在这干聊!” 一名偏将赶忙说道: “此事事关重大,需立刻禀报申屠将军!” “报信的人刚走,可凉州城距离此地一来一回要数天之久,难不成我们就坐在阳广城干等?” “额,那将军是想?” “本将决意,大军出城,赶赴嘉山,反击凉军!” 蒙图库的决定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咳咳。” 一名偏将小心翼翼地说道: “将军,这,这不太妥当吧。 眼下敌情不明,入荒凉军有多少也不确定,贸然出击会不会太冒险?” “对啊将军。” 随即有人附和: “嘉山大营有一万五千驻军,凉军既然能攻破那儿就说明出动的兵马一定不少。 阳广城内不过两万兵马,怕不是凉军的对手,倒不如拒城坚守,等待援军。” “我呸!” 蒙图库拍案而起: “马虎与莱恩木两个废物也能跟本将军比吗? 如今军中都说琅、雍两州边军如何如何了得,数万骑军可与我草原儿郎正面野战。 依我看就是放屁!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本将军奉命驻守阳广城,可不是在这儿当缩头乌龟的! 趁凉军立足未稳出兵反击才是上上策!眼下他们定是在嘉山休整,主动出击就能出其不意,战而胜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谁要是敢怯战,本将军绝不轻饶!” 蒙图库劈头盖脸地一顿骂,上次雍州之战时他奉命留守凉州,并未与边军交手,所以在他眼里凉军还是曾经那个凉军。 充其量就是比以前稍微厉害了一点,不足为惧。 众人一骂一个不吭声,没人敢和蒙图库顶嘴。 “众将听令!” 蒙图库厉声喝道: “集结全军,开赴嘉山大营!” 第552章千骑万骑入北荒(中) “注意队形,不得掉队!” “脚步都加快点,不得懈怠!” 官道上正有大队士卒踏着鼓点号令向前行进,一面面北燕鹰旗在风中瑟瑟飘扬。 今天风大,依旧带着刺骨的冰寒,吹得许多士卒抬不起头来。 一万燕军精骑、一万荒军步卒摆成了一字长蛇阵,速度并不算快。 大多士卒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前途未卜的忧虑,尤其是那些刚刚被整编的荒军。 他们本指望投靠燕人、狐假虎威的过几天好日子,绝不是想上战场做炮灰。 策马而行的蒙图库紧皱眉头,骂骂咧咧: “照这般速度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嘉山大营?所谓兵贵神速,咱们这么做岂不是会错过战机?” 本来蒙图库的意思是骑军先动,奔袭嘉山大营,可手底下的将军们拼死力荐,说还是一起行动稳妥。 主要是这些将军们怕啊,凉军轻飘飘就拿下了嘉隆关和嘉山大营,你区区一万骑赶过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副将小心翼翼地劝道: “将军,凉军入荒动作这么快定然是以骑军为主,若是咱们骑步分开,凉军反过头来包抄咱们后路该当如何? 眼下慢是慢了点,但最晚明天一早也能抵达战场,来得及。 将军身负守城重任,乃凉州城屏障,万斤重的担子压在身上,还是应当小心为上啊。” “行吧。” 蒙图库咬着牙道: “就让凉军再多活半日,等我大军赶到,定要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将军威武!” 手底下的将军们赶紧拍起了马屁: “到时候将军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陛下定有重赏!” “哈哈哈!” “隆隆~” “轰隆隆~” 蒙图库的笑声还没落下,远处就有一股极为低沉的轰鸣声响起。 警惕性极强的蒙图库瞬间扭头看向南方,空无一物,可他能明显的看到地面的沙粒开始一点点滚动。 一股不安从心里直冲天灵盖,蒙图库不带片刻犹豫,怒喝道: “停止前进!全军列阵!” “准备迎战!” 正在行进中的士卒一脸懵逼,尤其是队列后方的人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东张西望。 但前面那些个武将们都已经反应了过来,各自疾驰而出,声嘶力竭地喝道: “敌军来袭!原地列阵!” “准备迎战!” “所有骑军向前集结!步卒结阵!” “快啊!” 突然从行军队列转变战斗阵型,狭长的队伍里前挤后拥,一片鸡飞狗跳,蒙图库那叫一个急的啊。 就在他们一声声怒吼下,远处的地平线上有一面雪白的军旗陡然跃出,旗面上龙飞凤舞地绣着两个大字: “白羽。” “隆隆~” “轰隆隆!” 军旗之下是茫茫白甲跃出地平线,在黄沙地上滚滚前行,宛如浪涛拍岸,溅起阵阵浪花。 “骑军向前,出阵迎战!” 蒙图库满脸凝重,心急如焚,只能拼命地招呼骑军集结。 他虽然轻视凉军,可白羽营的名头他还是听过的,心中警惕之意大涨。 “步卒结阵!骑军向前!” “不要乱!站住阵脚!准备迎战!” “跟着本将军,冲锋!” “驾!” “杀!” 很快就有四五千燕骑集结到一起,蒙图库也来不及等后续兵马,率先领军冲锋。 他很清楚这几千精骑要是一窝蜂地冲进步卒队列,那这场仗就不用打了。 “隆隆~” “轰隆隆~” 漫天的狂风在呼啸,数不清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凉军顺风奔驰,速度逐渐加快。 燕军逆流而上,狂风裹挟着黄沙扑面而来,让他们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花寒一手持弓,一手搭箭,弯弓如满月。 全军上下五千人如出一辙,一支支雪白的箭矢斜举冲天,一道道壮硕的身影随着战马的奔腾上下起伏。 蔚为壮观。 花寒朗声怒喝: “大风起兮云飞扬!” “白羽出兮定四方!” “嗖嗖嗖!” 这一刻狂风大作。 这一刻万箭齐发! “嗖嗖嗖!” 在数千燕骑惊骇的眼神中,新年的第一场大雪就这么降临人世,轰然砸落头顶。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嗖嗖嗖!” “扑通扑通~” 密集的箭雨完全封住了燕骑冲锋的道路,大雪落下的那一刻无数骑卒应声坠马。 或一箭命中额头,当场毙命; 或万箭穿过胸口,鲜血淋漓; 或战马翻滚在地,活生生被身后的马蹄踩死…… 两军对冲,临战之前弓箭为王! “混蛋!” 靠着敏捷的身法蒙图库接连避开了两轮雨箭,脸色铁青地嘶吼道: “全军加速!冲过去!” “不得怯战!” “杀!” 燕军大马开始了新一轮的加速,此时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蒙图库此人虽然暴虐,但带兵确实有手段,哪怕箭雨射杀了不少人,麾下骑卒也没有任何退缩,反而是人人嘶吼,奋力向前。 后续集结起来的骑军还在源源不断地冲出,一座庞大的骑阵正在成型,只不过拉得太长了些。 看着越来越近的雪白骑军,蒙图库已经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恶狠狠的说道: “这下该轮到你们死了!” “给我杀!” “轰隆隆~” 本以为下一刻是两军凿阵,大开杀戒。可奔涌而来的江潮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从中间一分为二,绕行往后。 白羽营清一色的头等快马,极速狂奔之下犹如闪电一晃而过,追都追不上。 蒙图库眼睁睁的看着凉军变阵自己却又无能为力,因为平射而来的密集箭雨容不得他学着凉军一样变阵。 “驾!” “轰隆隆!” 两支绕行游弋的骑兵眨眼间就越过战场,直奔落在后方的荒军步卒。 这一幕可把留下来指挥的燕将吓坏了,声嘶力竭的喊道: “结阵防御,保持阵型!” “快!盾牌向前!快啊!” 轰隆隆的马蹄声让荒军阵中出现了一丝骚动,一些胆小的士卒已经有了拔腿就跑的念头。 “混蛋!” 蒙图库气得破口大骂,厉声喝道: “全军转向!追击凉军!” “将,将军,你,你看前面。” 身侧的亲兵突然露出了一幅见鬼般的表情,牙齿都在打颤。 在白羽营刚刚出现的方位又有一面硕大的军旗迎风而立,旗面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凤!” 第553章千骑万骑入北荒(下) 银光闪闪的甲胄跃出地平线,万马奔腾,天地震动。 凤字营不同于白羽营甲胄的那种飘逸纯白,而是一种看起来更为厚重的银白,在阳光的反衬下还泛着点点寒光。 骑军一露面,就将黄沙大地与蔚蓝的天空切割成两块,下黄上蓝,中间一抹银白,蔚为壮观,更有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凤字营!” 蒙图库咬牙切齿,额头上青筋暴涨,身后骑卒们的脸色都变得慌乱不安,现在他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是回头营救那些荒军步卒还是迎战滚滚而来的凤字营?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做出了决定,长枪向前,狠狠一夹马腹: “杀!” “轰隆隆!” 两座骑阵展开对冲,数箭之地的距离足够他们拉长提速的时间。 被抛弃的荒军士卒正在一种极度恐慌的情绪中组建防线,准备迎战。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夹杂着狂风呼啸,席卷天地,气势逼人。手握盾牌、长枪的荒军步卒双腿都在打颤,面色泛白。 这些拼凑起来的马匪、流寇们平日里最多杀杀老百姓,欺负欺负手无寸铁的人,虽然经过一些操练,可也没见过这等万马奔腾的景象啊。 战场与训练场截然不同,尤其这帮骑军还是百战精骑。 五千骑卒在前冲的途中渐次铺开阵型,从两座平铺直叙的雁形阵变成多支锥形锋线,各自游弋。 就算是猪都看得出来,凉军打算兵分多路,将这支一字长蛇阵拦腰截断。 “嘶嘶嘶~” 如同刚开战时一样,数千精骑又将箭矢搭上了弓弦,骑卒们的动作整齐划一,长久以来的磨炼早就让他们形成了肌肉记忆。 “放!”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放!” “嗖嗖嗖!” “啊啊啊~” 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当头砸落,哀嚎声瞬间响彻战场。 为了尽快赶赴嘉山战场,一万步卒是轻装简行,只携带了极少数的盾牌,绝大部分军卒都没有防御。 密集的箭雨对他们而言是灭顶之灾。 那些燕军好歹都是老兵,知道拼着一死也得迎着箭雨前冲,可第一次上战场的乌合之众们哪有这等心理素质? 眼睁睁地看着箭矢洞穿同伴的胸口,脑浆飞溅,谁能不怕? 眼睁睁地看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倒在自己脚下,谁能不怕? 眼睁睁地看着箭雨腾空而起,遮天蔽日,谁能不怕? “跑,跑啊!” “大家快跑啊,保命要紧!” “稳住阵型!不得后退!” “谁敢怯战就杀谁!” “顶住!都给我顶住!” 死亡在身边持续发生,恐慌的情绪迅速在军中蔓延,陆陆续续有人掉头就跑,撒丫子狂奔,任凭主将如何嘶吼都止不住阵型的溃散。 以步对骑,没有严密的阵型,厚实的纵深拒马,就只能等待屠杀。 足足五轮箭雨之后,白羽营将士极为自然的将弓弩挂在了马背上,花寒握刀一抽,怒喝道: “抽刀!” “蹭蹭蹭!” “杀!” 五千凉刀同时出鞘,多座锥形骑阵在这一刻将速度拉升到极致,狠狠地凿进敌军大阵。 刀锋过处,人头滚滚~ “隆隆!” “轰隆隆!” 转头一看,正在冲锋的两座庞大骑阵已经近在咫尺。 军旗之下的林易槐高声怒喝: “日月山河永在!” “边军英魂不朽!” “杀!” 冲天而起的怒吼让对面的蒙图库浑身一颤,表情极为凝重,是不是精锐光从这分气势就能看出来。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两军轰然凿阵,无数马蹄在这一刻弯折,马背上的骑军一头摔倒在地,数不清的凉矛顺势递出,狠狠的捅进了燕军的腰腹,一刺一收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停滞。 仅仅是锋线相撞的这一刻,燕军前排阵型隐隐就有溃散的迹象。 “喝!” 蒙图库拎着一杆浑铁长枪迎向了一名凤字营骑卒,对面那杆看似平平无奇的凉矛就这么迎了上来。 “砰!” 两枪相撞的刹那,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对面凉骑身形晃悠了一下,随即就是一招凌厉的反击刺向了蒙图库的心窝,蒙图库奋力一挡避开了这一枪,然后眼瞅着这面凉骑一头扎进己方阵中,捅死了自己身后的亲兵。 蒙图库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自己刚刚这一枪可是用了八成力的,别说是寻常士卒了,就算是普通的将校想接下这一枪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可对面的凉骑好像没事人一般杀了过去。 若五千凤字营都是此等精锐,那战力也太可怕了吧? “蒙图库将军,两军凿阵可不能分心啊!” 一道冷笑从对面传来,声落枪至,蒙图库赶忙打起精神挥出了手中长枪,狠狠与对面撞在了一起。 “砰!” 一记对碰让蒙图库的脸色又是一变,厉声喝道: “来将何人!” “凤字营,林易槐!” 林易槐冷笑一声: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蒙图库这一身甲胄在军中实在是太显眼了,一眼就暴露了身份。 “就凭你?” 蒙图库整个人都被激怒了,面目狰狞的一枪横挥而出: “想杀本将军,你还不够格!” “喝!” “当当当!” “砰砰砰!” 仅就在错马而过的瞬息之间两人就连过五六枪,枪枪狠厉,招招致命,不分上下。 蒙图库一人撑得住,可他手底下的数千将士可撑不住啊。 凤字营的悍勇远超他们的想象,锋线一字排开,不断向己方纵深凿进,铁骑所过之处尸横遍野,临时结阵的北燕骑军几乎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你要说凤字营士卒的枪法有多么花哨,那并没有,可结阵而行,持枪前冲的他们自带一股气势,一股悍不畏死、睥睨天下的悍勇之气! 任何敢于拦路的对手都将会倒在他们的马蹄之下。 当第一轮凿阵结束,两军同时越出骑阵的时候地上已经躺满了尸体,且绝大多数都穿着北燕军服。 蒙图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向凤字营的目光终于变得惊惧起来,开战之前他还抱着必胜的雄心壮志,可此时此刻他明白,想活着离开战场都是一件难事。 凤字营没有给燕军喘息之机,骑军在大地上兜出一个巨大的弧线转换阵型,发起了新一轮的凿阵,浑然不知疲惫。 林易槐仰天长啸: “凤字营!” “死战!” 君不见,边军死战彻云霄! 君不见,千骑万骑入北荒! 第554章三战三捷 太阳一点点落下山头,夕阳的余晖开始倾洒大地。 大战已然接近尾声,从一开始白羽营进攻荒军、凤字营凿阵燕骑打到后面完全变成了两军混战,越打越乱。 但胜利的天平在一开始就倒向了凉军,胜负早定。 燕军大败亏输,一颗颗人头被凉军毫不留情地割了下来。 “喝!” “当当当!” “杀了这小子!” 某处战圈,三名本打算逃跑的燕军刚刚好撞见了一名落单的凉军,一个人追着三个人跑彻底激怒了本就满心愤慨的燕卒,当下就给他围了起来。 这名凉军身穿雪白甲胄,坐下战马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单凭手中一柄凉刀直面三人,年轻的面庞下透着一股狠厉。 若是顾思年在这一定认得此人,他就是当初刚回琅州时撞见的那名欺凌百姓的巡防营副都统张锦,原凤字营校尉张建的独子。 那次事后张锦就调入白羽营任都尉,随军参战。 单从官阶来讲是赤裸裸的降职,若不是看在张家数十人为国战死的份上,顾思年一定把他一撸到底。 面对三人的围攻,张锦没有半点畏惧,而是恶狠狠的说道: “想跑,门都没有!” “我看你小子真是活腻歪了,也不看看哪边人多! 打着灯笼上厕所,你找死!” 一名燕军骂骂咧咧,手中弯刀一挥: “一起上,宰了他再走!” “上!” 三名燕军也算有些配合,一中一左一右攻了过来,将张锦围得密不透风,三柄弯刀同时砍向了他的身躯。 只见张锦手掌轻翻,率先向左侧挥刀,因为这边的燕军冲得最快。 “当!” 一刀对撞的同时张锦狠狠踹出了一脚,正中燕卒的腰腹,燕卒应声而倒,满脸痛苦。 “小子,死吧!” 可另外两刀已经逼至眼前,形势凶险。 “喝!” 张锦满脸怒色,身形一转,恶狠狠地砍向了正前方的燕卒,浑然不顾右侧袭来的攻势。 “咔擦!” “嗤!” 锋利的凉刀在燕军惊骇的目光中急剧放大,先是将他手中的兵器一劈两截,随后一刀割开了他的咽喉。 “噗嗤~” 可惜,右侧袭来的刀锋也砍中了张锦的手臂,伤口虽然不深但也有大片鲜血往外渗出。 “喝!” 挨了一刀的张锦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便是一个转身,胳膊抡圆往右边一砍: “噗嗤~” 右侧的燕军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来不及高兴就觉得喉咙口一甜,捂着咽喉缓缓倒地,不停的抽搐。 转瞬之间,两人毙命。 最开始到底的那名燕军见张锦如此凶悍,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就往远处逃窜。 你还别说,这家伙运气不错,刚爬起来恰好逮住一匹胡乱奔跑的战马,一蹬马鞍就翻了上去,一溜烟的就窜出了十几步。 张锦下意识地从地上捡起了一把弯弓,可左看右看也没找到一支能用的箭矢,急得直跺脚。 “嗖!” “嗤!” 无巧不巧,刚好有一支箭矢飞来,稳稳地插进了泥土里。 张锦一愣,顺着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愕然道: “花将军?” 花寒正在十几步开外默默地注视着他,看这架势好像已经看了他很久。 花寒没有回应,只是朝着远处逃跑的燕军努了努嘴。 张锦心领神会,拔出那支箭矢搭箭上弦,目光紧凝,一拉一放: “嗖!” “嗤!” “扑通!” 带着雪白翎毛的箭矢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正中燕军后背,一箭毙命。 “呼~” 连杀三人的张锦浑身气势一泄,厮杀一整天的他终于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箭术不错,像是我白羽营的人。” 花寒策马而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今天杀了几个?” “算上这三个,一共六个了。” 张锦嘟囔着应了一声,目光中隐隐有些好奇。 其实从顾思年把他放进白羽营的时候花寒就不喜欢他,觉得他不过是一个没啥本事的将门子弟,可今天怎么跟自己说话了? 花寒翻身下马,从马背上取下一捆纱布替他包扎伤口,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从巡防营副都统降职为一名都尉心中不爽。 但我可以告诉你,边军与巡防营不一样,在这里以战功论英雄,谁来都没用。 你父亲是靠着一场场血战赢得大家的尊重,而你的战功,远远不够你当都尉。 所以,你不爽,你手底下的士卒同样不服气,说句不中听的,许多人的战功远比你大!” 张锦语气一滞,无言反驳,默默地低下了头。 他知道花寒说得对,在白羽营将士的眼中,自己能当都尉靠的都是父辈的荣光,哪怕到了今天,麾下士卒看他的眼光都带着异样。 所以这次白羽营出战他是豁出命来与燕人厮杀,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孬种! “但今天你让我刮目相看。” 花寒拍了拍张锦的肩膀:“你够资格进白羽营,更够资格当这个都尉。 你给我记住,伤疤才是边军的荣耀,别给这面军旗丢人!” 张锦目光通红地站了起来,抱拳怒喝: “卑职遵命!” …… 夕阳西下,余晖洒满大地。 战场上遍地死尸,北燕加荒军两万之众几乎全军覆没,血流成河。 “噗嗤!噗嗤~” 燕军主将蒙图库倒在血泊中,双目无神,不停地吐血。 浑身的伤痕,铠甲早已被鲜血染红,林易槐捅进他腰腹的那一枪更是断绝了他所有生机。 他的目光在看向远方,那儿有一座巨大的京观拔地而起,血淋淋的人头被凉军高高抛起,然后无力坠落。 跟着他出城的两万兵马已经变成了两万颗人头堆在这里。 他后悔了,如果坚守城池绝不至于沦落至此。 林易槐站在边上,将刀锋搭在了蒙图库的咽喉处,轻声问道: “听说你人称小屠夫,死在你手里的北荒百姓应该不少吧?” “噗嗤~噗嗤~” 蒙图库瞪了瞪眼,说不出话来,反而又喷出了一口鲜血。 “看到这座京观了吗?待会儿你的人头就会插在最上面。” 林易槐的手掌慢慢用力,刀锋割开了蒙图库的咽喉: “放心,以后还有会更多更高的京观矗立在北荒,上面堆的都是你燕军的人头!” “噗嗤!” 一颗硕大的人头滚落在地。 …… 大凉历,正隆九年初 边军挥师北上,铁骑入荒,三战三捷。 三座京观,立黄沙! 第555章兵分三路 “咚咚咚!” “大军入城,保持队列!” 一面面“凉”字军旗挂满了阳广城的城头,战鼓声此起彼伏,大队马步军卒穿过城门有序入城。 或身披黑甲,腰悬利刃;或手执弓弩,肩负箭囊;或策马持枪,面色狠厉…… 凤字营、陷阵营、望北营等等,两卫精锐皆至,随军还有大量的粮草辎重、攻城器械。 一名名军中将校不停地怒喝: “入城之后不得扰民,违令者就地处斩!” “入城之后不得扰民,违令者就地处斩!” 街道两侧挤满了阳广城内的百姓,围观凉军入城,这样的行军场面足足持续了两天,兵马数以万计。 一开始有人不相信凉军北伐,可现在所有人都信了,收复失地的那一天终于到了! 整齐划一的脚步、震耳欲聋的战鼓、一张张冷厉的面庞,这支边军的气势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撼。 四十年来边军孱弱之名一扫而空,谁说边军不能战?你可见北荒大地立京观? “赢了,赢了,我们赢了!” “边军万岁!” “大凉万岁!” 老百姓们有的掩面而泣、有的目光泛红,更有的捶胸顿足,仰天长啸…… 积攒心头多年的悲愤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 城内扎起了一片临时军营驻地,帅帐里众将齐聚一堂。 褚北瞻沉声道: “左骑军、右骑军等各支主力正分批入城,最晚明天下午,十万边军会全部抵达阳广城。 大军所需的攻城器械、粮草辎重由江门筹措,两州刺史府征召民夫押运,也在路上。 从嘉隆关到阳广城之间的所有燕军都被横扫一空,暂由各军抽调军卒维持秩序。 大抵的情况就是这样了。” “很好。” 顾思年沉声道: “八天之内咱们三战三捷,杀敌五万,筑起了三座京观,入荒首战咱们打的很漂亮。 诸位将军辛苦了!” 众将皆昂首挺胸,满脸自豪。 这三场战斗他们以摧枯拉朽的气势痛击燕军,北荒百姓一片振奋,相信要不了多久天下都会为之震动。 司马家不是问顾思年攻入北荒有几成胜算吗? 现在顾思年在八天时间、三场胜仗告诉满朝的文武: 边军能战,能胜! “但这只是开始,北荒三州还有许多仗要打。”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道: “我要提醒你们,赢了几仗也不能太高兴,骄兵必败,北燕远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哪怕歼灭了五万敌军,北荒三州的荒军加燕军还有十几万人,后续还会有援兵源源不断地抵达,接下来的战斗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诺!” “好了,那咱们布置下一阶段的战事。” 顾思年轻轻一挥手: “南山,你来说说。” 第五南山迅速起身,面向众将道: “咱们的进展太快,从时间推算,送往申屠翼手里的军报应该还在路上。 这位北燕大将很可能到明天才会收到咱们大军北伐的消息,再集结军力、整军备战,起码需要十来天的时间,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接着第五南山转向地图,伸手一指: “凉州地处朔州与幽州之间,沟通整个北荒之地,要想占据战场上的主动权,咱们就要彻底占领凉州,将朔州幽州之地隔开,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凉州最西是延峰关,卡在凉州朔州的交界处,最东面是葫芦城,勾连幽州。 当务之急就是切开两地的燕军主力,咱们需要将延峰关与葫芦城牢牢握在手里。” 众将纷纷点头附和: “有理~” “这两地确实险要,位于三州咽喉。” “所以接下来大军要分为三股,一路往西,一直打到延峰关,一路往东,攻占葫芦城。 剩下的一路嘛自然是往凉州城去。” “兵分三路,好计策啊。” 萧老将军笑道: “虽然去延峰关与葫芦城这一路上有大小十几座城池,但想必并无多少驻军,兵锋过处必所向披靡。 只要攻占两城,那北荒之地就会被咱们切割成两块。” “害,没什么好说的,直接下令吧,怎么分兵。” 蒙厉大大咧咧的说道: “将军怎么说,我们就怎么打!揍他们狗娘养的燕贼!” “哈哈哈!” 众人哄笑成团,军帐中的气氛颇为轻松。 第五南山缓缓开口: “西路军攻延峰关,以指挥使游康为帅,萧将军、秦将军、钱将军辅之,领一万步卒、一万右骑军,外加安雍营,总兵力两万五千!” 游康、萧川、秦熙、钱湛三人迈前一步,齐齐抱拳: “诺!” 秦熙从琅州卫指挥佥事调任雍州卫副总兵,顺势兼任了右骑军主将一职。 琅州卫的左骑军也是一样,右董寿兼任左骑军主帅,毕竟这是两支兵力最多的野战骑军,副总兵兼任才镇得住场面。 “东路军攻葫芦城,直扑幽州,以褚将军为帅、楚将军、董将军、曾将军辅之。 领一万步卒、一万左骑军外加先登营主力,总兵力也是两万五千兵马。” 褚北瞻、楚仲骞、董寿、曾凌川四人迈步而出,抱拳大喝: “诺!” 两位指挥使各领一路,都是两万五千兵马,公平公正。 “请琅州别驾苏大人、江门江公子留守嘉隆关,统筹军粮军需的分配供应。” 苏晏清与江玉风也起身应诺,这两个是顾思年特地带在军中的。 江玉风执掌江门,握着全军的粮草供应,而打下的地盘需要有人去恢复吏治,这个差事就交给苏晏清了,所需要的官员会陆续出琅州雍州调拨。 早在两年前,两州就在刻意培养一批得力的年轻官吏,为的就是今日派上用场。 “其余主力:凤字营、望北营、陷阵营、白羽营、轩字营、奔雷营、殇鼓营外加一万步卒,随顾将军出征,攻凉州城!” “轰!” 哗啦啦找起了十来名将军: “诺!” 顾思年站起身来,朗声道: “我十万大军入荒,自现在开始兵分三路。 一个月内,望褚总兵、游总兵攻克延峰关、葫芦城,扼守要害。 三路大军,会师凉州城!” “轰!” 满屋子的将领全都站了起来,抱拳怒喝: “边军必胜!” 顾思年转过身来,手掌轻轻往地图上一按: “向京城报捷,向陛下报捷!” 第556章前线军报 距离凉州城数十里的凉山大营就是申屠翼所在的驻地,严格意义上讲这里才是北荒三州的权力中心。 草原所有的诏命都是先送到这里,然后再往各地下达,奉命镇守此处的申屠翼几乎相当于北荒的土皇帝。 凉山大营驻扎着一支两万人的精骑,不管是从兵力还是战力,都是北荒三州规模最大的驻军。 其中有不少都是上一次雍州大战死里逃生的人,也算是在鬼门关边上游走过一圈了。 两万精骑,足以威慑整个北荒三州,在顾思年崛起之前这样一支骑军足以力压雍州卫、琅州卫。 今时今日不同了,两万燕军在顾思年面前不值一提。 深更半夜,本该入睡的时候这座大营却隐隐陷入了躁动,一匹匹快马从军营中疾驰而出,往四面八方游弋而去,人人神情肃穆。 马蹄声在军营里嘶鸣,火把来来回回的晃悠着。 中央的帅帐更是灯火通明,军中的高阶武将外加荒军的几位头头脑脑陆陆续续的赶到了这里。 许多人都顶着一双疲惫的眼眸,眼中带着血丝,他们都是刚刚从睡梦中被叫醒的。 乌兰和木在列、皇甫琰也在列,不过主帅申屠翼还迟迟不见踪影。 “乌兰将军,大将军召我们来到底有什么事啊,深更半夜的。” 一名偏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我这可都困死了,呼~” “问我我哪知道,本将军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叫醒了,唉。” 乌兰和木白了他一眼: “都等着吧,待会儿申屠将军到了自会见分晓。” “莫非又抓住了什么美姬要赏给咱们?” “有道理,那一定是上乘之姿,哈哈哈!” “那咱们有福了,哈哈哈!” “呸,成天净想着美事,没看军营里出动了不少斥候吗?指不定出了啥事。” “没事,天塌不下来,我还是只想着美姬。” “哈哈哈!” 军帐中哄笑成团,互相嬉闹,聊以解乏。申屠翼虽然平日里治军严厉,但对手下的人那是没的说,该重赏就重赏,很会收买人心。 燕军将领们开着玩笑,皇甫琰就默默的坐在一旁不吭声,眼眸里偶尔有几道不易察觉的寒光闪过。 凉人的性命在这些燕人眼里宛如玩物。 “咳咳。” 边上响起一道轻微的咳嗽声,坐在身侧的一名中年男子低声道: “皇甫将军,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桂兄说笑了,乌兰将军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咱们还是耐心等着吧。” “真是奇了怪了,大半夜把人叫过来~” 中年男子还在自顾自的嘟囔着,皇甫琰斜眼瞅了瞅他,眼中闪过几分莫名。 此人名为桂襄,中原人士,以前是占山为王的土匪,甚至带人抢了州城的府库,被官军围剿的走投无路才逃到凉州。 别看他相貌平平,但做起事来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更是获得了申屠翼的青睐,在他的扶植下俨然成了凉州城又一股新势力,麾下聚拢了六七千人马。 申屠翼扶持桂襄,却不让皇甫琰发展实力,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不少啊。 “哎啊,将军怎么还不来啊,咱们就这么在这干坐?” “要不要派个亲兵去问问?该不会传令的传错了吧?” 众人吵吵嚷嚷,帅帐充斥着叽叽喳喳的抱怨声,一片混乱。 “都吵什么!” 申屠翼突然从帐外走了进来,一声冷喝就让满帐的人全都闭上了嘴巴。 不等他们开口申屠翼就破口大骂: “这里是帅帐,你们都是我大燕有品有阶的将军,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看看你们一个个睡眼惺忪的样子,带了一辈子兵,这么点军规军纪都不懂吗! 啊! 一群废物,蠢货!老子恨不得把你们全都出去打一顿军棍。 都给我闭嘴!” 申屠翼进来就是好一顿骂,唾沫横飞,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一声不吭,噤若寒蝉。 所有人都被骂的一脸懵逼,很少见到申屠翼发这么大火啊,而且之前经常这么吵吵闹闹的议事也没见说什么。 今天这是怎么了? 申屠翼大踏步坐上了主位,还一脚踹翻了桌椅,木屑四溅,一看就是在发泄怒火。 众人心头又是一震。 还是官阶最高的乌兰和木硬着头皮发问: “将军,这是,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本来嗓门贼大的乌兰和木现在有声音细若游丝,生怕触了霉头。 “刚刚接到前线军报。” 申屠翼冷着脸掏出一张信纸: “凉朝以顾思年为帅,加凤安侯、正二品镇北大将军,尽起琅州、雍州两卫边军,出兵北伐,收复失地!” “什么!” “怎么可能!” “凉朝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目中无人,狂妄!” “没事,我们有嘉隆关天险,凭他们绝对攻不进来!” 这些武将在经历过一开始的震惊之后就开始叫嚣如何如何。 “放屁!什么嘉隆关天险!” 申屠翼又是一顿大骂,把手中的军报狠狠往桌面一拍: “凉军接连攻破了嘉隆关、嘉山大营、阳广城,莱恩木、蒙图库全都战死,五万守军全军覆没。 他们筑起了三座京观! 妈的!” 一众武将目瞪口呆,不同于刚才的吵吵闹闹,全场一片死寂。 这才几天啊?不是刚刚收到前线的军报吗,怎么五万人就没了? 人群中的皇甫琰也低着头,表情极为凝重,缩在袍袖中的手死死攥紧。 他不是紧张,他是兴奋、激动,等待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如果不是在燕军帅帐,他一定会仰天长笑。 “这,这是要全面开战啊。” 乌兰和木率先反应过来,赶忙抱拳道: “将军!此事应该立刻禀报陛下,早做应对!” “刚刚我就在写呈报给陛下的奏折,从凉军的架势来看这次是铁了心要收复北荒了。” 申屠翼冷声道: “等草原的指令是来不及了,诸位将军,我们奉陛下之命镇守北荒,为国效力的时候到了!” “轰!” 十几道身影尽数起身,抱拳怒喝: “请将军下令!” “传信凉、幽、朔三州,全军动员,准备大战! 这是我们的父辈拿下来的土地,绝不能被凉军夺去!” “诺!” 第557章东路先登 小安县,出了阳广城往东的第一座小县城。 某一天清晨来临的时候,驻守在城内的燕军愕然发现城墙外布下了一座庞大的军阵,甲胄森严,旌旗蔽野,数以万计的凉军就这么突兀的把他们给围了起来。 “怎,怎么办?” “凉军怎么来得这么快?” “咱们打得过吗?” 城头上的守军一片慌乱,不大的城池里拢共只有千余荒军和两三百号燕军驻守,这样的军阵让他们胆颤心惊。 “不要乱,所有人上城防守,援军很快就到!” “拿起武器,弓弩上弦,准备迎战!” 守将是一名燕军千夫长,正声嘶力竭的吼叫着,但城头上的气氛极为压抑,所有人都脸色苍白,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不瞎,能看见高举军前的大旗上绣着“先登”二字。 琅州先登营号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就凭他们这七拼八凑拉起来的千把号人能挡住先登营的进攻?更别提凉军远不止一个先登营,后方乌泱泱的骑军光是打眼一瞧就觉得双腿发软。 清晨的寒风拍打着将士们的脸颊,五千先登营悍卒分成多座方阵,巍然不动。大军身后便是一架架投石车组成的远攻方阵,一万左骑军在后压阵,“褚”字将旗在风中高高飘扬。 褚北瞻轻轻一挥手,军阵中便有一匹快马疾驰而出,手中举着边军大旗,飞奔到城墙脚下,朗声高喝: “天兵已至,望尔等早降!负隅顽抗者,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雄浑的喝声在天地间回荡着,传进了每一名士卒的耳中,让他们的心中又是一沉。 “将,将军。” 一名荒军百户哆哆嗦嗦的对那名燕将说道: “凉,凉军势大,我们,我们不如,不如降了吧?” 这位百户在成为荒军之前遇到过的最大场面就是抢劫了一户富商,让他去和凉军死拼,怎么可能呢。 “降个屁!” 燕将破口大骂:“不知道他们已经筑起了三座京观吗,投降了才是必死无疑,坚守等待援军方才有一线生机! 谁再敢说投降二字视为通敌,杀无赦!” 燕将的一句话让那些荒军将校全都畏惧的低下了头,满脸苦涩,就他们这种低矮的城墙能坚守多久? 三天?还是一天? “给我弓弩!” 这位燕军千户也算悍勇,抄起一把弓弩就搭箭上弦,瞄向了前来劝降的凉骑。 “嗖!” “嗤!” 准星尚可,箭矢确实飞向了凉骑的方位,但射程差了些,在距离凉骑还有四五步的时候就插入了泥地里。 凉骑看了一眼地上的箭矢没有说话,没有慌乱,而是策马回阵。 “不知死活啊~” 褚北瞻手中的令旗轻轻一挥: “开始吧。” “将军令,开战!” “投石车准备!” “嚯嚯!” “弓弩营准备!” “放!” “砰砰砰!” “嗖嗖嗖!” 巨大的石块与密集的箭矢在空中交织,宛如倾盆大雨降临在了小安县的城头,这一刻天地变色。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城头上哀嚎声四起,灰尘飞溅,稍有不慎便会被巨石砸成一滩肉泥,别说反击了,他们甚至连防守的能力都没有。 驻马军前的先登营主将曾凌川怒声喝道: “擂鼓!” “咚咚!” “咚咚咚!” 漫天的鼓声响彻云霄,一阵整齐的怒吼声划破天际: “先登之卒擂战鼓!” “满城敌寇尽白骨!” “先登营,进攻!” “杀啊!” 数座攻城方阵如潮水一般涌向了小安县的城墙,低矮的城墙甚至都不配让他们动用攻城云车,些许竹梯就足够了。 褚北瞻乐呵呵的说道: “楚老将军,董将军,你们猜猜开战前曾将军给我立下的军令状是多久攻克小安县?” “噢?曾将军还立下军令状了?” 楚仲骞大为好奇,拖着腮帮子想了一会儿: “半天?” “半天差不多。” 董寿听了也附和道: “虽说我军兵力雄壮,十倍于敌,但怎么说他们也是据城而守,先登营仰攻城头,半天还是要的。” 燕军觉得自己能守三五天,两位将军却觉得燕军只能守半天,这是何等的自信。 “不。” 褚北瞻竟然微微摇头,嘴角一翘: “曾将军说,半个时辰,足矣!” …… “将军饶命,饶命啊!” “不是,不是我们要抵抗的,是燕军,都是燕军逼的!” “求将军饶命啊!” 硝烟弥漫的城头上跪着上百名荒军,拼了命地磕头求饶,脸色惨白,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四周是一排排弓弩手用箭头瞄着他们,锋利的箭矢随时会洞穿他们的头颅。 他们刚刚眼睁睁地看着先登营军卒悍不畏死,争先登城,他们扔下去的那些檑木滚石在凉军眼里好像是肉包子,一点也不怕,还一个个抢着往上爬。 凉军都不怕死的吗? 褚北瞻用一种极度冷漠的眼神看着他们: “给你们个活命的机会,我问,你们答。” “凉州城申屠翼有没有送军报过来?” “没,没有。” 一名看似军官模样的人哭丧着脸说道: “咱们只在几天前接到了阳广城的军报,说是凉军入城了,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就被围了。” “很好。” 褚北瞻微微一笑: “恭喜你们,为自己留了一具全尸。” “嗖嗖嗖!” “嗤嗤嗤~” 近百名降军目光一颤,刚要尖叫出声,四周的弓弩就飚射而出,将他们尽数射死。 褚北瞻面无表情的说道: “破城之时玉石俱焚,本将军一向说到做到。” 楚仲骞轻声道: “和顾将军预料的一样啊,咱们动作太快,申屠翼的军令还没来得及送往各地,但估计他应该听闻了前线的消息。 褚将军,你觉得申屠翼接下来会怎么做?” 褚北瞻凭墙而望,笑道: “申屠翼与咱们交过手,应该知道光凭凉州一地的驻军绝不是我们的对手,所以他定会一面向草原求援、一面动员三州所有兵力拖住咱们。 咱们兵分两路的消息很快就会传进他耳朵里,只要申屠翼不傻就应该看得出延峰关与葫芦城的重要性,若是不出意外他会放弃沿途各城,集中兵力死守这两个地方。 只要他能占住凉州城、延峰关、葫芦城,凉州就丢不了。” “有道理。” 董寿目光紧凝: “那咱们的动作可得加快了啊。” “传令,留些许兵马打扫战场即可,大军不要停留,一路往东,攻击前进!” “诺!” 第558章西路安雍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日出清晨,天色刚刚蒙蒙亮,阳广城往西数十里的山县就爆发了激烈的战斗,四周城墙同时遭到了凉军的进攻。 与小安县一样,这里只不过驻扎了千余士卒,雍州安雍营在后半夜发起偷袭,短短一个冲锋便占领了四周城门,精锐步卒们犹如鬼魅降临城头,杀得燕军丢盔弃甲,仅剩的数百残军被迫退守城中军营,在绝望中做拼死挣扎。 论战力,安雍营一直是雍州卫的头等步军营,就连当初的屠震都把安雍营视为自己的左膀右臂,比起先登营丝毫不弱。 钱湛拎着一把凉刀在人群中左冲右杀,刀锋挥舞间鲜血飞溅。 三名燕军见其凶悍异常,咬着牙同时攻向了这位安雍营主将,配合默契,三柄弯刀笔直挥来。 “喝!” 只见钱湛一个俯身,刀锋贴着他的后背就滑了过去,手中弯刀径直砍向了三人的下三路。 “嗤嗤嗤!” “啊啊~” 刀锋滑过,顺势割破了三名燕军的大腿,几人哀嚎一声,齐齐倒地,剧烈的痛感让他们满地打滚。 钱湛纵深一跃,一个肘击狠狠压在了一人的胸口。 “咔擦~” “噗嗤!” 厚重的一击直接压碎了燕卒的胸骨,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手中凉刀翻转,同时向左右挥出了一刀,三名燕军齐齐毙命。 拎着弯刀起身的钱湛宛如杀神,下手间毫不留情,只杀敌,不伤敌,没人能出他的手里走过三招。 新任奔雷营主将谢连山出自北荒,对燕军恨之入骨,钱湛也是北荒人士,虽然多年前就被安凉阁安插进了雍州卫,但这么多年始终挂念着故乡,这一战他同样等了许久。 仅剩的两百余名残军吓破了胆,背靠背的龟缩在营地中央,双腿都在打颤。这些人有的是燕军、有的是荒军,握着弯刀哆哆嗦嗦做困兽之斗。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安静,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安雍营将士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只等钱湛一声令下便会将这些人大卸八块,斩杀殆尽。 “降!我们降!” 荒军领头的那位城主终于扛不住了,率先丢掉了手中的兵器: “我们降,别打了!” “乒铃哐啷!” 有了老大带头,那些个荒军再也没有打下去的胆子,纷纷丢掉了手中兵器跪伏在地。 这一幕气得燕军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废物!把武器捡起来,凉军不会放过你们的!” “马晨,你这个混蛋,竟敢背叛我大燕!” 名为马晨的城主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现在谁还愿意听这些燕人的命令啊。 “哎呦,想活?” 钱湛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你是真心投降吗?” 马晨赶忙又磕了几个头: “降,真的愿降,求将军饶兄弟们一命!” “想活命可以。” 钱湛抬刀一指边上还在顽抗的燕军: “拿他们的人头来换,一颗人头换一条命。” 周围的安雍营军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马晨目光一颤,茫然的看向那些燕军,麾下荒军更是面面相觑,杀燕人才能活命? “妈的,拼了!” 在片刻的犹豫之后马晨拎起了弯刀,奋不顾身的扑向了那些燕军: “兄弟们,想活命的就跟我杀!” “杀啊!” 刚刚还在与安雍营交战的荒军士卒转头就杀向了燕军,一场狗咬狗的好戏拉开了帷幕。 “混蛋,马晨你这个混蛋!” “跟他们拼了!” “杀!” 燕军也被气疯了,心知突围无望,便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荒军的头上,两拨人在出手间比对凉军还狠。 你还别说,荒军本就是乌合之众,可这次为了活命一个个拼死力战,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打啊打,片刻之后战场上的燕军终于死得干干净净,但马晨手底下也就只剩了十几号人,一人拎着一颗燕军的人头。 最后倒地的那名燕军将领满脸怨恨的说了一句: “凉军,凉军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将,将军。” 马晨扑通一声跪在了钱湛的面前: “现在可以活命了吗?” “呵呵,你叫马晨是吧?” 钱湛半蹲下身子,满脸笑意。 “是,小人马晨,请将军开恩!” 为了活命,马晨毫无尊严可言,只是拼了命的磕头。 “你在安县五年,前后残杀百姓数百人,强抢十余名良家女子做小妾,害得人家破人亡,没错吧? 这两年燕人强征粮草,你为了完成燕人的交代的差事搜刮民脂民膏,不顾百姓死活,逼的多少人流离失所,远遁他乡,没错吧?” 钱湛的语气逐渐冷漠,浑身有一股杀意在涌动。 马晨浑身一颤,猛然抬头: “将军听我……” “噗嗤!” 下半句话还没说出口,一柄凉刀就割开了马晨的咽喉。 “噗嗤噗嗤~” 跪在地上的十余名荒军几乎是同时毙命,凉军没给他们留半点活路。 “呸!” 钱湛狠狠的吐了口唾沫: “就你这样的人也配活着。” “啧啧,钱将军下手真是很啊。” 游康几人恰在此时走了过来,这场攻城战全是安雍营打的,其余大军根本没派上用场。 钱湛无所谓的一摊手: “杀起这些人来末将丝毫也不会手软,用不着对他们讲信义。” “哈哈。” 游康笑了一声,环顾四周鲜血淋漓的战场: “刚刚接到了军报,琅州卫那边半个时辰攻破小安县,钱将军的动作不比他们差。” “嘿嘿,怎么说也不能给雍州卫丢人不是?” 虽说两卫兵马同气连枝,平日里都是互相征调,但如今大军分兵,谁不想自己的仗打得更漂亮些?都在暗自较劲,或许这也是顾思年激励军心的一种手段吧。 萧川沉声道: “游弩手探报,燕军似乎正在向延峰关一线集结兵力,看样子是打算死守了。” 秦熙轻声道: “延峰关好歹也算是凉州境内的一座雄关,若真是让燕军构筑防线、修缮城墙,对咱们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啊。” “申屠翼就是申屠翼,还算有脑子。” 游康冷笑一声: “大军即刻出发,咱们得抢在琅州卫前面攻克延峰关,可不能低人一等,哈哈!” 第559章边关大捷 御书房里,尘尧穿着一身便袍站在大殿里驻足不动,目光紧盯着地图上北荒的位置。 尘洛昭、尘洛熙、尘风三位皇子全都躬身站在背后,一言不发。 地图上做了一些记号,嘉隆关、嘉山大营、阳广城的位置都被插上了一面面小旗子,还有三条红线顺着阳广城画出,直插延峰关、葫芦城、凉州城。很明显,这就是边军入荒一开始的作战思路。 凉军是大年三十夜里出兵北荒,大年初一才将前期的战事部署写成奏折送往京城,一直到正月初十这封奏折才送到尘尧的手里。 倒不是顾思年托大,不愿提前呈报战事部署,而是在离京之前就是这么与皇帝约定好的,一切都是为了入荒之战的突然性。 京城人多眼杂,万一走漏了风声呢? 这位大凉皇帝每天一下朝会就往御书房里钻,盯着顾思年的战事部署仔细端详,虽说千里之外的战事他插不上手,但只要看到这幅疆域图他的心里就会稍稍安定一些。 尘尧背着手轻声问道: “凤安侯的战事部署你们怎么看?” 自然是东宫太子最先发言: “儿臣以为顾将军的排兵布阵有大开大合之气势,若是能成,定能大展我朝军威。 但嘉隆关毕竟是天险,身后又有嘉山大营一万五千燕军为后援,想轻松攻入北荒怕是没那么简单。” 顾思年在奏折中只说了进攻方案,并未详述破敌之法,否则不就暴露了自己早就预谋出兵北荒? “嗯。” 尘尧微微点头: “嘉隆关之险要众所周知,燕人在此地定会重兵布防,想要轻轻松松地入关,难啊~” 齐王紧随其后说道: “父皇,儿臣以为顾将军文韬武略都乃边军翘楚,嘉隆关再险要也挡不住我边军的铁蹄,此战一定是我凉朝获胜!” “呵呵,有雄心壮志是好事啊。” 尘尧笑了笑:“风儿,你在雍州当过几年兵,更熟悉北荒的情况,你怎么看?” 尘风轻声应道: “嘉隆关内驻扎的八千荒军谈不上精锐,只要我边军突然发难,未必不能一战而下。 但想要一鼓作气接连攻克嘉隆关、嘉山大营、阳广城就不是件容易事了,必须要一环扣一环,接连出招。 只要攻克这三地才算在北荒占住了脚,后续的军需物资才能源源不断的从大路运抵北荒,顾将军后续兵分三路的方案也才能按照计划铺开。” “唔,还是你一针见血啊。” 皇帝陛下喃喃道: “攻入北荒不是单单攻克一个嘉隆关就算了事,而是要接连拿下这三处燕军重镇。 此战是我大军北伐的首战,若是打不赢,定会引起燕人的反扑,重兵进驻前线,到时候再说要收复失地就会成为一纸空谈。 这一战,必须要赢,而且只能赢!” 尘尧虽然是皇帝,但也要考虑底下的人心。这次出兵北荒是靠着顾思年的三寸不烂之舌压制住了主和的声音,但那些人真的就主战了吗? 并不是! 若是收复北荒的第一战就打输了,定会引来无数的弹劾奏折,但时候别说接着打了,顾思年的官位都得丢。 三位皇子你看我我看你,虽然彼此之间不对付,但在出兵一事上他们都投了主战票,若是顾思年打输了,那三人难免受到影响,尘风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地位,只关心战局。 “今天是几号了?” “回父皇,正月二十六。” “都已经二十六了啊。” 尘尧喃喃道: “正月初一起兵,算算时间第一仗应该打完了,该有军情送到京城才对。 希望能是好消息啊~” “陛下!兵部尚书姜大人求见,说是有军情奏禀!” 殿外恰好传来了近侍的一声朗喝,尘尧的目光陡然一震,急声道: “快宣!” 大门敞开,一道身穿大紫官袍的苍老人影疾步入内,往地上一跪: “微臣兵部尚书姜寂之,叩请陛下圣躬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姜大人磕了一个头,高喝道: “呈上前线军报,刚刚送至京城!” “哎啊,快平身,都什么时候了还请安,赶紧说,怎么样了!” 尘尧不停地招手,表现的极为焦急。 “陛下洪福,我大凉洪福!前线大捷!” 姜寂之并未起身,就这么跪在地上高呼了一声,三位皇子外加皇帝陛下同时目光一颤。 好消息! “大年三十夜,顾将军率军奇袭嘉隆关,一战而定,杀主将马虎,全歼守军八千余人;而后派望北营、凤字营、白羽营奔袭五十里,捣毁燕军嘉山大营,杀主将莱恩木,斩敌一万五千之众;三战阳广城,诱敌深入,围歼燕贼于城外,杀主将蒙图库,斩敌两万。 大军三战三捷,筑起三座京观,斩首五万,边关震动! 截止捷报发出之前,顾将军已兵分三路,直扑延峰关、葫芦城、凉州城,大军兵锋所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连下十余城,燕贼闻风丧胆!” 姜寂之跪地再拜,朗声高呼: “陛下,入荒战事进展顺利,边军将士神勇无比,皆仰仗陛下洪福,我大凉恩威齐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位皇子倒头便跪,同样高声喝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位皇子神色各异,太子是满心的欢喜,毕竟顾思年如今与他是一伙的,顾思年在边军中发展的越好对他的助力也就越大;尘洛熙则有些纠结,他现在还拿不准顾思年到底属于哪一派,只能附和;至于尘风虽然表面平静,可内心是一片狂喜。 “哈哈哈!” “哈哈,好好好!” 尘尧心中的忧虑在此刻一扫而空,放声大笑: “不是朕洪福齐天,是我边军将士奋勇、顾爱卿雄才大略才有如此大捷,哈哈哈!” 皇帝的笑声在大殿内绕梁三尺,不绝于耳,躬身侍立一旁的小全子松了口气,脸上同样挂满了笑容。 姜寂之赶忙附和道: “陛下说得对,能得顾将军这等将才,乃我大凉之福啊!” “哎,还是姜大人会用人。” 皇帝乐呵呵的摆了摆手: “爱卿也有功劳。” “谢陛下!” 姜寂之满心欢喜,自己手底下出了一个顾思年,日后这个兵部尚书的位子还不是稳如泰山? 太子也应声道: “父皇,捷报一旦在国内传开必是人心振奋,到时候必到处传颂父皇的功绩!” “哈哈哈。” 尘尧呵呵笑了笑,慵懒的伸了伸腰肢,手掌轻挥: “送嘉奖令去前线,表彰有功之将,户部拨款,犒赏三军。 还有,将捷报送一份去太傅府,让司马老大人也好好看看。” 第560章三杯酒 司马父子两人安静地坐在书房中,一言不发,桌面上摆着的那封信纸就是兵部尚书姜寂之亲自送来的前线捷报,还特地说了一句是陛下让送来的。 从看到捷报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被震惊到了,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们父子两考虑过边军会赢的可能性,但是万万没想到入荒之战打得这么顺利,五万人头啊,凉燕之间打了这么多年仗,杀敌五万的战役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 何等的大功! “这个顾思年还真是了不得啊。” 司马羡阴沉着脸说道: “短短八天就三战三捷,歼灭了五万燕军,筑起三座京观,现在满京城都在传陛下用顾思年真是用对人了,只有他才能击败燕军,甚至说早该出兵收复北荒。 这些愚民,真以为燕军这么好对付吗!” 司马羡生气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当初司马家是主和派,这个那个不让开战的理由一大堆,压制了主战的声音,如今边军轻轻松松就拿下大捷,北燕不堪一击,岂不是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了他们脸上? “生气有什么用?” 司马仲骞冷声道: “要我说这是人家的本事,换做任何一个武将上去都打不出这种战果,陛下用对了人有什么问题?” “父亲,您怎么一点都不急?” 司马羡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个顾思年一看就和我们不对付,他要是在军中步步登高,日后就是我司马家乃至整个江南士族的威胁!” 其实顾思年从头到尾都没有与司马家起过冲突,在外人看来甚至是一团和气,但实则顾思年已经在无声中站在了司马家的对立面。 “我知道。” 司马仲骞喃喃道: “不知道为什么,老夫总有一种预感,这个顾思年日后会成为我们的头号大敌。” “那咱们还眼睁睁的看着他坐大?” 司马羡反问道: “此时就应该在背后给他捣乱,让各部官吏和地方官员在他的后勤供应上制造点麻烦,看他边军没有朝堂的支持能嚣张多久!” “你糊涂!” 司马仲骞怒斥道: “我问你,陛下为何让姜寂之把捷报送过来?” “额。” 父亲的怒斥让司马羡有些愣神: “不就是在告诉咱们北荒这一战能打吗,暗指我们先前不该主和。” “这只是表面!” 司马仲骞向椅背上一靠,面无表情的说道: “陛下也是在告诉我们,前线打赢了仗他很开心,但若是打输了,所有人都得倒霉!” 司马羡目光一变: “父亲的意思是,陛下在警告我们不要暗中动手脚?” “谈不上警告,但是在展示一种态度。” 司马仲骞的语气渐渐变得松弛: “我司马家立足朝堂这么多年,靠的是什么?靠的是能沉住气! 一场两场胜仗说明不了什么,咱们就好好等着吧,总有他顾将军栽跟头的时候!” …… 秦王府里摆下了宴席,这可是尘风开府以来破天荒头一遭。 宴席规模很小,就一桌,寥寥数人: 礼部尚书宋慎如、刑部侍郎蔡象枢、户部侍郎沈儒、中都留守司指挥使凌儒勤、国子监祭酒杨奇还有其他几名与尘风相熟的官员。 仔细看你就会发现,这些人全都是朝堂上的纯良之辈,也是当初主战派声音喊得最响的几位。 “咳咳。” 尘风率先发言,笑道: “开席之前先说一句,这里不是朝堂,只是我尘风的私宅,今日聊的也不是公务,所以不必拘礼。 诸位大人都知道我尘风的性子,直来直去,就都别客气了。” “呵呵,咱们可真是有脸面啊。” 沈儒沈大人呵呵笑道: “据说当初王爷开府都没有设宴,别管是当朝太子还是六部尚书都没能在王府捞到一口饭吃。今天却把咱们给请了过来,还摆下了这么一桌子菜,这要是传出去多长脸?” “哎,沈大人。” 蔡象枢竟然也开起了玩笑: “本官怎么听着您是在说六殿下小气呢?” “哈哈哈!” 尘风朗声大笑: “沈大人还真是说对了,寻常人想要吃我秦王府一口饭可是难如登天,诸位大人今日有口福了。” “哈哈哈!” 众人哄笑出声,言辞间都颇为随和。 尘风端起了酒杯,朗声道: “今日这顿饭不为其他,一来祝贺我边军大捷,二来更是保佑前线将士平平安安,凯旋归来。 第一杯酒敬边军将士,他们为了大凉抛头颅洒热血,当得起英雄二字! 干!” “敬边军!” “干!” 几名大人都颇为豪迈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在这座秦王府他们赶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在。 放下酒杯,宋慎如才轻声道: “老夫斗胆,替六殿下多说一句,今日此宴吃完,除了秦王府的大门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 这群人何等的聪明,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尘风与太子、齐王到底是什么关系不是他们该问的,但尘风私底下与他们结交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所以该保密还是得保密。 今天是秦王府秘密派出车驾将这些人接过来的,甚至连官袍都没穿,换句话说全京城没人知道秦王府设了这么一顿宴席。 尘风再度端起酒杯: “这第二杯酒本王敬诸位大人,尤其是杨祭酒,没有你们在朝堂上仗义执言、力争主战,那就看不到今日的边关大捷,更看不到北荒之地筑起三座京观。 我尘风久居雍州,深知边关百姓疾苦,无一日不在想出兵北伐,今日虽然我人在京城,但我大凉的边军已经踏上故土! 我心足矣。 来,敬诸位大人!” “敬王爷!” 众人齐齐举杯,又是一杯饮罢。 杨奇杨祭酒的眼眶已经有些泛红: “王爷有此心,微臣代北荒百姓说一声谢谢。 若是满朝文武的心都能像王爷、都能像顾将军一般,那北荒故土早就收回来了。 杨某此生之愿就是能重新回到家乡,看一看边关风景,听一听关外风声。” 众人目光黯然,想要让整座朝堂主战,何其难也。 尘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举起: “这第三杯酒依旧敬诸位大人,尘某有事想托。” “额,请王爷明言!” 除宋慎如外诸位大人都是一愣,秦王能拜托他们何事? 尘风郑重道: “边境大战,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我希望诸位大人能紧盯各部,力保军需军粮供应,严防有贼子暗中捣鬼,坏我凉朝军国大事!” 众人面色一变,他们知道尘风在担心什么,更知道这种担心绝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很有可能。 主和派的实力他们很清楚。 尘风将酒杯举过头顶: “为了早日收复故土,拜托了!” “谨遵王命!” 第561章北燕大汗 两百年前,草原大小部落数以百计,征伐不断,战火连天,这也造就了草原各部自幼练习弓马、箭术的尚武风格。 后燕戎一族有雄主横空出世,南征北战,一统草原,立不世之功,更虎视中原,有经略天下之心。 可惜生不逢时,恰好大凉太祖自北凉三州崛起,麾下三十万铁骑傲视群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定中原,灭燕戎,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击败了那位草原雄主。 所谓的燕戎汗国犹如昙花一现,在大凉兵锋之下灰飞烟灭,草原重新化为大大小小上百部落。 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两百年后燕戎后代再度崛起,申屠一脉全民尚武,横扫草原各族,再现燕戎汗国的荣光。 燕戎祖居之地坐落于草原深处,名神鹰平原,神鹰恰好也是燕国的图腾,至高无上权力的象征。 大凉的最高权力中枢是朝堂,是那座天阙殿,而大燕的权力中枢则是神鹰平原上那座皇帐。 春风已然吹遍大地,神鹰平原被绿油油的青草覆盖、绿浪滚滚、牛羊成群。这里是草原数一数二水土肥美的牧场,要不然申屠一族也不会将祖居之地选在此处。 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最重要的牧场,有了牧场就可以放牧更多的牛羊,就可以拥有更多的人口、兵丁,实力也会增加。 大大小小的帐篷安扎在平原上,里面住的都是北燕百姓或者是军卒,粗略一扫得有十几万人。 而最中央处有一座巨大的金黄色大帐拔地而起,高大巍峨、占地极广,宛如一座移动的宫殿。 帐篷的骨架由精选的硬木与坚韧的兽皮制成,顶部覆盖着多层厚实的羊毛毡布、还涂着防雨的油脂。帐篷的入口处还悬挂着金丝银线勾勒出的古老图腾,威严不凡。 而皇帐的最高处插着一面皇旗,绣着一只金色的九爪雄鹰,又称: 九爪金鹰。 这面皇旗就是草原最高权力的象征。 皇旗过处,尸山血海。 不同于中原王朝每日要上朝点卯,草原皇帐只有议事时才会召集众臣子,平日里都是各部落各管各的。 今日的神鹰平原多了不少往日见不到的权贵、豪阀,大批骑队从远处疾驰而来,然后将各家的主人送进了皇帐,弄得风声鹤唳,皇帐四周神鹰亲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守严密。 庄严肃穆的皇帐中坐满了人影,大部分都身穿北燕传统的胡服,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制式官袍,极少部分皇亲国戚可以穿一件象征身份的鹰袍,比如顾思年的老对手申屠景炎就坐于前列。 皇帐前方,一道略显壮硕的身影慵懒的靠在椅把上,眉宇间满是英武气,些许皱纹已经出现在了眼角处,带着些沧桑之感。 申屠枭,草原大汗,北燕皇帝。 他的父亲以及申屠枭父子两,用两代人的时间带着申屠一族的铁骑征战草原,大杀四方,让大小部落尽数臣服在北燕的皇旗之下。 世人都以为如今的大燕疆土是申屠枭的父亲打下来的,实则这些年来北燕内部并不安稳,大小部落的反抗此起彼伏,不服申屠一族的大有人在,但都被申屠枭以铁血手段镇压,据说哪族造反,申屠枭就会将哪族的祖居之地屠杀至片甲不留,此人开疆拓土之功不亚于早已故去的北燕先皇。 他只需要往这里一坐,就足以震慑满朝大臣。 申屠枭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 “知道本汗今日为何找你们来吗?” 北燕虽然模仿中原制度建国称帝,但申屠枭还是喜欢自称大汗,因为他觉得大汗二字更能彰显草原男儿的勇武,凶悍。 “臣等不知。” 众人互相望了望,尽皆摇头,目光中都带有疑惑。 申屠枭缓缓抬头,扫视全场: “昨夜申屠翼的一纸军报送到了皇帐,凉朝出兵攻打北荒了,连克嘉隆关、嘉山大营、阳广城,三战三捷,我大燕损兵折将,吃了不小的亏。 五万,短短几天的时间我们的兵马就少了五万人!” “什么!” “凉朝竟然敢主动出兵进攻我大燕!” “嘉隆关不是天险吗,怎么如此轻松就被凉军给攻克了?” “简直是狂妄,难道真以为我大燕的铁蹄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此话一出满帐惊骇。 要知道燕国对凉朝保持压制的势头四五十年了,这些年两朝之间都是燕军攻、凉军守,从无例外,就算是燕军打输了,凉军也从不敢追击至草原深处。 这次是怎么回事?凉朝竟然敢出动出兵收复北荒,难道他们不知道北荒之地是燕国碰不得的禁脔吗? 同样一名身穿鹰袍的男子抱拳沉喝: “父汗,敢问凉军主帅何人,出兵多少?” 申屠景霸,申屠枭的长子,长着一副魁梧的身躯,双臂肌肉鼓胀,露出来的胳膊处还依稀能看到些许伤疤。 申屠景霸虽是长子,但他的母亲当初只不过是个被申屠枭随意临幸的婢女,生完他之后就命归黄泉了,也就是说他的地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尊贵。 而且和中原王朝不同,北燕从来没有嫡长子继承这么个规矩,每一代汗位都是大汗的儿子们凭本事得来的。 “说起来这位主帅还是我大燕的老熟人呢。” 申屠枭眉头微挑,冷冷一笑: “原来的凤安伯、平北将军顾思年,开战之前他被加封为凤安侯,镇北大将军,尽起琅州、雍州两卫兵马进攻北荒,据申屠翼初步估算,凉军兵力应该在十万上下。” 还有一句话申屠枭没说,那就是自己儿子也死在此人手上,要不然如今的北荒该是另一种去加班,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是他!” 人群中的申屠景炎愕然抬头,随即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与恶毒,当初要不是这个顾思年在雍州击败自己,指不定大燕的马蹄早已踏入中原,自己也会顺势成为大燕太子。 “北荒三州失陷数十年,那位大凉皇帝总算想起来要出兵了。” 申屠枭喃喃道: “但是本汗还真不明白,他凉人是哪儿来这么大胆子敢与我大燕抗衡,难道就因为出了这么个边军新锐?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二罢了,我大燕的威严可不是谁都能挑衅的!” 第562章大燕九旗 “好了,都议一议吧,此事该当如何。 听说从去年年初开始凉朝国内就掀起了收复失地的汹汹民意,叫嚣着早日开战,如今凉军三战三捷,那他们的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 我大燕祖辈死了无数儿郎才打下来的土地,可不能就这么拱手让给凉人。” 申屠枭的表情很轻松,语气波澜不惊,好像凉军入荒并未让其乱了分寸。 “父汗!” 申屠景霸迅速拱手道: “此事无需再议,以战方能之战,既然是凉人先用兵,那我大燕就无需顾及其他,出兵迎战即可!” “大哥说得对,此战是一定要打的。” 又有一名身穿鹰袍的皇子站了起来,轻声道: “四五十年前我大燕先祖挥师南下,攻克北荒三州,从那时起我大燕就彻底压住了凉朝的国运,让他们动弹不得,再无力对草原用兵。 三州之地互为犄角、可攻可守,地势险要,甚至可威逼我草原深处,决不能轻言放弃。眼下当先令申屠翼将军集结北荒驻军与凉军对峙,稳住三州局面,再从草原抽调精锐兵马南下,与凉朝开战!” 这位乃是申屠枭次子,申屠瀚,看起来不如申屠景霸那么魁梧,但看举手投足的气势也有武人习气,眉宇间还多了一分文人气。申屠瀚打小就备受申屠枭的喜爱,为他寻来了几位中原名师,教授功课,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满朝上下都称其为最像皇帝的一位皇子。 甚至有人在私底下说,他是最有可能的汗位继承人。 “嗯,霸儿与瀚儿说的有理,此战一定是要打的。” 申屠枭微微一笑: “这几年来凉朝打了几场胜仗,就觉得自己又站起来了,能与我大燕并肩,这种念头可不好啊~” “咳咳,陛下,老臣有一言。” “丞相大人请讲,今日皇帐议事,有话但说无妨。” 一位坐在前排的老人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满头白发。 大燕丞相,伯颜。 与司马仲骞一样,伯颜同样是三朝老臣,可以说这位老人是亲眼见证了申屠一族从崛起到建国的整个过程,跟着历任先皇出谋划策,立有不世之功,更是申屠枭的老师,备受朝堂上下尊敬。 老人微弯腰肢,轻声道: “此前臣等与陛下商议过,筹措军粮、集结军备,于今年入秋之后挥师南下,攻琅、雍二州,大举进攻凉朝。 眼下情况突变,凉朝主动出兵,而朝内军需尚未筹措完毕,进攻琅、雍二州的事是否就需要暂且搁置了? 老臣觉得,既然凉军主动从北荒进攻,那我大燕的铁蹄就可入北荒,不必再分兵进攻雍州琅州,直接与凉军在北荒三州之地决战,若是打赢了,可顺势进攻雍州,鲸吞整个中原大地!” “丞相大人的意思与本汗不谋而合!” 申屠枭极为客气地说道: “战场情形瞬息万变,再拖到秋收用兵太迟了些,原定进攻琅州雍州的计划就只能取消,大军自北荒而入,与凉军决战! 凉朝依仗的无非就是两卫边军,只要能击败他们,杀了那个顾思年,所谓的北境防线对我们来说就是形同虚设。 他们凉人自以为疆域广阔,自称天朝,可在我大燕的铁骑面前一切都将化为湮灭!” 申屠枭的眼眸中终于出现了一抹野心与壮志,整个北燕朝堂都知道,申屠枭从登基继位的那天起就想着吞并凉朝,一统天下! “大汗圣明!” “陛下圣明!” 满帐响起了山呼之声。 申屠枭竖起一根手指接着说道: “既然要用兵,就要一次性打疼凉朝,让他们知道我大燕还是那个带甲百万的帝国,他凉朝还是一如既往的孱弱。 五年前,本汗下令抽调草原各部落精锐,组建大燕九旗精锐,这几年为了整军一事牵扯了不少可用之兵,导致对凉战事乏力。 不过好在诸位爱卿的辛劳没有白费,九旗精锐皆已成军形成战斗力,随时可战。 依朕之见,此次九旗精锐该动一动了~” 众人目光微颤,别看皇帝陛下神态轻松,可明显动了杀心,一出手就要调动精锐九旗。 所谓九旗,乃: 黑底金狮旗、黑底金虎旗、黑底金豹旗; 蓝底银熊旗、蓝底银象旗、蓝底银狐旗、蓝底银狼旗、蓝底银牛旗、蓝底银鹿旗。 三黑六蓝,黑旗拥兵三万,蓝旗带甲两万,九旗共二十余万兵马,皆乃精锐骑卒,从草原各族抽调而来。 要知道在草原上,人力兵力就是各族的命根子,你的兵马多、拳头硬就能占据上好的牧场马场,继而越发强盛。可申屠枭将各部兵马统一抽调整编无疑是釜底抽薪,削弱了各族的实力。 此策推行之初引来了不少部落的反弹,但都被一一镇压,死了不少人,彻底压住了反抗的声音,终成九旗精锐。 这几年草原一直在整军操练,压制反抗势力,所以顾思年才能在边关趁机崛起,要不然当初北燕九皇子申屠空战死,定然会招致血腥报复,绝非那么轻轻松松就会翻篇。 申屠枭轻声道: “北荒现在有多少兵马?” “回父汗。” 最熟悉北荒情况申屠景炎沉声道: “陆陆续续整编的荒军已经有十余万人,三州之地还驻扎着八万草原雄师,满打满算,二十万之众还是有的。” “啧啧,二十万,听起来是有些唬人啊。” 申屠枭摇了摇头: “可惜那些荒军都是扶不起来的废物,派不了什么大用场,想要击败凉军还是得靠咱们自己的主力。” 众人纷纷点头,若是再给他们一年的时间操练荒军,这些土匪马贼们或许还能与凉朝边军一战,但现在荒军还是太弱了一些。 “本汗决意,调蓝底银狼旗、蓝底银牛旗、蓝底银鹿旗三旗精锐南下,再调派四万步卒,共十万大军增援北荒,与凉军决战!” 申屠枭缓缓起身,看向一众儿子与臣子: “哪位愿当这个主帅,统兵入荒?” “儿臣申屠景炎愿往!” 申屠景炎一步就跨了出来,半点也不带犹豫的。 自从上次在雍州前线大败,申屠景炎就将这一战视为这辈子最大的耻辱,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一雪前耻,现在好了,机会终于来了! 不等皇帝开口,一道怪笑声就响了起来: “七弟,你不是那个顾思年的手下败将吗? 你带兵,能赢吗?” 第563章皇子之间 手下败将。 短短的四个字让申屠景炎的眼神瞬间一寒,扭头皱眉道: “二哥,无非是吃了点小亏罢了,上次大战我同样重创凉军,手下败将有点言过其实了吧?” 开口之人不是旁人,正是二皇子申屠瀚,那位最像皇帝的儿子。 申屠瀚用一种极为古怪的语气反问道: “吃了点小亏?当初父汗给了你五万兵马,甚至还拨了神鹰军精锐与你,再加上申屠翼麾下本就有五万兵马,近十万大军,活着撤回来多少人? 那次大战,差点让我大燕伤筋动骨啊~” 申屠瀚的一句反问顿时让申屠景炎僵住了,脸色有些泛红,就算自己再能扯皮,那场仗确实是燕国近些年来吃过的最大一场败仗。 满帐的臣子都低着头也不插嘴,二皇子与七皇子不和由来已久,在议事的时候打嘴仗更是家常便饭,大家早已司空见惯。 “父汗!” 申屠瀚转身面对皇帝: “大战之际,我申屠子孙自当为国效力,儿臣愿领兵入荒,击败凉军,成我大燕霸业!” “你去?这份勇气倒是可嘉。” 申屠枭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但国内政务还需要你辅佐处理,一时半会儿你还真脱不开身,此战还是另寻他人吧。” 申屠枭这些个儿子里面申屠瀚是最得力的,上马能战,下马能治国,草原政务一直是他帮着皇帝与丞相打理,光从这一点就能看得出皇帝对他的器重,申屠景炎的目光中果然流露出了一丝嫉妒。 “儿臣不去的话,皇兄也可以领兵。” 申屠瀚摆明了不想让申屠景炎轻轻松松的当这个主帅,沉声道: “皇兄乃是我大燕第一悍将,有万夫莫当之勇,定能大败凉军!” “儿臣愿领兵前往!” 申屠景霸一步迈前,朗声高喝: “凉军宵小不足为惧,儿臣定会为父皇取下那个顾思年的首级!” 振聋发聩的声音让所有人耳膜一震,大燕第一悍将这个名头可不是吹出来的,当初申屠景霸一人一枪在敌军阵中杀了个七进七出,一战斩首近百,简直骇人听闻。 “嗯,很好~” 申屠枭有些意动的点了点头,没等他多说什么申屠景炎就急声道: “父汗!儿臣曾经虽败于凉军之手,但也曾多次击败顾思年,差点砍下他的人头,最熟悉他的用兵手段。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儿臣此行定能取胜,一雪前耻! 再加上北荒的地势儿臣最为熟悉,大哥还需要领兵镇守草原内部,震慑各部宵小,事关重大。 还请父汗三思!” 在申屠景炎的接连劝说之下申屠枭陷入了犹豫,自己这个大儿子虽然能打,但有个缺点,那就是有勇无谋,一向是靠纯粹的蛮力击败对手,而他又知道那个顾思年诡计多端,一时间还真拿不准主意。 “父汗!” 申屠景炎再度抱拳,沉喝道: “儿臣愿领军令状,若是此战不胜,甘愿领罪!” 众人皆惊,看样子七皇子真是对顾思年恨之入骨啊,连军令状都立好了。 “好!” 这句话果然打动了申屠枭,朗声道: “我儿果然勇武,既有如此战心,那你此行定能获胜! 主帅之位就交给你了!全权指挥北荒战事!” “谢父汗!” 申屠景炎大喜过望,赶忙跪地行礼,还隐晦地瞄了一眼申屠瀚有些难看的脸色。 申屠枭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 “蓝底银狼旗主将铁勒风、蓝底银牛旗主将巴尔虎、蓝底银鹿旗主将乌恩奇!” “末将在!” 三名魁梧的汉子迈步而出,脚步坚定、目光凛冽,能从数以千计的北燕武将中脱颖而出,执掌九旗精锐,这些人无一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且备受皇帝信任。 “三旗即刻动员,开拔北荒!” “诺!” “拓跋烈!” “末将在!” “去各部抽调四万敢战步卒,携带粮草辎重陆续开拔,不得有误!” “诺!” 躬身应喝的拓跋烈满脸寒光,要说怨恨,这位拓跋将军在顾思年手里吃的败仗可不少,同样对其恨之入骨。 “炎儿。” 申屠枭冷声道: “除了这十万大军,父皇再给你一万神鹰军,总计十一万兵马,粮草物资皆足额供应。 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稳固北荒,灭凉军,杀顾思年!” “请父汗放心!” 申屠景炎朗声高喝: “儿臣定会在北荒之地筑起一座大大的京观,将顾思年的首级呈于皇帐,让天下人知道,我大燕的军威绝不容任何人挑衅!” …… 持续了一整天的皇帐议事终于结束,各部落的族长外加朝廷重臣们面带凝重、步履匆匆地离开了,他们知道草原即将掀起腥风血雨,这个庞大的国家机器会立刻全力运转起来。 申屠瀚与申屠景炎这两位皇子似乎是故意的,比众位大臣慢了一拍落在最后,并肩而行。 申屠瀚微微笑道: “七弟,皇兄我真是好奇那个顾思年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过是边关一小卒起家的将军罢了,这样的人在我北燕军中不是一抓一大把吗? 就他一个寒门子弟,竟然能接连击败我大燕的铁蹄,甚至于你都不是他的对手。 啧啧,有意思啊~” 申屠景炎表情一僵,这家伙又在嘲讽自己! 不过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皇兄,说句心里话,你还是太低估凉军现在的这些武将了,他们早已今非昔比。 若是没两把刷子,他们也不敢挥师北伐,进攻北荒三州。” “噢?这么说仗还没开打七弟就已经怕了?这可不行啊。” 申屠瀚挑眉一笑: “父汗将这么重要的担子交给你,你可千万不能丢我大燕,丢我申屠一脉的脸面。 别忘了,你刚刚在皇帐可是立下过军令状的。” “呵呵,自然不会忘。” 申屠景炎冷声一笑: “等我拎着顾思年的人头回来,二哥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物了,现在说这些风凉话,没用。” 四下无人,两人的言辞逐渐犀利起来。 “哈哈,我拭目以待!” “哼,告辞!” 申屠景炎半刻也不想多呆,一抱拳就走远了。 申屠瀚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狠: “不就是仗着身边有个百里曦吗,他就算是神,你也坐不上这个汗位!” 第564章汗位之争 申屠景炎紧盯地图,目光凝重,军帐中只有百里曦一人相陪。 申屠景炎喃喃道: “短短两年,琅州卫、雍州卫便扩充至十万兵马,从他们前期的动作来看进展迅猛、出兵北荒分明是蓄谋已久。 我们与顾思年交过手,这一战可不好打啊。” 为了抢下主帅一位,申屠景炎被迫在皇帐议事中立下了军令状,但并不代表他真觉得收拾凉军轻轻松松。 想想当初风蚀谷一战,至今都后背发凉,若不是他撤得快,自己的命已经丢在雍州关外了。 大燕铁骑勇猛无比是事实,死死压制凉朝边军数十年也是事实,但这位顾思年是个例外。 他知道这个对手很强,强大到连他都隐隐有一丝忌惮。 百里曦轻声道: “殿下,这一次您立下军令状可是有些冒失了,倘若北荒战事未能获胜,二皇子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一双深蓝色的异瞳闪烁着精光,满朝上下都知道这位昭平令是陛下器重的年轻人,更知道他是申屠景炎的左膀右臂。 储君党争不仅存在于凉朝,燕国同样也有。 在凉朝各个皇子还会装一装,维持表面的和气,但草原不同,因为这里本就是强者为王。 “这个申屠瀚,简直欺人太甚,当众揭我的短! 若不是朝臣太多需要顾及父汗的颜面,我一定要和他好好掰扯掰扯,难道一场败仗就想抹杀我为大燕出过的力?” 申屠景炎的脸上闪烁着怒意,言辞间对申屠瀚毫无敬意,更谈不上半点兄弟之情。 百里曦默然道: “殿下,二皇子毕竟深受陛下爱戴,眼下还不宜与他撕破脸。 忍耐,假以时日等殿下的实力超过他,再翻脸也不迟。” 申屠景炎强行压住了心头的火气,目光怔怔又憧憬: “百里兄,你说我真能坐上那个位子吗?” 帐中陷入了一丝沉寂,申屠景炎的目光中满是对权力的渴望。 大汗之位,君临天下,谁不渴望? 百里曦顿了一下,手掌轻抬,有条不紊地说道: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陛下子嗣众多,但有资格参与汗位争夺的可不多。 大皇子年纪最长,自幼习弓马刀枪,十七岁便投入军中,南征北战,战功赫赫。 不过大皇子的生母身份低微,背后没有母族助力,在朝中无人帮衬。 再加上其一心尚武,治国之策半点也不学,虽顶着个大燕第一勇将的名头,却不足为惧。 咱们的陛下想要的是一个文武双全的继承人。” “蒽,有理。” 申屠景炎微微点头: “父汗从未提及过大哥的生母,朝中也没有什么党羽助力,只凭一股悍勇之气,确实不足为惧。” 申屠景炎自己能带兵,也擅弓马,但打心底有点瞧不起有勇无谋的莽夫。 “其次就是二皇子。” 百里曦慢条斯理地说道: “二皇子自幼受名师教导,通晓中原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皆有涉猎。 论文,他在一众皇子中是翘楚,论武,也曾带兵平定国内部落叛乱,可称之为文武兼备。 所以满朝大臣都说二殿下是最像大汗的皇子,其母族在朝内颇有影响力,党羽不少。 论起来他才是殿下的头号大敌。” “你说得没错,申屠瀚确实是劲敌。” 申屠景炎竖起一根手指道: “但你别忘了,我还有一位四哥,他母亲乃是当今皇后,深受父汗喜爱。 储君之争,他同样不可小觑!” 申屠景炎嘴里的四哥乃是大燕四皇子申屠景灵,昨日议事之时他并不在神鹰平原,而是在外视察各部落。 此人精通政务,做起事来井井有条,同样受申屠枭的喜爱。 “呵呵,四殿下比起二殿下还是差了些的。” 百里曦笑着摇了摇头: “四殿下有治国之才,也有母族荣耀加持,但他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懂兵、不习武,性子过于纯善了些。 殿下别忘了,我大燕以武立国,历代大汗哪有不会弓马的? 草原人性情耿直,只服强者,四殿下手无缚鸡之力,他当大汗,势必会有很多人不服。 依下官之见,他的威胁远不如二殿下。” 听了百里曦的分析,申屠景炎频频点头: “这么说,想要靠近储君之位,就得先扳倒申屠瀚!” “说句实话,单看现在在朝中的影响力以及陛下的喜爱程度,还是二殿下更胜一筹。” 百里曦竖起一根手指: “不过嘛,力压二殿下一头的机会刚好出现。” 申屠景炎目光一抬: “你是指,北荒之战?” “没错!” 百里曦重重点头: “大汗有鲸吞中原之心,朝野皆知,谁能替陛下完成这个心愿,定能登顶大位。 此战看起来是在北荒一地开战,可却关乎两朝国运,谁能胜,就能掌握未来的主动权。 试想殿下若是能全歼两卫边军,接下来会是何等局面?” 申屠景炎下意识地接话道: “若是能全歼两卫边军,那雍州琅州就是形同虚设,我大军可一鼓作气,攻入中原! 凉朝的屏障无非是北境防线,只要攻进去,我就能一路杀到京城脚下,威慑整个凉朝! 那可是盖世之功啊!” 申屠景炎越说越兴奋,拳头都攥了起来。 “正是如此。” 百里曦展颜一笑: “只要殿下能带着兵马攻入中原,不管杀到哪儿,都是战功赫赫。 我大燕尚武,到时候殿下在军中的地位必无人能及。 有了众多武将的支持,何愁不能扳倒二殿下?” “说得好!” 申屠景炎冷声道: “虽说这次被逼着立下了军令状,但你说得很对,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只要能击败凉军杀入中原,那父皇与朝臣定会对我另眼相看!” “百里兄。” 申屠景炎郑重地看向异瞳子: “此次北荒之战,得靠百里兄鼎力相助了。 他日我登上汗位,你就是丞相!” 百里曦极为恭敬地弯腰行礼: “下官定竭尽全力辅佐殿下!早登大位!” “殿下,殿下!” 百里曦话音刚落,帐外就传来了亲兵轻轻的呼唤。 “怎么了,深更半夜有事吗?” “咳咳,八殿下来访。” “老八?” 申屠景炎的眉头一皱: “他来干什么?请进来吧。” 百里曦的异瞳好像微微闪烁了一下。 第565章八皇子申屠策 “咳咳。” “皇兄,深夜来访,有些唐突了,咳咳咳。” 一名消瘦的男子走进了申屠景炎的大帐,很是年轻,脸色透着一股苍白,说话时还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 往这一站就给人一种病殃殃的感觉。 “下官见过八殿下!” “百里兄客气了,免礼。” 百里曦与申屠策两人笑着打了个招呼,明显是老相识了。 申屠策,北燕皇帝的第八子,自幼体弱多病,握不了弓弩刀枪,是一众皇子中最不显眼的一个。 拿不了枪就学文,他与百里曦曾经在一起求学,读书颇为刻苦,诗词歌赋都是上乘。 不管是在皇帝眼里还是一众皇子眼里,申屠策都有些可怜。 草原尚武,哪怕你学得满腹经纶,病殃殃的也与废人无异。 这里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喝再多的墨水也没用。 “哎呦,八弟啊,坐坐坐,赶紧坐。” 申屠景炎很熟络地照顾申屠策坐下: “你说你深更半夜的跑出来干什么?晚风凉得很,再给你冻着,父汗又得责怪我。 有什么事你派人来招呼一声,七哥我过去找你不就得了?” 申屠景炎极为热情,亲手给申屠策搬了把椅子坐下。 两人虽说是同父异母,没多少深厚情感,但申屠策这个样子,绝不会成为自己竞争皇位的对手,所以他并不敌视这个弟弟。 在朝堂上,能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你这身子骨怎么样了?” 申屠景炎很关心地问道:“前阵子不是听说父汗为你找了几个名医,开了新方子吗。 有没有好点?” “咳咳~还是老样子。” 申屠策用手帕捂住嘴角,一声接一声地咳嗽,苦笑一声: “我这身子骨就这样了,老毛病,治也治不好,多谢七哥挂念,也给父皇添麻烦了。” “唉,也别太丧气,七哥会派人去中原寻名医的,争取把你治好。” 申屠景炎寒暄几句之后问道: “深更半夜过来,八弟是有事吗?” “咳咳,确实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何事?” 申屠景炎大为好奇,隐晦地与百里曦对视了一眼,申屠策既不管军务也不插手政务,他能有什么事找到自己? “那个,这个。” 申屠策扭扭捏捏地问道: “七哥,这次去北荒,能不能把我带上?” “带你去北荒?” 申屠景炎目光一震: “我们可是去打仗的,兵荒马乱、危机四伏,你去干什么?” 这个回答是申屠景炎万万没想到的。 申屠策低着头,小声地嘟囔着: “我,我想去战场上看看。” 申屠景炎愕然,脑子一顿浆糊。 “七哥,怎么说我也是草原男儿,也姓申屠,总不能一直在神鹰平原窝着吧? 如今北荒战事紧张,凉军大举北伐,欺人太甚。 弟弟我也想为父皇出出力。” “这个。” 申屠景炎有些为难的说道: “八弟啊,不是哥哥我不想带你去。 你这身子骨你也知道,骑不了马,只能坐马车,颠来颠去的你吃得消吗? 再说了,刀剑无眼,万一再出点什么事哥哥我可怎么和父汗交代? 要不还是算了吧,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我已经去找过父汗了!” 申屠策抢着说道: “父汗说你是这次的主帅,去不去都听你的。” “唉,这……” 申屠景炎进退两难,这可如何是好? 你说不带去吧,多多少少有点兄弟情义;你说带吧,万一真死在了前线,那不是完蛋了? 申屠策几乎是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说道: “七哥,弟弟我把你当成亲哥,这些年我在皇帐碌碌无为、一事无成,顶着一个皇子的身份却受尽白眼。 我只想跟着七哥去战场看看,好歹也算是为国出了一点力。 我不想一直被人看不起…… 七哥放心,哪怕真死在前线,也不用七哥担责任,这一点我会向父汗言明!” 说着说着,申屠策的脑袋就低了下去。 申屠景炎明白,虽说朝臣们表面会因为八皇子的身份对他客客气气,可背地里没一个把他当回事,更有甚者直接说他是废物。 这种被人无视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咳咳,七殿下。” 百里曦突然在此时开口了: “八殿下既然有为国效力的心,就应该带着一起去前线。 都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胜利必定会属于我大燕!” 百里曦连着朝他使眼色。 “好!行吧!” 申屠景炎终于点头应允: “这次你就跟我一起去北荒!” 申屠策大喜,弯腰抱拳: “谢皇兄!” …… “驾!” “哒哒哒~” “轰隆隆~” “保持队形!匀速前进!” “大军开拔!”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绿浪滚滚,春天和煦的暖风让天地间充满生机。 大批骑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而后缓缓向南行军。 旌旗蔽野、战马连天。 神鹰军、蓝底银狼旗、蓝底银牛旗、蓝底银鹿旗四支主力的前锋已经开拔,主力大军会在后续跟上。 当初顾思年在开战前就说过,草原内部距离北荒十分之远,地利是掌握在凉军手中的。 从这儿到北荒要走上一个多月,若是骑军轻装疾行还好一点,可他们还有四万步卒和大量的粮草辎重,快不起来。 “军威鼎盛,倍感振奋啊。” 道路一旁,几位皇子全都来了,申屠景霸喃喃道: “我大燕有如此雄师,此战必胜!” “呵呵,那就借大哥吉言了!” 申屠景炎笑着说道: “此行就让我替父汗大财凉军!” “呵呵,话不要说的太满。” 申屠瀚微微一笑: “凉军可不好对付,七弟啊,你可别像上次一样灰头土脸的回来。 这十万大军可都是我燕国的精锐,若是折损在前线,你担不起这个责任!” 申屠瀚边说边瞄了一眼不停咳嗽的申屠策,他已经听说了申屠策随军出征的消息,不过并没有当回事。 一个骑马都不会的皇子,有何用? “呵呵,不会的。” 申屠景炎一扯缰绳: “等我打了胜仗,一定会把凉人的首级送到二哥的案头。 走了,告辞!” “驾!” 看着远去的背影,申屠瀚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去吧,最好死在那片战场上!” 第566章轩字营出 望洛坡 凉州城往南四五十里一座微微隆起的土坡地,地势算不上险要,但相对于四周的平原地形来说是难得的高点。 以往这地方荒无人烟,偶尔只有小队的商贾车驾路过。 但是从申屠翼接到前线军报之后,就有一座军营在这里拔地而起,占住了整片山坡,居高临下,据险而守。 一顶顶军帐密密麻麻的安扎在山坡最高处,强弓硬弩、木制鹿角随处可见,防卫森严。 望洛坡的背后就是凉州城,西南方数十里就是北燕大营所在地: 凉山大营。 三地互为犄角,形成了一个铁桶阵,扼守凉州腹地。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三路凉军便横扫凉州数十城,申屠翼也不想再浪费兵力,于是将各城驻军尽数撤往凉州城、延峰关与葫芦城,其他地盘拱手相让。 他很清楚,只要能守住凉州城,等到援军抵达,丢掉的那些城池就还能夺回来,没必要与凉军死磕。 日出清晨,望洛坡的正前方摆下了一座极为庞大的拒马阵。 整整一万五千步卒依靠陷坑、鹿角、铁蒺藜、盾牌层层布防,再辅之大量的长枪弓弩,杀气逼人。 这些军卒由荒军、燕军混合而成,几乎都是从前线各城撤回来的。 拒马阵的背后还有一万精骑严阵以待,一面硕大的“乌兰”军旗迎风而立。 乌兰和木,这位凉军的老对手负责坐镇望洛坡,与凉山大营的申屠翼呈掎角之势。 长枪凛凛、战马巍巍,军威鼎盛。 驻足马背的乌兰和木冷着脸,目光始终注视前方。 “将军,咱们为何摆出守势?” 一名副将疑惑不解地问道: “以咱们的兵力足以与凉军面对面野战,用拒马阵迎战是不是软弱了些?” 两侧的一万精骑可都是精锐,凉军入荒以来连战连捷,这些骑兵可都憋着一肚子火。 如今凉军将至,乌兰和木却只让他们压阵,着实有点憋屈。 “没办法啊,这是申屠将军的军令。” 乌兰和木有些无奈地说道: “凉军汹汹而来,气势正盛,咱们的任务就是守住凉州城一线,不能与他们硬拼啊。” “妈的,真是憋屈。” 副将们骂骂咧咧的: “恨不得跟他们面对面杀上一场,真当我大燕无人?” “行了。” 乌兰和木摆了摆手: “一个个都别嘟囔了,仗有的给你们打!先顾好眼前!” “诺!” “隆隆~” 在轰鸣声响起的一刹那,乌兰和木的目光就是一寒: “来了!” “隆隆~” “轰隆隆~” 天地间从寂静到嘈杂不过瞬息之间,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彻云霄。 一面“轩”字营旗在风中傲然而立,猎猎作响。 五千精锐尽披黑甲,让黄沙大地上多了一抹厚重、压抑。 入荒月余,大凉边军的旗帜总算出现在了凉州城附近。 截止目前,凉军无一败绩,所向披靡。 “哼,轩字营!” 乌兰和木冷冷的一挥手: “准备迎战!” “击鼓!吹号!” “将军令!全军列阵!准备迎战!” “咚咚咚!” “呜呜呜~” “嚯嚯嚯!” 一排排长枪斜举冲前,臂力健壮的步卒用肩膀乃至整个身躯的力量顶住盾牌,组成了一道密集的拒马阵。 五千骑缓缓停马,一匹匹高头大马晃悠着脑袋,骑军将士们目光盎然。 一边是五千骑军一边是两万余人的拒马大阵,实力悬殊。 可轩字营将士的脸上毫无怯意,只有越发炙热的战心。 罗轩目光紧凝,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对面军阵便猛然一扯缰绳: “驾!” “隆隆~” “轰隆隆!” 五千轩字营精骑没有一丝犹豫,跟着罗轩滚滚向前,马蹄踩得大地黄尘四起。 一杆杆长矛逐渐斜举,寒光毕露。 轩字营,那是雍州卫九营重新整军之后唯一保留下来的老字号骑军营,大部分都以雍州军卒为主。 当初因为屠震的缘故,雍州卫九营几乎裁撤殆尽,保留下来的骑兵老卒几乎都进了轩字营。 这些人的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气,想证明屠震是废物,而雍州卫的将士们不是! 所以这次大军进抵望洛坡,罗轩是急头白脸地从其他几营手里抢下了这个前锋的任务,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用一场硬仗证明雍州男儿的血性。 “隆隆~” “轰隆隆~” “稳固盾牌!长枪向前!” “弓弩手预备,放!” “嗖嗖嗖!” 一波波箭雨迎风射出,轩字营全军没有半分退缩,反而是加速前冲,宛如江潮拍岸。 密密麻麻的箭雨没能迟滞骑军前冲的脚步,换来的反而是滔天杀意。 茫茫一片的黑甲,一张张坚毅的脸庞,固守在拒马阵中的荒军士卒变了脸色,额头冷汗直冒。 原来骑军冲锋起来的威势是这样的。 乌兰和木冷笑一声: “气势是有了,但可惜,人太少!” “准备迎战!” “嚯!” 策马前冲的罗轩眼尖,已然看见了拒马阵前方挖出的陷坑,猛然一扯缰绳,怒喝一声: “杀!” “杀!” 几乎是在一瞬间,前排数百名老卒皆纵马飞跃,马蹄腾空,腾地一下跳过了陷坑,随即狠狠撞在了前方盾阵上。 罗轩速度最快,一手握缰绳,一手持凉矛,捅向了挡在身前的那名燕军步卒。 “砰!” “卡擦。” “噗嗤~” 枪尖又准又狠又快,一枪捅碎了高大的盾牌,正中燕军胸口,血箭狂喷而出。 “喝!” 长枪贯穿胸膛,罗轩右手握枪狠狠一压,顺势就将鲜血淋漓的尸体挑飞到了半空中。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硕大的身躯落下砸倒了一片人,罗轩长枪飞舞之间又有三名燕卒毙命。 不仅如此,紧随其后撞阵而入的数千铁甲源源不断的撞击拒马阵,道道长枪狠狠递出,厚实的前排防线似乎正在一点点松动。 哀嚎声在大阵中弥漫着,从各地抽调来的荒军士卒脸色惨白,手掌都在发抖。 若不是有燕军在稳住阵型,这座拒马阵要不了多久就会崩溃。 轩字营的一声声怒吼让燕军遍体生寒。 “噗嗤!” “扑通!” 再度捅死一名燕军之后罗轩狞声怒喝: “轩字营!” “死战!” “杀!” 第567章大军对峙 持续一天的激战终于落下帷幕,摆在山坡前的燕军缓缓撤入了望洛坡大营。 步卒们拖着长枪军旗,蔫头耷脑,还有不少伤兵互相搀扶着走入营中,军服甲胄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大批鹿角、盾牌皆在凉军的冲击下支离破碎,狼狈不堪。 光从士气就能看出,这一仗燕军打得并不好。 轩字营五千精骑居中凿阵,犹如猛虎下山,在几轮冲锋之后硬生生撕开了燕军拒马阵,荒军士卒死伤惨重,靠前指挥的两名千夫长都惨死于乱军之中,一时间燕军大乱。 好在乌兰和木久经战阵,及时指挥各军收缩防线,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阵型,避免伤亡进一步扩大。 接着乌兰和木诱敌深入,想要将轩字营引入大阵,继而派出骑兵从左右两翼包抄,一口气吃掉他们。 正当燕军以为轩字营中计,准备派兵包抄的时候,望北营与奔雷营两支精锐冷不丁的出现在了战场上,虎视眈眈,替轩字营压阵。 只要燕骑敢动,他们势必杀入战场,乌兰和木为了不扩大战事,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轩字营冲击步卒阵型。 一天打下来,伤亡颇重,最后轩字营几乎是在燕军的目送下扬长而去,嚣张无比。 “妈的!” 乌兰和木站在营门口骂骂咧咧: “若不是有申屠将军军令在前,今日一定不会让凉军轻轻松松离去!” 手握一万精骑却不能开战,这种感觉太憋屈了。 “将军!” 一名亲兵一路小跑来到了乌兰和木身边,气喘吁吁: “申屠,申屠将军在帅帐中等着呢。” “申屠将军到了?” 乌兰和木目光一变: “走!” 在军帐中乌兰和木见到了从凉山大营赶来的申屠翼,他正背着手仔细端详着地图,帐中的气氛有些低沉。 “咳咳。” 乌兰和木清了清嗓子:“末将参见将军!” 申屠翼背对着他,默默地问了一句: “打输了?” 乌兰和木的脸色一下子窘迫起来,尴尬道: “将军,将军都知道了?” “打到一半我就到了。” 申屠翼回过身来: “从轩字营在前沿防线撕开口子的时候我就知道要小输一场,你的拒马阵看似厚实,但荒军还是过于孱弱,挡不住凉军几轮冲锋,吓破了胆的军卒可没有战斗力。” 乌兰和木闷闷得低下了头: “末将领兵不力,请将军治罪!” “这不怪你。” 申屠翼抬了下手掌,怅然道: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今时今日的凉军比两年前要强悍得多。 轩字营,以前在雍州卫我们甚至懒得多看一眼,籍籍无名。可现在却能轻而易举地拉出五千精骑,冲击我一万五千人的拒马阵。 不论战力,光是这份战心就远胜当初。 此次北荒之战,不好打啊~” 申屠翼驻守北荒多年,他知道以前的雍州边军是什么样子,说句不好听的话,给他三千精骑他就敢在雍州边关横冲直撞。 现在,不行了。 乌兰和木咬了咬牙,本能地想要反驳,可最终低下了头。他知道如果十万边军全部兵临凉州城下,他们是绝对拦不住的。 “没事,也不要沮丧,凉军只不过是占了偷袭之利罢了。” 申屠翼沉声道: “皇帐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已经到了,陛下已征调蓝底银狼旗、蓝底银牛旗、蓝底银鹿旗、神鹰军等共十一万大军,以七殿下为帅,昭平令大人为谋士,即日开拔,增援北荒战事!” “出动三旗精锐吗?太好了!” 乌兰和木一下子就振作了起来: “待我大军主力抵达前线,看凉军还能如何嚣张!” “没错,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坚守凉州城一线,挡住凉军进攻的势头。” 申屠翼冷声道: “传令各部,从今日起据险而守,若非本将亲令,不得出战!” “诺!” …… “哈哈哈,罗将军威武啊!” “以一营之兵死死压制住数万燕军,也好让燕军知道,我凉军此行是带着必胜决心来的!” 相比于乌兰和木的垂头丧气,凉军帅帐内却是一片笑意盎然,虽然称不得是大胜,但却大涨己方军心士气。 罗轩满脸笑容,极为痛快,这一仗可算是为雍州军卒争了口气。 “呵呵,好了,开心玩了,咱们得聊聊接下来的战事了。” 顾思年微微一笑: “南山,你来说说各路大军的情况。” “诺!” 第五南山迅速起身,手指地图道: “据最新收到的军报,半个多月内我三路大军横扫凉州半数疆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兵锋所指,所向披靡,连克数十城。 眼下游将军已经率西路大军逼近延峰关,随时会向延峰关发起进攻,褚将军那边也包围了葫芦城,燕军龟缩于城内,避战不出。” “彩!” 众将齐喝一声,如此进展不可谓不迅速。 “但咱们也不能高兴得太早,除了前期打了几场歼灭战,消灭了部分荒军之外,后期燕军基本上都是主动后撤,沿途兵马都撤往了延峰关与葫芦城,且这两城之内还囤积着不少军械粮草。 若是打围城战,定会耗时日久。 从时间上推算,北燕皇帐此时应该得知了北荒开战的消息,他们一定会增派大军驰援北荒,稳住他们在北荒三州的地盘。 所以,延峰关、葫芦城乃至凉州城一线的战事都应该速战速决!” “南山分析得没错。” 顾思年缓缓起身,开口说道: “燕军增援是意料之中的事,此战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北燕皇帝没傻就会出动真正的主力。 从草原内部抽调兵马赶往前线,需要一定的时间,咱们要做的就是在北燕大军抵达之前攻占延峰关、葫芦城、凉州城,将北荒三州的燕军分割为两块,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传令褚北瞻、游康,让他们尽快攻占关隘,占领要害,我相信两位指挥使不会让咱们失望!” “诺!” 蒙厉站起来抱拳道: “敢问大将军,咱们对面的燕军该怎么对付?打?” “不,大军安营扎寨,静候两路大军的消息。” 顾思年的嘴角挑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等我三路大军齐至,再灭他也不迟!” 第568章延峰关 延峰关,坐落于凉州最西,扼守入朔要道。 顾思年上一次潜入北荒就是从此地进入朔州,亲眼见证了朔州万顷良田、麦浪滚滚。 可惜,在燕人暴虐的统治下良田渐渐荒芜,无人耕种,直教人满心悲愤。 如此大好的粮仓,岂可拱手让于燕人? 从接到前线军报的那一刻起整座延峰关就进入了戒严状态,除了原先驻扎在这里的燕军,各城撤退下来的荒军也陆陆续续撤入城中。 就连朔州的一部分兵马也在往这里集结,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城内驻军就从五千迅速膨胀至两万人。 当然,这里面有半数是各城拼凑起来的荒军,大部分战力低下。 不过城头上军旗林立、弓弩密布的样子还是极为唬人的。 城外的一片密林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十余人的骑队,几双凌厉的眼眸正悄悄注视着城头。 游康,雍州卫指挥使、西路军主将竟然以身犯险,一直抵近到延峰关边上,身侧陪着他的乃是游弩营主将万风。 在延峰关接到的军报中,凉军距离这应该还有两三天的路程才对,殊不知游康已经到了。 万风低声道: “将军,延峰关周边的地形我们已经提前探了几次,两翼皆有群山环绕,乃天然屏障,只有小路可以偷过,大队兵马很难通行。 若想破关,只能从正面进攻,但燕军狡诈,将主要兵力都集结在了正面,若是强攻,只怕伤亡不小。” “唔,确实险要。” 游康的目光扫过连绵起伏的山脉,唯有一道城墙立于群山之间。 其实延峰关的城墙谈不上多么高大雄伟,比起嘉隆关还要差了一些。 但难就难在燕军只需要防守一面,兵力可以全部集中在一起。 西路军不过两万五千兵马,而守军就有两万,想要强行破城谈何容易? 万风接着说道: “顾将军的军令已经传过来了,让咱们尽快破城。” “尽快破城吗~” 游康喃喃道: “容我好好想想,强攻并非上策啊。” “驾,驾驾!” 就在众人紧盯城头的时候,突然有十几名骑兵狼狈不堪从远处冲了过来。 随行的游弩手们心头一紧,弓弩纷纷上弦,鹰视狼顾。 好在那些人并未进入密林,而是直奔城门,很快就被放了进去。 游康眉头微皱: “那些是什么人?” “噢,都是些前线的溃兵。” 万风低声道: “咱们进军速度太快,虽然连下十余城,但沿途燕军难免有漏网之鱼,陆陆续续逃回延峰关的不在少数。” “原来如此~” 游康目光一亮,轻笑一声: “走吧,帅帐议事!” …… 又一个清晨,旭日还未东升,只有微弱的光芒一点点洒在城头。 孤立于群山之间的延峰关由青灰色山石筑成,显得格外厚重、压抑。 城头上还有些许火把闪烁,大部分值守的军卒都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 他们已经守了一夜,换班的军卒还没到,现在正是他们一天中最犯困的时候。 “嘶!” “哒哒哒~” “到了到了,总算到延峰关了!” 突然,城外的一阵嘈杂惊醒了昏睡中的士卒,浑身一震,以为是凉军杀过来了。 他们一个个瞪着大眼睛看向城外,然后悬着的心又松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队伍约莫有两三百人,少部分骑马,大部分都是步行,清一色穿着荒军军服。 许多人面色憔悴,身上还带着血迹,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沮丧,一看就知道又是从前线撤下来的溃兵。 领头的一名将军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城头上的兄弟,麻烦开下城门,放我们进去!” “城外何人,报上名来!” “晏城城主,宋源!” 男子高声喊道: “赶紧放我们进去,兄弟们累得就只剩半条命了。” 守城的胡渣脸燕将眉头一皱,冷声喝道: “晏城?凉军已经攻破晏城了吗?” 宋源口中的晏城距离延峰关只有二三十里,巴掌大点的小县城。 “末将无能,凉军势大,晏城没守住。 凉军转瞬即至!还望将军行行好,放咱们进去,兄弟们这条命是好不容易才从战场上回来的。” 胡渣脸燕将皱起眉头问了一句: “可有认识宋源的,仔细瞧瞧,是不是他?” “是他,我见过一次。” “没错,正是宋将军。” 城头上的军卒们接二连三地点头,上千号守军,总有认识他的。 但胡渣脸燕将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劲,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城外的队伍。 虽然许多人都身负重伤,用纱布随意包扎了下伤口,但总给人一股诡异的感觉。 “将军!求你了行行好,放我们入城。” 宋源低三下四地哀求道: “待会儿凉军一来,咱们就得死在城外。” “好吧好吧。” 胡渣脸高喝一声: “入城可以,所有人丢掉手中兵器!” “好!” 宋源大喜,赶忙招了招手: “来,兄弟们把刀都扔了!” “哐当哐当。” 这群军卒没有半分犹豫,很快就成了一群赤手空拳的人。 “开城门!放他们入城!” “嘎吱~” 厚重的城门缓缓向两侧打开,宋源带着残兵败将蜂拥而入,可刚走到城门口就被拦住了。 “站住!” 那位胡渣脸将军皱着眉头把路给拦住了,身后还跟了数十号手持利刃的燕兵。 “咳咳。” 宋源小心翼翼地问道: “将军,怎么了?” 燕将的目光在这群溃兵的身上来回打量着,最后落在了宋源身侧一人的身上: “宋将军的麾下生的倒是颇为健壮啊,我怎么没听说你手下有这等精锐?” 刚刚他们在城外,天色昏暗,看不太清。这群人一入城他在发现,有半数的军汉都虎背熊腰,很是壮硕,打眼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当下就让他心生疑窦。 “咳咳。” 宋源讪讪笑道:“这,这些都是我的贴身护卫,自然健壮了一些。” “贴身护卫?” “蹭!” 燕将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直接用刀抵住了那人脖子: “我看是凉军的探子混进来了吧? 宋源,你好大胆!” 被刀抵住的汉子长了一张冰山脸,看不出任何情感,两只胳膊好像藏着无穷的力气,给燕将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宋源直接被吓到了,一声不吭,浑身都在哆嗦。 燕将恶狠狠地说道: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从实招来还可饶你一命!” 下一刻那名汉子手掌猛然往前一探,刚刚好掐住了燕将的手腕,一把就夺过了弯刀,反过来架在了他的咽喉处。 冰山脸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恭喜你,猜对了。 在下安雍营主将,钱湛!” 第569章城破 城门口出一片死寂,那些燕军都没反应过来,头的刀怎么一下子就被夺走了?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就在钱湛动手的一刹那,潜藏在溃兵中的安雍营精锐纷纷暴起,短小锋利的匕首从袖袍中滑出,猛然扑向了四周的敌军。 匕首精准地捅穿了燕军的胸口,很快就倒下了一片人。 “噗嗤噗嗤~” “啊啊啊~” 顷刻间场面一片混乱,惨叫声四起,血腥味开始在空中弥漫。 被钱湛挟持住的燕将满脸苍白,哆哆嗦嗦地骂了起来: “宋源,你竟敢背叛我大燕,你不得好死! 杀,杀了他,你还有回头的机会!” 冰凉的刀锋抵在咽喉,让他一动都不敢动,但嘴里还敢放肆地叫嚣几句。 燕将与钱湛的目光同时盯向了他,宋源只恍惚了一下便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支响箭,狠狠朝天一按,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钱湛面前: “将,将军,你们吩咐的事我都做了,求求你们,放小人一条生路。” “燕人都是畜生,我绝不再给他们卖命了,饶了我吧!” “砰砰!” 宋源不停地磕头,嗓音中满是哭腔。 难以想象他在晏城经历了什么才会对凉军如此惧怕。 “咻!” 尖锐的破空声直冲云霄,绽放天际,让整座延峰关陷入了躁动。 钱湛笑了一声: “很好,本将军担保,你可以活!” “噗嗤!”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钱湛的手腕顺势一用力,刀锋割开了燕将的咽喉,死尸缓缓坠地。 “凉,凉军入城了!” “击鼓示警,快!” “起来,都起来!准备迎战!” “咚咚咚!” “城外,城外好像有骑军!” “戒备!反击!把凉军都给我顶出去!” “杀!” 在一声声愤怒中又带着惊慌的嘶吼中,燕军总算是回过神来,守在城门口附近的军卒疯狂地往前扑。 他们知道如果让远处的骑兵进来,延峰关就没了。 “杀啊!” 四五名凶神恶煞的燕军手持长枪,怒吼着扑向了钱湛,擒贼先擒王嘛。 枪尖寒芒毕露,一横排地刺了过来。 “哼!” 钱湛脚步轻移,不退反进,腰身一弯竟然钻到了那排枪尖的下方,随即就一刀狠狠地挥了出去。 “卡擦卡擦。” 在一种燕军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四五支枪杆竟然被拦腰砍断,下一刻钱湛的刀锋就顺势上滑,劈向了他们的咽喉。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一砍一劈,四五名燕军同时倒地毙命,现场一片哀嚎。 “杀!” “守住城门!等待援军!” “砰砰砰!” “当当当!” 入城的安雍营只有区区百人,可都是最善战的精锐,身法敏捷,刀法凌厉,愣是挡住了燕军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城内燕军的反应也算迅速,第一批驰援城门的骑兵总算到了。 五百精骑顺着城内街巷呼啸而来,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响声清脆。 一名腰膀滚圆的骑卒一眼就注意到了杀神般的钱湛,二话不说,策马前冲: “驾!” “哒哒哒~” 厚重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连人带马像一座小山撞向了钱湛,骑卒带着必杀之念挥出了手中长枪: “喝!” 钱湛双腿微微弯曲,重心下沉,双手紧握弯刀,已经做好了临战之姿。 以步对骑,这种时候千万不能乱。 “喝!” “砰!” “噗嗤~” 就在燕骑准备一枪捅死钱湛的时候,一杆长枪从侧面斜刺而来,洞穿胸膛,连人带马把他撞飞了出去。 “扑通~” “噗嗤~” 硕大的身躯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重重摔倒在地,一命呜呼。 冲得时候有多亢奋,死得时候就有多凄惨。 “哈哈哈!” 手中长枪带血的秦熙得意一笑: “钱将军,咱右骑军来得不算晚吧?” “哈哈哈,来得刚刚好!” 钱湛笑道: “接下来的战事可就交给你们咯~” “嘿嘿,那是自然,安雍营的兄弟们歇着便好。” 秦熙大笑一声,长枪高举: “全军入城,给我杀!” “杀!” 茫茫黑甲顺着城门口蜂拥而入,战火连天、硝烟四起,今天这座延峰关终将会被鲜血染红。 …… “报!将,将军,城门口失陷,守军几乎全军覆没!” “报!” “军械库起火,粮仓起火,凉军,凉军攻占了各处要道。” “报!” “启禀将军,部分荒军士卒开始,开始溃逃,拦都拦不住。” 城内喊杀声四起,中央的那座将军府也乱成了一团,斥候不断将城中情况汇集到这。 “完了,全都完了。” 一名披挂着甲胄的中年武将茫然摇头: “凉军,凉军的动作也太快了。” 此人名为扎鲁,延峰关主将。 身后众多武将全都一声不吭,惶惶不安。 从凉军入城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时辰,己方就已经全面溃败,兵败如山倒。 “派兵,再派兵去夺城门!” 扎鲁揪住斥候的衣领吼道: “传令各营,集中所有兵力反扑城门口! 咱们手里不是有一支刚刚集结起来的五千精骑吗?也派出去!夺回城门! 立刻!” “不可啊将军!” 身侧的副将赶忙抱住了几近疯癫的扎鲁: “城中大乱,随处可见凉军的身影,各营之间早已失去号令,如何调兵? 况且凉军主力皆已入城,反扑城门于事无补!” “对啊将军,这时候再派出仅有的五千骑兵,无异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这些将领们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深知反击凉军绝无可能。 “那怎么办!” 扎鲁愤怒的呼喊道:“难道就在这里坐以待毙?” “撤军!保存实力是唯一的选择!” “是啊将军,撤吧!与其等死不如退往朔州,日后还有翻盘的可能!” 扎鲁脸色铁青,死死咬紧牙关,挣扎半响才吼了一声: “撤!” …… “驾!” “轰隆隆!” “走,快走!” 数千燕骑从延峰关西门狼狈逃窜,拼了命的往外冲。 这已经是扎鲁能集中起来的所有兵力了,剩下的那些步卒、荒军只能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轰隆隆~” 燕军刚出城没多久,又是一支全军黑甲的骑兵追了出来。 秦熙策马持枪,面带冷笑: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第570章右骑军出 “驾!” “轰隆隆~” 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滚滚浓烟在延峰城头缓缓升腾,茫茫黄沙地中有两支骑军正在策马狂奔。 过了延峰关就是朔州,朔州的地势比起凉、幽二州要平坦得多,几乎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偶尔才有丘陵和山坡起伏。 这样的地形太适合大规模骑军奔驰了,两边都撒丫子狂奔。 “驾!” “驾驾!” 四五千燕骑足足被凉军追了二十里地,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惶惶如丧家之犬。 偶尔有掉队的被凉军追上伸头就是一刀,绝无生还的可能。 领头的扎鲁不停的扭头回望,满脸焦急。 凉军的马似乎比他们要好得多,眼瞅着就要追上了,再这么跑下去迟早被凉军一个吃掉。 “妈的!” 扎鲁怒吼一声: “全军止步!转向!” “准备迎战!” “嚯!” “轰隆隆!” 随着扎鲁一声令下,燕军纷纷回身,就这么在平原上铺开阵型,力竭的他们阵型有些紊乱。 “停!” “大军止步!” 秦熙见状也是一抬手,两军隔着两箭之地停了下来,近万骑军高居马背,努力的调整呼吸。 他们知道,一场骑战即将到来。 燕军一个个凶光毕露、怒目圆睁,逃了这么久他们早就受够了,与其活生生被累死倒不如放手一搏! 右骑军则全军肃穆,一言不发,唯有杀气在空中升腾。 “呸!” 扎鲁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妈的,区区数千骑就敢衔尾追击,也太不把我大燕铁骑放在眼里了 将士们!” “在!” 燕军阵中发出一声冲天怒吼。 “凉贼宵小,欺吾太甚! 就让我们用手中的长枪弯刀告诉他们,我大燕铁骑的威严,不容任何人侵犯!” “遵命!” 想当初数百燕骑就敢深入凉境,今天却被数量相等的兵马追着屁股跑,这怎么能忍? 一阵阵怒喝让秦熙的嘴角浮现出几抹笑意: “唔,气势倒是不弱,可惜,还不够!” “右骑军!” “轰!” “在!” 秦熙枪尖向前轻点,朗声高喝: “告诉燕人,这儿是谁的土地!” “大凉!” “大凉!” 两声大凉直冲云霄,数千杆长矛同时斜举,不少枪尖上还站着燕人凝固的血迹。 “给我杀!” 最先发起冲锋竟然是燕军一方,扎鲁怒吼一声,挺枪向前,身后燕军一波波涌了出去,嘶吼阵阵: “杀啊!” “喔喔喔!” “呦呵呦呵!” “隆隆~” “轰隆隆~” 右骑军低沉的马蹄声逐渐轰鸣,不同于燕军一窝蜂的前冲,凉军的阵型极为严整,一排排锋线泾渭分明,间隔适中,并无半分杂乱。 其实左右骑军不仅是兵力最多的野战骑军,也是当初整军吸纳新兵最多的,远不如其他几个主力营。 但你若觉得他们不堪一击那就大错特错了,真刀真枪地操练,时不时就拉出去围剿马匪,那都是一刀一枪见过血的。 “隆隆!” 在两股浪潮即将相撞时,两军骤然加速,随即狠狠对拼: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这一刻无数马蹄弯折、这一刻无数血箭飙射。 一杆杆凉矛凶悍递出,狠狠捅穿了燕军的胸膛,沾之即离,没有任何停留。 要么一枪建功,要么继续凿阵,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持锋线前冲的整齐。 仅仅是第一波锋线的对冲就让扎鲁的脸色变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己方骑兵中枪坠马,高下立判。 以前一直听说凉朝边军今非昔比他还不太信,今天他总算是见识到了。 “喝!” 就在他走神的片刻,一杆凉矛势大力沉地当头砸落,扎鲁目光陡变,猛然抬枪上举,刚好挡住: “砰!” “嘶!” 巨大的反震力传来,扎鲁倒抽了一口凉气,同时看见了一张极为冷漠的面庞。 秦熙冷声一笑: “两军对冲,还敢分心?燕军武将怎么都是你这种货色?” “混账!” 扎鲁破口大骂:“今日定取你首级!” “就凭你?” 秦熙忍俊不禁: “你不配!” …… 夕阳西下,晚霞倾洒天涯。 延峰关内的战火硝烟烧了一整天总算被扑灭了,只有些许微弱的烟柱在空中飘摇。 破城之战以雍州卫大军的全面胜利而告终,实际上在钱湛骗开城门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大军入城,燕军必败! 游康、萧川等人登上了西侧城头,驻足遥望。 接着晚霞的余晖可以依稀看见远处的平原大地,蔚为壮观。 “这就是朔州了吗?” 游康喃喃道: “身为凉人虚度数十载,今日才踏上咱们自己的土地。 唉~” 其实身为边军,谁心里没有一个马踏北荒收复失地的梦? 只不过以前没人敢说。 不敢,也没这个资格。 “年轻时我来过几次。” 萧川轻声道: “朔州沃野千里,一州疆域就比得上凉州幽州之和,土地肥沃,乃上天赐予边关的粮仓。 这些年朔州产出的粮食大部分都落入燕人之手,实在是可恨。” 老将军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他是亲眼看着北荒一步步沦陷,却又无能为力。 今天总算是回来了! “放心吧,从此以后都不会了。” 游康的手掌在空中轻轻一探: “要不了多久,我边军的马蹄就会踏进北荒,横扫千里!” 绝对的自信。 “将军,人来了!” 钱湛登上了城头,边上还跟着那名荒军武将宋源。 宋源就这么扑通往地上一跪,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知道凉军自从入境以来接连筑起京观,杀起荒军比杀燕人还狠。 “行了,别跪着了。” 游康就这么背对着他,轻声道: “你的情报本将军看过,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只不过走投无路投靠了燕人。 这次破城算你立功了,留你一命,自己找个安生地方生活吧。 再敢做燕人的走狗,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谢将军!” 宋源强忍住心中的喜悦,磕了几个头便赶忙离开,生怕游康反悔。 萧川轻声道: “右骑军一路追击还未回城,朔州腹地毕竟也有燕军驻扎,会不会出问题? 需要派兵去接应吗?” “不用。” 游康驻足远眺: “喏,这不是回来了?” “轰隆隆~” 远处天际正有大片黑甲骑军涌现,“凉”字军旗高举半空,迎风招展。 骑军出现,血腥味弥漫天地。 秦熙的朗喝声回荡全城: “右骑军归城!献贼将扎鲁首级! 阵斩敌骑五千!” 第571章葫芦城萨日松 “呜~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在空中回荡,满是肃杀之意。 与延峰关的情况不同,东路大军一到葫芦城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城外,摆开进攻的架势。 一面面边军大旗在春风中瑟瑟作响,攻城步军已经抵达了葫芦城外,一望无际的黑甲军卒蔚为壮观。 不过进抵城关的不是凉军全部主力,而是楚老将军麾下的五千步卒外加一千压阵骑军。 或许是因为这阵子凉军连战连捷、战无不胜的缘故,六千兵马就震慑得燕军不敢露面。 城头上有一名武将驻足,身材谈不上壮硕,顶着颗光不溜秋的脑袋,眼神中泛着些许精光,给人一种机灵的感觉。 萨日松,早前跟在申屠翼身边的心腹爱将之一,后奉命驻扎在葫芦城。 其实申屠翼是有先见之明的,知道延峰关与葫芦城地势险要,提前派出了得力干将,防的就是有朝一日两朝开战,需要扼守住这两处要害。 只可惜凉军的动作太快。 一骑快马飞奔而出,手握军旗,朗声高喝: “城内燕军听着,开城献降可活,负隅顽抗者死!” “城内的燕军听着,投降是你们唯一的路!” 一部分守军的脸色白了几分,因为他们听说过,凉军所过之处敢反抗者,破城之后全都屠杀殆尽,片甲不留。 葫芦城,守得住吗? 萨日松迈前一步,高呼一声: “开战吧!” 短短的三个字就向所有人表明了主将的决心。 凉骑微微顿了一下,不再多言,策马回阵。 萨日松回过身来,面前站着两排将校,或有人目光盎然、或有人面带惧意。 “都给我听着。” 萨日松冷声道: “本将军知道,你们中一些人是刚刚从凉军手里败退下来的,吃了败仗不要紧,胜败乃兵家常事,但军心士气决不能泄! 我等奉将军之命镇守葫芦城,上有皇恩浩荡,下有军人守土之责,战事一起,任何人敢有怯战之心,就地处斩!” “诺!” 众人心头一凛。 “传令,各营步卒上城防守,依托坚城、弓弩以拒凉军。 骑军于城墙背后集结,以备不测!” “诺!” “咚!” “咚咚!” 萨日松的话音刚落,城外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战鼓声,纹丝不动的凉军大阵总算有了动静。 “褚将军令!” “投石车准备!目标葫芦城!” “放!” “砰砰砰!” “轰隆隆!” “再放!” “砰砰砰!” 漫天的投石腾空而起,砸的葫芦城头灰尘四起,时而有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空中。 有的人被碎石正中脑门,脑浆迸射而出; 有的人则被砸断了腿脚,在城头上放声哀嚎,面无血色; …… 巨石之下,人命是何等的脆弱。 凉军并未在阵中立起将台,褚北瞻等人是登上了远处的一座高坡,遥望战场。 这儿距离战场有些远,从他们的视野里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黑点飞进葫芦城,依稀听到怒吼声。 楚仲骞老将军轻笑道: “果然跟褚将军预料的差不多,这个萨日松是负隅顽抗的主。” “呵呵,毕竟是申屠翼一手带出来的人,定然不会是个废物。” 褚北瞻漫不经心地说道: “咱们一路进抵葫芦城,太过顺利,所过之处要么燕军弃城而逃、要么稍微一打守军就尽数溃散,总得啃两块硬骨头嘛,不然会显得我琅州卫打不了硬仗。” “哈哈哈,说的也是。” 楚仲骞大笑一声: “可是褚将军,葫芦城可不好打啊,据游弩手探报,城内少说有两万兵马,更有一支近万人的轻骑。 萨日松若是闭门不出,想啃下这块硬骨头可不是件容易事。” “无妨。” 褚北瞻微微一笑: “区区一座葫芦城,还挡不住我边军的马蹄!” 老将军一挑眉头: “那老夫今天就悠闲的看着褚将军如何破城。 哈哈哈。” …… “投石车预备,放!” “砰砰砰!” “弓弩营,放!” “嗖嗖嗖!” 在长达半个时辰的投石箭雨打击下,葫芦城城墙已经有些狼藉,但萨日松亲临一线指挥,稳住了己方的士气。 萨日松冷着脸紧盯城外,他知道真正的战斗还未开始。 “大军攻城!” “前进!” “嚯嚯嚯!” 大批凉军步卒涌出军阵,前排士卒高举盾牌,在己方箭雨的掩护下开始一点点靠近城墙,还有数座大型云梯被推至阵前。 攻城方阵前进的速度并不算快,稳扎稳打,很快便用沙包碎石填满了城外的壕沟,抵近城墙。 整个进攻的途中燕军都没有发起反击,一味地被动挨打,就好像他们并不会打守城战一般。密密麻麻的枪尖从城头上探出,早有檑木滚石等在一旁,准备迎接凉军的冲击。 萨日松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攻吧,这座葫芦城就会成为你们的坟墓!” “大军攀城!” “都给我上!” “杀啊!” 在云梯竹梯架设完毕的那一刻,攻城战终于开始。 凉军以百人为一队、三百人为一阵,负责攻打一段城墙,各阵之间配合有序、分配得当,丝毫不见紊乱,一名名健壮的军卒迈步登城,嘶吼声不断。 琅州的楚老将军也好、雍州的萧老将军也罢,都是边关数一数二的步战悍将,当年边军孱弱,骑军无力与燕军关外野战,靠的就是一支支善战步卒坚守城关,挡住燕人南下的马蹄。 所谓善守者必善攻,他们操练出来的步卒岂会是乌合之众。 “进攻,杀!” “弓弩掩护,杀!” 来自边关的步卒汉子们奋勇登城,城头上的檑木滚石噼里啪啦往下砸也没能迟滞他们的脚步。边军可不是只有一个先登营敢于登城,两卫三万步卒谁也不是孬种。 数以百计的步军攻城,萨日松的目光一直紧盯攻城大军,时而会看向远处压阵的骑军,闪烁的目光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侧一名副将轻声道: “将军,我们?” “等等,再等等。” 萨日松手掌微悬在空中,面带冷笑。 茫茫天际,杀声震天,两军攻防。 终于在某一刻,萨日松的手掌猛然挥下,怒吼一声: “全军反击!” “放!” “砰砰砰!” “嗖嗖嗖!” 这一刻藏身在城头上的弓弩手尽数现身,弯弓搭箭,箭雨泼天射出,丝毫不带停顿。 箭雨大作,宛如蝗虫般砸向了攻城大军。 第572章全军反击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燕军有诈,小心!注意避箭!” 突如其来的密集箭雨让攻城大军陷入了慌乱,许多攀城攀到一半的步卒被射落云梯,受伤坠墙,呼喝声此起彼伏。 有的士卒中箭倒地,得亏了同袍近在咫尺,硬生生的用盾牌替他挡住了接下来的箭雨; 有的人命好,箭矢就差在离他脑门不远的砂石中; 有的人眼疾手快,箭雨落下的一瞬间就开始寻找掩体…… 燕军反击的势头极为迅猛,萨日松的脸上挂满冷笑,这一切都是他提前为凉军预备好的。 他知道凉军军纪严明、前进途中又有盾牌防身,箭矢的杀伤力并不大,唯有凉军主力都投入到攻城战时来几轮密集的齐射才有效果。 “燕军有诈,暂停进攻!” “撤,后撤!” “弓弩手掩护,暂且后撤,快!” “注意避箭!” 果然,萨日松的反击收获了奇效,抵近城脚的凉军见势不妙开始撤退,哪怕已经爬到一半的步卒都立刻下城后撤,一座座步军方阵肉眼可见地在向后退去。 “哈哈,将军果然是神机妙算啊!这一轮反击打得凉军抱头鼠窜,哈哈哈!” “将军威武,看这些凉人还敢不敢肆无忌惮的攻城,区区几千兵马就敢兵临城下,简直是反了天了!” “哈哈哈!” 几名副将连声拍着马屁,笑意盎然,这应该是凉地边军攻入北荒以来第一次吃瘪,城头上顿时军心振奋。 尤其是那些荒军士卒,他们本来就被边军连战连捷的威名给吓到了,现在总算定了心。 “不不不,你们太小看凉军了。” 唯有萨日松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手指城外的凉军说道: “你们看,凉军突然遇袭,可士卒反应却很迅速,该避箭的避箭、该抢救伤员的抢救伤员,并未出现一击即溃的场面。还有,领军主将撤退的命令下得很果断,全军上下号令严明,说撤就撤,没有拖泥带水。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是一支精锐步卒啊,操练已久!” 众将领闻言,眼眸中都闪过一抹凝重。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凉军虽撤,却没有兵败如山倒,反而是有序后退,若是换做荒军那群乌合之众,怕是早就跑没影了。 “将军,咱们也不要妄自菲薄。” 一名副将沉声道: “就算他再精锐,只要咱们牢牢守住葫芦城,他们就无计可施,只能等我大燕主力到来,将他们围而歼之!” “不!” 萨日松极为坚决的一挥手: “不是坚守,我们应该主动出击,将这数千步卒围歼于葫芦城外!” “什么!” “主动出击!” 萨日松的话惊到了一众将军们,众人面面相觑: “将军,凉军连战连捷,士气正盛,咱们贸然出击,是否不太妥当?” “正是因为他们连战连捷咱们才更要主动出击!” 萨日松沉声道: “你们看看城外的凉军,区区五六千人就敢扣关攻城,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赢得太轻松了,已经产生了骄狂的心理。 正所谓骄兵必败!此时出击就是最佳时机! 听闻凉军的东路大军总计不过两万余人,骑兵不足半数,而我们手中有近万精骑,出了城就算打不赢也能全身而退,绝无后顾之忧。 况且我军丢了这么多城池,长此以往军心士气必溃!只有用一场胜仗才能鼓舞军心!” 萨日松越说越兴奋,领兵多年的他深知军心士气的重要性,城外几千攻城大军已经成了他的嘴边肉,不吃白不吃。 他的话让众将有些意动,但还是有性子谨慎的小心翼翼地问道: “申屠将军的命令可是让咱们坚守不出啊,万一他日将军怪罪下来……” “将军的命令不是坚守不出,而是让我们守住葫芦城!” 萨日松冷声道: “在本将军看来,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只要吃掉这几千步卒,凉军再无力进攻,葫芦城会固若金汤! 北荒第一场胜仗就是咱们拿下来的,到时候别说怪罪了,等来的应该是嘉奖!” “好!打!” “咱们都听将军的,灭灭凉军的嚣张气焰!” 萨日松成功地说服了所有人,目光中闪过一丝寒意,低喝道: “擂鼓助威,骑军随本将军出城,杀敌!” “诺!” …… “咚咚咚!”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鼓声开始在城头上回荡,正在后撤途中的凉军步卒很是茫然,纷纷扭头回望,疑惑燕军为何在擂鼓。 “嘎吱~” 蓦然间,他们攻打了许久的城门竟然主动开了,随即就有大片骑军狂奔出城,气势汹汹。 “燕军出城了,小心!” “撤,快撤!” “快跑啊!” 凉军终于开始骚乱,稳步后撤的步卒们开始不顾阵型,撒开脚丫子夺路狂奔,军旗丢了、兵器散落一地,甚至于几架大型攻城云车也被抛弃,一个个只顾逃命。 漫山遍野都是凉军士卒奔逃的身影,一场溃败说来就来。 萨日松见状大喜,看来凉军也怕死! “掩护步卒后撤,快!” “放箭,迟滞燕军的速度!” “嗖嗖嗖!” 负责压阵的千余骑兵终于动了,绕过步卒的尾部拼了命地放箭,迟滞燕军冲锋的速度。但燕军兵力太多,他们不敢上前迎战。 “哼,一群乌合之众!” 凉军的反应让萨日松精神倍增,怒吼道: “兄弟们,给我追! 今日誓要全歼凉军,杀!” “杀!” “轰隆隆~” “隆隆~” 马蹄声回荡在天地之间,步卒拼了命地才跑出几里地,阵型大乱,燕军在后紧追不舍,若不是有压阵骑兵拖延,他们早就闯入凉军阵中大杀四方了。 “哈哈哈,凉军原来如此胆小,一群废物!” “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杀啊!” 燕军越来越兴奋,不停地挥舞着手中弯刀,几千步卒在他们眼里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跑,看你们往哪儿跑!” 眼瞅着凉军溃兵翻过一座土坡,萨日松的目光逐渐狰狞: “这次就让本将军用一场大捷,祭奠我大燕的亡灵!” “嗖嗖嗖!” 一阵极为突兀的破风声突然传入了他的耳膜,几乎是出于军人天生的警觉,萨日松猛然一扯缰绳: “小心!” “吁吁~” “嗖嗖嗖!” “啊啊啊~” 箭雨轰然落下,冲在最前方的燕骑全都被射成了马蜂窝。萨日松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前方两步之外就是一根利箭落下,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看着极速抖动的箭矢,萨日松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中计了!” 第573章战鼓擂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小心,有埋伏!” 萨日松的目光陡然变化,怒吼道: “停止前进!准备迎战!” “砰砰砰!” 还不等慌乱中的燕军停下脚步,天空中就升腾起一片黑点。 这次不是箭矢,而是投石! 燕军尽皆骇然。 “砰砰砰!” “啊啊啊~” 哀嚎声瞬间响彻天地,在这种毫无遮挡的地形被投石一砸,躲无可躲,血肉飞溅,燕军伤亡人数急剧攀升。 就算你侥幸避开了投石箭雨,可前方倒地的尸体也会把你绊倒,随即被数以千计的战马一踩而过,面目全非。 近万燕军本来冲得就快,现在被箭雨投石先后一砸,顿时混乱。 “混蛋!” “凉贼竟然如此狡诈!” 一声声哀嚎让萨日松破口大骂,他算是明白了,刚刚凉军分明就是佯败,为的就是骗己方出城。 “隆隆。” “轰隆隆!” 不等萨日松下令后撤,远处土坡上就跃出了连天一线的黑甲精骑,声势震天。 一面面“左”字军旗迎风而立,耀武扬威。 琅州卫副指挥使兼左骑军主帅董寿一马当先,仰天大笑: “哈哈哈!总算是轮到我左骑军出战了,可憋死我了! 将士们!” “在!” “杀!” “轰隆隆~” 数千骑军没有丝毫停滞,顺着土坡居高临下俯冲,杆杆长枪笔直向前。 浪涛滚滚,马蹄奔腾。 “全军迎战!跟着本将军,杀!” “杀!” 哪怕己方骑阵逐渐混乱,萨日松也怒目圆睁的往前冲,此时除了正面交战别无他路。 “轰隆隆!” 两波骑军在平原上加速奔驰,最后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董寿一马当先,几乎是全军第一个临敌。 边军出战,主将必亲临一线! 只见长矛狠狠往前一递,在拨开一杆燕军长枪后势如破竹的捅进了敌骑的胸口。 枪尖触之即离,顺势抽回,随即董寿就单手握枪尾,一手托枪杆,横挥而出。 “砰砰!” “噗嗤噗嗤~” 枪杆重重的撞在两名燕骑的胸口,当场吐血暴毙。 一番冲杀下来,董寿已经连斩敌骑五名,大呼了一声痛快。 他可是从最底层军卒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战将,不习惯在后方运筹帷幄,领兵冲阵才是他最渴望的。 “凉贼!” “接我一枪!” 这个萨日松还真是个狠人,竟然主动找上了董寿,一杆长枪冷不丁的从斜刺里飞了出来。 “哼,班门弄斧!” “喝!” 董寿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凉矛就由上至下猛然砸落,势大力沉。 “砰!” 一记狠狠的对拼让萨日松手臂一颤,目光中警惕之意大涨: “左骑军主帅,董寿?” “还算有点眼力见。” 董寿再度挥出一枪: “刚刚给了你投降的机会,可惜,你自己不珍惜啊。” “凉贼!” 萨日松怒目圆睁: “区区数千骑就敢大放厥词!今日必杀汝!” “凭你?太弱了!” “混蛋!” “看招!” 萨日松能坐领葫芦城主将自然不是庸手,一身枪法还算了得,拼着一口气竟然连出了十几枪。 “砰砰砰!” “当当当!” 可董寿的战力更胜一筹,每一枪都被他轻飘飘的化解,当最后一枪被挡下时,萨日松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这就完了?” 董寿的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 “接下来该我了!” “喝!” “当当当!” 董寿浑身气势大涨,手中枪尖挥舞,逼得萨日松左支右绌,脸色越发难看。 萨日松落入下风,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主战场能赢,毕竟麾下兵力几乎是左骑军的两倍。 可当他眼角的余光扫过战场时却惊愕的发现,凉军竟然丝毫不落下风,与己方打得有来有回,气势甚至更甚。 “咚咚。” “咚咚咚。” 蓦然间他好像听到了一阵战鼓雷鸣,萨日松皱着眉头四下张望,哪里来的鼓声? “轰隆隆~” “隆隆~” 让萨日松绝望的事情出现了,又有两支精骑从大军尾端杀出,犹如一支离弦的利箭飙射而来。 左骑军副将韦风成咧嘴一笑: “啧啧,为了把你们骗出来可不容易啊! 给我杀!”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两支生力军势如破竹的撞进了燕军尾部,瞬间就将燕骑阵型撕成了几个小块。 一万左骑军兵分三路,终于在此刻尽数投入战场,就像提前计划好的一样将燕军分割、包围,一口吃掉。 凄厉的哀嚎声不绝于耳,一股恐慌的情绪开始在燕军中迅速蔓延。 萨日松脸色苍白,喃喃道: “败了,要败了~” …… “驾!” “哒哒哒~” “快,再快一点!”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黯淡。 一支百十人的骑队正纵马狂奔,拼了命的向葫芦城疾驰。 仔细一看,为首的赫然便是葫芦城主将萨日松。 此刻他的样子极为狼狈,右臂上缠着厚厚的碎布,浑身上下满是血污,污秽不堪。 紧随身后的百十骑同样疲惫不堪,人人脸色惨白,大部分都带伤,神色慌张。 近万骑兵出城陷入左骑军包围,一场恶战下来只逃出百余骑,几乎全军覆没。 眼瞅着葫芦城越来越近,可他们却开心不起来,一个个眉头紧皱。 驻守城头的守军好像不见了,城内隐隐约约还有滚滚烟柱升腾。 怎么回事? 逃兵也顾不得多想,一名亲兵策马而出,朗声大喝: “将军回城!速速开门!” “立刻!” 无人回应,满城死寂。 萨日松的心头已经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手掌下意识的握住了刀柄。 那名亲兵怒着脸骂道: “妈的,人都死哪去了!还不开城门!” “嗖!” 这次回应他的是一阵破风声。 一支箭矢当空落下,一箭正中眉心,血箭飙射。 尸体缓缓坠马,众人皆惊,惊慌失措。 “哗啦啦!” 一面大旗突然从空中落下,悬挂在城头,大书二字: “先登。” “咚咚。” “咚咚咚!” 战鼓声响彻天际,风云变色。 曾凌川独自一人登高城头,仰天长啸: “燕贼,可曾听过一句话?” “先登之卒擂战鼓。” “满城敌寇尽白骨!” 第574章琅州白衣 葫芦城下一片死寂,腥红的鲜血与落日的余晖共同交织出一片凄凉、悲戚。 仅剩的几十名燕军背靠背挤在一起,手中的弯刀早就被砍出了缺口,几乎个个身负重伤。 四周是密密麻麻的凉军,将他们团团围住,锋芒毕露的枪尖吞吐着杀意,看不到一丝生还逃窜的可能。 “护着将军杀出去!” “上!” 十几名体力还算好的燕卒踉跄着脚步前冲,迎接他们的是先登营的悍卒。 “砰砰砰。” “当当当。” “扑哧扑哧~” 须臾间,十几人就全倒在了血泊中,命归黄泉。 战场上一片死寂,再也没有了交战的声音。 “呼,呼~” 萨日松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激战力竭的他目光凄惨,满是懊悔。 为何自己要故作聪明,主动出击?凉军先登营又是怎么攻破城墙的? “将军到!” “嚯!” 密集的凉军突然从中间分开了一条路,一名白衣白甲的将军缓缓行出,目光很是平静。 “轰!” “参见将军!” 四周凉军同时怒喝一声,摄人心魄。 “白袍白甲?” 萨日松目光微变,愕然道: “你,你是琅州卫指挥使褚北瞻?” “是我。” 褚北瞻轻点额头,坦然承认。 “没想到是你。” 萨日松在瞬间的恍惚之后自嘲地摇了摇头。 当初雍州一战,凉地众多武将名声大噪:游康、秦熙、蒙厉等等,但褚北瞻的声望仅次于顾思年,威震燕军。 因为就连那位异瞳子都亲口承认,两军对垒,难胜北瞻。 若是早知道褚北瞻亲临一线指挥,打死萨日松也不敢出城交战。 “怎么,不服气吗?” 褚北瞻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边军的战马,可不是你们能挡住的。” “我不服!” 萨日松咬牙切齿地说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提前在城外设下埋伏?先登营又为何会突然破城? 啊!” 萨日松面色涨红,已然有些癫狂。 褚北瞻漫不经心地说道: “从我大军入荒到现在,你是少有的敢主动反击的,不得不说,你脑子比其他人聪明些,但聪明的不多。 少许部队攻城,定然会给你一种我军已经骄狂的错觉,你势必会想一口吃掉数千攻城步卒。 这种胜利的诱惑,无法抗拒。 就在你领兵出城,全城注意力都集中在正面的时候,我真正的攻城主力先登营随之从背后发起了偷袭。 骑军被围、葫芦城被偷袭。 你,必败无疑!” “到底,到底是琅州白衣啊。” 萨日松的身子狠狠颤了一下,感觉自己完全被褚北瞻玩弄于掌心。 褚北瞻看了一眼尸横遍野的战场: “我给了你投降的机会,可惜,你没有珍惜。” “我是大燕的将军,岂能降凉贼!” 萨日松破口大骂: “我萨日松世受皇恩,为国效命,宁死不降!”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战场上回荡着,不少人都生出一股敬意。 这与立场无关,纯粹是军人间的荣耀。 “是条汉子,给你留条全尸。” 褚北瞻转过身去,背对萨日松: “自裁吧。” 萨日松看了一眼手中的弯刀,露出一抹惨笑,缓缓将刀锋搭在了咽喉处。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名悍将即将自刎而死时,萨日松陡然箭步前冲,怒吼出声: “凉贼,拿命来!” “喝!” 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脚掌在地面重重一跺,整个人腾空而起,一刀俯劈而下。 那身白甲近在咫尺,居高临下看起来身形单薄。 在萨日松看来,褚北瞻无非就是脑袋瓜子聪明罢了,个人武艺肯定是稀松平常,不值一提。 就算是死,也得替燕军除掉一个大患! 事发突然,萨日松的拼死一击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围的凉军好像都来不及做出反应,这更让他信心大增。 这一刀,必杀! 可就在刀锋欺身的那一刻,背对他的褚北瞻突然身影一侧,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胸口划过去的。 萨日松愣了一下,根本就来不及卸力,整个人下落的同时瞟到了一双冰冷的眼眸。 “砰!” 接着就是一只铁拳狠狠地砸向了他的面门,鼻梁骨瞬间破碎: “噗嗤~” 四溅的鲜血异常腥红。 萨日松只觉得眼神一阵恍惚,一只手掌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狠狠一扭。 “卡擦~” “啊~” 手腕被掰断的瞬间,萨日松的惨叫声回荡全场。 褚北瞻空手夺刀,反身一个俯劈: “刺啦~” 刀锋割开了萨日松的右肩,狭长的伤口从肩肘一直延伸到腰腹处,鲜血咕噜咕噜往外渗,触目惊心。 “扑通。” 接连遭受重击的萨日松终于一头栽倒在地,不停地抽搐,再也没有力气动弹半分。 他的眼神满是惊恐,那么的不可置信。 褚北瞻刚刚一瞬间展现出来的杀意、刀法浑然就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将,谁说他只会坐镇中枢,发号施令了? 冰凉的刀锋抵在了萨日松的咽喉处,居高临下的褚北瞻用一种看待白痴的目光看着他: “你不知道我十八岁就杀人了吗?” “噗嗤。” 刀锋划过,人头落地。 …… 葫芦城头,老将军楚仲骞悠哉悠哉地伸了个懒腰: “褚将军用兵真是出人意料啊,竟然能看破燕将的心思。” “呵呵,凑巧罢了。” 褚北瞻谦虚道: “主要是看了安凉阁的情报,这个萨日松一向爱耍小聪明,换做其他脑筋死板的武将坚守不出,这一仗反而不好打。” 这就是褚北瞻的恐怖之处,安凉阁送来的情报数不胜数,关于萨日松的性格描述也不过短短一句话。 可就是这一句话成了破城的关键。 “啧啧,后生可畏啊,老夫就只能站在这倚老卖老。” “哈哈,老将军这是拿我打趣了是吧?” 褚北瞻哈哈大笑: “您老征战沙场的时候,咱们这些人还没出生呢。” “哈哈。” 楚仲骞话锋一转,看向远方: “葫芦城已破,不知道延峰关那边怎么样了。” “肯定没问题的。” 褚北瞻轻声道: “游将军用兵手段也是高深莫测,区区一座延峰关可挡不住他。 接下来就是凉州城了,燕军主力云集,只怕是一场恶战啊~” 第575章独剩凉州城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战火烧遍了凉州大半疆土。 从嘉隆关到凉州城、从延峰关到葫芦城,凉军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方式攻入了北荒,天下震动。 谁说北燕铁骑甲天下的?在铁骨铮铮的边军面前照样不堪一击。 谁说北燕胜券在握的?大小数十战,边军还未曾一败。 民心振奋! 这一天北荒的百姓们等了太久太久,可以说全天下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里。 他们知道,凉燕两朝之间势必会爆发一场惊天大战。 别的地方打得热火朝天,可战线最前沿的凉州城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五万边军精锐与五六万荒军、燕军足足对峙了半个月,连一场小仗都没打。 偶尔会有两边的斥候在关外遭遇,那也是触之即离,没有半点要死战的意思。 不打只是为了打一场大的! 整个前线都透露出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哈哈哈,捷报,捷报!” “西路军攻克了延峰关、东路军也拿下了葫芦城,哈哈哈。” 凉军帅帐里充斥着笑声,褚北瞻与游康两人的军报几乎是同时送到了顾思年的手里。 两位将军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一个月的时间攻占葫芦城与延峰关。 凉军的动作虽然快,但申屠翼的动作也不慢,几乎第一时间就下令各城驻军向葫芦城、延峰关集结。 两地守军两万,凉军也就两万出头,按理来说应该是一场硬仗,但褚北瞻与游康几乎没有任何耽搁就攻占了两城。 第五南山握着军报乐呵呵地笑道: “看看,一个伪装成溃兵、一个城下佯败,两位指挥使的脑袋聪明得很啊。” “他们用兵我还是放心的,拿下延峰关与葫芦城是意料之中的事。” 顾思年面对地图笑道: “北荒之地被燕人强占许久,他们对我边军的战力还没有一个清晰的了解。 等这些仗打完,他们才明白边军早已今非昔比。” 这次让褚北瞻与游康领兵就是顾思年特地安排的,两卫的将军们互相较劲,肯定会打得出彩。 “咳咳,将军。” 蒙厉嘟囔着嘴巴问道: “延峰关与葫芦城都打赢了,咱们什么时候动手解决申屠翼? 大军已经在此地驻扎了半个月,全军上下士气正盛,跃跃欲战。 还是说要等东西两路大军与我们汇合?” “是啊,兄弟们的手都痒了。” 楚九殇摩拳擦掌: “先登营与安雍营在前面大杀四方,咱殇鼓营总不能在这干瞪眼吧?” 众将领心急如焚,恨不得今夜开战。 “不必。” 顾思年诡异一笑: “近期就动兵,解决申屠翼,攻占凉州城!” “近期动兵?” 几名将军纷纷错愕,林易槐愕然问道: “既然不等两路兵马汇合,为何咱们这些天按兵不动?” “嘿嘿嘿。” 出声解释的不是顾思年,而是第五南山阴险的笑了笑: “首先,我大军一路北上,骑军轻装急进,速度是快了,但大部分军粮物资、攻城器械都落在后方,需要时间运抵前线。 其次,我军势如破竹燕军必心生戒备,全力防守,一到凉州城就开战定然是恶战。 现在不一样了,大军已经原地不动半个月,申屠翼乃至北燕众将一定觉得我们在等两路大军汇合,警惕之意会逐渐放下。 所以,在两路大军尚未抵达凉州城之前,就是我们最佳的进攻机会!” “原来如此!” 众将恍然大悟,合着这是心理战啊。 “将军,没说的,直接开打吧!” 蒙厉第一个叫了起来: “陷阵营愿为大军前锋,强攻敌营!” “别急。” 顾思年嘴角微翘: “等着吧,申屠翼的死期不远了~” …… 凉州城,凤鸣楼 在外人看来这儿只是整个北荒最奢靡的所在,光鲜亮丽,来往皆是权贵高官,挥金如土。 但没人知道这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幕后藏着北荒最大的谍报机构: 安凉阁。 凤鸣楼第七层的密室里,皇甫琰面色紧凝地走来走去,屋中坐着他手下两位得力干将: 周毅、费礼。 “嘎吱~”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头银发的云陌君与一身白衣素袍的云依澜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终于来了。” 皇甫琰急声问道: “有前线军报送来吗?” “有!” 云陌君重重点头: “雍州卫指挥使游康进抵延峰关,派兵伪装成荒军士卒骗开了延峰关的城门,大军随即攻入城中。 主将扎鲁及麾下两万兵马几乎全军覆没,延峰关易手。 琅州卫指挥使褚北瞻率军兵围葫芦城,攻城时诈败而走,主将萨日松打开城门,出兵追击,结果中了埋伏。 自萨日松以下近两万之众非死即伤,葫芦城头已经插上了凉字军旗。 义父,燕军大败!” “好!” “太好了!哈哈哈!” 屋中三人同时大喜,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这些凉军的动作是真快啊。” 周毅啧啧称奇: “延峰关与葫芦城的地势咱们都清楚,易守难攻,燕军在这儿的布防也是花了大力气的。 可他们还是一鼓作气攻克了城关,真精彩!” “没错!” 费礼兴致勃勃的说道: “得亏当初云姑娘劝住了我们按兵不动,若咱们自己起兵蛮干,只怕战事已经陷入了僵局。” 几人想起来心里都是一阵后怕,去年他们离起兵杀贼就只剩一步之遥了,还是云依澜力劝才拦住了他们。 如果当初皇甫琰独自起兵惊动了燕人,今日的凉州战局应该又是另一番场面。 “呼~” 皇甫琰长出了一口气: “现在凉州大半疆土都握在边军的手里,延峰关与葫芦城尽数被占,只剩下凉州城驻扎重兵。 等三路凉军汇合,顾将军势必大举进攻,介时咱们就在背后反戈一击,重创申屠翼。 整个凉州都会光复!” 三人目光雀跃,拳头紧握,这一天他们等了太久。 “咳咳。” 云依澜突然咳嗽了几声: “刚刚接到顾将军传来的密信,估计是用不着等到三路大军汇合了。” 云依澜手掌攥紧,语气中带着难以压抑的兴奋与迫切。 皇甫琰目光一震: “何意?” 云依澜轻声道: “七日后,前后夹击,围歼申屠翼!” 第576章熟悉的面庞 凉山大营的帅帐里阴云密布,申屠翼的手心里攥着两份军报,脸色黑得快要滴出墨汁了。 一向号称屠夫的乌兰和木噤若寒蝉,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不敢吱声。 这是分别从延峰关与葫芦城送来的,申屠翼刚拿到军报的时候就把书桌踢成了稀巴烂。 “妈的,两个废物!” “砰!” 申屠翼猛得一拍桌子,破口大骂: “两万兵马驻守坚城,竟然连三天都没守住! 这两个混蛋,本将军真是瞎了眼,把如此重要的地方交给他们去守! 没了延峰关与葫芦城,凉州大半疆域丢失,幽州朔州被分开,我大军被切割成了好几块。 混账东西!他们该死!” 申屠翼唾沫横飞,得亏他们战死了,要不是申屠翼就得亲自提刀杀人。 乌兰和木的心狠狠一跳,壮着胆子说道: “咳咳,请将军息怒。 两城已破,此时再懊恼也于事无补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坚守凉州城一线,坚持到七殿下大军到来。 若是咱们连凉州城就丢了,就算活着回草原,也只能向陛下以死谢罪。” “凉州城可不是延锋关与葫芦城,本将军更不是那两个废物,岂会轻易被他们夺去?” 申屠翼长出一口气,稳住心神,转头看向地图: “情报显示,东西两路凉军正在集结,分兵赶赴凉州城与顾思年的中路主力汇合,从时间推算,这两路兵马赶赴前线还需要十天。 顾思年这些日子按兵不动,一定是在等三路大军汇合,给予我沉重一击。 而七殿下的十万大军已经陆续开拔,估摸着一个月左右就能抵达北荒境内。 也就是说咱们只要守住一个月,便大功告成!” “一个月吗,应该,没问题吧。” 两人的语气里竟然出现了一丝犹豫,这放在以前是完全不敢想象的。 申屠翼手里的燕军加荒军差不多有五六万人,半数都是精锐,还占着望洛坡、凉州城、凉山大营三处要害,竟然连防守都信心不足。 换做以前,五万对五万,申屠翼早就带着兵马杀奔凉军帅帐了。 主要还是这段时间凉军进展太快,攻无不克的凌厉攻势彻底吓到了他们。 申屠翼凝视地图,沉声道: “接下来大军主力分成三股,你还是率本部兵马驻守望洛坡,与凉军正面对峙,凉州城就交给皇甫琰、桂襄的荒军去守,本将亲率两万精骑驻扎于凉山大营。 三处互为犄角,以拒凉军!” “那个,将军。” 乌兰和木犹豫了一下说道: “凉州城毕竟是重镇,交给荒军去守是不是太?”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申屠翼慢条斯理的说道: “皇甫琰与桂襄两人比起那些乌合之众还是要强上不少的,麾下兵马也能打,守上一阵子没有问题。 再说了,我们麾下还是以骑军为主,并不适合打守城战,平原野战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如果凉军真想死磕凉州城,那就让皇甫琰他们去打消耗战吧,死多少人我也不在乎,呵呵~” “嘿嘿~” 乌兰和木心领神会的发出了一阵阴笑。 别看皇甫琰他们已经投靠燕人许久,可申屠翼他们从未将其视为自己人。 荒军的命,不值钱。 “对了。” 申屠翼突然抬起头来: “前些天我让你去找顾思年的画像,找到了吗?” “噢噢,差点忘了,已经找到了。” 乌兰和木一拍脑门,从怀中摸出一张叠好的画纸平铺在桌面上,一张还算清秀的面庞浮现在两人面前。 申屠翼抱着胸,认认真真的端详这张脸庞。 这是乌兰和木找了军中些许见过顾思年的老兵以及最资深的画师画出来的,你还别说,真有七八分像。 申屠翼眉头紧皱,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乌兰和木很是疑惑: “将军,您要顾思年的画像做什么?” 申屠翼平静的说道: “两年前雍州之战,在风蚀谷我近距离的见过顾思年一眼,当时觉得那张脸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不过后来没当回事,就忘了。 直到前几天我去前线巡查,正好那个顾思年也在前线,远远的看了一眼,虽然看不清面庞,但是面部轮廓一下子让我想起了这件事。 我在想,以前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此人。” “见过他?不应该吧。” 乌兰和木极为诧异: “他以前是琅州卫指挥使,驻地自然是在琅州,除了雍州大战,将军不可能见过他才是。” “正因为如此我才感到疑惑。” 申屠翼凝神道: “以前我没当回事,可这些天那张脸在我脑海里越发清晰忘都忘不掉。 我一定在哪儿见过,但想不起来是什么地方。” 紧盯画像的申屠翼眉头紧皱,脑袋瓜子都快想爆炸了。 更可怕的是,他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安,总觉得哪儿要出问题。 乌兰和木闷声不语,也插不上嘴,但盯着这张脸就是一肚子火,就是这个家伙害得自己接连吃败仗!差点把命丢在雍州。 “将军。” 帐外突然传来了亲兵的低喝: “桂襄桂将军求见。” “桂襄?他来干什么。” 申屠翼眉头一皱,挥挥手: “让他进来。” “诺!” 一名面色阴翳的中年男子很快迈步入帐,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 “属下见过申屠将军,乌兰将军!” 桂襄,申屠翼这两年新晋扶植起来的荒军心腹,因为办事得力、手段凶残,深受申屠翼的喜爱。 其实扶植桂襄还有一个原因,他并不想看着皇甫琰在凉州城一家独大,总要制衡的。 桂襄手里聚拢着七八千兵马,虽不如皇甫琰麾下战力强悍,但个个是刀口舔血的货色,能用。 乌兰和木眉头微挑: “桂将军,你不是应该留守凉州城吗,深更半夜的为何到了这?” 桂襄四处一张望,再度弯腰: “请将军屏退左右,属下有要事禀报。” 两人齐齐一愣,申屠翼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凝重,但还是朝帐内几名亲兵一挥手: “都出去吧,别让任何人进来。” “诺!” 几名亲兵依令而退,申屠翼看向桂襄: “现在能说了吧?” “呼~” 桂襄提起一口气,躬身道: “属下怀疑,皇甫琰通敌!” 第577章惊天阴谋 皇甫琰通敌。 短短的五个字就让两人的心脏狠狠一颤,皇甫琰在凉州荒军中的地位几乎最高 他通敌,这可是惊天的消息啊。 申屠翼紧盯着桂襄: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 桂襄极为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卑职说,皇甫琰有通敌之嫌!” 如此坚定的口吻让二人警惕之意大涨,申屠翼问了一句: “有何证据?” “没有证据,都是属下自己的推测。” “噗嗤~” 桂襄这个回答直接把乌兰和木逗笑了: “桂将军你莫不是开玩笑吧,这么大的事也能靠推测?你莫不是把申屠将军和我都当成傻子? 有些话乱讲是要掉脑袋的。” 乌兰和木的语气中有一丝警告,大战将至,谁也没心情和你开玩笑。 桂襄答道: “就算给属下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戏弄两位将军。 虽无证据,但事关凉州得失、大战胜负,属下冒死也要直言进谏!” “好。” 申屠翼目光冷漠的说道: “你且说说看。” 桂襄稳了稳心神,有条不紊地说道: “凉州城守军主要是我与皇甫将军的兵马,我守北门、东门,皇甫琰守南门、西门,一直以来各门守军都互相熟悉。 三天前,皇甫琰负责的南门西门换了一批守军。 这些人身强力壮,体格健硕,定是精锐无疑,几乎都是些生面孔,属下之前从未见过。 其次,这些天皇甫琰军中各营都在分发军械,囤积粮草,听说军中将校也出现了大规模的撤换。 哪怕做得隐蔽,还是被属下探知了消息。 最后,他麾下各营好像都在暗中戒严,哪怕是卑职现在都无法轻易进入他们的驻地。 综上所述,卑职觉得皇甫琰此人动作诡异,疑点重重。” 申屠翼皱眉不吭声,乌兰和木则冷笑道: “单凭这些就说皇甫琰通敌有些过了吧? 南门西门由皇甫琰驻守,什么时候换防、什么时候撤换将校自然由他说了算。 他麾下上万兵马,你桂将军总不见得全见过吧? 大战在即,驻地戒严、分发军械更正常不过了,疑从何来?” “将军说的是,这些还不够。” 桂襄轻声道: “属下斗胆,曾经往皇甫琰军中安插了一些人手,打探消息。 现在这些人都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申屠翼的瞳孔终于颤动了一下。 桂襄往皇甫琰军中安插人手其实是以前自己暗中授意的,也是监视手下的正常手段。 皇甫琰这种举动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在清除异己! 桂襄在沉默一会儿后接着说道: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指责皇甫琰通敌有栽赃之嫌,但我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属下知道,皇甫琰跟了将军多年,一直以来忠诚可靠,办事得力。 卑职绝不是想借将军之手杀了他,让自己在凉州城一家独大。 卑职这条命是将军给的,能有今天更是将军的提拔之恩,将军给我什么属下就要什么,绝不敢有半分贪念。 属下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胜利,为了大燕!”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啊。” 申屠翼的嘴角微翘: “但就像你刚刚说的,这么多年皇甫琰办事得力,忠诚可靠。 就凭你一些推断、猜测就给他定罪,不切实际了吧?” “将军,此事乃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桂襄沉声道: “将军细想,皇甫琰虽然为大燕做了许多事,可却从不压迫凉州的百姓。 为什么?因为他心善? 若是他心善,不恰好可以说明他对大燕并不忠诚? 此前宿县镇压乱民一案,皇甫琰还与一些燕将产生了口角,极力阻止此事。 说实话,末将觉得他与大燕并不是一条心。 还有,卑职听闻以前的凉州城有一个魏家,与皇甫琰分庭抗礼。 后来是皇甫琰告发魏家通敌,在将军的支持下灭了魏家,这才独掌凉州城大权。 将军不觉得可疑吗? 魏家乃是凉朝的降将,犯了诛九族的大罪,岂会再投身凉朝? 相反,如果我是凉朝的武将想要策反某个人,心性纯良的皇甫琰才应该是最佳人选啊。 总而言之,眼下是多事之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为确保凉州城安危,卑职建议将军软禁皇甫琰,解除其兵权。 最少也要派遣精锐入城,密切监视皇甫琰的动向!” 桂襄的话让申屠翼陷入了沉思,尘封多年的往事开始闪现在脑海中。 “说得倒是有点道理。” 乌兰和木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当初冷不丁冒出个中原谋士,说是有经天纬地之才,惹得魏家与皇甫家争斗。 最后皇甫琰不敌,魏家将那名谋士纳入麾下,紧跟着就被扒出来那人是凉朝的探子,特来与魏家私通。” 申屠翼的目光突然一震,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对,那个谋士! 叫什么名字来着?” 突然站起来的申屠翼把两人吓了一跳,乌兰和木思索了一会儿才回道: “好像,好像是叫古凤,年纪不大,长得还挺清秀。 当时魏家还带着此人来帅帐中见过将军。” “古凤!” “就是他!” 申屠翼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重新审视着桌案上的画像: “是他,就是他!” 申屠翼的反应把两人都给整蒙了,谁是谁? “砰!” 申屠翼一拳头砸在了画像上: “好啊,古凤,古就是顾,凤就是凤字营。 这个古凤就是顾思年! 混账!我们都被耍了!” 申屠翼都快气得吐血了,另外两人更是目光大变。 这么说的话顾思年不仅在悄无声息中来过凉州城,更大摇大摆的进过申屠翼的帅帐! 真是被人当猴耍。 乌兰和木也反应了过来: “当初皇甫琰剿灭魏家,给我们的说法是古凤死于大火之中,这么看的话分明就是皇甫琰故意说谎!” “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桂襄随即附和道: “皇甫琰早就有凉朝私通,特地上演了一出魏家通敌的戏码! 一来排除异己,二来博取将军的信任! 一箭双雕!可恶至极!” 尘封数年的惊天阴谋在此时被揭开,众人觉得脊梁骨一阵冰凉。 若皇甫琰此时在背后反戈一击,后果不堪设想! “砰!” “王八蛋!” 申屠翼面目狰狞: “皇甫琰,好手段啊! 本将军定要将你大卸八块!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578章将军有召 凉州城,皇甫府 云陌君、周毅、费礼几位心腹全都聚集在这儿,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汇报着城中情况: “两座城门的守军已经换成了精锐,领军之人皆是绝对心腹,从现在两座城门是开是关都是咱们说了算!” “军中不可靠的将校都已经暗中换下去了,换上来的都是信得过的。 至于那些态度不明、身份不明的也有人在监视,万无一失!” “城里的粮仓、军械库都有咱们的人暗中盯着,只要战事一起,可以第一时间派兵占领!” “安凉阁的探子死士都已经出动,密切关注城中各方势力的动向。” “军械、干粮已经下发到各营……” “很好。” 皇甫琰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雀跃: “做完这些,咱们就能对手下兵马做到如臂指挥,再无风险。 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啊~” 皇甫琰这些年想要扩充实力一直被申屠翼故意压制,手中的嫡系兵马也就一万出头,光看兵力算不上多。 但他这一万多号人与寻常荒军士卒可以说是有天壤之别。 首先皇甫琰与云陌君本就擅长带兵,治军严明,绝非寻常荒军那种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几年前扳倒魏家之后,皇甫琰一口独吞了几座大型马场,每年战马供应甚多,养了一支足足八千人的骑军,在整个凉州他是独一份。 最重要的一点,这几年从琅州雍州两卫的边军中陆续抽调了不少精干将校潜入北荒,可以说这八千人里面有一批中坚将校就是边军出身,还是身经百战的那种。 云陌君曾经说过一句话,他麾下八千骑足以与燕军一对一野战,且战而胜之! 这不是狂言,而是自信。 “还有三天就到开战的日子了。” 云陌君握了握拳头: “按照计划,我军兵分两路,一路占领凉州城,清除燕人势力;一路奇袭望洛坡,顾将军也会从正面展开强攻。 我们两边前后夹击,望洛坡势必一战而下,然后咱们在回头直奔凉山大营,全歼两万燕军,活捉申屠翼!” 这就是顾思年送来的计划,中规中矩,但却足以要了燕军的命! 实际上关键点就是皇甫琰藏得太深,反戈一击会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等了这么些年,总算是要到动手的时候了。” 周毅与费礼二人摩拳擦掌: “这些年咱们在燕人面前卑躬屈膝,忍气吞声,这次咱们要新仇旧恨一起算! 四十多年的血仇,一定要拿燕人的血来洗刷!” “最后三天,也是最关键的三天。” 皇甫琰面色凝重地看向几人道: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出问题,要严格约束手下军卒,绝不能在此时惹出事端,更不能被燕人察觉异常。 还有那个桂襄,此人太过狡诈,满肚子的坏主意,不得不防! 忍上三天,三天后,咱们放开手脚,大开杀戒!” “诺!” 几人齐齐抱拳,浑身杀气翻滚。 “将军!” 一名亲卫急匆匆地迈步进来,轻声道: “桂襄桂将军到访!” “他怎么来了?” 云陌君眉头一皱: “义父,此人平日里与你没什么私交啊,这时候来找你做什么? 我们清除的那些探子里会不会有他的人,被看出什么了?” “应该不至于吧,咱们做事隐蔽,很难看出马脚。” 皇甫琰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你们先退下,君儿留这儿,来看看桂襄到底有何事!” “诺!” 周毅二人急步从后屋走了出去,皇甫琰则端坐主位,安心等着桂襄。 “哈哈,皇甫将军,在下贸然登门拜访,有些唐突,恕罪恕罪。” 人未到,声先至,桂襄的郎笑声在屋内回荡着。 “哎呦,云将军也在。” 迈步入内的桂襄抱拳道:“云将军平日里都在军营,难得一见,今日还真是巧了。 哈哈哈,有礼了。” 桂襄边说边行礼,言辞间极为客气,在皇甫琰面前他甚至给人一种下属的感觉。 “桂将军说笑了,都是同僚,有何唐突的?” 皇甫琰同样笑脸相迎: “将军请坐,今日来我这儿是有何事吗?” “呵呵,皇甫将军快人快语啊,那在下也不绕弯子了,直奔主题。” 桂襄坐直了身子开口道: “延峰关与葫芦城被攻破,凉州城成了最前沿,凉军大军压境,大战将至。 我与皇甫将军奉命驻守城池,身上担着莫大的干系,在下特来与将军商议一下城防军务。 桂某有一点小小的想法。” “噢?” 皇甫琰轻轻一招手: “既然是军务那一定要听听,将军请讲。” “若凉军压境,强攻城头,在下想将麾下兵马的指挥权移交给皇甫将军。 由您统一指挥。” “移交给我?” 皇甫琰直接愣住了,云陌君更是满脸错愕。 这可真是稀罕事,兵荒马乱的时节,谁不想手里握着兵权?这个桂襄倒好,主动把兵权给了皇甫琰。 见两人有些愣神,桂襄耐心地解释道: “说句心里话,我桂襄也就一个马匪出身,哪有资格当什么将军。 皇甫将军就不一样了,威望高、能力强,更坐镇凉州城多年,城防部署烂熟于心。 到时候一旦开战,咱们自己人总不能各自为战吧?起码需要一个统一号令。 皇甫将军统领全城兵权,最为合适!” “咳咳,桂将军过奖了。” 皇甫琰很是客气地说道: “我们都是申屠将军的下属,自然要听申屠将军的统一号令。 我们将私下这么定,怕是有些不妥啊。” “也对。” 桂襄揉了揉眉头: “实在不行咱们可以去一趟凉山大营,请示一下申屠将军?” “这……” 皇甫琰有些犹豫,这种时候他最好别离开凉州城。 “报!” 又有一名军卒快步而入,沉声道: “申屠将军有令,召皇甫将军、桂将军立刻赶赴凉山大营,商议军情!” “咦,巧了吗这不是!” 桂襄一拍手掌: “咱们正好去向申屠将军禀明此事,哈哈哈!” 桂襄乐呵呵地像个没事人一样,可皇甫琰与云陌君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眸中都露出一抹凝重。 总感觉此事哪里怪怪的。 “皇甫将军,那咱们这就走吧。” 桂襄已经站了起来: “申屠将军下令,咱们可不能耽搁啊,凉军转瞬即至,还是抓紧时间为好。” 桂襄就在这招呼,好像皇甫琰不起来他就不打算走了。 “好吧。” 皇甫琰最终站了起来: “那咱们快去快回!陌君,城中防务暂时就交给你了! 记住,要整顿军备,一刻不得松懈,谨防凉军来袭!” 云陌君隐晦的看了桂襄一眼,躬身抱拳: “诺!” 第579章情况有变 “什么,义父与桂襄去了凉山大营?” 密室内云依澜眉头紧锁,皇甫琰他们前脚刚走,云陌君后脚就与周毅二人来了凤鸣楼。因为三人一合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只好来找心思更加细腻的云依澜商议商议。 “没错,命令来得急,说是要商议军务。” 云陌君苦笑一声:“桂襄又在旁边看着,义父根本就没有推辞的机会,就一起走了。” 云依澜美眸紧凝: “前两天不是刚商议过军务吗?如何部署防务都聊得差不多了,各营也都按照计划上城防守,怎么又要去凉山大营商议军务? 而且偏偏那么巧,桂襄也在场,半点回旋的余地不给我们留。” 周毅冷着脸道: “会不会是燕人察觉到什么了?故意让桂襄过来等着?” “应该不会吧。” 云陌君犹犹豫豫:“看他言辞态度都与往常无异,看不出任何异样。 还说要把麾下军伍的战时指挥权交给义父,统一指挥。若是真有半点危险,我说什么也要把义父留在城内。” 云陌君心中觉得不对劲,可细细想来又没有任何错漏,这才是最纠结的点。 “桂襄这人看着老实,实际上内心阴狠、诡计多端,他说的话只能当放屁!” 云依澜冷声道: “现在乃非常之时,万不能掉以轻心。 最近桂襄以及他麾下的兵马有没有什么异样?” “异样?好像没有吧。” 三人皱眉沉思,最后还是费礼开口道: “如果要说异样,最多就是北门、东门这些天多了一些守军,桂襄去城头上巡查的次数也多了些。 其他没什么了。” “噢,对了!” 周毅一拍脑门想起来些什么: “前两天桂襄出了城去过凉山大营,对外的说法是营中军械不足,想要申屠翼增拨军械。” “他竟然出过城?” 云依澜的眉宇皱得更深了: “这么点事派帐下副将去不就行了,何至于亲自跑一趟凉山? 还有,刚刚君哥说桂襄提出要把指挥权移交给义父,若他真有此意,当时就该在申屠翼面前说清楚,何必等到今天又跑一趟? 前后矛盾,一定有鬼!” 到底是女子啊,心思细腻,这么一点蛛丝马迹都被她发现了不寻常。 屋中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云依澜在屋中来回踱步: “我有一种预感,申屠翼一定发现了什么,义父此行必有危险!” 三人心头同时一震,云陌君犹豫许久问了一句: “你就这么肯定?以申屠翼的性子如果真的发现了什么,岂会派人客客气气的来请?他早就带着大军杀奔凉州城,拿下义父与我等的首级了。” 周毅与费礼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申屠翼可是最痛恨背叛他的人。 “不不不,若是放在以往他会这么做,但如今凉军压境,他束手束脚。” 云依澜连连摇头: “凉山大营里凉州城不远,若是燕军主力一动我们定会知道消息,申屠翼怕打草惊蛇,逼我们提前起兵,边上又有顾将军虎视眈眈,所以他不敢。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义父召去大营,孤身一人控制起来,使我们不敢有异动!” 云依澜的分析让三人的脸上不断变化,云陌君急了: “那怎么办? 如果申屠翼真的发现了什么,义父此行定是有去无回,城内的战事怎么办? 又或者燕军并没有发现什么,我们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岂不是更被动?” 细细一盘算,他们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云依澜咬着牙说道: “我有九成把握,申屠翼一定是知道了我们与凉军的关系,形势已经迫在眉睫!” “这,这可怎么办?” 周毅支支吾吾的说道: “还有三天就要开启大战,将军却被燕人所抓,这可如何是好?” 三人的脸色极为难看,胜券在握的一场大战却演变到如此局面,一个个都有些乱了阵脚。 “只能提前开战!” 一身白袍的弱女子在此刻比男人还要果断,沉声道: “我们等到半夜,若是义父不归,就立刻起兵!” “这,这……” 费礼喃喃道: “提前出兵,顾将军那里可毫无准备啊。 还有,咱们一动,将军的安危怎么办?” 他们很清楚,只要自己这边一造反,皇甫琰几乎必死无疑。 “只有出兵才安全!” 云依澜坚定的说道: “咱们只有打赢,才能救出义父! 君哥,必须立刻拿主意了,决不能耽搁半刻!” 几人全都看向了云陌君,皇甫琰不在,如今全城的兵权都握在云陌君手里。 云陌君咬着牙,拳头紧握: “立刻动员各营,暗中蛰伏,若是情况有变,就开战!” “诺!” …… 凉山大营,申屠翼帅帐 军帐中申屠翼正襟危坐,乌兰和木漫不经心的坐在一旁,眉宇中暗含杀气。 少倾,亲兵在帐外高喝: “启禀将军,皇甫琰、桂襄求见!” “进来!” “诺!” 两道身影迈步而入,同时抱拳喝道: “末将参见将军!” 皇甫琰用余光不停的打量着申屠翼与乌兰和木的脸色,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呵呵,两位将军终于到了。” 申屠翼微微一笑: “免礼。” 皇甫琰左看右看,轻声道: “听闻将军有军务要商议,不知是不是有新的部署?” “噢,倒也没什么紧急军务。” 申屠翼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 “只不过得到一副画像,想请你们两认认。” “认人?” 在皇甫琰疑惑的眼神中,两名亲兵抬进来一个木架子,上面正好贴着顾思年的画像,皇甫琰的心脏狠狠的跳动了一下。 申屠翼面带轻笑的问道: “皇甫将军,看看,此人你认识吗?” “回将军,不认识。” 皇甫琰极为肯定的摇了摇头。 “真不认识?” “不认识!” “呵呵,那我来告诉你。” 申屠翼微微一笑: “此人就是凉朝刚刚封的凤安侯、此次凉军的主帅,顾思年!” “他就是顾思年?” 皇甫琰面不改色,好生端详了几眼: “倒是年轻得很。” “此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皇甫将军想不想知道?” 申屠翼脸上的笑容越发诡异。 “请将军明言。” “他就是几年前将军与魏家争夺的那个谋士,古凤。” 申屠翼冷声一笑: “皇甫将军应该和他很熟才对啊。古凤,顾思年,呵呵,没想到是同一个人。” “将军何意?” 皇甫琰面色陡变:“属下听不明白。” “哈哈哈,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申屠翼面色一寒: “来人,给我拿下!” 第580章抓捕皇甫琰 “为何要抓我!我无罪!” “冤枉,我冤枉啊!” 两名虎背熊腰的悍卒死死摁住皇甫琰,犹自在那儿大吼: “将军,切莫听信小人谗言!” 皇甫琰恶狠狠的瞪着桂襄,口中的小人无非是他,因为桂襄正用一种极度嘲讽的表情看着他。 “谗言?呵呵。” 桂襄冷笑一声: “皇甫将军,事到如今还嘴硬,真当申屠将军会一直被你蒙在鼓里? 古凤就是顾思年乃申屠将军亲眼所见!你皇甫一派定与他早有私通,否则你为何要谎报古凤已死? 还有,我安插在你营中的人手全都不明不白地死了,不是你干的还能有谁! 这时候抵赖,有何意义!” 皇甫琰面色铁青,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不管用了,今日既然撕破脸,申屠翼一定坐实了他的罪名! 果然,申屠翼缓缓起身: “今日你认罪也好,不认也罢,通敌的罪名你都吃定了! 皇甫琰,本将军这些年对你极为信任,待你不薄,为何还要背叛我大燕?” “哈哈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皇甫琰再也不装了,仰天大笑一声,然后怒目圆睁: “我是凉人,岂会投燕贼!何来背叛! 你以为谁都是桂襄这种腌臜小人,为了升官发财,毫无底线!” 申屠翼的目光一点点冰寒: “你就不怕死吗?” “死?” 皇甫琰不屑一笑: “从给你们燕人当狗的那一刻开始,我皇甫琰就已经死了。 这些年我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总算等到了大军北伐的这一天! 每当你们屠杀、欺凌北荒百姓,我皇甫琰都在恨,恨自己帮不了那些孤苦百姓。 日日夜夜,无一刻不在期盼大军北伐! 能看着你们死在北荒,一死何惧!” 申屠翼那个脸色黑的啊,他算是明白了。 皇甫琰根本就不是几年前投靠凉朝的,也不是突然与顾思年搞在一起; 而是自始至终他都是暗桩,戏耍自己这么多年! “好好好,到底有骨气啊。” 申屠翼面目狰狞: “你以为看着顾思年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再加上你那个义子云陌君就能成事? 区区万余人还想翻天? 做梦! 你们根本就不懂我大燕的真正实力! 想要夺回北荒三州? 痴人说梦!” “是吗?” 皇甫琰不畏不惧,仰头直视申屠翼的目光: “那就让我们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我凉的百姓千千万,死我一个皇甫琰,还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 你们这些燕贼,都得死!” 或许是这些年压抑太久,皇甫琰唾沫横飞,一顿骂。 “给我押下去!” 申屠翼大手一挥: “等抓了他的义子还有顾思年那个王八蛋,一起杀! 本将军要将你,千刀万剐!” “诺!” “申屠翼,乌兰和木!你们都会死在北荒!” “就算到了地狱,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燕贼!” 几名凶神恶煞的亲兵蛮横地将皇甫琰给拖走了,骂声不绝。 “混账!” 申屠翼的胸口不断起伏,明显已经气昏了头,一拍桌子: “立刻派兵入城!围剿皇甫琰所部,那个什么云陌君、周毅那些人,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他压根就不想去查谁跟着皇甫琰通敌,全都杀了了事。 “诺!” 乌兰和木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同样杀气毕露,他早就在等这道军令了。 “将军不可!” 桂襄当场就站了出来: “属下斗胆,派兵赶赴凉州城绞杀皇甫琰一党并非上策!” “为何?” 乌兰和木皱起了眉头: “这群吃里扒外的小人,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恕卑职直言。” 桂襄躬身抱拳: “眼下我们最大的敌人是凉军,而非皇甫琰一党。 说破大天,云陌君手里不过万把人,可咱们正面之敌有五万之众。 如果大军出动围剿云陌君,上万骑兵一动云陌君就会收到消息,势必拼死抵抗,战事就会陷入僵局。 倘若此时凉军大举来袭,该当如何?” “蒽,有道理。” 申屠翼总算冷静了下来,压制住内心的愤怒: “云陌君一帮人翻不起大浪,顾思年才是我们的头号大敌。” “道理是这个道理。” 乌兰和木有些急了: “但总不能放任云陌君不管吧?皇甫琰被我们扣住,最晚明天下午他们就会得知消息。 介时云陌君必反!” 桂襄压低着声音道: “所以咱们必须要尽可能悄悄地解决云陌君一伙人!” “噢?听起来你有办法啊。” 申屠翼眉头一挑:“来,说说看。” 桂襄赶忙说道: “首先,皇甫琰被抓的消息一定要封锁,绝不能让云陌君一伙人收到消息。 其次,卑职今夜便赶回凉州城,将军可派一千精锐随行,这样不至于惊动他们。 属下到了凉州城就给云陌君他们传信,就说皇甫琰正在陪将军勘察敌情,准备主动出击,需要他们一起赶赴凉山大营分派军务。 等云陌君他们赶到末将军营的时候,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要抓了领头的将军,底下的军卒就成不了气候,咱们可以兵不血刃地平息此次叛乱。” “唔,说得很好。” 申屠翼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就是他喜欢桂襄的原因,总能给出一些好主意。 乌兰和木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假如,我是说假如。云陌君察觉到了皇甫琰被抓的消息,不去你的军营而是直接起兵叛乱,该当如何?” “那末将就先派兵,守住四门,静待将军援兵。” 桂襄沉声道: “云陌君若是起兵,凉军很有可能会顺势出动,将军的主力可以在望洛坡、凉山大营一线坚守,抵御凉军。 至于凉州城就交给卑职守卫。 云陌君麾下都是骑兵,城内巷战难以发挥威力,卑职手里的兵马足够与他抗衡。 只要将军挡住了凉军的攻势,再回过头来收拾云陌君岂不是轻而易举?” “妙啊,好计!” “哈哈哈!” 申屠翼放声大笑: “很好,本将军果然没有看错人。 你放心,只要这次能击败凉军,本将军定会对你委以重任。 以后的凉州城,就是你说了算!” 桂襄大喜过望,抱拳大喝: “谢将军!” “那好,就按你的意思行动吧。” 申屠翼的手掌在空中微微一握: “敢背叛我大燕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第581章多死一个女子又何妨! 夜色一点点降临,凉州城中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尤其是军营驻地内更是灯火通明。 凉军压境,大敌当前,全城宵禁,整座凉州城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意。 此时距离顾思年与皇甫琰约定的起兵时间还有三天,凉州城看似平静,实则背地里暗流涌动。 云陌君出现在了本属于皇甫琰的帅帐内,云依澜、周毅、费礼三人赫然在列。 “最新消息。” 云陌君面无表情地说道: “桂襄已经回城了,但义父没有回来,说是申屠翼带着义父勘探地形,巡查军营去了,准备主动出击,进攻凉军。 而且,桂襄派人来传话,说是申屠翼召集众将去凉山大营布置军务,让我们去他驻地汇合,一起去凉山。” “理由听起来倒是冠冕堂皇。” 云依澜冷笑道: “实则就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义父必定已经落入燕人之手!” “对!” 周毅面色铁青地说道: “燕人一定是惧怕我们起兵反击,才想把我们调离军营,只要兵权还在我们手中,他们就会忌惮。” “将军,不用再等了,起兵吧!” “对,起兵开战!” 如果说今天早晨皇甫琰刚走的时候他们还心存幻想,可以逃过一劫,现在希望就彻底破灭了。 皇甫琰未归,说明了一切。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情况,那就是从今天下午开始,他们往凉军大营那边传递消息的路都被封锁了,大量斥候游弋,密探压根就过不去。 也就是说从现在起,云陌君他们只能靠自己! “呼~” “那就起兵吧。” 云陌君长出一口气,沉声道: “全军集结,分头进攻,剿灭桂襄所部,攻占凉州城!” “不行!” 云依澜突然出声制止: “这场仗绝不能这么打!” “为何?” 三人齐齐一愣。 云依澜沉声道: “桂襄既然敢这么做就说明他麾下的近万兵马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咱们进攻他,根本没有突然性可言,势必会在城中陷入与他的鏖战。 兄长麾下大部分都是精锐骑兵,在城内巷战难以发挥最大威力,死磕城关没有任何用处,更无法与顾将军配合。 咱们蛰伏多年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一场大胜,为的是吃掉申屠翼那几万兵马,全面占领凉州。 进攻桂襄,乃是下下策!最多确保凉州城在我们手里。 大胜从何而来?” “有道理啊~” 云陌君喃喃道:“那你的意思是?” 云依澜转身面对地图,轻声道: “此时此刻桂襄的兵马一定在严密防守城中各处要害,防止我军突然袭击,所以咱们不应该在城内开战,而是要出城,将战火烧到燕军大营! 依我之见,此时上上策应该是兵分三路。 一路八千精骑由兄长亲自统领,直奔凉山大营,奇袭申屠翼! 此刻凉山大营虽然是戒备状态,但绝想不到我军会突然袭击,定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另一路将剩余马步军卒集结到一起,应该有五千之众,归周毅、费礼两位将军指挥,出城攻打望洛坡腹背。 乌兰和木应该已经从凉山大营返回望洛坡了,他接到的命令一定是死盯对面的凉军,两位将军从背后杀出同样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不管是望洛坡还是凉山大营,两处战场我方的兵力都处于劣势,不过不要紧,只要战事一起,顾将军一定会有所察觉,我相信凉军一定会大举出兵与北燕开战。 哪怕两路兵马损失惨重,但数万边军足以给予申屠翼致命一击! 此战,我军必胜!” “好主意!” 周毅一拍手掌兴奋地说道: “我两路兵马定能搅得燕军方寸大乱,顾将军只要出兵就一定能赢!” 云陌君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里才两路兵马啊,你刚刚不是说要兵分三路?” “第三路吗,自然就是凉州城内了。” 云依澜白皙的手掌在地图上轻轻一点: “我率安凉阁死士、杀手、暗探坐镇凤鸣楼,拖住桂襄的兵马,使其无暇他顾!” “什么?你留守城内?” 云陌君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不行,绝对不行! 你安凉阁才多少人?桂襄麾下有近万兵马,就算是用命堆也会能把凤鸣楼堆成一片废墟。 这个方案我不同意!你一定要出城!确保安全!” “兄长!” 云依澜丝毫不让: “桂襄此人诡计多端,要是放任他近万兵马不管,很可能成为战场上一大变数!只要我安凉阁死死盯在凤鸣楼,他就不敢出城!” “那也轮不到你坐镇城内!” 云陌君怒目圆睁: “周将军,费将军,随便派一人便可留守城内!” “对啊云姑娘,凉州城还是交给我们吧。” “您就先行出城,找个隐蔽的所在藏身。” 周毅费礼二人苦苦相劝,他们知道云依澜聪明机灵、谋略远胜于他们几个,可真刀真枪玩命的活还是交给男人来吧。 “不行!两位将军需要去对付乌兰和木!” 云依澜涨红着脸说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分女子男子?燕人屠刀举起的时候,可分男女? 保卫北荒、收复故土,人人有责! 兄长,两位将军!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你们忍心看着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吗? 为了北荒三州的百万百姓,求你们了,让我留在这儿!” 云陌君眼眶泛红,死死攥紧拳头,满头白发似乎有冲冠之象,始终拿不准主意。 他们二人自幼就成了孤儿,唯有兄妹俩相依为命,在云陌君眼里,这个妹妹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云陌君!” 云依澜怒斥道: “男子汉立于天地之间,手执三尺长剑,身随千万将士,岂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北荒枉死的百姓何止千万,多死我一个女子又何妨! 义父可以死,几位将军可以死,帐外千万将士都可以死,连你云陌君都能死,为何我一个女子死不得!” 此刻的云依澜再无凉州第一美人的柔软,浑身上下都是一股骇人的杀意。 云陌君就这么红着眼,看了妹妹许久,一言不发,转身而行。周毅二人愣了一下,随即对云依澜弯腰抱拳,紧随云陌君而出。 刚刚几人议事的地方是后帐,掀开挡在中间的帘幕就是前帐。 前帐中站着整整齐齐近二十位壮硕的武将,全都是军中校尉、偏将,是他们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心腹,其中一部分甚至是从边军暗中调过来的。 当云陌君三人出现在前帐的那一刻,数十位汉子齐声抱拳,怒喝一声: “参见将军!” 这些汉子无不眼眶泛红,热血翻滚,因为刚刚云依澜最后说的几句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燕军的屠刀举起时,可分男女? 北荒枉死的百姓何止千万,谁都可以死!多死我一个女子又何妨! 女子尚且如此,他们这些男儿呢? 云陌君扫视众人,冷声道: “各营集结,分头行动。” “这一战,不求生,只求死!” 第582章大战已至 晚风呼啦啦的吹着,望洛坡前线火光四起,军营蜿蜒,宛如两条火龙在山坡下对峙。 两军数万兵马在这里驻扎了月余,空气中弥漫着的压迫感越发浓郁,不知何时就会爆发一场惊天大战。 顾思年还没睡,在营中慢悠悠的溜达着,眉头时而微皱看向远处的燕军大营,甚至还会轻轻摇摇头。 “将军,您怎么了?” 小六子在身后轻声道:“以前可没见您露出过这般神态,是在担忧战事吗?” “唉,说不上来。” 顾思年轻叹了口气,苦笑道: “按理来说大军准备就绪,消息也传给了安凉阁那边,只需要等约定时间一到就前后夹击燕军即可。 但这两天我心里越发的不安稳,总觉得此战太过轻松,你说皇甫将军那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万一被燕人识破身份,那可要出大事。” “应该不会吧,皇甫将军与云姑娘他们蛰伏多年,并未被燕人察觉,总不至于在最后几天被发现身份吧。 将军还是放宽心,再有三天,我大军就会全军出击,一战而下凉州城。” “但愿吧~” 顾思年驻足不动,静静地看着满天繁星,任由晚风拍打在自己的脸颊上,将军旗吹打得哗啦作响。 “将军!将军!” 就当顾思年准备转身回营的时候,第五南山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 “前线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 顾思年的心微微一提,变得紧张起来。 一身青袍的第五南山沉声道: “望洛坡一线的燕军突然加强了戒备,今日游弩手出营巡察,只要撞见燕军斥候就是一番激战,哪怕付出两倍的伤亡也丝毫不退,没让游弩手踏过望洛坡半步。” “嗯?” 顾思年眉头微皱: “是有点不对劲啊,之前燕军斥候都不与我们纠缠的,触之即离,今天这是怎么了?” “还有,凉山大营方向的燕骑似乎也在动员,有调动迹象,但貌似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第五南山提醒道: “城内的安凉阁可已经两天没有传出过消息了。” 顾思年目光一震: “你是说,凉州城内有变?燕军识破了皇甫将军与安凉阁的身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顾思年这两天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 “将军,决战之际,哪怕有万一的可能咱们都不能掉以轻心。” 第五南山郑重其事地说道: “如果燕军在这种时候察觉到异常,咱们多年的筹谋可就功亏一篑了。” “咔擦~” 突然一阵狂风席卷,立在不远处营头上的一面“凉”字军旗咔擦一声就被吹折,旗面无力地坠落在地。 几人的瞳孔同时一缩,呆呆的看着那面断旗,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不行,决不能坐在这干等!” 顾思年拳头一握,冷声喝道: “传令各营,今夜就不要睡了,全军整装待命!” …… “驾!” “驾驾!” “哒哒哒~” 数十骑快马在街巷中奔驰,一路往西门而去,领头那名武将满头白发,相貌却颇为年轻,给人一种极为妖异的感觉。 凉州,云陌君。 在数十骑精锐亲兵之后,更有大批骑卒悄无声息地出营,缓缓向西门集结,因为凉山大营就在凉州城的西面。 满城熟睡中的百姓浑然没有意识到一场惊天大战即将到来。 城门口近在咫尺,守卫西门的本就是皇甫琰亲信,早早的就将城门给打开了,守夜的军卒长枪林立,牢牢守护四周。 “云将军,云将军!” 突然有一支十余人的骑队从斜侧的巷子里冲了出来,拦腰挡在了云陌君的前面。 “吁吁~” 众人同时勒住缰绳,云陌君斜眼一看,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马将军,深更半夜你不在东门守着,怎么跑到西门来了?” 马牛,桂襄的手下,同时也是东门守将。 “呵呵,这不是奉了桂将军的军令来巡夜吗?” 马牛的目光往云陌君身后扫了扫: “云将军这是要出城?” “对啊。” 云陌君微微一笑: “桂将军不是传令说申屠将军有召吗?我这就连夜赶往凉山大营,有什么问题?” “咳咳,好像不太对吧。” 马牛讪讪一笑: “桂将军的意思是大家都去他营中集合,一起去凉山大营,云将军独自前往不妥吧?” “什么时候我要听桂襄的命令做事情了?他算个什么东西?” 云陌君一句反问直接让马牛给噎住了,霸道无比,确实,云陌君在凉州城地位极高,仅次于皇甫琰,寻常人压根就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话。 这个马牛也是奉命而来,硬着头皮说了一句: “云将军,您麾下的骑军都在整军出营,这不像是去凉山大营商议军务吧? 你是不是……” “噗嗤!” 他话还没说完,云陌君就瞬间拔刀,没有半分犹豫就捅进了他的胸口。 “噗嗤~” 一口鲜血喷出,马牛不可置信地看着鲜血淋漓的刀锋,又艰难地看向云陌君那双冰冷的眼眸: “你,你……” 云陌君冷笑道: “你既然知道大军在集结,就应该知道我们要做什么,桂襄派你过来不是让你送死吗? 不知死活啊~” “噗嗤!” “杀!” “当当当!” 在马牛尸体坠马的那一刻,云陌君身后的亲兵一拥而上,乱刀看向那些随行而来的士卒,哀嚎声四起。 其中一人在临死之前掏出了一支响箭,狠狠朝天一按: “咻!” 尖锐的破空声终于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也掀开了凉州城躁动的开始。 云陌君看也不看响箭一眼,怒喝一声: “大军出城!” “轰隆隆!” 马蹄声骤然而起,潜藏在夜色中的骑军显露身形,顺着城门口蜂拥而出。 既然已经摊牌,就再也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 遥远的东门城头,桂襄驻足而立,抬头看向半空中的响箭,目光阴寒。 在他身后,麾下武将早已齐聚,正如云依澜预料的一样,桂襄的士卒也早就在等着开战的这一刻。 “妈的,原来你是要去凉山大营!” 桂襄的脑筋转得也快,云陌君一动他就知道要发生什么。 “将军,咱们怎么办?” 一名偏将苦着脸问道: “云陌君麾下都是精锐骑兵,咱们就算率兵出城也追不上他啊。” 桂襄咬牙切齿,拳头紧握: “传令,围攻凤鸣楼,先抓了他妹妹,占领全城!” “诺!” 众将心头一凛,大战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 “隆隆~” “轰隆隆~” 数以千计的骑军从西门涌出,马蹄轰鸣。 满头白发的云陌君回身看向城内,似乎透过夜色他能看见那座足有八层高的凤鸣楼,看到他唯一的妹妹正独站楼顶。 “我们走!” 下一刻白发男子策马而行,目光狰狞: “申屠翼,我来了!” 第583章宁死不做亡国奴 “咻!” “咻咻!” 响箭接二连三地在凉州城的上空回荡着,被惊醒的不止是驻守各处要害的军卒,还有满城的百姓。 大大小小的街巷中涌出了无数持刀军卒的身影,凶神恶煞,他们都目标明确地赶往城中那座最高、也是最奢华的地方: 凤鸣楼。 凤鸣楼总高八层,下三层都是平日里迎客的所在,有大厅,有包房,上五层明面上说是住所,实际上却是寻常人不得踏足的所在,如果你到了凉州城却没来过凤鸣楼,那只能说你白来一趟。 火光连天,刀剑林立,不到半个时辰凤鸣楼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满城的百姓被吓得不敢出门,挨得近的只敢在窗户里鬼鬼祟祟地往这边看,直接被眼前壮观的景象给镇住了。 整条街道都被军卒包围,密密麻麻的火光将黑夜照亮得如同白昼,甚至还架起了大量的弓弩直对凤鸣楼,只要有一个人走出就会被瞬间射杀成马蜂窝。 所有人心中都有一种疑惑,凤鸣楼到底犯了什么事,值得这般大阵仗? 军卒从中间缓缓分开,桂襄骑着高头大马来到阵前,凡是看到他的百姓都觉得遍体生寒、满心厌恶。 虽然桂襄在凉州城立足没两年,但他心狠手辣的名声早已传遍了凉州,更是申屠翼的狗腿子,烧杀抢掠、残害百姓无恶不作。 桂襄身披甲胄,朗声高喝: “皇甫琰、云陌君通敌谋反,背叛大燕,凤鸣楼助纣为虐,身犯叛国大罪。 奉申屠翼将军之命剿灭反贼!” 朗喝声在城中悠悠回荡着,百姓们无不惊骇。 通敌谋反,背叛大燕?岂不是说皇甫琰与云陌君他们那帮人实际上在帮助凉军?百姓们顿时眼泪纵横,满心悲戚。 这些年皇甫琰跟随燕人、卑躬屈膝,民间是议论纷纷,有些人痛骂他是卖国贼,是懦夫,不敢与北燕一战;当然,也有人说皇甫将军没做什么恶事,为了活命投靠燕人也算不上羞耻。 但总之,骂名更多。 而现在眼前的景象告诉他们,皇甫琰自始至终都无愧于凉人二字! 凤鸣楼内灯火通明,却不见一道人影,面对大军重重围困毫无反应。桂襄眉头微皱,心中警惕之意大涨,他很清楚云依澜定然在凤鸣楼内。他并不知道安凉阁的底细,但他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这座凤鸣楼更不简单。 桂襄沉住气,再度高喝: “楼里的反贼听着,此时束手就擒尚有一线生机,若是负隅顽抗,定是死路一条。待我大军踏碎凤鸣楼,必尸骨无存!” 楼内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半点声响传出,更没有人影晃动。 “混账。” 桂襄再也不废话,大手一挥: “来人,放箭!” “放箭!” “嗖嗖嗖!” “噔噔噔!” “嗖嗖嗖!” 一轮又一轮密集的箭雨飞了出去,顺着屋门、窗户钉在了那些木板上,黑夜里只有破风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并无人马中箭的惨叫,极为诡异。 箭雨停下,那些军卒们茫然四顾,瞪大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一具尸体。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会没人吧? 一名副将轻声问道: “将军,怎么办,要不要杀进去?” 桂襄冷着脸犹豫了一会儿,因为他听说过以前魏家与皇甫琰厮杀时也进攻过凤鸣楼,死了一两千人也没能攻克凤鸣楼,这地方远比他的外表看起来要危险得多。 “算了,先进攻试试。” 桂襄手掌轻挥:“小心点。” “诺!” 副将抱拳应喝: “进攻,给我上!” “进攻!” “轰轰!” 大阵中分出了五百军卒,手握盾牌刀枪一点点地向凤鸣楼靠近,四敞而开的大门、灯火通明的楼宇让他们的心情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顶在最前面的就是那些手握盾牌的军卒,每走几步就要小心翼翼地抬头张望,生怕里面突然冲出来无数人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嗖!” 一阵低沉的破风声突兀响起,一支狭长的利箭冷不丁地从楼宇中飞了出来,直接洞穿盾牌,射穿了背后荒军的胸口,强劲的力道直接将尸体带飞而起,撞到了后面四五名军卒。 “噗嗤!” “砰砰砰!” “扑通扑通。” 一具鲜血淋漓的死尸就这么被狭长的弩箭钉在地上,尸体毫无力道地晃悠着,死的不能再死。 所有人的心脏都狠狠地跳动了一下,这可不是寻常弓弩,而是最强悍的攻城强弩! 小小一座凤鸣楼,烟花雪月之地,竟然会藏着这种东西。 进攻的步卒全都停下了脚步,隐隐生出了退意,在强弩面前他们手里的盾牌可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桂襄怒目圆睁,大喝道: “怕什么,给我杀!” “杀啊!” 回过神来的军卒们终于不再犹豫,嘶吼着往前冲: “杀啊!” 数百人就这么乌泱泱地冲进了凤鸣楼的大厅,你还别说,里面的空间还真大,几百人进去一点也不拥挤。 “砰砰砰!” 就在荒军尽数涌入楼阁的一刹那,四周敞开的大门毫无征兆地重重关上,隔绝内外。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救命,救命啊!” “不要,不要!” “啊啊啊~” 透过明亮的纱窗,依稀可以看到有无数黑影在楼宇内晃动,两方激战,鲜血横流,惨叫声回荡夜空。 不消片刻,天地间重回寂静,大门又再度敞开,露出一幅宛如地狱般的景象: 死尸遍地、鲜血横流,五百荒军无一活口,尽数毙命。 留在外面的士卒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这是什么鬼地方? 终于有人回想起来,当初魏家进攻凤鸣楼时似乎也是这般场面。这不是风花雪月的酒楼,而是一步生一步死的地狱。 桂襄握着缰绳的手掌微微发紧,看来这座凤鸣楼没那么好近啊~ “嘎吱~” 万众瞩目之下,凤鸣楼最高层亮起了灯光,木门轻推,一袭雪白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哪怕夜色昏暗,距离甚远,但白影出现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凤鸣楼,云依澜! 凉州第一美女,世间俏佳人。 她一出现,空中好像就有香味弥漫,甚至盖住了血腥味。 白衣女子手臂微张,仰天长啸: “我凤鸣楼愿随顾将军起兵!除奸佞!杀反贼!收故土!” “我等生为凉人,长于凉土,宁死不为亡国奴!” “今日愿以一死,复我江山!” 第584章银丝系黑发 “愿以一死,复我江山!” 女子的声音虽然没那么铿锵有力,但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是那么的振聋发聩,直击灵魂深处,唤醒心灵。 云依澜用短短的一句话告诉所有人,北荒,是凉人的土地,绝不容燕人肆意欺凌! 无数百姓热血翻滚,甚至有人咬着牙、攥着拳,想要出去与凤鸣楼并肩而战。 桂襄面色铁青,怒喝道: “云依澜,死到临头你还执迷不悟,靠你凤鸣楼那么一点护卫,还想负隅顽抗不成!皇甫琰与云陌君今夜必死无疑,束手就擒本将军还能留你一条活路!” 怒目圆睁的眼神中还带着一丝对美色的贪婪,云依澜的魅力,少有人能抵挡。 “嗤~” 云依澜冷笑一声: “桂襄,你身为凉人却对燕贼唯命是从,可有半点羞耻之心?你的父母祖辈世代都是凉人,他们若是知道你给燕人当狗,怕是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吧? 死在他乡异土,连一片坟墓都没有。 你不配为人!” “平日里就听闻云姑娘言辞犀利,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 桂襄气得咬牙切齿,怒喝一声: “既然你不降,就别怪我无情。” “全军进攻,给我杀!” “杀啊!” 荒军再无留手,数以千计的人影乌泱地扑向了凤鸣楼,将一楼大厅堵得水泄不通。藏身于暗处的安凉阁死士也不再隐藏身形,纷纷露面,与荒军士卒混战在一起。 每一间包房、每一处走廊转角都是死士们藏身的地方,随时会给予荒军致命一击。 “杀啊!” “当当当!”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身穿夜行衣的安凉阁死士人数虽然不多,但身手高强,以一敌二都不落下风,有时还有有冷箭从隐秘处射出,一楼的激战格外惨烈,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哀嚎着倒地,鲜血四溅。 拳拳到肉、刀刀致命的搏杀让人命在此刻显得不值一提。 桂襄目光紧凝,眉宇并未舒展半分,凤鸣楼护卫的强悍程度远超他的想象,自己麾下的兵马只能用人命往里堆,伤亡惨重。 他想不通,一座青楼为何会有如此精锐的护卫,想到最后他只能把原因归咎于云陌君,估摸着是这个当哥哥的给云依澜留下了百战之仇。 “砰砰砰!” “轰轰!” 突然,几声剧烈的爆炸声吸引了全城的目光,随即就有火光冲天而起。 桂襄下意识地转过来头,愕然发现火起的地方都是城中要害。要么是城门,要么是军械库、粮仓这种地方。 “将军,看来他们是蓄谋已久啊!” 副将急声道: “咱们的兵马都聚集在这里,万一粮仓军械库都被烧毁,日后凉军来袭我们用什么抵挡?” “云依澜!” 桂襄破口大骂: “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奸诈!” “哈哈哈。” 云依澜在夜空中放肆大笑: “桂将军啊,难道只许你偷袭凤鸣楼,就不许我四处出击?” 安凉阁的死士早就被云依澜一分为二,主力留守凤鸣楼,拖住桂襄的兵马,另一路潜伏于城中各个要害处,制造混乱。 “混账!” 桂襄大手一挥: “分兵去救火,谁敢生乱就杀无赦!” “诺!” 大批人马迅速后撤,往城中各个要害赶去,桂襄虽然生气但心里并不慌乱,以他手里的兵马足够将凤鸣楼夷为平地了,无非是时间问题罢了。 你的护卫再精锐,总有死完的时候。 桂襄死死地攥紧拳头,看着夜空中那袭白衣身影狞笑道: “等本将军将你生擒,定要让你尝尝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隆隆~” “轰隆隆~” 天色逐渐泛白,大队骑兵在平原上纵马狂奔,迎风呼啸。 队伍前方的云陌君抬头远眺,远处一座高山拔地而起,依稀可见。骑军半夜出城,疾行一夜,总算是抵达了凉山大营附近。 身后骑军清一色身披黑甲,手持凉矛、腰悬弯刀,甲胄齐整,刀枪齐备。 其实燕军从未给荒军士卒配过甲胄,绝大部分人都只能穿粗布衣裳,只有那些财力雄厚的城主们才能咬着牙从中原买一些甲胄铁器,给麾下亲兵配上一些铁质的胸甲用以防身。 只要你在荒军里面看到谁穿甲胄,不用想就知道这一定是精锐,寻常士卒不配。 云陌君麾下八千骑尽配甲胄,长矛弯刀更是一应俱全,这在北荒是难以想象的。 实际上燕军从来都不知道皇甫琰手里有这么多甲胄铁器,也不会允许皇甫琰发展壮大到这种地步。 这些战甲、凉刀、凉矛都是从琅州、雍州一点点运过来的,积攒数年,一直被藏着。 皇甫琰的家底在这一刻展露无疑。 “轰隆隆~” 当八千精骑越过一座土坡的时候,见到了安扎在山脚下的凉山大营,云陌君的眉宇瞬间一凝,抬臂高喝: “大军止步!” “轰隆隆!” 八千骑迅速停马,人人面色凶悍。 凉山大营面前摆下了一座极为庞大的军阵,驻守在营内的两万骑军竟然严阵以待,就在这等着云陌君的到来,申屠翼那边帅旗迎风高举,猎猎作响。 甲胄在身,手握长枪的申屠翼冷笑道: “真当你这些骑兵能悄无声息地抵近凉山大营?做梦吧!” 申屠翼在凉州城扎根多年,若是连云陌君率军出城都不知道,那他也没资格当这个北荒主帅了。 战事偏离了一开始的预想,偷袭变成了正面对决。 面对两万人的骑阵,云陌君没有怕,身后八千骑更没有怕,全军肃穆。 云陌君策马持枪,游弋阵前,朗声高喝: “我北荒的将士们!我大凉铁骨铮铮的儿郎们!” “轰!” “在!” “四十多年了,北荒大地已经被燕人的马蹄弯刀蹂躏四十多年!我们父老乡亲、我们的兄弟姐妹饱受欺凌,生不得生、死不得死,日日夜夜都生活在恐惧之中。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对面的燕贼! 是他们抢夺我们的土地,屠杀我们的同袍,将我们往绝路上逼!” “轰!” 八千人的眼中满是怒火,八千男儿都是北荒人,云陌君一字一句,说出了他们刻骨铭心的痛。 “今日就让我们用燕人的血,替亡灵报仇,替北荒雪耻! 纵然一死,也要死在马背上,也要死在冲锋的道路上! 让我们用生命告诉天下,北荒,没有懦夫!” “死战!” “死战!” “死战!” 回应云陌君的是三声冲天而起的怒吼,天地变色。 云陌君从怀里抽出一根银色的丝带,将满头白发一撂,捆束在一起,往脑后一撇。 八千人如出一辙,一人一根银丝在手,束起满头黑发。 “呼~” 做完这一切,云陌君长出一口气,手中长枪微微斜举,仰天怒吼: “起矛!” 君不闻,战鼓擂,男儿握凉矛, 八千铁骨坐马背,满腔血! 君不见,春风吹,银丝束黑发, 北荒儿郎立天地,求一死! 第585章八千对两万 “杀!” 八千骑千人一排,整整八道锋线缓缓向前移动,无声中透露出一股压抑。 云陌君一身黑甲、满头白发冲锋在前,格外显眼,一面“云”字将旗在风中瑟瑟作响,无数人看到这面将旗时心都算安定了几分。 众人头顶的银带在风中不断飘扬,宛如白云翻滚,蔚为壮观。坐下战马马蹄奔腾,前后起伏,就像是在踏云而行。 八千人奔涌向前,白云滚滚,飘逸中又满带杀气。 八千骑满脸杀意,只等着嗜血的那一刻。 申屠翼面带狞笑: “区区八千骑就敢与本将军对撞,当真是不知死活!草原的男儿可比你们凉朝的懦夫要强得多!” “将士们!” “在!” “你们都是我大燕一等一的好儿郎,今日就用手中的弯刀告诉凉人,北荒谁也夺不走!” “诺!” 两万燕骑齐声怒吼,目光炯炯,浑身战意缭绕。 这支骑军乃是驻扎在北荒的头等精锐,更是申屠翼麾下的亲军,战力冠绝北荒燕军,绝非等闲之辈。 “随本将杀敌!” “杀!” “轰隆隆~” 马蹄轰鸣,响彻云霄。 一面是身着土黄色军服的燕军悍卒,另一面是踏云前冲的八千北荒儿郎。 孰强孰弱? 谁生,谁死? 两波浪潮翻滚不绝,骑军锋线笔直向前,在距离相近时两军不约而同地开始加速,杆杆长枪斜举冲前。 “杀!” 撞阵开始。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都是精壮的北荒大马、都是锋锐的长矛弯刀,撞阵的一刹那是无数血花飞溅。 马蹄与马蹄的碰撞、长矛与弯刀的交锋,更有刀锋入体的低沉声不断响起,随之而来的就是阵阵哀嚎。 “死战!” 八千悍卒死命向前,四十多年积攒下来的怨恨在这一刻彻底释放了出来。 只见一骑长枪上挑,一枪洞穿了燕军的胸口,枪尖破体而出鲜血淋漓,此卒没有停手,而是怒吼一声,用枪尖挑着燕卒的尸体狠狠往后撞去,接连将多名燕军撞倒在地; 只见一骑与燕军猛然对拼,两人不分上下,互不相让,他在手臂发麻的同时竟然挥拳而出,砸得燕军眼眶迸裂,当场毙命; 只见一骑肩膀中枪,却浑然不知伤痛,反手一击刀锋直接割破燕兵的咽喉,鲜血溅了自己一身,血腥无比…… 只见一人独对三骑也丝毫不惧,拼着自己重伤坠马也要打乱燕军的阵型,以命换命! 生死搏杀的场面在这片土地上持续上演。 八千骑不避刀枪、不避斧钺,只知一往无前,奋勇杀敌。 他们在出营的那一刻就已经将生死抛之脑后,眼中只有胜利二字! “喝!”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两军锋线不断向对方纵深凿进,这种战斗毫无花哨可言,就看谁能撑到最后,撑到对方崩溃的那一刻。 数万将士拼死搏杀,云陌君身为主将更是一马当先,枪尖挥舞间燕卒纷纷落马。 “杀了他!” “取云陌君首级者,赏金百两!” “杀!” 在金银珠宝的诱惑下,无数燕军都在拼命冲向“云”字将旗,当下就有三人齐齐攻向了云陌君。 云陌君不仅不避,反而拍马向前,单手握住凉矛一记横扫就挥了出去。 “砰砰砰!” 三名燕军先后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反震力,手臂一颤,长枪几乎脱手而出。 “死吧!” 不等三人回过神来,云陌君的下一枪就飘然而至。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这一枪正中三人胸口,无一例外全都坠马毙命,毫无还手之力。 一枪杀敌三人,云陌君可是凉州第一悍将,谁敢去其争锋? “反贼,死吧!” 领军冲阵的申屠翼恰好在乱军中撞见了云陌君,两人狭路相逢,互相出招。 “喝!” “当!” 两杆长枪凶悍的撞在一起,两人手臂同时一颤,巨大的反震力让他们的身影不断晃悠,差点就要从马背上栽下来了。可这两家伙谁也不肯先松气,就死死地压住对方的枪杆,比拼蛮力。 “反贼?” “哈哈哈,笑话!” 云陌君肆无忌惮地狂笑出声: “我可从来没有为你北燕卖过命,何来反贼一说?” “还真是牙尖嘴利啊。” 申屠翼反手又是一枪,冷喝道: “你就不怕我把皇甫琰的人头送到你面前?投降,我保你不死,日后更是能享尽荣华富贵!” 知道此时申屠翼还有招降之心,因为云陌君实在是太能打了,单论将才,申屠翼确实有些招纳他。 “申屠翼,你太小看我们凉人的血性了。” 云陌君厉声道: “这一战义父可以死,我云陌君也会死,但你申屠翼必将吞下一场败仗,拱手让出凉州! 一死有何惧!” “狂妄!” 申屠翼破口大骂: “就凭你还有这些骑卒就想赢?痴人说梦!” “那就接招吧!” 云陌君不再废话,手掌一弯将长枪横在腰间,一手握尾、一手拖前,直接砸向了申屠翼的腰腹。 “雕虫小技,不足道!” 申屠翼的反应格外迅速,枪尖未至他的长枪就横了下去,有惊无险地挡开了云陌君的致命一击。 “接我一枪!” 稳住阵脚的申屠翼挡开一枪,转头就是反击。锋利的枪杆由下自上斜刺而来,在半空中时手臂一抖,直接捅向了云陌君的胸口。 “喝!” “砰!” “班门弄斧!” 云陌君的反应也不差,左手握枪格挡,右手已经顺势抽刀,砍向了申屠翼的肩膀。 “喝!” “当当当!” 两人接连出招,时而进攻时而防守,打得不亦乐乎。 主将如此,全军亦然。 “轰隆隆~” 在一番很是凶悍的凿阵之后,八千北荒将士率先冲出了军阵,掉头折返。 两军就隔着偌大的战场遥遥相对,经历一场苦战的将士们都在努力的调整呼吸,检查军械,不然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自己。 战场中央横七竖八地倒着不少尸体,还有些许战马在孤零零的奔跑,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经命归黄泉。 光看尸体身上穿的衣服就知道,燕军的伤亡更大。 “呸!” 云陌君恶狠狠地吐出口唾沫,拎起不断滴血的长枪,怒吼道: “再来!” 第586章战起望洛坡 初晨的日光倾洒在大地上,东方泛白,望洛坡军营里的火光一点点熄灭。 驻守在这儿的燕军近几日严密戒严,紧盯对面凉军的动向,斥候更是接到严令,凉军游弩手一旦出没,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们挡回去。 正当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山坡南面的凉军军营时,山坡北面却出现了一支慢悠悠晃荡过来的车队,随行竟然有数千士卒。 这个时候,云陌君的八千骑也刚好开始遭遇申屠翼的两万大军。 “嘎吱嘎吱~” 车轴倾轧着沙粒发出沉闷的响声,驻守在这里的小股燕军虽然发现了异常,但并未阻拦,因为这支人马打着荒军的旗号。 事实上为了确保桂襄行动顺利,不泄密,皇甫琰背叛这件事只有极少数人知情,底下的士卒们并不知道情况,这也正好给了周毅、费礼二人接近军营的机会。 “哎哎哎,停马停马!” 几十名燕军大咧咧地往营门口一站,领头的百户插着腰,老气横秋的问道: “哪儿来的兵马,到望洛坡做什么?你们领头的将军呢?” “在下周毅,奉申屠将军之命,增防望洛坡,还请这位兄弟行个方便,放咱们进去。” 周毅当先站了出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客气的笑容。 “原来是凉州城的周将军。” 这位百户还算有点眼力,认识周毅,但依旧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眼身后的士卒: “但我没听说贵部要驻防望洛坡啊,可有申屠将军的手令?请出示一观。” “呵呵,这个确实没有。” 周毅不着痕迹地走进了几步,面带微笑: “事发突然,申屠将军是直接派快马传令的,让我们先来望洛坡,增强这里的驻军防卫,说是少倾便会派人将军令送来。” “没有手令?” 百户犯了难:“没有手令我可没法放兵马入营啊,要不将军就先在这等等?” “这位兄弟说笑了不是。” 周毅也面露难色:“几千军马外加这么多粮草辎重留在营外算是怎么回事?万一凉军突然偷袭,我们就在混乱中迎敌吗? 这样吧,兄弟放我们进后营,我保证约束士卒不乱跑,你再派人去请示乌兰将军。 可否?” 周毅说得振振有词,情真意切,完全不像是作假,那位百户琢磨了一下,只好点了点头: “行行行,先放进去吧,我这就派人去请示将军。” “谢过兄弟!” “大军入营!” 朗声高喝的周毅眼中闪过一抹冰寒。 大批马车随即起行,进入了燕军大营,上面满载稻草,看得燕军一阵困惑,你开拔就开拔,带这么多干草做什么? “不要放他们进来,他们是反贼!” “拦住他们!” 刚有千余人进入大营,一阵声嘶力竭的怒吼声就在空中响起,此地唯一知情的燕将正拼了命地往这里跑: “抓住他们,他们是反贼!” 营门口的士卒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不是自己人吗,好端端的怎么成了反贼? “就是现在!” 周毅与费礼二人眼见事情败露,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拔刀,怒吼道: “动手!” “杀!” “噗嗤噗嗤~” 两人一左一右,同时砍翻了身边的燕兵。随行荒军悍然拔刀,数千人全都暴起,一柄柄锋利的刀锋不断往燕军身上招呼。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拦住他们,杀了他们!” “快!” 燕军那叫一个急的啊,可惜为时已晚,入营的人数甚至超过了驻守在这里的燕军,后续主力一拥而上,几乎是在片刻间就攻占了小半座营寨,就连那名燕将也被周毅一刀给捅死了。 “哼!” 周毅狞笑一声,弯刀一挥: “给我放火,烧营!” 满载稻草的马车被将士们推到营中各处,浇上火油,一点就着。 “轰!” “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打破了清晨的安宁,冲天而起的火光让整座望洛坡都陷入了躁动。 周毅看着熊熊大火面带欣慰,这就是他的任务,他相信山坡对面的凉军一定会看到这里的大火! “混账!竟然敢火烧我军营!” 当然了,火起没多久,前营的精锐骑兵就抵达了战场,乌兰和木暴怒的骂声不绝于耳: “都给本将军杀,一个不留!” “杀啊!” 火光闪耀、刀枪纷乱,营地中满是双方士卒嘶吼的声音。 驻守望洛坡的燕军近两万之众,且颇为善战,很快就将周毅等人的兵马围在了营中深处,全面占据上风。 乌兰和木拎着一把长枪到处找人,看见一个就捅死一个,脸色气得那叫一个铁青啊? 桂襄不是应该回城将这些人解决掉了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周毅,费礼,原来是你们两个混蛋!” 乌兰和木总算是看见了两张熟悉的面孔,破口大骂: “竟然敢跟随皇甫琰叛我大燕,今日本将军定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 面颊带血的周毅仰天大笑: “乌兰和木,今日是谁死还不一定呢!”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乌兰和木都快被气笑了,拍马直奔周毅: “奸贼,看枪!” 马蹄前奔,气势汹汹,一杆长枪直指周毅。 周毅是握刀步战,虽然嘴上骂声不绝,但浑身警惕之意大涨,紧握弯刀一点不敢松懈。他知道乌兰和木枪法过人,不能马虎。 “喝!” 一人出枪,一人挥刀,狠狠对拼! “砰!” “噗嗤~” 果然还是乌兰和木更胜一筹,一枪撞开了刀锋,直奔周毅的心窝,得亏周毅反应极快往侧面躲了一下,枪尖刚好擦破了他的肩膀,鲜血不断往外渗。 “老周,小心!” 费礼一个横跳,护在了周毅身边,两人小心翼翼的看着乌兰和木,随时准备迎接下一击。 战场的情况也就急转直下,不计其数的燕军正从四面八方赶来来,将这儿围了个水泄不通,两人带过来的兵马眼见着失去了突围的希望。 若是再这么打下去,他们唯有全军覆没一途。 可数千将士浑然无惧,奋力与燕军砍杀在一起。 “哼,就凭你们两个废物,也敢挑衅本将!” 乌兰和木扫了一眼战场,面带狞笑: “若是此时跪地给本将军多磕几个头,或许还能饶你们一命!” “我呸!” 周毅迈前一步,咬牙切齿的说道: “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将士们!” “死战!” 第587章你来啦 凉州城彻底乱成了一团,安凉阁的死士暗探四处出击,纵火捣乱,桂襄的兵马一到他们就躲得无影无踪,换个地方继续烧,甚至还会偷袭一下城门,弄得荒军疲于奔命又无计可施。 加入战斗的除了安凉阁的兵马,还有一些城内的百姓,他们实在是被燕人压迫欺凌了太久,在这一夜彻底爆发了出来。 随处可见成群结队的百姓手拿棍棒镐头围攻几名落单的荒军士卒,下手那叫一个狠啊,打得荒军血肉模糊都不肯停手,使得桂襄所部有苦难言。 当然了,战斗最激烈的地方还是凤鸣楼那儿一亩三分地。 在荒军源源不断的冲击下,凤鸣楼一至三层的所有机关陷阱全部被捣毁,包房内、楼梯拐角处、甚至连走廊里都躺满了尸体,荒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再去死守凤鸣楼已经毫无意义,大批死士、暗探从楼内杀出,与荒军混战成一团,双方从黑夜打到天明,震耳欲聋的嘶吼声一刻未停。 云依澜也从八楼来到了一楼大厅,亲临一线,八名身材壮硕的死士手握长剑,牢牢护在他们阁主的身旁。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 凄惨的哀嚎声从楼宇内传出,飘向四面八方,让人不寒而栗,躲在家中老弱妇孺们战战兢兢、浑身哆嗦,不停的默念祈祷,期待云依澜一方能够获胜。 还在外围观战的桂襄终于在战场中发现了那袭白衣身影,伸手一指: “去,把这个贼女子给我拿了!” “诺!” “杀!” 数十名亲兵呼啸而出,手握长枪短刀就扑向了云依澜。 白衣身影就这么傲然立于场中,眼神中并未出现一丝惧怕。 “喝!” 在敌兵近身之时,八名死士同时手掌一翻,长剑朝前,挥舞不断。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八人的身手极为高强,刀剑挥舞间竟然连杀十余名荒军,无一人能够近得了云依澜的身。 桂襄脸色铁青,怒喝一声: “全都给我上,杀一人,赏金十两!” “杀啊!” 重金悬赏之下,仅剩的百十名亲卫尽数涌出,凶神恶煞的扑向了那些死士,就算你能以一当十又如何?用人命堆也得把他们堆死。 “驾!” 桂襄也不再看戏,猛地一扯缰绳,就这么纵马冲入了凤鸣楼,手中一柄大刀笔直砍向云依澜。 马匪出身的他不仅心狠手辣,手上功夫同样不弱,不过他这一刀是收了力的,他并不想一刀杀了云依澜,而是想要抓个活的。 “云姑娘,是你不识抬举,就怨不得我了。” 桂襄狞笑一声: “一切都结束了!” “喝!” 就在桂襄以为这一刀能够吓得云依澜踉跄倒地的时候,白衣女子竟然一个侧身,极为敏捷的躲开了刀锋,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长剑,顺势砍向了桂襄坐下的马蹄。 “噗嗤~” “咔擦~” “啊!” 桂襄神情陡变,整个人一晃就从马背上被掀飞了出去。 “扑通~” “哎呦~” 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桂襄破口大骂: “妈的,你竟然会武功!” 他做梦也没想到云依澜一个女子竟然会使剑,而且刚刚那一剑寻常士卒可接不住。 云依澜手掌一翻,剑锋直指桂襄,冷笑道: “谁说女子就不能用剑?狗贼,受死吧。” “哈哈哈,没曾想我会被一个女子轻视。” 桂襄仰天大笑,浑身杀气在这一刻积蓄到了极致,怒吼一声: “今日,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彻底被激怒了,现在他已经不想去抓什么活的了,只想看着云依澜惨死在自己刀下,以解心头之恨! 只见他握刀前冲,势如惊雷,脚掌在阶梯处狠狠一跺,整个人高高跃起,极为蛮横的一刀从空中俯劈而下: “死吧!” 云依澜美眸微变,急忙抬手格挡; “当!” “扑通~” 这势大力沉的一刀直接将云依澜重击在地,两人之间的差距还是不小的。 桂襄没有半分留情,又是一刀出手,直接砍向云依澜的胸口,云依澜只能一个侧身,急忙往边上闪避。 “噗嗤~” 可惜,刀锋还是在她手臂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鲜血瞬间就将白衣染红,触目惊心。 “救人!” 四周的那些死士怒目圆睁,嘶吼着想要冲过来救人,可桂襄的手下也知道胜利在望,拼了命的将死士尽数拦截而下。 场面越发激烈。 桂襄拎着一把大刀,狞笑出声: “你不是会使剑吗?让本将军看看,你还能接我几刀!” “喝!” 桂襄双手抡圆弯刀,猛然横劈而出,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狠辣至极。 “咣当!” “噗嗤!” 重重一击之下,云依澜手中的长剑怦然落地,又是一道刀锋留在了她的手臂上。 半躺在地的她已经乏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可看向桂襄的还是那么的愤怒、狰狞。 桂襄拎着鲜血淋漓的弯刀在空中挥舞了几下: “凉州第一美人死在我的刀下,实在是可惜啊! 还有什么遗言吗?” 这就是申屠翼喜欢桂襄的原因,该杀人的时候就杀人,并无半点手软。 出人意料的是,本该惶惶不安的云依澜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轻声道: “再见~” 桂襄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只听到耳边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轰然而至。 “砰!” “噗嗤~”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两只马蹄狠狠的撞在了他的胸口,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桂襄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砸倒在墙脚。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停止了打斗,全场一片死寂。 因为他们看到有无数银甲骑军正在冲入场内,寒光闪闪的刀锋让荒军不敢再动弹半分。 撞飞桂襄的那名男子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到了桂襄面前,刀锋搭在了桂襄的咽喉处。 桂襄正一口一口的往外吐血,再无半点反抗的力气,眼神中满是绝望、不甘。 他知道面前这人是谁: 顾思年。 男子喃喃道: “这个女人,也是你能伤的?” 这双眼眸,冰冷至极。 这句反问,满是森然。 刀锋滑过,人头落地。 顾思年走到了云依澜的身边,浑身被鲜血染红的女子似乎不知伤痛,看着男子展颜一笑: “你来啦~” 顾思年弯下身,一手托腿、一手环腰,将女子从地上抱起: “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云依澜笑得更灿烂了,眉毛弯弯,酒窝浅浅,两手勾住顾思年的脖子: “好!” 第588章复仇 望洛坡 这儿的战斗已经演变成一面倒的屠杀,哀嚎声响彻寰宇,数以千计的燕卒在血泊中痛苦挣扎,垂垂将死。 一开始是乌兰和木集中兵力围歼周毅、费礼二人,本以为是一场摧枯拉朽的胜利,可早就在营中集结的凉军一看到望洛坡火起,大军立马出营,强攻山头。 主力都被周毅二人拖住,燕军的前沿防线一触即溃,奔雷营、陷阵营、望北营等多支精锐犹如虎入狼群,大杀四方,一轮冲锋就彻底打崩了乌兰和木麾下的一两万兵马。 驻守望洛坡的本就以步卒为主,如何挡得住数以万计的骑军冲杀?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最中央的那处战圈人影纷乱,刀光剑影,所剩不多的燕军可战之兵全部集中在这里,作困兽之斗。 号称凉州屠夫的乌兰和木浑身鲜血,持刀步战,坐下那匹战马早就被凉军给捅死了。 乌兰和木其实是申屠翼手下的头号悍将,可现在他面临绝境,四周凉军无数,任凭他如何奋力冲杀都难以冲出包围圈。 “驾!” 望北营主将安建策马而来,冷声道: “乌兰和木,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乌兰何木面色惨白,目光扫过四周,全都是凉字军旗,在他身后只有寥寥百十名军卒,且几乎人人带伤。 “凉贼!” 乌兰和木破口大骂: “望洛坡虽败,但皇甫琰、云陌君他们也必死无疑,想轻轻松松拿下凉州城,没那么容易! 胜利终将属于我大燕!” “呵呵,到现在还在做春秋大梦?” 安建冷笑一声: “不怕告诉你,我主力骑军早已兵分两路,一路直扑凉州城,一路找申屠翼去了。 这次不仅你要死,申屠翼也别想活!” 周毅的怒骂声随之响起: “乌兰和木,你杀了凉州那么多百姓,今日就要你血债血偿!” 周毅与费礼两人在燕军重重包围中血战许久,都身负重伤,两人现在只能互相搀扶着站立,安建让他们下去休息都不肯,他们要亲眼看着乌兰和木死在这。 “混账!” 乌兰和木气得浑身发抖: “都是你们这些叛徒,老子杀了你们!” 乌兰和木拎着一把刀就往前冲,眼眶猩红,要不是皇甫琰一党与顾思年私通,他们五六万兵马岂会这么简单就被打垮? 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拉上周毅二人垫背。 “老子跟你拼了!” 周毅二人毫不畏惧,握紧弯刀就准备迎敌。 “我来吧!” “驾!” 一骑悍将从军阵中策马而出,直奔乌兰和木,手中长矛已然顺势提起,杀气毕露。 新任奔雷营主将,谢连山! 赤红色的脸颊满带怒气,浑身杀意缭绕。 冲天而起的杀意让周毅二人一愣,这可不是敌我双方之间的仇恨啊,更像是有什么滔天血仇。 安建轻声道: “让他去吧,谢将军与乌兰和木有血海深仇~” “驾!” 谢连山一手持枪,一手握缰,几个呼吸间就把战马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马蹄雷动。 “想杀我,你还不够格!” 乌兰和木嘶吼一声,猛然挥刀。 “哼!” 谢连山只不过是轻抬手臂,长矛就狠狠地撞向了刀锋。 “砰!” 长枪夹杂着战马的冲击力重重砸落,只一枪就砸得乌兰和木弯刀脱手,整个人吐血倒退,一头栽倒在地。 “噗嗤~” 鲜血从乌兰和木的嘴角不断渗出,浑身抽搐,在他的视野里只看到那名赤脸男子提刀下马,一步步走到了自己的身前。 谢连山微弯腰肢,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你认识我吗?” 乌兰和木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谢,谢连山!” “呵呵,你只知道我是奔雷营的主将,却不知道我们在多年前见过面。” 谢连山喃喃道: “七年前,凉州陈县谢家庄。 你率兵征粮,百姓不从,你愤怒之下出兵屠杀村里百姓,我躲在地窖中,亲眼看到你将我的父母杀于院中。 谢家庄上下数百人几乎无一生还。 你还记得吗?” 乌兰和木的眼神中闪过一抹茫然,似乎在回想。 “你应该不记得了吧。” 谢连山自嘲似的摇了摇头: “因为你杀过的老百姓太多了,你这双手,欠下的血债太多太多。” “噗嗤~” 话音刚落,谢连山就猛然挥刀,直接将乌兰和木的两支手掌齐齐砍断,鲜血喷射而出。 “啊~” 乌兰和木的惨叫声瞬间回荡全场,剧痛让他的面部极度扭曲。堂堂北燕驻凉州将军,今日凄惨至此。 谢连山再度抬刀,刀锋上扬: “今日死的是你,放心,申屠翼那些人会一个一个,去地狱陪你。” “死吧!” “噗嗤!” 一记横劈将乌兰和木整颗脑袋都给砍了下来,谢连山举刀望天,喃喃道: “爹,娘,我给你们报仇了~” …… 凉山 相比于望洛坡与凉州城两处战场,这里才是正儿八经的骑军对冲,两军凿阵,数万铁骨铮铮的汉子提枪死拼。 八千对两万,两边从骑战打成了步战,双方无一人退出战场,将死战二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平原上躺倒的尸体、血泊中挣扎的伤兵、拖着伤退一瘸一拐前行的战马…… 无一不在彰显此战的惨烈。 让燕军惊骇的是,这八千骑竟然能与他们正面抗衡,始终未露败象。 看来云陌君凉州第一猛将的名头不是吹出来的,而是靠无数鲜血和人命堆积出来的。 “喝!” “当当当!” 战圈中,云陌君与申屠翼两人捉对厮杀,在马背上已经连过了数十招。 一根银丝束在额头,满头白发已经溅上了点点猩红。 申屠翼冷笑道: “云陌君,本将军还真是小瞧了你,不过今日你终究难逃一死!” 连申屠翼都在心中暗自惊骇八千人的战力,若是八千对八千,云陌君必胜! “哈哈哈!” 云陌君仰天大笑: “申屠将军除了放狠话,还有什么本事? 尽数使出来吧!” “狂妄!” 申屠翼面目狰狞: “杂碎,受死吧!” “隆隆~” “轰隆隆~” 他这一枪还未刺出,脚下的大地就开始逐渐轰鸣、起伏~ 全场将士都下意识的扭头远望,又是哪来的骑兵? 连天一色的精黑铁甲跃出地平线,人人手握长枪,奔涌向前,率先映入眼帘的乃是一面硕大的军旗,旗面大书血红二字: “陷阵!” 为首一将虎背熊腰,身材壮硕,面带大笑: “哈哈,老子来了!” 第589章围歼申屠翼 “轰隆隆~” 清一色的黑甲精骑,就连战马都用铁具蒙面,遮挡头颅及腰腹两侧,防御力惊人。 单论骑战装备,陷阵营冠绝琅、雍两卫,战力极为强悍,寻常骑卒想要近身高低得挨他们一枪。 一道壮硕的身影随着马背上下起伏,神情冷酷又满带杀意。 陷阵营不过五千骑,却给人一种万马奔腾之感,风声呼啸间有杀意扑面而来。 “陷阵营!” 申屠翼的心脏狠狠一跳,随即声嘶力竭地吼道: “骑军结阵!防御!拖住他们!” “其余士卒汇合,快!” “快!” 申屠翼的心已经凉了半截,两万骑与八千骑才打了个平手,多了一支陷阵营该怎么打? 他在第一时间采取了最正确的方法,集中所有能调动的兵力防御,拖住陷阵营,给其余散乱的兵马争取时间。 如果让陷阵营肆无忌惮地冲杀进战场,势必是一场屠杀! “骑军集结!快!” “准备迎战!” 到底是申屠翼调教出来的精锐,反应还算迅速,两三千游弋在外围、体力保存尚可的燕骑迅速向外集结,迎着陷阵营就发起了冲锋。 “驾!” 一名胡渣脸骑将怒吼一声: “给我冲,拦住这帮凉军!” “轰隆隆~” 就在他们集结兵力的间隙,陷阵营已经冲至眼前,茫茫黑甲极具压迫感。 燕军这边是刚提速,而陷阵营奔驰的速度早已提升到极致。 胡渣脸骑将心一横,牙一咬,硬着头皮冲锋。 “杀!” “陷阵之士!” “有死无生!”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两军相撞,蒙厉率先接敌,刚好对上那位居中冲阵的胡渣脸骑将。 “凉贼,安敢犯吾大燕!” “喝!” 此人颇为勇武,竟然率先挺枪,直奔蒙厉的胸口,出枪狠厉角度刁钻,绝非庸手。 蒙厉的脸上不带半分情感,手掌就这么轻轻往上一抬,枪杆就与燕将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砰!” “卡擦!” “啊~” 只是枪杆一撞,燕将的脸色就豁然大变,蛮横的力道让他整个人狠狠一颤,手臂瞬间脱臼,下意识惨叫了一声。 “噗嗤!” 下一刻蒙厉的枪尖就斜刺而来,正中他的胸口。 巨大的力道让枪尖破体而出,没给他半点活路。 “喝!” 蒙厉一夹马腹,战马前冲,手臂用力,直接将燕将的尸体带离马背,接连撞翻了身后数骑。 仅仅一枪,领头的燕将就毙命在蒙厉手下。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不止是蒙厉,前排陷阵精骑人人奋勇,杆杆长枪刺出,几乎尽数洞穿了燕骑的胸口,无数鲜血在锋线对撞时喷洒而出。 陷阵营就将一把利刃,毫无阻碍地撕开了燕军的防线,几乎是摧枯拉朽般打垮了这两三千骑。 “砰砰砰!” “啊啊啊~” 凄厉的哀嚎声回荡不绝,后方的燕骑在惴惴不安中等待凿阵,当陷阵营锋线来临的那一刻他们才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 这些从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精锐让燕军第一次见识到: 何为陷阵悍卒! “杀!” 两三千人的防线一触即溃,陷阵营很快兵分多路,蛮横的杀入战场。 燕军本就与云陌君所部鏖战一天、精疲力尽,哪还有力气面对气势汹汹的陷阵营? 兵败如山倒。 申屠翼的目光从带着点点希望变得无比茫然,他很清楚,自己败了,燕军败了。 既然陷阵营能深入到这里,就说明望洛坡防线已经全面失守、凉州城同样好不到哪儿去。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果然,继陷阵营之后,全军皆披白甲的白羽营也赶到了凉山战场。 只不过他们没有杀入战场,而是在外围游弋,不停地施放箭雨,射杀那些妄图逃离战场的燕军。 白羽纷飞、翎毛抖动,一具具死尸轰然坠马。 申屠翼知道,凉军要的不仅是一场胜利,还想杀得自己片甲不留。 “将,将军,怎么办?” “将军,我们护着您突围吧!” 身侧亲兵无不惊骇,他们死不要紧,可申屠翼地位太高,若是死在这,必定引起朝中震动。 申屠翼面目狰狞地看向己方大营,猛得一扯缰绳: “跟我来!” …… “喝!” “噗嗤~” 当云陌君将手中的长枪狠狠捅进对面燕骑的胸口时,四周已经没有一个能站着的敌军了。 “扑通~” 死尸倒地,云陌君也没有了拔枪的力气,一屁股坐在了血泊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呵呵~” “哈哈哈。” 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燕军尸体,云陌君笑了,笑得极为畅快,却又因为力竭,笑声变得断断续续。 赢了,终于赢了! 一骑高头大马奔驰到了云陌君的身边,马背上壮硕的男子翻身下马,朝着云陌君伸出了粗糙的手掌: “陷阵营蒙厉,久闻云将军大名了!” 云陌君一抓蒙厉的手掌,借力起身,抱拳道: “原来是万人敌蒙将军,失敬! 今日多亏了蒙将军相助,不然我云陌君以及手下八千兄弟此刻就是一具死尸了。” 云陌君很清楚,他八千骑能力扛两万骑不假,可那是凭借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 战事越往后拖延,对云陌君越不利。 “哎,云兄谦虚了不是。” 蒙厉很豪爽的说道: “本以为赶到凉山大营能有一场硬仗打呢,谁知道燕军已经被你们收拾得差不多了。 八千骑鏖战两万精锐,丝毫不落下风。 啧啧,佩服啊! 可惜啊,云将军吃肉,我老蒙过来只等喝口汤。” “哈哈哈。” 云陌君大笑一声,愣是被蒙厉直爽的性子逗乐了。 “对了,申屠翼呢?” 蒙厉突然想起了什么,张头四顾: “这家伙可是顾将军点名要杀的人,该不会让他跑了吧。” 云陌君挠了挠头: “此前还与我交手来着,你们的援兵一到他就跑没影了。” “奇了怪了。” 蒙厉皱起眉头:“按理来说外围有白羽营看着,不应该逃走啊。” “将军,将军!” 就在这时,一名精骑快马而来,沉声喝道: “申屠翼挟持了皇甫将军想要逃窜,被咱们给围住了!” 云陌君的眼眸瞬间冰寒,拳头紧握: “这个杂碎!” 第590章再筑京观 凉山大营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这座燕军驻扎了数十年的大营在数以万计的战马摧残下破败不堪,大量营房倒塌,死尸随处可见,火光漫天,血流成河。 除了士兵,营地里还有大量从北燕迁过来的民夫、壮丁,也在大战中被杀了个尸横遍野。 燕军残暴,凉军自然不会有半点留手,见人就杀。 “不要动!往后退!都给我往后退!” “围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狗杂种,放开将军!” 两军厮杀已经结束,可营地深处却聚集起了大批身影。 陷阵营、白羽营乃至云陌君麾下的骑卒里三层外三层把申屠翼给围住了,一个个怒目圆睁、张牙舞爪,可又无一人敢上前。 因为申屠翼挟持了皇甫琰。 “都给本将军往后退!不然我就杀了他!” 申屠翼持刀大骂,唾沫横飞,刀锋就抵在皇甫琰的脖颈处。 在北荒当了这么多年土皇帝的燕国皇族此刻已经日暮西山,还能护在他身后的亲兵不过两百人,一匹战马都没有,全都是步战。 凉军一人一口唾沫都够把他们淹死。 好在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卒,深陷重围也浑然不惧,这些亲兵死士早就将生死抛之脑后了。 “不要管我!” 皇甫琰满脸怒色: “杀了他!我皇甫琰一条命换一个北燕皇族,值了! 杀了他!” “砰!” “给我闭嘴!” 申屠翼一拳头就砸在了皇甫琰的后背,让他浑身一抖,疼得说不出话来。 “申屠翼,放开义父!有什么事冲我来!” 云陌君的怒骂声终于响起,蒙厉花寒几人尽数露面。 “云陌君!” 申屠翼咬牙切齿地骂道: “你们这群狗贼,枉我多年来如此信任你们! 今日我申屠翼就算是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申屠翼恨啊,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皇甫琰,可他藏得太好了,没露出半点马脚。 若不是这两人,自己岂会如此大败? “申屠翼!你他娘的真是个孬种!” 蒙厉提着枪就是一通乱喷: “好歹也是个将军,站着撒尿的汉子!以人为质算什么本事! 来,你放开皇甫将军,老子跟你真刀真枪的打一场,谁怕死谁就是孬种!” 蒙厉还真是快人快语,半点也不拐弯抹角,说得申屠翼羞怒无比,恶狠狠地说道: “别跟本将军说这些有的没的!想要皇甫琰活命可以,得答应我的条件!” “条件?” 蒙厉破口大骂:“尼玛的,一个败军之将还有资格谈条件?你……” “哎哎哎。” 花寒一把扯住了蒙厉,朝着申屠翼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给我备五百匹精良大马,备齐干粮,放我们出营。 等离开此地五十里,我自会放皇甫琰回来!” 申屠翼狮子大开口,摆明了就是想用皇甫琰保自己一条活路。 不等众人回话,皇甫琰就声嘶力竭地吼道: “不可!绝不能放他走!他手上沾满了北荒百姓的血! 杀了他!我皇甫琰一条命,不值钱! 君儿,杀了他!” “给我闭嘴!聒噪的东西!” 申屠翼一边骂一边用布条把皇甫琰的嘴给堵了起来,只能听到愤怒的哼哼声。 “我的条件都说完了!” 申屠翼握着刀喝道: “要么放我们走,要么现在就给皇甫琰收尸! 让皇甫琰给我陪葬,也值了!” 云陌君、蒙厉几人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放申屠翼走是绝对不可能的,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皇甫琰死在面前。 “呵呵,真是没想到,申屠将军也会怕死?” 就在众人踌躇不定时,一道冷笑声从众人背后传来,凉军自动从中间分开一条路,身披甲胄的将军缓步前行。 “顾,思,年!” 申屠翼的眼眶陡然猩红,咬牙切齿地喝道: “你总算是来了,本将还以为你要当缩头乌龟呢!” 这张脸申屠翼最近看了太多次,化成灰他都认识。 “不好意思。” 顾思年面带歉意,微微弯腰: “刚把凉州城与望洛坡的人都解决掉,来晚了,抱歉。” “你!” 这句话气得申屠翼差点喷出一口老血,额头上青筋毕露: “既然你来了,那就给句痛快话吧。 要么放人,要么我拉着皇甫琰一起死!” “唔,呜呜~” 皇甫琰拼了命的摇头,而申屠翼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以前确实悍不畏死,身上那么多伤疤就证明了他在鬼门关边缘滚过好多次。 可土皇帝做久了,安逸的日子过多了,人总会怕死的。 顾思年看了一眼申屠翼,面无表情地回道: “既然你想活,那我就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你放了皇甫将军,在我麾下选一将,与你一决生死。 你赢了,带人走。我顾思年以边军之名起誓,绝不伤你一人。 你输了,那就永远留在这吧~” “皇甫琰在我手里,你没资格讨价还价!” 申屠翼厉声道: “你只有两条路,要么放人,要么收尸!” “呵呵,那你就动手吧。” 顾思年微微一笑: “不过我劝你杀了皇甫将军之后最好自裁,别被我们抓了活口。 我随军带了不少刑讯高手,精通各种酷刑,你听过的、没听过的,他们都会。 我保证,只要落在我手里,你下半辈子想死都难。” 顾思年语气轻松,甚至面带微笑,可他的话让申屠翼以及百十号亲兵遍体生寒。 他就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申屠翼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老子凭什么信你能遵守承诺?” “因为你只能信我。” 顾思年手臂微抬: “或者,一起死。” “蹭蹭蹭!” 四周白羽营将士全都拉紧了弓弦,锋利的箭矢随时会飙射而出。 云陌君几人的心跟着提了起来,生怕申屠翼一个暴走拉着皇甫琰同归于尽。 “行,依你!” 申屠翼终究是不敢面对死亡,狞声道: “放人!” 就这样,手脚被捆缚的皇甫琰被推到了对面,众人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皇甫将军,您受苦了。” “唉,给顾将军添麻烦了!” 皇甫琰耷拉着脑袋,若不是自己被活捉,哪有这么大摊子事。 “没事,说这些干什么,是我们照顾不周。” 顾思年坦然一笑:“咱们先解决申屠翼。” “来!” 申屠翼手握弯刀,怒喝道: “谁敢迎战!” “我来!” 白发飘逸的云陌君踏前一步: “狗贼,今日咱们就深仇旧恨一起算了!” 蒙厉等人并未出手,他们知道,践踏北荒多年的申屠翼该交给北荒人收拾。 “狂妄!” “看招!” 两人几乎是同时迈步前冲,浑身杀意缭绕。 蒙厉低声问道: “将军觉得谁能赢?” “云陌君。” “这么肯定?” 蒙厉有些错愕,顾思年的回答十分果断。 “呵呵。” 顾思年轻蔑一笑: “畏死之人,必死!” …… 大凉历,正隆九年春 边军一战而下凉州城。 自申屠翼、乌兰和木以下猛将数十员、精锐五万人尽数被杀。 凉州城外,筑京观! 第591章凉州故土 “呜~” “呜呜~” 当清晨的光辉再一次洒满大地时,凉州城内外的死尸早已被清扫一空,血腥味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幕壮观、肃穆的景象。 城门外摆下了近百架蒙皮大鼓,魁梧的军汉们手握鼓槌、赤裸双臂,巍然不动。 旌旗漫天飘扬,威武不凡,气势逼人。 数以万计的马步军卒早已列阵完毕,人人昂首挺胸,脸上满带自豪,就在城外不远处,他们用数万燕军的人头筑起了一座巨大的京观,宣示着凉州城易主。 许多人用一种近乎狂热的眼神看着古朴又厚重的古城墙。 大军前方是顾思年、第五南山,以及刚刚快马加鞭赶来的两位总兵:褚北瞻、游康。 与寻常士卒一样,他们同样精神振奋,满腔热血不停翻滚。 两百年前,大凉太祖就是从这里走出,带领着大凉铁骑横扫天下、定鼎中原。 失陷四十余载,他们终于夺回了龙兴之地。 不管是城内街巷还是城头角落,全都挤满了人影。百姓们拖家带口、扶老携幼,翘首以待,想要一睹边军风采。 “擂鼓!” 随着一声怒吼,上百壮汉同时高高举起鼓槌,重重一砸: “咚!” “咚咚!” 鼓声漫天,风助鼓威。 天地变色,震撼人心。 “大军入城!” “轰!” 大军迈步前行,各营井然有序、依次入城,队伍宛如长龙。 有银甲皑皑的凤字营、有军旗血红的陷阵营、有大风起兮尽白羽的白羽营…… 即使远在北荒,他们也曾听闻过这些边军精锐的名字。 百姓们眼含热泪,这么多年了,总算是在凉州城看到了凉字军旗,这一天多少人日思夜想、期盼终生。 尤其是这“大凉”二字,让他们魂牵梦绕。 大军缓缓入城,并没有进驻军营,而是来到了城内的灵岳山脚,一座王府盘山而建,巍峨高耸,给人一种直插云霄之感。 大凉太祖在前朝受封凉王,统御凉、幽、朔三州,揽尽军政大权。 灵岳山头的王府,就是那位传奇皇帝的住所。 虽历经两百余年、饱经风霜摧残,可这座王府并没有破败、荒芜。 北荒没有失陷之前,凉朝历代皇帝都会对王府加以修缮,就算是燕人攻占北荒之后也没敢大肆破坏王府,时常会派人清扫。 当初那位太祖皇帝不仅统御中原,更是打服了草原各个部落,给足了应有的敬意。 “跪!” “轰!” “拜!” 大军并未进入王府,而是在山脚停马,以顾思年为首的一帮悍将跪地行礼,面色郑重的拜了三拜。 顾思年挺直胸膛,朗声高喝: “臣镇北大将军领凤安侯顾思年,参拜太祖皇帝。 燕贼霍乱北荒数十年,兵革未息、生灵涂炭,战火蔓延,臣惶惶不安,羞愧难当。 今日臣以大凉臣子之名起誓,定驱逐贼寇、复我山河! 请太祖,佑我边军!” “轰!” “佑我边军!” …… 病榻上,面色有些苍白的云依澜正艰难的伸手去摸摆在案几上的茶杯,但手臂一动就会扯住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哎哎哎,你乱动什么呢!” 来看望她的顾思年刚好看到这一幕,急忙快步走了过来,嗔怪道: “伤还没好利索就不要乱动,找个仆人伺候着不行吗?” 云依澜白了他一眼: “我好歹也是杀过燕兵的,又不是柔弱女子,哪需要别人整天跟着伺候。” 虽然嘴上不服气,但云依澜听出了顾思年语气中的关心,喜意洋洋。 “就你嘴硬!” 顾思年端起茶杯递到了云依澜嘴边: “喏,喝吧。” 云依澜倒也不害羞,就这么任由顾思年喂着喝完了半杯水。 屋中的气氛似乎有些怪怪的。 “伤还好吗?” 顾思年看了一眼手臂处的伤口,依然由纱布包裹着,鼓鼓囊囊。 “还好,皮肉伤而已。” 云依澜轻声道: “虽然挨了两刀,但伤口都不深,将养一段时间就好。” “这个狗贼!” 顾思年喃喃骂了一句,目光冰寒,现在想想那天一刀捅死桂襄真是便宜他了,起码要千刀万剐。 “咳咳。” 云依澜突然轻咳了两声: “我伤口处的纱布该换了。” “噢。” 顾思年一听就站了起来:“我去给你叫女侍,稍等。” “那个,这个。” 云依澜支支吾吾的说道: “贴身的几个侍女都去帮忙收拾凤鸣楼了,我又不习惯让生人近我。 要不,你来,你来帮我换吧?” “我?” 顾思年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伤口可是在大臂上侧,想要换纱布几乎要将上衣褪去一半。 这…… “哎呦,顾将军怕了?” 云依澜突然笑得花枝乱颤: “没想到在万军从中进出自如的顾将军也会怕,今日我真是开了眼了。 呵呵~” 云依澜实际上要比顾思年大上五岁,笑起来少了几分青春活泼,却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魅力。 这种女人,最为致命啊~ “我怕什么怕!” 面对女子的嘲笑,顾思年怒目圆睁,装模作样的拿起纱布一撩袖子: “来!” 顾思年一幅视死如归的样子。 “好!” 云依澜先是看了顾思年一眼,然后白皙的手指轻轻晃动,一点点褪去了衣裳。 大片雪白的春光裸露在空气中,吹弹可破;腰身转动间还露出了那双圆润的大腿,修长挺拔;淡淡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呼吸急促。 虽有束胸,可也挡不住顾思年的眼神老是去瞄微微隆起的地方。 蒽。 微微隆起…… “看什么看!换纱布啊!” “噢噢,对对,换,现在就换!” 羞怒的喝声让顾思年嘴角一抽,赶忙挪开目光,手忙脚乱的换好了纱布。 云依澜就这么瞪着顾思年,他那点小眼神如何躲得过云依澜的法眼? “好,好了。” 顾思年的表情那叫一个尴尬啊。 云依澜没有合上衣衫,而是身体微微前倾,任由大片春光乍泄,美眸转动: “好看吗?” “额,什么?” 顾思年整个人都僵住了,不知所措。 云依澜又往前移动了些许,重复了一遍: “我问你,好看吗?” “好,好看,不不不,我,我没看。” 顾思年的声音都在哆嗦,因为那张绝世容颜都快贴到他脸上了,小腹处有一股莫名的邪火涌动。 “没看?” 云依澜的目光突然变得迷离,往前一扑将顾思年推倒在床: “那就好好看看!” 这一刻, 春光无限。 第592章凉州立新军 “就是这儿了。” 顾思年几人出现在了一座高墙大院的门口,东想西想,四处打量。 褚北瞻目光闪烁,眼神中充斥着悲伤、怅然、欣慰等各种各样的复杂情绪。 这儿是褚家祖宅,也可以称之为又一座凉王府。 实际上凉州城内是有两座凉王府的,其一就是灵岳山上那座,太祖皇帝的祖居之地; 另一座就是这儿,褚家大宅。 当初褚家先祖于微末时就追随太祖起兵,征战一生,有扶龙之功,号曰白衣鬼才,用兵之才神出鬼没,百战百胜,天下莫不颂之。 大凉立国之后,皇帝感其忠勇、念其功劳,加封凉王,世代镇守北凉三州。 出于对皇帝的敬意,褚家先祖没有入住灵岳山,而是重新建了一座府邸,且并不自称为凉王府,只悬挂褚宅牌匾。 可惜后来褚家子孙犯下滔天之罪,罢去王爵,家族没落,这座祖宅自然也湮没人群。 灵岳山那座王府威严庄重,历经多年几乎完好如初。 但这儿却是一片破败,墙砖掉落、门匾早已不见,满目的荒芜之景。 “进去吧。” 褚北瞻振作精神,迈开脚步,推开了那扇破碎又满带岁月沧桑的木门。 想当年,白衣鬼才推开门走入这座府邸的时候一定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吧~ 几人漫步府中,无比唏嘘。 曾经显赫一时的豪门大宅今日更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安静地伫立在岁月的风尘中,破败与荒凉爬满了每一个角落。 朱红色的大门早已失去光泽,在微风的吹拂下吱嘎作响。 庭院中杂草丛生、枯萎的老树歪歪斜斜,挂着几片枯叶。 昔日的亭台楼阁、今日的梁柱倾斜,蛛网密布、灰尘厚积…… 几人踏着被杂草掩盖的石径小路一直走到府中后院,这儿其实是褚家祠堂。 褚北瞻虽然是第一次来,却感觉熟门熟路,因为他的父亲、爷爷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耳边念叨着祖宅,印象深刻。 祠堂里供奉的不是历代先祖的灵位,而是一具白色的战甲,孤立于祠堂正中。 白衣鬼才,自然是白甲。 甲胄的表面布满了灰尘与蛛网,可一点也掩盖不了战甲的威严。 这具战甲面前不知倒下过多少敌人的尸体,不知多少次被鲜血染得透红。 一将功成万骨枯,白衣鬼才手下丧命的敌人何止千万? “先祖,我来了。” 褚北瞻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顾思年等人亦然。 这是发自内心的敬意。 “子孙褚北瞻不肖,让先祖蒙羞了。” 褚北瞻红着眼,一点点擦去甲胄上的灰尘,泪水顺着眼角不断滴落。 没人知道这位褚家子弟的肩上背负了多重的担子。 “这具战甲,你带走吧。” “带走?” 顾思年突然的一句话让褚北瞻愣住了。 顾思年轻声道: “你是褚家子孙,自然有资格继承这具甲胄。 当年褚将军穿着这具战甲南征北战、驱逐燕贼、深入草原、平定天下,傲视群雄。 两百年后,难道前辈希望甲胄就这么在宗祠里积灰?默默无闻?” “对!” 第五南山沉声道: “既是褚姓子弟就该穿着它,驰骋疆场,护我大凉江山!” 褚北瞻的表情从犹豫到沉默、再到坚决,手掌轻轻地搭在胸甲上: “先祖,不肖子孙定会重现褚家荣光!重现边军荣光!” …… 凉州城内校场 整整一万骑军正在场中汇集,组成了一座极为庞大的骑阵。 一匹匹高头大马十分健壮,时不时地点着头颅,马背上的骑卒更是精神振奋,目光昂然。 最前排依次是皇甫琰、云陌君、周毅等武将,哪怕有伤在身也巍然不动。 这一万骑大部分都是皇甫琰的麾下,还有一部分是边军进入北荒以来陆续投军的本地青壮。 全场肃穆、鸦雀无声。 “大将军到!” 一道郎喝声响起,顾思年一步步登上将台,正对一万精骑。 为首的皇甫琰等一众武将率先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怒吼道: “参见大将军!” “下马!” “跪!” “轰!” 一万人同时下马,朗声高呼: “参见大将军!” 他们看向顾思年的目光无比狂热,就是这个男人挥师北伐,打败了燕人,甚至坐镇北荒多年的申屠翼都死了。 在他们乃至凉州百姓的眼里,顾思年就是他们的恩人。 这一跪之后,意味着他们就成了顾思年的下属,成为大凉边军! 顾思年手臂轻抬: “起来!” “轰!” 一万人重新上马,气势威武不凡。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朗声道: “今日告诉你们一条军纪。 我边军将士,带甲不跪!” “嚯!” 一万骑不再跪地,而是握拳砸胸,行军礼。 “第二件事。” 顾思年朗声道: “我知道,你们中绝大多数人都当过荒军,都被老百姓戳着脊梁骨骂过,心中不甘。” 众人面色涨红,他们跟着皇甫琰虽然没有欺压百姓,可还是会被老百姓追着骂。 “我想告诉你们!” 顾思年的语调逐渐拔高: “你们不是什么狗蹄子,更不是叛徒。 你们是北荒三州最勇敢的汉子!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可耻! 一死有何难?忍辱负重的活着,为了北荒百姓拼死一战,才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相信我,从今以后没人再会以叛徒二字称呼你们,相反,你们是边军,是我大凉边关的柱石! 你们在边关的每一次血战都会记入史册,供万代瞻仰!” “轰!” 上万人再度抱拳,脸颊涨红,更有甚至眼中已经有泪花再闪动。 有谁想被老百姓戳着脊梁骨骂?他们早就想一雪耻辱了。 “第三件事!” 顾思年伸出了三根手指: “我琅、雍两卫边军,带甲十万,唯有战功卓著者方可独立成营,以为军人荣耀! 你们!立破望洛坡、死守凉州城、血战申屠翼,战功彪炳,杀敌过万,凉山脚下筑京观,无愧于悍勇二字!” 全场肃静,所有人都在等着顾思年的下半句。 顾思年迈前一步,怒喝道: “今日凉州有新军成营,准许沙场竖军旗而战! 新军满编一万精骑,皇甫琰任主帅、云陌君为副帅!” “新军赐名: 云骧卫!” 一万精骑整齐划一的从怀中掏出一根银色丝带,束起长发,仰天怒吼: “死战!” 第593章你做了什么? “嘎吱~” 顾思年起了个大早,揉着鼓鼓囊囊的肚子走出了房门,慵懒的伸了个腰肢: “呼,这顿早饭吃的真舒坦。” 从进入北荒、攻克嘉隆关的那一天开始顾思年就没有睡过踏实觉,每天都需要处理大量军务,忧心各条战线的进展。 十万大军挥师北伐,两朝开战,他身上的担子重得很。 现在拿下凉州城、宰了申屠翼,总算能稍微安下心了。 “大将军惬意得很啊,一顿早饭吃了这么久。” 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突然回荡在耳边,顾思年转头就是一愣: “云将军,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云陌君正斜靠在墙边,双手抱胸,一头飘逸的白发随意的披在肩上,看向顾思年的眼神颇为古怪。 今日众将会聚在一起议事,可云陌君来得也太早了些吧,而且看这样子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咳咳。” 小六子在边上轻咳了几声: “云将军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见将军在吃饭就让我不要通报。” “噢。” 顾思年应了一声,很随意的问道: “云兄来这么早,有何事吗?” 严格意义讲顾思年与云陌君一开始是以朋友身份相交的,上次孤身入北荒在两人间培养了深厚的友谊,所以云陌君当的起一声云兄。 “既然来了,那自然是有事的。” 云陌君冷不丁地看向小六子: “要不你先出去,我和将军单独聊聊?” 虽然只是随意一说,但语气中似乎带着不容拒绝的意思。 “额。” 小六子茫然地看向了顾思年,顾思年虽然有些云里雾里,但还是挥了挥手: “你去忙你的吧。” “诺!” 小六子应声而退,临走前还朝着顾思年挤眉弄眼,搞得顾思年更加困惑了: “云兄,莫非是要机密军务需要商议?” “那倒没有。” 云陌君双手抱胸,漫不经心地说道: “听说将军前天去看望了我的妹妹,还在那儿停留了许久?” 顾思年心头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云陌君找过来的意图。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额,这个,那个。” 顾思年很是心虚,支支吾吾:“云姑娘受伤,我总归要去看看嘛,所以待得久了些。” “是吗?只是看望伤情?” 云陌君往前走了两步,直视着顾思年的双眼: “还是说顾兄敢做不敢认?” 顾思年努了努嘴,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 “既然云兄已经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但,但我对云姑娘乃是真心。” “哼!” 云陌君恶狠狠地瞪了顾思年一眼: “果然被我猜中了!我妹妹竟然还死不承认,好你个顾思年!” 云陌君已经不管上下尊卑了,怒目圆睁。 “你你你!” 顾思年目瞪口呆,气急败坏:“你竟然诈我!” 以前都是顾思年装神弄鬼糊弄别人,今日竟然被云陌君给唬住了,说到底还是心慌啊。 “诈你又怎么了?” 云陌君握紧了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一下: “在军中我是将军的下属,只要是与燕人交战,让我云陌君往东我绝不会往西。 但私底下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这么多年来她吃了太多的苦,是我的心头肉! 如今她心属于你,我没什么好说的。 但顾将军日后若是敢辜负她,别怪我云陌君翻脸不认人!” 云陌君的声音虽然不重,却极为坚定。 若是哪天顾思年真的辜负了云依澜的真心,顾思年相信云陌君一定会捅了自己。 顾思年瞪着眼说道: “我岂会辜负云姑娘!” “说话算话?” “当然!” 顾思年斩钉截铁地说道: “大丈夫,一口唾沫一颗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冲顾兄的人品,我信了!” 云陌君脸上的寒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就是一抹笑意: “走吧大将军,咱议事去?” 说完云陌君就抱着头,悠哉悠哉的走了出去,看也不看顾思年一眼。 顾思年在身后直翻白眼,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 帅帐里众将齐聚一堂,人人面带轻笑,精神振奋。 “大将军到!” “参见大将军!” “好了,免礼!” 顾思年挥了挥手: “都是自己人,咱们也不客套了,直奔主题。 南山,你来说说情况。” 第五南山迅速起身,开口道: “眼下我三路大军已经分别攻占葫芦城、延峰关、凉州城。 楚老将军正领兵驻守葫芦城、扼守入幽要道,萧老将军坐镇延峰关,直面朔州之敌。 可以说边军入荒的前期战略目标基本达成。” “都听到了吧?” 顾思年微微一笑:“诸位将军战功赫赫啊,辛苦了!” 众将抬头挺胸,神色昂然,边军自挥师北伐以来连战连捷,未尝一败,这是何等傲然的战绩? “但是,南山刚刚也说了,前期的战略目标是基本完成,我们还差一个地方没拿下。” 顾思年转身面对地图,手掌一指: “就是这儿,武关!” 武关,这个名字对于如今的中原百姓来说太过陌生,可在数十年前这个名字无人不知。 因为这儿是北凉第一雄关、边陲第一重镇! 北荒没有失陷之前,武关就是面对草原游牧民族的第一线,这儿大大小小不知道打了多少仗。 历代皇帝都会对这儿进行修缮,乃是整个王朝的北境门户。 顾思年接着说道: “如今凉州全境几乎都掌握在咱们手中,只剩这座武关还被燕人占着。 拿下武关,我们就能彻底隔开幽州、朔州两地!” 熟悉凉州情况的皇甫琰沉声道: “拿下武关应该不难,燕军占领北荒之后武关的地理位置就不那么重要了,这么多年来守军一直是两三千上下,战力不算强悍。” “驻军虽然不多,但咱们的动作得快!” 第五南山接过话道: “北燕的援军应该快到了吧?他们进入北荒的第一站就是武关,如果被他们抢先一步,再想攻克就难了。 这两天游弩手都驻守在凉州城附近,也不知道北燕援军到哪了,更不知道武关是个什么情况。” 皇甫琰轻声道: “从之前申屠翼收到的军报来看,应该还有四五天援军的前锋才会抵达。” “四五天吗?” 顾思年喃喃道: “从凉州城到武关两百里之遥,骑军奔袭,三天应该够了。 哪位将军愿意先行一步,替我边军占得先机?” “末将愿往!” 谢连山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蒙厉愕然道:“你小子真快啊!” “嘿嘿。” 赤脸汉子咧嘴一笑: “咱奔雷营毕竟新立,总得让将士们挣点军功嘛。 再说了,大将军都说过春风已度万重关、惊雷撼动九重天,咱奔雷营讲的就是一个快字! 此行非我莫属!” “哈哈哈,你还真会说。” 众人放声大笑,顾思年也不犹豫,大手一挥: “那奔雷营尽快整军出发吧,各部陆续出城。 目标,边陲第一镇!” “诺!” 第594章要小心啊 凤鸣楼的第七层书房里,拖着伤躯的云依澜已经端坐于书案边挥毫泼墨,奋笔疾书。 案台上摆满了近日来安凉阁各处分部送来的情报,北荒三州各地的大小事务基本上都在安凉阁的掌控之中,尤其是各种军务。 云依澜一边看一边在小纸条上写下对各部的指示以及需要重点关注的情报,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停顿。 写一张就递给屋中的婢女一张,叮嘱送到哪儿哪儿。 这些命令会由安凉阁暗探送往各地,然后整个情报机构都会动起来,隐藏于暗处,无人察觉。 云依澜看似是个弱女子,可这么大一个情报机构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越发壮大。 心思之细腻、脑筋之机敏堪称一绝,让人望而生叹。 年纪轻轻就执掌安凉阁定然有常人莫及的本事。 “这么快就起来忙活了?不再休息几天?” 顾思年突然从屋外走入,手中还捧着一碗药汤,小心翼翼、步履轻轻。 屋内两名婢女很有眼力见地对视一眼,退出书房,临走前还带上了房门。 脸色还有苍白的云依澜苦笑一声,手中笔墨不停: “没办法啊,安凉阁这么大一摊子事总得有人管吧?柳尘烟在京城,别人来我又不放心,只能亲自动手。” 语气中的虚弱让顾思年有些心疼,吹了吹药汤: “来,趁热喝吧,药喝了歇会儿再忙。” “蒽,好!” 云依澜终于抬起了头,目光恰好与顾思年对视在一起,接碗的手又轻触了一下。 两人似乎同时想到了什么场景,云依澜脸颊一红,赶忙扭过头去咕噜咕噜喝药。 也不知道是为了掩饰尴尬,还是不好意思直面顾思年,云依澜以奇快的速度把药给喝完了。 “咳咳。” 顾思年讪讪地挠了挠头,轻声道: “那夜凉州城一战,安凉阁损失惨重,是不是很缺人手?” 安凉阁可不同于寻常军伍啊,每一名杀手暗探都是花费多年时间培养出来的,一夜间死了那么多人,就连顾思年都觉得心疼。 云依澜的情绪有些低沉: “负责打探情报的暗探还好,提前都转移走了,但是安凉阁培养多年的死士护卫几乎折损殆尽,十停中去了七八停。 不过还好,如今边军可以正大光明地保护安凉阁,咱们自己不需要那么多死士了。” 嘴上说着还好,实则云依澜心中还是十分难受的,虽是死士,早就做好了坦然赴死的准备,可那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光靠军卒保护的话不太稳妥,也容易泄密,安凉阁总归是要有自己的护卫力量的。” 顾思年轻声道: “这样吧,我会让南山在军中挑选出一些忠诚可靠的交由安凉阁训练。” “嗯,好。” 面对顾思年的安排,云依澜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会用心打理安凉阁,让它成为你的一大助力。 以后不管是在战场还是在朝堂,你都用得上,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些……” 女子声音越来越小,却拨动心弦。 顾思年顿时心生暖意,云依澜这是一心在助他啊。同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云依澜突然抬起头来: “你今天是不是就要领兵出城了?” “蒽。” 顾思年干脆利索地点了点头: “奔雷营已于昨晚出发,直扑武关,城中大军正在集结,待会儿我就走了。 拿下武关,凉州就算彻底握在我们手里了。” “虽然有些话不好听,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下。” 云依澜犹豫一会儿以后说道: “这两个月打了太多的胜仗,我看军中已经有一些骄狂之意,对武关是志在必得,对燕军更是不屑一顾。 申屠翼是死了,可十几万燕军精锐正在赶赴北荒,更有一个异瞳子百里曦,此人绝不可轻视! 若军中有骄狂滋生,只怕……” 顾思年的眼神逐渐凝重起来: “你是担心,武关一战会有变故?” “不只是武关,包括日后的每一战,都要重视!” “明白了。” 顾思年拳头紧握:“我会注意的!” …… “驾!” “哒哒哒~” 一行百十骑正在黄沙平原纵马奔驰,被春风卷起的沙粒有些迷糊视线。 为首一人相貌年轻却又皮肤黝黑,目光中带着一分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稳重。 游弩营副将,文沐。 这位文家大公子的身上哪还看得出当年那种风花雪月的轻佻、世家子弟的富贵,只有凌厉果断的杀伐气。 这支游弩手目前所处的地方乃是武关更往北,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离开了北荒的地界。 奔雷营正在直扑武关,游弩手提前一步轻装简行,深入腹地打探北燕援兵的消息。 在路过那座雄伟的边陲重镇时他们没有摸进去,而是直接走山野小路绕了出来。 因为整个武关都风声鹤唳,斥候四处,为防止打草惊蛇,游弩手没有冒险抵近。 但还好,他们远远望去武关并不像有重兵驻守的样子,北燕援军应该还没到。 他们已经深入关外近百里,直到目前还未发现燕军的踪迹,当下心情就轻松了不少。 只要援军没到,武关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停!” “吁吁~” 领头的文沐突然一抬手,上百匹战马依次停住,警戒四周。 文沐皱着眉头打量着脚下的地面,满是黄沙,隐隐有黑乎乎的东西露出来。 文沐下马抄起一把沙石,弗去黄沙,露出一团黑乎乎梆硬的东西。 边上凑来一个汉子,嘟囔道: “马粪,还是深黑色,吃的是精饲料,应该是战马。” 这家伙名为柳直,是这标游弩手的百夫长。 “奇了怪了,这里为什么会有战马出没。” “这里是燕军的地盘,有斥候出没也正常吧?” 文沐没有回答,而是拔出凉刀,随便扒拉了几下地面,很快就有一团团马粪从地底下被扒拉出来。 越翻众人的面色越不对劲,马粪太多了,压根不是一支数十人的斥候会留下的痕迹。 半数游弩手翻身下马,扩大了搜索范围,发现还有大批马粪散落在各处。 柳直愕然道: “真是见了鬼了,怎么会有这么多战马在同一片区域拉粪,不合理啊?” “只有一种可能。” 文沐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有大队骑军曾经在这里宿营,并且刻意将马粪给集中起来,用黄沙掩埋!” “这……” 众人目光皆惊,神情陡变。 除了燕军,哪还有大队骑军会出现在这儿? 一股浓浓的不安涌上众人心头。 “上马!” 文沐厉喝一声: “要出事了!” 第595章斥候遭遇战 上百骑翻身上马,他们的表情已经从轻松变得凝重。 这些马粪意味着已经有大队燕军从草原抵达了武关,绝不下万人,但他们路过武关的时候并未发现大队骑军驻守的痕迹。 说明什么? 说明燕军在刻意隐藏行踪,准备打凉军一个措手不及。 柳直沉声道: “我们怎么办?原路返回去找奔雷营吗?” “怕是来不及了啊~” 文沐扭头望向武关方向: “看马粪的痕迹,骑军最起码已经过去两天了,算算时间奔雷营今天就会抵达武关城外。 如果燕军有埋伏,还不等咱们回去大战就已经开始了,咱们就算赶回去通报奔雷营也没用,大军根本撤不出来。” “那怎么办?” 柳直急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兄弟落入燕军的圈套吧,那可是几千条人命。” “绕过武关,直接去找大军主力!” 文沐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只要大军加快速度驰援武关,那奔雷营就可以转危为安!” 这就是当初顾思年与万风看好他的原因,出身大家的文沐有远超寻常军卒的眼光与见识,这一点在战场上足以挽救万千人的性命。 “好主意!” “我们走!” “隆隆~” “轰隆隆~” 就在众人准备策马而行,离开此地的时候,远处有一连串的黑点跃出地平线,气势汹汹而来。 燕军斥候!人数两倍于游弩手。 燕军一出现就开始铺开锋线,加速冲锋,明摆着是想仗着人多势众把游弩手一口吃掉。 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就这么开始了。 “好大的阵仗啊,看来今天轻轻松松还走不了了?” 文沐冷笑一声,毫无惧意,只是随手摘下了挂在马背上的弓弩。 上百人的动作如出一辙,并未拔刀,而是人手一把弯弓,然后毫无征兆的开始紧随文沐的身影往后退去。 对面的燕军还不明就里,冷笑道: “想跑?给我追,一个不留!” “驾!” 随着燕军猛然加速,黄沙地上杀意翻滚,滔滔不绝。 燕军在追,游弩手在退,但总感觉他们闲庭信步,并未将速度提升到极致。 在追兵抵近弓弩射程的同时,文沐开始了弯弓搭箭,回身扭头,轻飘飘的一箭就这么射了出去: “嗖!” “噗嗤!” 看似文沐并未瞄准,可锋利的箭矢瞬间穿透了一名燕骑的额头,鲜血四溅。 “嗖嗖嗖!” “嗤嗤嗤~” “扑通扑通!” 游弩手们全学着文沐的样子,纷纷回头射箭,第一波箭雨迎着风就射了出去,箭头极准,当下就有数十骑倒地毙命。 “混蛋,就当你们会放箭?” 燕军气得破口大骂,一个个也收起弯刀,掏出弓弩,抬手就开始用弓弩反击。 “嗖嗖嗖!” 箭雨在空中胡乱的飞翔,看似不密集,却又箭箭取人性命。 射着射着燕军就发现不对劲了,对面这伙游弩手的身手极为敏捷,闪转腾挪间把他们的箭矢躲了大半,偶尔才有中箭落马的。可凉军的羽箭就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怎么躲都躲不掉,时不时就有燕骑中箭坠马。 文沐在回头射箭的同时嘴角勾起了冷笑: “你们真把咱们当成寻常斥候了?” 所谓游弩手,游弩四处、生死陌路,永远是出现在战场最危险地方的那批人,全都是从各营精锐中选出来的,新兵蛋子绝无成为游弩手的可能。 论骑战,他们可长矛可弯刀,论远程对攻,他们的箭术丝毫不比白羽营帮人差。 燕军斥候这次是提到铁板了。 也不能怪他们,这支斥候是从草原深处调过来的,刚刚抵达两朝边境,还从未与游弩手撞见过。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没过一会儿,燕军斥候竟然有半数倒在了凉军的箭下,而游弩手还保持着大半兵力。 他们惊愕的发现游弩手就像在逗猫一样,时而加快速度拉开距离,时而减速放箭,总之就是把他们当猴耍。 “这群混蛋!” 领头的燕军气得破口大骂: “光会射箭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咱们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场!” “隆隆~” “轰隆隆~” 骂声还未落下,对面奔驰的游弩手突然一个急停转身,迎面就冲向了燕军斥候。 文沐手中的弓弩已经消失不见,单手握住了刀柄,怒喝一声: “拔刀!” “蹭蹭蹭!” 数十精骑悍然拔刀,对上大批燕军浑然没有惧意。 “抽刀迎战!” 燕军高声怒吼: “让这群凉贼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杀!” 两拨斥候同时奋力前冲,那名领头的燕军都尉怒目圆睁,提刀直奔文沐,因为他看出来文沐乃是这伙凉军的头。 “竟然找上我了还?” 文沐狞笑一声,手中凉刀顺势挥出: “那你可就找错人了!” “死吧!” “喝!” “当!” 两刀重重一撞,燕军脸色豁然大变,只觉得手臂狠狠一颤,宛如脱臼般不听使唤。 “哼~” 文沐冷笑一声,手掌一翻,刀锋往下这么一划拉就砍断了燕将的手臂,惨叫声瞬间回荡战场: “啊~” …… 一场规模并不大的骑战很快就落下了帷幕,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黄沙地上,猩红的鲜血十分刺眼,些许战马晃悠着脑袋,孤零零的四处晃荡,他们的主人早已死在这片平原。 两百燕军斥候全军覆没,游弩手还剩下三四十人,战绩虽然傲人,但每个人的甲胄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也是一番苦战啊。 文沐拎着一把弯刀蹲在地上,脸上挂着充满冰寒的笑容。 领头的燕军都尉命大,硬撑着一口气到现在都没死,不过断手让他大量失血,脸色极度苍白,呼吸微弱。 文沐用冰凉的刀锋拍了拍他的脸颊: “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不敢保证你能活,但能试着出手救你一下。 你们进入北荒的骑军主力有多少? 一万,还是两万?” 文沐的语气极为真诚,燕军都尉努了努嘴: “呵呵,你们,你们怕了吧? 老子不会说的。” 文沐眼神冰寒,刀锋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当真一点都不怕死?” 那名燕军用尽仅有的一点力气,狞声嘶吼: “我大燕的铁骑,会踏碎整个北荒,让你们知道真正的草原骑兵是什么样子。 你们就等死吧!” 第596章蓝底银狼旗 “驾!” “轰隆隆~”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长串的黑甲骑军身影出没,脚踏黄沙,宛如长龙,顶着呼啸的风声向前狂奔,马蹄声响彻如雷鸣。 “武关,总算是到了。” 谢连山从马背上微微踮起身子向北张望,脸上带着一丝喜意,同时还有一抹惊讶流露。 远处大地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黑压压一片,中间有一座坚城拔地而起,巍峨耸立。 就像是一头巨兽盘踞于群山之间,虎视天下。 为何说武关是边陲第一重镇?因为此城建于群山之间,东西两面皆是连绵起伏的山岭,乃天然屏障,地势极为险要。 简而言之想要出入北荒,只有从武关城内穿行。 你是可以派小股精锐从山林小路偷过,可大队兵马的粮草辎重、战马补给绝对过不去。 所以这么多年来游牧民族想要攻入北荒,攻入大凉境内就得死磕武关,然后用人命铺出一条血路。 这座古老的城池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据传大凉太祖就是在这个地方初掌兵权,崭露头角,一步步征服天下。 城墙内外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将士亡灵,一代又一代的边军将士在这里抛头颅洒热血,为了守护身后的大好河山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数十年前北荒失陷,两朝最先就是在武关城外倾力死拼,一战死了十几万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天下震动。 也就是从武关失守的那一刻起注定了北荒三州沦陷的结局,因为武关之后,再无险隘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当众人远远看到城墙的那一刻,就觉得空气中已经有杀气缭绕,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地方战死过太多太多的边军将士。 郝柏目光炯炯,颇为兴奋地说道: “将军你看,武关到了!哈哈哈!” “得得的,别嘚瑟,我看到了。” 谢连山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声: “也不知道武关内的燕军是什么情况,游弩手今日也没来回禀军情。” “咳,不是说只有两三千老弱病残守卫吗?至少游弩手昨天还回报说武关没有异样。” 郝柏撇了撇嘴: “区区两三千兵马,在咱们眼中可是连个屁都算不上,一战即可入城!” 谢连山犹豫道: “话是这么说,要不咱们等等游弩手的情报再入城?” “咳,有什么好等的,武关近在咫尺,拿下来就可以让全凉州城的百姓民心沸腾,咱们在这干等像怎么回事? 再说了,区区两三千骑罢了,给咱们塞牙缝都不够,不碍事! 将军您别忘了,奔袭武关这个任务可是你当着大将军的面抢下来的,若是攻不下,咱们奔雷营的脸就丢净了。” 郝柏的话让谢连山有些意动,当即拍板: “成,全军加速前进,直逼武关! 咱们一定要为全军将士做个表率!” “记住,本将军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攻克城关,振奋军心士气!” “诺!” 身后众校尉、士卒们整齐地怒吼了一声,全军气势汹汹,直接杀奔武关城外。 只有凉州人才能切身明白武关的重要性,一名名骑卒面色涨红,那叫一个亢奋啊。 瞅这架势,别说一座武关了,就算是一座铁关放在这他们都能硬生生用牙齿给他啃下来。 “嗖!” 骑军刚行出几里地,一支箭矢就迎着风飙射而来。 破风声虽然被马蹄声遮掩,但处于军阵前方的谢连山还是极为敏锐的捕捉到这一声响,猛然一扯缰绳,怒吼出声: “停止前进!” “嘶嘶嘶!” “停止前进!” 身后骑卒纷纷驻马,急速停下,战马接二连三的嘶鸣,队形一时间有些紊乱。 “嗤~” 那支利箭从天空落下,在距离谢连山还有七八步时一头插进了脚下黄沙,裸露在外的箭尾高速摆动。 这支箭没想杀人,只是单纯的警告。 谢连山与郝柏的目光同时一寒,抬臂怒喝: “全军戒备!” “嚯!” 一名名骑卒迅速结阵,缓缓向中央汇集。 “呜~” “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开始在空中回荡,连天一线的黑影从天边浮现,漫无边际。 用旌旗蔽野、甲胄满天八个字来形容眼前的场景极为贴切。 一面面硕大的军旗迎风而立,待到燕军走进时才能看清旗帜的样式: 蓝色为底的旗面上绣着一头仰天长啸的孤狼,狼头由银线织成,在光线的反衬下熠熠生辉。 “蓝底银狼?” 这面军旗让谢连山二人很是疑惑,以往遭遇的燕军都是举六爪雄鹰旗,这是个什么东西? “呜~” “呜呜~” “将军,你们看!” 号角声还在天地间回荡,不止是正前方出现了燕军,就连后侧的左右两翼同样有骑军出没。 “被包围了!” 这是谢连山脑海中的唯一念头,直到此时他们才真正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而且燕军人数众多,绝不下两万之数,奔雷营突围的道路已经被尽数封死,看来燕军是蓄谋已久。 谢连山与郝柏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凝重。 为何武关城外会多出这么多兵马?为何半点情报都没获得? 一名身材壮硕的武将就这么施施然从军阵中行出,高声喝道: “大燕铁勒风在此! 凉军小儿,安敢犯吾边境!” 这人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头发稀少,就绑成一绺发髻往后脑勺一撇,身材倒是颇为壮硕。 谢连山不畏不惧,策马向前: “大凉谢连山在此! 这是我大凉的土地,燕贼,你们该滚出去了!” “哈哈哈!” 铁勒风不怒反笑: “都说如今的凉军将领狂妄至极,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你好好看看,今日你们还能活着走出去吗! 真以为几千人就能拿下武关?白日做梦!” “嚯!” “蹭蹭蹭!” 四周燕兵同时长啸一声,手中长矛直指中央。 谢连山也是大笑一声: “想吃掉我奔雷营?就怕你们还没这个本事!” “呵呵,那就试试?” 铁勒风策马回阵,丢下一句狂妄至极的话语: “今天就用你们的人头,祭奠我大燕战死的亡灵!” 一时间,全场杀气升腾。 谢连山微微握紧了手中的枪杆,对着郝柏轻声喃喃: “今日这一仗,真得玩命了啊~” 第597章奔雷营被围 在距离武关仅剩十余里的位置,奔雷营走进了蓝底银狼旗事先设置好的包围圈,两军不期而遇。 这是大燕组建精锐九旗以来第一次在战场露面,他们的战斗力还无人知晓。 不过被围在战场中央的奔雷营将士毫无惧意,虽说奔雷营乃是新立,可这么多年来北荒的汉子们有哪一天不是在鬼门关边上徘徊? 死亡,早已没有那么可怕。 “驾~” 谢连山策马向前,手臂高举,怒喝一声: “竖营旗!” “嚯!” 一面硕大的军旗高举阵前,旗面以黑色为底,上面用银线绣出了一道道雷纹,随着微风的吹拂雷纹颤动,宛如天降惊雷。 军旗出现的一刹那,五千骑卒全都昂首挺胸,战意滔天,这面军旗可是他们拿命换来的。 谢连山仰天长啸: “区区两万燕军何足道哉,我奔雷营可如惊雷降世,撼动云霄! 让燕军听听我大凉的马蹄声!” “嚯!” “春风已度万重关!” “惊雷撼动九重天!” 全军的杀意在这一刻拔升到极致。 “唔,气势倒是不弱啊。” 铁勒风的嘴角微微一翘: “确实跟我们以前见过的凉地边军不同。” 像他这种级别的武将早年间也曾到过边境与凉军交手,在他的印象里以前的凉军若是被围,早就开始崩溃逃窜了。 哪会有这等战心? 身侧的一众武将们轻声道: “听说这几年凉朝倾力打造琅州、雍州两卫边军,还出了一个将星顾思年,着实不好对付。” “技不如人就不要找借口。” 铁勒风冷笑道: “我大燕男儿自幼习武、将士们身经百战,岂会连一个孱弱的凉朝边军都打不过? 今日就让咱们教教那些废物,骑战应该怎么打!” 只见铁勒风轻轻一挥手: “骑军出战!” “呜!” “呜呜~” 伴随着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奔雷营正对面的燕军分出一步缓缓向前。 所谓大燕九旗精锐在哪里?单看甲胄就是人人胸前挂着一片淡蓝色胸甲,护住整个前胸,这放在寻常军伍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越阵而出的燕军不多,刚好五千人,与奔雷营势均力敌。 这就是铁勒风的自信,他觉得对付奔雷营,一比一的兵力足够了。 “驾!”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两军策马前冲,马蹄声逐渐轰鸣: “隆隆~” “轰隆隆~” 燕军一出马,谢连山就感觉到了这支燕军的不一样。 以往碰见的燕军在冲锋时几乎毫无章法,只是聚集成一座骑阵。 可这支所谓的蓝底银狼旗阵型严整,一排排锋线笔直向前,几乎与凉军无异。 前冲途中也没有杂乱的嘶吼,更多的是一股窒息般的压抑。 蓝底银狼旗不仅是燕军精锐,率先出阵的五千人更是蓝底银狼旗的头等悍卒! 铁勒风一出手便是最强战力。 “总算是遇到对手了!” 谢连山在长出一口气之后猛然一夹马腹,枪尖向前: “杀!” “死战!”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两军锋线犹如滚滚江潮狠狠地对撞在了一起,一时间怒吼冲天、血光飞溅。 一匹匹高头大马不闪不避,对撞在一起,凿阵之初拼的就是一口气。 谁怕,谁死! 只见一名奔雷营骑卒面色悍然,持枪凿阵,额头微偏就躲过了正面避开的长枪,同时手掌狠狠往前一递,洞穿了对面燕骑的胸口。 鲜血飞溅,换来的是一双冷酷的眼神,继续前冲。 转眼再看,燕军又何曾弱了? 只见一名燕骑嘶吼着挥枪而出,接连与凉骑对拼三枪,最后凭借一股蛮力将奔雷营骑卒刺落马背…… “当当当!”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凿阵持续,两拨锋线一点点往对方阵型内猛冲,刀光剑影间没有畏惧的眼神,只有愤怒的嘶吼。 可以说两支骑兵头一次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厮杀过程极为惨烈。 铁勒风的眉头微微皱起,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看来还真不是庸手啊~” 他本以为麾下五千头等悍卒出马能一战而下,正面击溃奔雷营,没想到半点上风都没占到。 “将军,要不要增兵?” 身侧的武将们也没有一开始那么自信了。 “不,再等等。” 铁勒风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众人重新将目光投到了战场上。 一轮、两轮…… 双方一万精骑在这片广阔的战场上反复凿阵,几乎是刚杀出敌阵就回身折返,继续冲杀。 偶尔会有一方主动分割阵型想要变阵,但对面总是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紧随其后冲杀。 各出手段,势均力敌。 马蹄踩在同袍的尸体上往前冲,骑卒们的表情都格外冷漠,并没有哀伤怜悯。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随时会成为地上那具尸体,被踩成肉泥。 意料之中的胜利并没有出现,反而是奔雷营越战越勇,隐隐有一种占得上风的迹象。 “跟我来!” 铁勒风终于忍不住了,提枪策马,跃然出阵。 “驾!” “轰隆隆~” “骑军出战!” “嚯!” 一面面令旗快速挥动,燕军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分出一支骑队笔直杀入战场,就像是猛虎下山,瞬间将战场撕裂。 “当当当!”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原本是五千对五千,奔雷营可以与燕军不分伯仲,可又是五千生力军加入战场,局面瞬间开始扭转。 燕军不再与奔雷营来回凿阵,而是横冲直撞,将整片战场迅速打烂。 骑阵冲锋变成了近战肉搏。 “凉贼休走!” 铁勒风在连续将两名凉军刺落马背之后,直接找上了谢连山。 脸颊赤红的谢连山实在是太扎眼了,刚才铁勒风在旁观战,亲眼看着谢连山斩杀了七八名麾下将士。 “喝!” 铁勒风一枪袭来,冷喝道: “今日就先取你性命!” “嗤。” 谢连山面带不屑:“大放厥词!看枪!” “砰!” “当!” 一记凶悍的对拼,两人手臂同时一颤,却又不肯松懈半分,都死死的瞪着对方。 四目相对,杀气缭绕。 铁勒风目光狰狞: “北荒一战,胜利一定属于大燕!” 谢连山仰天大笑: “那就看看你们有多少人可以死!” 第598章援军到 武关城外的激战整整打了半天,蓝底银狼旗陆陆续续投入了一万余兵力将奔雷营团团围住。 近两万兵马在战场内互相厮杀,有时候是成百上千人的混战,有时候是一对一的生死对决。 这里嘶吼声回荡云霄,战事极为惨烈。 哪怕投入了如此多的兵马,铁勒风依旧没有一战击溃奔雷营,谢连山领着数千精骑强行在战场中占住了一个小山头,以此为据点节节抗击燕军,虽然死伤不少,但也打退了燕军一轮又一轮的冲锋。 浑身是血的奔雷营将士展现出了强大的决心与气魄,宁死也不退一步。 “杀啊!” “砰砰砰!” “当当当!” 血光冲天的战场侧边,不是何时竖起了一顶金黄罗盖,绣满雄鹰,一面八爪雄鹰皇旗迎风而立,威武不凡。 申屠景炎就这么站在山坡边缘,俯视战场,眼神中带着轻笑。 没人知道他是何时抵达武关的,临死之前的申屠翼不知道,凉军的游弩手更不知道。 昭平令百里曦与八皇子申屠策一左一右侍立在旁,此行燕军的三位主帅竟然悄无声息间全都出现在了前线。 “还是百里兄神机妙算啊。” 申屠景炎轻笑道: “你怎么就猜到申屠翼守不住凉州城,并且凉军会奔袭武关呢? 有什么情报或者凭证?” 实际上燕军前锋蓝底银狼旗早在多天前就轻装简行,隐藏踪迹,直奔武关,连申屠翼都被蒙在鼓里。 约莫就是凉军攻占凉州城的第三天,北燕大军就进入了武关,时间刚好吻合。 哪怕顾思年刚打下凉州城就派兵奇袭武关都来不及。 “没有情报,我也没有任何凭证。” 百里曦神色平静地说道: “只因为咱们的对手绝非常人,每一步都要预料到最坏的结果。 对我们来说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无非是申屠翼战死、凉州全境失守。 凉州城可以丢,申屠翼也可以死。但武关绝不能丢! 没了武关,朔州幽州就是互不相连的两块地方,只能任由凉军宰割。” “百里大人真是果决啊。” “咳咳咳。” 身子骨一向虚弱的申屠策佩服道: “单凭一个猜测就敢调动数万精骑奔袭,这份魄力我是没有。 久闻百里大人用兵如神,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佩服佩服。” “哈哈哈,八弟,以后让你佩服的事还有很多。” 申屠景炎先是一笑,随即目光冰冷的说道: “申屠翼这个废物,数万兵马守不住一座凉州城,死有余辜,这样的人,配不上申屠二字。 接下来,我申屠景炎要让凉军知道,我大燕的铁蹄是何等雄壮!” 在援军赶赴北荒路上,申屠翼的军报源源不断地送过来,差点没把这位七皇子气死。 一天丢一座城,别说打败凉军了,就连迟滞一下他们进军的速度都做不到。 “奔雷营乃是新立的主力营,若是能把他们都吃掉,也算是一场大捷。” 申屠策呵呵笑道: “虽说只有五千兵马,但足以挫其锐气!” “说的对!” 申屠景炎冷笑道: “就用五千具死尸,给我十万大军祭旗!” “驾!” “急报!” “急报!” 突然一队游骑从远处飞奔而来,滚鞍下马跪于申屠景炎面前: “启禀殿下,有凉军精骑疾驰而来,转瞬即至!” “什么!” 申屠景炎面色陡变: “是哪支骑军?” “全营皆披白甲,应该是白羽营!” “妈的!白羽营!” 申屠景炎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下意识地看向百里曦。 百里曦目光微凝,轻轻一招手: “外围游骑向南集结,准备迎战!” “诺!” “击鼓!” “咚咚咚!” “向南集结!快!” 战鼓号令一出,负责看守包围圈外围的燕骑没有犹豫,迅速向南列阵,铺开进攻阵型。 正在战场中厮杀的铁勒风好像察觉到了什么,陡然扭头南望。 “隆隆~” “轰隆隆!” 一支全军雪白的精骑映入眼帘,茫茫浪潮铺天盖地而来,天地之间似乎有狂风大作。 “果然有诈!” 花寒面色凌厉,弯弓搭箭,仰天怒喝: “大风起兮云飞扬!” “嗖嗖嗖!” “白羽出兮定四方!” 第一波箭雨迎风射出,笔直地落入还未成型的燕军骑阵。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许多骑卒中箭倒地,场面一时间大乱。 “嗖嗖嗖!” “分!” 白羽营没有给燕军任何反应的机会,在用几轮箭雨捣乱燕军骑阵后迅速兵分两路,一左一右绕开正面,一头杀进了混乱的战场。 骑卒的配合极为默契,两道锥型锋线外围的兵马皆手持弯刀,悍然开阵; 内侧的弓弩手不断弯弓搭箭,射得燕军人仰马翻。 雪白的战甲让他们在战场中极为显眼,就像是两条白色长龙在翻江倒海。 战场更加混乱,措手不及的燕军腹背受敌,哀嚎声响彻云霄。 花寒的目的很明确,先将奔雷营给救出来! “这个白羽营怎么会出现的这么及时!” 申屠景炎有些气急:“凉军的反应有这么快?” 申屠策看了一眼战场,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白羽营还是以轻装为主,奔袭速度快,正面凿阵能力一般。 那位顾将军把他派出来应该是临时接到消息,这才让白羽营紧急开拔。 若是我猜得没错,他们救了奔雷营就会后撤。” “你说得没错。” 申屠景炎微微握紧了拳头: “可光凭一支白羽营就想把人救走,也太小看我们了吧? 以咱们的兵力,一口气吃掉这两支精锐并非不可能!” 蓝底银狼旗有整整两万兵马,再加上申屠景炎随行的三千神鹰军精锐,兵力足够压倒凉军。 他有自信,只要死战到底,输的一定是凉军! 但这么做也有风险,那就是打输了,武关失守! “你怎么看?” 申屠景炎看向了百里曦,他需要百里曦帮他下这个决心。 “若只有一支白羽营,确实可以打。” 百里曦忧心忡忡地看向远处地平线: “可我担心,来得不只是一个白羽营啊~” “隆隆~” “轰隆隆~” 百里曦话音刚落,黄沙大地就再一次颤动起来,不管是动静还是威势都胜过白羽营一头。 一面硕大的帅旗高举空中,绣着龙凤飞舞的一个大字: “顾!” 第599章再度会面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两支骑军各占一角,虎视对面。 茫茫的银色战甲涌出地平线,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点点寒光。 一张张坚毅的面庞上满带杀气,摩拳擦掌,随时便会拉开激战的序幕。 顾思年带着凤字营出现的第一时间,燕军就主动撤出了战场,两军各自归阵,拉开距离。 北边是蓝底银狼旗,近两万之众背靠武关列阵;南面是凤字营、白羽营、奔雷营,上万精锐汇聚在了一起。 两座骑阵的中间就是刚刚惨烈激战的战场,尸横遍野、鲜血横流。 虽说是被数倍燕军包围,但光从尸体的数量上看两军半斤八两,都没讨到什么便宜。 谢连山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来到顾思年的面前,咬着牙说道: “末将领兵不力,中了燕军的圈套,请将军责罚!” 鏖战大半天,谢连山身上的甲胄早已被鲜血染红,手臂和大腿上各有一道刀伤,模样颇为凄惨。 “罢了,也不都是你们的原因。” 顾思年轻拍了拍谢连山的肩膀: “带着奔雷营的兄弟们先到后面休息吧,接下来的战事交给我。” “诺!” 两座军阵遥遥相对,虽无兵马出战,却有杀意冲天而起。 顾思年凝神远眺,喃喃道: “蓝底银狼旗吗?安凉阁的情报中提过,没想到这次北燕真派出了这等精锐。” 随同一起过来的褚北瞻轻声道: “光看军容军威,确实不凡,是个劲敌啊~” 底下的将士或许不知道大燕九旗,但顾思年知道。 “驾!” 军阵对面的铁勒风策马向前,持枪怒喝道: “凉贼!可敢与本将一战!” 鏖战半日的铁勒风竟然还有如此精气神,端的是一员悍将。 “狂妄至极!” 林易槐一提长枪: “将军,我去会会他!” “不用。攻心方为上策。” “哼。” 顾思年嘴角微翘,轻轻一挥手。 “驾!” 小六子当即策马行出,手中高举一面军旗,飞奔到战场中央之后将旗杆狠狠往地面一插。 “看好了,这是什么!” 小六子面带讥笑,绕着军旗转了好几圈才返回阵中。 “嘶嘶嘶~” “妈的!混账!” “凉军这群杂碎,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燕军阵中一片骚动,骂声不绝,铁勒风更是怒目圆睁,气得火冒三丈。 因为这面军旗不是边军旗号,而是一面被鲜血染红的北燕旗帜,上面写着“申屠”二字。 申屠翼的帅旗! 这就是在告诉燕人,你们之前的主帅已经死了!连军旗都被缴获。 挑衅!嚣张!狂妄! 在片刻的骚动之后,燕军阵中同样有一骑飞奔而出,朗声高喝: “大燕七皇子,请顾将军阵前一叙!” “申屠景炎也到了吗?” 顾思年冷笑一声:“你们留守阵中,我去会会他!” 褚北瞻眉头微皱:“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申屠景炎可比我惜命多了,不敢轻举妄动的。” “驾!” 顾思年一人一骑,策马而行。 燕军阵中却驶出了三骑,申屠景炎与百里曦、申屠策。 几人在万众瞩目之下出现在了战场中央。 “顾将军,好久不见。” 申屠景炎风轻云淡地笑了一声:“不想我们又在战场上相遇。” “呵呵,是啊。” 顾思年平静地回应道: “当初战场一别,没想到已经两年了。”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啊。” 百里曦轻笑道:“顾将军如今受封镇北大将军,凤安侯,也算是朝堂重臣了。 钦佩啊~” “咳咳~咳咳咳~” 轻微的咳嗽声引起了顾思年的注意,他的目光落在了申屠策的身上: “既穿鹰袍,那想必是皇族之人。 听闻北燕皇帝有个八儿子,打小体弱多病,咳嗽不断,想必这位就是八殿下了吧。” “呵呵,顾将军对我大燕内部倒是熟悉得很。” 申屠策轻轻弯腰行礼: “北燕申屠策,见过顾将军。” 顾思年打量了他好几眼,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病殃殃的八皇子总让他觉得有几份古怪。 申屠景炎则自顾自的说道: “顾将军当真神勇无双啊,挥师北伐,连克数十城,杀我大燕主帅,今日连武关都想一口吞下。 早知今日,当初在风蚀谷就应该杀了你。” 当初在风蚀谷把顾思年放走是申屠景炎最后悔的事,抓了一个尘风半点用处都没有。 其实那个时候的申屠景炎还很自信,觉得顾思年区区一个边军武将对大燕并没有威胁。 可今时今日,又是一番新天地。 “噢?” 顾思年故意挑眉,轻蔑的笑道: “若是七殿下真有这个本事,当初怎么还会从雍州前线逃走呢? 惶惶如丧家之犬啊~” “你!” 申屠景炎咬牙切齿: “没想到顾将军不仅领兵打仗厉害,言辞更是锋利。 不过沙场上比得可不是磨嘴皮子!” “说的是,可这一场大战本来可以避免的。” 顾思年目光平静的扫过战场上的尸体: “只要你们燕军退出北荒,战争自然便会停止。” “退出北荒?” “哈哈哈。” 申屠景炎仰天大笑,随即面色凌厉的说道: “顾思年,北荒三州是我大燕祖辈浴血厮杀,死了十几万人才拿下来的土地。 你若是要抢,就得看你边军能死多少人!” “同样的话我也奉送给你。”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北荒三州是我大凉百姓的祖居之地,你燕人若是要强占,就得付出血一般的代价!” “那就让我们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两个人针锋相对,丝毫不让半分。 就在这时,百里曦突然开口了: “今日一战咱们便点到为止吧,死拼下去对谁都不好。 各自回营,整军备战,咱们就守着这座武关,等凉军来攻。 顾将军以为如何?” 一双深蓝色的异瞳紧盯着顾思年,其实两边都知道,接着打下去也分不出胜负,无非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况且两边谁都不知道对面还有没有援军。 “好。” 顾思年微微一笑,策马而行: “那咱们就战场再见!” “顾将军!” 正当顾思年转身要走,百里曦突然说了一句: “占了一个凉州城,杀了一个申屠翼没什么了不得的。 北荒之战,才刚刚开始!” 第600章骄兵必败 “末将参见大将军!” 夜深人静,谢连山与郝柏出现在了顾思年的帅帐,罕见地跪地行礼。 两位武将的身上还左一圈右一圈地缠着绷带,武关外一战让他们受了不轻的伤,脸色虚弱。 “怎么了这是?” 正在翻阅军报的顾思年愕然抬头,放下手中信件: “有什么话站起来说,别跪着。” 两位将军并未起身,谢连山抱拳道: “此战我二人轻敌冒进,未探明军情、巡查四周就直扑武关,这才被燕军所围,打了一场败仗。 请将军治罪!” “此事与谢将军无关,都是末将所为。” 郝柏低着头道: “谢将军原本是想勘察一下敌情再进攻的,是卑职觉得武关一战可下,这才冒进。 将军若是治罪,治我郝柏一人的罪便好!” “我身为奔雷营主将,吃了败仗末将自然要担责的! 请大将军治罪!” 顾思年都还没说话,两人倒是先互相争论了起来,看得褚北瞻哭笑不得。 “好了,先起来吧,起来再说。” 在顾思年连续几次的催促下两人方才起身,脸上还是带着羞愧与不甘。 “若说责任,我这个镇北大将军身上的责任才是最大的。” 顾思年平静地说道: “北燕援军的动向还不清楚就让你们奔袭武关,是我的错。 对面的百里曦可不是申屠翼那种有勇无谋的莽夫,故意隐藏了大军的行踪,让我们吃了个大亏。 若不是游弩手拼死从关外带回情报,咱们及时出兵相救,后果不堪设想啊。” 两人闷声不语,心中不好受。 顾思年接着说道: “不过你们刚刚有一句话说对了,轻敌冒进。 自从入荒以来咱们打得太顺了,连战连捷,攻无不克,军中骄狂之意滋生,上至武将下至军卒,都轻敌了。 这次败仗未必不是好事,他让我们知道,燕军并不弱小,领军主将更不是酒囊饭袋,想要赢得北荒之战,就要全力以赴! 记住,骄兵必败这四个字,古今通用!” 顾思年的语气逐渐加重。 “明白了,末将日后必小心谨慎!” 两人重重抱拳,吃一堑长一智嘛。 “奔雷营伤亡怎么样?” 谢连山低着头答道: “战死一千五百余人,大半带伤,伤兵已经送往营中医治了。” “五千兵马,死了一千五百余人,折损了三分之一,让人心痛啊。” 顾思年喃喃道: “奔雷营虽然新立不久,但却是进入北荒的第一营,代表着北荒三州将士的军心士气,不能一蹶不振。 我会从各营中抽调精锐,外加一部分北荒新兵给你们补齐五千兵马。 下一仗你们要打得漂漂亮亮,别丢人! 若是再吃败仗,本将军可就在依法论罪了!” “诺!” 二人齐齐怒喝:“定不负将军所托!” “行了,下去好好养伤吧。” “末将告退!” 直到两人退出帅帐,褚北瞻才轻声开口: “看来这一次败仗真让他们长记性了,知道认错了。” 以往边军这些个将领一个个可是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自认为打仗天下第一。 这股子狠劲和气势顾思年很喜欢,但所谓物极必反,自信可以,绝不能轻敌。 顾思年苦笑一声: “没想到被云姑娘一语中的,在离开凉州城的时候她就告诫过我,军中有骄狂之意蔓延。 我记在了心里,却没想到一场败仗来得这么快。 这几天你多去下面走走、谈谈,让各营主将知道燕军并不是泥捏的。” “明白!这些事交给我去办。” 褚北瞻先是应了一声,随即饶有趣味的说道: “大将军和云姑娘貌似关系匪浅啊,啧啧~” 褚北瞻不停地眨巴着眼睛,那抹戏谑的笑容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咳咳,没,没有的事。” 顾思年老脸一红,赶忙岔开话题: “咱们的兵马陆陆续续都到了前线,北燕那边的援军应该也都到齐了吧?” “蒽。” 说起正事褚北瞻就认真了起来,沉声道: “这两天结合游弩手的探报以及安凉阁的情报,基本可以推断出北燕增兵的规模。 此次燕军以七皇子申屠景炎为主帅、八皇子申屠策为副帅,昭平令百里曦为帐中参赞,出兵北荒,与我大军争夺三州的归属。” “申屠策是副帅?” 顾思年愕然:“就他那个病殃殃的样子跟着一起出征就已经是稀罕事了,竟然还能当副帅。” 虽然只见了一面,但顾思年对申屠策印象极深,孱弱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个草原皇子。 “哎,就算再病殃殃也是皇子嘛。” 褚北瞻轻声道: “据说这位八皇子因为体弱多病,这么多年来一直身居皇帐,不问军政,这是他第一次出征。 估计只是挂个副帅的名头混点资历,日后好封个官当个富贵皇子,大军的决策权肯定是在申屠景炎与百里曦手里。” “也有道理。” 顾思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兵力呢?” “北燕九旗出动了三支,分别是蓝底银狼旗、蓝底银牛旗、蓝底银鹿旗,每一旗都在两万兵马上下。 咱们的老对手拓跋烈也来了,集结了四万步兵,随军行动。 除此之外北燕皇帝还给申屠景炎配备了一万神鹰军精锐。 满打满算,申屠景炎手里有十一万大军。” “动静真是不小啊。” 顾思年双手抱胸,起身望着地图: “据说九旗兵马是北燕皇帝申屠枭倾尽多年心血打造出来的精锐,抽调自草原各部落,不好对付。” “北燕虽然已经建国多年,但说到底还是众多部落混合而成,其心各异。” 褚北瞻有条不紊的分析道: “九旗兵马一定是各部落的精锐,申屠枭将他们统一整编,无异是在动各部落的根基,一定遇到了极大的阻力。” “阻力大他都办成了,说明此人野心极大!” 顾思年喃喃道: “若是我没猜错,在申屠枭的预想中这九旗精锐就是攻破我边关六镇的主力,接着长驱直入横扫中原。” “狼子野心啊~” 褚北瞻目光冰寒:“但咱们绝不会让他得逞!” “呵呵。” 顾思年突然眉头一挑: “如今两边大军都已集结到位,接下来可就得看你与百里曦对阵了~” 褚北瞻舒展了一下腰肢: “我也早就想会会他了!” 第601章武关对峙 正隆九年的春末夏初之际,武关之战终于打响。 此战不是燕军守、凉军攻的坚城攻防战,而是双方都在野外拉开架势,摆下阵型,互相攻守。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凉军北伐以来第一次打这么中规中矩的阵地战,况且武关之外的地形也不足以用什么神机妙策,奇兵四出,只能硬碰硬。 两边是今天我打你、明天你打我,三日一小仗五日一大仗,骑军步卒轮番出马。 从骑军凿阵到步卒对攻全都试了个遍,偶尔燕军闭门不出,凉军还会前出攻城,打得不亦乐乎。 一个多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武关已经成了北荒之战的焦点,但凉燕双方始终不分胜负。 一个褚北瞻、一个百里曦,这两人简直是棋逢对手,从排兵布阵到运筹帷幄几乎势均力敌,很少有能单方面获得压倒性胜利的。 武关之战虽未分出胜负,但这两个人的名字却传遍了战场。 两军的武将都直言,也就他们两能够互相对阵,换谁来都不行。 凉军帅帐内,顾思年几人正襟危坐,褚北瞻正在轻声汇报着战果: “今日凤字营与陷阵营同时出动,与对面的蓝底银牛旗打了一场骑战。 敌军兵力虽多,但我两营精锐骁勇善战,他们没能占到便宜,死伤数百后就自行退走了。” “燕军兵力本就多于我们,能打成平分秋色就算不错了。” 顾思年的手指轻轻地扣响桌面: “但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仗打得不太对劲?” 第五南山接过话道:“将军是觉得,我大军主力在武关之外耽搁了太久?” “没错。” 顾思年点了点头:“除了驻扎在葫芦城与延峰关的兵马,我数万边军精锐全都集结在这儿与燕军对峙。 燕军同样如此,屯兵十万之众。 说来也是怪了,十万燕军不想着大规模反击,就跟我们在这消耗。 反过来想想,咱们真的应该在武关与燕军死磕吗?” 褚北瞻最先反应过来: “将军说得对啊~ 我们攻占整个凉州的目的是切割朔州幽州,但实际上现在燕军手里只有一座武关,想要沟通两地、互相调兵也十分困难,咱们的目的算是基本达到了。 况且申屠景炎手里有十万兵马,想要在关外战而胜之太难了。 就算我军能拿下一两场大胜,燕军完全可以退入城中坚守。 依托武关城墙之坚固,我军得付出血一般的代价才能攻克城头。 怎么看都不是上上策。” 游康点头附和: “所以我们需要将燕军引离武关,再寻机歼敌。 只要能在野战中大量杀伤燕军,武关就不值一提!” “呵呵,看来咱们都达成一致了,暂时放弃武关战场。” 顾思年笑了笑,转身看向地图: “如果不攻武关,我大军应该兵锋何指?” 几人左看右看,还是第五南山最先发言: “依我之见,大军应该兵分两路,一路攻幽、一路攻朔。 先以迅雷之势攻占幽州全境,最后再与燕军决战于朔州!” “噢?这么快就将决战之地定在了朔州?” 顾思年大为好奇:“详细说说。” 第五南山有条不紊地说道: “首先,武关虽然还在燕军手上,但朔州与幽州的交通几乎已经被隔绝,通关武关调兵路途遥远,极为不便。 我军分兵攻取幽州、朔州,燕军会作何反应? 跟着一起分兵?” “若是他们也分兵就有些蠢了。” 游康眯着眼睛分析道: “凉州位于中间,咱们调兵极为方便,两路兵马随时可以合兵一处。 可燕军的兵马却远隔数百里,兵马一旦分开就很难集结到一处,动作远比我们要慢! 他们分兵很有可能被我们逐一击破,此乃兵家大忌!” “游将军说对了!” 第五南山笑道: “所以我们分兵,燕军最有可能采取的策略就是一州死守,拖住我部分主力;一州开战,一决胜负! 从地形上看,幽州道路崎岖,疆域不广、境内有多座险要城池,用来死守最为合适。 而朔州疆域辽阔,几乎是凉幽二州的总和,大部分地形平坦、一马平川,极为适合大规模骑军展开作战。 更有沃野千里可供给军粮,以战养战! 假如我是申屠景炎与百里曦,一定会选择朔州作为决战之地!” “有道理。” “南山说得对!” 第五南山的分析引来了众人的附和。 “既然如此~” 顾思年目光深邃,喃喃道: “那就分兵吧,朔州战场,再分胜负!” …… 武关城头,申屠景炎两位皇子外加一个昭平令正漫无目的的闲逛。 申屠景炎的手掌轻轻抚过一块块砖石,轻声道: “这座武关当真是雄伟啊,我大燕先祖当年是何等雄伟,才能拿下这样的险隘。” 几人所处的是武关的北城墙,两侧是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高不可攀,放眼远眺就是茫茫黄沙,再往北就是北燕草原。 以他们的眼光来看,想要拿下武关只能用人命来填,真不知道当年死了多少人才攻入武关。 申屠策接过话道: “先辈已经流过血了,咱们身为大燕子孙也不能丢了前辈的脸。 北荒,绝不能落入凉人手中!” “没错!” 申屠景炎握了握拳头: “好在百里兄运筹帷幄啊,这些天已然将凉军牢牢挡在武关之外,半步也前进不了。” “呵呵。” 百里曦随意地走了两步笑道: “我十万大军驻守坚城,凉军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前进不了。 不过武关之战只是其次,咱们的目的是要拖住他们,给幽州朔州集结兵力、加固城防争取时间!” “昭平令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啊~” 八皇子展颜一笑: “只怕凉军到现在还蒙在鼓里,等他们反应过来就为时已晚了~” “哈哈,说的是!” 申屠景炎冷笑一声:“顾思年,本殿一定要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报!” 一名亲卫急匆匆地快步上城,躬身道: “殿下,前线有军情!” “凉军又来叫阵了?” 申屠景炎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按照出战顺序,派兵应敌即可。” “额,不是叫阵。” 亲兵扭捏了一下回答道: “凉军退兵了!” 第602章凉军退兵 一大批燕军出现在了凉军原本的扎营之地,四处搜寻。 正如斥候汇报的那样,凉军好像真的撤兵了。 营地内只有少许来不及拆卸的帐篷,还有一些散落四处的物资,除此之外空无一人,就连老弱病残都没看见一个。 铁勒风站在一顶高大的帐篷里,四处张望,他推断这里应该是顾思年的帅帐。 这里遗落了一幅军用地图,北荒三州的位置标注了一些歪歪扭扭的曲线。 一名偏将缓步走进来说道: “将军,营中都搜过一遍了,一名凉军的鬼影都看不见,撤得干干净净。” “一个都没有?” 铁勒风眉头微皱: “那左右两营呢,还有后营?” “都没人,末将都派人搜过两遍了,只有一些遗弃的军械辎重。” “真是奇了怪了,昨天凉军还在和我们交战,一夜之间就撤得干干净净?” 偏将犹犹豫豫的问道: “将军,您说凉军会不会是在耍花样,装出撤退的样子,故意让咱们放松警惕? 然后再来一记回马枪,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不不。” 铁勒风接连摇头: “若换做常人领兵确实有可能使这种计策,但对面那位白衣褚北瞻与咱们昭平令大人是棋逢对手,都是足智多谋之人,用这种雕虫小技毫无意义。 再者,你看看他们营地中的样子,明显是撤得很急,不像是蓄谋后撤。 依我之见,他们应该是后方出了什么变故,又或者是有不可告人秘密才紧急后撤!” 这阵子两军交锋十余次,铁勒风也看出来凉军掌兵之人绝非庸才。 “有道理啊,还是将军看的透彻。” 偏将一边点头一边拍马屁,甚至还竖起了大拇指。 铁勒风在军帐中来回转悠了几圈,问了一句: “不是派斥候尾随凉军撤退的路线追查了吗,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回将军话,咱们的斥候往南追了四五里也没发现凉军的人影,但沿途有大量的脚印、车辙印、马蹄印。 凉军一定是沿着大路后撤!” “这就对了,他们随军有不少攻城器械,只能走大路!” 不知为何,铁勒风的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副将赶忙说道: “既然如此,那咱们可以确定凉军已经退兵,将军,咱们是否立刻返回武关,回禀军情?” “不!” 铁勒风冷声道: “咱们应该立刻出兵,尾随凉军追杀!” “追,追杀?” 副将目瞪口呆。 “对。” 铁勒风的语气极为坚定: “凉军紧急后撤,十分匆忙,一定想不到我军会追杀过来。就算留兵断后,兵马也一定会很多。 咱们不是带了三千精骑出城吗,尾随追杀,捣乱其后军,足够了!若是战事进展顺利,很可能拿下一场大胜!” “可是。” 偏将犹犹豫豫地说道:“七殿下只让咱们出来查探敌情,没说要追杀凉军啊。 是不是派人先去武关请示一下,再做定夺?” “请示?靠请示打仗,黄花菜都凉了,战机稍纵即逝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铁勒风冷声道: “我是主将,此事就这么定了,大军立刻出发,追杀凉军! 再派人回武关,让七殿下增兵相助! 咱们先死死咬住凉军的尾部,等大军一到就可以彻底击溃凉军!” 铁勒风信心满满,嘴角已经开始上扬。 偏将见劝不动铁勒风,只好应了一声诺。 铁勒风环视帅帐,极为得意地笑了一声: “啧啧,天大的好机会啊~ 哈哈哈哈。” …… “驾!” “轰隆隆~” “快!再快一点!” “驾驾!” 天色初明,大队骑军在官道上策马扬鞭,快速奔驰。 三千燕军从昨天黄昏时出发,沿着凉军后撤的路线愣是追了一整夜。 要知道他们出城时可没带干粮,三千精锐相当于是饿着肚子追杀,一夜下来他们又累又困又饿。 但蓝底银狼旗毕竟是精锐,主将一句话,下面的将校可不敢有半点异议,只能奉命行事,好在底下军卒毅力非凡,军中暂时没什么怨言。 策马在前的铁勒风踮起脚尖朝远处望了望,眉头微皱,心情有点焦虑。 偏将顶着扑面而来的狂风苦着脸说道: “将军,咱们都追了一夜了,半个人影都没看见,兄弟们都饿着肚子,要不还是撤吧?” 铁勒风有点尴尬,进退不得。 前进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凉军; 撤吧,已经追了一整夜,此时后撤不是白追了? “驾!” “将军!将军!” 就在铁勒风犹豫不决的时候,几名斥候从正前方疾驰而来,不等抱拳行礼铁勒风就急声道: “直接说军情!发现凉军了吗?” “找,找到了。” 斥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就在前方,约莫十里路,全都是步卒,还有大量的马车随行!” “哈哈哈!” 铁勒风大笑出声: “果然被我逮住了,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哈哈哈!” 他笑得那叫一个开心啊,有大量的马车那一定是辎重营,三千精骑一个奔袭足以摧枯拉朽地击败凉军,妥妥的一场大胜! “将士们,加把劲,追上去,宰了凉军!” 铁勒风大喝道: “等得胜回城,个个都有重赏!” “诺!” 周边的将校们全都亢奋起来,先前的疲惫与饥饿一扫而空。 “给我追!” “驾!” “轰隆隆!” 有了确切的目标,骑军奔驰的速度一下就提到了极致,马蹄声震耳欲聋。 确实如斥候所说,越追路上的车辙印就越明显,凉军一定就在前方! 很快三千骑军就进入了一条山谷中,顺着山路蜿蜒向南追击,队伍渐渐被拉成了一字长蛇阵。 这种地形让铁勒风本能地有些警觉,下意识地一抬手掌: “停止前进!” “轰隆隆~” 就在这时,山坡两侧突然滚落下大片大片的巨石,灰尘四起,山谷轰鸣。 这般场景吓人得很,所有燕军目光惊骇,脸色惨白。 铁勒风心头更是咯噔一下: “中计了!”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巨石当头砸落,无数骑军被砸得脑浆迸射而死,骑阵大乱。 谢连山的郎喝声也在此时回荡山谷: “铁勒风,好久不见!” 第603章伏击 “砰砰砰!”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石块与箭雨在空中飞舞,狭窄的山中谷道让燕军无处躲避,只能祈祷巨石不要落在自己头上。 大片骑卒坠马,鲜血飞溅的同时是哀嚎声回荡不绝,再加上两侧山坡出现的大批凉军更让燕军惶惶不安。 从气势汹汹的奔袭到成为被痛打的落水狗,只发生在须臾之间。 这一幕气得铁勒风面色铁青,远远看向谢连山的方位: “凉军小儿,安敢使出如此奸计! 有本事出来,堂堂正正与本将军一战!” “笑话!” 谢连山嘴角微翘: “就准你燕军设伏,就不准我凉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铁勒风,今日我已布下天罗地网,你插翅难逃! 速速下马投降,若是本将军心情好,饶你一命!” 别看谢连山嘴上喊的欢腾,实际上就是故意吓唬铁勒风,打击他们的军心士气。 此地留下来断后的只有一支奔雷营,大批主力早已返回凉州城一线。 “笑话!我大燕岂有投降的将军!” 铁勒风怒目圆睁: “想赢,就来一战!” “有骨气!” 谢连山冷笑一声,长枪向前: “给我杀!” “杀!” 高居山坡的奔雷营居高临下一个俯冲,极为蛮横地冲进了山谷之内,大有猛虎下山的气势。 顾思年兑现了诺言,从各营抽调精锐为奔雷营补齐五千兵马。 但谢连山并没有要那些老卒精锐,而是自己去北荒籍新兵中挑选了一些青壮入军。 用他的话说,这些人虽然是新兵蛋子,但只要跨上马、握紧刀、见了燕人,那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悍卒! 近两千号新兵没有让谢连山失望,一个个目光猩红,冲杀在前,不畏刀枪。 数十年来的苦难生活已经让北荒人磨炼出一种坚韧的意志、悍不畏死。 “开战!给我杀!” 铁勒风一边挺枪向前,一边厉声对着身侧偏将喝道: “你去稳住队形,别被凉军切割包围!我来挡住凉军主力! 坚持住,一定会有援兵!” “诺!” 到底是能征惯战的大将,铁勒风很清楚这种一字长蛇阵的劣势,一旦被切割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杀!” “当当当!” “砰砰砰!” “挡住凉军,给我杀!” 激战一触即发,狭窄的山谷中很快就挤满了两军冲杀的身影,混乱不堪。 铁勒风猜得没错,奔雷营兵分多路直插山谷,摆明要将三千燕骑切割成几支小队。 那名黑脸偏将急忙带着百十号精锐来到了山谷拐角处,聚集兵马严阵以待。 所谓打蛇打七寸,这个拐角就是燕军一字长蛇阵的七寸,因为此地若是被凉军切断,燕军就被首尾不相见,互相不知道情况。 黑脸偏将挥舞着长矛怒声嘶吼: “迎战,都给我集中起来,不能让凉军杀进来!” “守住此地!给我杀!” “快!” “燕贼!” “拿命来!” 燕军知道自己的弱点,居高临下的凉军自然看得更清楚,郝柏已然带着一支精锐杀了过来。 这位与谢连山同乡的奔雷营副将浑身杀气缭绕,自从上次被燕军包围吃了大亏之后他就憋着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发泄呢。 “区区凉贼,也敢口出狂言!” 黑脸偏将浑然不惧,一枪率先刺出直奔郝柏的胸口。 他浑身的力量都集中在手臂上,因为他觉得郝柏一定会挥枪格挡,待会儿便有一记对拼。 可出人意料的是郝柏压根没有做出任何躲避的动作,而是纵马疾驰,挺枪刺来,一枪换一枪。 再过片刻,燕将的枪就会捅进郝柏的胸口,但郝柏也会一枪捅死自己。 黑脸偏将目光一颤,这家伙是不要命了吗?不闪不避? “死吧!” 郝柏还在加速前冲,没有躲避的意思,杀气冲天。 这般坚决的眼神吓到了燕将,骂骂咧咧地收回了长枪: “妈的,凉军都是疯子吗?” 就在他收枪而回,准备由攻转守的一刹那,郝柏猛得一抖手臂,枪杆直接往斜刺里撞了过去。 “砰!” 一记侧击撞在了燕将的枪杆边缘,整个人一顿晃悠,差点没从马背上栽下来。 还不等燕将稳住身形,郝柏已经顺势抽出了腰间的凉刀,横挥而来。 “不,不要!” 一股恐惧直冲天灵盖,重心不稳的燕将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郝柏狞笑一声: “刚刚你怕死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必死了!” “噗嗤!” 刀锋终究割破了他的咽喉,一道血箭飙射而出。 一击杀敌,郝柏挺枪怒吼: “给我杀!”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借着郝柏斩将杀敌的威势,身后五百精骑士气大涨,一杆杆长枪不断刺出,燕军接二连三地中枪毙命。 燕军本就又累又饿,全靠着一份对胜利的憧憬才坚持到这里,结果到了这没有胜利,只有伏兵,这场仗还怎么打? 五百精骑几乎就靠着一个冲锋就撕开了中段防线,燕军也真正被一分为二,首尾不能相顾。 从七寸被凉军打烂的这一刻起,燕军阵型便是大乱,随即又有几支精骑开始有目的地穿插战场,将燕军分割成几小块。 “喝!” “当当当!” “噗嗤噗嗤~” 接连将三名燕军捅穿下马的谢连山浑身杀气缭绕,目光已经盯上了不远处的铁勒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若是今天能将铁勒风斩杀在这里,那燕军真要伤筋动骨了。 “谢将军,谢将军!” 正当谢连山准备策马冲杀的时候,文沐领着几名游弩手横穿战场,来到了身边。 “怎么了?” 谢连山一愣:“有什么事等我解决了铁勒风再说!” “怕是来不及了。” 文沐沉声道: “大批燕军正在疾驰而来,晚了怕是就走不掉了。” “妈的,援军竟然来这么快!” 谢连山骂了一句,有些不甘心。 “咱们还是先撤吧。” 文沐苦笑道: “大将军的意思是伏击只是虚晃一枪,让燕军不敢全力追击,至于歼敌多少无关紧要。 如今大军已经走远了,咱们没必要冒险。” “行吧。” 谢连山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铁勒风: “撤军吧,下次再收拾他!” 第604章惩罚 武关 议事厅的气氛有些凝重。 刚刚从战场上被救回来的铁勒风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甲胄上的血污都还没擦拭干净,闷声不语。 主位上的申屠景炎脸色不好看,边上还坐着八皇子申屠策、昭平令百里曦、大将拓跋烈、蓝底银牛旗主将巴尔虎、蓝底银鹿旗主将乌恩奇。 可以说这次增援北荒的头头脑脑们全都到齐了。 “铁将军。” 申屠景炎面无表情地开口了: “本殿让你带兵出城,查探凉军是否真的退兵,你既然已经查明实情为何不回城禀报消息,反而擅自做主,出兵追击? 三千精锐死伤过半,我大燕将士的命难道不是命吗!” “末将,末将只是觉得战机稍纵即逝,这才自作主张出兵追击,哪知道凉军如此狡诈,竟然设下了埋伏。” 铁勒风努了努嘴,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 像他这样的九旗主将在军方的地位还是不低的,胆子也比寻常武将要大。 “怎么,难道凉军将领都是酒囊饭袋吗!连派兵断后都不知道?” 申屠景炎目光一寒,措辞严厉: “北荒之战,事关我大燕国运,岂能马虎懈怠! 你乃一旗主将更应该事事小心,如此不顾军令军法擅自行动,难道是想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还是你铁将军觉得自己战功卓著、征战多年,可以不听本殿号令!” 话音落下,不仅是铁勒风,就连边上的巴尔虎与乌恩奇都是心头一颤。 七殿下这话可是在敲打他们啊,战功再高也得听命行事。 这是在树立权威, “末将不敢!” 铁勒风不敢再顶罪,咬着牙低头抱拳: “末将知错了,请殿下赐罪!” 申屠景炎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轻声道: “既然知错了,那本殿下就饶过你这次。 按军法,你不听军令擅自出兵,就算撤了你的将军之位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将军这些年为我大燕立下了汗马功劳,又是第一次犯错,就打三十军棍,通告全军上下,以儆效尤!” 几人心头又是一颤,撤职这话说出来警告的意思就更明显了,虽说换成了三十军棍,那也罚得很重了。 先不说三十军棍能把你打得皮开肉绽,一旗主将被全军通报,脸面何在?以后还怎么带兵? 巴尔虎几人互相看了看,想要求情,但犹豫片刻之后还是闭上了嘴巴,别惹得申屠景炎不满。 枪打出头鸟啊,铁勒风只能自认倒霉。 “皇兄,臣弟想给铁将军求个情。” 出人意料的是申屠策竟然站了起来,躬身行礼。 “额,求情?” 申屠景炎有些为难: “八弟,他可是触犯了军规啊,若不惩戒,怕是难以服众。” “咳咳咳。” “皇兄。” 申屠策是一边咳嗽一边说啊: “铁将军虽然举止冒失、触犯军规,但武关一战还是立有战功的。 如今两军对垒,士气为先,若是重罚己方大将,怕是打击军心士气。 臣弟觉得,功过相抵,这次就不予追究了吧。” 申屠景炎一时间有些为难,旁人求情他可以一口回绝,可申屠策怎么说也是个皇子啊,还是自己带出来领兵的,总不能不给面子吧? “好吧。” 犹豫片刻之后申屠景炎才说道: “那就不通报全军了,轻责十军棍,引以为戒。 铁将军,这次是八殿下给你求情,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谢殿下!” 铁勒风赶忙磕头谢恩,还朝着申屠策投去了一道隐晦的感激目光。 百里曦自始至终都在默默地关注这一切,一言未发,没人注意到昭平令的嘴角似乎有笑容勾起。 “行了,就这样吧,诸位将军日后领兵当小心谨慎。” 申屠景炎大手一挥: “八弟和昭平令大人留一下,你们都退下吧。” “诺!” 众将领鱼贯而出,大厅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申屠景炎这才说起正事: “凉军退兵你们怎么看? 是真,还是假?” “应该是真的。” 百里曦缓缓开口:“如果是假的,咱们出兵救援铁勒风的时候应该会有更多的伏兵出现。 但事实证明,凉军只留了一个奔雷营断后,大队主力定然退往了凉州城。” “不错,和我想的一样。” 申屠景炎轻声道:“估计他们的大军主力都快撤入凉州城了。” “那就奇怪了。” 申屠策喃喃道:“凉军好端端的撤军做什么?不敢打了?” “呵呵,八弟啊,道理很简单。” 申屠景炎笑了笑,开口解释道: “凉军反应过来了,死磕武关没有意义,去进攻幽州、朔州才是正途。 他们要占领的是整个北荒! 不退兵,难道还想在武关城内一口吃掉我十万雄兵?” “有道理,还是皇兄高见,深谋远虑啊!” 恍然大悟的申屠策竖起了大拇指,这样的表情让申屠景炎极为开心,自有高人一等的感觉。 百里曦赶忙说道: “殿下,若是凉军不攻武关,转头攻打幽州、朔州,大概率是要兵分两路而进。 咱们可需要分兵?” “呵呵,何必被凉军牵着鼻子走呢。” 申屠景炎微微一笑: “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 “嘶~” “嘶嘶~” 军帐中传出了铁勒风龇牙咧嘴的声音,刚挨了十记军棍的他正趴在床上休息,后背虽然不至于皮开肉绽,但也有鲜血渗出。 “铁将军,伤势如何了?” 一道人影突然掀帘而入,铁勒风顿时一愣: “殿下,您怎么来了。”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议事厅内替他求情的申屠策。 铁勒风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可后背的伤痛让他直不起腰。 “就趴着吧,别动弹了,不用将这些虚礼。” 申屠策轻轻挥了挥手,很亲和的坐在了床榻边查看起他的伤势。 铁勒风很不好意思的说道: “伤口污秽,殿下还是别来这种地方了。” “怎么,觉得我体弱多病,连点血都见不了吗?” 申屠策开起了玩笑。 铁勒风连连摇头: “不不不,末将绝不是这个意思。” “伤势还是蛮重的。” 申屠策从袖袍中掏出一个小药瓶放在床榻边: “这是我从皇帐带出来的金疮药,晚点让侍从给你抹在伤口处,好得快。 可别落下病根,大燕还指望像将军这样的人为国建功立业呢。” “这,这叫末将怎么好意思收。” 铁勒风大为感动: “本就是殿下替我求情,现在还亲自送药。” “哎,无需多言,都是应该的。” 闲聊了几句申屠策就站了起来: “行了,将军慢慢养伤,我先走了,不用送。” 申屠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这么施施然离开了军帐。 “咳咳~” 人影消失,只有那标志性的咳嗽声还在外面响起。 “唉~” 铁勒风重重的叹了口气: “多好的一位皇子啊,怎么就得了这么个怪病~” 第605章激将法 盛夏时节的关外大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火焰所笼罩,热浪滚滚、无孔不入,将每一寸土地、每一粒黄沙都炙烤得金黄火热。 太阳高悬于碧空当中,犹如一轮火球,肆无忌惮地吞吐着属于它的火焰,倾泻着炽烈的光芒,让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燥热。 树木低垂着头,绿叶失去了往日的生机,变得黯淡无光,偶尔一阵风吹过,也只是轻轻摇曳几下,便又归于沉寂,仿佛连它们也懒得动弹,只想在这炎炎夏日中寻找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凉。 在这种闷热的天气中,凉州最东边的延峰关内多出了数以万计的铁甲雄师,大批军卒入驻城内,虎视东边那个朔州。 议事厅内,众将领齐聚一堂,细细看去似乎少了不少人。 凉军主力如今已经一分为三: 顾思年率领右骑军、云骧卫、凤字营等众多主力集结于延峰关,随时准备挥师进入朔州; 褚北瞻领左骑军、安雍营、奔雷营、望北营等兵马赶赴葫芦城,大军压境进攻幽州; 罗轩带着轩字营以及部分北荒新招募的兵丁驻守凉州城,与武关之敌对峙。 从凉军分兵的情况就能看出琅州、雍州两卫的兵马已经完全打乱使用,再加上凉州的兵马,三军浑然一体。 实际上在凉军撤回凉州城之后他们就接到了探报,燕军主力也在陆陆续续从武关外转移至朔州境内,似乎只有少许兵马进入幽州,与第五南山一开始预料的一样,燕军想要将朔州作为两军的决战之地。 “诸位将军,眼下的局面想必大家都很清楚了。” 顾思年转身看向地图道: “幽州战事由褚将军全权指挥,咱们的目标就是正前方的朔州。 十万燕军正在向朔州开拔,所以朔州之战不求速胜、而是要稳扎稳打,确保战事顺利方可继续进兵。 萧老将军,您已在延峰关驻守数月,来说说朔州之敌的情况吧。” “诺!” 萧川起身回话道: “朔州疆域虽广,但与幽州、凉州不同,此地在两百年前乃是一片荒地,太祖开疆拓土方得朔州,所以境内并无太多城池。老百姓们多沿河道、平原聚居,燕军主力分布在几座孤城与一些险要的山脉周边。 据战前探报统计,朔州原有驻军规模为一万五千燕军以及两万余荒军,我大军北伐至今,燕军在各地强征青壮民夫、吸纳中原马匪流寇,大肆扩军,眼下荒军兵力已经有四万之众。 大军若是进攻朔州,第一战便得攻克金留县,此地扼守入朔要道,拿下金留之后道路便会四通八达,朔州之地任我驰骋。” “金留县吗~” 皇甫琰轻声道: “早年间我去过此地,这儿一直就被当做军镇,城内并无多少百姓聚居,就近地方抢来的粮草大多囤积在此地,守在这的主将是北燕人,苏日和克。” “皇甫将军说得没错。” 萧老将军笑了笑: “苏日和克领三千燕骑驻守金留县,除此之外还有一名荒军武将,名为李啸,麾下应该有三四千兵马,充当燕军的马前卒。 不过这三四千荒军以前就负责帮燕军征粮、欺负百姓,从未打过仗,战斗力应该极为低下,不足为惧。” “呵呵,诸位怕是还不知道,不仅这些荒军战斗力低下,领军的这个李啸也是个胆小如鼠之人。” 皇甫琰呵呵笑道: “咱们要做的就是击败苏日何克的三千精骑,金留县应该不难打。” 话说到这里大厅内的气氛就轻松多了,听起来金留县的燕军不值一提。 “我倒是不担心金留县的驻军啊~” 顾思年目光微凝,手掌在地图上轻轻移动: “我担心的是入朔的援兵,申屠景炎的十万援军到哪里了,有消息吗?” “这个,还真不知情。” 萧川苦笑一声: “随着燕军守卫的不断加强,游弩手进入朔州的难度越来越大,更无法探明申屠景炎主力进军的情况,但是算算时间,应该还有一段日子才能抵达金留县吧?” “百里曦用兵,不能以常理推断啊~” 顾思年眉头微挑,突然回身看向一众武将: “先不管援兵了,哪位将军愿意先行一步,替我大军拿下金留县?” “蹭!” “末将愿往!” 先登营主将曾凌川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这种攻城拔寨的活,当然得交给咱们先登营了。” “那好……” “将军!末将也愿往!” 顾思年刚要点头答应,又有一名年轻的武将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语气急切。 众人循声望去,开口之人乃是殇鼓营主将楚九殇。 “哎,九殇啊,大将军都要点头了,你怎么还能争抢呢?” 曾凌川乐呵呵地笑道: “这次就让我先登营出马吧,你下次,下次,哈哈。” “不行!” 楚九殇拼了命的摇头,苦着脸说道: “大将军,我殇鼓营自入荒以来就打了几场不轻不重的小仗,全营上下的将士们都憋坏了。这次攻打金留县的任务要是不交给我,营中的将士们可就得炸营了。 不行不行,一定得让我殇鼓营去!” “哎,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 顾思年故意插着腰道: “事关军务,岂能谁叫屈就交给谁?那本将军还怎么带兵? 再说了,毕竟是人家曾将军先站出来的,你楚九殇自己慢了一拍,若是把金留县交给你殇鼓营,先登营那边我怎么交代? 依我看啊,这次还是让先登营去。” 楚九殇有些急了,一拍胸脯道: “我楚九殇愿立军令状,不需要骑军压阵,只需全营五千步卒,一日,一日拿下金留县!” 众将领纷纷错愕,楚九殇这牛皮吹得可有点响了啊,金留县满打满算有六七千敌兵,还有骑军,据守城池,你殇鼓营凭什么一日攻克? 可楚九殇昂着头、红着脸,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噢?” 顾思年大为诧异: “军中无戏言!” 楚九殇斩钉截铁的说道: “拿不下金留县,砍我楚九殇的脑袋!” “好!” 顾思年大手一挥: “那就殇鼓营去!本将军等着你的捷报!” “谢将军!” 楚九殇乐坏了,屁颠屁颠的就跑开了。 随着众将鱼贯而出,第五南山才撇了撇嘴没好气地看向顾思年: “将军这是故意激他呢?” “呵呵。” 顾思年得意一笑: “年轻武将嘛,总该有一股锐气才是!再说了,楚老将军的孙子,岂会是孬种?” 第五南山反问道: “没有骑军压阵你也敢让他去?我打赌,百里曦一定在派兵驰援金留县!” 顾思年嘴角一翘: “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啊~” 第606章出兵幽州 凉州,葫芦城 与延峰关一样,这里同样在短短几天之内聚集了大量兵马,董寿的左骑军、楚老将军的一万步卒,外加奔雷营、安雍营、望北营,此地已经集结了三万余凉军主力。 议事厅内褚北瞻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地图,实际上幽州地形他早已烂熟于心。 幽州乃是北荒三州疆域最小的一州,整体地形呈南宽北窄,逐渐延伸。 你若是横穿整个幽州再往东南方向走就会抵达琅州,这也是燕军不愿意将主力放在幽州的原因之一,因为你很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楚仲骞当先开口道: “从近期搜集到的军报来看,幽州之敌并不算多,一万五千燕军外加三万荒军,其中有不少荒军是近几个月紧急招募的,战斗力低下。以咱们的兵力若是关外野战,收拾他们绰绰有余。 其中燕军主将名为毛儿赖花,这两年新上位的北燕驻幽州将军,副将博日格德,曾经参加过雍州大战,算是为数不多活着逃回北荒的燕将。 估计是咱们在凉州的攻势太过猛烈,幽州的毛儿赖花采取了集结兵力、据点固守的策略,将绝大多数兵马都集中在了三地,分别是幽州首府幽州城、幽州最北面的坚城天狼关以及咱们进入幽州的第一关,玉带关。 除了这三地,其他城池要么不设防要么只留下了少许荒军驻守装装样子,咱们要攻占幽州,只要解决这三处的敌人即可。” “幽州城、天狼关、玉带关吗。” 褚北瞻念叨了一遍,轻声说道: “幽州城是首府,城高墙坚;天狼关与武关一样,都是两百年前为了应对草原游牧民族打造的雄关,坚不可摧;玉带关虽然以前不起眼,但这几个月想必燕军在不断的加固城墙,增兵固守,同样不好对付啊。” “确实如此。” 董寿轻声道: “万将军带着游弩手进入幽州摸了好几次,玉带关守军强征民夫,日夜劳作,城头上光是箭楼、角楼就比以前多了一倍,强弓硬弩密布,守军力量大大增强。 毛儿赖花奸诈啊,将整个幽州的兵力都集中在坚城之内,若是咱们一座一座的去啃只怕迁延日久,耗时耗力,就算能彻底攻占三城,自身的伤亡也绝不会低。” “这就是幽州之战的难点。” 褚北瞻看向一众武将说道: “顾将军的意思是朔州之战稳扎稳打,而幽州之战要又快又猛,以最快的速度横扫幽州之敌,随即大军回师进入朔州,与燕军决战。” “那咱们的压力可不轻啊。” 楚老将军目光微凝: “三块硬骨头一点点去啃,也得花点功夫。首先要考虑的就是第一仗,如何拿下玉带关。” “褚将军!” 钱湛随即起身抱拳道: “我安雍营愿为大军前锋,先行进入幽州,奇袭玉带关,末将有信心,三日之内攻克城关!为我大军开路!” “不妥。” 褚北瞻微微摇头: “现在不是大军刚刚北伐的时候了,那时候各城燕军毫无防备、对咱们的战力也没有一个清醒的认知,奇袭很容易取胜,步卒攻城拔寨轻而易举。 但现在燕军被打疼了、打怕了,势必加强了戒备,日夜坚守城头,再想奇袭难上加难。 不是我不相信钱将军与安雍营的战力,而是攻城之战损兵太多,轻易不要与燕军死磕。” “额,那咱们该怎么办?” 钱湛挠了挠头,疑惑道: “总不能放着玉带关不打吧?” “哎,你还真说对了。” 褚北瞻诡异一笑: “咱们真就放着玉带关不打! 大家看,玉带关的位置并不算难以逾越的要道,我骑军主力完全可以绕行,何必死磕城关? 你们想想,玉带关的燕军若是发现我大军绕过去了,他们会怎么想?” 董寿沉声道: “他们一定会觉得,咱们想去奇袭幽州城!” “哎,说对了!” 褚北瞻竖起一根手指接着说道: “玉带关的守将应该叫林成吧,我看过此人的情报,马匪出身,燕人的死忠,深受北燕信任,此人自负有点本事,一直想立下些许功劳,在北燕军中博一份功名。 你们再猜猜,如果他发现了咱们奔袭幽州城,他会怎么做?” 楚仲骞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 “他若是真想立功,就不会据守玉带关,而是会带兵出城,尾随咱们直奔幽州城,切断我军退路,与毛儿赖花前后夹击,击败我们!” 董寿目光一亮: “只要林成带兵出击,咱们不就可以在野外围歼他?” “没错!” 褚北瞻冷笑一声: “自信是好事,自负可就是找死了!” 众人精神一振,听褚北瞻这么一分析,好像确实不需要死磕玉带关,只要歼灭了林成所部,玉带关自然不战而下。 褚北瞻盯着地图看了一会,沉声道: “董将军,安将军,谢将军!” 董寿与安建、谢连山三人迈步往前,朗声应喝: “末将在!” “劳烦三位将军点齐本部兵马,两日后出城,绕过玉带关,佯装出要奔袭幽州城的样子,等玉带关的燕军一出城,就回师伏击,将其一举歼灭!” “诺!” “另外,我会调拨一万匹辅马、大军十日所需的干粮给你们,随军带走。” “额,辅马?十日的干粮?” 董寿大为不解: “此战用不了十天吧,最多三四天就可以解决战斗,带这么多干粮做什么? 别带了,粮食带多了就是个累赘。” “呵呵。” 褚北瞻嘴角微翘: “三位将军听令行事即可,我自有妙用!” 几人不再多言,沉声抱拳: “遵命!” …… “隆隆~” “轰隆隆~” 大队骑兵顺着城门蜂拥而出,直奔幽州境内,马蹄声轰鸣作响。 左骑军外加望北营、奔雷营,总计两万精锐,褚北瞻给他们多配了一万匹战马还有不少拉运粮食的辅马,所以骑队规模看起来极为浩大。 城门口,几位将军驻马而立,董寿咧嘴笑道: “哎,怎么还来送行呢,褚将军莫非是放心不下此次战事? 玉带关守军满打满算不过六七千人,就算倾巢而出也不够咱们三支骑军塞牙缝的,只要他林成敢出城,末将定教他们有来无回! 说实话,我都觉得出动三支骑兵有些杀鸡用牛刀了,我左骑军足以对付他们。” “呵呵,我倒是不担心此次战事。” 褚北瞻微微一笑: “特来送三位将军一物。” 褚北瞻从袖袍中掏出了一个锦囊,交与三人。 几人一愣: “这是?” 褚北瞻看了一眼远处的幽州大地,轻声道: “待歼灭玉带关之敌后,请三位将军打开锦囊,依令而行!” 第607章殇鼓营出 朔州,金留县 作为直面凉州的第一关,从凉军北伐的战报传到金留县的第一天起,城中就进入了戒严状态,后方的增兵源源不断地抵达城内,全城守军日夜不停的上城巡逻,严防死守,每天都在担心一觉醒来凉军已经兵临城下。 数千燕军荒军就在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中熬过了一天又一天,当又一个清晨来临之际,凉军终于到了。 “人呢,凉军在哪儿?哪儿?” 几名守城的武将脚步匆匆地登上了城头,为首一人就是主将苏日和克,跟在他后面那位精瘦的汉子就是皇甫琰口中胆小如鼠的荒军将领,李啸。 “那儿,凉军就在那儿!” 守军伸手一指,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城外,随即表情就变得古怪起来。 一座军阵悄无声息地矗立在城外,一面硕大的军旗高举空中,前面上绣着一架血红色的战鼓图案,在微风中轻轻招展。 让燕军觉得怪异的是,这座方阵全是步卒,并无骑军压阵,也没有携带任何云车、云梯一类的攻城器械,根本就不像是攻城的。 “血色战鼓旗?” 第一次见到凉军的苏日和克皱眉道:“这是哪支军伍?先登营吗?” 先登营三个字一出就让四周将士的心都提了起来,因为先登营作为凉军攻城拔寨的先锋,声名最响,号称攻无不克。 金留县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不上城高墙坚,也没什么险要的地势可以据守,一旦面对凉军围攻就只能用人命去守,坚持到后方大队援军抵达,所以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先登营出现。 “额,回将军话。” 边上的李啸轻声道: “不是先登营,是殇鼓营。” “殇鼓营?” 陌生的名字让苏日和克大为不解:“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是琅州的一支步军营,主将名为楚九殇,二十几岁,乃是琅州卫副总兵楚仲骞的嫡长孙。” 李啸滔滔不绝的解释着,看样子对凉军的兵力还是有些了解的。 “原来是个毛头小子。” 苏日和克悬着的心放下来不少: “我看凉军也是徒有虚名,二十几岁都能当将军,简直是个笑话!出了一个边军新秀顾思年就算了,难不成还能出无数个顾思年?” “这个,那个。” 李啸犹犹豫豫,出声提醒道: “将军,咱们还是应当小心为上,这个楚家乃是将门世家,大意不得。” “知道了知道了。” 苏日和克随便应了一声,皱眉看向城外: “可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呢?也不像是要攻城的样子啊。” 五千步卒整整齐齐排成一座大阵,阵中军旗林立,刀枪剑戟不计其数。 方阵前排乃是一面面高大的盾牌,皆由虎背熊腰的壮汉手持,他们身后就是多排长枪手,锋利的枪尖从盾牌上方探出脑袋,寒光毕露。 前排如此,左右两翼皆然,三面防线密不透风。 阵中还有一千弓弩手,架强弓、据硬弩,漆黑色的箭矢吞吐着渗人的杀意,只不过这些都被军旗挡住,城头上的燕军看不清真容。 最中央处是三十架血色蒙皮大鼓,乃是仿照当初楚家血鼓所造,只不过当初的楚家大鼓中央会刻一个“楚”字,如今改成了与军旗一样的血鼓图案。 血旗配血鼓! 五千人纹丝不动,目光盎然,浑身战意汹汹。他们可是琅州步卒一等一的骁勇军汉,进入北荒以来几乎是一仗未打,每个人都憋着一口气呢。 在城头燕军的注视之下,大阵从中间缓缓分开,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高举军旗,独自出阵,朗声高喝: “琅州楚九殇,久闻苏日和克将军大名。 听闻将军自称有万夫不当之勇、陷阵杀敌之猛,但我观将军不过怯懦之徒、缩头乌龟、插标卖首耳。 闭门不出,何以言勇?据城不战,何以言猛? 若将军以及城内的数千兵丁还有男儿气魄,大可出城一战,我五千殇鼓营奉陪到底。 若是将军拒不出战,便高挂免战牌,悬白旗于城头,我军自退!” “杀!杀!杀!” 楚九殇话音刚落,殇鼓营五千步卒同时高喝三声杀字,震耳欲聋,响彻云霄,杀气凛然。 一语言罢,楚九殇极为轻蔑的吐了口唾沫,施施然又退回了阵中。 一番言辞加动作气得苏日和克破口大骂: “混账东西!区区黄口小儿安敢如此羞辱本将,我大燕铁骑的威名岂容这种人污蔑!来人,给我点齐兵马……” “将军息怒啊!” 李啸赶忙拦住了苏日和克: “这明显是凉军的激将法,将军决不能上当。咱们只要据城坚守,殇鼓营就奈何我不得,兵马一旦出城,万一凉军有伏兵藏于四周,该当如何?” “伏兵?哪来的伏兵?” 苏日和克扭头看向周边的将军问道: “有没有派斥候外出探过,除了这支殇鼓营,凉军还有没有出动其余兵马?” “回将军,就在刚刚还派人出去探过。” 一名偏将立刻回应道: “方圆十几里内未发现凉军骑兵的身影。” “好啊,区区一支步军营就敢抵近我城墙挑衅,这不知道他的底气从何而来!” 一听没有骑军压阵,苏日和克胸中的怒吼再次翻滚: “不就是在凉州打了一些胜仗吗?就视我于无物?城中有我大燕三千精骑,荒军也有千骑,一战便可冲垮他们的步军防线,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众位将军,随本将军出城一战!” “诺!” 几名燕军武将全都应了一声,因为他们也被楚九殇狂妄的话语给气到了。实际上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楚九殇的激将法,但他们觉得四千骑兵对阵五千步卒,必胜无疑,没有骑军压阵就没什么好怕的。 “将军三思啊!” 李啸又跳了出来,几乎是哀求道: “将军还是以固守为上,不要轻易出战,万一战败,城破人亡,到时候悔之晚矣。” 果然像皇甫琰说的一样,还不等燕军出战,李啸自己就吓得脸色惨白,说什么也不放燕军出城。 “啪!” 苏日和克抬手一个巴掌就扇在了李啸的脸上,破口大骂: “还未开战先言怯,你还有没有点军人的骨气!本将亲自带兵出战,你留守就行了,废物东西! 今日不杀此贼,本将军誓不为人!” 第608章战鼓漫天血殇殇(上) “咚!” “咚咚!” “嘎吱~” 在隆隆的战鼓声中,金留县城门大开,城中仅有的四千骑兵倾巢而出,在城门口摆下了阵势。一匹匹高头大马昂着头颅,傲娇般地上下起伏,你别说,还真有那么点气势。 苏日和克披甲持枪,端坐马背,看向凉军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人。 站在步阵中央的楚九殇笑了,双臂张开,缓缓上抬,怒喝一声: “起阵!” “嚯!” “蹬蹬蹬!” 一杆杆长枪高举,高大盾牌的表面还闪烁着寒光,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哼,雕虫小技,有何惧之?” 苏日和克大喝一声,长枪一挥: “你们,给我冲锋!” 苏日和克虽然嘴上叫嚣着要出战,但脑子还是清楚的,先让一千荒军骑兵出战,试试凉军的成色,防止凉军耍什么花招。 被点名的几位荒军都尉一脸茫然,面带畏惧,他们这些骑兵哪儿正儿八经的打过仗啊,平常也就欺负欺负老百姓,对面五千人的步阵唬得他们动都不敢动。 冲锋凿阵?这不是逼着人去送死吗! “妈的,愣着干什么!” 苏日和克怒目圆睁: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劲头哪里去了,现在知道怕了? 给我上!怯战者死!” “驾!” “杀啊!” “轰隆隆!” 在苏日和克的怒骂以及威逼之下,一千荒军骑卒终于咬牙前冲,一名名骑兵挥舞着弯刀,拼了命地往前冲锋。 这些骑兵压根不知道骑战对步战应该怎么打,只能不断加速,靠蛮力狠狠地撞上去。 城头上的李啸瞪大了双眼,紧盯着骑军锋线,心中早已把苏日和克骂了十八遍,燕军自己不动,让荒军先上,这不摆明是当替死鬼嘛,忒没良心。 “起阵防御!” “长枪向前!稳住阵型!” 楚九殇的脸上并没有半点惧怕之意,在他看来这些荒军压根不配称为骑兵。 “嚯!” “击鼓,助威!” “咚!” 在荒军即将凿阵之际,三十名虎背熊腰的汉子狠狠地挥动了手里的鼓槌,猛然砸向鼓面。 “咚咚!” 厚重而又低沉的鼓声瞬间响彻云霄,甚至隐隐压住了荒军冲锋的马蹄声。 下一刻,骑军凿阵。 “杀!” “嘶嘶嘶~” 五千人同时怒吼,刚刚临阵的战马都受到了惊吓,更有甚至直接原地停马转向,搞得燕军阵中一片换轮。 可冲都冲了,慌乱的骑卒就这么硬着头皮撞了上去。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哀嚎声四起,无数血箭飚射。 这些骑兵原本以为只要战马的速度够快,他们就能摧枯拉朽般的撞翻凉军防线,可真等马蹄踏上那些盾牌表面的时候才知道那是多么的坚硬、多么的牢固。 一名骑卒刚刚撞击盾牌,就感受到马蹄弯折,直接将他从马背上掀飞了出去,慌乱不安的他在空中惨叫,两杆长枪同时从侧面刺向了他: “嗤嗤!” 重重的尸体坠地,死得不声不响。 还有一名骑卒勉强在马背上稳住了身形,刚准备挥刀杀人却发现自己短小的弯刀根本就碰不到盾牌背后的凉军,不等他回过神来,身后的骑卒就撞了过来,活生生将他给踩死了。 这些场景在战场上持续上演,死亡就是这么得近。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千余骑罢了,算不得多么厚实的骑阵,更破不开殇鼓营稳固的前沿防线。 这些来自琅州的精锐步卒们持盾的持盾、挥刀的挥刀、挺枪的挺枪,杀得这些荒军晕头转向,毫无还手之力。 要命的是这些荒军没打过骑战,前方战线哀嚎声四起,后面的骑兵不明就里,只知道一味地往前冲,有许多荒军是活生生被自己人给踩死的,满脸血肉模糊,也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身为主将的楚九殇更是勇猛无比,一杆长枪在手奋战在最前沿,两枪刺出已经有两名骑兵死在了他的枪下,但看他的脸色好像觉得这场仗打得没什么意思。 “驾!” “老子杀了你,纳命来!” 总算是有一名荒军都尉会点骑战功夫,纵马跃过了盾牌防线,甚至还接连躲过了刺来的长枪,一刀就朝楚九殇的脑袋砍了过来。 “唔,有点意思了。” 楚九殇狞笑一声,不等那柄弯刀袭来就率先挺枪而出: “咣当!” 仅仅一枪,巨大的反震力就让对面那人身形一晃,手臂一阵剧痛,弯刀也顺势脱手。 这家伙怔怔的看着脱手的弯刀,一股恐惧直冲天灵盖。 “噗嗤!” 果然,下一枪已经捅进了他的胸膛,楚九殇仗着巨大的臂力将尸体高高举起,狠狠往外一袍,高喝一声: “杀光,一个不留!” “杀啊!” “砰砰砰!”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 这一场骑步之战结束的很快,短短半个时辰沙场就重归安宁,全场一片死寂。 千余荒军,除了最后扭头就跑的百十人外,剩下的全死在了殇鼓营军阵的前方,战马与士卒的尸体层层堆叠,在盾牌外围构成了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坡。 鲜血横流、碎石满地,触目惊心。 城头上鸦雀无声,李啸的脸色早就被吓得惨败,一来他很是心痛,辛辛苦苦拉扯起来的一千骑兵就这么没了,连朵浪花都没溅起来;二来是殇鼓营的战斗力震住了他,这哪是寻常步卒啊,分明就是凉军精锐! 相比于李啸,苏日和克虽然也有些心惊,但更多的还是怒火与杀意在他眼中交织。 楚九殇的朗喝声又一次在空中响起: “苏日和克,劝你们早早回城吧,别妄想着攻破咱们的拒马阵,不然这些尸体就是你们的下场!” “混账王八蛋!安敢大放厥词!” 苏日和克勃然大怒,终于不再犹豫,猛然一扯缰绳: “给我杀!” “杀!” “轰隆隆!” 三千精锐燕骑倾巢而出,一排排锋线奔涌向前,声势之浩大远胜刚才的荒军,誓要一举冲垮凉军拒马阵。 楚九殇面色冰寒,仰天长啸: “烈火横山骨铮铮。” 数千将士齐声怒吼: “战鼓漫天血殇殇!” 第609章战鼓漫天血殇殇(下) “轰隆隆!” 燕军冲锋的架势与荒军乃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匹匹战马几乎是齐头并进,颇有章法,每一排锋线之间也在各自拉开距离,确保凿阵的时候不伤到自己人。 更有一些擅长骑射的一边在马背上闪转腾挪,一边弯弓搭箭: “嗖嗖!” “呦呵呵!” “杀啊!” 箭矢的准星还算不错,几乎都落进了凉军阵中,可惜没造成什么杀伤,全被前排高大的盾牌给挡住了。 苏日和克确实是一员悍将,手握长枪领先冲阵,凶神恶煞,杀气腾腾,浑然不带怕地。 “嗖!” 一阵突如其来的破风声突然让苏日和克浑身一震,几乎是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他就下意识地吼了一声: “小心!” “嗖!” 一支狭长的利箭从前方笔直射来,几乎是瞬间洞穿了一名骑卒的胸膛,利箭穿胸而过、破体而出,紧跟着又把身后那名骑兵死死的盯在了地上。 如此骇人的场景让见到这一幕的燕兵都是一愣,苏日和克气得满脸铁青: “混蛋,竟然用破城弩!不讲武德!” “嗖嗖嗖!” 骂声未落,密集的破风声就紧随而至。 “嗤嗤嗤~” “啊啊啊~” “扑通扑通~” 一支支破城弩从凉军阵中飞出,几乎箭箭杀敌,燕军一时间伤亡惨重,平时那种箭雨还能稍微挥枪挡一挡,可这种强弩你怎么挡? “加速冲锋!” 苏日和克厉声高呼: “冲过去,撞阵!” “杀!” 三千燕军同时加速,以一往无前的气势跃过刚刚的尸堆,狠狠地撞向凉军拒马阵。 “起阵迎敌!” “全军防御!” “嚯!”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又是一轮撞阵,又是一轮嘶吼声回荡,这一次的厮杀更为惨烈。 不少燕军都是撞阵老卒,一个个的猛扯缰绳,高高跃起,手中长矛不停的刺向盾牌背后的凉军。 虽然老练,但是前排凉军拒马的顽强还是震惊了燕军,任凭他们如何冲撞,盾墙似乎都巍然不动。就算有士卒被撞得胸口崩碎而死,后面也会有人立刻接手防御。 和荒军的冲锋差不多,燕军也在持续地死人。 “给我杀!不得后退!” 或许是先前楚九殇的挑衅让这些燕军气昏了头,三千人无一后退,拼了命的往前凿阵,源源不断地冲击着盾墙。 终于在某一刻,盾墙出现了些许松动,随即缺口不断扩大。 苏日和克大喜过望: “给我顺着缺口往里杀,全歼凉军!” 他知道,骑军冲击拒马阵,破阵之前是死伤最大的时候,只要能破阵,后面就是屠杀,必胜无疑。 “撤,后撤!” “结阵防御!” 不等燕军继续冲杀,凉军主动开始迈步往后退,两边阵型巍然不动,中间的盾墙不停后移,原本就保持着冲击势头的燕骑如潮水一般冲进了殇鼓营大阵之内。 苏日和克那叫一个兴奋的啊,冲在最前面,疯狂地挥舞手中长矛,想要大量杀伤凉军,可冲着冲着他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阵中的凉军并无任何溃乱的迹象,反而是又有一道盾墙横亘在自己面前。 苏日和克好像想到了什么,扭头回望,惊愕地发现原本位于两翼的凉军步卒正在快速向中间合拢,大有一举将自己包围在阵中的趋势。 苏日和克终于明白凉军在耍诈,怒吼道: “停止前进,后撤!” “往外冲杀!” 楚九殇狞笑一声: “现在才反应过来,晚了!” “嗖嗖嗖!” 先是一阵泼天箭雨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如此狭小的空间内足足挤了两三千号骑兵,几乎是箭无虚发,躲无可躲。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一顿迎头痛击打蒙了燕军,随即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凉军包围,一部分不明就里的人继续往前冲,还有一部分开始往后撤,更多的开始胡乱攻击左右两翼的凉军。 这么一来骑阵就全乱了,不需凉军进攻,燕军自己就开始互相踩踏。 “结阵!” 楚九殇朗声怒吼: “收缩包围圈!” “嚯!” 四面八方的盾牌同时抬了起来,数不清的长枪从盾牌之间的缝隙伸出,一边刺一边前进,再前进两步之后又重重落下,稳固防线。 周而复始,不断压缩。 “嗤嗤嗤~” “啊啊啊~” “突围,快突围啊!” “妈的,别踩老子啊!没地方了!” 失去冲锋速度的骑军在重重长枪的围困下简直就是待宰的羔羊,巨大的盾牌成了燕军难以逾越的高墙,当长枪刺杀到自己面前时,唯有死路一条。 凄厉的哀嚎声在这一刻响彻云霄,血腥惨烈的一幕开始上演。 包围圈中的苏日和克愣住了,眼神从愤怒变得呆滞,最后是绝望。已经从战马上摔落在地的他浑身颤抖,握枪的手在不停地流血。 他知道,他将金留县仅有的几千骑兵带进了一条死路。 “燕贼,接我一枪!” 楚九殇的怒吼声响了起来,一杆长枪在手,斜刺而来。 “都是你这个杂碎,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你一起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苏日和克握住枪杆横着砸向了楚九殇的胸口。 “砰!” 两枪重重一撞,巨大的反震力让本就负伤的苏日和克往后连退了两步,刚刚稳住身形的他看到一道黑影从自己身前高高跃起。 楚九殇竟然放弃了长枪,握刀腾空,当头劈下。 苏日和克浑身惊惧,忙不迭地抬起枪杆横在头顶,想要避开这一击。 “当!” “咔擦~” “噗嗤~” 锋利的凉刀先是劈断了枪杆,而后顺势滑落,一刀割开了苏日和克的咽喉。 在他倒地毙命的那一刻,就注定燕军今日会全军覆没。 …… 夕阳缓缓下落,金留县外这场一面倒的屠杀终于落下帷幕,浓郁的血腥味顺着微风飘进城内,让城头守军心惊胆战。 一座尸堆矗立在关外战场,血肉模糊的尸体一具摞着一具。 刚刚两个时辰的屠杀中,城内荒军无一人敢出城救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己方全军覆没。 谁敢救? 谁又救得了? “驾!” “哒哒哒~” 楚九殇骑上一匹高头大马,单骑出阵,手中握着一杆长枪,将枪杆狠狠往地上一插,怒声吼道: “开城献降,尔等可活! 否则城破之时,全城皆杀!” 那杆长枪的枪尖处插着苏日和克的人头。 满城惊骇! 李啸哆哆嗦嗦地举起双手,哀嚎道: “降,我降!” 第610章云骧卫出 “轰隆隆!” “隆隆!” 距离金留县仅有三十里路的平原上,正有大队燕军策马狂奔,整整一万精骑轻装简行,沿着驰道直插金留县。 骑队中军旗高举,蓝色为底的旗面上绣着一头雄壮的犍牛。 北燕九旗之一,蓝底银牛旗。 领军武将正是蓝底银牛旗主帅巴尔虎,此人生得肥头大耳,凶神恶煞,怕不是有两百斤重,就连他所骑的战马也要比寻常士卒更雄壮一些。 马背两侧各挂着一柄板斧,这是他最为趁手的兵器,据说在平定草原内乱的时候他靠着一把板斧在敌阵之中杀进杀出,马背上挂满了敌军的头颅,见者无不胆寒。 巴尔虎的嘴角挂着冷笑: “再快一点,若是正好撞见凉军攻城,咱们就好好杀上一番,让他们片甲不留!” “诺!” 百里曦如何看不出凉军入朔的第一战是拿下金留县?在大队兵马还在缓缓进入朔州的同时,一万蓝底银牛旗已经提前启程,直插整个朔州,驰援金留县。 按照百里曦的估计,巴尔虎大概率会撞见正在攻城的凉军,到时候可以顺手围歼凉军与城墙之外,拿下朔州第一胜。 巴尔虎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目光就突然一凝,抬手怒喝: “停!” “轰隆隆~” 一万精骑快速停马,稳住阵型,一名名燕军看向前方的眼神都出现了些许变化。 一座庞大的骑阵拦在了他们前进的道路上,骑队从东向西蜿蜒不绝,阵型极为厚实。阵前军旗乃是上绣着云朵图案,一匹战马在云上奔驰,给人一种极为飘逸的感觉。 同样是一万精骑,人人策马持枪,额头上系着一根银色的丝带再覆之以盔甲,丝带随着微风不停的晃动,全军巍然不动。 他们穿着凉地边军的制式黑甲,但细细看去又能发现些许的不同,因为每个人的胸甲与衣领处都绣着一个云朵图案。 凉州新军: 云骧卫! “原来是这些叛徒!” 巴尔虎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骑军的身份,他知道新立的这支云骧卫主帅是皇甫琰、云陌君,凉州城失陷正是此二人背叛了申屠翼,否则今日北荒的战局绝不会是如此局面。 身侧偏将低声道: “将军,凉军出现在此处,莫不是提前探明了咱们的动向?金留县危矣啊。” 巴尔虎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等奉军令而来,在没有确定金留县失陷前岂能轻易放弃?先冲过去,抵达金留县城下再说!” “诺!” “全军备战!” “嚯!” 燕军怒吼出声,一万骑已经从行军队列转变成了凿阵阵型。 “啧啧,大将军真是神机妙算啊。” 皇甫琰砸吧着嘴呵呵笑道: “此时殇鼓营正在攻打城池,若是让燕军肆无忌惮地冲到城脚下,我军必败。不过今日有我云骧卫在,他们插翅也飞不过去!” “义父!” 云陌君抱拳拱手: “末将请求出战!” “准!” “驾!” 云陌君一扯缰绳,缓缓前行,前面几排的五千精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跃阵而出,马蹄轻点,笔直向前。 “此人就是那个云陌君吗?倒真有几分气势。” 巴尔虎冷笑一声: “就让本将军亲自会会他!” “驾!” 燕军这边同样分兵半数,五千对五千。 “隆隆~” “轰隆隆~” 一边黑甲,一边黄甲,两座骑阵于无声中默然前冲,天地间唯有马蹄声在回荡。 马蹄声由小变大、由缓变急,两军锋线不断加速。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随着锋线浪潮狠狠汇聚在一起,撞阵开始。 云骧卫听起来是新立的,可军中几乎都是老卒,在皇甫琰手底下当了好些年的兵,一个个精通骑战,马上功夫殊为不弱。 蓝底银牛旗同样不是庸手,全军上下都是老卒,长枪飞舞间招招狠辣。 两军正面对撞,刀光剑影闪烁不断,时不时就有骑兵被对面一枪捅死,然后被数以千计的战马一踩而过,成为一滩烂泥。 满头白发的云陌君一眼就被巴尔虎盯上了,这位肥胖的将军轻喝出声: “叛徒,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喝!” 一双板斧一前一后,接连砸向了云陌君的胸口,力道十足,换做寻常士卒这两斧头能把你砍成三截。 “哼,蛮力有何用?” 云陌君眼疾手快,枪尖一抬,刚刚好插进了两把板斧中间的空隙处,然后左右一拨,将两把板斧尽数挡开。 “枪法倒是不弱。” 一击未中,巴尔虎毫不在意,就在两人并肩而行的刹那又鼓足劲,单手持斧从空中猛然砸落。 “雕虫小技罢了!” 云陌君几乎是同时行动,枪杆提前往上一探,又是一枪挑开了斧头。 “接我一枪试试!” 在防守成功的一瞬间,云陌君就发起了反击,枪尖猛然往下一压,直奔巴尔虎的咽喉,快如迅雷。 巴尔虎身经百战,反应同样迅速,两把斧头往中间一夹,刚刚好夹住了枪杆,嘴角得意一翘: “接你一枪又如何?” “哼!” 两人错马而过的几个呼吸间就过了好几招,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招招惊险,压根没想给对方留半点活路。 “轰隆隆!”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 两名主将交手,五千精骑同样在互相凿阵,战场上只能看到两波锋线在源源不断地往对面阵型深处猛凿。 两军几乎是同时杀出了对面骑阵,空出来的战场中央已然多出了不少血肉模糊的死尸,血腥味一点点飘散在空中。 “叮铃铃~” 云陌君刚欲提枪再杀,却听到己方阵中传来了鸣金之声,当下只能领兵归阵。 巴尔虎拿不准是什么情况,也率军折返,用一种疑惑的眼神打量着对面的凉军,同时心头还浮现出些许的凝重之意: 这支云骧卫的战斗力比他想象的要强。 “哒哒哒!” 在燕军注目之下,一骑快马从凉军阵中疾驰而出,将一面鲜血淋淋的军旗插在刚刚交手的战场中央,旗面上隐隐约约能够看到“苏日”二字。 巴尔虎的心头咯噔一下,这是金留县主将苏日和克的将旗啊。 将旗已失,城池必破。 “呼,有手段。” 巴尔虎目光森冷,手臂轻轻一挥: “撤军吧,驰援金留县已经毫无意义,咱们下次再战!” 第611章锦囊妙计 “轰隆隆~” “噗嗤噗嗤~” “啊啊~” 这里是幽州境内,距离玉带关仅仅三四十里的一片平原,数不清的骑军正在战场上奔驰,肆无忌惮地砍杀着幽州荒军。 正如褚北瞻战前预料的一样,当凉军两万铁骑气势汹汹地绕过玉带关后,守城主将林成做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带着城中的六七千兵马倾巢而出,尾随在凉军身后,想要在凉军抵达幽州城时从背后杀出,前后夹击拿下一场大胜。 此计若成,两万凉军就会被围歼于幽州城外,林成也可以一战成名,变成燕人信赖的重将。可他的如意算盘敲得再响,也逃不过褚北瞻的事先筹谋。 荒军这边刚刚出城就被游弩手探明了动向,两万精骑随即转身折返,一个包抄就将荒军给围住了。 数倍之兵,骑兵对步卒,而且是在毫无遮挡、毫无掩体的平原上迎战。荒军没能形成任何有效的抵抗就被打垮了,数千将士哀嚎遍野、四处奔逃,怎奈凉军大马一冲,轻轻松松地挥舞弯刀就能收割下他们的人头。 随处可见撒丫子狂奔的荒军步卒,什么军旗、什么兵器早就扔得远远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活命!但凉军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两万骑封锁四周,见人就杀,狠辣无比。 这是一场屠杀,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噗嗤~” “嘶~” 血泊中有一名男子手脚并用,艰难地在尸堆中爬行,大腿挨了重重一枪的他已经无法站立,大量的失血让他脸色苍白,眼神中满是惊恐。 此人就是玉带关守将、北燕的忠实走狗林成。 在他周围全都是纵马疾驰的凉军士卒,想要逃出生天绝无可能,可活下去的念头还是趋势他本能的想要逃离这片地狱。 终于,一只脚掌踩在了他的后背,让林成动弹不得,董寿低下头冷冷地看着他: “既是凉人,为何要当燕人的狗?” “噗嗤~” 一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喷出,林成哆哆嗦嗦地说出两个字: “饶,饶命。” “饶命?” 董寿讥笑一声: “你在幽州这几年杀了多少百姓心里没数吗?你可有饶了那些无辜百姓的命?强抢民女、欺压良善、纵兵劫掠、烧毁村庄,你做的这些事就不怕遭天谴吗?” 战前褚北瞻就查过这个林成的情报,可以说是无恶不作、恶贯满盈,早就该死了。 林成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剩下伤躯在不停的抽搐。 “跟他废什么话。” 安建面无表情的挥刀一抹,当场就割断了林成的脖子,冷笑道: “这种人,死了都不用得下地狱,在关外当个孤魂野鬼吧。” “呸!” 董寿朝尸体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随即收刀入鞘,笑道: “褚将军料事如神啊,咱们围歼林成的同时想必钱将军已经率兵扣关了,偌大一座玉带关就这么轻轻松松被咱们拿下了,可喜可贺。” 谢连山挠了挠头道: “既然林成已经被歼灭,咱们是不是该看看那个锦囊了?” “噢,对对对,还有锦囊。” 董寿一拍脑门,赶紧从战甲内衬里掏出褚北瞻亲手交给他的锦囊,这两天他们一直好奇,锦囊里写的是什么? 三人凑在了一起,打眼一瞧脸色就变了。 锦囊里有一张纸条,写着几行小字: 请诸位将军兵分三路: 左骑军直插幽州城,清扫外围燕贼;望北营转头攻打其余各城,横扫幽州境内;奔雷营携带所有战马、干粮,奔袭天狼关! “这。” 三位将军大眼瞪小眼,被褚北瞻这道军令给镇住了。 一路兵围幽州城、一路奔袭天狼关、还有一路清扫境内各关口。此战若成,凉军真的是以摧枯拉朽的方式攻占了幽州绝大部分疆土,独剩幽州城。 董寿念叨起来: “我左骑军直插幽州城、清扫外围敌军,可以将燕军主力全都围在幽州城内,这差事不算难;望北营也还好,听起来是横扫幽州境内各城,实际上燕军主力全部集中在幽州城与天狼关内,其他地方形同虚设,兵锋所指必所向披靡。 不过奔雷营的担子就有些重了啊,天狼关距离此地三四百里,骑军长途奔袭还要一战破关,难。” “我算是知道褚将军为何让我们多带一万匹战马了。” 安建苦笑一声: “全部配给奔雷营的话你们就能达到一人三马、大大提高奔袭速度,打燕军一个出其不意。” “就算速度太快,此战也难。” 董寿收起锦囊分析道: “根据情报,天狼关应该有万余驻军,奔雷营不过五千人,还都是骑兵,没有任何攻城器械,如何攻城破关?” “哎。” 董寿与安建两人犹犹豫豫,赤脸汉子谢连山的目光却变得锃亮,兴奋地说道: “十拿九稳的仗打起来有什么意思,这种硬仗险仗才适合我奔雷营! 不就是三四百里吗?我奔雷营昼夜不停,长途奔袭,最多两天即可抵达天狼关外。虽有万余驻军,但能征惯战的燕军都集中在幽州城,留守天狼关的定然是些老弱病残,收拾起来不算麻烦。 这军令我谢连山接了!” 听谢连山说得轻轻松松,可董寿二人却放不下心来,因为奔雷营一旦攻城失败,很有可能被燕军一个反击打垮,甚至全军覆没! “咳咳。” 董寿犹犹豫地说道: “实在不行从左骑军调拨三千骑与你,兵马多些,胜算也更大些。” “不用,董将军的好意末将心领了。” 谢连山坦然一笑: “包围幽州城也是重中之重,左骑军的兵马不可再分散了。 说句心里话,咱奔雷营在武关之外吃了一场大亏、损兵折将,直到今天兄弟们都抬不起头来。 不捞一场硬仗打,怎么翻身?” 几人心领神会,相顾无言。 其实他们都知道为什么奔袭天狼关的任务会交给谢连山,一来奔雷营从立营之初到今天就喜欢打这种奔袭战、又快又狠;另一个就是谢连山说得,褚北瞻给了奔雷营一个一雪前耻、证明自己的机会。 “行吧。” 董寿不再多言,沉声道: “那咱们就兵分三路,依令而行,所有辅马都交给奔雷营。 两位保重!” “将军保重!” 第612章兵行险着 “来来来,哥几个,咱喝!” “这天气热得直冒烟,喝点酒解解乏也好,哈哈。” “干!” 这里是平县,幽州境内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城,城内满打满算还有百十号荒军留守。此地位于幽州中部,距离玉带关与天狼关都有一些距离,战火暂时还未波及到这,所以城内城外看起来还是一片安详。 天气炎热、酷暑难当,几名士卒倒是会享受,在城外十几里处的小树林里搭起了一座凉棚,弄了几坛子酒和一些吃食大块朵颐、好不自在。 借着树荫还有徐徐微风,天气似乎都没那么热了,一股劣质的酒香味在空气中弥漫着。酒虽然不是什么好酒,但对寻常军卒而言这可是十分快活的日子。 几人边吃边喝边聊,一开始尽说些风花雪月与城内趣闻,但聊着聊着味道就变了。 一人叹了口气道: “唉,听说凉军已经攻占了整个凉州,很快就要进入幽州了,你们说说,凉军一到咱们可如何是好?” “就是啊,也不知道凉军现在是怎么了,变得那么能打,据说在凉州杀得燕兵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北燕是损兵折将,连那个大将军申屠翼都死了。” 聊到这个几人就闷闷不乐,他们毕竟已经投靠了燕军,一荣不一定俱荣、但一损肯定是俱损,凉军杀过来他们指定没好果子吃。 “咳,有什么好怕的。” 一人不以为意地说道: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凉军就算进入幽州那还得攻克玉带关、幽州城不是?现在幽州城内集结了那么多兵马,谁能轻易把它攻下来?鬼知道凉军猴年马月才能打到这里。” “话是这么说,可早晚有一天会撞见他们,就咱们干的那些腌臜事若是被凉军逮住,那可是扒皮抽筋、必死无疑啊。” 几人的脸色白了几分,因为他们听说凉军北伐以来不仅对燕军狠、对荒军更狠,几乎是逢之必杀。 “没事,等凉军快杀过来的时候咱们就扒了这身皮伪装成老百姓,实在不行逃到山里去接着当马匪,天下之大,还无我等容身之处了? 凉军又不是神,岂能一手遮天?” “说得也有道理,总之能保住一条命就行。” “行了行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一人摆摆手,再度端起酒碗: “来,干,喝了酒就没烦恼。 哈哈哈!” “干!” “哒哒哒~” 几人刚把烈酒灌到嘴里,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连串的黑影从官道上迅速涌现。 几人循声望去、目光茫然,没见过凉军的他们不知道那些黑甲骑兵是什么人,只看到那些骑兵的手里好像都握着一把弓弩。 “什么人,是燕军吗?” “不知道,没见过,但应该不是凉军吧?” “嗖!” 只见领头一骑抬手就是一箭,瞬间洞穿了一名荒军的咽喉: “噗嗤~” 迸射而出的鲜血溅了四周荒军士卒一脸,把他们全都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地哀嚎起来: “凉,凉军来了,快跑啊!” 几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拔腿就跑,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凉军会这么快出现在幽州腹地,前面的玉带关、幽州城呢?难道都被攻克了?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疾驰而来的游弩手没给他们逃跑的机会,一箭一箭飚射而来,很快荒军就全倒在了血泊中,酒香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让密林深处多了一丝杀意。 “呸,竟然还有心思喝酒?”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游弩营主将万风。 游弩手并未在此地停留,直接就冲了过去,地上还有一名奄奄一息的荒军士卒,用绝望的眼神注视着远去的骑兵,自己就喝顿酒,命就没了? 接下来他就看到了极为惊悚的一幕: 数不清的战马从远处疾驰而来,一拥而过,马背上坐着的大批未穿甲胄、只穿内衬的军卒。还有许多的战马空置,马背上只驼负着些许兵器与干粮。 骑军进兵速度极快,风一般从林中掠过,远处的平县守军估计都没有发现。 五千奔雷营,配备一万五千匹战马,全军轻装疾进、游弩手开路,沿小路直插天狼关。短短一天时间,奔雷营就已经深入到了幽州腹地,所过之处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就算被荒军发现了也无所谓,因为没人会猜到这支骑兵是去奔袭幽州最北端的天狼关。 谢连山缓缓抬头望向远方,喃喃道: “不就一座天狼关吗,还能难倒我奔雷营?” …… 金留县 顾思年、第五南山几人缓步登上了城头,目光眺望远处,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偶尔才能看到几座山峰黑影。 朔州这么多年来一直被称为北境粮仓,就是因为水土肥沃、一马平川、适合耕种。不提现在,光是两百年前朔州之地产出的军粮就可以供养大量边军,北凉三州几乎能凭一己之力养活边军士卒。 可以说没有朔州的千顷良田就没有曾经的大凉铁骑。 “好地方啊。” 游康精神振奋,拳头微微握紧: “堪称天府之国,这种地方岂能落于燕人手中?” 第五南山轻笑道: “只要咱们击败申屠景炎的十万雄师,朔州自然归咱们了。” “一定会的。” 游康极为自信地说道: “殇鼓营一战而下金留县、云骧卫迎头痛击蓝底银牛旗,给咱们入朔之战开了个好头。 击败燕军、攻占朔州只是迟早的事!” 萧川老将军轻声道: “咱们这里打得顺风顺水、不知道幽州怎么样了。” 游康努了努嘴: “褚将军肩上的担子不轻啊,要尽快扫清幽州之地,可幽州兵马聚集在玉带关、幽州城、天狼关,三处险关没一个是好啃的骨头。” 幽州的驻军布防他们也了解过,若是一城一城的攻打过去怕是得迁延日久。 “放心吧。” 顾思年的双手往城墙上一撑: “分兵之前褚北瞻与我简单地聊过幽州之战,一定会打出一场漂亮仗的!” “噢?” 众人纷纷好奇起来: “褚将军是有什么绝妙的计策吗?” “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 顾思年微微一笑: “兵行险着、釜底抽薪!” 第613章兵临险隘 “金留县竟然这么快就丢了?底下这些人真的都是废物!” “陛下养着他们,他们就是这么做事的?连坚守城池都做不到! 一群饭桶!” 得知前线军情的申屠景炎面带愠怒,大骂了前线武将一通。 身材肥胖的巴尔虎闷闷不乐地站在一旁,感觉十分憋屈。 明明他已经快马加鞭往金留县赶了,没曾想连一天都没守住。 可他也不敢吱声,生怕和铁勒风一样挨一顿军棍,到今天铁勒风走路还有些不利索呢。 “殿下请息怒。” 百里曦轻声在旁劝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一场小输罢了,无关紧要。 金留县的城墙本就不算高大,就算这次不丢,以后也肯定会被凉军攻下,咱们本就无意死守。” “可这是凉军入朔的第一仗啊。” 申屠景炎皱着眉头: “金留县一日被破,对军心士气打击极大,咱们送往皇帐的军报总不能一直是败仗吧?” 当初申屠景炎率兵出征前可是夸下海口一定能赢的,若是一直输,自己的脸往哪里放? “正所谓知耻而后勇嘛。” 百里曦轻笑道: “我大燕的儿郎可不会被一次两次失败打垮。” “唉,好吧。” 申屠景炎有些烦躁地朝巴尔虎挥了挥手,巴尔虎立马心领神会的退了出去。 “皇兄。” 申屠策轻声道: “凉军既然已经进入朔州,想必幽州那边也动兵了。” 这位八皇子虽然是第一次随军出征,但这些日子跟在申屠景炎身边好像也懂了不少兵法战事。 “是啊,幽州到这往来传递军情不便,我正忧心幽州战事呢,也没个消息。” 申屠景炎在军帐中来回踱步: “倘若幽州再被凉军攻占,北荒的形势就大大不利于我们了。” “幽州可没那么好攻。” 百里曦脚步轻移,站在了地图边: “殿下已经向幽州众将下了严令,坚守天狼关与幽州城两地。 这两处城高墙坚,又囤积着大量粮草,守个一年半载绝不成问题。 只要他们能拖住褚北瞻的数万精锐,那朔州之战咱们的胜算就更大!” 单论兵力,在朔州的燕军是稳压凉军一头的。 “说的是。” 听到这里申屠景炎的眉头才微微舒展开来,挑眉问道: “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依靠优势兵力对凉军发起进攻吗?” “不妥。” 百里曦微微摇头: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十几万兵马强行进攻所需水源巨大。 臣建议,先派部分兵马进驻朔州城,依靠城墙一找构筑防线与凉军对峙,大军主力囤积于后方休整。 正好也等一等幽州方面的军报。 等入秋之际,再战!” “行吧!” 申屠景炎最终还是听取了百里曦的建议: “那就让凉军再嚣张些时日!” …… 天狼关,幽州第一险隘。 与武关一样,坐落在群山之间,扼守入幽咽喉,巍峨挺拔,乃北境屏障。 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当初建关之地选得极为险要,将绝大部分草原民族都给挡在了关外,护一州安宁。 城墙依山而建,历经风雨侵蚀依旧挺拔,一块块从深山中开凿出来的巨石仿佛在诉说着数百年来的辉煌与落寞。 城墙北面黄沙漫漫,金黄色的沙漠一直延伸到天边尽头,充满了萧瑟与凄凉。 城墙南面的景色还可以,群山叠嶂,不能说绿树成荫吧,山头上多多少少有些绿油油的苍天大树,枝繁叶茂。 一绿一黄,天狼关就好像将大地一分为二,蔚为壮观又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城头上遍插北燕军旗,炙热的骄阳下旗帜无力地耷拉着脑袋,不见半点晃动。 以往和平时期,天狼关不过寥寥一两千守军,但自从凉军北伐、凉州失陷以来,幽州驻军源源不断地向这里集结。 如今城中有整整一万兵马,与游弩手战前探查的相差无几。 这么一座险隘,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更遑论驻扎着一万大军? 想要攻克此地,难上加难。 城头上来往巡逻的燕军不计其数,刀枪剑戟林立,时而有人会看向城外。 他们殊不知不远处的密林中正有几人在默默地注视着这里。 谢连山、郝柏、万风三人靠着一棵粗壮的树干,正在仔细地端详天狼关城墙。 “当真是雄关啊。” 谢连山下意识地感叹道: “都说天狼关险要,以前听闻不觉得有什么,今日一见真容才明白何为险要。” 谢连山是凉州人,自然没有来过幽州最北,不过天狼关这个地名他倒是打小就有耳闻。 郝柏眉头微凝,苦笑道: “咱们是到了天狼关,可如此险要的关口,怎么攻?” 从城头守军的架势来看,并没有预想中的马虎大意,军威颇为严整。 万风轻声道: “驻守天狼关的是燕军大将萨木,乃是幽州将军毛儿赖花的左膀右臂,备受信任。 城中兵马虽有部分老弱病残,但毛儿赖花也拨给了他一些精锐。 若是出关野战,这一万人不足为惧,但如果是死守城池,咱们可就不好打了。” “不好打也得打啊。” 谢连山喃喃道: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将燕军引出来,在关外围而歼之?” “几乎不可能。” 万风苦笑一声: “咱们一路疾驰过来,沿途也抓到了一些燕军活口,从他们口中得知毛儿赖花已经给各城守军下了严令,不得出关作战。 这个萨木既然被毛儿赖花放在这一定极为听话,想把他引出来难度太大。” 郝柏皱眉道: “这么说的话只能攻城了?” 几人心情微沉,奔雷营一点攻城器械都没带,怎么攻城? 就算临时砍伐林中树木制作竹梯,那也很难爬上如此高墙,死伤有多惨重更加不可想象。 “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谢连山的目光在城墙两边扫视着,突然伸手一指: “我看天狼关东西两面城墙是依山而建的,咱们有没有可能从深山潜入城内?” “这。” 万风犹犹豫豫地说道: “不知是否有路可走,但就算有路能入城,燕军也一定会加强戒备吧? 潜入城中,风险是不是太大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谢连山冷笑一声: “走,挑几个身手好的游弩手,咱们去探探路!” 第614章计上心头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倾洒在大地上,让黄沙与群山显得格外耀眼。 矗立在山峦间的那座天狼关更为挺拔、雄伟,犹如一头猛兽,匍匐天地。 今日无风、万籁俱寂,整片幽州大地都沉寂在一股安详之中,境内的战火似乎与他们没什么关系。 离天狼关不远处的一处山坳就是奔雷营的藏身之地,密密麻麻的骑卒身披甲胄,蛰伏于暗处;大批战马被栓在树干旁,偶尔有低声嘶鸣传出。 战马大抵都是有灵性的,不吼不闹,更没有四处乱窜。 整个幽州的燕军都没想到,会有一支骑兵这么突然的出现在天狼关外。 一直等到日落之后,天色昏暗,前出查探地形的谢连山等人才摸回驻地。 几人围拢在一块巨石边,摊开一幅简易的地图仔细端详,上面歪歪扭扭的曲线就是几人探路时绘制的天狼关外围地形草图。 除此之外他们手中还有一幅详细的城内街道分布图,乃是出发前安凉阁交予他们的。 谢连山最先开口道: “地形咱们也都探过了,天狼关易守难攻,单凭奔雷营五千将士想要从正面强攻入城无异于白日做梦,从侧面奇袭是唯一的机会。” 万风拖着下巴喃喃道: “奇袭的话,就只有城东高山间的那条小路有机会摸进城了。” 几人花了半天的时间在天狼关周围兜兜转转,终于在挨着东城墙的山里发现了一条小路。 小路顺着山林一路往上,尽头是一处陡壁,顺路爬上去就可以一直摸进城头。 “没错,我说的就是这条路。” 谢连山沉声道: “咱们派一支奇兵,偷偷摸进城中,打开南城门,随后我奔雷营全军出动,拿下天狼关! 只要骑军能入城,我就有信心解决城内的一万守军。” 在谢连山看来,攻克天狼关最大的阻碍不是城内一万驻军,而是面前这堵又高又险的城墙。 “路是有路,可奇袭的风险太大了。” 郝柏皱眉道: “咱们在那儿蹲了一个多时辰,时常会看到有燕军巡逻队经过,防范严密。 再者,就算咱们派出的奇兵能翻进城,可从城东到城南还有一段路程,半路暴露的概率很大,一旦被燕人察觉就必死无疑啊。” “褚将军把奇袭天狼关的重担交给咱们,那就是对奔雷营的信任。困难越大,咱们越要迎难而上!” 谢连山的拳头微微握紧: “当初钟鸣山一战,殇鼓营翻越断崖、穿越火场,奇袭山头一战而胜。 我奔雷营为何不能在天狼关来一场同样的奇袭? 死有何惧?只要能拿下天狼关,就值!” 谢连山坚定的语气让郝柏与万风都打消了心头的疑虑,恶狠狠地点头道: “好,那就干!” 谢连山冷声道: “召集全营都尉以上军官,立刻!” …… 山坳处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中点起了一团篝火,这儿极为隐蔽,又处在山脉的反斜面,天狼关方向的燕军绝无可能看到这里的火光。 火苗刺啦作响,柴火树枝在跃动的火焰中渐渐化为灰烬,火光照亮了数十位汉子坚毅的面庞。 他们都是奔雷营的都尉、校尉们,绝对的中坚将校,这些人就是奔雷营的魂。 “情况你们也都清楚了。” 谢连山的目光缓缓扫着这些熟悉的面庞,满脸凝重地说道: “我等奉褚将军军令,奔袭数百里、攻克天狼关,此战若胜,幽州之敌就会彻底成为一支孤军,任我宰割。 所以此战关乎整个北荒战局!尤为重要! 现在咱们到了天狼关外,却发现这是一座坚城、一座险隘,怎么办? 要我说,哪怕我们崩碎门牙也得把他啃下来!” “轰!” 数十位汉子抬头挺胸,目光昂然,低喝道: “请将军下令!” “好!” 谢连山伸手往草图上一指: “现在我需要挑两百人作为奇兵,从城东山林隐蔽抵近城墙,伺机翻入城中。 然后,这支奇兵需要从城东横穿街巷,对城南之敌发起进攻。 只要能打开城门、放下吊桥,就是胜利! 我要先跟你们讲清楚,上山的路不好走,一路上很可能遭遇燕军巡逻。 进算进了城也会随时有被燕军发现的风险,一旦暴露就会被敌军重重围困,九死一生。 说白了,这任务要豁出命去拼。” 谢连山很认真地介绍任务的危险之处,全场的将校都安静地听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谢连山顿了一下,问了一句: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谁来带队!” “轰!” “我去!” 十几二十号汉子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像十几根木桩一样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谢连山没来由的眼眶一红,咬着牙说道: “一个就够!” “都给老子坐下,谁也别跟我争!” 人群中有个满脸胡渣、皮肤黝黑的汉子骂骂咧咧地开了口。 此人姓孟,没有名字,只因为家里有兄弟五个就叫孟五,也恰好是奔雷营五名校尉之一。 “凭什么你去?” 立马有人不服气地叫了起来: “老孟你也太霸道了些,这次老子就要跟你争一争。” “对,老子也要争。” 一群校尉都尉们骂骂咧咧,谁也不肯松口。 孟五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天狼关: “你们都知道我是幽州人,实际上我的家就在天狼关,以前我爹和我兄弟几个都是天狼关的猎户,翻山越岭、攀岩走壁那是家常便饭。 就连将军刚刚说的城东小路我也曾走过一次。 论地势,你们谁有我熟悉? 论对城中情况的了解,你们更不配和我争!” 其他那些人努了努嘴,想要争,却又自知没有孟五的优势。 独独谢连山皱起了眉头,没有点头同意。 因为孟五很早就跟在他身边了,知根知底。 孟家当初是兄弟五个一起从幽州逃难到琅州入军,路上饿死一个,被燕军杀了一个,到琅州的时候就只剩老三老四老五。 从一开始的乡勇到后面的望北营、奔雷营,孟家兄弟大大小小打了几十仗,老三老四陆续战死。 也就是说,孟家就只剩他这么一颗独苗了。 孟五咧嘴笑了笑: “将军,就让我去吧,天狼关我是真的熟悉。 当初我爹就是被燕人强征修城,活生生累死在城脚下。 让我带兵,就当是去祭奠我爹了,放心,咱是猎户出身,肯定能活着回来。” 明明是九死一生的任务,可孟五的语气极为轻松,脸上甚至还挂着笑容。 其他那些都尉校尉们你看我我看你,接二连三地坐了下去,独剩孟五一人立于场中。 “呼~” 孟五沉吸一口气,抱拳道: “卑职孟五,请战天狼!” 谢连山只说了一个字: “准!” 第615章惊雷落,入天狼(上)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后半夜,空气中弥漫着的燥热渐渐消散,山林间还有徐徐凉风起伏。 “窸窸窣窣~” 两百号精壮的汉子正在山林中疾步穿行,脚步都放得很轻,人人腰悬利刃,身披轻甲,领口处绣着一道闪电图案。 身姿矫健、步履轻便。 领头的孟五看了一眼天色,他知道这是要下雨的前兆,山中气候不定,尤其现在是盛夏时节,倾盆大雨说来就来。 边上一名壮硕的汉子嘟囔道: “头,感觉最多半个时辰,雨就得落下来。” 此人名为刘毅,孟五手底下最得力的都尉,同样是幽州人,硬是求着孟五一起参加行动。 “下就下吧。” 孟五冷笑一声:“或许大雨会成为我们最好的掩护。” “说得也对~” “走!” 两百人犹如鬼魅一般在密林中穿行,除了身体摩擦树叶的轻微声响,再无半点杂声。 领路的是两名游弩手,早上他们刚跟着谢连山来探过路,外加孟五自己本就熟悉地形,所以队伍前进的速度极快。 在快摸到山顶位置的时候,他们终于撞见了一队燕军斥候。 “停!” 孟五的手臂轻轻一抬,两百人几乎是瞬间止步,下意识的全都靠着树干蹲下、将身型藏于夜色之中。 就这么一个动作,足见凉军之精锐。 十几步外的树林里摇曳着些许火光,隐约还有人声传出,火光一直停在那儿,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估摸着是负责夜间巡逻的斥候刚好在前方休息。 “头,怎么办?” 刘毅的脸色有点难看,这里是上山最便捷的路,若是绕行得耽误大把的时间。 如果这群人一直赖着不走,岂不是会耽误大军进攻? 要知道五千奔雷营精骑已经在城外等候,今夜必须入城! 孟五面无表情,手掌在虚空中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明白!” 以刘毅为首的十几名精锐立马拎着刀向前方摸了过去,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嗤嗤嗤~” 只听见几声低沉,前方燕军的嘈杂声就消失不见。 “走!” 奇兵再度迈开脚步,那些燕军果然已经变成了尸体,刘毅他们正在用杂草树叶遮掩死尸,隐藏痕迹。 整个过程寂静无声,没有引起半点骚动,也没给燕军任何反应时间。 唯有杀意在密林中缭绕。 一路上有惊无险,孟五他们终于抵达了那片悬崖峭壁的脚下。 悬崖并不算高,也就六七丈的样子,悬崖顶端是一片平地,长满了杂草灌木,往前走一点就是城墙。 城墙就更矮了,两个人叠手一翻就能跳进去,几乎形同虚设。 这就是整个东城墙最低洼的地方,实际上就是依着山石修筑起来的,悬崖就是城墙的天然屏障。 悬崖并不算高,但极为陡峭,崖壁微微倾斜,几乎完全与地面垂直。 城墙上头时而有燕军巡逻队走过,哪怕是在山脚也能依稀看到头顶有火光闪烁。 “呼~” 孟五将弯刀别在身后,手掌轻挥,十几名极为健壮的汉子从队伍中行出,这些人就徒手抓住那些山石,一点点向上攀登。 没办法,悬崖上头就是城墙,若是用弓弩射出绳索,万一当地一声钉在墙砖上就会引起燕人的警觉,孟五他们冒不起这个险,只能徒手攀爬。 等第一批人上去之后再放下绳索,让后续兵马悬绳而上。 在这种地形下攀爬对士卒的体力臂力要求极大,孟五毅然决然地爬在最前面。 十几人伏在峭壁表面,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向上移动,山石、树根、杂草,任何一点凸起都成为他们借力的地方。 而此时山中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水让峭壁表面变得更为湿滑。 “咔擦~” “哗啦啦。” 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刚好踩中一块不算牢固的石块,一脚踩空,碎石哗啦啦的顺着峭壁往下滚落,带来一片嘈杂。 其实这声音并不算大,但在寂静的夜色中实在太刺耳了。 孟五几人心头咯噔一下,全都紧紧贴着峭壁表面,一动都不敢动,山底下的士卒也满脸紧张,屏住呼吸。 果然,上头传来了燕军疑惑的声响: “刚刚下面是不是有什么动静?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我也听到了,但看起来很安静啊,没什么异常。” “该不会有人藏在下面吧?” “嗤,你在说什么屁话,深更半夜的哪有人会蹲在悬崖底下,就算是巡逻队也该明早才回来。” 燕卒不以为意,浑然没有意识到危险在一步步来临。 “还是小心点好,来人,给我放几波箭看看!” “诺!” “嗖嗖嗖!” 箭雨几乎是贴着峭壁表面乱飞,孟五的脸色极差,这要是被射中了可就完了。 “嗖!” “噗嗤!” 怕什么来什么,还是有一支漆黑色的箭矢穿透蒙蒙细雨,一箭正中一名精锐胸口。 孟五的心瞬间就凉了,这一箭正中要害。 若是中箭毙命、尸体滚落悬崖,一定会被山头的燕军发现,所谓的偷袭计划将会彻底破产。 下一幕让孟五的目光变得震惊又血红。 中箭之卒嘴里在一口一口地往外喷血,鲜血渐渐染红了整个衣衫,眼神逐渐昏暗。 但他却用尽浑身的力气死死地抓住山石,青筋暴露,撑住整个身躯不下落。 孟五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脑袋一点点耷拉下去,可手臂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还在扣住石块。 所有人的眼眶中都多出来一丝泪花,他是用自己的命,保住两百同袍的命。 峭壁上鸦雀无声,却又无比低沉。 “你看吧,我说了没人。” “也对,估计就是雨水冲坏了碎石吧,巡逻巡逻,咱们接着巡逻。” 燕军的声音再度响起了起来,一场危机总算过去。 孟五总算松了口气,立马招了招手,边上两名军汉艰难地挪动身躯,一起拖住那具躯体下了悬崖。 人已死。 雨已落。 经过这个小风波,外加越来越密集的雨声,燕军好像不太注意山脚下的动静了。 两百号凉军很快全都爬上了悬崖,藏身于灌木丛中,融于夜色。 低矮的墙砖背面就有燕军驻守,但他们好像难得朝墙外看上一眼,大部分时间都在闲聊打屁。 十几名精锐匍匐在地,爬到了墙角下,背靠墙砖,连呼吸声都被他们压到最低。 他们与燕军仅仅只有一墙之隔。 雨势逐渐变大,天空中已经有低沉的雷声响起。 孟五紧握着腰间刀柄,心中默默地念叨了一句: “爹,我来替你报仇了~” “轰!” 先是闪电划破云霄,照亮夜空,随即就是一道惊雷落下,震耳欲聋。 “蹭蹭蹭!” “上!” 雷声响起的刹那,十几人同时拔刀,纵身入城。 刀锋闪过,人头尽落。 第616章惊雷落,入天狼(中) “轰隆隆~” 低矮的东墙头上四仰八叉地倒着十几具燕兵死尸,雨水混杂着鲜血在坑坑洼洼的地面迅速流淌。 血水融于大雨、杀机藏于夜色。 北燕应该从没想过凉军会突然现在天狼关、更没想过有人会从这种鬼地方入城。 所以驻扎此处的兵力极为稀少,奔雷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些燕兵斩杀殆尽。 接二连三的黑影从城外不停地翻进来,雨声、雷声成了最好的掩护。 他们运气不错,城头上有两间屋子是囤放被褥、衣物的,一个个手脚麻利地套上北燕军服用以伪装。 孟五没多说半个字的废话,立马迈动双腿,凭着脑海中对天狼关的记忆带着兵马向城南赶去。 两百精锐神色凝重、步履匆匆,因为入城只是第一步,最难点在于攻克南城,打开城门。 雨声错杂、雷声轰鸣。 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帮了奔雷营大忙,许多负责巡夜的燕军都开始偷懒,找地方躲雨,半步也不出门。 奔雷营一路上七拐八绕、顶着倾盆大雨在街巷中穿行,一路上波澜不惊,悄无声息,最后抵近到了南门边缘,两百人全都藏身于一排民房之中。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整整齐齐两排鹿角横亘街道,两侧有近百号士卒把守。 但现在大部分人都在屋檐下躲雨,只有十几人头戴蓑笠、手握长枪站在鹿角前方。 鹿角与守军身后就是南城门,凉军破城的关键! 当然了,城头上还有更多的燕军驻守,但只要奔雷营动作够快,打开城门就是胜利。 “怎么办?” 刘毅瞧了瞧那些守军,轻声道: “看他们这样子防守还挺严密的,四周也没有遮挡,咱们怎么偷偷地摸过去?” 众人身处的这排民房离城门口还有些距离,路面空旷,想要悄无声息地抵近城门绝无可能。 “偷偷的?为什么要偷偷的?” 孟五诡异一笑,指了指身上的军服: “别忘了,咱们穿着燕军的皮!” “跟我来!” 两百号人穿着北燕军服,浩浩荡荡地排成两路纵队,大咧咧地朝城门口走去。 守在门口的燕军愣了一下,感到好奇却也没有心生警惕,毕竟孟五他们是大摇大摆走过来的,很难让人起疑。 “站住!” 一直等到孟五他们走到近前,领头的黑脸都尉才伸手把人拦下: “半夜到此,干什么的!” “呵呵。” 孟五赶忙上前答话: “这不是天降暴雨嘛,将军怕兄弟们守夜辛苦,下令让咱们来换防。” “换防?还有这等好事!” 燕将的眼珠子一下子就瞪得滚圆,喜上眉梢。 四周的燕军也眉开眼笑,黄豆般大小的雨滴砸得他们都要睁不开眼了,谁高兴在这值夜? “那当然了,咱将军一向体恤下情。” 孟五很自然地挥了挥手: “来,这些兄弟们辛苦了大半夜,赶紧把他们都换下来!” “诺!” 燕军这边还云里雾里,刘毅就带着两百号精锐呼啦啦地搬开了鹿角,很亲切地与燕军混到了一起。 “等等!” 心情虽然不错,但黑脸都尉还是秉持着原则,伸手道: “可有将军换防的手令?” “额,有是有。” 孟五挠了挠头,很是为难地说道: “可这么大的雨,咱们刚出营手令就被淋湿了,成了一坨烂纸。” “啊,没了?” 黑脸都尉这下犯了难,一面要按规矩办事,可一面又不想在大雨里待了。 “头,还等什么啊,咱兄弟们都湿透了,赶紧走。” “就是,难得有这么好的事,还要什么手令?难不成还有人敢袭击城门?” “对啊对啊,走走走。” 周围的军卒疯狂劝说终于让他动摇了: “好吧,那就换防。” “呜~” “呜呜~” 恰在这时,夜色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 众人心头一震,齐刷刷往城东看去,那儿正是示警号角传出的方向。 “有人潜入城中!各营戒备!” “全城戒备,有凉军盗窃军服,乔装入城!” 嘶吼在夜空中回荡着,听到有人乔装入城,黑脸都尉目光一颤: “你们……” “噗嗤!” 刚回过头来,孟五就一刀捅进了他的胸口,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 “你猜对了,就是我们!” “蹭蹭蹭!”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两百号精锐同时发难,瞬间就斩杀了大半燕军,城门口处回荡着凄厉的哀嚎声。 孟五动作极快,手掌一翻,一左一右两名燕军当场就被他砍翻在地。 “细作!有细作靠近城门!” “拦住他们!” “凉军入城,击鼓示警!” 城头上的守军终于察觉了城下的异样,怒吼声接二连三地回荡在夜空中。 燕军的反应极为迅速,城头上很快就有大批人影闪烁,急步下城。 “去!” “打开城门,放下吊桥!” 奔雷营两百精锐一鼓作气,几乎是在片刻间就将城下的守军杀得七零八落,当下就有几名动作快的拎着刀直奔城门口。 “喝!” “当!” “噗嗤!” 孟五顺手一挥刀,劈死了一个逼近身边的燕卒,眼角余光不停向城门口张望着。 几名好手健步如飞,眼看就要摸到城门了。 “嗖嗖嗖!” 可城头上突然泼射出一轮密集的箭雨,几名精锐应声而倒,身中数箭倒在了血泊中,当场毙命。 “混蛋!” 孟五又气又急,满脸怒色。 “杀啊!” “围堵凉军,守住城门!” “全给我杀了,一个不留!” 靠近城门口的两排营房中已经有大批燕军冲了过来,他们甚至连军服都没来得及穿。 身后的城门楼子也有燕军跃身下城,场面一片混乱。 总之,孟五他们面临的局面正好应了谢连山那句话: “身陷重围,九死一生。” 两百人聚在一起,全都怒目圆睁,杀气毕露,脸上看不出半点惧意。 “兄弟们,跟你们说句心里话。” 孟五擦拭着刀锋上的血迹,恶狠狠地说道: “从我入城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活着回去了。 我死不要紧,可惜连累了兄弟们,对不住。 这条命,下辈子还你们!” “头,这话咱就不爱听了。” 刘毅舔了舔被雨水打湿的嘴唇: “咱奔雷营个顶个,谁也不是孬种!一死何惧!” “说得好!” 孟五目光狰狞,提刀向前: “奔雷营!” “死战!” 第617章惊雷落,入天狼(下) “咻!” “咻咻!” 天狼关内杀声四起、响箭连天、战鼓齐鸣,寂静了数十年的边关雄城眨眼间就陷入了战火之中。 “轰!” “轰隆隆!” 头顶上更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天威凛然。 天狼关外,一支五千人的精骑早已列阵完毕,五千悍卒在雨中巍然不动,任由雨水打湿自己的脸颊、战甲,熊熊战意在他们的胸腔中燃烧。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当初武关那场奔袭战乃是失败之笔、差点葬送了整支奔雷营,虽然后面伏击了铁勒风,但称不上一场大胜,更无法洗刷战败的耻辱。 所以奔雷营上上下下都憋着一口气,正如谢连山所言,奔雷营需要一场硬仗来一雪前耻,为上千亡灵复仇! 谢连山始终盯着城门,紧张二字就差写在脸上了,他知道城内孟五的两百精骑一定陷入了苦战,但他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 当城门大开的那一刻,定是一场血战! 而城中的将军府内已经乱成了一团,主将萨木刚刚从睡梦中被惊醒,两名侍从正在手忙脚乱的帮他穿戴铠甲: “凉军到底进来了多少人?” “暂时还不清楚,应该有数百人。” “这些狗贼是从哪溜进来的,南城门不是有大军驻守吗?” “应该,应该是从东门进来的,咱们在东城墙上发现了一些士卒被杀。” “东面,东面不是有悬崖峭壁做天然屏障吗,难道凉军插上了翅膀,飞进来的?” “不,不知道。” “城外呢,城外有多少凉军?” “不,不清楚,南门正在激战,无法开门派斥候出城,黑压压的外面,什么都看不见。” “妈的,一问三不知,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 气急败坏的萨木一脚就踹翻了前来报信的偏将:“若是想靠你们守住天狼关,老子还不如去死!” 挨了一脚的偏将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 “将军,咱们该怎么办啊,凉军主力不会全都集结在城门外吧?若真是如此,咱们守得住吗? 城内一万兵丁,有半数都是老弱病残啊,守城都费劲。” 以往这些燕将提到凉军那可是浑然不惧,现如今已经被顾思年打怕了,生怕自己落个被筑京观的下场。 “应该不会。” 逐渐冷静下来的萨木沉声道: “若有大队主力集结在城门外,他们早该发起进攻,配合城内士卒里应外合了。 我断定,他们应该是部分轻骑奔袭天狼关,想要靠入城的这支奇兵破关。 只要解决城内这伙人,凉军就不足为惧!” “那就好。” 听到这,一众武将们悬着的心才稍稍放松了些。 “看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子!凉军也是人,又不是鬼!” 萨木拎起刀就往外走: “跟我来,杀光这些杂碎!” ……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南城门口处的战斗已经接近白热化,区区两百号凉军与近千燕军混战在一起,只为争夺一个城门。 还有数十名燕军挡在城门口,背靠城门,奔雷营将士正在疯狂往里砍杀,孟五与刘毅二人带着剩下的兵马护在外围,死死的顶住燕军的冲击,只为给身后的士卒杀光燕军、打开城门争取时间。 “喝!” “当当!” 孟五早已杀得浑身是血,就这么片刻的功夫,脚边就已经躺满了两边将士的尸体,血污不堪。 两名燕军手握长枪飞身而来,压根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哼!” 孟五腰身一俯,两杆枪尖擦着他的后背就刺了过去,接着他反手一扭,牢牢抓住了两截木制的枪杆,猛地一拉,两名燕军跌跌撞撞地就倒向了孟五。 孟五眼神冰寒,手中弯刀水平挥出: “嗤嗤~” 一刀两命,死尸坠地。 还不等他放松,孟五眼角的余光就瞄到不远处有一名燕军正在鬼鬼祟祟地摸向刘毅的后背,想要偷袭。 “老刘,小心!” 孟五的一声大喝让刘毅心中警惕之意大涨,想也不想就是转身一刀: “噗嗤~” 燕军应声而倒,差点就得手了。 “呼~呼呼~” 精疲力尽的刘毅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刚刚的激战他已经负了伤,腿脚很不利索。 “没事吧?” “没事。” 刘毅得意地抬起弯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咱是谁啊,再杀他八百回合都没事!等咱们赢了……” “嗖!” “噗嗤~”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就从远处飚射而来,一箭洞穿了刘毅的胸口,箭矢穿心而过。 刘毅的身躯在这一刻僵住了,他的目光甚至还在看向孟五,身体就这么直直的栽倒在地。 “老刘!” 在片刻的失神之后,孟五像发了疯一样的扑了过去,颤颤巍巍的抱起血泊中的刘毅。 刘毅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口一口的吐着鲜血,最后再无任何动静。 “老,老刘。” 孟五的手掌不停地哆嗦,可容不得他多加悲伤,远处已经响起了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 这是燕军的大队主力到了。 孟五回头看了一眼,心情微微松弛了一些,因为背靠城门抵抗的燕军已经被杀了个干干净净,手底下的军卒们正在手忙脚乱地搬开尸体,准备开城门。 只需要再坚持片刻,大军就能入城! “呼~” 孟五拎起鲜血淋漓的弯刀就站在道路正中央,迎面而来的是一匹匹雄壮的战马,声势震天。 其实孟五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上已经挨了两刀,鲜血不停地往外渗出。 周围还能站立的奔雷营士卒寥寥无几,但凡能动弹的都去开城门了,独剩他一人。 “来吧!” 孟五嘶吼一声,竟然提刀前冲: “边军骁勇,岂惧一死!” “喝!” 一人一刀,决然前冲。 前方是战马轰鸣、长枪森然。 “砰!” 只听见一声低沉的撞击,孟五的身躯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从战马前方倒飞而出,重重地坠落地面。 “噗嗤~” “噗嗤噗嗤~” 孟五胸骨尽碎,鲜血从嘴角不停流出,目光中没有绝望、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滔天的杀意。 他艰难地扭过头,朝身后看了看。 映入眼帘的一扇大开的城门,透过城门与密集的雨幕,依稀可以看到远处的夜色中有无数骑军蜂拥而来。 “轰隆隆~” 熟悉的马蹄声盖过漫天惊雷,响彻云霄。 孟五笑了,嘴角微微咧开: “爹,兄长们,我来陪你们了~” 当孟五的眼神彻底闭上的那一刻,他听见了那道深刻脑海的嘶吼: “春风已度万重关!” “惊雷撼动九重天!” “轰!” 两百死士,雷声动九霄, 五千精骑,雨夜入天狼! 第618章奔雷终雪耻 “轰隆隆~” “杀!” 苦等许久的五千悍卒犹如猛虎下山一般冲进了天狼关的城门,马蹄声轰鸣于天地之间。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城门口那上百具同袍尸体的时候,心中杀意更甚,一个个血红着眼眶,挺枪前冲。 纵马入城的谢连山一歪头,刚刚好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孟五,浑身甲胄尽碎、鲜血淋漓,尸体早已没有半点动静。 怒火一下子直冲天灵盖,谢连山嘶吼着冲向了对面扑来的燕军骑兵: “杂碎,都给我死吧!” 这种时候来不及悲伤,只有用燕人的鲜血去替死去的同袍报仇雪恨。 “喝!” 一场长矛枪出如龙,对面刺来的长枪没有半点阻碍就被击飞到一旁,锋利的枪尖瞬间洞穿了燕骑的胸口,强横的臂力将尸体带离马背,狠狠地抛向了半空。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一枪连杀两人,紧随其后冲上来的是一名燕军牙将,长得五大三粗,挥舞着一柄硕大的马刀,张牙舞爪。 “砰!” 两人一记对拼,牙将的身形当场就狠狠的颤了几下,那柄厚重的马刀更是差点脱手。 “死吧~” 此时的谢连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一枪不中又是一枪,直接横挥而出,砸向燕将的胸口。 燕将目光陡变,赶忙将马刀横在胸前一挡。 “砰!” “噗嗤~” 马刀虽然挡住了这一枪,可巨大的反震力还是通过刀背砸在了他的胸口,一口鲜血猛然喷出,整个人倒飞了出去,随即被无数战马一踩而过,成为一滩肉泥。 谢连山神勇无比,五千奔雷营悍卒自然不甘示弱,人人奋勇争先、人人拼死杀敌,赶到城门口救援的两千燕骑几乎在一个冲锋下就被打垮了,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谢连山仰天怒吼: “踏平天狼!” “杀!” …… 天色渐渐明亮,夏季的骄阳一点点探出额头,蒸发着空气中的水分。 一场倾盆大雨早就平息,但城中的嘶吼声、喊杀声持续了整整一夜,摄人心魄。 五千奔雷营将士在入城之后大杀四方,分头占领各处要害,先是打垮了城中战力最强的五千骑兵,奠定胜局,而后开始了对另外五千老弱的屠杀。 面对凉军的铁血杀伐,燕军一溃再溃,毫无反击之力。 城中央的位置,仅剩的数十骑燕军被奔雷营团团围住,突围无望,深陷死地。 领头那人正是天狼关主将萨木,此刻的他再无半分嚣张,脸上只有不甘与悲愤。 他没想到凉军的攻势如此迅捷,如此凶猛,自己手中的五千骑兵没掀起什么波澜就被凉军击溃了。 直到此时他都没想明白,整整五千骑军是从何做到横穿整个幽州,出现在天狼关城外的。 “奸诈之徒,你们还有没有军人的尊严!” 心知必败无疑的萨木破口大骂起来: “背后偷袭、打开城门算什么本事,有种的咱们拉开架势,枪对枪,刀对刀地打上一场。 就算是死,咱们大燕男儿也得死得堂堂正正。” “呸!” 谢连山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说得好,想死是吧? 来,今日老子就跟你打一场,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赤色的脸颊让萨木的眉头一凝: “混蛋,你就是奔雷营主将谢连山吧?你可知我是何人!” 凉军各营主将的画像早就在燕军高层间流传,旁人也就罢了,但谢连山长着一张赤脸,很容易让人记住。 “废物的名字,没必要知道,反正早晚是一具死尸。” 谢连山面无表情,策马前冲,极为轻蔑的话语气得萨木火冒三丈,挺枪冲刺: “狂妄之徒!” “接本将军一枪!” “当!” 两枪猛然相撞,两人的身形都晃悠了一下,不过萨木好像晃得更厉害。 谢连山冷笑一声: “就这?没吃饭?” “混蛋!” 萨木哪儿都好,就是容易暴怒,谢连山几句嘲讽的话一出口让他几乎丧失了理智,枪尖一压就刺向了谢连山的胸口: “死吧!” “凭你,还不配!” “喝!” “当!” 两人又是一记对拼,萨木只觉得手臂都被震麻了,下意识地松开左手想要甩一甩。 就这么一个破绽被谢连山逮了个正着,刚刚收回的枪杆再度往下一压,势大力沉。 “嘶!” 单手握枪的萨木措手不及,力道更是不足,手中长枪顺势脱手而出。 兵器脱手,萨木整个人都紧张起来,赶忙去把腰间的佩刀。 “你慢了!” 就在他的手掌刚刚握住刀柄之际,一道寒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噗嗤~” 刀锋刚刚好割开了这位天狼关主将的咽喉。 “噗嗤~” 萨木捂着咽喉,满嘴猩甜,目光中满是绝望,软软地坠下马背。 谢连山面无表情地看着尸体,轻声呢喃: “从现在起,天狼关归咱们了~” …… 天狼关内的喊杀声终于停止,燕军死的死、逃得逃,城中再也看不见交战的身影。 绝大部分的奔雷营将士都聚集在了城门口处,全军肃穆。 地上平放着上百具死尸,尸体上都盖着雪白的纱布。两百精锐入城,活下来的只有十一个,连同校尉孟五、都尉刘毅在内的一百号兄弟全部战死。 谢连山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小心翼翼地替孟五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就算是走,也得让兄弟体体面面的走。 “你啊你,真是个倔脾气。” 谢连山一边替兄弟擦拭着血迹,一边轻声念叨着: “家里兄弟五个,就剩你一个活着,不想着娶个婆娘传宗接代,整天想着去战场玩命,唉~” 说着说着,谢连山的眼眶就湿润了。 当初他带着孟家几个兄弟一起投军,一起当民夫青壮,扛沙包干苦力,答应过要带他们回家。 可兄弟几人,只有孟五回了家,还死在了家门口。 其实在孟五主动请缨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孟五是带着必死决心去的,可他不能拦。 因为他们既是兄弟朋友,更是大凉的边军! “呼~” 唠叨许久,谢连山终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强忍住内心的悲痛怒吼出声: “奔雷营,为同袍送行!” “蹭蹭蹭!” 全场将士皆拔刀冲天,以示敬意。 …… 正隆九年夏,奔雷营横穿幽州全境,奇袭天狼关,一战杀敌过万,切断燕军退路,一战名扬天下。 至此,幽州之敌彻底成为一支孤军。 第619章幽州李陌寒 谢连山与郝柏站在病床前,用一种极为古怪的目光打量着床榻上躺着的男子。 男子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下巴上满是胡渣。 虽然在昏迷中,但依稀可以看出眉宇间带着一股戾气,手掌心有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常年握刀的手,绝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这是昨天奔雷营破城之后从牢房中救下来的。 天狼关内有一座大型监牢,幽州之地反抗北燕统治的义军一旦被俘,大部分都会送到这里来,修城干苦力,一直干到死。 奔雷营从牢房里足足放出了一两千人,其他人都是集中关押,独独这个家伙是一人一间囚牢,被五花大绑地捆在一根木桩上,身上新伤旧伤不计其数,不知道遭受了多么残酷的折磨。 谢连山他们很好奇,这家伙到底干了什么事,惹得燕人不杀他,偏偏要往死了折磨。 随军的医官已经给他上了药,左一圈右一圈的纱布缠得严严实实,医官说此人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全凭一口气吊着。 郝柏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说道: “有意思啊,打成这样都没死,真不知道是燕军故意留他一命还是这家伙命硬。” “身子骨倒是不错。” 谢连山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天生当兵的料。” “嘎吱~” 两人正聊着,万风推门而入,轻声道: “打听清楚了。” “噢?” 两人齐齐一转头:“怎么说,此人什么来历?” 万风有条不紊地说道: “我找了不少从监牢放出来的俘虏问清楚了,此人名为李陌寒,幽州本地人,是天狼关附近深山中的一个马匪头子。” “马匪?” 两人大为惊奇,燕军不是最喜欢吸纳马匪流寇成为荒军吗,这家伙怎么被打得这么惨。 “额。” 万风挠了挠头,苦笑道: “严格意义上说也不算马匪,他不抢百姓、不抢富商,专抢荒军与燕军。 据说这些年来他聚拢起一批人,持续袭扰天狼关以及周边县城,杀了不少燕兵,燕人对其恨之入骨。 而且这家伙被抓过好几次,每一次都跑了,跑了之后很快就又拉起一批人,接着与燕军干,在天狼关周边很有名气。 听闻他祖辈是镇守幽州的将门之家,后来家道中落,但他应该也习得兵法,总之燕人在他这吃了不少亏。” “原来是这样,竟然还是将门之家。” 谢连山恍然大悟: “怪不得燕人对其恨之入骨,原来是觉得他们不得安生。” “啧啧,这性格我喜欢,是条汉子。” 郝柏啧啧称奇:“都是靠他这样有血性的汉子,燕人这些年才迟迟不敢吞并北荒,只能提拔那些荒军卖国贼。” “很好。” 谢连山大手一挥: “告诉军医,此人一定要救活,顾将军应该会很喜欢他!” “诺!” …… “乒铃乓啷!” “咣当咣当!” 天狼关城头热闹非凡,许多人挥舞着镐头钉耙在修缮城墙,加固砖石。 谢连山几个漫步城头,指指点点: “天狼关咱们拿下了,按照军令,咱们得驻守在这。 保不齐燕军什么时候就会攻过来,咱们要守得住。 安将军正在率望北营横扫幽州全境,南面遭遇攻击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咱们的重心要放在城北。 百里曦用兵一向狡诈,大家都得提防着点。” “明白。” 郝柏点了点头: “咱们从牢里放出来的那些人基本是都愿意穿上边军军服,为收复北荒出一份力。 城中的百姓也自发地组织起来参与修筑城墙,短短两天,咱们就已经动员了近万人。 加之天狼关底子不错,城防工事坚固,就算燕军派兵上万来袭,咱们也有信心守得住。” “很好。” 谢连山惬意地舒展了一下腰肢: “这么算的话,整个幽州就只剩一座幽州城了,瓮中之鳖,就看褚将军什么时候把他们吃掉!” 众人同时一笑,心情松快。 一名军卒急步走了过来,低声道: “那个李陌寒醒了,要见将军。” “唔,真活下来了?” 谢连山开心地笑了笑:“走,咱们去见见。” “那个,他自己过来了。” “啊?” 郝柏大为错愕: “伤成这样还能自己走,真是把硬骨头。” “那就请过来吧。” “诺!” 很快李陌寒就在两名士卒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微微抱拳喊了一声: “在下李陌寒,谢过两位将军救命之恩,这位想必就是谢将军了吧?” 谢连山惊奇道: “你认识我?” “琅州赤脸将军嘛,自然听说过。” 李陌寒的伤口似乎有些疼,龇牙咧嘴地回了一句: “凉军刚刚挥师北伐的时候我还没被燕人所获,将军领兵奇袭嘉隆关名动北荒,李某的耳朵可不聋。” “那咱们就算是认识了,这位是奔雷营副将郝柏郝将军。” 谢连山笑道: “李兄的事迹我们都听闻了,这些年来反抗燕贼,实乃胸怀大义,我们佩服得很啊,都说将门虎子,李兄没有辱没先祖的名声。” “都是北荒人该做的。” 李陌寒轻声道: “只要活着一天,就要多杀一个燕贼,值了。” “说得好。” 谢连山沉声道: “不知李兄有没有兴趣入我边军,两朝大战之际,军中正需要你这等人才。” “还是算了吧。” 出人意料的是李陌寒竟然摇头拒绝: “我李陌寒性子直,有话直说,北荒失陷这么多年,那个大凉皇帝不管不问,我信不过,咱还是自己干。” 谢连山眼眸一凝,这家伙还真是性子直,什么话都敢说: “李兄,话说得不假,但当个马匪你能杀几个燕贼?军伍沙场才是你大展拳脚的地方。 朝堂上哪些人不想收复北荒,咱们当兵的管不着,但我可以告诉你,顾将军与他们不一样,跟着顾将军,收复北荒指日可待。” 李陌寒沉默了,有些犹豫,显然他听过顾思年的名头。 “我谢连山向你保证,边军来去自如,日后你要是觉得边军不行想走,没人会拦你。 都是顶风尿三丈的汉子,干不干给个痛快话!” 既然李陌寒说自己性子直,那谢连山干脆也快人快语。 “成,我干了!” 李陌寒很直接的点头道: “不过咱是有本事的人,读兵法、习兵书,要干就当个将军,大头兵咱不干。” 短短一句话就让几人满脸错愕,好家伙,此人的性子倒是极为高傲。 谢连山双手一摊: “咱也实话实说,我谢连山可没资格封你为将军,再说了,我边军一向以战功论功行赏,李兄无尺寸之功,就算当了将军心里也不踏实吧? 但是我做主,从现在起,天狼关新编入军的民夫青壮都归你指挥,城防也由你负责。 干得好,大将军自然会给你封个将军。 就是不知道李兄愿不愿意统领步卒了。” “成!” 李陌寒极为痛快的咧嘴一笑: “不瞒谢将军,我李某祖辈可就是步战出身!” 第620章幽州首府 幽州城 幽州首府,全境中枢,交通便利。 与天狼关相比,幽州城谈不上险要,却极为雄伟。 城池坐落于四通八达的官道中央,四面皆是平原,一马平川,无险可依,从此地四门而出,你可以沿官道到达幽州任何一县。 城墙宽广、高耸,建城所用的石块皆是从深山中开采出来的巨石,单论坚固程度不输天狼关; 城郭呈方形、环形交错分布,东西南北四面皆建有屯兵军营; 沿墙一周皆有箭楼、角楼矗立,整座城池分明就是以战时雄关的规模打造的。 因为幽州前沿只有天狼关一座坚城,一旦边防失守,整个幽州的驻军都将收缩在幽州城拒敌。 事实上燕军就是这么做的,两个月内几乎将境内各城的可战之兵都调到了幽州城,准备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守城战。 当左骑军的第一面军旗出现在城外时,燕军有些愣神,凉军怎么会来得如此之快? 随后一万精骑横扫城外孤零零的几座堡寨,彻底切断了幽州城与外界的沟通联系。 而后就是安雍营、琅州步卒陆陆续续地在城外集结,最后包围坚城。 在这个过程中,燕军完全遵奉了申屠景炎的军令,自始至终没有一兵一卒出城迎战,甚至连一根雨箭都没放。 左骑军的几名校尉好几次都带队逼进城墙挑衅诱敌,燕军愣是没有一点反应。 只要凉军不攻城,他们就当凉军不存在。 幽州城外军旗林立,一座座凉军军营就安扎在城墙外围十几里的地方,两边甚至能互相看到生火做饭的炊烟。 帅帐中,褚北瞻微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双手交叉于胸前,有一搭没一搭地互相拍着。 楚仲骞、董寿、韦风成、钱湛几人分坐两侧,大家都不说话,好像在等什么消息。 “报!” 时间一点点流逝,终于有一名亲兵急步入帐,抱拳低喝: “启禀将军,天狼关战报!” 几人目光同时一亮,褚北瞻更是手掌一挥: “直接说!” “奔雷营雨夜入城,攻克天狼关,全歼一万守军,杀主将萨木! 谢将军正在动员全城百姓民夫,加固城墙,部署防务!” “太好了!奔雷营打得漂亮!哈哈哈!” 就连性子一向平淡的钱湛都拍手相庆: “天狼关到手,幽州之敌就成了瓮中之鳖,任由咱们宰割! 褚将军一招釜底抽薪算是把北燕的命根子给掐断了,日后北燕想要增援幽州,难上加难!” “没错!” 韦风成也笑呵呵的: “奔雷营攻克天狼关、望北营已经横扫全境十余城,整个幽州大半疆域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中!” “呼~” 褚北瞻松了口气,悬了好几天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露出一抹笑容: “奔雷营一人三马、轻装疾行,两天奔袭数百里,一夜攻克天狼关,也算开了咱们边军奔袭战的先河。 谢连山、郝柏乃至整个奔雷营将士知耻而后勇,算是一雪前耻了。 我没看错人!” “哈哈哈。” 众人皆会心一笑,此战之后奔雷营的称谓必响彻北荒,赤脸将军谢连山也会让燕军闻风丧胆! “好了,开心归开心,但咱们不能松懈,还是大将军叮嘱的那句话,骄兵必败!” 褚北瞻竖起一根手指有条不紊地说道: “大军入朔以来接连攻克玉带关、天狼关,横扫十余城,看起来是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但你们别忘了,燕军主力几乎都集中在幽州城,除了天狼关打了一场硬仗,其他地方咱们都是兵不血刃拿下来的。 啃不下幽州城,就谈不上胜利!” 几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收起了那点轻视之心。 “下面咱们来看看幽州城的情况?” 褚北瞻站起身,手指地图: “这几天咱们的兵马已经彻底包围了城关,燕军并未主动出击。 从兵力上看,燕军加荒军应该有三万人上下,与咱们旗鼓相当。 他们一改往日作风,闭门不出,摆明了是要坚守。 如何攻城?是个难点。” 楚老将军接过话道: “幽州城四面皆是开阔的,唯有东面有一条都陵堰蜿蜒而来,从水门入城,但也谈不上是城墙屏障。 若说攻城,咱们要考虑的无非是择其一点强攻还是四面围攻。” 董寿轻声问道: “楚老将军,您觉得咱们该如何攻?” “老夫建议,还是择其一点强攻为好。 刚刚褚将军也说了,咱们两边的兵力差不多,四面围攻太过分散兵力,若是燕军出城偷袭咱们来不及应对。” “可是我们选一点而攻,北燕岂不是也能据一点而守? 咱们进攻的难度会大大增加啊。” “所以攻城讲究一个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想要出其不意,就不能让燕军摸透你的主攻方向。” 几位将军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楚仲骞抽丝剥茧般的向他们讲解围城战应该怎么打。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一言不发的褚北瞻,董寿愕然道: “褚将军,你在想什么?” 褚北瞻正单手托着下巴,不停地在地图上打量着,像是在思考什么。 褚北瞻抬头问了一句: “这个都陵堰是从哪儿流过来的?” “额,这个都陵堰还真有点来头,实际上他并不是天然湖泊,而是人工开凿的运河。” 对幽州情况颇为熟悉的钱湛耐心地解释起来: “幽州境内有一条幽水,从东向西蜿蜒而过,分出来的支流浇灌了不少良田。 但幽州城附近自古以来都土地贫瘠,不易耕种,所以百年前有一位名为李都的水利大家力主开凿运河,引水灌溉周边良田。 这条人工运河就是今日的都陵堰,运河建成后,沿岸众多百姓都受益匪浅,就连幽州的粮食产量都提高了不少。” “原来是人工开凿出来的。” 褚北瞻喃喃点头:“好大的工程啊,将一条江水引进了城内。” 楚仲骞好奇地问道: “为何突然问这个,都陵堰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什么,随便问问。” 褚北瞻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大手一挥: “都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明天大军进攻,逼近城关,咱们去会一会守城主将!” 第621章攻心为上 “呜~” “呜呜~” 在凉军主力兵围幽州城的第五天,城墙外终于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 盛夏酷暑、空气中充斥着燥热的气息,让人浑身难受、提不起精神。 但在号角声响彻云霄的一刹那,所有守城军卒都精神一振,满城都陷入了躁动。 大批士卒持枪上城、弓弩密布、引弓待发,全城备战。 一座庞大的军阵已然矗立在幽州城外,遮天蔽日的凉字军旗威势不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茫茫黑甲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攻城步卒泾渭分明地分成一座座小阵,或持盾、或执枪、或佩刀; 阵中夹杂有大量的攻城云车、云梯,这些攻城器械都是从琅州雍州一路拉过来的,时至今日都没真正发挥过威力; 步阵后方乃是弓弩营、投石营,第一波远攻就将由他们打响,边军弓弩之强,想必燕军早有领教; 除此之外还有大批压阵骑卒,分列两侧与后军,为步军援手,城内燕军若是敢出城反击,等待他们的将会是雄甲天下的边军铁骑。 虽说望北营与奔雷营都在外执行军务,但一万左骑军足以成为定海神针,让燕军轻易不敢出城。 哪怕凉军已经围城多日,但当燕军亲眼见到攻城大阵的时候所有人都咽了口唾沫。 战端一开,自己真的能活下来吗? 生死听天由命了。 坐镇幽州城的头头脑脑们在第一时间出现在了城头,北燕驻幽州主将毛儿赖花、副将博日格德以及一个郑雄文,城内荒军皆归此人指挥,地位等同于当初的皇甫琰。 “军威齐整啊,凉军果然不凡。” 毛儿赖花没有像其他燕将那样一上来就对凉军不屑一顾,而是生出了浓浓的戒备。 他参加过两年前那场雍州大战,麾下兵马几乎死伤殆尽,好不容易从雍州捡了一条命。 他很明白谁敢轻视今日的凉军,谁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博日格德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刀柄: “今日凉军气势汹汹而来,怕是要攻城了。 将军,要不您先下城,这里我来指挥?” “不用,看看情况再说。” 毛儿赖花冷笑一声: “都说琅州白衣将军用兵出神入化,我倒想看看,他怎么啃下这座幽州城。” 凉军列阵完毕、号角声停止,天地在这一刻似乎都安静了,只剩漫天军旗飘扬。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短暂的宁静,一队快马从凉军阵中疾驰而出,飞奔关外。 几名燕将的眼眶都是一突,领头那人白袍白甲,除了褚北瞻还有何人? 堂堂凉军主帅,竟敢逼近城墙,不怕死吗? “嘶嘶嘶~” 城头上响起了一片弓弦拉动的声音,几排弓弩手蓄势待发。 “都放下。” 毛儿赖花挥了挥手: “想靠弓弩射死他有点痴心妄想了,看看他要做什么。” 果然,十几匹战马刚刚好停在了燕军弓弩射程之外,马背上的凉军压根不带怕的。 “驾!” 褚北瞻多往前走了一步,朗声高喝: “毛儿赖花将军可在城头? 琅州褚北瞻,请你一叙!” “我就是!” 毛儿赖花迈前一步: “久闻褚将军大名了,今日相见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 褚北瞻笑道:“只不过是来给毛儿将军以及满城数万将士一条活路!” “有意思。” 毛儿赖花放声大笑:“你我乃生死之敌,褚将军也会为我们着想?” 毛儿赖花的笑声还未落下,跟在褚北瞻身后的骑卒就展开了两面大旗,一面绣着“萨”字,一面绣着“天狼。” 两面旗帜虽然不同,但都被血迹染得污秽不堪。 军旗出现的一刹那,幽州城头一片死寂,几名领军主将的脸色瞬间阴沉。 他们知道,这分别是天狼关驻军的军旗与萨木的将旗。 “想必你们认识这两面军旗吧?” 褚北瞻的朗喝声再度响起: “我大军已经攻克天狼关,横扫幽州全境,连下数十城。 换句话说,如今的幽州城是一座孤城,你们不会有一兵一卒的援军!” 无数守军的脸色都变了,面面相觑,有些心志不坚的已经面如死灰。 死守城池没问题,可守军需要一个希望啊,守到什么时候会有人救,总该有个信才对。 可现在天狼关都失守了,关外的援兵难不成飞进来? 褚北瞻昂然抬头,扫视全城: “守城的将士们,我钦佩你们都是条汉子,敢拿着刀枪出入疆场,你们谁也不是孬种。 但如今幽州已成孤城,困兽之斗只有死路一条。 你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有父母妻儿在家里等着你们,你们战死沙场,他们怎么办? 我凉军虽出兵北伐,但也只是为了收复故土、无意大开杀戒。 你们脚下这片土地是我凉人世代生活的故土,你们玩命死守,图什么!意义何在? 今日你们只要放下武器,打开城门,我凉军确保一人不伤,送你们回草原。 这是我凉军的诚意,是生是死,你们自己定夺!” “好一个白袍将军啊,跟我玩攻心为上这一套?” 毛儿赖花冷笑一声,朗声高喝: “多谢褚将军好意了,但我数万将士的生死不用你来替我们考虑。 我等身为大燕武将,草原儿郎,奉皇命守城,无令岂能退兵? 话又说回来,幽州城城高墙坚,易守难攻,城中更有数年屯粮,纵使你凉军来攻,也定让你们无功而返! 褚将军,你还是担心担心身后那座攻城大阵得死多少人吧!” 虽说褚北瞻一席话动摇了守军的军心,但毛儿赖花斩钉截铁的话语多多少少稳住了城中士气。 “毛儿将军。” 褚北瞻抬头问道: “你可知这番话说出来,就是生灵涂炭?” “我知道。” 毛儿赖花握拳一挥: “可我大燕将士,岂会是贪生怕死的懦夫! 来攻便是!” 博日格德怒目圆睁,率先怒喝: “杀!” 燕军齐声高呼: “杀杀杀!” 褚北瞻目光微凝,虽是敌对双方,但这份士气还是值得钦佩的。 毛儿赖花大笑道: “褚将军,我毛儿赖花就在城中等着,看你凉军如何破城!” “驾!” 褚北瞻不再多言,策马归阵。 偌大的攻城大阵也在这一刻杀气升腾,全军将士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一袭白甲的身上。 在战马汇入己方军阵的时候,褚北瞻手臂轻抬: “击鼓!” “开战!” 第622章大将军探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炙热的气息,头顶骄阳光芒万丈,晒得地面杂草耷拉着脑袋,毫无精气神。 朔州之地与凉幽两州不同,境内有大片的草原、田地,并不是一望无际的黄沙景象。 这里被称为北境粮仓自有其得天独厚的一面。 当初大凉太祖开疆拓土、新立朔州的时候,这片土地还没有这么肥沃。 但上百年来朔州百姓辛勤劳作、开荒耕种,历代官员勤勤恳恳、操心劳力,终于将这变成了一片天府之国,也造就了关外难得一见的绿景。 可以说百年来,朔州的良田养活了无数边民与边军将士。 但今时今日,这片天府之国成了凉燕双方对峙、交战的主战场。 以朔州城为中心,南北上百里的广阔地带聚集了数十万兵马,不管是百姓还是土匪流寇,能跑的早就跑远了,他们知道这儿将会爆发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或许这儿的战争,将会决定北荒三州的最终归属。 …… “驾~” “哒哒哒~” 数十名游弩手在野外纵马疾驰,一直抵近到可以瞭望燕军军营的位置才停了下来,一部分人警戒四周、剩下的勘探敌情。 领头的文沐左看右看,忧心忡忡地说了一句: “将军,此地离燕军前哨军营太近了,咱们是不是撤远点?” 他身边的那位不是别人,正是凉军主帅、凤安侯、领镇北大将军顾思年。 顾思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军营,笑着反问了一句: “怎么,游弩手平日里不是专门深入敌后、打探军情吗?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就怕了?” “不是末将怕了。” 文沐苦笑一声: “主要还是担心将军的安危,这地方,燕军斥候随时会出没。 咱们这些人不要紧,大将军您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我文沐回去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其实今天顾思年可是偷偷溜出来的,拉上游弩手就往燕军营地里钻,文沐一整天跟着他都提心吊胆。 “区区燕军斥候,有什么好怕的。” 顾思年笑道: “别忘了,我上阵杀敌的时候,你文沐还在琅州城里花天酒地,当你的富家公子哥呢。” 文沐努了努嘴,想要反驳却又无话可说。 “也不是我要故意让你为难,主要是不亲眼看看北燕的军营我放心不下,你瞧瞧这地方多好,居高临下,刚好可以俯视这片军营。” 几人所处的位置算是四周的一处高点,视野极佳,前方大片的燕军营房一览无遗。 “到底是百里曦啊。” 驻足许久,顾思年轻叹了一声: “今天咱们看了好几处营地,所选位置都十分合理,营地布防严密,外围陷坑埋伏、拒马鹿角应有尽有,各营之间又遥相呼应,一处遇袭,四周援军皆可迅速出动。 不管咱们是想要强攻还是偷袭,这场仗都不好打啊。” 光看游弩手的探报觉得稀松平常,可真等顾思年见到百里曦的排兵布阵才越发觉得此人的厉害。 “确实。” 文沐微微点头,轻声道: “不仅如此,他们斥候巡查的频率与范围也是极高,咱们游弩手每次想要深入敌后探明敌情都比较费力,经常与他们斥候打一场遭遇战。 怕吗我们自然是不怕的,但烦就烦在这些粘人的苍蝇怎么甩都甩不掉,耽误咱们办正事。” “罢了,回营再说吧。” 顾思年轻扯缰绳,策马回转: “省得你总是唠叨担心我的安危。” “驾驾驾!” “哒哒哒~” 还不等几人离去,侧面土坡下就有一队燕军斥候疾驰而来,一个个挥舞着弯刀,杀气腾腾。 “发现我们了。” 文沐目光一寒,瞬间拔刀: “将军先走,末将来挡住他们!” “不用。” 顾思年嘴角微翘:“将他们引远一点再回身反杀,几十号斥候而已,就当给咱们打打牙祭了!” …… 夜幕降临,在外面溜达了一整天的顾思年终于回到了帅帐,极为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可把我累得够呛。” 刚伸完懒腰,顾思年愕然发现军帐中坐着好几个人,第五南山、游康、萧川、秦熙。 全都一声不吭,就这么默默地看着自己,盯得顾思年心里直发毛。 “咳咳。” 顾思年轻笑道:“几位将军怎么都在我这儿,有事吗?” 萧老将军语气冷漠地问道: “从昨夜开始大将军就不在营中,整整消失了一天,老将斗胆问一句,您做什么去了?” 顾思年心头咯噔一声,赶忙用求助般的目光看向第五南山,可他只不过回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咳咳。” 顾思年讪讪一笑: “这不是巡查各营去了吗,回来得有些晚了。” “噢?” 萧川冷声道: “各营我都派人去找过了,为何没人见过大将军? 还有,大将军巡查各营,怎么铠甲上还带着血迹? 敢问将军巡查的是哪一营,怎么感觉还杀了人?” 见事情败露,顾思年只好打起了哈哈: “害,这不是半路遇到文沐,就一起去燕军营地周边看了看,真就是随便转悠了一圈。 碰巧遇到些斥候,顺手就给解决了。” “顾将军!” 萧老将军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们几个脸皮薄、胆子小,不敢说什么。 可老夫胆子大,倚老卖老,怎么着也得说几句。 将军您是一军主帅,身系千万将士的性命!岂可视自己的安危如儿戏? 我边军十万铁骑,斥候多的是,游弩手更是有三千之众,探营的事还轮不到将军亲自去做!” “这个文沐也是,哪来的胆子带将军去探营?老夫非要治他的罪不可!” 老将军那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啊,顾思年就这么缩头听着,到最后才满脸陪笑: “老将军教训的是,下次我一定注意!一定! 咱这不也是为了做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不等萧老将军接着骂,顾思年赶忙岔开了话题: “那个什么,幽州战场奔雷营已经拿下了天狼关、望北营横扫全境,褚北瞻已经包围了幽州城,可以说形势一片大好。 幽州那边打得好,咱们朔州也不能拖沓,大家赶紧来议一议战事吧。” 一边说顾思年一边朝第五南山使眼色,第五南山只好站出来打圆场: “萧老将军,那个大将军这次做事是有些不妥,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嘛,以后肯定不会这么做了。 话又说回来,顾将军这么做也是为了战事,本心是好的。 老将军您看?” “对对对!” 顾思年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一定不会了!” 萧川鼓着嘴,憋了半天: “行吧,暂且相信大将军一次。” “哈哈哈,还是老将军宽宏大量啊!” 顾思年总算松了口气,大步坐回了主位: “来,咱们好好聊聊朔州战事!” 第623章有人来访 帅帐中挂起了一幅详尽的朔州地图,两军在朔州城一线的兵力布置基本上都被清楚地标注在上面。 一个个黄色的小旗就代表一座座燕军的营地,这是文沐带着游弩手不畏艰险、不惧生死探查出来的情报。 “诸位请看。” 顾思年手指地图,沉声道: “综合连日来游弩手探查的情况来看,燕军在朔州城周边集结了十几万兵马,设下了三道防线,兵力梯次布置,整体呈守势。 第一道防线以青石溪这条河流为界,燕军荒军加起来总兵力应该在两万左右,背水扎营。 一方面河水阴凉,可以解暑,二来他们就地取水也方便。 领军主将是朔州将军查木,帅帐的位置在青石溪的河流交汇处:青石坞。” 萧川冷笑道: “堂堂朔州将军竟然坐镇第一道防线,说明燕军对此战极为重视啊,交给旁人信不过。” “没错。” 顾思年接着说道: “第二道防线燕军以朔州城为中心,东西连营十余里,军营无数。 朔州与凉幽二州不同,境内没有太多崇山峻岭,缺少巨型山石,所以朔州城的规模远比不上凉州幽州两座首府,算不上一座坚城。 死守城池对他们来说太过艰难,所以才在城外也安放了一些兵马。 此前驻扎在朔州城的一直是荒军主将满建忠,麾下领兵约有两万。 但就在三天前,游弩手发现拓跋烈的将旗出现在了城内,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拓跋烈已经增兵进驻朔州城。 拓跋烈是我们老对手了,没什么好说的,这个满建忠的底细查清楚了吗?” 之前朔州荒军相关的情报顾思年是看过的,只能用一团乱麻来形容,大小城主无数,满建忠这个名字让他有些陌生。 第五南山迅速回话道: “安凉阁搜集的情报已经送过来了,朔州地域广阔,此前境内荒军分成多股势力,势均力敌互相争斗。 但这个满建忠在这两年异军突起,靠着凌厉杀伐横扫境内大小势力。 去年年末,他更是打垮了最强的对手,摇身一变成了朔州最大的一股势力。 据说此人不仅擅长用计,更有万夫不当之勇,一手祖传的枪法极为了得,堪称能文能武。 需要注意的是,此人的父亲原本是我凉朝的将军,说起来与我凉朝也有些渊源。” “竟有此事?” 顾思年大为惊奇: “降将?” 其实这些年凉朝对燕交战屡战屡败,降将还是不少的。 因为打输了仗回去也是杀头,想活命就只能投降。 “算是吧。” 第五南山解释道: “他父亲满陆原本是京城十二卫的武将,年代已久,具体职位不祥。 四十多年前两朝在北荒大战,满陆兵败被俘,迫于无奈降了燕人。 后来此人娶了一名北燕女子,成亲生子,儿子就是这个满建忠。 以前吗满陆在北荒籍籍无名,就拉起一些人马当个城主,算不得引人注意。 当自从他这个儿子管事之后就越发强大,能力极强。 此人我们还是要着重注意的。” “原来是这样。” 顾思年下意识的喃喃道: “这么说的话,满建忠既有凉人的血脉,又有血脉,说起来还是个混血?” “混血?” 几人一愣:“这是何意?” “咳咳,没什么。” 顾思年赶忙岔开话题: “最后来看第三道防线,自然就是申屠景炎的帅帐了。 增援北荒的燕军主力全都聚集在朔州城往北四十里的杏山,为朔州城援手。 杏山是朔州境内难得一见的高山,地势险要,用来扎营极为合适,所以那几支主力精骑也布置在这一线。 燕军整体的布防就是这样,今日我外出探营,得出的结论就是燕军营地布置得很有条理,防守严密啊。” “三道防线层层布置,是花了心思的。” 游康端详着地图沉声道: “青石溪横亘在朔州城面前,咱们要么强攻查木麾下的两万兵马,攻破防线直插朔州。 要么就多走六七十里路,绕过正面,从侧翼进攻朔州城。 但是大军绕行,很可能被查木切断退路,后方的申屠景炎又来增援,咱们容易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怎么看,咱们都只能一条防线一条防线地打过去。” “是啊。” 萧川接过话道: “三条防线看似都相隔数十里,实际上互为犄角,这个距离骑军奔袭不出一日便能抵达战场。 咱们攻打任何一点,都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秦熙嘟囔了起来: “这位七皇子也是绝了,明明手握优势兵力却不敢与我军正面决战,摆下了这么个铁桶阵,莫非是打着打着,胆子变小了?” 北燕有十万援兵,再加上朔州这两年极速扩充的兵马,可战之兵最起码有十五万人。 而凉军虽然一路上都在扩军,吸纳北荒青壮,但毕竟经历了一次分兵,进入朔州的兵马也就七八万人,堪堪燕军的半数。 换做任何一位将军领兵,都应该采取攻势,可北燕采取的却是守势。 “我猜啊,这是那位昭平令的主意。” 顾思年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们没发现吗,此人总兵,并不在意一城一地一时的胜败,他一直着眼于全局。 朔州远离我凉境,我大军所需要的军粮补给都需要从内地经凉州转运到朔州,耗时耗力、损耗又多。 可燕军占着朔州的千顷良田,马上又是秋收,完全可以以战养战。 战事一旦拖下去,此消彼长,对咱们可不妙啊。” 帐中陷入了一丝沉寂,在座的都不是庸人,一眼就能看出百里曦在玩一个拖字诀。 “这场仗到底应该怎么打呢~” 顾思年喃喃念叨着,还真有些犯难。 这时小六子突然从帐外走了进来,沉声道: “将军,帐外有人求见。” 顾思年眉头一皱: “这个时辰还有人求见,谁啊?” “额,此人并未通报姓名,自称是满建忠的下属,从朔州城而来。” “什么?” 几人的目光同时一变。 第五南山的手指轻轻扣响桌面,嘴角微翘: “满建忠身边的人,来见将军,啧啧~ 有意思啊。” 顾思年饶有兴致地翘起了二郎腿: “来者是客,带进来吧!” 第624章有人归降 一名穿着粗布麻衣、相貌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走进了顾思年的帅帐,柔弱的样子不像是个武人,倒像是中原文士。 男子一入帐,两侧的第五南山、游康他们就纷纷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来自朔州城的人,到底是干嘛的呢? 顾思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 “就是你要见本将军?那就通报姓名吧。” 中年男子有模有样地拱手作揖: “小人是满将军帐下幕僚,吴思泉。 见过顾侯爷,见过诸位将军。” 一番礼节倒是有模有样,挑不出任何毛病,一看就是在中原读过书的。 “既然是满建忠幕僚,为何会来找本将军?” 顾思年的身子微微往后一仰,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你应该知道本将军最痛恨叛国之人了,我大军入荒以来杀了数不清的荒军。 你身为凉人却为燕人卖命,这是叛国叛家,天地不容。 到了我这,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 顾思年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杀意,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砍人。 “呵呵,吴某既然敢来,自然是不怕一死的。” 吴思泉微微一笑,再度躬身道: “劳烦顾将军屏退左右,小人有要事相商。” 男子的坦然让顾思年少了几分轻视,认真的说道: “在座的都是我大凉重臣,本将军的心腹,吴先生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我保证,出了这顶帅帐,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传出去。” 见顾思年都这么说了,吴思泉也不扭捏,沉声道: “满将军有意起兵反燕,归顺大凉,助顾将军一臂之力,收复北荒!” 哪怕心中早有猜测,在座众人的眼里还是冒出了精光。 这若是真的,那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顾思年面不改色,饶有兴趣地问道: “噢?满将军想要反燕? 据我所知,满将军能击败朔州大小城主拔得头筹,离不开燕人的帮助啊。 自从他掌握朔州荒军兵权以来燕人也待他不薄,加以重用。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反燕了?” “顾将军说笑了。” 吴思泉语气平稳地回道: “满将军成为朔州实力最强的人靠的都是底下兄弟们拼死相助,燕人可没出过半点力。 还有,刚才顾将军也说了,生为凉人,岂可当燕人的走狗,做反国之贼? 满将军虽然出生在朔州,但他的父亲也曾是凉朝的将军,也曾为了保家卫国流血牺牲,骨子里流着凉人的血。 满老将军当年虽然打了败仗兵败被俘,投降燕人,但那也是迫于无奈。 老将军这辈子都想回到凉朝,临死前都在念叨,如今满将军自然是要继承父亲的遗愿。 燕贼在北荒三州如何残暴、如何欺压百姓将军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这两年来满将军一直蛰伏待机,总算等到了凉军北伐! 只要顾将军首肯,满将军随时可以起兵,从背后反戈一击,重创燕人!” 别看这个吴思泉瘦弱,说起话来却铿锵有力、有条有理。 顾思年并没有说话,而是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盯着吴思泉,就像是要把他看个透,其余几人同样如此,个个都在盯着吴思泉。 他就这么站在帐中,坦然迎接众人的扫视,没有半点畏惧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顾思年才面带微笑地说道: “我承认,刚刚吴先生之言听起来让人倍感振奋,也有理有据。 但本将军还是想说,在我面前用诈降计,你和满建忠还是太嫩了点~ 我看你是在找死!” 最后一句话顾思年整个语气都变了,满是森冷的寒意,换做寻常人只怕早已双腿发软跪在地上。 但吴思泉却反过来讥讽了一句: “都说琅州顾大将军刚直勇猛、胆魄过人,没想到却如此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我吴某人与满将军为的是北荒的前途而来,岂惧一死? 若顾将军不信我说的话,大可现在就砍下我的人头祭旗!” 吴思泉一闭眼、一抬头、双手往前一伸,露出一幅坦然赴死的表情。 “哈哈哈。” 面对吴思泉的驳斥,顾思年不怒反笑: “吴先生果然有魄力啊,满将军的幕僚确实不同凡响。 刚刚只不过是我出言一试真假,还请先生见谅。” 顾思年的脸说变就变,还很客气的朝他拱了拱手。 吴思泉赶忙回礼:“将军言重了,事关重大,小心点也是理所应当。 那满将军起兵之事?” “咳咳。” 顾思年正色道: “说句心里话,这么大的事我总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吧? 你回去告诉满将军,若是真有诚意,请见面一叙。” “额,这个。” 吴思泉略微有些为难: “满将军毕竟不是寻常将领,怕是轻易离不开朔州城。 想要见面的话,有些难。” 顾思年嘴角微翘:“满将军既然有本事扫平朔州大大小小的势力,我相信他就有本事出城一见。” “行吧。” 吴思泉抱拳拱手: “那我回去与将军谋划一下,请顾将军等我们的消息!” “好,我等着!” “告辞!” 吴思泉带上了一个斗篷蒙面,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顾思年的帅帐。 顾思年站起身在帐内来回踱步: “你们觉得,此事有几分可信?” “不好说啊。” 萧川第一个开口了: “从他刚刚说话的语气和神态来看不像是作伪,看不出有慌乱之色。 但满建忠这个人与我凉军武将素无来往,与顾将军更是从未谋面,突然要反燕,很难不怀疑。 有申屠景炎与百里曦亲自坐镇前线,想要造反的总得掂量掂量脑子够不够砍吧?” “我同意萧老将军说的,此事我们还是要慎重。” 游康接过话道:“十几万大军对阵,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不过我凉军北伐以来连战连捷,吓破了荒军的胆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满建忠真的有意归降,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没错。” 第五南山沉声道: “是机会就要抓住,若是陷阱,咱们也不能一脚踩进去!” “那就先会会他再说。” 顾思年冷声道: “告诉云姑娘,请安凉阁再挖挖这个满建忠的情报,看有没有什么疑点!” 第625章鏖战幽州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落日的余晖倾洒在幽州城头,凝重又低沉,猩红又刺眼。 淡淡的微风吹过,空气中弥漫着让人作呕的气味。 正应了这句话,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真正的,断肠。 一具具死尸躺倒在城墙脚下,缺胳膊断腿的、肚肠洒满地的,血肉模糊、鲜血横流,宛如人间地狱。 一天的攻城战刚刚结束,战火硝烟还在城头弥漫着,箭矢弓弩在城墙上留下了数不清的印记,还有两架被烧毁的攻城云车孤零零的矗立在墙边。 城头上的守军正在将一具具死尸推下城头,残忍又麻木。 有凉军的、有燕军的也有荒军的。 幽州城的攻防战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从盛夏打到初秋,天气一点点转凉。 实际上凉军的攻势并不频繁,每隔四五天才会攻一次城,大部分时候都是围而不攻。 但每一次的攻城战都格外惨烈,安雍营为主,一万琅州步卒为辅,配之强弓硬弩,让城内的燕军倒了大霉。 好在幽州城雄伟,燕军又人多势众,目前来看坚守不在话下。 两边都在不断的死人。 唯一的区别就是燕军在减员,凉军的兵马却越打越多。 望北营已经横扫幽州全境,除了一座首府,凉军已经攻占了其余各城,入军的北荒青壮不计其数。 褚北瞻派出将校,择其精锐优先入军,一部分已经开始参与攻城战。 但幽州城城高墙坚,屯粮无数,谁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啃下这块硬骨头。 将军府里,毛儿赖花背着手看着城中布防图,轻轻勾画出凉军重点进攻的方向,然后布置新一轮的军令。 他身后站着以博日格德与郑雄文为首的一大帮将军,众人神色各异。 “军令都听清楚了吧?” 毛儿赖花挥了挥手道: “都下去布置防务吧,等着凉军新一轮的进攻!” “诺!” 众人虽然齐齐应了一声,但却互相张望着,没有立刻离去。 “怎么了?” 毛儿赖花皱眉问道:“还有事?” “咳咳。” 作为守城副将,博日格德自然站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说道: “将军,咱们守城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城中将士死伤不少,但城外凉军的军营却在肉眼可见的扩大。 咱们减员,他们增兵,再加上各城皆已失陷,没有援兵,突围无望。 城中的军心士气……” “怎么。” 毛儿赖花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 “一个个的,怕死了?” “怎么会!末将何惧一死!” 博日格德急了,赶忙解释道: “但城中数万将士,总有心志不坚者。 这几天已经,已经有一些士卒企图逃出城去,不敢再战,若是长此以往……” “是啊将军,若是士兵都跑了,这仗还怎么打?” “必须得想个法子了。” 众将领纷纷点头,出声附和。 当初褚北瞻在城外说了一大通扰乱燕军的话,攻其军心士气,今时今日越来越多守军体会到了那句话的含义: 为了一座与你们无关的幽州城丢了性命,值吗? 所以城内军心浮躁。 毛儿赖花用一种凝重的表情说道: “本将军再强调一遍,这是两国交战,我等是奉陛下之命守城,无皇命,一兵一卒不得离开幽州城! 逃兵,自当以军法论处! 从今天开始,逃兵一旦抓住,悬尸城门,活生生饿死! 一伍出现逃兵,全伍皆斩!百夫长革职! 哪一段城墙被凉军攻占,守门的都尉就地处斩! 哪一座城门被凉军攻破,你们在座负责守门的,就自裁以谢皇恩!” 毛儿赖花怒目圆睁,斩钉截铁,在他眼里人命已经无关紧要,只有城防! 一道道军令让一众武将的心脏砰砰直跳,博日格德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 “将军,这样是不是,太过严苛了?”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慈不掌兵的道理不懂吗!” 毛儿赖花冷喝道: “丢了城防,我杀你们! 丢了幽州,本将军自当战死于城头! 守不住幽州城,都得死! 传令去吧!” “诺!” …… 凉军帅帐 顾思年的手里捏着薄薄的几张纸,目光不停扫视 这是安凉阁费尽心机才送过来的最新情报。 满建忠的身世毋庸置疑,父亲确实是之前的凉军将领,母亲是北燕人,早已去世。 查出来的这个满老将军倒真有点爱国之情,据说在北荒的那些日子里多次有心返回凉朝,迫于北燕的压力才没敢乱动。 而所谓的幕僚吴思泉则查不出什么东西,只知道是中原科举落榜的书生,不知怎的就流落到了北荒。 像他这种人一直隐藏在幕后,寂寂无名,查不出情报也很正常。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吴思泉确实是满建忠的人,与北燕没什么关联。 顾思年翻阅着信纸说道: “从这些情报来看,这个满建忠没做出过什么屠杀平民、残害百姓的举动,比起那些为非作歹的马匪流寇倒像是个有点良知的。 还有,他从一个小势力发展壮大到如此地步,确实没有燕人相助,完全是靠自己。 着实有点厉害啊。” 北荒这种地方,弱肉强食,能出头的一定有其过人之处。 第五南山眉头微挑,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么说的话,此人确实是一个可以争取的对象。 再加上他父亲那层关系,说不准真有可能想起兵反燕。” 顾思年补充了一句: “还有游弩手也刚刚核实,满建忠手底下本来有两万多兵马,但拓跋烈进驻朔州城后似乎从他手底下调走了不少人。” “噢?” 第五南山笑道:“以北燕的行事风格,这摆明了是不信任满建忠,刻意打压。 这么看的话,满建忠起兵的可能性更大了!” 结合眼下所有情报,他们看不出任何疑点。 “蒽。” 顾思年放下信纸,面向地图: “如果他真能反戈一击,真是天佑我边军啊。 不敢说击败申屠景炎与百里曦,但拿下朔州城,重创燕军,绝不在话下!” “将军!” 小六子推帘而入,沉声道: “朔州城那边来信了!” “说!” “满建忠约将军,三日后一见!” 第626章朔州满建忠 朔州城东南方六十里有一片小树林,郁郁葱葱的枝叶十分茂密,徐徐秋风吹得树叶莎莎作响。 这里没有一望无际的黄沙、荒漠,有的只是绿树成荫,避暑圣地! 要不了几个月,它们就会一点点变黄、枯萎、掉落,然后在来年重新迸发出勃勃生机。 密林看似平静,内里却有一双双凌厉的眼眸在注意着四周的动向。 “哒哒哒~” 终于有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树林的静谧,数十骑战马疾驰而来,就这么直吼吼地闯入林中,再逐渐减速。 顾思年赴约来了。 为了防止对面使诈,小六子以及随行亲兵甲胄在身,将顾思年牢牢护在当中。 其实在丛林外围,文沐的游弩手早就探查过一遍周围的动向了,林中只有寥寥十几人,绝藏不住大队兵马。 数十骑在林中缓缓穿行,他们的目光在扫视周围每一颗树干甚至每一片绿叶,任何一点异样他们都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窸窸窣窣~” 轻缓的脚步声响起,精锐骑卒们第一时间握住了刀柄,直视前方。 “顾将军,您来了。” 吴思泉就这么施施然从林中走出,面带笑意,身后还跟着几名身材壮硕的护卫。 “顾某是守约之人,自当前来。” 顾思年眼眸微凝: “不知满将军何在?” “将军就在前方。” 吴思泉侧身让开了道路: “请顾将军独自一人前往,咱们将军等候多时了。” 小六子眉头一皱,这种地方怎能让顾思年一个人行动。 “没事。” 顾思年微微摇头,示意无妨,随即翻身下马,缓步前行。 他相信吴思泉不敢使诈,除非他不怕以及被小六子一刀砍了。 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陷阱,以顾思年的身手也能坚持一会儿。 “窸窸窣窣~” 不过往前走了数十步,他就看见了一道背对自己站立的身影,好像在怔怔出神。 顾思年尝试着唤了一声: “满将军?” 男子好像愣了一下,瞬间转身。在看了一眼顾思年后立马抱拳跪地: “罪人满建忠,参见顾将军!” 如此大礼让顾思年都有些错愕,赶忙上前扶人: “满将军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顾将军!” 满建忠满脸羞红: “这些年我父亲和我给燕人当走狗,实在是丢尽了凉人的脸,有愧于国家,有愧于祖宗。 我满建忠有罪啊!” “起来,满将军快快请起!” 顾思年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满建忠给拉了起来: “此时能迷途知返,还为时未晚!” 两人好一番寒暄,满建忠也是大倒苦水,尽诉胸中羞愧之情。 直到此时顾思年才看清满建忠的容貌,中规中矩的身材、三十来岁的年纪…… 不过眼眸中带着一份难得的沉稳,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就绝非庸碌之辈。 “顾将军请坐!” 满建忠伸手指了指旁边的石墩: “满某出来一趟不容易,咱们抓紧时间聊聊正事?” “正合我意。” 顾思年坦然而坐,他真想好好听听,满建忠能说出些什么。 满建忠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听吴思泉说,顾思年还不太信任我?” “换做满将军,会随随便便信任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吗?” 顾思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呵呵,顾将军快人快语,满某钦佩。” 满建忠苦笑一声,自顾自的说道: “满某也实话实说,我出生于朔州,对那个所谓的凉朝其实并无什么感情。 但打我记事起,我爹就整天在我耳边唠叨,那个凉朝如何如何好,那座京城多么多么了不得,听得我耳朵根子都生出茧子了。 小时候我不懂,但长大了我才明白,在爹的心里,凉朝就是家,京城就是他的故乡。 我渐渐长大,父亲一点点老去,这两年我带着手底下的兄弟到处抢地盘,成了朔州最大的一股势力。 我也亲眼看到了燕贼是如何欺辱朔州的百姓、迫害无辜的子民。 我知道,在他们眼里凉人的命同样不是命! 京城对我而言不是故乡,但朔州是! 说心里话,我满建忠反燕之心已久,可苦于势单力薄,无力抗衡燕军,这才暗中蛰伏,静待时机。 如今顾将军天兵来到,我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顾将军可以不信我,但应该信我爹爹,老人家在临死前都在念叨着想去京城看看。” 满建忠越说越低沉,到最后眼眶已经有一丝丝红润。 顾思年一声不吭,就这么默默地观察他的表情变化,至少在他看来都是真情流露。 满建忠摸摸索索地从怀中掏出几幅小地图: “顾将军,这是满某起兵反燕的诚意。 这里面是燕军三道防线的驻军布置、留守兵力,还有朔州城的城防图!” 顾思年目光一亮,立刻接过看了起来,这才是有价值的东西嘛! 顾思年脸上的表情虽没什么变化,但内心已经认可了许多。 因为这上面标注出来的情况与游弩手探明的几乎一模一样,确凿无疑! 能弄出这份情报,满建忠很明显是用心了。 顾思年收起布防图,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句: “我想问,满将军如今在朔州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深受燕人信任。 投靠燕人完全可以保证你下辈子衣食无忧,何必铤而走险,干这种掉脑袋的事。” “深受燕人信任?顾将军莫非是在说笑吧?” 满建忠冷声一笑: “我父亲是降将,燕人岂会完全相信我父子二人? 别说帮助了,燕人这两年可是经常给我使绊子,想置我于死地。 就连这次拓跋烈进驻朔州城也是针对我的。 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想为什父亲的遗愿,送他的棺椁回京城安葬! 用父亲的话说,在外漂泊的半辈子,到了地狱也总该会家乡看看吧? 我满某起兵反燕,不求升官发财,只求能送爹回故乡!” “说得很好!” 顾思年已经有八九分信了,重重点头: “若是将军有此志向,何愁燕人不退!” “这么说顾将军信我了?” 满建忠目光瞪亮: “我满某必痛击燕贼!” “我信!可以与将军合作!” 顾思年再度点头:“得将军相助,燕贼必败!” “没错!” 满建忠低笑一声: “既然如此,满某就送将军一份情报,就当是见面礼了!” 第627章满建忠的见面礼 帅帐中,第五南山、游康、皇甫琰等一众将军都在列,顾思年在详细描述着他与满建忠见面、交谈的经过。 从相貌到言谈、从语气到神情,事无巨细。 众人听完,一个个眉头都舒展了些,游康当先开口道: “至少从他的语气和所说的话语中看不出什么破绽,情真意切,而且对燕人也是极度不满。 像这样的人,反燕是很有可能的。” “嗯。” 皇甫琰附和着点了点头: “北荒三州的凉朝降将不在少数,有的是兵败被俘,迫于无奈投降了燕人;有的则是想要升官发财、图个荣华富贵主动投敌。 这些降将都不会被直接吸纳的北燕军中,而是会被分散到各地当城主,协助北燕统治三州。 有些人一心给燕人卖命,深受北燕信任,例如之前凉州城的魏家,还有一部分表面虚与委蛇,暗地里一直想重新回到凉朝,这部分人自然不会得到燕人的帮助,大部分都任由其自生自灭。 满建忠父子二人就应该属于第二种,想反燕,但没胆。 这一点从拓跋烈到了朔州城后就开始削弱他们的兵权就能看出来。” 这一点皇甫琰是身后体会的,只有北荒三州的人才能直观的感受到燕人的恐怖与残忍,这么多年北荒义军此起彼伏的反抗还少吗? 结局无非是一死,无人能成功。 越往后,敢于起兵反抗的就越少。 顾思年扫视众人,笑道: “这么说大家都觉得满建忠是真降了?” 众人纷纷点头,虽不是十拿九稳,但确实更倾向于相信这是真的。 第五南山轻声道: “其实要判断满建忠是不是真降,就看他给的见面礼是真是假即可。” 众人全都看向了顾思年,很好奇满建忠嘴中的那份见面礼到底是何物。 顾思年转过身来面向地图: “满建忠说,五天后会有一批军粮从后面运抵青石坞,这批军粮是近期燕军从朔州老百姓的手里搜刮出来的,足够青石溪一线的两万燕军吃上一个多月。 而如此多的军粮,燕军只派两千兵马护送,走这条路。” 顾思年用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道线,这就是满建忠告诉他的燕军运粮路线。 “这条路线偏离主路啊,有点隐秘。” 游康双手抱胸喃喃道: “若不是满建忠告诉咱们,游弩手应该不会巡查到这个位置,怪不得燕军敢只派两千兵马押运。” “供两万兵马吃上一两个月,这批军粮的数目不小啊。” 萧川老将军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得滚圆: “如今咱们的军粮转运耗时耗力,军中粮草一直处于紧巴巴的状态。 若是能截获这批军粮,不仅能重创燕军,还能以战养战,弥补我们军粮不支的窘境。” “没错!” 顾思年嘴角微翘: “这批军粮我们一定要抢回来!” “咳咳。” 秦熙还是保持着谨慎问道: “若真能抢回军粮,自然是大好事。但如果满建忠是诈降,实际上给咱们设下了一个圈套,咱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总要搏一搏才知道是真是假。” 顾思年沉声道: “为确保此战万无一失,咱们要打就打一个大的。 四天后,萧将军指挥麾下步卒、秦熙指挥右骑军,对青石溪一线的燕军军营发起攻击,要多点开花,整条战线打得热热闹闹。 皇甫将军率云骧卫越过青石溪,直奔燕军运粮路线,将这批军粮给我拉回来。 白羽营在青石溪边待命,万一袭击运粮队出现变故,要第一时间接应云骧卫回营!” 为了这批军粮,顾思年动用了手中大半部分的兵力。 “轰!” 被点到名字的各军主将齐齐起身,抱拳喝道: “末将领命!” “记住!” 顾思年伸出一根手指说道: “敌情不明、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万一遇险,各营立刻撤军,不要恋战!” “诺!” …… 夜幕悄悄降临,茫茫夜色笼罩着朔州大地。到底是入秋了,徐徐晚风让人感受到丝丝寒意。 青石溪虽宽,实际上溪水非常浅,不管是战马还是步卒都可以涉水而过。燕军背水扎营不存在什么犯了兵家大忌,若是想跑,撒开脚丫子没一会儿就能越过溪水。 燕军将第一道防线布置在这不是想依靠什么湖水之险,就是单纯的取水方便,夏季便于军卒解暑。 夜色漆黑,蜿蜒的溪水边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宛如一条长龙盘桓在朔州大地。 跨过这条溪流往北走上数十里,就是那座朔州首府了。 凉燕两军在此地对峙已经有一两个月,几乎没有爆发大规模战斗,只有一些小打小闹。 两边的军卒都清楚,双方主帅都是在等炎热的夏季过去。现在已然入秋,似乎空气中都开始弥漫起杀意。 谁也不知道大战何时会到。 谁也不知道,在漆黑幽深的夜色中大队凉军士卒正在悄悄出营列阵,更有一支精锐铁骑绕行数十里,越过了青石溪。 一场大战在悄无声息的来临~ 顾思年登上了营门外的一座小土坡,登高望远。 这个位置依稀可以看见远处北燕前哨军营的火光,更能看见盘旋在夜色中的那条火龙。 游康缓步走到身侧: “大将军,各营步卒以及右骑军已经抵达进攻位置,燕军暂时还未发现异常。 不过据游弩手探报,燕军前哨各营的防守十分严密,突袭怕是很难收获大的战果。” “无妨,咱们要的又不是攻克青石溪一线的军营。” 顾思年轻声问道: “云骧卫那边是什么情况?” “皇甫将军与云将军一前一后,已经率兵渡过青石溪,估摸着很快就要撞见运粮队了。 白羽营在后策应,随时应对变故。 不过文沐下午就带着游弩手前出了,暂时没有发现燕军有设伏的迹象。” 第五南山捋了捋衣袖: “看样子一切如常啊,那么这么多粮食可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 “呵呵。” 顾思年咧嘴一笑,舒展腰肢: “那就,开始吧!” “咚!” “咚咚!” 话音落下,战鼓轰鸣。 “砰砰!” “轰隆隆!” 这一刻,数不清的巨石被火焰笼罩,从夜色中腾空而起,狠狠砸向了燕军大营。 激战开始! 第628章偷袭运粮队 “报!” “启禀殿下,青石溪前哨军营遇袭,凉军已经攻克两座军营。” “启禀殿下,青石溪左营遇袭!死伤惨重。” “中军大营遇袭,青石坞爆发激战!查木将军正在率军坚守!” 别看申屠景炎的帅帐距离最前沿的青石溪有些距离,实际上传令兵快马疾行,不出大半天军情就会送到这位七殿下手中。 一道道紧急军情让在座武将的脸色全都黑了下来,一场大战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来临了? “凉军的动作还真是快啊。” 铁勒风眉头紧皱:“ 这才刚入秋、天气转凉,他们这就动手了? 从军报来看,他们至少出动了两万至三万兵力,全线进攻我青石溪防线,手笔很大啊。” “进攻再猛烈又如何?真当我燕军花费数月布置出来的防线是纸糊的?” 巴尔虎冷笑道: “不提查木麾下的两万兵马,拓跋将军已经第一时间从朔州城调兵过去增援了,青石溪防线应该固若金汤。 想要啃下青石坞,凉军得崩掉以及的门牙!” 另一位蓝底银鹿旗主将乌恩奇的性子则比较谨慎,沉声道: “凉军进攻一夜,已经攻克了前沿几座军营、堡寨,看他们全线进攻的架势,像是要在青石溪撕开一道口子。 咱们虽然部署了三道防线,但实际上朔州城无险可守,若是让凉军兵临城下对咱们极为不利。 殿下,末将建议,还是要抽调精锐骑兵驰援青石溪,力保前沿防线不失!” “嗯,说得有理。” 申屠景炎微微点头,出声提醒道: “为何凉军北伐以来我军屡战屡败?不就是因为许多将领都轻敌吗?咱们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青石溪防线十分重要,决不能出问题。 这样吧,乌将军,你从本部兵马中点齐一万骑兵,直奔青石坞,协助查木将军防守,若战事有扩大迹象,立刻来报。” “诺!” “等等!” 乌恩奇刚准备领命而去,坐在一旁的申屠策突然站了起来。 “额。” 申屠景炎愣了一下:“八弟有什么其他意见吗?” 几名大将都是一脸好奇,这次出征申屠策虽然挂着副将军的名头,但所有人都觉得这位八皇子不过是挂个名、混点资历,以后好在草原当个富贵王爷。 事实上也是如此,申屠策领军出征以来并未提出过什么策略,军中能拍板做主的一直是申屠景炎。 现在他突然站出来,有何话讲? “咳咳~” 申屠策捂着嗓子咳嗽了几声答话道: “皇兄,诸位将军。 凉军明知道我青石溪防线固若金汤,却还出动如此多的兵力四面出击,合理吗? 正常武将领兵,应该择其一点而攻,趁机突破才对啊。 还有,偷袭发生在半夜,他们应该主打一个快字决。 可现在他们攻了整整一日,我朔州城的援兵都到了,已无攻克防线的可能,为什么还不撤退? 请皇兄细想,这符合顾思年的往常的用兵风格吗?” “对啊,有道理!” “是有些奇怪。” 申屠策一语惊醒梦中人,众将的表情都变得困惑起来,细细想来凉军的排兵布阵确实有违常理。 申屠景炎凝着眉头思索了片刻: “八弟的意思是青石溪一线的战斗只是佯攻,凉军实则另有所图? 可他们真正的目标又是哪里呢?” 众将领思来想去也搞不明白凉军的真正用意,进攻朔州城?不可能,进攻北燕帅帐?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对,他们是在玩弄声东击西的把戏!” “咳咳。” 申屠策重重点头,沉声道: “朔州城与帅帐都驻有重兵,确实不会成为攻击目标,但大家别忘了,战场侧翼有咱们的一支运粮队正在赶往青石坞!” 话音一落,众人面色陡变。 申屠策接着说道: “咱们耗了凉军这么久,不就是因为他们缺粮吗?这批军粮数目巨大,虽然押运路线隐蔽,但保不齐会被凉军游弩手探明动向。 若凉军真是冲着运粮队去的,咱们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众将在惊骇的同时更是有一种震惊的目光看向了申屠策,眼神中带着佩服。 申屠策初次领兵竟然就有这等眼光,愣是发现了他们都没注意到的破绽。 “乌恩奇!” 面色大变的申屠景炎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急喝道: “立刻出兵,增援运粮队!” …… “赶紧的,把粮草装车,全都拉回军营去!” “动作都麻利点,别偷懒,这些粮食可都是咱们的了,哈哈!” “那儿,那儿还有十几车怎么没人去拉?敢浪费粮食,老子揍你!” 袭击北燕运粮队的战斗格外顺利,区区两千辎重兵罢了,怎么可能是云骧卫的对手。 一万精骑兵分两路,一路袭击运粮队、一路在周围压阵。 云骧卫一露面,燕军顿时作鸟兽散,几乎没什么抵抗就被杀得落荒而逃、尸横遍野。 预想中的什么伏兵、什么陷阱通通没有出现,只有一面倒的屠杀,云骧卫几乎是以零伤亡解决了这场战斗。 皇甫琰与云陌君二人笑容满脸,大声吆喝着麾下骑军将粮草装车统统拉走。 战场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尸体,云骧卫将士们正在把粮草装车,这些东西现在都归他们了。 “哈哈哈,赚大发了。” 一向性子冷淡的云陌君呵呵大笑: “这么多粮食,够咱们吃上好一阵了,申屠景炎真是不错,给咱们送粮来了。 哈哈哈!” 皇甫琰的脸上同样挂着笑容: “看来满建忠是真心归顺我们,情报如此准确。” “肯定的!” 云陌君冷笑一声:“这次咱们先拿运粮队练练手,接下来再去收拾北燕大军!” “驾!” “哒哒哒~” “吁吁~” 两人正说着,在外围游弋的文沐就策马疾驰而来,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 皇甫琰眉头一皱:“有变故?” 皇甫琰的心下意识一紧。 “谈不上变故,是北燕的援兵到了。” 文沐沉声道:“一支万人骑军正在疾驰而来了,距离此地不过二十里,看军中旗号应该是蓝底银鹿旗!” “燕军的反应还真快啊。” 云陌君一扯粮食: “义父先带着军粮后撤,我来挡住北燕援兵!” “好!” 第629章幽州困局 “哈哈哈!痛快!” “这一仗打的,估计燕军到现在还云里雾里。” “两三个月没动手,将士们早就憋足了劲。这次咱们可是打了个够,痛快!” 军帐中一片欢声笑语,随着云骧卫带着大批粮草返回军营,青石溪一线的战斗随之结束,各营兵马陆续撤离战场。 这一场由凉军发起的攻防战正好持续了一天一夜,双方在数十里长的战线上鏖战一天,从远攻到近战,互有伤亡。 前沿的战果其实并不大,攻克了几座燕军前哨军营,杀敌过千,与出动几万人的规模相比着实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了。 但凉军的目标何曾是青石溪防线?数以千计的粮车才是他们盯上的肥羊。 “好了好了,一个个乐的,不就是点粮食嘛,看你们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顾思年装模作样地撇了撇嘴,随即看向云陌君道: “你们在撤退时遭遇了蓝底银鹿旗的追击?说说燕军的表现如何。” 云陌君抄着手沉声答道: “看他们那样子是气疯了,一到战场二话不说就开始凿阵,主将乌恩奇更是贴上来与我近身肉搏。 皇甫将军先行护送粮车后退被他们察觉,燕军更是多次尝试分兵去抢,最后还是白羽营赶到才逼得燕军后退。 若不是我们兵力占优,今日蓝底银鹿旗绝不会轻易罢休,定要死战到底。” “没错。” 同样与燕军交战一场的花寒点头附和: “燕军攻势极为凶悍,交战时间虽短,但咱们两边的伤亡都不小。 我们估计,乌恩奇接到的应该是死命令,确保粮草不失!” 两位将军回营之后还没来得及换甲胄,鲜亮的铠甲表面沾着不少血迹,想来是凌厉了一番大战。 “这么看的话,满建忠的归降一定是真的了。” 第五南山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我们之前有过假设,满建忠是假意归降,故意抛出这个见面礼获取我们的信任。 现在看来,这个假设并不成立。 一来这笔军粮的数目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明明可以用更小的代价骗取信任。 二来就是长途奔袭想要抢回粮草的蓝底银鹿旗了,他们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徒增己方伤亡罢了。” “说的对。” 游康沉声点头: “伤亡这么些兵马、丢了这么多军粮,假如都是北燕设下的骗局,那北燕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点。” 众将纷纷点头附和,满建忠俨然成了值得信任的人。 “你们的意思与我不谋而合啊。” 顾思年面带喜意,背着手看向地图: “有了满建忠这颗钉子插在燕军内部,咱们的赢面可就大了许多。 接下来得好好想想破敌之策了!” …… 幽州城外,凉军帅帐 褚北瞻身披白甲,斜靠在椅子上,看他的坐姿好像漫不经心,但他的眼神一直盯着面前的地图,目不转睛。 帐中无人,唯有白袍。 熟悉褚北瞻的亲兵都知道,一般这种情况就是他在沉思,不能让让人打扰。 就这么安静了许久,帐外才传来亲兵轻微的声音: “将军,楚老将军与董将军到了。” “进来吧。” “两位将军请!” 楚仲骞与董寿一前一后走进了褚北瞻的帅帐,两位大将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看。 “战鼓声怎么停了?算算时辰,今天的攻城战还没结束啊。” 褚北瞻连头都没回,目光还停留在地图上。 两人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楚仲骞苦笑着说道: “前沿攻击受挫,东西两面城墙久攻不下,我担心伤亡太大就让前沿兵马撤下来了。 现在钱将军正在前面盯着你,准备夜里尝试再发动一次偷袭。” “攻击受挫的话今日就暂停吧,让将士们休整几天。” 褚北瞻慢条斯理的语气让两位将军有些疑惑,努了努嘴,但还是没吭声。 “怎么。” 褚北瞻终于回过头来:“两位将军还有什么话要说?” 楚仲骞这才开口道: “褚将军,幽州的攻城战已经持续了近三个月,咱们依旧无法攻破城门,是不是该转变下进攻思路了?” 幽州城围了三个月,两边打了三个月,楚仲骞负责指挥前沿战事。 从佯攻三面攻骑一点,到虚张声势,两面夹击,再到夜袭奇袭,所有的法子他都用遍了,可就是拿不下城防。 “噢?” 褚北瞻笑道:“那老将军的意思是?” 楚仲骞抱了抱拳:“非是老夫倚老卖老,但这三个月来将军让大军每攻一日就休整五日,在我看来虽然是体恤军情,可也给了燕军喘息之机。 守城的毛儿赖花确实是块硬骨头,半点没有退却的意思。 四门城头皆有他派出的督战队,怯战的守军会被就地处斩,军令极为严苛。 咱们攻一日休息几日,容易让燕军喘过气来。 照末将的意思,咱们要么不攻,要么应该连日猛攻,各营轮番上阵,昼夜不停,对守军保持高压态势。 燕军的头上本就绷着一根弦,只要咱们玩命攻上十天半个月,定能破城!” “是啊,不能让他们歇着。” 董寿也无奈地说道:“攻不下城门,左骑军就没有用武之地,只能在外围干瞪眼。” 两位将军的脸色都带着浓浓的疑惑,搞不清楚褚北瞻为何采取这种间歇性攻城的策略。 褚北瞻看了两位将军一眼,缓缓开口道: “实话跟你们两位讲吧,幽州城城防坚固、城墙高大,城中守军三万,粮草军械足备,我从未想过要用强攻的手段破城。 让各营间歇性进攻是因为我军吸纳了太多青壮新兵,需要磨合。 连日强攻对这些新兵来说压力太大、伤亡也大。 但间歇性进攻可以保证伤亡人数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且可以快速磨炼出一支有战斗经验的老兵。 说白了就是两个字,练兵!” 楚九殇二人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仔细一想还真有道理。 这阵子军中新兵的战斗力在肉眼可见的提高,生与死的搏杀才是士卒成长的关键。 “可说到底咱们还是要拿下幽州城的啊。” 楚仲骞愕然道: “咱们几万精锐总不能一直留在城外练兵吧? 不强攻,还有什么方法吗?” “有。” 褚北瞻突然诡异一笑,回身一指: “破城的关键就是这!” 两人顺势看了过去,脱口而出: “都陵堰?” 第630章幽冥山 “驾!” “哒哒哒~” 褚北瞻、楚仲骞几人换上了一身便衣,打扮得与寻常百姓无异,策马疾行,离开了城外的军营,一头扎进了深山之中。 几匹高头大马在山路中穿行,马蹄声清脆,时而带得四周树叶哗啦啦作响。 山中的气温要比外面更凉一些,夏季的烦闷在这里一扫而空,让人倍感舒适。 此地名为幽冥山,听名字很是阴森可怖,但实际上却阳光普照,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这座山峰在幽州城东面,距离城墙不过二三十里,山中地势开阔处可以依稀看见城头。 若不是有战乱,想必会有许多城里人进山打猎。 楚仲骞两人并不知道褚北瞻带他们来这里做什么,但是他们明白一定与幽州城外的那条都陵堰有关。 因为幽州城周边的地形呈现出东高西低的特点,幽水刚刚好流经幽冥山。 都陵堰就是从幽冥山引水进入幽州城,最后再穿城而过,一路往四面八方延伸,灌溉周边十余县。 当然了,都陵堰绝不仅仅是从幽冥山到幽州城这么短短的二十余里,这仅仅是其中一段。 “哒哒哒~” 众人的战马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半山腰的空旷中,褚北瞻马鞭微抬,指向山脚下说道: “两位将军看那儿,那就是都陵堰从幽水开渠的位置。” 两人驻马遥望,山脚下有一条长江蜿蜒流过,江水拍打着两侧的山崖有浪涛声此起彼伏,颇为雄壮。 这条长江就是所谓的幽水,江水浑浊,南北流向,水流湍急,堪称是幽州的母亲河,从其中分出的支流浇灌了两侧不少农田。 江水中端开凿出了一条峡口,两侧筑高,江水从此地分流,顺着山势一路流往幽州城内,这儿就是都陵堰,乃是人工开凿出来的运河。 “甚是壮观啊。” 楚仲骞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当初在琅州的时候就听说过幽水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能开凿出都陵堰哺育沿岸的百姓,这位李都也算是为万民谋福了,该当名垂青史。” “确实啊。” 董寿也感叹道: “北境之所以土地贫瘠,无非是缺少水源罢了,幽州有此等江堰是福气啊。” 对这些北境武将来讲,习惯的是漫天黄沙飘扬的景象,此等江景确实少见,倒别有一番风味。 褚北瞻笑呵呵地说道: “两位将军怕是不知道吧,这几个月我可是多次来幽冥山内查探地形,当我第一次见到都陵堰时也感叹其工程的浩大。 据说当年为了修造此渠,李都说服三州官衙,前后抽调了数十万民夫才将都陵堰筑成,从当时的角度来看确实有些劳民伤财,但后世会跟着享福的。” 几人啧啧称奇,但董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还是不明白,幽水也好、都陵堰也好,与攻破幽州城有什么关系?” “呵呵。” 褚北瞻轻轻一笑,并未正面解答两人的困惑,而是翻身下马: “咱们接着往前走吧,前方山路越发崎岖,下马步行为好。” 楚仲骞与董寿对视一眼,很无奈地跟着下了马,明知道褚北瞻在跟他们卖关子却又无能为力,急得心痒痒。 三位将军在前,四五名随从牵着战马远远地跟在后面,一行人指指点点,时而停下脚步欣赏山中的景色,时而会对山脚下的幽水评头论足一番,但只字不提战事。 哪儿像是领兵作战的将军,倒像是文人墨客出来踏青郊游了。 “砰!砰砰!” “咔擦~” 往前走了好一会儿,路边传来了砍伐树木的声音,几人只看见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挥舞着斧头,在卖力地砍柴劈树。 老人的年纪看着不小,但干起活来还挺有把力气,挥汗如雨也不见停手,一看就是常年上山砍柴的农户。 一行人出现的时候,老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不过只是简单扫了两眼,并未停下砍柴的动作。 褚北瞻很自然地打起了招呼: “老人家好力气啊,咱看了都佩服嘞。” “害。” 老人拄着斧头擦了把头上的汗水笑道: “庄稼人若是连力气都没有,还咋填饱肚子?就靠这吃饭呢。” “看你老这样子也忙活一天了吧?歇会儿! 收获不少嘛,砍这么多柴,家里用还是出去卖?” 褚北瞻顺手给老人递过去一个水囊,眼角的余光往地上一扫,满满当当三捆干柴摞在那儿,估摸着全都是老人一天的收获。 “呵呵,谢了。” 老人朴实地笑了笑,也不客气,大口喝了些水道: “咳,都是家里用,以前还能多砍些柴火背去幽州城里卖些铜板,现在这不是兵荒马乱的吗,也卖不了了。” 几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带着些许无奈,战乱说到底吃苦的还是老百姓。 不等他们开口,老人突然就说了一句: “你们就是幽州城外那些当兵的吧?” 褚北瞻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只是问了一句: “老人家为何这么说?” “咳,外地口音,又不是燕人,除了凉军还会有谁走进这深山老林?” “哈哈哈,老人家猜对了。” 褚北瞻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您不怕当兵的?” “若是燕军或者荒军就不怕了,倒是不怕凉军。” 老人很实诚地说道:“这些日子家门口也有一些凉军路过,军纪好得很,没见到有什么扰民的。 现在村里的小伙子都嚷嚷着要去入军,已经去了好几个。” “哈哈哈~” 三人齐齐笑了起来,这个评价让他们很满意。 可能是三人面色和善,再加上楚仲骞同样是一大把年纪,闲聊了一会儿相谈甚欢。 “正好问您老一个问题。” 褚北瞻抄着手半蹲在地上: “这座山为何叫幽冥山?好端端一处风景,起了这么个阴森森的名字,不觉得瘆人吗?” 楚仲骞与董寿也睁大了眼睛,心中同样有此疑惑。 “哎,那你们问老夫还真是问对人了。” 老人呵呵笑道:“这事只有上了年纪的本地人知晓,年轻娃娃可不懂。” “那就请老人家为我们解惑!” “还不是因为山脚下那条幽水吗。” 老人娓娓道来: “你们细看,幽州城周边的地形呈东高西低,幽水相对于远处的城郭实际上是处于高位的。 百年前还未建成都陵堰的时候,这附近每到秋末冬初之际就会有水患。 江水会从河道中漫出,淹没周围的村庄农田,水势大时甚至会淹了幽州城,每年都得死不少人。 因为幽水从此山流过,所以就给这里起名幽冥山,来祭奠因水患丧命的百姓。 也就是修了都陵堰,造福了百姓,不然每年还得死不少人。” “原来如此~” 楚仲骞与董寿恍然大悟,合着没有都陵堰,此地就是个吃人的地方。 两人突然注意到褚北瞻的脸上有一抹异样的神情闪过,甚至还朝着他两眨巴了几下眼睛。 两人瞳孔骤缩,一下子明白褚北瞻口中的破城之策到底是什么了! 第631章惊不惊喜? 三位将军互相对视,虽未开口,但都知道各自心中在想什么。 还是老人开口打破了沉寂的氛围: “这条都陵堰啊,在外人看来灌溉了十余县的良田,是让人填饱肚子用的。 可对咱们这些附近的村民来说可是保了我们的命。 不然啊,指不定哪一年就淹死了。” “福泽万民啊。” 褚北瞻轻声接话,感慨地说道: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李都救了千千万万的人,有恩于幽州百姓啊。” “那是自然,一些百姓家中还供奉着恩人的牌位呢。” 老人突然叹了口气: “可惜啊,这些年幽州被燕人所占,都陵堰缺乏通疏,几十年下来部分河道已经隐隐有些泥沙淤积的迹象,早晚有一天又是大水蔓延。 军爷,你们可得找当官的好好说说,等打跑了燕人,一定要治理一下这条江堰啊。” 老人越说越激动,已经抓住了褚北瞻,褚北瞻自然是连连点头,承诺包在自己身上。 其实他并不知道,面前这几位就是凉军中顶天的大人物。 又聊了一会儿水文、地势、气候,几人终于迈开脚步,接着往山上走,老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劳作。 三位将军缓步而行,最终停在了一处开阔地,俯视着脚下江水与远处的幽州城。 良久无言。 楚仲骞犹豫了一会儿之后问道: “褚将军,你该不会是想借幽水与都陵堰,水淹幽州城吧?” “没错。” 褚北瞻负手而立,平静地说道: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研究幽水的水文,正如刚刚那位老人所言,秋末冬初之际是每年江水上涨最快的时候,江水湍急,稍有不慎便会漫出江岸。 咱们沿着幽水两岸开挖几条小型的人工渠,把江水全部引入都陵堰,猛然暴涨的水位足以冲垮幽州城的水门与城墙。 届时满城大水,粮草尽毁、城门失陷。 幽州城,不攻自破!” “听起来是可行,但有很多问题啊。” 董寿苦笑一声: “咱们先不谈如此浩大的工程需要动员多少人力物力,到底能不能完成。 褚将军,你有没有想过,幽州城内不仅有三万敌军,还有十几二十万老百姓。 大水淹城,这些人的命怎么办?” 董寿的问题很现实,城内几十万人,绝大部分都是凉人同胞,难道一起淹死吗? “这个问题我早有考虑。” 褚北瞻伸手一指: “都陵堰从幽州城东流入,城西流出。 而从安凉阁早前绘制的城内布局图来看,城东周围是有一片洼地的,燕军恰好在此地建造了大片军营,就近取水。 反之,城内民房住宅大多分布于地势高处,只要水势控制得差不多,刚刚好可以淹了东门。 至于居民区哪怕因为洪水冲刷部分受损,也绝不会出现大面积淹死人的情况。 对我们来说,这就是破城的最佳机会。” 两人听得精神倍增,万万没想到褚北瞻在背后默默地筹划了这么多,军中竟然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您说服我了!” 楚仲骞重重点头:“老将同意水淹幽州!” “我也同意!” 董寿同样出言附和:“与其让数以万计的将士死在攻城的路上,倒不如让燕军体验一下灭顶之灾的滋味!” “那我们可就达成一致了。” 褚北瞻微微握紧了拳头: “开挖水渠,大水灌城!” “这个,那个。” 董寿突然挠了挠头:“说了这么多,我们好像忘了一个问题。 挖渠引水灌入都陵堰,怎么挖?从哪里挖?要挖几条? 这些问题怎么解决,谁来解决?” 董寿满脸尴尬,楚仲骞同样一阵头大。 挖渠绝不可能是一人拿个铲子咣咣一顿开凿,从哪里开始挖到哪里,挖多深多宽都得有个计划,胡乱蛮干弄不好没淹死燕军,反而淹了自己。 论打仗,他们一个比一个在行,论水利,他们屁都不懂。 不光他们,估计军中也没几个人懂。 “呵呵。” 褚北瞻诡异一笑:“人选嘛,我早就定好了。 再等等,马上就到。” “谁?” 两人大为好奇。 “那自然是我啦!哈哈哈哈!” “放眼整个边军,除了咱还有能干这个差事?” 一道狂妄又带着自信的笑声突然从背后传来,把三人都吓了一跳。 楚仲骞与董寿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他们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男子,手中拿着一把镐头,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泥巴,脏兮兮的,脸色也全是灰尘,就像是刚刚下地干完活,压根认不出是谁。 “你,你你。” 董寿眼神好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 “你,你是墨烛!” “哈哈哈,董将军好眼神啊!” 墨烛得意地大笑起来: “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墨家墨烛这个名字对寻常的边军将校、士卒而言极为陌生,但等你达到一定官位的时候就会知道此人的存在。 锋利无比的长矛弯刀、射程极远的强弓硬弩、甚至那些被改进过的攻城器械都出自墨家之手。 此人与整个墨家,才是凉军百战百胜背后的最大助力。 但他可不仅仅会打造兵器、水利营建他同样熟门熟路。 楚仲骞茫然道: “原来是墨先生,你不是应该在雍州境内打造军械吗?怎么好端端地出现在幽州了?” “呵呵。” 褚北瞻乐呵呵地解释起来: “墨烛在一个月前就到了,一直带着墨家子弟在山中勘探地形、研究开渠方案。 两位将军还请见谅,此事事关重大,所以对你们也保密了。” “褚将军神鬼手段啊,运筹帷幄之能老夫望尘莫及。” 楚仲骞唏嘘道:“咱们在前面攻城,没想到褚将军已经谋划好了一切。” “咳,有什么好吹捧的,这家伙就会差使人干活。 要不是看在以前交情的份上,打死老子都不来这种鬼地方。” 墨烛朝着褚北瞻连翻白眼,唾沫横飞,弄得两位将军哭笑不得。 他们知道这两人熟悉得很,言辞间极为随意。 “得了得了,别抱怨了,答应你的美酒一滴都不会少!” 褚北瞻沉声问道: “详细的情况我不想问,我只想知道,尽力为你抽调可用的人力物力,归你指挥。 秋末之前,水渠能不能挖好?” 楚仲骞二人的目光也落在了墨烛身上,紧张兮兮。 墨烛重重点头: “包在我身上!” 第632章老子信个鬼! “乒铃哐啷~” “当当当!” “大家干活的时候都小心着点,别伤到自己人,挖出来的土都往后运,别堆在两侧的山路上!” “记住,不要独自一人进山,免得走丢了。” “还有没有人了,东边再来一队人!” “西面粥棚有凉茶与饭食,饿了的渴了的自己去吃,咱们抓紧时间干!” 幽冥山脚下热热闹闹、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头顶上太阳高悬、凉风徐徐,哪有半点阴森的样子? 短短三天之间,褚北瞻就动员了周边数万民夫进入幽冥山开挖水渠,还有一万军卒也从前方军营后移,与民夫青壮一起干活。 这几个月楚仲骞与董寿在前线忙着攻城,褚北瞻一直在暗中征召民夫,为开挖水渠做准备。 几万人全归墨家墨烛调遣,活了半辈子第一次指挥这么多人,墨烛感觉到的不是开心、得意,而是觉得有千斤重的担子压在了自己身上,一刻也不敢懈怠。 这三天墨烛忙得脚不离地,眼眶都已经黑了一圈。 周边十余座县城的百姓民夫、新召入军没有参加攻城战的士卒都在源源不断抵达幽冥山,可以说周围百姓全都知道凉军在开挖水渠,独独被围在城里的燕军还不知道。 褚北瞻背着手悠哉悠哉地站在山坡上,满脸笑意。 此事交给墨烛来办还真是找对人了,各项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一丝不苟,几条人工开凿的沟渠肉眼可见地顺着幽水延伸出来。 墨烛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并不是重新开挖水渠,而是通过一段段小渠连接、拓宽原有的河道,最后让江水汇入都陵堰。 “啧啧,壮观啊。” 董寿频频点头,但还是略带一丝忧心地问道: “咱们搞出这么大动静,城内的燕军只怕会有所察觉啊。 万一毛儿赖花提前有所防备,我们怎么办?” “防备?呵呵。” 褚北瞻笑了笑:“如此浩大的工程,就连你与楚老将军一开始都不信,毛儿赖花又怎么会信呢?” …… 幽州城内,毛儿赖花看着地图随意地问道: “这几天各门的城防都还稳固吧?” 博日格德点头答道: “自从将军的军令下达后,各城主将都不敢懈怠,领兵死守,眼下四门都是固若金汤,凉军始终未能突破我前沿防线。 再加之这几天凉军的攻势减缓,进攻频率大降,咱们能休整的时间也变多了。” “噢,降低进攻频率了?” 毛儿赖花眉头微皱: “盛夏酷暑的时候玩命攻,现在入秋天气转凉,反而不攻了,奇怪得很啊。” “将军,您说凉军是不是在耍什么花招?” 博日格德犹犹豫豫地说道: “最近军中可是有些许传言啊,说是凉军在搞大动作。” “大动作?他们能搞什么大动作?增兵攻城吗?” “那倒不是。” 博日格德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说道: “听说凉军最近在城外开挖水渠,准备引幽水灌入城内,冲垮城门。” “什么,引幽水灌城?” “哈哈哈哈!真的是异想天开啊,哈哈哈!” 毛儿赖花先是一阵恍惚,随即笑得前仰后合: “都说这位褚将军用兵如神,楚仲骞老成持重,今日看起来却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幽冥山下的那条幽水距离城墙有数十里,想要从那儿挖渠引水没个三年五年的能挖成? 再说了,就算他挖了水渠又能如何?他怎么确定江水就能冲垮城门? 别忘了,咱们是在城内,有城墙守护,凉军可都在城外啊,到时候大水淹不了我们,回头再把他们自己的军营给淹了。 哎啊,哈哈哈,这条计策真的是痴人说梦,本将军估计是凉军攻不下城墙,开始病急乱投医了。” “将军说得有理啊,末将听闻此消息的时候也觉得甚是荒唐。” 这两个人都来自草原深处,习惯了溪水安详流淌的场面,所谓的滔天洪水他们闻所未闻,这辈子都没见过。 水这个东西在他们眼里,毫无威胁。 两人幸灾乐祸地讥讽了一会儿之后毛儿赖花突然停住了: “不对,不对不对。” “额。” 博日格德两眼一蒙圈:“哪儿不对?” 毛儿赖花竖起一根手指说道: “最近凉军是不是一直在加大投石攻势?” “对!” 提到这个博日格德就来气了: “凉军的攻城频率虽然降低了,但在南北西三门外架设了许多投石车,企图通过远攻大量杀伤我方兵力。” “这就对了!” 毛儿赖花一拍脑门: “你想想,凉军为何不在东门架设投石车?因为那儿有条都陵堰,河水蜿蜒,不利于远攻。 所以他们只能在南北西三门外进攻。 现在突然传出他们要从东面水淹城墙的消息,如果我们当真,咱们就会把东门的兵力转移到其他三城,岂不是正好摆在了他们投石车的进攻范围内?” “对啊!” 博日格德目光大变:“这么说水淹幽州城只是凉军的幌子!他们的真正目的是让咱们把东门的兵力迁走? 奸诈无比啊!可恶至极!” 两人从幸灾乐祸变得骂骂咧咧起来,水淹城墙的消息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圈套! “哼!本将军又岂会让他得逞?” 毛儿赖花大手一挥: “传令!让三门没有防守任务的军卒尽数迁往东城驻防休整。 他不是想逼我们走吗?本将军就偏要把兵马全放在东城!” …… “驾!” “哒哒哒~” “轰隆隆~” 千余骑兵正策马扬鞭,一窝蜂地涌进营门。 看一个个甲胄染血、面带笑意的样子,应该是刚打了一场小胜仗回营。 顾思年与第五南山站在营门口,心情颇为不错。 这段时间他们与燕军交手多次,互有胜负,但因为有满建忠在背后传递情报,凉军总是胜多败少。 “现在就等满建忠的消息了啊~” 顾思年喃喃道: “像这种小打小闹,伤不了燕军的筋骨,唯有靠一场大胜才能击败申屠景炎,拿下朔州城!” 近期顾思年与满建忠通过密信往来沟通,一场大战正在酝酿。 “应该快了。” 第五南山抬头遥望朔州城的方向:“咱们再耐心等等。” “将军!” 小六子很及时的出现在了顾思年面前,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封密信: “朔州城那边送来的。” 顾思年目光一亮,迅速拆开信件扫视了几眼,最后嘴角勾起了一抹轻笑: “升帐,议事!” 第633章帅帐议事 夜幕昏暗,凉军营地中火光连绵,与对面的燕军遥相呼应,犹如两条火龙盘旋。 帅帐内灯火通明,众将齐聚一堂,全场肃穆。 朔州前线的各军主将全部到齐:游康、萧川、秦熙、皇甫琰、云陌君等等。 集结在朔州一线与燕军对峙的兵力主要有右骑军、云骧卫、凤字营、陷阵营、白羽营、先登营、殇鼓营外加补充了北荒青壮之后的三万步卒,总兵力八万之众。 别看凉军的人数约摸只有燕军半数,但顾思年这边几乎都是精锐老卒,战斗力强悍; 再加之燕军还要分兵防守朔州全境,所以整体比较下来是半斤八两。 “诸位将军。” 顾思年缓缓开口: “咱们与燕军在青石溪一线对峙已有数月之久,大小交手十几次,互有胜负,但都无关痛痒。 凉州已经拿下,幽州也只剩一座幽州城,朔州对咱们来说本就不方便转运粮草。 另外,朝廷与兵部也多次来旨意,希望我们能再打几场胜仗,鼓舞国内的军心民心。 所以朔州之战,需要一场大胜来打破僵持的局面!” 众将领挺胸抬头、心情振奋。 在座的都是心腹将领,知道满建忠如今成了凉军的内应,既然顾思年提出大战,那一定是内应要起到关键作用了! “那咱们就长话短说,直奔主题!” 顾思年的手指沿着地图一滑: “这是燕军的青石溪防线,主将查木,麾下兵马两万,最近是咱们的老对手了,帅帐的位置在青石坞。 青石坞往东二十里的这片军营由荒军负责驻守,守将乃是满建忠的心腹。 五日后我大军于深夜出动,悄悄行进,守在这儿的荒军会主动让出营地,放大军偷过防线。 大军通过青石溪防线后兵分两路: 一路直奔朔州城,与满建忠联手,歼灭城中的拓跋烈。 另一路继续向纵深挺进,直插杏山,袭击北燕帅帐,伺机大败燕军! 待两路大军按计划投入战斗之后,留守大营的主力将会全线出击,攻克青石溪防线!” “好计策啊!有满将军为内应,青石溪防线形同虚设,我大军可以出其不意地深入燕军腹地。 先来一招釜底抽薪,再回过头来歼灭查木麾下的两万兵马! 若战事顺利,燕军的三道防线会被我军尽数攻破!大败亏输!” “哈哈哈,说得好,此战就要让燕军知道咱们的厉害!” 众将领都格外兴奋,按照现在的部署,燕军主力会被尽数击溃。 但大家也都清楚,想一次性全歼十几万兵马是做不到的。 “大将军您就下令吧!” 蒙厉第一个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谁奔袭朔州城、谁奔袭燕军帅帐,咱们早就等不及了。 静候军令!” “对,小打小闹的有什么意思。” 曾凌川也抱拳喝道: “请将军下令,全线开战!” “轰!” 众将领纷纷抱拳: “我等静候军令!” 军帐内有一股无形的杀气缭绕,战意汹汹。 顾思年沉声道: “不管是朔州城还是杏山的燕军帅帐,都囤积有重兵,所以咱们偷袭的兵力也不能少。 本将决意,右骑军、云骧卫、白羽营、陷阵营外加一万五千步卒尽数出动,偷过青石溪防线,奇袭燕军腹背!” “诺!” 众将领在抱拳应和的同时都觉得胸中热血翻滚。 三万精骑外加一万五千步卒,过半的兵力了,进入朔州以来还没打过这样的大仗。 “骑军嘛自然就是各军主帅领兵,但步卒的话。” 顾思年犹犹豫豫的,拿不准主意。 “怎么,大将军嫌老将年纪大了?” 萧川立马就哼哼起来: “如此大战,末将身为雍州步军主将,自当领兵!” 众将面面相觑,再怎么说也是深入敌后,萧川年纪大了,怎么能去这种地方? “大将军,末将愿领兵前往!” 一名中年男子迅速起身,面色冷厉。 成野,雍州步军副帅,在步军序列中算是仅次于萧川的悍将了。 此人并不属于顾思年当初的班底,而是雍州卫的人,严格意义上说算是萧川带出来的半个徒弟。 以前雍州卫都说萧川有一个半弟子,一个人年纪轻轻的骑军悍将晨风,半个就是成野了。 之所以是半个,那是因为成野一开始并非萧川下属,后来才调任至萧川麾下,传授步战精髓。 成野抱拳道: “萧老将军乃雍州步军主帅,轻易不能深入险地,再加上前线进攻青石溪防线也需要老将军坐镇 末将去朔州城最为稳妥!” “好!” 顾思年压根不给萧川反驳的机会,当场拍板同意: “那就由成将军统领步卒。 大军偷过青石溪防线以后,立刻兵分两路,分头行动。 步军与右骑军进攻朔州城,由秦熙指挥。燕军在城墙内外皆有驻军,步军攻入城内,骑军横扫城外! 另一路云骧卫、白羽营、陷阵营由皇甫将军统一指挥,直奔杏山,尽可能多地击溃北燕精锐!” 秦熙、皇甫琰等几位将领踏前一步喝道: “诺!” “一旦朔州城、杏山两处开战,我大军剩余的两万步卒外加先登营、殇鼓营立刻进攻青石溪防线,前线战斗由萧老将军领兵! 有满将军的内应配合,咱们又占有兵力优势,青石溪防线应该不足为惧。 前线得手后,大军会立刻向朔州城进发,策应两路大军的奔袭作战!” “诺!” “额。” 林易槐左看右看,愕然问道: “大将军,怎么他们都有军务,那我凤字营呢?” 众人也都好奇,凤字营可是战力最强的一支骑兵营,怎么没有军务? “为防止战事有变故,凤字营为总预备队,不动!” 林易槐那叫一个垂头丧气啊,这么大的一场战斗,凤字营竟然没仗打。 不过既然顾思年已经做出决定,他便不再反驳。 “好了,战事部署就是这样。” 顾思年面向众将,沉声道: “这一战咱们不求全歼十几万燕军,但至少要重创主力,让他们伤筋动骨,全面攻占青石溪、朔州城、杏山一线。 这样一来,以后朔州战场的主动权就握在我们手里了。 诸位将军,拜托了!” “轰!” 众人怒喝道: “边军必胜!” 第634章大战前夕 “水淹幽州城吗?还真是条好计策啊。” 顾思年与第五南山正站在地图前端详,交头接耳,时而会在地图上指指点点,褚北瞻攻取幽州城的方案刚刚送到他的手中,两人已经对照着地图研究了好一会儿。 实际上顾思年知道幽州城的战事陷入了僵局,但他从未担忧过,他相信褚北瞻一定能赢了这场硬仗。 第五南山轻声道: “幽冥山山脚到城墙有二三十里,从幽水开挖多条水渠汇入都陵堰看似有难度,但有墨烛在,此事应该不算难。 再加之我大军北伐、民心所向,可以大规模动员青壮民夫,入冬之前完成水渠开挖,时间足矣。 想出这等计策,褚将军真是神机妙算。” “这么说的话幽州城入冬之际便能攻克。” 顾思年的脸上出现了笑意: “褚北瞻那边已经万事俱备,只等水渠挖好,咱们这边也该抓抓紧了。 各营军卒准备得怎么样了?” 从凉军定下战事部署已经整整过去了四天,今夜就是战起之时。 “各营已经准备就绪,右骑军、云骧卫各部士卒都随身携带了两天的干粮、饮水,今夜出发。萧川将军去前沿视察了,部署进攻,投石车、弓弩营皆已准备就绪。” “嗯。” 顾思年微微点头: “只等今夜了啊~ 咱们在青石溪一线与燕军对峙了几个月,这一场大战总算是来了,说实话,我心里有些亢奋也有些紧张。 此战若是赢了,以后朔州战场的主动权就掌握在咱们手上了。” 顾思年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上百场,但能让他紧张的战事还真不多。 “亢奋的不止是你,各营将军也都激动得很。” 第五南山无奈的说道: “今夜就要开拔了,一群将军憋着一股劲没处使,正在那儿比武呢。刚刚我过来的时候蒙厉就和秦熙打了一场,两人都嗷嗷叫。” “比武?各营主将?” 顾思年大为好奇,兴奋地站了起来: “走,咱们也去看看!” …… “老曾!叉他下半身啊,给他撂个跟头!” “哎啊,成将军,你这手也太黑了,怎么都往人家下三路招呼!” “哈哈哈,老曾你也不行啊,加把劲啊!” “老成,揍他揍他,哈哈!” 校场中欢声笑语一片,一大群来自各营的校尉、都尉们聚集在四周,面目通红地挥舞着手臂呐喊助威,就连秦熙、蒙厉他们也在凑热闹。 场中比武的不是别人,正是雍州卫步军副帅成野与先登营主将曾凌川,刚刚别人都已经打过一轮了,现在正好轮到他两。 只见两人赤手空拳、近身肉搏,看起来拳拳到肉,实际上互相下手都留有分寸。 成野比曾凌川要年长几岁,从军资历也更深厚,手上功夫自然不弱,接连出手都逼得曾凌川连连后退。但曾凌川也不甘示弱,瞅准机会总是会发起几次反击,让成野应接不暇。 你还别说,这两人真是棋逢对手,打了这么久也没分出个胜负。 “喝!” 成野突然就抓住了曾凌川身法上露出的破绽,一个健步前冲,双手一叉就夹住了曾凌川的腰肢,一个用力就将曾凌川给举了起来,猛地往背后一摔: “砰!” 这位先登营主将措手不及,当场就被撂了个大马趴。 “彩!” “哈哈哈!” “成将军好身手,揍他,让他平日里耀武扬威的。” “哈哈哈,没错,揍他!” 场中笑声不断,武翔更是兴奋地挥舞着拳头,好像很乐意看到曾凌川挨揍。 “哈哈,没事吧。” 成野喘了几口粗气,一伸手拉起了坐在地上的曾凌川。 “没事没事。” 虽然被摔了一跤,但曾凌川乐呵呵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成将军的身手果然了得,今日我算是心服口服了。” “哈哈哈,过奖了吧?” 成野眨了眨眼睛: “要不是你故意让我,你岂会输?你的身手我还不知道吗。” “我确实有所留手,但成将军又何曾用尽全力?” “哈哈哈!” 两人挤眉弄眼,心领神会。 “呦,热闹得很啊。” 顾思年与第五南山两人缓步走出,笑道: “看你们这样子都准备得差不多了,闲得发慌,只等出战?” “大将军,咱这不是找点乐子嘛,切磋切磋。” 相貌还算英武的成野憨厚一笑: “就当是琅州卫雍州卫两卫的兄弟们互相比试比试了。” “以前萧老将军总是跟我说,论步战,雍州卫有两位将军身手高强,一个是钱湛,一个就是成将军。 以前在雍州的时候我有幸与前将军切磋过一回,但成将军的身手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顾思年笑道: “刚刚看你撂倒曾凌川这么大块头,轻轻松松,果然厉害,哈哈! 等这次战事结束,我一定要和成将军亲自过过招!” 成野抱拳笑道: “求之不得,但大将军到时候可得手下留情啊。” “哈哈哈!” 众人随意的寒暄了几句,顾思年的目光缓缓扫视全场: “你们都是都尉、校尉、偏将、主将,是我十万边军的柱石,更是我大军的脊梁骨。 此一战,本将军等着诸位大显神威,凯旋而归!” “轰!” 全场将校挺胸抬头,握拳行礼: “边军必胜,大凉必胜!” …… 朔州城 自从满建忠击败各路城主,成为朔州最大的一股荒军势力后,城中那座庄严的将军府就成了他的府邸。 将军府的后院有一个单独的祭堂,中间供奉着一个灵位,上面刻着满路二字。 满建忠就这么站在父亲的灵位前,目光怅然: “父亲,那个所谓的大凉朝,真的让你如此迷恋吗? 大半辈子了,做梦都想回那个凉朝~” 祠堂中寂静无声,无人能回答满建忠的问题,只有死一般的安静。 没过一会儿,吴思泉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看到注目沉思的满建忠后并未开口,就安静地站在身后。 “你来了。” 满建忠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底下人都准备好了?” “嗯。” 吴思泉微微躬身: “军令已经下发给各营将军,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开战!” “嗯。” 满建忠轻轻地应了一声,随即跪倒在父亲的灵位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爹,这一天我等了很久,愿爹爹在天之灵,保佑我。 此战,一定要赢!” 第635章各军出动 夜色朦胧,月明星稀。 青石溪边上的燕军防线如同往常一样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宛如火龙盘踞在河岸边。 青石坞往东十余里的一片军营中竖着荒军的军旗,营门口有一队队甲士持枪站岗,守卫军营的安全。 就在军营外没多远的黑暗中,无数军卒正在悄悄抵近营门,密密麻麻的甲胄在夜色中泛着寒光,渗透着森冷的寒意。 秦熙、皇甫琰、成野几名将军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沿防线,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营门口的守军一队接着一队地撤走了,整座军营看起来火光缭绕,但就像无人驻守一般。 “应该差不多了。” 秦熙低声道:“文将军,你带人去探探路!” “诺!” 文沐手掌一招,数十名精锐游弩手就跟着他摸了出去,一头扎进了荒军的营门。 众人的心头提了起来,屏住呼吸等待游弩手的信号。虽说满建忠已经归降了凉朝,但毕竟是横穿敌方军营,万一有诈呢? 还是谨慎为好。 过了好一会,文沐重新出现在了营门口,手举火把,朝着凉军藏身的方向狠狠挥舞了几圈。 “没问题!” 众人悬着的心瞬间就放了下来,秦熙沉声喝道: “各营依次通过防线,压低声音,动作要快,不要引起燕人的注意!” “诺!” “走!” 数万大军就这么从夜色中钻出,从荒军营的中央横穿青石溪防线,留守在两翼的荒军倒像是替凉军站岗的,压根没有做出任何阻拦的动作。 整整四万五千精锐外加游弩手倾巢而出,他们在渡过青石溪后会兵分两路,直奔敌营! 夜幕之下,朔州之战正式拉开帷幕。 …… “驾!” “哒哒哒~” 十余骑燕军斥候漫无目的在溪流边闲逛,一部分人手中还举着一支火把。 此地位于青石溪北岸,也算是燕军日常巡逻的重要区域之一,十几人目光凌厉,看似无精打采,实际上眼眸一直在扫过四周的黑暗。 两军对峙虽然没有打什么大仗,但是双方斥候几乎天天都会交手,一碰面就是死战,所以燕军斥候在巡逻时格外谨慎。 “好像没什么异常。” 一名骑卒晃悠着脑袋嘟囔了几句:“这些天凉军游弩手好像收敛了很多,很少见他们越过青石溪探查我军腹地了。” 又有一人冷笑道: “切,肯定是被咱们打怕了呗,这帮凉军小儿,咱们的腹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当大燕铁骑是吃素的?只要敢越过青石溪被老子撞见,见一个就杀一个,见两个就杀一双!” “哈哈哈!” 人群中传出了些许轻蔑的笑声。 “行了,都别贫了。” 领头十夫长冷声喝道: “凉军游弩手确实厉害,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将军说了,谁巡逻的路段走漏了凉军,谁就得掉脑袋。 你们若是不想死,就认认真真的把这片区域巡逻完!” 见领头的发话,众人全都闭上了嘴巴,老实巴交的跟在身后巡逻。 “哼。” 十夫长冷哼了一声往前走,可刚走出没几步他突然就停了下来,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地面,面色大变,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头,怎么了?” “你们看脚下!” 一群骑卒纷纷低头,随即目光都变得惊骇起来。 地面上有大片大片的泥泞,还有许多马蹄印、脚印,就像是有许多兵马从这里通过。 “这,这怎么回事。” 一人目瞪口呆地说道: “这几天可没下雨啊,这些水渍是从哪里来的?” “还用问吗,一定是有人从青石溪涉水而过,把水渍带到这儿来了。” 十夫长满脸阴沉,左看右看,发现这些脚印一直往远处延伸,最终消失在夜色之中。 “又有凉军游弩手摸进来了?” 一人错愕道:“那咱们赶紧去把他们找出来,就地格杀,不然被将军知道了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应该不是小队的游弩手。” 十夫长冷声道: “你们看着脚印与马蹄印的痕迹,密密麻麻,至少有数千人从此地通过,游弩手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人?” “头,你,你是说有大批凉军越境?” “很有可能!” 众人心头一紧,瞬间感觉有一股阴霾笼罩在上空。 “不行,要出事,得立刻示警!” 这名十夫长也是个行事果决之人,当场就从马背上取下一把短小的弓弩准备发示警信号。 “嗖!” 可就在他手臂刚刚抬起来的那一刻,就有一支利箭从黑暗中飚射而出,稳稳地射穿了他的手腕。 “噗嗤~” “啊~”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起,剧痛让这名十夫长摔落马背,满地打滚。 突然的变故让随行斥候皆是一愣,然后一个个忙不迭的去把腰间的佩刀。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密密麻麻的箭矢从夜幕中不断射出,一名名燕骑应声而倒,只不过须臾片刻,十几骑就死得干干净净,只剩最先坠马的十夫长还在地上痛哭的挣扎。 直到现在,他们还没有看到一名敌军的影子。 “驾~” 文沐从黑暗中策马行出,身后同样跟着数十骑精锐游弩手,人手一把弯弓,刚刚偷袭的那些羽箭很明显出自他们的手。 “噗嗤~” “噗嗤噗嗤~” 燕军十夫长一口一口地吐着血,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手脚并用地在地面爬行,想去够那把掉落在地的响箭。 文沐居高临下,弯弓搭箭,就这么笔直地对着燕军后背。 “嗖!” 箭矢落下,命归黄泉。 文沐面无表情的一挥手: “从现在起,游弩手要牢牢地控制住青石溪两岸,在大战开始之前,一名燕军斥候也不要放过!” “诺!” …… “隆隆~” “轰隆隆~” 数以万计的马步军卒正在夜色中穿行,队伍正从中间一分为二,一路去朔州城、一路去杏山。 几名将军也凑到了一起,皇甫琰率先抱拳道: “秦将军、成将军,咱们就此别过了。” “皇甫将军、各位将军保重!” 成野轻喝道: “打赢了这场仗,咱们再喝庆功酒!” “哈哈,好!” 皇甫琰朗笑一声: “借成将军吉言,咱们各自都要凯旋而归!” “走!” 第636章进展顺利 一座孤零零的城池矗立在朔州平原上,城墙算不上高大、雄伟、坚厚,比起凉州幽州的首府要差得多,这儿就是朔州首府,朔州城。 实际上在两百年前朔州刚立的时候首府并不是这座朔州城,而是最北端的朔风城,那是一座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古城,更是一座与武关、天狼关齐名的边关雄城。 当初大凉太祖将最前沿的朔风城定为朔州首府,为的就是御敌于国门之外,让境内百姓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后来随着天下太平、朔州人口不断增加,再把朔风城定为首府就不合适了,这才新建了这么一座朔州城。 放眼看去,朔州城四周无险可守,无山无水甚至连一座土坡都没有,城墙也不高大,若是凉军主力兵临城下,城内的燕军实际上守不了多久,所以朔州城外也立起了不少军营,协防城池。 军营矗立、灯火缭绕,凉风习习,并没有那种大战来临前的压抑,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宁。 城外的驻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隶属于满建忠的荒军,另一部分则是拓跋烈麾下的燕军,两边军营互相交杂实际上又泾渭分明。 数万凉军已经悄无声息地抵达朔州城外围,全军肃穆,尽数藏身在夜色待命。 秦熙、成野,外加右骑军副帅宋巍三人凑在一起,目光凝视远处灯火通明的军帐。 按照计划,双方以火起为号,满建忠所部将率先进攻城外的燕军大营,制造混乱,同时打开了朔州城南门,放凉军入关。 届时秦熙、宋巍二人将率一万右骑军横扫城外大大小小的十几座军营,成野会带着一万五千步卒攻入城内,与满建忠联手围歼拓跋烈。 宋巍压低着声音说道: “根据情报,满将军麾下的荒军原本有两万,但自从拓跋烈进驻朔州城后陆陆续续调走了一万兵马。 而拓跋烈也带了两万人过来,其中一万人驻守城外、一万人驻守城内,也就是说咱们要联手满建忠,吃掉这两万兵马。” “两万燕军罢了,以咱们的兵力足以对付。” 秦熙冷笑道: “待会儿咱们右骑军清扫城外、成将军带兵攻入城内,待咱们解决城外的燕军便会入城支援你。 拓跋烈,咱们凉军的老对手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跑掉!” 从当初琅州关外开始,拓跋烈就与边军战将多次交手,这家伙也是命硬,屡战屡败,但每一次都能全身而退。 “没问题。” 成野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一句,申屠景炎与百里曦都不是庸才,咱们行事还是得小心谨慎。” “明白!”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随即再度回归平静,目光紧盯正前方的燕军大营,这座军营就卡在朔州城南门的边上,待会儿成野就会带着麾下步卒从这杀入城内。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空看起来无比宁静,但好像又有一股杀意笼罩全城。众人就这么等啊等,一个个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胸中战意在不断升腾。 “轰!” “砰砰!” 终于有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从城东方向传出,瞬间打破了夜色的宁静,随即就有熊熊大火冲天而起,朔州城外的军营也陷入了躁动。 “敌袭敌袭,有敌人!” “满建忠,是满建忠的兵马,他们造反了!” “击鼓示警,全城戒备!” 火光很快就往各门外的军营蔓延,几乎将空中夜色都给驱散了,刀剑碰撞的声音响彻夜空。 “满建忠造反啦!” “杀啊!” “当当当!” “砰砰砰!” 一声声凄厉的嘶吼声在空中回荡着,更有漫天鼓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咚咚!” “咚咚咚!” 战鼓声惊动了各营的燕军,东门外的军营也陆陆续续有燕兵拎着长枪弯刀跑出营门,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远处: “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没听见有人喊吗,说是满建忠造反了。” “啊,那不是自己人吗,怎么突然就反了?” “谁知道呢,那咱们怎么办,是出去支援还是守在这不动?” “不知道啊,今夜将军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无人下令。” 一群士卒叽叽喳喳个不停,主将不在群龙无首,一个个急得直跺脚。 “轰隆隆~”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突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几十号人齐刷刷地看向远处的夜色。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匹匹雄壮的大马,马背上的黑甲精骑人人手持长枪,腰悬利刃,眼神是那么的瘆人、那么的冷血。 “凉,凉军,是凉军!” 反应过来的燕军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 “全军戒备吗,凉军偷袭来了!” “快啊!” “喝!” 说时迟那时快,秦熙已然冲至眼前,一杆硕大的精铁长枪瞬间捅穿了他的胸膛,马蹄更是紧跟着撞上了他的胸口。 “噗嗤~” “扑通!” 战马巨大的冲击力将一两百斤的身躯高高撞向空中,犹如断了线的风筝重重砸倒在地,摔得粉身碎骨,这名燕军几乎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变成了一滩肉泥。 不等燕军反应过来,秦熙手中长枪一横,顺势砸出,一排四五名燕军全被撂倒,一时间哀嚎声不断。 秦熙策马持枪,怒吼一声: “给我杀!” “杀啊!” 数以千计的右骑军精锐从夜色中杀出,紧跟秦熙的身影冲进了这座军营,或许是战事突然燕军来不及反应,凉军势如破竹,很快就把这片军营冲成了稀巴烂。 这还不止,右骑军一万兵马兵分多路,四处出击,东南西北四门之外的战斗几乎同时爆发,哀嚎声响彻夜空。 战事进展得要比想象中轻松得多,还在静待开战的步军将领们全都面带喜意,朔州城近在咫尺,几乎是唾手可得。 成野并未注意其他战场的动向,而是紧盯东门。 他在等,等城门大开的那一刻。 “嘎吱~”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城头上更是有一排士卒在拼了命地挥舞火把,这就是满建忠战前与顾思年约定的入城信号。 “雍州步卒!” “轰!” 整整一万五千步卒不再隐藏身形,全都从夜幕中冲了出来。 成野悍然拔刀,怒吼道: “大军进攻,踏平朔州城,活捉拓跋烈!” “踏平朔州城,活捉拓跋烈!” “杀!” 第637章血战朔州城(上) 凉军帅帐,顾思年的眼眸一直停留在地图上,始终未曾离开。一整夜顾思年都没合眼,第一晚是战事最紧张的一晚。 第五南山在一旁轻声道: “将军,要不您先去睡会儿吧,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熬了一夜了都。我在这盯着就行,有什么消息我会喊您的。” “睡不着啊。” 顾思年喃喃道:“我八万大军几乎倾巢而出,这样的大战我哪里睡得着。游弩手那边有什么消息传回来吗?” “半夜的时候传回过消息,满建忠的亲信如约让开了营地,我大军顺利通过青石溪防线,并未引起燕军的察觉。 萧老将军一直在前沿盯着,各营燕军都毫无所动,想必大军进展得十分顺利。”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顾思年略微在心中估算了一下:“算算时间,两路大军早就分兵,各攻一路,此时朔州城一线应该已经开战了。 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既然游弩手没有消息传来就说明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第五南山轻声说道:“文将军带着游弩手前出探查敌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假如有变故,他想方设法也会将消息传回来的。 朔州城内只有拓跋烈的两万兵马,就算满将军的人排除在外,光靠右骑军与成将军的一万五千步卒也足以将其歼灭。 没事的。” “我知道。” 顾思年眉头微皱,怅然道: “南山,不瞒你说,自从大军外出之后我的心里就不安稳,总觉得这次进展太过顺利,你说该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第五南山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同样感觉到一阵不舒服,但他还是出声劝慰道: “箭已离弦、覆水难收,就算有变故咱们也只能相信前线众位将军,一定能打赢这场仗!” “也是。” 顾思年使劲地搓了搓脸颊: “那我眯一会儿,一旦前方有军情回报,第一时间叫醒我!” “诺!” …… “杀啊!” “大军进攻!” “砰砰砰!” “当当当!” “凉军偷袭,迎战,全军迎战!” “挡住凉军,不得后退!” 朔州城内外四处起火,火光连天,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与嘶吼声响彻云霄,一场激战来得很突然。 战事进展得比凉军想象的还要顺利,尤其是城外的右骑军,一万兵马兵分多路,袭击各个军营,打得燕军毫无还手之力,到现在已经杀敌过千,守营的燕军开始溃逃,并未形成有效的抵抗。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城内战事。 在满建忠的接应下,一万五千步卒已经全部涌入城内,以城南为中心,一点点向城内纵深挺进。 城内的抵抗远比城外要激烈得多,最先就是千余燕军依靠两排民宅结阵,用强弓硬弩挡住了凉军前进的道路,就像一个乌龟壳子,盾牌在前弓弩在后,拼了命的放箭。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密密麻麻的箭雨从空中飞过,将不算宽敞的街道尽数堵死,已经有不少凉军倒在了血泊中,大军前进的势头也停了下来。 “不要乱!” “盾牌手顶上来!” 成野怒声喝道: “稳住阵脚,弓弩手掩护,反击!” “嗖嗖嗖!” 凉军的反击开始的极快,一名弓弩手躲在盾牌手的身后,弯弓搭箭,空中箭雨交杂,明显能听到对面的燕军也在发出惨叫声。 “区区燕贼,也想拦住我们!” 成野冷笑一声,左手持盾右手握刀,大喝一声: “前排锋线,跟着本将军冲!” “杀!” 一面面高大的铁盾组成盾墙,顺着街道往前推进,空中飞舞的弓弩逐渐失去了作用,只能听到箭头不断撞击盾牌的声音。 “长枪手!” “在!” “掷!” “喝!” 数百名军汉握紧手中的长矛,手臂抡圆,一个健步前冲,顺势就将手中长矛给掷了出去。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长矛从空中落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砸,燕军阵型瞬间就变得混乱,躲在盾牌背后的弓弩手被长矛给扎了个透心凉,血肉模糊。 成野一人一刀,猛然前冲: “给我杀!” “喝!”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只见成野高高跃起,趁着燕军混乱的间隙直接撞了上去,手中弯刀一挥,接连砍杀两人。 “杀!” 身后精锐步卒紧跟着冲杀,人人挥舞弯刀,目光狰狞,几乎就靠着一轮冲锋冲散了燕军阵型,死尸遍地。 “撤,快撤!” “全都后撤,凉军压上来了!” 阵型一溃燕军就知道守不住了,还活着的士卒拔腿就跑,呼啦啦地往后退。在他们的视野里凉军已经挤满了街道,谁敢挡在这就是一个死字。 “给我追,杀!” 燕军溃退,凉军则是士气如虹,顺着街道疯狂往前冲杀。 刚刚满建忠已经派来信使跟成野沟通过,满建忠负责带兵攻占城内军械库、粮仓等重要位置,而凉军负责围攻拓跋烈的帅帐。 燕军的主营就安扎在街道尽头,这是一片荒地,没有民房没有楼阁,只能看见大量的军帐,还有在秋风中飘扬的北燕军旗。 “就是这了。” 成野拎着刀冷声道: “燕军的反应还真快啊。” 一座军阵矗立在军营外围,想必听到动静的拓跋烈已经带着全部兵马集结在了一起,盾牌长枪,密密麻麻的立在阵前。 一名武将策马持枪,独立阵中,大喝道: “凉军小儿,安敢攻我大帐!” 成野如何不认得此人?狞笑道: “拓跋烈,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看燕阵阵型,也就七八千人的模样,这样的兵力成野有足够的信心吃掉他们。 “哈哈哈,我的死期?” 拓跋烈仰天大笑: “你真觉得,你们赢了?朔州城的城门,就这么好进吗?” 成野的瞳孔骤然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刹那间涌遍全身。 “咻!” 一支响箭陡然从军阵中升腾而起,尖锐的破空声直冲云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嚯嚯嚯!” 在成野震惊的目光中,四面八方就有大批军卒涌出,将这片开阔地围得水泄不通。盾牌为墙、长矛如林、鹿角密布,军威凛然。 这里的兵马绝不是一万,而是成倍增加! 四面城门也在这一刻轰然落下,紧紧关闭。 拓跋烈朗声怒喝: “今日踏足朔州城一步者,死!” 第638章血战朔州城(中) 全城都被笼罩在喊杀声之中,但好像又有一股极度的压抑浮现在所有凉军心头。 一万五千步卒越过青石溪、杀入朔州城,本以为会全歼燕军活捉拓跋烈,可现在是举目皆敌、身陷重围。 此时渐渐天明,光线比半夜时分要好不少,在凉军视野范围内全部都是燕军的伏兵,大量的强弓硬弩架设在那些民房高处,显然是守株待兔已久,没人知道燕军到底在朔州城内藏了多少兵马。 成野咬牙切齿地骂道: “满建忠呢,让这个奸贼出来!” 如果到这时候还没想通满建忠是诈降,那这么多年他真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成野一开始就好奇,拓跋烈好歹也是成名已久的大将,带兵严苛、心思聪慧,满建忠的行动岂会这么轻松,随随便便就把他们放进了城。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阴谋!都是陷阱! “哈哈哈!” 拓跋烈仰天大笑: “满将军可没空见你,他正忙着切断你们的退路呢。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活着逃出去吧。” “嗖嗖嗖!” 随着拓跋烈手掌轻挥,四周伏兵万箭齐发,密密麻麻的箭矢犹如蝗虫一般飞向了凉军。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轰!” “轰轰!” 又有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从各条街道内诈降,燕军竟然在凉军前进的道路上埋好了大量火油,在此刻尽数引爆。 上万步卒挤在街巷内,大火一起躲无可躲,还有那些密集的箭雨更是射杀了大批士卒,一时间哀嚎声回荡云霄,鲜血飞溅。 凉军虽有盾牌护体,可也挡不住从四面八方飞来的羽箭啊。 “嗖嗖嗖!” “噗嗤噗嗤~” “火,火!救我啊!” “啊~” 火光吞灭了人影,一股血肉被烧焦的恶心气味在空气中弥漫着,慌乱的呼喊不绝于耳。 这一万五千步卒里面只有四五千是边军老卒,其余大部分都是进入北荒以来新征入军的兵丁,虽然已经经过一些战事磨炼,可这些人何曾经历过这种恐怖血腥又无路可逃的危局? 一时间军心惶惶。 “混账!” 成野目光血红,抬刀怒吼: “散开,全都散开!不要挤在街巷内!” “盾牌手在外围建立防线,弓弩营反击,立刻!” “全军备战!” “嗖嗖嗖!” “蹭蹭蹭!” 战场一片混乱,一名名领军都尉、校尉不断嘶吼,指挥着手下士卒迎战,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阵型,救人的救人、构筑防线的构筑防线,反击的反击,还算井井有条。 “反应很快啊,配做咱们的对手。” 拓跋烈看得频频点头,身陷重围还能有如此迅速的反应,这支步卒已经称得上是精锐了。 “成野!” 拓跋烈朗声喝道: “你也是雍州大将,颇有声名,今日身陷死地,突围无望。 本将军可以给你一条活路,降,留你一命!本将军担保,来我大燕,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若是负隅顽抗,今日你必死无葬生之地!” “哈哈哈!” 成野狞笑一声,紧握凉刀: “边军将士们!” “在!” 上万人齐齐怒吼了一声。 “可有人要降!” “死战!” 回应成野的是一声冲天怒吼,尤其是那些北荒青壮,他们虽然没打过什么仗,但是眼中的杀意、仇恨犹胜老兵。 北荒失陷这么多年,谁没经历过丧妻失子之痛? 又有何人会对仇人卑躬屈膝? “听到了吗?” 成野抬刀前举,厉声怒喝: “我大凉边军,宁死不降!” “找死!” 拓跋烈大手一挥: “进攻,杀!” “一个不留!” “杀啊!” 四面伏兵尽出,犹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扑向了凉军,数以万计的兵马就在街巷中展开混战。 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拉开帷幕。 …… “喝!” “噗嗤噗嗤~” “给我死!” 在成野带兵杀入朔州城的同时,城外的秦熙正带着一万右骑军大杀四方、全面击溃燕兵。守在城外的那些个燕军就像是群废物、一触即溃。 再度提枪捅死一人的秦熙眉头紧皱,看向身旁的宋巍道: “老宋,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对劲?这仗打得太轻松了吧?” “我也有这种感觉?” 宋巍很认真地回答道: “拓跋烈一向治军严明,不可能带出这种垃圾货色,细看这些军卒,好多都是老弱,燕军怎么会派这样的兵马守城?而且一路厮杀下来,我总感觉城外的燕军并没有一万,撑死了两三千人。” “对啊,我也没有看到荒军与燕军厮杀,奇了怪了。” 秦熙眉宇紧凝,心底隐隐有一股不安浮现。 刚刚战场混乱、又在一路厮杀,他两并没有多想。可冲杀一路下来他们突然意识到,满建忠的荒军好像并没有对燕军发起进攻,甚至看不到两边军卒厮杀的影子。 那些荒军跑哪儿去了? 一万燕军又去哪儿了? “咻!” “咻咻!” 突然一支响箭从城内射出,在天空中绽放出一团绚丽的火花。随即一支接一支的响箭在朔州城内四处绽放,破空声接连不断。 在所有右骑军惊骇的目光中,原本大开的城门轰然关闭,数不清的持枪士卒出现在了城头,弓弩密布、长枪林立,守卫森严。 荒军,全都是荒军! “不好,中计了!” 这是秦熙本能的反应,面色瞬间大变,城门一关,步卒可就被彻底堵死在城内了。 “怎么回事,四门突然关了。” 宋巍手提长枪,紧跟在秦熙身边,右骑军主力也开始集结。 城头上火把高举,一道略显壮硕的身影登上了高楼。 “满建忠!” 秦熙咬牙切齿地骂道: “混账,竟敢诈降,枉我们对你一番信任!” 秦熙其实没见过满建忠,但他认识跟在满建忠身后的吴思泉,一瞬间就想明白了所有事。 开战之前城外的那些火光一定是荒军故意制造的,看起来他们在进攻燕军,其实两边就是在做戏,放出一些老弱病残让右骑军斩杀,无关痛痒,他们真正的目的就是将凉军骗入他们的圈套。 满建忠没有回话,只是带着麾下将校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一言不发。 一道身披鹰袍、雍容华贵的身影缓步走出,手臂微张: “大燕八皇子申屠策,久侯凉军多时了!” 第639章血战朔州城(下) “八皇子,申屠策?” 秦熙冷声道: “原来你才是幕后主使!手段当真卑劣!” “呵呵,也谈不上什么幕后主使,略施小计罢了。” 申屠策微微一笑: “你我本就是敌对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沙场之上只看结果,能赢,就谈不上卑劣!” 现在的申屠策好像有一股不同于以往的气质,整个人都透露着一种极度的自信。 “你以为你们赢定了?” 秦熙青筋暴露,浑身杀气缭绕: “区区一座朔州城罢了,待我右骑军攻入城门,本将军定要亲手杀你!” 城内漫天的喊杀声随着秋风传向四面八方,凄厉的哀嚎声让人听得遍体生寒,秦熙与宋巍知道,城内的一万五千步卒正在经历一番苦战。 “攻入朔州城?” “哈哈哈。” 申屠策大笑道: “早就听闻雍州右骑军身经百战,战力惊人、全军上下皆乃百战老卒,秦将军更是出身凤字营,乃是凉军数一数二的悍将。 但只怕你们今日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隆隆~” “轰隆隆~” 申屠策话音刚落,脚下的大地就是一片颤动,轰鸣声渐起。 秦熙与宋巍两人几乎是同时回头,目光紧凝,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轰隆隆~” 蓝色军旗,上绣孤狼。 大燕蓝底银狼旗。 昏暗光线的照耀下,两万精骑从地平线上一涌而出,犹如大江滚滚,杀气扑面而来。 秦熙二人的心彻底紧了起来,看来燕军是集结步卒主力于城内,围歼成野,再用两万蓝底银狼旗将右骑军围在城墙脚下。 一举两得,分头歼敌。 “呼~” 秦熙长出一口气: “老宋,我带人拦住蓝底银狼旗,你设法攻破城门,营救步卒。” 宋巍犹豫了一下: “蓝底银狼旗两万之众,你拦得住吗?” “拦不住也得拦!” 秦熙冷声道: “我边军从无抛弃同袍的先例,今天咱们就算是崩掉门牙,也得把成将军他们救出来!那是一万五千条人命啊!” “好!” 宋巍手握长枪,面目狰狞: “那今日咱们就让燕军见识一下边军的血性!” 秦熙策马向前: “右骑军!” “在!” 万千将士齐声嘶吼。 “起矛,迎战!” ……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当当当!” “砰砰砰!” 城内的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到了白热化的状态,两军步卒簇拥在十几条街巷中大打出手,各自混战。 成野身为统兵主将,自然是冲杀在前,一人一刀在敌阵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只见成野手握弯刀,一个飞身猛扑就将两名燕军撞飞在地,不等两名燕军起身就反手一刀,同时割破了两人的咽喉,鲜血飞溅而出。 “杀,杀了他!” 见他如此勇猛,四周数名燕军齐齐扑向了,手中长枪同时刺向了还保持躺卧姿势的成野,寒光闪闪的枪尖好像随着都会要了成野的性命。 成野不慌不忙,身形一侧,四五杆长枪刚刚捅刺在了他的身下,扑了个空。接着成野腰腹猛地一用力,整个人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一脚踩在那几杆枪尖之上,挥刀顺势一砍: “咔擦咔擦~” 四五杆长枪被他拦腰砍断,断口处光滑如镜。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让几名燕军全都愣住了,目光惊骇,不等他们后退,成野的下一刀就欺身而来。 “噗嗤噗嗤~” 两名挨得近的燕兵当场被杀,剩下几人直接被吓破了胆,扭头就跑。 “哼,想跑?” “给我死!” 成野健步前冲,一刀一个全部砍翻在地。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死在他手下的燕兵已超两手之数,鲜血顺着刀锋不停地滴落在地,猩红刺眼。 成野目光阴沉地扫视四周战场,情况可以说差到了极点。 拓跋烈不愧是燕军大将,部署周密。一万五千步卒被他引入到了几条分散开来的小巷子里面,很难将兵力集中,再加上提前布置好的那些陷阱、火油,己方士卒在一开始就伤亡惨重。 而且燕军还在有目的地分割包围,想要将大军切割成小块,再一点点吃掉。 “将军,将军!您没事吧?” 一名黑脸偏将拎着刀小跑到了成野身边,同样的气喘吁吁、同样的铠甲带血。 此人名为谭宁,从入军以来就一直是成野的副手,这么多年来跟着他南征北战,堪称左膀右臂。 “我没事。” 成野一把抓住了此人的肩膀: “赶紧说,情况怎么样?” 谭宁缓了缓心神,急声道: “四城城门都已关闭,燕军将所有的出路都给堵死了,有些地方还用火油与鹿角拦路,咱们根本杀不过去。 末将带着兵马冲了好几次,但破不开燕军的包围圈,四面皆有重兵驻守,东西北三个方向都架设有强弓硬弩,将士们伤亡很大,只有咱们来的南门防守还算薄弱,守在那儿的是几千荒军。” “各营伤亡情况呢?” “大军已经打散了,咱们很难联系到各营,具体伤亡情况不明。但是,但是已经有三名校尉战死了,都由麾下副尉接手指挥。 妈的,满建忠这个王八蛋,都是这个奸贼,害得我们身陷重围!” 谭宁咬牙切齿、眼眶通红,自从大军北伐以来还没遇到过如此惨烈的大战,开战还不到一个时辰就死了三名校尉,其中有一名校尉就死在他眼前,被万箭穿心而过,身边的上百号亲兵眨眼就损失了一半。 “右骑军呢。” 成野顾不得哀伤,接着问道: “城外的情况怎么样?秦将军的右骑军怎么样?” “城外也在激战,士卒听到了大队骑军交战的声音,马蹄声都快把城门口子给震破了。” “情况不妙啊。” 成野的眼神黯淡了几分,也对,燕军既然在城内设下伏兵,又岂会放任城外不管? “将军,现在怎么办!” “你去做几件事。” 成野紧紧抓住这位得力助手的肩膀: “第一,尽可能地去联系各营主将、校尉,将能集结起来的兵马全都集中在一起,不要分散。大军一散,必败无疑。 第二,挑选精锐死士,进攻南门!秦将军绝不会不管我们,他们一定也在进攻南门,咱们要里应外合攻下来,南门是大军突围的唯一希望。 从现在起,大军就交给你指挥了!” “我?我来指挥?” 谭宁目瞪口呆:“那将军您呢?” “燕军不会轻轻松松让我们突围的。” 成野目光怅然,望向远处: “我带人断后,给你攻破城门争取时间。” “不行,还是末将断后吧!” 谭宁的眼眶一下子就瞪大了,他知道断后是一件极为凶险的事。 “这是军令,立刻去攻打南门!” 成野破口大骂: “多耽搁一会儿就得死很多人!拿不下南门,老子剁了你!” “诺!” 谭宁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咬着牙领命而去。 “呼~” 成野重新拎起刀望向前方,密密麻麻的燕军正向潮水般涌来,他知道,挡不住这些燕军,入城的步卒就真该死无葬身之地了。 成野提刀前冲: “如果要死,就让我死在冲锋的路上吧。” 第640章白羽云骧今齐在(上) 杏山,朔州境内为数不多的高山。 比起凉幽两地的崇山峻岭,杏山谈不上巍峨耸立,也没有连绵起伏的大小山脉,就只是一座孤零零的山峰。但也算是一处险地,扼守四方要害。 申屠景炎的皇帐就安扎半山坡处,整个北荒战事的所有军令皆是从此地发出,每一道军令的背后可能就是上千条活生生的人命。 山脚下就是密密麻麻的军营,一顶顶军帐矗立在平原上,放眼望去军旗林立。 前营的门口是一队步卒驻守,与往日一样有数十人持枪站岗,纹丝不动。毕竟他们身后守卫的是申屠景炎的安全,谁也不敢怠慢。 天晴风清,今日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万里无云。 “隆隆~” “轰隆隆~” 一阵轻微的马蹄声打破了营前的宁静,数十名军卒齐刷刷的皱眉远望,这地方怎么会有大队骑军出没呢? 当一面绣着云朵的军旗高举当空时,守门的燕军浑身一哆嗦,扯着嗓子就嚎了起来: “敌袭!凉军来袭!” “击鼓戒备!” “轰隆隆~” 马蹄声震耳欲聋,数以千计的骑军迅速涌出地平线,奔腾而来。 云朵旗号,人人黑甲,银丝束黑发。 凉州云骧卫! 杏山的位置比朔州城还要更往北,所以凉军抵达战场的时间也比秦熙他们晚了整整半夜。 率先抵达战场的云骧卫没有犹豫,直接开始策马前冲,准备强行撕开燕军的防线。 冲锋在前的皇甫琰微微踮起身子,松了口气: “还好,看来朔州城的战报还没送到此处,燕军没有防备。” 云陌君冷笑一声: “那咱们就好好杀上一场,最好把申屠景炎的脑袋砍下来!” 这次大军奔袭杏山,凉军的目标可不是全歼这儿的燕军,而是尽可能多地杀敌伤敌,迫使燕军全线后撤,从而达到攻占杏山与朔州城的目的。 “凉军来了,戒备!” “咚咚咚!” “结阵,立刻结阵,准备迎战!” “放箭,拦住他们!” “嗖嗖嗖!” 燕军的反应还算迅速,很快就有几百军卒依靠鹿角与盾牌在营门口结阵以待,第一波箭雨已经开始零零散散地射向冲锋中的凉军。 万马奔腾的场面属实壮观,这些燕军一一个个面色惨白,就靠着这么点人能拦住凉军? 果然,面对箭雨的袭扰云骧卫不仅未退,而是不停的加速前冲,厚重的马蹄踩在地面上,让脚下沙粒在不停的颤动。 一杆杆寒芒毕露的长枪已然斜举冲前。 “哼!” 皇甫琰一人一枪,率先凿阵,猛然扯动缰绳,整个人高高跃起,马蹄狠狠往前一踏: “喝!” “砰!” 冲击力十足的战马直接撞在了盾牌的牌面上,身后燕卒当场就被撞得吐血而退、胸骨尽碎。紧跟着就是一杆硕大的精铁长矛刺出,一枪捅穿了他的胸膛。 “喝!” 皇甫琰双臂同时用力,一枪就挑起尸体飞了出去,砸倒了一片人。 云陌君更是勇猛无比,满头白发飘扬,格外飘逸,手中长矛接连刺出,燕军沾之即死,眨眼间就有四五人中枪毙命,血肉横飞。 “给我杀!” “杀啊!”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数百人的拒马阵在云骧卫的眼中不堪一击,仅仅一个冲锋燕军就死伤殆尽,防线刹那破碎,数以千计的凉军悍卒紧随主将身后就杀进了敌营。 这座前哨军营似乎没有驻守太多兵马,云骧卫杀进去之后只有寥寥一部分军卒露面抵抗,大部分都在玩命地逃窜,好像已经被吓破了胆。 “一群废物!” 云陌君面带讥讽,这就是申屠景炎从草原深处带来的精锐吗?那也太不堪一击了。 皇甫琰倒是眉头微皱,目光时而从四周军营扫过,老将军毕竟年长、性子沉稳,他总觉得这片军营中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驾!” “哒哒哒!” 战马在营中奔驰,凉军肆无忌惮的砍杀着胡乱奔逃的燕军,始终没有燕军主力出没,皇甫琰心中的警惕之意越发浓厚。 “小心!” 就在某个刹那,皇甫琰的眼眸突然注意到了脚下的地面有点异样,猛地勒住缰绳,嘶吼道: “停止前进!” 云陌君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下意识地扯住缰绳,急停下战马前冲的脚步。 但他身后的几名精骑则就没这么快了,一个犹豫又冲出去了好几步,异变也在此刻发生。 “砰砰砰!” “扑通扑通!” “啊啊啊~” 在马蹄前踏的一刹那,地面陡然塌陷,冲得快的那些骑卒连人带马,全都一头扎进了陷坑,随即就是一片哀嚎。 皇甫琰两人目光惊骇,神情瞬间阴寒。 陷坑之中是密密麻麻的尖刺,锋利的刀剑扎透了那些军卒的胸口,坠落陷阱的骑兵被扎得血肉模糊,当场毙命。 “有埋伏!” 皇甫琰顾不得多想,怒声嘶吼道: “燕军又伏兵,撤,全都往后撤!”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四周那些军帐里突然飞出了数不清的箭矢,铺天盖地地覆盖了云骧卫前冲的道路,大批士卒中箭坠马,场面极度混乱。 “砰砰砰!” 云陌君一边挥舞着长枪击落箭矢,一边急声道: “怎么回事,燕军为何早有防备,莫不是提前走漏了消息?” “管不了那么多了。” 皇甫琰边打边往后退: “战事有变,立刻后撤,不要恋战!” 在大军出发之前顾思年就叮嘱过他们,一旦战事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各军都不能恋战,保存势力撤离战场是第一要务。 “隆隆!” “轰隆隆~” 不等右骑军撤出军营,四面平原就有茫茫骑兵涌出,声势浩大,汹汹而来。 “呜呜~” “呜呜呜~” 象征着进攻的号角声同时响起,回荡在天地之间。 “蓝底银牛旗!果然有埋伏!” 皇甫琰面色铁青,下意识地看向半山腰处,那儿就是号角声传来的地方。 那里竖起了一面绣着八爪雄鹰的皇旗,硕大的旗面在秋风中瑟瑟作响,威风凛凛。 申屠景炎的身影出现在了皇旗之下,面带讥讽: “这群白痴,本殿下的皇帐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第641章白羽云骧今齐在(下) 申屠景炎负手而立,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战场。 两万蓝底银牛旗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一言不合直接与云骧卫展开混战,数万骑军冲杀在一起,声势震天、蔚为壮观。 “这次凉军可得吃上一场结结实实的败仗了。” 这位七皇子满面春风,极为得意地问道: “朔州城的战事怎么样了?” 身后的百里曦轻声答道: “回殿下,最新情报,一万五千凉军步卒已经被咱们包围在城内,拓跋烈将军正在指挥围歼战。一万右骑军也被蓝底银狼旗包围,两军在城墙外展开激战。 我军兵力两倍于凉军,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好,好啊!哈哈哈!” 申屠景炎连道了两个好字,放声大笑: “右骑军、一万多步卒、云骧卫,咱们若是把这些精锐全都吃掉,凉军半数主力就没了,看这个顾思年还怎么嚣张!” 申屠景炎只觉得十分解气,十万大军进入北荒以来基本上没打什么胜仗,一路上丢城失地,他一直觉得脸上无光,更担忧父皇会怪罪下来,指责他领兵不力。 但这次的捷报只要传回草原,那一定是龙颜大悦,朝堂震动。 “陛下洪福,殿下神威,此战必是我燕军大胜!” 百里曦连同身后几名大将齐声高喝,一副胜券在握的场面。 “哈哈哈,也不能全说是我的功劳。” 申屠景炎笑了笑: “说到底还得感谢我那位八弟,竟然能献出如此妙计,啧啧,不错!” 从满建忠诈降到后面的一步步筹谋,送给凉军几场胜仗,骗取顾思年的信任,这背后都是申屠策在策划,一开始就连申屠景炎都不知情,要不然上次那么多军粮被劫他也不会火冒三丈。 一直到此次开战之前,申屠策才将实情和盘托出,并献计大败凉军,这让申屠景炎倍感振奋,当即同意了申屠策的作战方案。 没想到全场战事完全按照申屠策的部署在走,不管是朔州城还是杏山战场,凉军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头扎进了燕军的包围圈。 百里曦轻声道: “殿下说的是,八殿下这次确实立了大功,助我军大胜。” “你说我这个八弟,平日里看起来文文弱弱、身体欠佳,怎么刚到前线半年多就开窍了?” 申屠景炎嘟囔道: “这种妙计就连你都没想出来,啧啧,到底是我申屠一族的男儿啊,哈哈哈!” 申屠景炎一声接着一声地夸着,言辞间对申屠策极为满意,身后的武将们也纷纷点头,越发的重视起这位八皇子,唯有百里曦躬身不语,眼眸中闪过了几分异样的光芒。 申屠景炎很是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就让我们好好欣赏一下,我大燕的铁骑是如何杀得凉军片甲不留的!” 战场上的厮杀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两边骑军来回凿阵,互相对冲,枪枪见血、拳拳到肉,每一轮凿阵必有无数将士丧命。 看得出来云骧卫不想恋战,主力全都集中在南边,想要冲开燕军的包围圈。 但燕军岂会让他们这么容易就走脱?两万蓝底银牛旗为主力,在战场上与凉军混战,更有一万蓝底银鹿旗游弋在战场外围,封死包围圈。 而且凉军是长途奔袭而来,战马士卒皆有些疲惫,但燕军是守株待兔,全都是清一色的生力军,两边一开打云骧卫就有落入下风的趋势。 三万对一万,今日燕军要将云骧卫彻底地留在这儿! “喝!” “当当当!” “噗嗤噗嗤!” 云陌君手握长枪,跟在皇甫琰身边一路冲杀,手起枪落便将两名燕骑挑落下马。 “义父,你先走,我来断后!” 云陌君眉头紧凝,语气极为焦急。他知道这儿是燕军腹地敌军众人,战事若是拖下去只会越陷越深,根本就走不掉。 “不行,一起走!” 皇甫琰长枪一抬,手臂狠狠往右侧一挥,一名燕军骑将当场就被他捅杀: “燕军是铁了心要吃掉我们,谁留下来谁就死,只能一起往外冲!” “隆隆~” “轰隆隆~” 两军正在厮杀,战场侧面突然又有一支骑军涌现,声势震天。 申屠景炎目光微寒: “唔,还有一支白羽营啊~” 连天一色的雪白战甲涌出地平线,宛如大江浪潮,浪花滚滚,雪白无垠。 白羽营一出现就将战马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人手一把弯弓,羽箭上弦,弯弓如满月。 花寒策马持弓,仰天怒吼: “风起!” “放!” 万箭齐发、狂风大作! 正应了那句话: 大风起兮云飞扬、白羽出兮定四方。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游弋在外围的蓝底银鹿旗还未来得及反应,就遭到了箭雨的迎头痛击,雪白箭矢落下的那一刻哀嚎声瞬间回响,不停有骑卒坠马毙命。 “给我拦住他们!” “大军结阵,给我杀!”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几轮密集的箭雨把燕军给射蒙了,但数千精骑还是迅速集结成阵,策马扬鞭,朝着白羽营的位置冲了过去。 这次白羽营没有依靠战马的速度与箭法的精湛去拉扯燕军的阵型,而是在射出几轮箭雨之后全军拔刀前冲,正面迎战。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白羽营五千精骑攻其一点,硬生生从蓝底银鹿旗的包围圈中撕开了一个口子,被围在阵中的云骧卫心领神会,在同一时间发起了最猛烈的冲杀。 燕军兵马虽多,但毕竟是分散在包围圈的各处,兵力有些分散,白羽营与云骧卫里应外合,愣是冲垮了这段包围圈,一时间燕军死伤不小,阵型开始混乱。 “花将军,多谢!” 皇甫琰急匆匆地在马背上一抱拳: “战事有变,燕军早有埋伏,若不是白羽营相救,今日云骧卫可就出不来了。” “妈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浑身染血的云陌君破口大骂: “怎么一切都和想的不一样,到底是哪儿出问题了?” “来不及细想了,咱们先走再说。” 花寒怒喝道: “云骧卫久战力疲,你们先走,白羽营来断后!” “好!” “撤!” 两支精锐骑兵一前一后,趁着燕军包围圈还没合拢,接连冲杀了出去,朝着南方绝尘而去。 “混账!” 申屠景炎冷声道: “给我追,别让他们逃了!” 第642章百战铁骑踏阵来(上) “隆隆~” “轰隆隆~” 大片骑军在平原上疾驰而过,先是云骧卫、再是白羽营,最后是大批燕军。数以万计的马蹄在地面驰骋,那些个在风中摇曳的杂草被踩得深埋泥地。 凉军并不是往正南方向撤退,而是要先往东绕行,最后再折返回南边,这是战前定好的撤退路线。 因为假如战事有变,大军从正南方撤退很可能会被朔州城以及青石溪一线的兵马堵住,陷入前后临敌的局面,只能从侧翼战场绕行。 云骧卫先撤,眨眼间就跑出了十几里地,虽有不少伤兵,但骑阵还算严整,所有骑卒都咬紧牙关,紧跟大部队行动,这种时候万一掉队,那就真的是必死无疑了。 后面的白羽营则没那么轻松了,留下来断后的他们已经被燕军死死咬住,两军相隔一箭之地,不管白羽营怎么疾驰,都甩不开燕军这块狗皮膏药。 放在以往,以白羽营的快马还是很容易拉开距离的,可白羽营一夜之间疾驰数十里,早已不是体力充沛的时候了。 “嗖嗖嗖!” “噗嗤噗嗤~” “扑通扑通~” 白羽营一边撤一边往后放箭,想尽可能的迟滞燕军追击的速度,但蓝底银牛旗就像疯了一般紧追不舍,完全不给凉军拉开距离的机会。 “妈的,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花寒眼神一寒,看向了身侧几名校尉: “来,回身打个反击,杀上一场!” “诺!” “驾!” “轰隆隆!” 随着花寒一声令下,五千白羽营瞬间变阵,一分为三: 两翼骑兵策马转向,开始从两翼绕行,兜出了一个巨大的弧线,手中弓弩不停,一直用密集的箭雨压制燕军的追击; 而中间一路兵马由花寒亲自率领,原地转身,人人换弓抽刀,笔直前冲。 “驾!” “轰隆隆!” 中路白羽营仅有千骑,花寒一人一刀,策马冲阵,紧紧跟在他身后的乃是校尉张锦,同样的面色悍然。 张锦,就是顾思年从京城返回琅州的时候遇到的那位纨绔子弟,现在已然成了白羽营五名校尉之一,而且还是最受花寒器重的那一个。 白羽营从立营至今始终没有设立副将,所以五名校尉已经是营中仅此于花寒的军官了。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中路战马疯狂前冲,速度在几个呼吸之间便提升到了极致,两翼的骑兵也在同时疯狂放箭,尽可能的压制燕军势头。 突如其来的反击让身后的燕军措手不及,前排骑卒赶忙夹紧马腹,持枪前冲准备应战。 花寒看了身侧的张锦一眼: “小子,你爹以前可是凤字营的陷阵悍将,杀敌斩首犹如探囊取物,不知道你学了你爹几分刀法?” “哈哈!” 张锦朗笑一声,横握凉刀: “今日就和花将军比比,看谁杀敌更多,怎么着也不能给我爹丢脸!” “说得好!”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两军轰然凿阵,区区千人的白羽营将士视死如归,气势滔天,竟然硬生生凿开了燕军前阵,犹如猛虎下山大杀四方。 仅仅一个冲锋,前排燕军就有上百骑倒地毙命,互相奔腾的战马将尸体踩踏成了一片肉泥。 这还不止,随着中路骑军凿阵,两翼放箭的骑兵也逼近至燕军阵前,人手一把凉刀直接从斜刺里杀进了战场。 “轰隆隆!”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三路夹击,人人奋勇争先,这一轮反击的效果极好,杀得燕军前阵濒临破碎,死伤一片,混乱不堪,身后的燕军忙不迭的扯住缰绳,想要稳一稳阵型再进攻。 就趁着燕军减速的间隙,三支白羽营合兵一处,竟然再度转身折返,一溜烟的跑远了。 白羽营全军只配弯刀,兵力又少,持续凿阵只会陷入劣势,所以花寒采取的战术就是打完就撤,留下一脸懵逼的燕军。 “混账!” 这一幕气得领军主将巴尔虎破口大骂: “一群废物,区区几千骑兵都对付不了? 给我追!今日不杀光这群凉军,誓不回转!” “杀!” “轰隆隆!” 上万燕骑被白羽营摆了一道,一个个怒目圆睁再度提速,新一轮的追击又开始了,只不过现在两军之间的距离已经被拉开许多。 又往前追了七八里地,巴尔虎突然手掌一抬,怒喝道: “大军止步!” “轰隆隆!” 两万精骑渐次停了下来,眼睁睁的看着白羽营离去却不再追击,巴尔虎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有一座骑阵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兵力不多,只有五千上下,但是风中高高飘扬的血红军旗让他浑身的战意与警惕积蓄到了顶点: 陷阵营! 白羽营从陷阵营让出了空隙中一冲而过,花寒咬着牙提醒道: “蒙将军,不要恋战!” “放心吧。” 蒙厉冷笑一声: “接下来交给我!” 云骧卫与白羽营接连撤出战场,只剩陷阵营孤零零的矗立在战场中央。 按照计划,本就是云骧卫、白羽营突袭敌营,陷阵营在后为援手,以防生变。 精黑色的甲胄在阳光的反衬下闪烁着寒光,雄壮的北境大马高昂着头颅,吭哧吭哧的呼出热气,马背上的骑军全都昂首挺胸,全无惧意。 五千对两万,换做别人是生死大战,但对陷阵营来说与以往的战斗并没什么不同。 死战罢了! 燕军缓缓结阵,为即将到来的骑军撞阵做准备。 蒙厉轻扯缰绳,一人一骑在阵前游走: “是谁整天在老子耳边抱怨,说北伐以来咱陷阵营还没打过什么硬仗?是谁整天念叨着燕军不堪一击来着? 你看,硬仗这不就来了? 乌鸦嘴啊你们!” “哈哈哈~” 骑阵中竟然爆发出一阵哄笑,五千骑阵咧着嘴笑开了花,看不出半点紧张的意思。 蒙厉伸手一指: “看到了吗,蓝底银牛旗,号称是北燕精锐,足足两万之众,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汉子。 但在老子眼里,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待宰的羔羊罢了!” “哈哈哈!” 骑阵中的哄笑声更大了。 蒙厉转过身来,直面燕军,怒声高喝: “陷阵营!” “在!” 那些嬉皮笑脸的表情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冲天而起的杀意。 “陷阵之士!” “有死无生!” 蒙厉扭动了一下脖颈,抬起了那杆墨家为其特质的精铁长枪,朗声怒喝: “起矛!” 第643章百战铁骑踏阵来(下) 马蹄轻点,长矛向前。 五千精骑以五百人为一排,十排锋线依次前行,速度极为缓慢,竟然给人一种闲庭信步的感觉。 陷阵营算是边军唯一一支人马俱甲的骑卒,虽不是重装板甲,但不管是士卒还是战马,要害处皆有软甲护体,装备精良。 大军缓缓前踏,马蹄声厚重而又低沉,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尤其是跟在蒙厉身后的那面军旗,猩红的“陷阵”二字像是被无数鲜血染红的。 军旗在前,全军无惧! 巴尔虎作为燕军大将,虽然自信,但绝不是自负,陷阵营一出马他便嗅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危险气息,让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常年征战沙场的他只要打眼一瞧,就知道对面是乌合之众还是百战精锐。 “就算你再厉害,也不过五千骑罢了!” 巴尔虎一提长枪,怒喝出声: “迎战!” “凉军不畏死,我大燕的男儿也不是懦夫!” “杀!” “驾!” “轰隆隆~” 蓝底银牛旗总计两万兵马,骑阵远比陷阵营要宽厚,锋线向前,嘶吼声渐起: “杀!” “轰隆隆~” 两军几乎是心有灵犀般同时提速,数以万计的战马奔腾,地动山摇,天地好像都失去了颜色。 锋线在大地上滚滚涌动,就像两波大江浪潮,在经历过一阵翻滚之后最终轰然相撞!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数不清的战马碰撞在一起,马蹄翻折、刀枪入体,血液就像鲜花一样绽放,血腥而又刺眼。 蒙厉浑身肌肉鼓胀,犹如小山一般迎面撞来,对面的燕骑在见到蒙厉的一瞬间眼神就变得无比骇然: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砰!” “咔擦!” “噗嗤~” 一枪,仅仅一枪,燕骑的躯体竟然直接被蒙厉撞飞而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轰然落地,接连砸倒了好几名骑卒。 这一幕让身后的燕兵哆嗦了一下,但还是咬着牙挥出了手中长矛: “跟你拼了!” 蒙厉的眼神不带一丝情感,枪尖只这么轻轻一挑,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蕴含了千斤之力,不费半点力气就将燕兵手中的长枪挑飞,随即枪尖狠狠的洞穿了他的胸口。 “噗嗤~” “扑通~” 刚接连斩杀两人,蒙厉就握着枪杆横挥而出,将紧随而至的两名燕军齐齐撞飞,一枪两命。 不仅是蒙厉,身侧的贺当国同样勇猛无比,一杆长枪左右横飞,接连将路过的燕骑挑落下马,枪法凌厉,出手凶悍。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第一排五百悍卒无一不是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精锐,凿阵向前,士气无双。原本还算士气正盛的燕军竟然连第一轮凿阵都没扛住,前排锋线直接被陷阵营撕开了一个口气,身后大批骑军呼啸而入,开始在骑阵中搅弄风云。 一杆长枪递出,务必杀敌建功,陷阵营将士哪怕拼着一死也要与你以命换命,这般气势燕军如何能挡得住? 再加上陷阵营人马俱甲,可不是只有一片胸甲在身的燕军能比的,打了好一会儿燕军在极为无奈地发现,他们手中的弯刀很难伤到陷阵营,除非你一枪正中要害。 冲杀、凿阵,反复冲杀。 骑军死拼就是这么的纯粹、直接,无非就是以命搏命罢了。 第一轮凿阵很快就结束了,兵力处于劣势的陷阵营竟然率先凿穿了燕军骑阵,留下了一地的死尸,人人长枪带血,面色狠厉。 不用蒙厉下令,全军立刻转向,掉头再度冲杀,他们的眼眸中好像没有畏惧二字。 巴尔虎也被这一幕激起了火气,嘶吼一声: “给我杀,一个不留!” “轰隆隆!”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一轮又一轮的凿阵,两边在不断地死人,血肉模糊的尸体被双方的战马踩成了一滩肉泥,双方丝毫没有停手的迹象。 从日中到黄昏,从一轮轮冲锋凿阵到两军混战,这一场骑战杀得昏天黑地。 “叮~” “叮叮~” 终于有一阵清脆的鸣金声响起,正在战场中冲杀的巴尔虎愣了一下,这不是己方撤退的信号吗,随即怒喝一声: “后侧,结阵!” “轰隆隆!” 蓝底银牛旗还是陆续撤出战场,陷阵营本就是孤军作战,自然也没有主动追击,而是回身重新列阵。 对面战场正有大批骑军急速涌出,茫茫战甲铺天盖地而来,旌旗蔽野、蔚为壮观。 燕军的后续主力到了,又是上万精骑。 数万燕军合兵一处,虎视眈眈地看着对面凉军,大阵前方竖起了一面八爪雄鹰皇旗,金黄色的旗面在秋风中瑟瑟作响。 申屠景炎与百里曦二人出现在了大军阵前,目光凝重: “这就是琅州陷阵营吗~” 早在当初的雍州战场他们就领教过陷阵营的厉害,陷阵之士、有死无生短短的八个字将全军的死战之心展现得淋漓尽致。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开始倾洒大地,让战场中央的尸体变得更加可怖。 散落一地的军械、支离破碎的身躯、还有毫无目的奔跑的战场,都在向所有人诉说着刚刚那一场大战的惨烈。 申屠景炎喃喃问道: “巴尔虎将军,你的两万精骑都敌不过陷阵营一营兵马吗?” “这,末将,末将知罪!” 巴尔虎满脸羞红,光从战场上的尸体来看就知道死的大部分是燕兵,陷阵营稳占上风。 那位壮硕的如同山岳般的悍将策马前冲,手握陷阵营血旗独立阵前,怒吼一声: “陷阵营蒙厉在此,何人敢与我一战!” “嘶嘶嘶!” 粗犷的吼声宛如雷鸣,竟然让燕军前排的战马受了惊,一片嘶鸣,单单一声怒吼就让不少骑兵面色惨白。 都不用交手,他们就知道不管何人上前,定是一死! 蒙厉一人一马一枪挡在最前方,面色坦然,就算对面有千军万马,他一人也敢迎战! 遑论他身后还有五千同袍? “虎将啊~” 申屠景炎喃喃道: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的就是此人。” “殿下,请再给末将一次机会!” 巴尔虎咬牙切齿地说道: “蓝底银牛旗定能全歼陷阵营,为殿下砍下蒙厉的首级!” 申屠景炎没有说话,倒是百里曦轻声念叨了一句: “就算能歼灭陷阵营,蓝底银牛旗只怕也打没了~” 巴尔虎有些不服气地努了努嘴,但最终没有出言反驳。他知道百里曦说得对,要想赢就只有一种可能: 用两万人的性命拼光陷阵营五千人。 “罢了。” 申屠景炎叹了口气,唏嘘一声: “没必要以命换命,撤军吧~” 第644章巍巍大凉,何人惧死(上)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 “出城,快,不要耽搁!” “把伤兵带上,能带走的全带走!” “立刻!不要恋战!” “骑军掩护!不要让燕军围过来!” 朔州城内的战斗格外惨烈,不管是城内步卒还是城外右骑军,都深陷万军从中,敌军贼困,只能拼死搏杀。 城内城外的凉军在付出血一般的代价后终于攻克了城内,大批步卒正在从城门内狂奔而出。 你可以看到伤兵互相搀扶的身影、也能看到城门两侧堆满了伤痕累累的尸体…… 凉军也好燕军也罢,都在这儿死了无数人。 城内高处,一袭鹰袍在身,雍容华贵的八皇子正平静地看着战场,眉头微皱: “真是让人诧异啊,面对如此绝境,城外的右骑军竟然不跑,还帮着城内的兵马撕开了包围圈,攻破了城门。” 边上的满建忠躬身行礼: “殿下,是属下无能,没能挡住凉军。” 城门被破这件事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满建忠明明抽调了两三千兵马扼守城门,后方还有拓跋烈指挥大军围攻。 这都能突围? “之前就听说现在的凉军战力强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申屠策喃喃道: “留在城内断后的好像是那个雍州卫步军副帅成野吧? 这人在雍州待了这么多年,不是一直籍籍无名吗? 怎么到了顾思年麾下就如此能征善战了?硬是挡住了拓跋将军的猛攻。” 满建忠努了努嘴,没吭声,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去吧。” 申屠策随意地一挥手: “杀了他,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波澜不惊的一句话却满带杀意。 “诺!” …… “喝!” “当当!” 城内战场,领军主将成野还奋战在第一线,弯刀挥舞间又砍翻了两名燕军。 “呼~呼呼~” 成野脚步踉跄,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鲜血顺着他的左臂不停往下流,浑身甲胄破碎不堪。 是他带着数千精锐老卒拦在这几条街巷中,挡住了后续燕军追击的脚步,给谭宁率军攻破城门争取了时间。 代价也是惨痛的,不仅他自己身负重任,麾下数千老卒也折损大半,街巷中躺满了尸体,几乎没有供人下脚的地方。 成野的目光有些湿润,死了这么多精锐,他心痛啊。 好好一场仗,怎么打成这样? “将军,将军!” 谭宁拎着刀急吼吼地冲了过来: “城门,城门拿下来了!将军赶紧走!” “兄,兄弟们都突围出去了吗?” 成野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虚弱,说个话都没什么力气。 “突出去几千人了,能联系上的都在往外撤。” 谭宁一把拽住成野的胳膊:“将军,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先跟末将撤!到了城外安全地方咱们再说。” “不,你先走。” 成野艰难地挣脱了手掌: “燕军追兵很快就到,城内还有许多兵马没撤出去。 我再顶一顶,给他们争取时间。” “什么?还要顶一顶?” 谭宁急头白脸的吼了起来: “将军都什么时候了,您这样子哪还能接着打? 末将护着您杀出去!相信我,一定能突围的!” “撤吧,算我求您了!” 谭宁的眼眶都红了,几乎是在哀求,他跟了成野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成野的心思? 什么留下来顶一顶,都是骗他的鬼话,密密麻麻的燕军正在扑过来,这时候接着断后必死无疑! 成野摆明了就没想活着离开。 “啪!” “撤什么撤!老子的军令听不见吗!” 成野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一巴掌扇在了谭宁的脸上,破口大骂: “现在我撤了,燕军立马就扑上来,你们好不容易才撕开的逃生通道就没了! 其他那些没突围出去的将士们怎么办?他们中有许多人才刚刚入军,爹妈妻儿还在家里等着他们! 这些北荒兄弟刚刚拿回属于自己的土地,半天好日子都没过上就跟着咱们出来打仗,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吗! 我成野可以死,他们不行!” 成野怒目圆睁、凶神恶煞,四周的军卒全都愣住了,好像第一次看他们的将军发这么大火。 “那就我来断后!” 谭宁红着眼吼道: “将军走,末将带兵挡住他们!” “混账,你算个什么东西!” 成野骂声不绝: “老子才是主将,只要我还活着,就轮不到其他人断后! 带着你的人,给我滚!” 谭宁红着眼就是不走,倔强得很。 “算老子求你了还不行吗!” 成野急的直跺脚: “右骑军的兄弟们还在外围苦战,多耽搁一刻他们就得多死不少人。 别因为咱们把右骑军拖死。 走吧!把能突围的兄弟都带走! 你放心,只要你们撤完了,我立刻就出城! 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突出去的!” 成野拍着胸脯、唾沫横飞,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会突围。 “扑通!” 谭宁直直的往地上一跪,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只说了一句话: “将军,你可千万千万别骗我!” “老子一个唾沫一个坑,绝不骗你,走!” “诺!” 谭宁终究是带人撤走了,城门口处的突围还需要他去指挥,留下满场断后的伤兵。 “杀啊,堵住城门!” “别让他们跑了!” 远处再度响起了燕军的嘶吼声,大批军卒正顺着街巷冲杀而来,喊声震天。 刺眼的眼光下是无数刀锋闪烁,只怕燕军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成野他们淹死。 “呼~” “刺啦~” 成野长出了一口气,从衣袍上撕开一块布条,颤抖着手臂用布条将手腕与刀柄绑在了一起。 四周的老卒们默不作声,心领神会的开始学着成野的动作,撕布条绑凉刀。 做完这一切,成野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军卒,眼神中出现了些许不舍、怜悯。 这些老兵都是雍州本地步卒,许多都是他的老部下,跟着他有些年头了。 “我成野没本事,对不住兄弟们。” 成野喃喃道: “我带着你们出雍州,入北荒,可惜不能带你们回家了。” 众人没有说话,只是一个接一个的拎着刀,站在了成野身边,直面呼啸而来的燕军。 一张张冷漠的面庞并未有何惧怕之意,只有必死的决心。 “打完这场仗,到了地底下,我挨个给兄弟们磕头!” 成野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猩红、变得狰狞: “我巍巍大凉,又有何人惧死!” “死战!” 第645章巍巍大凉,何人惧死(下) 城内是步卒的刀剑磕碰、近身肉搏; 城外战场则是两军精骑的来回凿阵、玩命对撞。 其实仗打到现在这个份上,两军早就打乱了,战马全都混杂在一起冲杀,毫无阵型可言。 面对两倍于己的燕军,右骑军硬生生在城门外杀出一条血路,强行护着步卒向外突围。 血与肉筑成的逃生之路,可以说是用将士们的生命在争取时间。 “杀了他!” 两名燕骑一左一右地攻向秦熙,吼声虽然张狂无比,可却给人一种色厉内荏的感觉。 整整一天的混战厮杀,右骑军的战力已经让燕军有些惊惧,这帮人都不怕死的吗? “喝!” 秦熙浑然不惧,单手握枪往右侧一挑,在撞开燕军枪杆的同时狠狠捅向了左侧。 “噗嗤!” 左侧燕骑最先毙命,一枪正中胸口,鲜血喷的到处都是。 “燕贼,你找死!” 秦熙凶悍的样子吓到了右侧那人,忙不迭地拍马要跑,下一刻被收回来的枪尖就捅穿了他的后背。 “噗嗤~” “扑通~” 两骑几乎是同时坠马,秦熙的也跟着晃悠了两下,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厮杀这么久,秦熙早已精疲力尽,身中数枪,大腿处包扎伤口的布条污秽不堪,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没事吧?” 宋巍领着一帮将校策马而来,这群人的模样几乎都差不多,伤痕累累,满身血迹。 “没事。” 秦熙随手擦去脸上的血迹,急声问道: “城内的兵马撤得怎么样了?” “撤出来几千人了,我已经派兵护着他们先行突围,文将军带着游弩手在外围接应。” “能撤出来多少就撤多少吧。” 秦熙的神情有些落寞,一万五千步卒,他能救的就只有这么多。 “那个,这个。” 宋巍犹豫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成将军还在城内,说是,说是要带兵断后。” “什么?” 刚刚有些缓和的秦熙顿时瞳孔一缩: “怎么搞的,竟然把成将军留在城内断后?赶紧派人去接出来,大军一起后撤。” “城门,城门已经关了。” 宋巍的声音细若游丝,随行的那些将校一个个低着头,甚至不敢去看秦熙的眼神。 就在刚刚,燕军的新一轮反扑援兵涌到了城门口,两边激战一场,凉军不敌,燕军重新夺回了城门。 也就是说现在还留在城内的步卒再无突围的可能。 “什么!城门关了?” 秦熙整个人都躁动起来,怒吼道: “你还愣着干什么!再去攻啊!无论如何也要把成将军救出来!” “诺!” 几名将校一抱拳,掉头就要去带兵。 明明一个个都身负重任,无力再战,可听到军令还是毫不犹豫,投身战场。 “都给我站住!” 宋巍红着眼把这些人叫住了: “将军!” “各营将士鏖战一天伤亡惨重,累得精疲力尽,哪还有力气去攻城? 燕军主力源源不断的聚集,现在就算把整个右骑军拼光了都攻不下城门!” “那又怎么样!无非是一死!我边军同袍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绝不能丢下任何一个人!” 秦熙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癫狂,他能不知道救援无望吗? 他知道。 可他不愿意丢下城内的同袍! 宁愿一起死。 “死有什用!啊!” “城外燕骑正在围杀过来,再不撤右骑军就没了!救出来的几千步卒也得跟着死! 那我们之前救人的意义在哪儿? 现在只能撤!” 宋巍也骂了起来,他虽然只是副帅,但毕竟是当初锋刃营副将出身,从军资历比秦熙还要深。 将校们闷声不语,眼眶通红,这个局面换做谁来都是进退两难。 “我不管这些!我不走!” 秦熙提枪吼道:“你们不去救,我一个人去!” “砰!” 在众将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宋巍竟然一记手刀劈在了秦熙的后背,当场就给他拍晕了。 宋巍双眼通红,咬着牙吼道: “秦将军重伤晕厥,现在右骑军由我指挥! 全军转向,突围! 杀出去!” …… 又是一天日暮黄昏, 又是一幕残阳如血。 城门口的位置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燕军,枪尖带血,寒芒毕露。 全场鸦雀无声。 包围圈的中央只有一人穿着凉军甲胄: 雍州卫步军副帅成野。 厮杀一天一夜,进入朔州城的凉军已经全军覆没,独剩成野一人。 成野拄着刀,单膝跪地,脑袋就靠在刀柄的位置,摇摇欲坠。 鲜血顺着他的嘴角不断滴落,呼吸声极为微弱。 所有人都知道这员凉军悍将已经是山穷水尽、强弩之末,再一哆嗦就得死。 “啊!” “喝!” 人群中冲出一名手持长枪的燕兵,嘶吼出声,目光中带着对战功的贪婪。 枪尖笔直向前,眼看着就要捅进成野的心窝,可他却突然身形一偏,手臂微抬,枪尖从他的胳肢窝间滑了过去。 接着成野猛的一夹手臂,将枪杆牢牢夹在腋下,顺势一刀就砍破了燕军的胸膛,鲜血飞溅。 周围燕军的心脏都狠狠地跳了一下,明明是个垂死之人,却还能不停地杀敌,就这么一会儿又有几名燕军死在了手里。 “谁!还有谁!” 成野颤颤巍巍地抬起刀,狞声喝道: “来啊!谁敢上前!” 满脸的鲜血几乎糊得他睁不开眼,可语气里的杀意丝毫未曾减弱。 怒吼声在战场上空回荡着。 燕军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上前。 “成将军真乃悍将啊,佩服。” 申屠策一步步走出人群,拍了拍手掌: “若不是在战场,真希望和将军你交个朋友。” 成野只是随意的看了申屠策一眼,目光却落在了身侧男子身上,咬牙切齿: “满建忠!你这个卑鄙小人!” 满建忠缓缓拔出了腰间佩刀: “成王败寇,战场上何来卑鄙二字? 今日满某就借将军的人头一用。” 一语言罢,满建忠提刀前冲。 “我杀了你!” 成野对满建忠的恨意已经积蓄到了顶点,怒火冲天。 满地同袍的死尸都是因为此人! 大军兵败也都是因为此人! 哪怕大腿早已中刀,成野还是踉跄地往前挪了两步,挥刀对拼。 “砰!” “咣当!” 可现在的他又怎会是满建忠的对手? 凉刀被满建忠一刀砍飞,刀锋随之捅进了成野的胸膛。 “噗嗤~” “扑通!” 已经坚持了一天一夜的硬汉终于倒在了地上,身体不停地抽搐。 歪着头的成野动了动眼珠子,眼神渐渐昏暗,数不清的凉军兄弟已经先一步战死沙场,泪珠悄然滑落。 “该,该走了。” “来生,再入边军!” 第646章阵前立誓 “驾!” “轰隆隆!” “快点儿,再快点!别让凉军跑了!” “给我追上去,全都杀光!” 大队燕军在平原上疾驰而过,人人挥舞着弯刀、张牙舞爪、凶神恶煞。 在他们的前面就是从朔州城外逃离的右骑军,燕军一路尾随,压根没想着放凉军离去。 对他们来说这支强弩之末的骑军乃是唾手可得的军功! “妈的!这群烦人的苍蝇,还甩不掉了?” 宋巍一边纵马疾驰一边破口大骂,秦熙还处在昏迷中,眼下大军就由他指挥。 为了掩护谭宁的步卒撤退,右骑军在一路逃亡中已经回身与燕军厮杀了两次,拼死阻击,但始终没能拉开距离。 现在右骑军是真的打不动了,全军上下大部分都带伤,精疲力尽,就连骑马奔驰都是强行吊着一口气。 眼瞅着追兵越来越近,宋巍怒喝一声: “你们撤!我来断后!” 宋巍手臂一挥,麾下数百亲兵立刻勒住缰绳准备回身迎战,没有一丝犹豫。 留下来断后死几百人,被追上咬住就是全军覆没。 “将军等等!你看前面!” 宋巍下意识地抬头一看,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舒缓了许多: “还好啊~” …… “轰隆隆~” “隆隆~” “给我追!” 蓝底银狼旗主将铁勒风横刀立马,杀气腾腾,前方的右骑军今天就是摆在他砧板上的肉。 必杀! 可远处那支正在奔逃中的右骑军突然从中间一分为二,让开了正面战场,模样古怪。 “搞什么东西?” 铁勒风的眉头微微一皱,摸不准凉军的动向,但下一秒他就知道右骑军为何把正面战场给让出来了。 “隆隆~” “轰隆隆~” 一支精骑越过土坡、横穿右骑军军阵,逆向而行,正面迎向了燕军。 全军皆披银色战甲,人人策马持枪,面色悍然,绣着“凤”字的军旗遮天蔽日而来。 “凤字营!” 铁勒风的目光逐渐阴寒,因为他不止看到了凤字营旗,更看到了那面“顾”字帅旗! 顾思年亲至! 帅旗之下,顾思年满脸冰寒。 成野被围在城内的第一时间,游弩手就快马加鞭的把军情送回来了,顾思年当即就带着凤字营火速赶来救援。 不止是朔州城、杏山两处战场出了变故,青石溪前沿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查木麾下根本不是两万兵马,而是三四万,萧老将军带兵猛攻也没能突破燕军的防线。 整场战事全都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轰隆隆~” 凤字营面对两万燕军,丝毫没有停马的架势,前排锋线反而越冲越快我,俨然一幅凿阵的姿态。 杀人,现在的顾思年需要杀人! “今日就让本将军试试,凤字营有何了不得的地方!” 铁勒风同样浑身怒火,挺枪高喝 “给我杀!” 两军锋线不约而同地开始加速,马蹄声回荡云霄,一排排长枪笔直向前。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当当当~” “啊啊啊~” 骑军对撞,鲜血飞溅。 顾思年摒弃了以往那种飘逸的打法,枪出如龙,当胸捅死了对面的燕骑,随后手臂用力,硬是将那具鲜血淋漓的死尸带离了马背。 “死!” “砰砰砰!” “啊啊啊~” 一枪连捅两人,顾思年还不罢休,在收枪而回的刹那就横握长枪,猛然砸出。 “砰!” “噗嗤!” 枪杆正中两名燕骑的胸口,胸骨尽碎,毙命当场。 不仅是顾思年,上至凤字营主将林易槐下至寻常骑卒,无一不是怒火中烧,浑身杀意。 人人奋勇争先,拼死凿阵。 刚刚在驰援的路上他们已经见到了败退下来的步卒,个个伤痕累累,那一幕幕凄惨的景象已经让凤字营将士心中的怒火积攒到极致。 唯有杀人! “砰砰砰!”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喊杀声伴随着哀嚎响彻云霄,短短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两军就进行了两轮凿阵。 别看凤字营只有五千人,愣是杀得蓝底银狼旗死伤无数,阵型不整。 战场中央倒下了大片大片的死尸,几乎全穿着北燕军服。 这也不能怪蓝底银狼旗太差劲,已经与右骑军鏖战一天的他们实际上也体力不支,自然落入下风。 两轮凿阵之后,两军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厮杀的脚步,互相虎视眈眈地看着。 因为北燕后续的援军也到了。 申屠策、拓跋烈、满建忠三人齐至,但随行的只有几千骑兵,这也是朔州城能拿出来的所有骑兵。 “顾将军果然神勇无比啊,身为凉军主帅,竟然亲身陷阵,佩服!” 申屠策面带微笑,泰然自若。 “八皇子申屠策是吧。” 顾思年冷声道: “当初本将军还真是小瞧你了!” 既然是申屠策出现在这个地方,就说明朔州之战是他主导,凉军栽了这么大个跟头与他脱不了关系。 “呵呵,将军过奖了。” 申屠策微微一笑: “不过是顾将军求胜心切罢了,满将军可是我大燕的忠臣,岂会投靠你凉人?” “嘎吱嘎吱~” 顾思年死死地盯着站在申屠策身旁的满建忠,牙齿咬得嘎吱作响,杀意升腾。 “今日既然是顾将军亲自前来,那咱就给顾将军一个面子,大战点到为止。” 申屠策轻轻一招手: “这份礼物,还请顾将军收下。” 几名燕军推着一辆平板车缓缓前行,放在了战场中央。 凉军阵中一片骚动,人人眼中喷火。 平板车中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看不清面庞,但尸体表面盖着一面污秽不堪的军旗,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成”字。 申屠策朗声高喝: “虽是敌我两方,立场不同,但成将军忠勇为国、血洒疆场,本殿钦佩。 特送还尸体,以示我大燕尚武之风!” “轰!” 数万燕军同时怒吼一声,群情激昂,申屠策单靠这一句话就把全军士气提升到了顶点。 凉军这边是一片怒火,数千精骑恨不得现在就一窝蜂地冲过去。 顾思年强压住心中的怒火: “这份礼我收了!他日沙场再见,我也会还一份礼给八殿下。” “满建忠!” “我顾思年发誓,定要用你的人头祭奠我边军亡灵!” 第647章伤兵满营 “嘶~疼,疼啊!” “救救我,救救我!” “啊~” “这边,这边再来几个人,这条腿保不住了,给我摁住他!” “兄弟,忍一忍,忍一忍就好!” “啊!” 伤兵营中回响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让人听得浑身发颤。 顾思年就这么在军营里走着,目光茫然,心如刀绞。 有缺胳膊断腿的、有身中数箭的、更多的是被长枪弯刀留下一道道伤口,血肉外翻、触目惊心。 最惨的就是那些伤口已经溃烂的,要么断手要么去腿才能保住一条命,惨叫声让人不寒而栗,满眼通红。 在战场上这些汉子都像是铁打的,鲜血横流也能一声不吭接着冲杀,刀斧加身也没看他们流露过半点畏惧之色,可回了军营他们就像是个孩子,疼得龇牙咧嘴地乱叫。 各营兵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不幸中的万幸就是各营建制大体完整,可满营的伤兵让全军士气低迷。 所有的军医都动了起来,到处都是来来往往忙碌的身影,端水的、包扎伤口的、熬药的。 药草味混杂着血腥味,充斥整个伤兵营,令人作呕。 走啊走,顾思年最后来到了谭宁坐在的那间营房。 半躺在床榻上的谭宁面色惨白,浑身上下被纱布包扎了一圈又一圈,只剩一条右手能勉强移动。 成野带兵阻击燕军,身负重伤,谭宁死磕城门又岂是一件轻松的差事?为了啃下城门楼子,打通逃生通道,谭宁亲自带兵反复冲杀,身中数刀,腿中流矢,可谓伤痕累累,失血过多。 军医跟顾思年说过,谭宁若是再晚回来半天,这条命也没了。 “将,将军!您来了!” 正在怅然失神中的谭宁瞅见了顾思年的身影,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别动!坐着!” 顾思年坐在床榻边按住了谭宁: “伤口刚包扎好,别乱动。” 谭宁眼眶泛红,喃喃道: “是末将无能,没能救出成将军,没,没能救出兄弟们。若是我坚持不走,替成将军断后,将军一定可以回来的! 他们,他们都该活着……” 这位在朔州城内六攻城门的悍将声泪俱下,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泣不成声,到最后几近哽咽。 就在出发前一天,许多同袍兄弟还聚在一起有说有笑,一眨眼,只剩下他一个还活着。 若是有的选,谭宁宁愿替成野去死。 可凉军死战,必先死主将,成野又怎么会让手下人替自己去死呢? “别说了。” 顾思年的嗓音也有些颤抖: “你是好样的,没给成将军丢人,更没给边军丢人。是你拼了命把几千号兄弟活着带回来的,没有你,这些兄弟们也得死。 无能的不是你,是我顾思年,千万将士一朝丧命,都是我这个主将没当好。” 谭宁不停地抽搐着,红着眼说不出话来,只是在拼命的摇头。 小六子恰在这时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犹豫了一下,在顾思年耳边低语了几句,明显能看到顾思年的表情又落寞了几分。 “你给我躺着,好好养伤,不要胡思乱想,这是军令!” 顾思年很认真地叮嘱着: “军中的同袍还在等着你,记住,成将军他们的血仇,得由你们去报! 明白了吗?” 谭宁抱着拳,咬着牙喝道: “末将,领命!” …… 顾思年与第五南山来到了一间营房中,空空荡荡的军帐里停放着棺椁,里面放着的自然是雍州卫步军副帅成野的尸体。 棺椁今天就会送回雍州,回乡安葬。 这是凉军自挥师北伐以来战死的最高阶武将。 老将军萧川默默地坐在地上,依靠着棺椁,一言不发。 刚刚小六子告诉顾思年,萧老将军的情绪有些失控,痛哭了好久,顾思年放心不下,特地来看看,老人的眼角还带着泪痕。 “老将军,人死不能复生,要节哀啊。” 顾思年心里难受得很,与萧川结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沉默寡言,哪怕当初晨风被俘,萧川都是杀气腾腾的样子。 “唉,我何尝不知道人死不能复生?” 萧川长叹了口气: “老夫二十二岁上战场,征战一生,大仗小仗打了无数,早已见惯了生离死别,这些人死在我身边的同袍将士太多太多,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冷却,没想到还是会悲痛交加。” 顾思年也席地而坐,轻声道: “老将军,为何军中都说成将军是您的半个徒弟?” “害。” 说起往事,萧川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他也是年少入军,算是军中的老人了。 说实在话,成野这个人算不上聪明,有时候是死脑筋,不会趋炎附势也不会奉承上意,在雍州卫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连一营副将都没混上,磕碜得很。 后来啊老夫撞见了他,觉得成野胸襟宽厚、心智淳朴,就带在身边历练,教导步兵战法,虽学有所成,但一直被屠震打压,始终不能出头。 当初大将军代领两卫兵权,老夫力荐成野担任雍州步军副帅,不是出于私心,而是不想让他埋没。 ……” 老人轻声细语的说着陈年往事,顾思年与第五南山就这么默默的听着。 在萧川眼里,他培养出了两个得意的徒弟,一个晨风精通骑战,一个成野熟悉步战。 最后老将军看了一眼棺椁: “他还有个小儿子,以后就接到我府中抚养吧,从小就没了娘亲,现在又没了爹。 其实秦熙与宋巍来找过我,他们说对不住老夫,没能救出成野,没能救出那么多步卒兄弟。 可是我何尝不知道右骑军的兄弟们已经豁出命去拼了,没有他们,连回营的几千人都活不下来。” 顾思年与第五南山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秦熙与宋巍也来找过顾思年请罪,大军后撤,没能救出所有步卒,顾思年并没有任何怪罪的意思,因为他知道那是当时最正确的决定。 接着拼下去,无非右骑军连着整个步卒全都死绝罢了。 还有一句话萧川并没有说,战死的那些步卒许多都是萧川的老部下,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带出来的,死伤大半。 换做谁会受得了? 萧川喃喃道: “若说抱歉,是老夫更对不住成野啊。本来这次的军务该是我的,该死在战场上的,也是我这把老骨头。” 萧川神情默然,到现在他还能回想起成野从自己手中抢走军务的样子,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天人永隔。 “呼。” 顾思年轻出了一口气,沉声道: “老将军,我向你保证,一定会让燕军血债血偿!” 第648章七爪皇旗 顾思年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帅帐中,单手拖着下巴,闭目小憩,脑袋点了又点,想必已经昏睡了好一会儿。 从战败到现在他每天只休息一两个时辰,一会儿要去前线视察防线,一会儿要去伤兵营中安抚将士们的军心士气,忙得脚不离地。 现在难得空闲,一个人看着地图,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没一会儿,游康与第五南山两人就大步走进了帅帐,看到顾思年正在打盹时两人愣了一下,对视一眼之后又想着蹑手蹑脚的退出去。 “你们来了。” 顾思年强行睁开了眼眸:“有事吗?” 他的眼眶中满是血丝,用手掌狠狠地搓了几把脸才让自己精神一些。 “您要不再睡会儿?” 第五南山有些心疼的说道:“我们两待会儿再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不睡了,既然醒了就睡不着了。” 顾思年苦笑着摇了摇头,眼角的余光刚好瞄到游康手里握着的信纸: “各营的伤亡情况统计出来了?” “嗯。” 游康低着头,像是个霜打了的茄子。 “说吧,败了就是败了,没什么好遮掩的。” 游康这才强忍着胸中的悲痛说道: “云骧卫、白羽营、陷阵营皆伤亡千余兵马,还算可以接受。 但右骑军死战一昼夜,战死者近三千多人,还有大部分轻重伤员,差不多有半数兵马失去了战斗力。 剩下的就是成将军麾下的步卒了,一万五千兵马只活着撤回来四千多人,余者,余者尽数战死在朔州城内。” 其实云骧卫等三支骑兵偷袭燕军帅帐,败得并不算惨,毕竟皇甫琰在发现不对劲后第一时间就开始突围,最后又有陷阵营拦住了燕军追兵,大部分兵马都是迅速撤离了战场。 但朔州城一战打得实在是惨烈,游弩手这两天去前沿探过,据说燕军连一个活口都没抓到,全军战死。 顾思年的心脏狠狠一缩: “折损了近两万兵马啊,两万大好儿郎,就这么没了。” 军帐中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这是北伐以来最大的一场失利,堪称伤筋动骨。 凉军北伐之初只有十万大军,两万将士丧命足够让所有人肉疼。 第五南山轻声说道: “这两天燕军士气正盛,多次派兵前来挑衅,我让各营主将都避战不出,先磨一磨他们的锐气。” “嗯,暂时用不着管他们,只要守着大营,燕军也攻不进来。” 顾思年揉了揉发酸的眼眶: “当务之急就是给各营补充兵力,想要与燕军决战朔州,单靠眼下的兵马肯定是不够了。” “那大将军的意思是?” “嘉隆关与凉山大营两地不是有北荒的青壮骑军在操练吗,直接补充到右骑军、云骧卫中去,充实主力骑军。 练兵练兵,真正的沙场才是最好的练兵场所。 萧老将军麾下步卒折损严重,凉幽朔三州的新兵中挑选一万青壮步卒补进去,再从先登营、殇鼓营里抽调一些都尉校尉去带兵,尽快形成战斗力。 成将军战死,萧老将军身边缺个帮手,谭宁此战虽然立功,但资历还是差了些,让曾凌川去雍州卫当步军副帅吧,武翔接任先登营主将。” “好!” 游康重重点头:“这些事我尽快去办,抽调新兵赶赴前线,尽快磨合形成战斗力。” “还有。” 顾思年又补充了一句: “朔州是平原,野战还是以骑军为先,传令去幽州,调望北营、奔雷营即刻赶赴朔州,幽州城毕竟是围城战,一支左骑军留在那儿足够了。” “抽调望北营倒是没问题,奔雷营也要调吗?” 第五南山皱眉道: “天狼关乃是幽州门户,谢连山走了,天狼关谁来守?百里曦用兵不能以常理度之,万一他发兵进攻天狼关该如何是好?” “谢连山不是在天狼关救出了一个叫李陌寒的吗。” 顾思年反问道: “此人如何?” “额。” 游康挠了挠头说道: “从军报中来看,谢连山对此人是赞不绝口,褚将军也去天狼关见过此人一次,相谈盛欢,对其评价颇高。” “那就行了。” 顾思年不再犹豫: “褚北瞻与谢连山同时看中的人,不会错的,天狼关就交给这个李陌寒来守,城内青壮步卒都归他指挥,骑军主力尽快动身,赶赴朔州!” “诺!” “最后,各营尽快休整练兵,磨合新兵的战斗力。” 顾思年冷声道: “朔州之败是我们的耻辱,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他日再战,必要一雪前耻!” …… 一晃大半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朔州前线的战事好像陷入了停滞,不管燕军如何叫阵凉军都闭门不出。 今日燕军罕见的没有主动抵近防线挑衅,所有将领都集中到了杏山帅帐,单膝跪地,躬身行礼。 不仅是拓跋烈、满建忠、铁勒风这些领军大将,就连申屠景炎与申屠策两兄弟都跪伏在地。 众人前方站着的那位乃是刚刚从草原皇帐赶赴前线的使者,天子身边的近臣。 年纪有些老迈的使臣缓缓摊开手中圣旨,朗声道: “朔州之战,歼敌数万,一扫北荒战事之困局,草原军心振奋、民心沸腾,此皆乃前线将士英勇奋战之功,特犒赏三军,激励士气!” “谢陛下!” “七皇子申屠景炎,领兵有方,痛击凉军,特赐黄金千两、绸缎千匹!以示嘉奖!” “儿臣,谢陛下!” 申屠景炎那叫一个乐的啊,全歼两万余精锐,这可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他真想看看自己那个二哥听到消息时是什么表情。 “还有,咳咳。” 使者清了清嗓子,下意识地瞟了眼申屠策,接着朗声念道: “八皇子申屠策,出奇计谋、灭贼寇、斩敌首,战功卓著,不愧为皇室血脉。 特赐七爪雄鹰皇旗!日后沙场迎敌,准许竖皇旗而战! 钦此~” 满场众将皆脸色一变,在北燕,常规的军旗就是六爪雄鹰旗,每多一爪就意味着地位更上一层楼。 别看陛下皇子众多,但能加封六爪以上皇旗者那可没几个。 但申屠策受封没有一人有异议,因为此战确实出自他的手笔,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赢得了不少军中将领的钦佩。 看似文文弱弱的一个皇子竟能大败凉军,一鸣惊人! 申屠策双手作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诡异的光芒,用虚弱的嗓音喝道: “咳咳~” “儿臣,谢父皇隆恩!” 第649章潜在威胁 幽州,天狼关 朔州一线战火连天,两军惨烈大战,但天狼关自从被奔雷营攻占之后就陷入了平静,再未爆发任何战事。 城内的民夫青壮每日除了修筑城墙,整座城关再无半点动静。 反正关外一直有游弩手游弋,若真有燕军来袭,城内可以提前一步收到消息。 但就在今天一大早,奔雷营全军就开始在城内集结,随军携带了大批战马、干粮、军械,数千精骑上万战马乌泱泱地挤在校场内,热闹非凡。 细细看去,这些军卒的脸色似乎都不太好看。 城头上,谢连山凭墙而望,远眺关外黄沙,神情凝重。 他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位是李陌寒,就是那位从燕军监牢里救出来的狠人,但他是不是悍将现在还说不好。 另一位许心远,琅州卫步军偏将,一个月前带着两千步卒进驻天狼关,增强防卫。 谢连山看着群山叠嶂、黄沙漫漫的关外轻声道: “朔州大败,边军将士死伤惨重,我奔雷营奉命调往前线增援,接下来天狼关的防卫就交给两位将军了。” 许心远冷声道: “若不是有军务在身,我定要向褚将军请命,赶赴朔州参战,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燕军这帮杂碎!欺人太甚!” 这位琅州武将的眼中带着怒火,因为他有一些同袍就死在了这一战,正憋着一肚子气呢。 “这些燕军好像比想象中厉害一点,还有那个满建忠,真不是个东西,叛国贼!” 李陌寒同样骂骂咧咧: “别让我碰到他,不然就一刀捅死!要不咱们向褚将军请命,去朔州参战?” 李陌寒是北荒人,满建忠同样是北荒人,他难以理解为何满建忠会如此忠于燕人。 像这种奸贼,只怕祖宗十八代都要被百姓骂个遍。 “不用。” 谢连山摇了摇头: “兵力如何调配大将军与褚将军自有安排,咱们听命行事即可。 朔州战事重要,天狼关作为幽州门户,这儿的安危同样重要。 大将军令,奔雷营离开之后,李陌寒任天狼关守将,统筹全城防卫,许将军辅之,万不得懈怠!” “末将领命!” 李陌寒抱拳应喝,上次褚北瞻来见过他一面,临时封了个偏将的名号,但他知道,没有战功在身,这个偏将有些名不副实。 边上的许心远好像皱了下眉头,但还是抱拳领命: “诺!” “奔雷营一走,天狼关的守军就不多了,除了许将军带来的两千步卒外,其他的都是民夫、青壮还有整编的义军。 看起来有七八千人,实际上打过仗的寥寥无几。 燕军一旦来袭,天狼关就得靠你们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守住这个幽州门户。” “放心吧!” 李陌寒神情一寒,冷声道: “人在城在!” 许心远同样抱拳沉喝: “将军放心,有我们在,天狼关固若金汤!” …… “末将满建忠,参见七殿下!” “末将叩请殿下金安!” 燕军帅帐,满建忠正领着麾下一众将军对着申屠景炎磕头行礼。 满建忠的脸颊几乎快贴在地面上了,申屠景炎不说话他就不抬头,神态举止极为恭敬。 端坐主位的申屠景炎就这么看着满建忠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笑容,皇族威严彰显无疑。 “免礼。” 在停顿片刻之后申屠景炎才微微抬手: “满将军可是此战的功臣啊,快快请起。 若不是你骗过了顾思年,我军如何能有这一场大胜? 将军忠勇,为国效力,真乃良将! 哈哈哈!” “殿下过奖!” 站起身来的满建忠依旧低着头: “末将乃大燕的臣子、殿下的臣子,自当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只要殿下有令,末将无不遵从!” 在场的众多燕军将领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他,乖乖,你这马屁拍得响亮啊。 “哎,满将军说得好啊。” 申屠景炎面带微笑:“你是大燕的臣子,本殿也是大燕的臣子,咱们都是大燕的臣子,自当为陛下效命。 将军有大功,本殿已经向陛下举荐将军为北荒统御使,官封从三品! 从今日起,北荒三州的所有荒军皆归你调遣!” “微臣,谢殿下!谢陛下! 吾皇万年!” 满建忠再度叩首,朗喝声一阵高过一阵。 不过他知道,所谓的北荒统御使还是虚的,说是执掌三州兵权,实际上现在他们能掌控的也就一个朔州。 “好了,都退下吧。” 申屠景炎大手一挥: “各军轮番去凉军营前叫阵,不要给他们喘息之机!” “诺!” 众将鱼贯而出,申屠景炎这才笑呵呵地看向边上的申屠策: “八弟啊,这次你受封七爪皇旗,皇兄替你高兴。 我已派人将陛下给我的赏赐尽数送到你的营中,就算是皇兄给你贺喜了!你可莫要嫌弃。” “这,这怎么好意思。” “咳咳,咳咳。” 申屠策连声道谢,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 “若不是沾了皇兄的光,我哪能获此殊荣? 该是我谢过皇兄才是。” 申屠策连连弯腰行礼,尊敬的样子溢于言表。 “哈哈哈。” 申屠景炎朗声大笑:“好了,八弟先下去歇着吧,等过些时日当哥哥的定要寻访名医,替你把病治好!” “谢皇兄!” 申屠策缓步退了出去,而申屠景炎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远去的背影上。 “没想到我这位八弟脑子还挺好使的,颇有带兵天赋。” 申屠景炎喃喃道: “百里啊,你说我们好好拉拢他,日后他会不会成为我与老二相争的一大助力?” 百里曦轻声道: “皇子毕竟是皇子,若有八殿下相助,总好过寻常大臣的支持。 只是。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哎。” 申屠景炎无所谓地挥了挥手:“你我之间无需如此,但讲无妨。” “咳咳。” 百里曦眼眸中闪过一抹异样,低声道:“殿下就不怕日后八皇子成长起来,也成为争夺皇位的对手? 弄不好他可是一个潜在的对手啊。” “他?” “哈哈哈哈!” 申屠景炎朗声大笑: “我跟你打赌,此事断无可能! 就他那病殃殃的样子,指不定哪天就暴病而亡,能当个富贵王爷已经是父皇开恩了。 想要继承皇位? 痴人说梦。” 第650章水渠渐成 深秋时节,幽冥山上的树叶都渐渐枯黄,随着秋风的吹拂在空中翩翩起舞,最后掉落地面,落叶归根。 天气转凉,从夏季的烦闷到初秋的清爽,再到现在的冷意袭来,数以万计的民夫青壮已经在幽冥山脚下辛苦劳作了两三个月。 “轰!” “哗啦啦~” “噼里啪啦!” 一道闪电从天空劈落,雷声响彻,黄豆般大小的雨珠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将幽州城附近笼罩在一片雨幕之中。 民夫们都回到了营房躲雨,褚北瞻他们几个却穿着蓑笠在山间小路穿行,雨水让土地变得湿滑、泥泞,几人一步步的登上了半山腰,俯视山脚。 墨烛伸手指着山下说道: “看到了吗,那几条沟渠就是从幽水还有附近几条小溪中引出来的,如今已经注满了江水,但是与都陵堰连接的位置全被我们堵住了,眼下还没到开闸放水的时候。” 几人顺着墨烛手指的方向看去,山脚下确实多出了几条歪歪扭扭的小渠,勾连幽水与都陵堰,哗啦啦的河水正顺着地势一路往下流。 而幽州城,恰恰好处在地势低洼处。 “大工程啊。” 楚仲骞喃喃道:“没有墨先生与数以万计的幽州百姓相助,光靠我几万边军将士绝无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修成此渠。” 从半山腰往下看,几条水渠算不得宽广,反而像是几条小蚯蚓在地面蠕动,可就是这么几条不起眼的沟渠,数万民夫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才修成。 这还是墨烛多次勘察地形,选取了最节省人力物力的开挖路线,若是让褚北瞻他们几个闷头乱挖,只怕要多花费十倍的人力物力。 “我?我可不敢贪这个功劳。” 墨烛苦笑着摇了摇头:“真正出力气的是这些幽州百姓,他们夜以继日、不分白天黑夜地赶工,方才筑成这些沟渠。 有时候我让他们退下休息,这些百姓愣是不肯。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早一日挖好水渠,就能早一日打败燕军。 说实话,这些百姓太苦了。” 几人目光怔怔,若不是吃了天大的苦,背负了莫大的血海深仇,这些百姓又怎会如此尽心尽力地帮助边军将士呢? “刺啦~” 褚北瞻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问道: “这么说所有水渠都已经挖好了?” “额,还差点。” 墨烛往远处指了指道: “那几条小渠还有些收尾的活没干完,还得等全部完工你才能动手。 这几条小渠不挖好,到时候洪水一冲,被淹的不止是幽州城,咱们的军营估计也得被毁个七七八八。 估计还要个十天到半个月吧。 我墨烛可以向你保证,等大功告成之日,只要将几条水渠的闸口一卸,幽州城必会被汪洋大海吞没。” “十天半个月吗?那正好入冬了,时间也差不多。” 褚北瞻看着倾盆大雨说道: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最近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雨?” “是啊。” 董寿撇了撇嘴道:“算上今天这场雨应该是第三次了,每一次军营的帐篷都被淋湿,军粮草料只能转移到高处,万一粮草被淹,咱们就得去吃西北风。” 楚仲骞嘴角一翘: “接连不断的大雨虽然会给咱们带来麻烦,可也能让幽水、都陵堰的水位迅速上涨,对咱们来说可是天大的助力。” “楚老将军说得没错。” 褚北瞻呵呵笑道: “我派人走访了附近的山野村民、也查阅了幽州当地历年的水文、天象,每年秋末入冬之际这儿都会下好几场大雨,有时候能下上三天三夜不停。 如此瓢泼大雨,岂不是上天赐予我凉军的礼物?” “嘿嘿嘿~” 几人齐齐阴笑了起来,那表情越看越奸诈。 “行了,回营吧。” 褚北瞻率先迈开脚步: “咱们该合计合计,如何将城内的燕军一网打尽!” …… “一!” “刺!” “二!” “斩,斩!” “三!” “杀杀杀!” 天狼关校场中有大批士卒正在卖力地操练,一个个手握长枪弯刀,呼喊着口号,人声鼎沸。 这些士兵几乎都是由幽州义军、民夫、青壮改编而来的,充当镇守天狼关的兵马,不过在人群中指挥操练的都尉校尉们都是正儿八经的边军老卒。 “都打起点精神,没吃饭啊!” “手臂抬高,再高一点!” “我跟你们说,今日多留点汗,明日就能少流血!谁要是敢偷懒,别怪本将军加以责罚!” 许心远背着手在校场边缘转悠着,时而停下来指点士兵们的动作,骂声不断。 他在琅州一帮步军偏将中属于治军严明的那一种,性子也直,寻常步卒看了他都得畏惧三分。 “咳咳,许将军忙着操练呐?” 李陌寒突然从一侧走了出来,笑着与许心远打招呼,神态颇为热情。 “原来是李将军。” 哪知许心远并未多看他一眼,只是淡淡一瞟: “敢问将军有事情要吩咐吗?没有的话别打扰我练兵。” 如此淡然的口气让李陌寒噎了一下,但他还是强颜欢笑道: “军务还真没有,就是随便来看看。” “那李将军就自便吧。” 许心远随意的摆了摆手:“这么大的演武场,将军随便逛。” “许将军!” 李陌寒终于忍不住了,皱着眉头叫住他: “你若是对我李某不满大可畅所欲言,没必要如此阴阳怪气吧?” 李陌寒不是傻子,自然能感受到许心远对他的冷淡,不仅是许心远,一部分军中将校似乎也是这个态度。 “不敢。” “不敢?” 李陌寒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抢了你的主将之位?心里憋屈? 但这个天狼关主将是大将军任命的,与我无关!你若是觉得不满意,大可以去找大将军!” “既然话都说开了,那我许某也不装模作样,眼红你还谈不上。” 许心远回过身来,直视着李陌寒的眼眸: “我凉军军规,各级武将都是靠战功晋位的,但你无尺寸之功,凭什么身居天狼关主将一职? 看到我手下那些将校了吗?哪一个不是大仗小仗十几场拼出来的?论战功,他们比深厚得多。 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边军将士性子直,只认有本事的悍勇,若是李将军想赢得兄弟们的尊重,就拿出你的本事来!” 一语言罢,许心远晃晃悠悠的走开了,独留李陌寒在原地气的直跺脚: “娘的,说得还挺有道理!老子都无法反驳。” “咳咳,将军。” 就在这时,一名士卒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了,轻声道: “外出巡查的游弩手回来了,说是有重要军情禀报。” 第651章夜袭天狼关 夜幕降临,大地昏沉,蒙蒙细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淋湿了关外黄沙, 闭上眼眸,聆听雨声,滴滴答答,只觉得一片安详、惬意。 睁开双眼,只有黑夜,朦朦胧胧,却好似有一股杀意正在暗处酝酿。 天狼关城头上隐隐约约有火光闪烁,但是不多,估计因为下雨,巡逻的士卒都比以往少了许多。 一面面绣着“凉”字的军旗悬在城头上,在雨水的拍打下软弱无力地耷拉着脑袋,提不起半点精神。 城外的雨幕里有些许黑影在鬼鬼祟祟地穿行,一直贴到城墙脚下方才停止前进。 黑影们背靠城墙,目光向上,腰间皆背负着一把弯刀,冷漠的面庞在夜色中宛如鬼魅。 细细看去,藏身于夜色中的身影多达千人之数,赫然穿着北燕军服。 领头的是一名千夫长,长了张马脸长又长,身材算不得高大,但一身的腱子肉,打眼一看就给人一种健壮的感觉。 直接他的手掌轻轻一抬,四周的燕军就掏出了一把把弓弩,瞄准城头直射。 “放!” “嗖嗖嗖!” “噔噔噔!” 一排顶端带钩、尾悬绳索的弩箭就这么射了出去,稳稳地嵌进砖石,绳索就这么悬在墙壁上。 “上!” 在确定了城头凉军没有发现异常之后,近千名燕军就开始了攀城,动作极为迅速。 就在距离城墙数里的位置,一位身材壮硕、脸色冷酷的武将披着蓑笠,默默地站在雨中,目光凝视着正在攀城的军卒。 北燕,拓跋烈! 落后他半步的是蓝底银鹿旗副将,拉图罕,顶着个光头,在夜色中竟然还反光。 此人也是军中一员悍将,不过品阶比起拓跋烈来还是低了一些。 两人身后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北燕大军,威势凛然,一股杀意在无形之中升腾。 两万步卒、一万蓝底银鹿旗的精骑瞒过了朔州凉军的耳目,历经大半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天狼关外。 可以说北荒三州的战场上都没有传出过燕军大规模调动的风声,做得极为隐秘。 拉图罕的嘴角勾起了冷笑: “昭平令大人真乃聪明绝顶啊,料到凉军的主力都在围困幽州城,天狼关内的守军肯定不多。 光从城头的情况来看,城内守军寥寥无几、守备松懈。” 从两人的视角看过去,天狼关城头只有些许零零散散的火光,一座座箭楼角楼好像也是空的,绝不像是有重兵驻守的样子。 “哼。” 拓跋烈冷笑一声: “奔雷营与望北营已经陆续出现在了朔州前线,幽州只剩一支右骑军,还得摆在幽州城外。 他们哪还有兵力驻守天狼关?充其量是一些临时拼凑起来的步军。 百里大人神机妙算,既然朔州的凉军闭门不出、坚守不战,那咱们从幽州打开局面也未尝不可~” “哈哈哈,有道理。” “这么看来那位白衣将军还是不如咱们的昭平令大人嘛。” 拉图罕舔了舔嘴唇: “待会儿等他们打开城门,我一万蓝底银鹿旗就一冲而过,直插幽州城,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彻底击溃围城的凉军!” “没错。” 拓跋烈的手掌已经搭在了刀柄上: “当初他们不是用奔雷营长驱直入,奔袭天狼关吗? 这次咱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嘿嘿嘿~” 两人同时发出一阵阴笑,对眼前的天狼关几乎是志在必得。 因为就在他们谈话的间隙,偷袭步卒已经快要爬上城头了~ 领头的马脸千户身手最好,头顶都快触到城墙边缘了。 “噗噗噗~” 轻微的脚步声突然从头顶传来,几十号燕军瞬间停止了攀城的动作,全都死死地贴在墙砖表面,心情紧张到了极点。 “妈呀,这雨越来越大了,咱们再巡逻下去可就成落汤鸡了,要不赶紧回去吧。” “现在就回?可咱们还没巡逻完呢,万一将军发现了怎么办?” “将军早就睡了,怕什么,再说了,其他几队不也躲在营房里吗? 他们能偷懒我们就不行?” “说得对,走走走,咱们也回营!” 凉军嘟囔了一会儿就没了动静,躲在城墙边的马脸千户冷笑起来: 偷懒?那岂不是帮了自己大忙? “上!” 只见他一手抓着绳索,一手扶着墙头,小心翼翼的探出了脑袋,呼吸声都被他给压住了。 好在这段城墙空旷无人,一名凉军都没有,马脸千户悬着的心一下就松了下来,手掌一搭,纵身一跃,整个人就翻进了城内。 黑影接二连三的翻过城墙,一千号燕军精锐没费什么功夫就全部进来了,乌泱泱的挤在这段算不得空旷的墙头。 “这些凉军还真是废物啊,嘿嘿。” 一名百夫长咧嘴轻笑: “就连最起码的巡夜士卒都没有,估摸着是去躲雨了吧?” “那就是天助我也。” 马脸千户一挥手: “走,咱们去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 “好!” 一群人在确定了方位后,鬼鬼祟祟地顺着石阶下城,往城门口的位置摸去。 毕竟燕军之前也在天狼关驻扎,城内的地势他们还是清楚的,熟门熟路。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看见过一个凉军,只有雨声噼里啪啦地响着,好像整座天狼关无人驻守一般。 当然,燕军把这一切都归结于凉军是乌合之众,都在躲雨。 但是等这群燕兵好不容易来到城门口时反而都愣住了,一个个停下脚步,目光错愕。 城门口处空空荡荡,一名守军也看不见,只架着几排鹿角,边上的棚屋中插着几支火把,火光摇曳。 你城头上的士卒偷懒躲雨就算了,总不能连城门都不派人守吧?就算拴只猪在这也行啊。 一股诡异的气氛开始在军中蔓延。 百夫长喃喃道: “头,怎么,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呢?” 马脸千户这才反应过来,身子一哆嗦: “不好!有埋伏!” “嗖!” “噗嗤~” 就在他刚要有所反应的一刹那,夜色中射出了一支利箭,稳准狠地扎穿了那名百户的头颅,飞溅出来的鲜血溅了马脸千户一脸。 甚至在尸体倒地前两人还在对视。 马脸千户都快被吓傻了,浑身战栗,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快走!有埋伏!”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箭雨宛如蝗虫般飞向燕军,大片大片士卒哀嚎着倒地,惨叫声打破了夜空的宁静。 “杀!” 凉军伏兵尽出,火光四起,将入城燕军团团围住。 李陌寒就这么拄着刀出现在了燕军面前,面带狞笑: “老子可等你们很久了!” 第652章兵临城下 雨水混杂着鲜血,让崎岖不平的地面多了一滩滩小血泊。 横七竖八的死尸就这么躺在青石砖上,一动不动。 几百号燕军背靠背挤在一起,握紧弯刀满脸紧张,甚至带着些许绝望。 入城的时候他们觉得天狼关唾手可得、守城凉军不堪一击,但现在他们已经身陷重围。 弓弩架设在四周,随时会倾泻而出,一排排锋利的长枪都快顶到他们脑门上了。 绝境! 马脸千户左看右看,哪怕心中也慌乱不已,但还是色厉内荏地吼道: “你们这群凉人都给我听着!我大燕主力就在城外,立刻束手就擒还能留你们一条活路! 否则城破之时,满城皆杀!” “噢?是吗?” 李陌寒嘴角微翘,掂量着一柄凉刀在手中随意的挥舞着: “我倒是很好奇啊,若你们真有这般本事,怎么还会落得现在的下场? 城外的燕军能不能攻入城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待会儿你们就会变成一具具冰冷的死尸,被我从城头上丢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李陌寒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包围圈中的燕军脸色愈发苍白,胆子小的已经下意识地往后挪动脚步。 “兄弟们都不要怕!” 马脸千户怒吼道: “只要拖住凉军,咱们的主力就能攻入城中。 给我杀!” 在他奋力的呼喊下,数百步卒迈开脚步,展开了绝地反击。 “杀!” 李陌寒提刀前冲,怒喝一声: “一个不留,杀!” 激战骤起! 城内喊杀声四起,天狼关城头也是大变样。 数不清的军旗立了起来,箭楼、角楼中火光闪烁,人影纷杂,里面的守军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前一刻无人防守、后一刻弓弩密布。 “怎么会这样!” 城内的动静让拉图罕脸色大变,愤然骂道: “凉军怎么会有准备?难不成咱们走漏了消息?” “不好说。” 拓跋烈阴沉着脸:“凉军游弩手一直神出鬼没,弄不好真的发现了咱们行军的痕迹。” “现在怎么办?” 拉图罕有些焦急的问道: “直接进攻吗?” 拓跋烈的眉头皱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天降大雨、道路湿滑、夜色昏暗,不易攻城。 再加上我军重型还未运抵前线,这时候强攻,和送死没有区别。 只能等! 等城内的兵马攻破城门,我们再大举杀入!” 拉图罕努了努嘴,有些焦急,但最终还是没说话,只是满眼的忧虑。 他知道拓跋烈说得对,现在压根就没法攻城,但想靠那千余人攻破天狼关城门,机会渺茫啊~ 拓跋烈怒喝道: “击鼓吹号!制造声势!” “诺!” “咚咚咚!” “呜呜呜~” 雷鸣般的战鼓与号角声回荡在夜色之中,大批骑军呼啸而出,抵近天狼关城头,看起来声势极为浩大,但并无一兵一卒真的去攻城。 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吸引凉军的注意力,为城内兵马减轻压力。 “杀啊!” “当当当!” “砰砰砰!” “啊啊啊~” 城内的嘶吼声在一点点减弱,可那座城门始终纹丝不动,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拓跋烈与拉图罕二人的眼神也从希望变成了失落。 “走吧。” 拓跋烈策马回身,情绪略显低沉: “已经死光了。” …… 城头上,两位守城将军并肩而立,李陌寒还在擦拭着那把鲜血淋漓的弯刀。 刚刚是他亲手砍下了马脸千户的头,入城的燕军全军覆没。 “看样子燕军撤了。” 许心远的眉头微皱: “但是将军把燕军放入城内,是不是冒险了点?” 凉军有所防备的原因很简单,游弩手确实在关外发现了燕军的行踪。 不过当时许心远的意思是全军坚守,御敌于城门之外,李陌寒却主张请君入瓮,把燕军引进来杀。 “敢把他们放进来,我就有杀光的把握。 一千也好,三千也罢,都是送到我们嘴边的肉,为何不吃?” 李陌寒的表情让许心远摸不透他是自信还是太过自负,但刚刚他在城头观战,李陌寒的刀法比自己还要好上许多,心中还是有点佩服的。 李陌寒看着远处茫茫夜色,喃喃道: “不过接下来的战事可就没这么轻松了啊~” …… “呜~” “呜呜~” 三天后,天气放晴,风带冷意,天狼关上空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 数以万计的北燕大军出现在了城墙之外,踏着鼓点号令、越过漫漫黄沙,兵临城下。 旌旗蔽野、长枪林立,气势雄壮,除了一座座攻城方阵之外还有大队骑军四处游弋,往来驰骋。 阵前那面“拓跋”帅旗更是在秋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 “真是大手笔啊。” 许心远目光冷厉: “看军阵的规模至少有三万兵力,领军主将还是拓跋烈这等大将。 如此大规模的兵马调动咱们竟然提前收到风声,看来北燕是想靠奇袭拿下天狼关。” “那是肯定的。” 李陌寒冷笑道: “天狼关在他们眼里是小阻碍,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幽州城! 若真让他们毫无阻碍地抵达幽州城外,两路人马里应外合,咱们几万攻城大军怕是要全军覆没。” 两人的心头不约而同地闪过一抹凝重,只觉得有千斤担压在了身上。 拓跋烈立于阵前,朗声高喝: “城头上的凉军听着!本将军知道城内守军稀少、兵力薄弱,且大多都是新兵。 战!你们必败无疑! 降!本将军以拓跋二字发誓,一人不杀!” 拓跋烈知道天狼关地势险要,不到万不得已他还真不想强攻。 李陌寒扯着嗓子喝道: “将军的情报不准啊,就在昨天我三万边军主力已经入关!更有两万精骑在路上。 将军现在最好带着兵马后撤,晚了的话,想走都走不了! 恐白白搭上一条命啊。” 拓跋烈直接笑了: “是吗?那你就把兵马调出城,咱们大战一场,一决胜负!” “我呸!” 李陌寒朝城外吐了口唾沫: “马上就要入冬,出城作战岂不是冻煞人也? 咱们五万雄师就在城内吃饱穿暖,等着你们来攻城!” 许心远的脸皮一直在抽搐,这位哪有办点主将的样子,活脱脱一个骂街泼皮嘛,而且说起谎话来脸都不带红的。 “当真不降?” 拓跋烈的表情逐渐冰冷: “本将军劝你替身边那些将士好好考虑考虑,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这就不劳拓跋将军操心了。” 李陌寒瞥了瞥嘴,高声喝道: “我天狼关守军,定杀得你们片甲不留!” 拓跋烈的心中满是怒火,铁青着脸问道: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性格的凉军武将,牙尖嘴利的程度无人能及。 只见披甲男子双臂微张,朗声怒喝: “幽州,李陌寒!” 第653章天狼关危局 “在我军两个月的投石攻势下,守城的燕军主力大部分都集中在城东军营。那儿地势低洼,只要洪水冲开城门,定能将燕军军营尽数淹没。” “介时我大军可从东门杀入,随即攻占其余三门,趁势大败燕军!” “毛儿赖花过于自负了点,把军营放在这个位置,自寻死路!眼下咱们要担心的就是洪水一旦入城,有没有可能伤及百姓。” “城内民居大多在地势高处,应该能躲掉绝大部分洪水,偶有伤亡也是在所难免……” 褚北瞻与楚仲骞、董寿三人凑在一起,商议着即将展开的攻城战事。 几万兵马被挡在城下数月之久,随着朔州战事吃紧,拿下幽州城的需求越发迫切。 墨烛那边在加紧赶工,凉军主力也在开始动员,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噔噔噔。” 几人正聊着,游弩营主将万风突然急赤白脸的冲了进来: “出,出事了!” 万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像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脸颊都有些涨红。 “怎么了这是。” 褚北瞻疑惑的抬起头来:“有什么事慢慢说,不急。 墨先生那边出岔子了?还是城内的燕军有什么动静?” “都,都不是。” 万风摇了摇头,急声道: “拓跋烈领兵三万,兵临天狼关外,刚到就派兵夜袭了城头!” “什么!” 几人的脸色豁然大变: “天狼关丢了?” 他们知道奔雷营调走之后天狼关的守军就不多了,正儿八经称得上老兵的就只有许心远带去的两千人。 若是天狼关被攻破,数万燕军长驱直入直奔幽州城,那褚北瞻他们这些兵马可真没法兵分两路迎战。 “没有,李陌寒与许心远两人带兵歼灭了来犯之敌,暂时守住了天狼关。” 听到这个答案,几人才稍稍安心了些。 褚北瞻疾步走到地图前,手掌贴着羊皮图面轻轻滑动,冷声道: “这个百里曦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在朔州战场的正面一直保持强势进攻,迫使我军增兵,转头就调兵长途跋涉数百里驰援幽州。若不是李陌寒二人守住了天狼关,只怕咱们这次还真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可守住也只是一时的,接下来怎么办?” 楚老将军眉头紧皱: “天狼关有多少可战之兵咱们都心知肚明,拓跋烈又是燕军大将,气势汹汹而来,势必会发起强攻,只怕很难守住。 还是派兵增援吧,加强天狼关城防。” “可是,调哪儿的兵力呢?” 董寿满脸忧虑: “望北营与奔雷营已经赶赴朔州参战,几万步卒需要围困幽州城,若是调走大量兵马,城内燕军很可能反扑,咱们手里的兵力够彻底堵死他们吗?” 董寿几人你看我、我看你,犹豫不决,他们貌似陷入了两难的局面。增援天狼关,兵少了不起效果,去多了又影响幽州战事。 “幽州城外的兵马绝不能动!” 褚北瞻沉声道: “为了幽州城一战咱们已经筹划数月,此战极为重要,事关全盘战局,咱们冒不起燕军反击的风险!” “可天狼关怎么办?” 董寿反问道:“守不住天狼关,幽州城的战事部署再周密也是白搭啊。” 褚北瞻回过身来看向万风: “李陌寒与许心远两人来信了吗?他们求援了?” “额,末将还没看。” 万风忙不迭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递给了褚北瞻,褚北瞻摊开一看,表情明显出现了变化。 几人心头一紧,问道: “他们两怎么说?” 褚北瞻将信纸往桌上一摊,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并无半句求援的话,因为李陌寒与许心远也清楚,幽州城周边的兵力动不得。 楚仲骞苦笑一声,犹豫许久只说了一句话: “不愧为边军!” “那就这么定了。” 褚北瞻冷声喝道: “传军令去天狼关,让李陌寒二人坚守二十天,等我大军攻破幽州城,便会立刻增援前线!” “诺!” …… 天狼关将军府里坐着二三十号人,全都身披战甲,腰悬凉刀,这些都是天狼关守军中的校尉、都尉们,大部分是从琅州、雍州出来的老人,少部分是从幽州本地的义军中提拔起来的。 屋中的气氛很是凝重,无人开口说话。 两天前燕军正式开始攻城,激战两天,城内守军就战死了两三百人,当然燕军也没占到便宜,城防暂时固若金汤。 要命的是就在昨天半夜,天狼关城南竟然出现了一支荒军,约有五六千之众,看架势也在准备攻城。按理来说幽州全境早已被凉军横扫,不应该出现荒军才对。 众所周知,天狼关东西两翼依山而建,是为天险,只有城南城北需要派兵驻守。若是只有从关外来的拓跋烈,那凉军大可以把所有兵力都集中在城北,但现在多了这么一支荒军,本就不多的守军还得分出一部分驻守城南,守城压力大增。 而且褚北瞻的军令他们也都清楚了,坚守二十天,不会有援兵。 这一场守城战,注定无比艰辛。 许心远默默的说道: “当初安将军率望北营横扫幽州全境,一些荒军不战自溃,害怕被我军追杀,就逃到深山老林里躲命。我觉得大概率是燕人提前派人潜入了境内,将这些荒军给召集到了一起,许以重利,诱使他们攻我南门。” “妈的,这些叛国之贼!” 一名校尉破口大骂: “幽州全境几乎都已收复,他们不想着改过自新,却还助纣为虐。别让老子撞见他们,否则看见一个杀一个!” “对,这群奸贼!当初就应该抽调兵力,先把他们扑杀!” 屋内骂声一片,一众将校们群情激奋。 “砰砰砰!” “好了,都别嚷嚷了。” 许心远拍了拍桌子: “事情已经发生,现在后悔还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该如何部署防务! 别忘了,几万燕军还在城外,随时都会进攻!” 众人这才闭上了嘴巴,齐刷刷看向了两位主将,实际上这利大部分都是许心远的老部下,对许心远的敬意甚至要超过李陌寒。 见屋内安静下来,许心远才看向李陌寒说道: “李将军,我建议将城中兵分分成两路,你我各领一路,分头据守城南城北。 如何?” “不。” 李陌寒面无表情的微微==摇了摇头: “我决意,分兵出城,先吃掉南门外的荒军!” 面对敌军的优势兵力,李陌寒想的竟然不是防守,而是进攻! 满屋子将校的脸色变得无比震惊。 第654章只有一个头! “将军,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许心远在片刻的失神之后反问道: “城北燕军有三万,城南的荒军有六千人,城中守军满打满算只有八千,其中一部分甚至算不上军卒,只是民夫。 你打算动用多少兵力进攻荒军?若是大军主力出战,城北的燕军倾力攻城,兵力不够又该如何?” 众多校尉全都看向了李陌寒,这个主意在所有人看来都很冒险。 “两千兵马足矣!” 李陌寒伸手在地图上一指: “南门外的荒军看起来人多势众,实则都是一群散兵游勇,互相之间都不熟悉,号令也不统一。 说白了就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明天一早,燕军必两面夹击,进攻天狼关。我与许将军分头迎战,坚守南北两门。 黄昏时分,城南荒军停止进攻之时,我率两千步卒出城掩杀,必能一举击溃荒军!” “两千?” 许心远眉头微皱: “将军想调哪两千兵马出战?两千琅州老兵吗?” “不。” 李陌寒微微摇头: “城北的燕军才是心腹大患,两千琅州精锐要留下来守城。 我会从幽州本地的青壮义军中择两千悍勇,出城奇袭荒军!” “本地青壮?” 许心远的眉头皱了起来:“将军,这些新兵虽然已经操练了几个月,可几乎都没上过战场。 城外的荒军又人数占优,贸然出击不合适吧?” “对,他们确实没上过战场,大部分都也没见过血。” 李陌寒的语调逐渐拔高: “但许将军别忘了,他们是幽州人!身后就是他们的家乡,他们比任何人都想守住这片土地! 我相信他们!也请诸位相信他们! 一定能赢!” 几名幽州籍的校尉都尉下意识地挺起胸膛,没错,身后就是千万幽州百姓的家! “好了,我说完了。” 李陌寒往椅子上一坐: “诸位有何异议吗?” 一众校尉们你看我我看你,神情都有些异样,在片刻的沉寂之后许心远缓缓举起了手: “将军的计划我不同意。” “理由。” 许心远沉声道: “燕军数倍于我,兵力雄厚,又前后夹击,气势汹汹,对天狼关势在必得。 我军兵力薄弱,要想守住天狼关,坚守是唯一的选择!绝不能出关作战! 万一战败,兵力大损,丢了天狼关怎么办?谁来负责!” “许将军言重了吧。” 李陌寒的语气逐渐冷了下来: “我刚刚说了,有把握解决城南的荒军! 燕军两面夹击,我们困守孤城必定不能长久!只有先破其一路,减轻压力,方能久守!这个道理你们不明白吗? 就算真丢了天狼关,责任我来负,杀我的头便是!” “我不是要杀将军的头!我问的是丢了天狼关怎么办!” “绝不会丢!” 说着说着两人的火气都起来了,许心远直接拍案而起: “李陌寒! 天狼关乃是幽州门户,丢一城,全境皆失!整个北荒战局都会受损,你负得了这个责吗! 若是守城死战,我许心远绝无二话! 但你若是想出城,我绝不同意!”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两位将军还吵起来了。 “许心远!” 李陌寒也不是个好脾气,终于勃然大怒: “我敬重你是军中老人,杀敌无数,平日里有什么事都跟你商量着来! 但你记住! 只要战鼓声一响,天狼关就只有一个头! 我李陌寒持有大将军所赐之兵符,谁敢抗命,杀无赦!” 许心远终于闭嘴了,边军军纪严明,持有兵符的李陌寒确实有独断之权,但他双眼冒火,明显不服气。 李陌寒握着手中的兵符说道: “你们知道没有援兵,但你们知道幽州来的军令是怎么说的吗? 二十天内,一兵一卒不得撤出天狼关。 守住了,我们是大功一件! 守不住,褚将军亲自给我们收尸! 我李陌寒不怕死,但我不想死在这!更不想让满城青壮都死在这! 我还想带着你们,策马扬鞭!奋勇杀敌!将燕贼赶出北荒三州! 想要让更多的人活下来,破其一路,先灭荒军是最好的办法!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屋内回荡着,大厅内一片死寂。 不管李陌寒说的方法对不对,但他那一句不想让满城青壮死在这打动了所有人,就连许心远都沉默了。 “呼~” 李陌寒长出一口气,平复下胸中的躁动: “我知道,你许心远打心里不服我,你们在座的也不服我。 两卫边军凭战功升官是铁律,我李陌寒无尺寸之功就当偏将,确实难以服众。 但是我想说,这么些年我在幽州独立支撑,起兵反燕,多少次在鬼门关边上徘徊,身上的伤疤不比你们杀!杀过的燕贼更不比你们少! 明天黄昏,我率军出城,若是战死就由许将军接替指挥! 是英雄是狗熊,我们战场上见!” …… 日暮黄昏,天狼关城头的喊杀声渐渐平息。 又是一天惨烈的攻城战,北门外的燕军攻势极为凶悍,一队队精锐轮番冲击城防,悍不畏死。 南门外的荒军还好,毕竟他们没有重型攻城器械,只能靠竹梯徒步攀城,但也时刻对城防保持压力。 燕军的战术很清楚,用荒军分散凉军的注意力,主攻方向放在北门。 此刻南门内聚集了大批士卒,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向前方的披甲将军。 光看这些人的站位就知道是新兵,阵型远不如老兵那么齐整。 李陌寒朗声高喝: “都是幽州本地人吗?” “那可不,咱都是土生土长的幽州汉子!” “我家就在天狼关外!” 士卒们大呼小叫地回应起来,很是诚实。 “那就好。” 李陌寒大咧咧的一叉腰: “我就是李陌寒,既然是幽州人,想必你们都听过我的名字。” “将军竟然就是李陌寒?” “妈呀,今天总算是见到活的了。” 在场士卒的表情都极为震惊,随即变成一抹崇拜。 李陌寒这些年在幽州起兵反燕,多次被抓又死里逃生,折腾得燕军精疲力尽,几乎已经成了幽州的一个传奇。 尤其是驻守在天狼关一线的燕兵,听到这个名字就恨之入骨。 李陌寒接着说道: “你们应该都好奇,今天把你们召集到一起要做什么。 我现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我要带着你们出南门,杀荒军!”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守城战如此紧张的关头,李陌寒竟然要主动出击。 李陌寒拔刀指向南门: “这座城门之外,有六千荒军,而我们只有两千人。 听起来是敌众我寡、实力悬殊,但我知道,幽州男儿都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天塌下来你们也能扛着! 天狼关之后就是你的家,我的家!千万幽州百姓的家! 我们不守住天狼关,难道让老弱妇孺,妻儿老小去守吗!难道你们忘了燕人屠刀悬顶,滥杀无辜的日子吗? 敢不敢出城,随我一战!” “轰!” 所有汉子的眼眶都变得血红: “敢!” “拔刀!” 李陌寒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狰狞: “开城门!出战!” 第655章降者不杀! “杀啊!” “当当当!” “砰砰砰!” “拦住凉军!给我拦住!” “啊啊啊~” 夜幕虽然早已降临,但天狼关南门外却火光连天,喊杀声震耳欲聋,撕心裂肺的惨叫在夜空中悠悠回荡着。 黄昏时分,攻城荒军果然如预想中一样,拔营后撤,李陌寒趁势出城掩杀,两千攻城步卒措手不及之下一触即溃,被杀得血流成河。 激战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荒军才发现出城的凉军并不多,这才想起来调兵围困。 李陌寒说得很对,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荒军毫无战力,号令难以统一,只知道哗啦啦地蛮干。 但两千幽州悍勇却士气如虹,一路冲杀,荒军好几道封锁线都被强行撕开,愣是一路杀到了距离城墙十余里远的荒军主营。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营地内灯火通明,一顶顶帐篷早就因为两军厮杀被搅成了稀巴烂,挥刀砍杀的身影随处可见。 几乎所有荒军都在涌向此地,但这些凉军就像是打了鸡血,四处冲杀,有时候三五个人就敢对荒军防线发起冲击。 愣是给荒军一种自己才是被围那一方的感觉,两千人围住了六千人? 打蒙了都。 “拦住凉军!都给我上!” “不要让他们靠近防线!都给我上!” 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有一名燕人模样的武将在大声嘶吼,满脸通红。 哈力齐,拓跋烈手下的一员武将,就是此人带着百十名燕卒提前潜入幽州,将这些散兵游勇给聚集到了一起。 拓跋烈给他的命令很简单,一直攻城,分散凉军的兵力。 但他万万没想到凉军竟然会主动出城,更没想到这群人这么能打,六千荒军都拦不住。 “喝!” “当当当!” 李陌寒一人一刀,在荒军的重重围困下左冲右杀,如入无人之境。 四五名荒军紧握长枪,嘶吼着杀了过来,只见李陌寒身形一侧,枪尖就全顺着他的腋下滑了过去。 他手臂这么一扭,几支枪杆全被他牢牢抓住,枪那头的几名士卒愣是拽不过他一个人,晃得人仰马翻。 “喝!” 李陌寒握紧一支长枪顺势夺了过来,一记秋风扫落叶横挥而出,枪尖正好将一片敌军齐齐扫倒,血溅当场。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倒在李陌寒脚下的尸体都快堆成个小坡了,四周荒军无不骇然。 “老子跟你拼了!” 一名中年男子大吼着冲向李陌寒,看甲胄应该是一名荒军武将,算是那种铁了心的卖国贼。 “哼!” “当当当!” 李陌寒甚至都没有正眼瞧他,直接三枪接连挥出,逼得此人连连后退,脸色也从愤怒变成了恐惧。 “噗嗤!” 就在他胸前露出破绽的那一刻,李陌寒手中的枪尖顺势捅进了他的胸口,一枪毙命。 周围的荒军真的怕了,敢于冲上前交战的越来越少。 在李陌寒的带领下凉军却越战越勇,两边的士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杀了他,都给我上,杀了他!” “愣着干什么!” 哈力齐的吼声终于引起了李陌寒的注意,这位狠人身处万军丛中,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笑意: “总算是找到你了!” 李陌寒可不指望靠着两千人将六千荒军的头都给砍下来,而是想擒贼先擒王,杀了主将,荒军不战自溃! 李陌寒把凉刀往腰间一别,拎着手里那杆抢来的长枪就开始前冲,压根就不管身侧的同袍能不能跟得上。 “喝!”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 荒军也好,寥寥几名燕军也罢,不管是谁只要一近李陌寒的身侧,枪尖就会顺势袭来,一枪捅死。 一人一枪,愣是从人群中撕开了一条血路,荒军避之不及,阵型大乱。 “妈的,这群废物!” 哈力齐瞅着越来越近的李陌寒,知道指望不上这些荒军,只能自己拔出佩刀,恶狠狠地吼道: “凉贼,拿命来!” “喝!” 李陌寒一个健步前冲,整个身躯如同一座小山岳撞向了哈力齐,顺手还宰了挡在路上的两名燕军。 “喝!” “砰!” “嘶!” 一记极为凶悍的对拼,哈力齐只觉得有千斤力卸在了自己手臂上,浑身一颤,弯刀脱手而出,脚步踉跄着往后退。 “死吧!” 李陌寒脚步都还没站稳,单手握住枪尾就是一个转身,抡圆手臂,枪杆重重的砸向了哈力齐的胸口。 “砰!” “噗嗤~” 哈力齐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倒飞而出,一路滚出去老远,胸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鲜血狂奔。 从李陌寒前冲到哈力齐飞出去,不过短短几个呼吸,因为他就是带着搏命的气势来的。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恐的看着李陌寒,呆滞当场。 “呼,呼~” 李陌寒将长枪往地上一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目光还在扫视四周。 他一个人冲得太快,己方的士卒都没跟上。 实际上他现在已经被数以百计的荒军给围了起来,场中央除了他就只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哈力齐。 “上,上啊,救将军!” “宰了他,上!” 四周的荒军光是嘴上叫,但又没人敢上前,只敢一点点挪动脚步,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觉得可笑。 李陌寒满脸狰狞,缓缓拔出了腰间那把鲜血淋漓的弯刀,轻轻一提,冷喝道: “李陌寒在此,谁敢上前!” 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让荒军的眼神变得无比惊恐,只有幽州人,尤其是天狼关周边的荒军才明白这个名字的恐怖。 就是这个李陌寒,最疯狂的时候一个人溜进天狼关,宰了十几名燕军又全身而退,还硬是把燕军的尸体一字排开摆在了城中最显眼的街道上。 简直是个疯子! 现在浑身鲜血的李陌寒在他们眼里与死神无异。 无人敢动。 “呸!” 李陌寒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到哈力齐身边,慢悠悠地割下了他的脑袋。 从头到尾,四周的荒军都只敢看着,无一人敢出手相救,有胆子小的已经在茫然张望,琢磨着是不是该跑路了。 李陌寒缓缓举起那颗头颅,怒喝道: “降者不杀!” 片刻的死寂之后,数不清的人影丢下兵器,颤抖着跪伏在地。 皆降! 第656章小战初显威 天狼关的南城头上,许心远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时而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城外,依稀能看到远处零零星星的火光。 那儿是荒军的主营,也是今夜两军厮杀的主战场。 但就在半个时辰前,两军交战的喊杀声停止了,战场陷入沉寂,现在他拿不准到底是赢是输。 北面的燕军还在攻城,投石箭雨纷飞的声音悠然在耳,拓跋烈估计是听到了南门的动静,派兵策应荒军攻城。 许心远心烦意乱,一面不停地下达军令指挥北门的城防,一面还在忧心南门战场。 但他又不敢派斥候出去打探敌情,因为李陌寒在出城之时和他约定,大军一旦出城,城门即刻关闭,见不到他李陌寒决不能开城门,防止城防有失。 “唉。” 许心远有些后悔地叹了口气: “我该顶替将军出城的,他是天狼关主将,岂能亲临险地? 怪我啊~” 其实两人争执到最后,许心远已经认可了李陌寒的提议,更是觉得不该与他争吵,但他忘了领兵出战这茬。 “应该,应该没事的吧。” 身侧一名校尉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看大军刚出城的时候杀得荒军落荒而逃,这群乌合之众不济事的。” “那也是六千兵马,数倍于我啊!” 许心远咬了咬牙,握紧拳头: “实在不行就再抽调千余青壮出城支援,一鼓作气灭了荒军!” “有人,夜色中有人!” 一道惊呼声突然响起,茫茫夜色中有一连串的火把显现,正在逼近城门。 许心远心头一紧,朗声怒喝: “戒备!准备迎战!” “蹭蹭蹭!” 早就准备好的弓弩手纷纷搭箭上弦,死死瞄准那些火光,但凡有任何异样,蝗虫般的羽箭就会倾泻而出。 所有人的瞳孔都瞪得贼大,心中既迫切又紧张,当黑暗中的人影露面的那一刻,欢呼声随即响起: “是李将军!” “赢了!” “哈哈哈!” 许心远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飞一般地跑下了城头,打开城门,第一眼他就看见了浑身血污的李陌寒。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许心远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左看右看,李陌寒的大腿上裹着绷带,让许心远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咳,没事,蹭破点皮罢了。” 李陌寒乐呵呵地从背后解下一个包袱往地上一丢: “诺,哈力齐,一个燕将,就是此人把荒军给聚在一起的。” “呼~” 看到包袱中隐约露出来的人头,许心远心头大定,赢了! “来啊!” 李陌寒一瘸一拐地转过身,大手一招: “把人都押进城,好生关押!” “诺!” 这时候守军们才发现,李陌寒他们不仅活着回来了,还抓了一大批荒军战俘,一个个垂头丧气,任由凉军把他们押解进城。 反观两千幽州悍卒,似乎没出现大的伤亡,哪怕是受了伤的也都挺直胸膛,满脸的骄傲与悍然,与出城时的气势大体相同,但又多了几分杀气。 许心远明白,这是在鬼门关边缘滚了一圈才会有的气势。 两千悍卒力败六千敌军,斩将夺旗,注定会成为一场佳话。 “幽州悍勇,军心士气皆可用啊。” 许心远唏嘘道:“是我小看了北荒百姓的必死之心,有如此壮士,何愁不胜?” “民心军心皆可用,将军说对了。” 李陌寒双眸微凝: “我在幽州这么多年,辗转各地,每一次兵败都会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但只要我活着从燕人手底下逃出来,转头就能拉起一批不怕死的兄弟。 为什么? 靠的是我李陌寒的本事吗? 不,我李陌寒屁本事都没有! 靠的是这么多年来北荒百姓对燕人积攒的怨恨,靠的是老百姓宁死不屈的血性! 我相信只要有这些人在,天狼关就丢不了!” 许心远的面色逐渐变得羞红: “将军,我许心远之前过于放肆,我……” 许心远想好好道个歉来着,可毕竟是武将出身,性子直,哪说得出这种话,支支吾吾,磕磕巴巴。 “哎哎哎,干嘛呢这是?” 李陌寒大大咧咧地一锤许心远的胸口: “别娘儿们唧唧的,你许将军从头到尾都没做错什么,你都是为了天狼关城防考虑。 以前这些事谁都不许再提,谁再提就不是大老爷们!” “哈哈哈,好!” 李陌寒唾沫横飞的样子极为豪爽,让许心远开怀大笑: “那就一起杀敌!” “一起杀敌!” …… 天狼关外的燕军帅帐里,拓跋烈正捏着一张信纸端详,上面是李陌寒的情报。 由于李陌寒并非凉军出身,所以燕军只能搜集他的一些传闻,整个情报汇总起来就一句话: 此人极为难缠,是个反燕的硬骨头,这几年给幽州燕军制造了不小的麻烦。 “没见此人有何过人之处啊,还是刚刚加入凉军。” 顶着个光头的拉图罕在一旁撇了撇嘴: “我看凉军是无人可用了,死马当活马医让这个人守城。” “不不不,将军小瞧他了。” 拓跋烈满脸凝重地说道: “将军执掌骑军,没有关注攻城战事。 从这几天的攻城战来看,凉军箭楼角楼的位置极为巧妙,封锁攻城死角; 各段城墙的兵力分配也合理,该多的多该少的少,没有一兵一卒是多余的; 檑木滚石、火油弓弩使用的时机也合适,让咱们的攻城大军吃了不小的亏。 能做到这个地步,李陌寒绝非常人!” 拓跋烈的评价让拉图罕的表情也凝重起来,陷入了沉思。 “哎~罢了,先不管他。” 拓跋烈揉了揉发酸的眉头: “北门的攻城战怎么样了,有进展吗?” “没有,打了半天也没攻进去。” 拉图罕苦笑一声,很是疑惑: “也不知道南门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杀声震天。 难道是哈力齐自主主张发起了夜袭?” “不好说啊。” 拓跋烈喃喃道:“南门这支荒军能大大牵扯凉军的兵力,希望别出什么幺蛾子。” “将军!” 一名亲兵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那个,出事了?” “怎么了?” 亲兵支支吾吾得回了一句: “凉军,凉军在城门口挂起了哈力齐将军的尸体。” 两位将军脸色陡变,哈力齐死了,不就代表之前辛苦谋划的两面夹击付诸东流了? “混账!” 拓跋烈的脸色彻底冰冷,额头上青筋暴露: “好一个李陌寒!” 第657章缺粮 顾思年背靠桌椅,双手抱胸,默默地端详墙上挂着的地图,表情里带着些许凝重。 天狼关、幽州城、朔州城这三个地点被重点标出,这儿都是大战之地。 尤其是天狼关,几乎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十几万兵马的目光都在注意这里。 李陌寒若是能守到幽州城破,那凉军就能彻底占领幽州全境,集中精力对付朔州的申屠景炎; 但若是守不住,拓跋烈挥师入关,与毛儿赖花夹击褚北瞻,那整个北荒的局面就会彻底颠倒。 萧老将军轻声道: “算算时间,天狼关应该打了半个月了吧?靠着这么点兵力挡住数万燕军的马蹄,李陌寒确实是个能人啊。” 其实刚收到前线军报的时候大家忧心忡忡,但李陌寒用自己的能力赢得了一众将军们的信任。 游康接过话道: “若是他能守到幽州城破,就是大功一件,万一没守住,幽州可就难了。” “我相信前线的将士们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北荒的青壮们比我们更想守住自己的家园!” 顾思年的手掌轻轻在天狼关的位置一按: “李陌寒一定会掐死燕军南下的通道,让天狼关成为拓跋烈永远的痛! 行了,吃饭吧,两位将军饿半天了吧。” 顾思年转过身来招呼几人坐下,桌上摆着三碗白粥,没有小菜干粮,这就是几位主将今天的午饭。 说是白粥,实际上偌大的碗里几乎都是汤汤水水,看不到什么米粒,对于从军之人而言这么一碗粥不可能填饱肚子,也就勉强能塞个牙缝。 但三人没有任何异常,就这么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咕噜咕噜喝了半碗之后顾思年看着剩下的粥说了一句: “军中的粮草不多了吧?” 两位将军对视了一眼,游康苦笑道: “按现在的军粮配给,还能吃半个月吧,下一批军粮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运过来了。” 军帐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幽州那边忧心的是战事,而朔州前线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军粮不足。 “唉,真是个大麻烦。” 顾思年烦闷地挠了挠头: “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总算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萧川默默地说道: “从琅州、雍州筹集的粮草运到朔州路途遥远,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不断增多,转运艰难。 还有,去年燕军对北荒三州欺压至极,百姓家中几乎没有余粮,青壮男子大多拖家带口地逃难,大片大片的农田荒废。 这次秋收,幽州凉州有的地方颗粒无收,百姓只能挖野菜吃树皮充饥,已经陆续出现饿死人的现象,可以说又是一个灾年。 从关内运来的军粮咱们要一分为三,大头赈灾,让两州百姓勉强活下去。 还有一部分要送到幽州前线,最后才能供应朔州战场。 江门那边也在抓紧时间筹措粮草,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老将军一番话将朔州的困局解释得明明白白,那些军粮不仅要给士兵吃,还要养活灾民。 “朔州的情况倒是比另外两州要好得多。” 游康托着下巴念叨着: “朔州今年算是丰年,游弩手说燕军正在搜刮各县百姓的粮食,以充军资。 将军,您说我们是不是想办法从燕人手里弄点粮食? 以战养战!” “好主意!” 萧川当即点头道:“这些粮食凭什么给燕贼吃?咱们都给他抢过来!” “是个法子~” 顾思年琢磨了一会儿轻声道: “这样,先动员一部分将士去营地四周挖些野菜,野果,再催催江门尽快运粮。 先顶一阵,至于抢粮一事,咱们好好谋划谋划。” “额。” 游康愕然道:“ 将军,出去挖野菜是不是动静太大了?这么做岂不是会被燕人探明咱们军粮不足?” “哎,填饱将士们的肚子要紧。” 顾思年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眼眸中好像有一道寒光闪过: “立刻去办吧。” “诺!” …… 燕军帅帐里,几名头头脑脑同样聚在一起讨论着天狼关的战局。 申屠景炎眉头紧皱,语气中带着不满: “这个李陌寒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坏了咱们的好事。 若不是此贼,幽州城下的凉军早就被歼灭了!” 当初百里曦提出奇袭天狼关的时候申屠景炎可是拍着大腿叫好的,立刻指派拓跋烈领兵出发。 没曾想奇袭战打成了攻城战,落了个不上不下、进退不得的局面。 “皇兄勿忧。” 申屠策轻声道:“天狼关守军兵力不足,纵使再能打,人死光了也没用,拓跋将军乃是我大燕悍将,定能破城! 幽州城城高墙坚,城中粮草足备,坚守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天狼关能守一时,绝守不了很久。” “但愿如此吧。” 申屠景炎沉声道: “再派人去告诉拓跋烈,最多十天,必须攻克天狼关!” “诺!” “咳咳,还有一个好消息。” 申屠策接着说道: “听说咱们对面的粮军,缺粮了!” “噢?” 本来闷闷不乐的申屠景炎一下子来了精神: “真的吗?” “消息确凿无疑。” 百里曦接过话道: “从半个月前开始我就派人关注了凉军后勤的动向,貌似从后方来运粮的队伍越来越少。 还有,近期凉军已经开始在军营周围挖掘野菜、树皮了,就连游弩手外出巡逻的次数都减少了很多。” “哎呦,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申屠景炎已经坐直了身子,满脸笑意: “难道说凉军的军粮已经告急?要不然怎么会沦落到吃野菜的地步。 士兵吃不饱肚子,自然不会出来巡逻。” “一定是!” 申屠策附和道: “他们从境内转运粮草路途遥远,而咱们可以从朔州就地取粮,十分方便。 现在逐渐入冬,天气好冷,转运粮草越发不便,他们缺粮是情理之中!” “哈哈哈,没想到顾思年也会有这一天!” 申屠景炎乐得笑了起来,在屋内来回溜达了几圈: “告诉底下的将军,可得给我把军粮看好了,千万不能让凉军抢了去。 饿,也要饿死他们!” 百里曦的眼珠子骨碌一转,低声道: “殿下,臣这里倒是有一计……” 第658章幽州变故 幽州城外的凉军帅帐里气氛有些沉闷,褚北瞻也好楚仲骞也罢,还有钱湛万风他们全都一言不发,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原本定好的水淹之计出了点意外。 墨烛那边的水渠已经全部开凿完毕,闸口堵得严严实实; 各营军卒也悄悄地转移到了地势高处,防备自己被淹,安扎在城外的军营只是单纯地为了掩人耳目,吸引燕军的注意力。 万事俱备,只等大水一起就水淹幽州城。 可偏偏就在这个关头,雨没了。 按照往年的经验,冬初之际应该是一场雨接着一场,下个不停,可前一阵下了几场雨之后就停了,再也没下过倾盆大雨。 这可让众人犯了难。 没有雨就没有洪水,还怎么水淹幽州城? 右骑军主帅董寿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一屁股往凳子上一坐,骂骂咧咧: “娘的,还是不下雨,这么办啊?要不找几个和尚道士来求雨?” 众人齐齐翻了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褚北瞻抬头问道: “天狼关那边守多久了?” “十八天了。” 楚仲骞默默地说道: “离咱们给的期限就只剩两天。” “几千人硬顶了数万燕军十八天的进攻啊。” 董寿满脸苦涩: “从伤亡情况预估,李陌寒他们应该已经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没有援兵没有增援,接下来每守一天都得用人命去堆。 只怕……” 说着说着董寿就闭嘴了,他想说再这么打下去,八千人就拼光了。 楚仲骞犹豫半天,还是吐出一句话: “实在不行就撤兵吧,暂时撤去对幽州城的围困,右骑军在外保持警戒,步军主力增援天狼关。 只要把拓跋烈挡在关外,咱们总有机会收拾幽州城内的守军!” 众人齐齐看向褚北瞻,眼下真的是到做决定的时候了。 接着等,很可能面临幽州城攻不下、天狼关又失守的局面; 可是不等的话就相当于几个月来白辛苦一场,一旦撤军,城内的守军必定会发现新挖的水渠,早做准备,水淹之计就会付诸东流,下次攻城真就得死命强攻了。 “不撤!等!” 身为主帅的褚北瞻没有犹豫,极为坚定地说道: “我这两天走访了不少村民,往年偶尔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不下雨,不意味着没有雨,而是会有一场泼天暴雨即将到来! 外面的天色看似晴朗,可有朔云渐渐堆积。 我打赌,五天之内必有倾盆暴雨!” “五天?” 众将领面面相觑,安雍营主将钱湛沉着脸道: “先不谈天狼关能不能守住五天,假如五天之内没雨,怎么办?” “这是战场!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 褚北瞻的拳头渐渐握紧: “想要赢,总归要搏一搏的! 命令全军做好准备,随时出战!为防不测,游弩营要随时汇报天狼关动向!” “诺!” …… “杀啊!” “当当当!” “全军进攻!” “上!都给我上!” “弓弩手预备!” “放!” “嗖嗖嗖!” 天狼关的激战已经来到了第十九天,城头上硝烟四起,箭雨铺天盖地,稍有不慎便会被一箭穿心而过。 沿着城墙一周架起了数十架云车云梯,燕军步卒就像疯了一样,顶着箭雨往上攻。 燕军接到的是破城的死命令,士卒怯战,从千户往下皆杀!谁敢不用命? 城头上的凉军自然也是倾尽全力在防守,一道道怒喝声此起彼伏: “火油准备!” “倒!” “刺啦~” “啊啊啊~” 滚烫的火油从城头上倾泻而下,被浇个正着的燕军瞬间就化为灰烬,有些倒霉的被火星子擦着碰着,同样只剩下半条命。 火光腾地一下就冲天而起,大火吞噬了不少人影,凄厉的惨叫声满城头回荡。 “东段城墙增兵!再搬些滚石过去!” “再派人去顶住城门!燕军的冲车要上来了!” 李陌寒就站在城头上,亲临一线指挥战斗,一道道军令从他口中传达到全城守军的耳中。 十九天的守城战,一众将校终于见识到了这位主将的可怕。 从分配兵力到防守反击、从箭楼的位置到弓弩如何布置,李陌寒的脑子不知道怎么长得,每一处细节都被安排的有条有理,毫无缺漏。 有好几次燕军都差点破城,但愣是被李陌寒提前一步的谋划给拦住了。 “将军,将军!” 许心远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雨箭,雨箭用完了。” 这位天狼关副将的身上已经多了好几道刀枪,但依旧咬牙坚持在城头,一步不退。 雨箭用完了。 短短的几个字就让周围士卒一片沉默,表情苦涩。 守城战最重要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弓弩,远距离杀伤敌军。 没有箭雨,就像瘸了一条腿。 “杀啊!” “进攻,都给我上!” “凉军的羽箭没了!给我杀!” 果然,城头的反击仅仅停了片刻,外围的燕军就呼啦啦地往上冲,进攻气势大涨。 “蹭!” 李陌寒面无表情地拔出弯刀,怒喝道: “准备肉搏!” …… 日暮黄昏,大批燕军拖着疲惫的身躯撤离了城墙,伤兵还能互相搀扶,死尸就只能遗弃。 滚滚浓烟贴着城墙升腾,又有几架攻城云车被凉军烧毁,巨大的烟柱冲天而起,远在十几里外都清晰可见。 一日苦战,天狼关还是收住了。 李陌寒拎着一把鲜血淋漓的弯刀站在城头上,目送燕军远去。 这位天狼关主将只用了十九天的时间就征服了全城的守军,现在他的话就是铁律,令行禁止! 许心远踉踉跄跄地走到了他身边: “明天就是第二十天了。”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但李陌寒明白他的意思,军令只要求坚守到明天。 可直到现在他们也没看到援兵,过了明天,怎么办? “没有援兵,就说明幽州战事有变。” 李陌寒提了提弯刀,语气极为坚定: “我们奉命坚守天狼关,无令,不撤!” “听你的!” 许心远重重点头:“接着守!” 还活着的那些校尉都尉们全都站在了李陌寒身后,几乎人人负伤,脸色憔悴,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李陌寒回过身来,冷喝道: “从现在开始,我李陌寒战死,许将军接替指挥,许将军战死,各校尉依次接替指挥。 没有军令,我天狼关守军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得死死钉在这! 我只有两个字送给你们!” 李陌寒环视全场,怒喝道: “不退!” 第659章金枫镇屯粮 “嘎吱嘎吱!” “快一点,动作快一点,别掉队!” “把粮车都拉进镇子里,别磨磨蹭蹭的!” “妈的!你这老头子还敢偷懒?老子打死你!” “啪!” “快点!把粮食都给老子卸下来,谁敢偷懒就得挨鞭子!” 一座由木制高墙围拢起来的军营门口正有大量马车进进出出,透过营墙向里望去隐约能见到一排排的民房。 燕军士卒手持火把,在四周来回巡视,吆喝声不绝于耳。 从各处被强行征召来的民夫面色沮丧地干活,一旁的燕兵还在不停地挥舞马鞭抽打他们,有些人被打得皮开肉绽,燕人完全没把这些老百姓当人看。 就在这片营地东侧的小土坡上,几道黑影已经鬼鬼祟祟地爬到了最高处,凝神远望,文沐那张冷酷的脸颊赫然在列。 这里是金枫镇,朔州城西北数十里一座平平无奇的小镇。 镇子周围长满了枫树,每到盛秋时节叶子都会变得金黄,因此得名金枫镇。 文沐几人藏身的这片土坡四周也长满了枫树,虽然已经入冬,但枫叶还未完全掉光,晚风一吹枫叶摇曳,哗啦作响,算是一幅美景。 当然了,凉军游弩手出现在这里绝不是为了看景色的。 就在几天前他们收到消息,今年秋收朔州是个丰年,百姓收成富足,但北燕愣是将朔州百姓勤勤恳恳种出来的粮食全都搜刮了过来,以充军资。 而金枫镇就是燕军屯粮的地方。 燕军将镇子上的居民尽数驱散,在外围筑起木墙,重兵据守,粮食尽数囤积于内。 “这些燕贼,到底搜刮了多少粮食啊。” 一名游弩手低声骂了起来: “咱们在这藏了一天,足足有六批运粮队进了金枫镇,每一队少说都有二三十辆粮车。 妈的,这可都是老百姓劳作一年种出来的粮食啊!” 如今凉军正缺粮呢,看到这么多粮食简直双眼放光。 “没事,早晚都是咱们的。” 文沐冷笑一声,瞅了瞅远处的粮车: “首先咱们得确定这里面装的是粮食,渗透到镇子里面的人回来了吗?” “还没有,不过那几个都是好手,潜入敌营早就是家常便饭了,没问题。” “那就再等等吧。” 几人融于夜色,耐心地等待,远处的燕军浑然没有察觉到凉军就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等啊等,终于有几道黑影一溜烟地窜上了土坡,为首的是一个黑脸汉子。 “怎么样?” 文沐眼眶瞪大: “是粮食?” “对!” 黑脸汉子重重点头,就差笑开了花: “整个镇子里全都是粮食!” “哈哈。” 文沐狞笑一声: “走,回营!” …… 顾思年、第五南山、游康几个全都凑到了一起,桌面上摊着一张纸,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些线条,大概围成一个方形。 这是游弩手根据探营的经过绘制出来的金枫镇草图,虽然粗糙,但勉强能看。 文沐在一旁沉声说道: “已经可以确定,金枫镇必是燕军的屯粮之所,咱们的人摸进了镇子,查了好几座粮仓,里面确实都装的粮食。 这些运粮队是从不同方向来的,沿途我们都去看了,车辙印很深,有米粒稻谷洒落。 末将还派人乔装成百姓与这些民夫聊了聊,都是从各县被强征来的。 整体来看,燕军定是将朔州各县的粮草都集中到了金枫镇,确凿无疑。” “这次游弩手探查得很仔细啊。” 游康笑道: “这么看,粮仓绝对是真的,做不了假。” 百里曦用兵神出鬼没的,凉军高层武将现在每走一步都要小心万分。 第五南山手指地图说道: “从位置上看,金枫镇位于朔州城以北,想要越过燕军防线偷袭此地并不容易。 一旦金枫镇有变,不管是城里的满建忠还是杏山的燕军主力都可以出兵驰援。 这个位置选得很巧妙。” 萧老将军轻笑道: “如此多的军粮若是能抢过来,咱们这个冬天就能挺过去。 不然等后方运送补给,士兵们还得一直饿肚子。” 顾思年挑眉一笑: “听诸位的意思,是想打这一仗了?” 众将相视一笑,游康咧着嘴说道: “自从上一次败仗到现在我军闭门不出、坚守不战,全军采取守势,军中上上下下都憋着一股劲。 一场大战不仅能提振军心士气、还可以解决咱们的军粮问题。 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众人全都点了点头,看法与游康一致。 顾思年转头看向文沐: “说说金枫镇的驻军布防情况。” 文沐随即开口道: “金枫镇的营墙是临时搭建,并不算高大坚固,仅靠竹梯足以攀墙,而且围墙也不是绕镇一周,大部分地方还是以木篱笆栅栏为主。 几个要害处建有箭楼、角楼,弓弩密布,镇子外围一直有斥候四处巡逻,整体布防还算严密。 咱们在那儿藏了一天,并未发现有主力骑军的身影,几乎都是步卒,兵力应该在七八千人上下。” “七八千人吗,兵力不算少了。” 萧川拖着下巴喃喃道: “若不是粮仓重地,绝不会派如此多的兵力把守。” “没有坚城固守,步卒是挡不住骑军马蹄的。” 游康的手掌在地图上轻轻一划道: “只要我精锐骑军能抵达金枫镇外,那歼敌就是轻轻松松。” “此战有两个难点。” 第五南山竖起两根手指说道: “首先,大军怎么样才能悄无声息地抵达金枫镇外围发起突袭。 其次,就算我们歼灭了金枫镇之敌,把这么多粮草拉回来需要大批步卒随行,耗时耗力,在这个过程中万一遭遇燕军主力夹击该当如何?” “需要好好谋划一下啊~” 萧川满脸凝重的说道: “此战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咱们打不赢,朔州战局恐怕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大战的各种可能性,唯有顾思年一人站在地图前默不作声,皱眉沉思。 渐渐地,大家都发现了顾思年的异样,全都安静了下来。 “咳咳。” 游康轻了轻嗓子: “大将军,这一仗到底打不打?” 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顾思年目光紧凝,喃喃道: “想想,再让我想想~” 第660章雨来了 燕军帅帐里,两位皇子一个昭平令全都看着地图,神情专注。 金枫镇,一个巴掌大小的镇子,在地图上只不过是一个小点,不细看还以为是个蚂蚁趴在地图上,此刻却被重点圈画出来。 申屠景炎平静地问道: “粮草都运进去了?” “蒽。” 百里曦微微点头: “从朔州各地征收上来的军粮大部分都运往了金枫镇,剩下来的就分配到各营作为随军粮草吧。” 申屠景炎托着下巴,皱着眉头: “你觉得凉军真的会上钩吗?” “不一定。” 百里曦苦笑着摇了摇头: “对面那位凤安侯绝非庸人,轻易不会上钩的。 但凉军缺粮是真的,从咱们斥候的探报来看,他们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新的军粮运到前线,估摸着凉军的粮草快吃完了。 如果这位顾大将军不想让那么多兵马饿肚子,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咱们粮草的主意。 金枫镇这个诱饵,足够诱惑。” “咳咳。” 申屠策在一旁轻声说道: “皇兄,貌似近期已经有凉军游弩手在金枫镇周边出没了~ 不管他们打不打,至少已经注意到了这里。” “噢?那可真是个好消息。” 申屠景炎突然看向百里曦: “你在金枫镇摆了八千兵马,外围巡查严密,甚至还建起了寨墙。 这么大阵仗,就不怕吓到凉军?到时候他们觉得防守太过严密,岂不是会心生退意?” “哎,殿下。” 百里曦微微一笑: “战场本就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以顾思年的性子,防卫越森严,他来的可能性就越大!” “有道理啊~” 申屠景炎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那咱们就等着鱼儿咬钩吧~” …… “进攻!”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天狼关的攻城战已经来到了第二十一天,绣着“凉”字的边军大旗始终高悬在城头。 但从城内的弓弩用尽之后,每一天、每一个时辰对守军来说都极为难熬。 因为燕军可以相当轻松地爬上城墙,接着与凉军展开肉搏,伤亡比之前要大得多。 时不时就有燕军爬上城头,与凉军近身砍杀,双方都杀红了眼,浑身血迹也无一人后撤。 仗打到这个份上,就看谁能撑住这最后一口气。 拓跋烈今日更是亲临一线观战,从紧皱的眉头中可以看出他对攻城的进展并不满意: “怎么搞的,之前你们说凉军的强弓硬弩杀伤力巨大,攻城步卒损失惨重也就罢了。 那现在呢? 他们的雨箭早已用完,你们还是啃不下城头怎么解释?” 身后那些将军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人壮着胆子回话道: “将军,那些凉军简直不是人,都是疯子,咱们攻上城头的步卒一次次被打退,死了很多人。 末将麾下两名千户、十三个百户全都战死。 实在是攻不上去……” 凉军在死战,燕军也不容易啊。 “一群废物! 陛下养你们这么多年,平日里耀武扬威,真遇到硬仗了只会叫屈? 饭桶!” 拓跋烈罕见的暴怒,破口大骂。要知道带兵这么多年,他一向以沉稳著称,很少失态。 只因为天狼关战局太过重要,影响整个幽州乃至北荒的局面。 一群武将是一骂一个不吭声,都是拓跋烈一手带出来的武将,谁敢反驳半个字? 不过他们确实憋屈,明明已经打得很卖力了,不少将领都亲自提着刀去攻城,就是攻不下能怎么办? “咳咳,将军息怒。” 唯一不算下属的拉图罕打起了圆场: “诸位将军拼死杀敌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破城在即,还是该以激励士气为主。” 拓跋烈努了努嘴,没有再骂,毕竟拉图罕的面子是要给的。 拉图罕犹豫一会儿之后轻声问道: “距离殿下限定的破城日期还有些时日,以天狼关目前的防守力量来看,完全来得及在殿下给的日期之前破城。 再说了,幽州城城高墙坚,数万大军拒城坚守,守个一年半载没问题的,咱们早一天晚一天破城无伤大雅。 将军何故如此着急?” “因为我觉得幽州城守不到一年半载,甚至可能连几天都守不住了。” 拓跋烈的一句话让拉图罕脸色大变,目瞪口呆: “将,将军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凉军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破幽州城吧?” “那你想想,为何围攻天狼关至今,他们一兵一卒的援兵都没有?” 拓跋烈冷声道: “褚北瞻不可能不知道天狼关位置的重要,我大军一旦入关,凉军必败。 为何他增援? 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幽州城战事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随时都可能破城,他们的主力大军腾不出手来!” 拉图罕呆若木鸡,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都给我听着!” 拓跋烈伸手往城头一指: “那里,还有那儿,城墙相对低矮,这些日子的攻城已经让墙砖出现破碎。 给我集中所有投石车,对着这些地方猛砸。 再给我从全军抽调两千死士,我有用!” “诺!” …… 军帐中坐满了人,整整齐齐两排武将纹丝不动,目光凌厉。 幽州前线的主帅,琅州白衣褚北瞻正背着手在军帐中来回踱步。 看似神态轻松,实则莫大的压力压在他的肩膀上。 从昨天晚上开始天空中就在积攒乌云,狂风渐起,朔云满天,但就是不下雨。 天狼关已经守了二十三天,随时都有破城的可能,幽州战局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 帐中无人说话,气氛极为压抑。 “轰!” 一道惊雷划破天际,震耳欲聋。 所有人几乎是同时转头看向帐外,目光中满是惊喜。 “淅淅沥沥~” “哗啦啦~” “噼里啪啦。” 从蒙蒙细雨到倾盆大雨不过短短片刻,黄豆般大小的雨点砸在头顶的军帐上噼啪作响,雨势大到连视线都被模糊了。 “呼~” 褚北瞻长出了一口气,冷声喝道: “军令!” “轰!” 几十号汉子蹭蹭蹭全站了起来,胸中战意升腾。 “破城之后,负隅顽抗者皆杀,速战速决! 水淹坚城,难免伤及无辜,要尽一切可能救助百姓!” “诺!” 第661章水淹坚城 “暴雨倾盆,洪水将至!请城内百姓速速去往高处避难!” “暴雨倾盆,洪水将至,请城内百姓速速去往高处避难。” …… 噼里啪啦的雨珠砸落在城头上,到处都是一片泥泞。 幽州城的守军们三三两两地挤在屋檐下看热闹,耳边回荡着凉军的喊声,目光中带着好奇与讥讽。 城外的凉军从半个时辰前就在高喊这句话,不知道在耍什么花样。 反正燕军是纹丝不动,睬也不睬,倒是城内有些许百姓信以为真,开始拖家带口地往高处走。 唯有住在幽州城的老人才知道当年的水患有多么严重,不敢不信。 这也是褚北瞻的意思,在大战开始前先一步提醒百姓,尽可能的保证一些人的安全。 至于燕军是不可能动得,千军万马,一时半会儿内想要转移谈何容易? 一名燕军将领抱着个膀子嗤笑道: “你们说这些凉军是不是疯了,把我们当傻子一样看? 幽州城外都是平原,最近的幽水离这里都有几十里地,哪来的洪水? 我看啊他们就是想制造混乱,趁机攻城。” “就是,这些凉军自己是傻子,也把咱们当傻子看。” 一名荒军将领谄媚地笑道: “咱在幽州城生活了两年,也没见过什么洪水,净扯犊子。” “我看啊不是有洪水,是他们的脑子进水了。 你看看,他们的军营不也安在城外吗?洪水一来先淹死他们,咱们就在城头上看戏。 幽州城可是坚城,什么洪水能把城墙冲垮?老子不信。” “哈哈哈!” 城头上回荡着哄笑声,没一个人相信有什么所谓的洪水。 因为雨势虽大,但他们依稀可以看见城外的凉军军营,既然有洪水,你们自己怎么不躲? 可他们不知道,这些军营早已搬得空空荡荡。 他们更没有注意到,从东门流入城的都陵堰水位正在悄然上涨,已经有些许水花飞溅,拍打、冲刷城门。 再者,北燕骑兵常年生活在草原、沙漠地带,见过水流,但从未见过洪水,压根不知道洪水的威力。 负责驻守东门的这位燕将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雨珠,嘟囔道: “该说不说,这场雨是真大,下了一天一夜也不带停地。” “下雨好啊,下雨凉军就不能攻城了,把他们都给淋成落汤鸡,回头这些凉军都只能在泥水里睡觉!” “哎,就属你小子聪明,说得好。” “哈哈哈!” 又是一片哄笑声响起,这些燕军的脑子里早就没有防守这件事了。 这么大雨,谁会攻城? “轰隆隆~” 天际边翻滚着厚重的乌云,像是老天爷在释放自己压抑许久的情绪。 雷鸣轰响,闪电撕裂天空,持续了一天的雨势竟然还在加大,天地间仿佛挂上了一道模糊的水帘,悬天而下。 “轰隆隆~” 守城燕将的耳朵突然瞅了瞅,皱着眉头看向城外: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额?” “将军是说雷声吗?” 众人面面相觑,茫然不解其意。 “不不,不是雷声。” 燕将有些犹豫地说道: “听,仔细听,更像是马蹄声。” 众人全都竖起了耳朵用心倾听,还真在噼里啪啦的大雨中听到了异样的声响,而且这个声音还在不断变大。 “隆隆~” “轰隆隆~” 声音越来越响,逐渐轰鸣,还真像是马蹄声,可这么大雨怎么可能会有战马在外奔驰呢? 当燕将的目光移到幽冥山的方向时,瞳孔骤然一缩: “那,那是什么?” 雨幕重重,乱人眼帘,依稀可以见到有一个庞然大物从幽冥山脚下奔向幽州城。 是什么? 众人瞪大眼睛仔细看着,远处那东西像是一堵高墙横亘天地,连脚下的大地都开始震动。 “水,是水!” 终于有一个眼尖的哆哆嗦嗦的嚎了起来: “洪水,真的是洪水!” 可能是因为惊吓过头,此人的嗓音都变了,所有人的脸色也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苍白。 山中的雨水顺着溪水下流,导致幽水的水位不断上涨,而这些江水、雨水、溪水顺着凉军挖的沟渠全部汇入了都陵堰,最终成为一场可怕的山洪。 洪水犹如脱缰的野马,驰骋天地,奔腾汹涌。 城头的守军忘记了逃跑、忘记了哀嚎,就这么茫然而又绝望地看着山洪滚滚而来,撞向城门。 “轰!” 这一刻山崩地裂。 这一刻城墙崩塌。 …… “赶紧再搬些沙袋来,水快堵不住了!” “快啊!那儿,都给我堵起来!” “没有沙袋了!” “那就拆门,用木板挡水!动作都麻利点!” 将军府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四面八方都被洪水包围,水位还在迅速上涨,已经快淹入府中了。 一大批士卒手忙脚乱地搬运沙袋木板去堵水,可他们的速度依旧赶不上水位上涨的速度。 这座将军府也是绝了,刚刚好建在地势低洼处,洪水一入城这儿很快就被淹了。 其实在很多年前幽州城饱受水患的时候,官府衙署都建在地势高处。 后来都陵堰建成,官府为了证明都陵堰的可靠,特地在地势低洼处新建了刺史府、将军府,稳定民心。 燕军哪儿知道这茬,吃了个大亏。 燕军主将毛儿赖花焦急地在屋中走来走去,时不时的看向府中不断上涨的水流,心急如焚。 “将军,将军!” 博日格德跌跌撞撞的从屋外冲了进来,浑身水淋淋的,就像是刚从河里爬出来。 “情况怎么样!” 毛儿赖花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各处军营还好吗?” 博日格德双目无神,哆哆嗦嗦的说道: “东城墙被洪水冲垮了一半,咱们城东的军营被尽数淹没,水面,水面上飘满了军卒的死尸。 城内到处都是水,根本就联系不到各营。 还有,一些荒军已经打开城门投降逃难了。 将军,这可怎么办啊将军!” 号称悍将的博日格德彻底慌了神,说话都带着哭腔。 刚刚他就远远地望了城东一眼,原本军营的位置早已变成一片汪洋大海,浮尸无数。 北燕号称铁骑甲天下,可几乎没人会水,大水一淹,全都得死。 “扑通。” 听闻此言,毛儿赖花眼皮一翻往椅子上一坐,面如死灰: “完了,全都完了。” 第662章城破 幽州城四门大开,无人防守。 洪水在城中足足灌了一天一夜才逐渐散去,但地势低洼处依旧有大量水流汇集。 都陵堰的河道比平日里足足扩增了两倍,比原有的河堤高出了不少。 在洪水入城不久之后,守在四门的一部分荒军士卒就开城投降了。 凉军围城数月,一场场残酷的攻城战早就让这些人的神经紧绷,洪水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抵抗之心。 一艘艘竹筏出现在了城里,凉军划着竹筏四处游走,逮到燕军要么杀要么抓。 泡在水里的燕军惶惶如丧家之犬,哪还有心思反抗,任由凶神恶煞的凉军把长枪抵在他们的脑门上。 还有大批凉军从地势稍高的北门入城,仅存的燕军余孽基本上都聚集在这个地方,勉强阻止反击。 面对左骑军与安雍营的猛攻,燕军的反抗仅仅持续了大半个时辰便宣告失败。 几千还有战力的士卒死的死、伤的伤,被杀得丢盔弃甲,残存的燕军四处逃难,等待他们的无非是一条死路。 大水淹城的效果比凉军想象的还要好,压根就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激战。 将军府周边的水势还没有退去,毛儿赖花与博日格德拆了府里的门板勉强做了个木筏,打算出城逃难。 可两人的木筏刚出府就被凉军给围住了,十几艘竹筏排成一圈,彻底堵住了他们逃亡的路。 竹筏上的凉军个个手握弓弩,箭头早已瞄准了他们,只要稍稍动动手指两人就会被射成马蜂窝。 毛儿赖花与博日格德手握弯刀,却觉得无用武之处。 跟在两人身边的就只剩下七八名步卒,剩下的要么被淹死,要么自己逃难去了。 四周都是洪水,想跑都没地方跑。 “两位将军,好久不见啊。” 一艘竹筏缓缓驶来,褚北瞻、楚仲骞几人四平八稳地站着,面带冷笑。 “原来是褚将军。” 毛儿赖花咬牙切齿地说道: “水淹幽州,将军好手段! 先是表面佯攻,背地里偷偷挖掘水渠,引水入城。 后又是投石攻城,逼迫我军将主力全都转移到地势低洼的城东。 一环扣一环,淹死了我数万大军!” 其实在洪水入城的那一刻毛儿赖花就想明白了凉军前后的部署,可惜已经晚了。 怪不得都说琅州白衣堪与北燕昭平令比肩,这番谋划,毛儿赖花自愧不如。 “你猜对了。” 褚北瞻嘴角微翘: “若不是你把大军转移到城东,我大军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地破城? 还有,挖掘水渠你没有收到消息吗?无非是因为你的自大不信罢了!” 褚北瞻的一顿训斥让毛儿赖花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地说道: “只恨我数万大燕精锐没能死在战场上,反而淹死在了洪水里。 我恨啊!” 这就是毛儿赖花最憋屈的地方,他手握数万精锐,本指望在城墙上大规模杀伤凉军,没曾想几万兵马全死得不明不白。 直到现在他还能看见飘在水面上的死尸,躯体早已泡得水肿,这些北燕精锐本该在战场上与凉军真刀真枪搏杀一场的。 “我给过你们活路。” 褚北瞻面无表情地说道: “当初我大军兵临城下,你完全可以带兵撤出幽州,返回草原。 今时今日你跟我说后悔? 这几万条人命,何尝不是被你毛儿赖花害死的?” “放屁!” “都是你!” 毛儿赖花彻底被激怒了: “幽州是我们的土地!凭什么拱手让给你们这些凉贼!” “你们的土地?” 褚北瞻不屑一笑,眼中渐渐有杀意涌动: “你们骑着战马、握着弯刀入关,这就成了你们的土地? 这么多年来,北荒三州的百姓可曾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哪家哪户没有人死在你们手上? 这是我大凉的土地!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亘古不变!” “不可能!” 博日格德破口大骂: “我大燕的铁骑还会回来的!到时候幽州城必尸骨无存!为今日之战雪耻! 我跟你拼了!” 这位悍将勃然大怒,竟然想从竹筏上扔出弯刀砸向褚北瞻。 “嗖嗖嗖!” 可他刚要有所动作,周围就是箭雨齐发,当场将他还有几名燕兵射死。 “扑通扑通~” 一具具死尸坠入水中,血液很快就在水面扩散,猩红无比。 毛儿赖花没有露出什么伤感的表情,只是默默地看着尸体,一言不发。 褚北瞻平静的说道: “你是军人,我也是军人,愿意给你留一份体面。 自裁吧。” 不讨论敌我,单看幽州城防,毛儿赖花做得已经足够好了,堪称凉军北伐以来遇到的最强阻碍。 毛儿赖花在沉默片刻之后缓缓提刀,刀锋搭在了自己的咽喉处,厉声喝道: “我败了,但大燕没败! 待我大燕的铁骑破关而入,横扫中原,你们都得死!” “噗嗤~” 刀锋划过,洪水又猩红了一些。 …… 幽州城头挂起了“凉”字军旗,在逐渐变冷的寒风中瑟瑟飘扬。 褚北瞻几人登上了城头,欣赏城外的风景。 几个月了,他们终于从城外进入了城内,内心无比舒畅。 楚仲骞轻声道: “我大军已经占领四门,荒军大部分归降,眼下步卒正在城内搜索燕军余孽。” “蒽。” 褚北瞻微微点头: “战事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城内的秩序和老百姓的安全。 刚刚入城时我看到还是有不少民房被冲毁,各营士卒要尽力救治百姓,派兵维持城内秩序。 洪水过后很容易造成瘟疫肆虐,让军中的军医都准备起来,要把瘟疫扼杀在萌芽之中。 尽一切可能减少伤亡。” “明白!” 楚仲骞重重点头:“我立刻让人去办!” 董寿舒展了一下腰肢: “攻破幽州城,幽州战事就算是定了,这些日子可担心死我了。” 褚北瞻冷不丁地转头问了一句: “董将军,左骑军的伤亡大吗?” “伤亡?哪有伤亡。” 董寿愣了一下: “就那么点燕兵反抗,一个冲锋就打垮了。” 董寿的语气极为轻松,还带着点不舒坦,主要是赢得太轻松了,一万精骑没派上用场。 “那就好。” 褚北瞻微微一笑: “有个军务,辛苦董将军带着左骑军跑一趟。” 第663章就让我死在城头吧 夜色朦胧,天地昏暗。 时值后半夜,整座天狼关都笼罩在一片夜幕之中,透过微弱的月光,依稀可见城墙外散落一地的军械羽箭以及堆积成山的尸体。 城墙边缘还有数不清的攻城器械被大火焚毁,孤零零地矗立在夜空中,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杀气。 再加上前两日的那一场暴雨,雨水冲刷着尸体混杂着猩红的血液四处流淌,真正的血流成河。 二十六天,整整二十六天的惨烈攻防让这座幽州边城成为了人间地狱。 遥远的城外还亮着连天一色的火光,那里就是燕军的扎营地,几乎都快顶到凉军的脑门上了,每天只要燕军大营中的战鼓一响,就意味着有许多鲜活的生命即将命归黄泉。 北城墙已经出现了好几处垮塌,由于燕军连日的投石攻势集中轰击,有几段低矮的城墙塌了一半,破碎的石砖随处可见,整个天狼关防线也随之摇摇欲坠。 “窸窸窣窣~” “噗噗噗~” 夜色中有无数黑影正迈步前行,犹如蝗虫过境。 燕军又开始了一次夜袭。 这些燕军的肩膀上都扛着一个沙包,腰悬弯刀,眼神中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目标极为明确地冲向倒塌的城墙缺口。他们在抵近城墙后迅速将沙包堆积在墙角下,一批又一批,数以千计的沙包不停堆叠,一座由沙包筑成的斜坡肉眼可见地出现,一直延伸到坍塌城墙的墙头。 或许是守城的凉军早已在疲惫中入睡,又或者城内根本没什么守军力量了,总之这些燕军的行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上!” 领头的燕将轻轻一挥手,大批黑影旋即踏着沙包堆出来的斜坡掠上城头,比平日里爬云梯要轻松得多。 遥远的城外,拓跋烈与拉图罕正在默默地注视着这里,虽然看不清城头景象,但他们知道整个行动并未受阻。 “看来城中的凉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啊。” 拉图罕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后半夜是人最困的时候,我估摸着他们已经全部入睡了,激战这么多天,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该休息吧。” “可不要小看他们,这座城墙比我们看到的要危险得多。” 拓跋烈的脸色依旧凝重: “不过就算李陌寒再有本事,今天也必破天狼关!” “窸窸窣窣~” 眨眼间上千号燕军就全部顺着斜坡涌入城头,这时候你才能看到所有人都赤裸着双臂,露出结实的肌肉,满脸都是凶悍的杀气。 这是拓跋烈从全军挑选出来的死士,若是攻下城池,所有人官升两阶,皆有重赏,若是攻不下城头,就全都得战死在天狼关内。 总之就是一句话:不得后撤半步! 城头上的景象与城外无异,同样有不少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这都是凉军白天激战来不及收走的尸体。 一名名燕卒脚步飞快,很快就占领了一片不小的城墙段,但令他们诧异的是并未看到一名凉军,只有一面绣着“凉”字的硕大军旗悬在头顶。 “人呢?” 领头的燕将眉头紧皱,整个人神经紧绷,因为他知道凉军一定藏在什么地方,绝不可能让出整个城防! “嗅嗅!” 他的鼻子突然嗅动了几下,因为他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既不像是雨水冲刷过后的泥土清香也不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地面上铺了许多杂草,上面似乎还洒着油亮亮的东西。 “火油,是火油!” 燕将的面色陡然一变,怒喝道: “散开,全都散开!” “快!” “轰!” 剧烈的爆炸声瞬间炸响,整片城头上满是火光,入城的燕军死士刹那间就被熊熊大火吞噬。 “火,大火!” “啊啊啊~” “散开,快散开啊!” “砰砰砰!” 凄厉的哀嚎声回荡在城头上,许多燕卒被大火点燃,痛苦地在火焰中挣扎,最后颓然倒地。 “混账!” 侥幸躲过一劫的燕将怒目圆睁,挥刀向前: “全军不得后退,给我杀!” “杀啊!” 仅剩半数的燕军咬着牙冲过火墙,往城内猛扑,埋伏在四周的凉军也在这时彻底现身,李陌寒持刀立于战场,面目狰狞: “给我杀!” 箭楼中、角楼里、民房内,凉军从黑暗中源源不断地涌出,甚至许多人的身上还缠绕着绷带,这已经是天狼关所有的兵力了。 “当当当!”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激战拉开帷幕,每一名士卒的脸上都带着必死的决心,似乎他们知道这很有可能是天狼关的最后一战! 熊熊火光冲天而起,半边天都被照得透亮,城外观战的拓跋烈好像早就预料到偷袭会出变故,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句: “全军拔城!” “进攻!” “投石车预备!” “放!” “砰砰砰!” 无数巨石被火油点燃,变成一团团火球腾空而起,夹杂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狠狠地砸向城头,溅起一片灰尘与碎石。 巨石与箭雨无差别地杀伤正在交战的双方军卒,拓跋烈的眼神十分冷酷,他知道不这么做就攻不下天狼关,现在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 战火之下,人命如草芥! “大军进攻!” “给我杀!” 早已藏于夜色中的燕军倾巢而出,密密麻麻的攻向了城墙,这一次拓跋烈没有任何留手,就连后方看守辎重的老弱病残都被他派上了战场。 “喝!” 战场中的李陌寒一开始就盯上了那名燕将,几个健步就冲到了他的面前,脚掌一跺,重重的一刀当头劈落: “当!” 一记硬拼逼得燕将连连后退,不等他站稳李陌寒又是连续三刀挥出: “当当当!” “噗嗤~” 接连三下重击,巨大的反震力让燕将的弯刀脱手而出,只觉得胸口一甜便是一口鲜血喷出,同时眼中也闪过一抹惊惧: 此人为何如此勇猛? “死吧!” “噗嗤~” 最后一刀袭来,正中燕将的咽喉,齐齐砍断了他的脑袋。 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这位悍勇死战的燕将就毙命在他的刀下,但李陌寒的眼神中并未有半点喜悦,而是万分的凝重。 因为城外乌泱泱的燕军正顺着倒塌的城墙往上冲,他们再也无力将燕军挡在城外,接下来注定是惨烈无比的肉搏。 许心远站在了李陌寒的身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紧紧握住手中凉刀,目光坚毅。 李陌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竟然还笑了一声: “或许死在天狼关的城头,也不错。” 第664章不退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天色渐明,滚滚浓烟在天狼关上空升腾,城中的喊杀声一夜未止,每一声哀嚎的背后都是一名军卒战死沙场。 数以千计的燕军杀入城内,整片城墙上满是燕军,可以说城防已破,但战线始终维持在北城墙上,双方的所有兵力都投入到了这片战场。 因为除了北城墙的守军,背后的天狼关实际上就是一座空城,别说守军了,就连城内为数不多的老百姓也早已被李陌寒撤走了。 李陌寒与许心远二人带着百十号精锐守在主城头,这里是边军大旗悬挂的位置,若是此地被攻破,就意味着天狼关彻底失守。 “杀了他们!” “那个就是李陌寒,将军有令,得其首级者赏金百两!” “给我杀!” 数十名燕军手握长枪,嘶吼着扑向了李陌寒,眼中不仅有杀意,还带着贪婪。 “赏金百两?老子的人头这么值钱吗?” 李陌寒狞笑一声,挥刀迎上: “但就怕你们没命拿这笔银子!” “喝!” 李陌寒腰肢一弯,接连躲过了好几杆长枪,手中凉刀顺势就劈向了燕军的下三路: “噗嗤噗嗤~” “啊啊~” 几名燕军应声而倒,抱着鲜血淋漓的小腿痛苦地哀嚎,面部极度扭曲。 “给我死!” 李陌寒接连出招,毫不留情的就把这几个人给捅死了,随即两步一蹬就高高跃起,又将一名还未反应过来的燕军百夫长当头劈死,场面极度血腥,宛如杀神。 就当李陌寒准备接着杀进燕军人群中时,突然看到一名燕兵鬼鬼祟祟的摸到了许心远身后,手中长枪已然抬起。 “老许,小心!” 李陌寒目光大变,健步前冲。 听到喊声的许心远浑身汗毛竖起,下意识地就往一侧倒去。 “噗嗤~”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拍,长枪还是捅进了他的腰腹,好在枪尖刚刚入体就被他一手死死抓住,再也不让枪尖深入分毫。 “给我死!” 燕军面目狰狞,拼了命的扭动手中的枪杆,每深入一点点就让许心远的表情更苍白一分,剧痛袭遍全身。 “噗嗤!” 就在他以为这一枪必杀的时候,李陌寒飞身扑了过来,一刀捅进了他的腰腹,当场毙命。 “嘶~” 许心远终于体力不支,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忍住!” 李陌寒一手撕开衣袍按住伤口,一手抓着枪杆往外一拔。 “刺啦~” 枪尖被拔出来的一瞬间鲜血就止不住的往外流,李陌寒眼眶通红,顾不得许多,用衣袍在许心远的腰腹间缠绕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才勉强止住血流。 “没,没事,擦破点皮罢了。” 许心远强忍着伤痛惨然一笑: “扶我起来,我还能打!” “好样的!” 李陌寒的眼角已经有泪花在闪烁,一手撑起了许心远的身子,一手抓着凉刀,反手就劈死了一个扑过来的燕军。 “呼~” 许心远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抓着那把鲜血淋漓的弯刀: “老李,咱今天得死在一起了。” “没事,到了地底下,再一起并肩作战!” 两人相视一笑,既悲壮又坦然。 二十多天的血战、苦战,已经让两人彻底成了可以换命的同袍兄弟,再无半点隔阂。 “杀啊!” “将他们全部杀光!” 燕军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不断往前冲杀,这些人同样杀红了眼,有时候砍翻一名凉军后还觉得不解气,一刀一刀地剁着,战场上的尸体全都血肉模糊,几乎分辨不出是谁。 两位主将就这么互相搀扶着,你一刀我一刀,谁敢上前就将谁一刀砍翻,但两人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尤其是许心远,苍白的脸色几乎让他失去了握刀的力气,每一次挥刀都要抽空浑身的力量。 嘶吼声回荡在天狼关的上空,除了主城头,整片城墙都是双方士卒厮杀的身影,凉军或三五人一群,或独自为战,面对数倍于己的燕军死战不退,一直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破城之战无比的惨烈,每时每刻都在死人。 但是那面边军大旗始终高高飘扬在空中,威风凛凛。 就在某一刻,围着李陌寒他们的那群燕军突然停下了冲杀的脚步,人群中散开一条道路,拓跋烈一步步走上前来,表情无比冷厉。 “你就是李陌寒?” 前一次见到李陌寒隔着老远,这一次算是面对面了,拓跋烈认真的打量着这张平平无奇的脸颊,典型的幽州汉子,浑身带血的模样给人一种格外坚毅的感觉。 “拓跋烈?” 李陌寒咧嘴一笑: “久仰将军大名了,今日终得一见。” 拓跋烈缓缓扫视满地的死尸,喃喃道: “靠着几千拼凑起来的残军,挡住我三万大军近一个月,你确实有本事。” 拓跋烈从未相信过城中有数万大军那种荒谬的谎言,但是李陌寒带着几千兵马真的打出了几万人的气势,坚守到最后一刻,从未退却。 拓跋烈带过来的两万步卒也战死了数千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这么大的攻城伤亡比乃拓跋烈带兵这么多年首次碰见。 “将军说错了,这可不是几千残军。” 李陌寒狞笑一声: “这些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是挡在幽州边境的铜墙铁壁!” 围在李陌寒身侧的就只剩下几十人了,人人带伤,但个个都挺直了胸膛,丝毫不畏惧四周寒光凛冽的长枪。 “降了吧。” 拓跋烈在沉默片刻之后说了一句: “你这样的人,对我大燕有用,降,我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你是幽州人,以后可以永远执掌幽州兵权。” “呸!” 李陌寒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我等生为凉人,死为凉鬼,岂会投降燕贼!” “蹭蹭蹭!” 数十号铁骨铮铮的汉子同时提刀大喝: “不降!” “死战!” 拓跋烈的目光终于一点点寒了下来: “我不明白,死守这座天狼关还有什么意义?就靠你手下幸存的这么点人,还能拖住我们多久?” 李陌寒没有说话,只是提起旁边的军旗高举空中,仰天长啸: “边军,不退!” “不退!” 一声不退回荡云霄,城头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嘶吼声。 边军,可曾退过? “那就是你自己找死了。” 拓跋烈平静的一挥手: “都杀了吧!” “轰隆隆~” 回应拓跋烈的不是燕军的怒吼,而是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所有燕军愕然转头,随即脸色大变。 城南方向,正有茫茫黑甲精骑跃出地平线,漫无边际。 第665章城在,人在! 当新的一天太阳升起、照亮幽州大地时,天狼关中的战斗已经结束。 战火已经侵袭这座边城二十多天,守城士卒每一天都在鬼门关的边缘徘徊,此刻他们终于能享受一下阳光的暖意。 城内城外到处都是死尸,巨大的烟柱在城墙上空缓缓升腾,浓郁的血腥味冲天而起,但出人意料的是城外多出了大批大批燕军的尸体,那面绣着“凉”字的边军大旗依旧傲然飘扬在天狼关城头。 这些燕军不是死在攻城的路上,看起来更像是在逃命的途中被骑军从背后一枪戳死。 在拓跋烈以为天狼关志在必得的时候,董寿率左骑军一万精锐突然杀到,毫无防备的攻城大军几乎是一触即溃,面对骑军的长矛弯刀他们除了逃跑就只能等死,所以步军兵败如山倒,不顾拓跋烈的军令就疯狂地往城外撤,许多士卒甚至是被自己人活生生踩死的。 而一万蓝底银鹿旗本来是在收拾行囊、准备干粮,毕竟攻城战与他们无关,他们只等着城破之后长驱直入杀奔幽州城。左骑军哪会给你反应的时间,不等燕军上马列阵就掩杀而来,一个冲锋打垮了这支万人精骑。 城中死守的惨状刺激到了左骑军的将士们,人人奋勇,任何敢于拦路抵抗的燕军都被上万铁骑一踩而过,变成一滩烂泥。 一场一面倒的屠杀让燕军尝到了什么叫血债血偿,什么叫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拓跋烈与拉图罕两人见回天无力,只能率残军后撤,所幸左骑军只是想守住天狼关,并未大举追击,不然这两位燕军大将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成问题。 天狼关外尸横遍野,但这次损兵折将、丢盔弃甲的变成了燕军。 李陌寒与许心远两人颓然无力的坐在地上,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军医给包扎好了,两个人的眼眶里满是血丝,一动都不想动。 别看在战场上两个人生龙活虎,斩将杀敌,但在燕军退却的那一刻两个人浑身的那股劲就松了,现在只想躺着。 董寿与韦风成两人就站在边上,身上的甲胄也沾染了不少燕军士卒的血,相视苦笑。 “两位将军我们来晚了,对不住。” 董寿默默地说道: “倘若我们能早点来,天狼关守军就不会死这么多人。” 大战结束之后他们已经清点了城中的伤亡,八千守军战死过半,剩下的也有不少轻重伤员,打到最后还能站着迎敌的不足两千人。 若不是左骑军杀到,今日的天狼关注定是一场全军覆没的死战,八千守军绝无半点存活的可能。 李陌寒挣扎着站了起来: “褚将军的军令是死守天狼关,没有撤退的军令,我等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会让燕军越过城墙半步!” “没错。” 许心远虽然极度虚弱,但也附和道: “天狼关一失,幽州战局便会攻守转换,这个道理我们是懂的。” 两位浑身鲜血的悍将几乎是同时怒吼: “天狼关,城在,人在!” “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 董寿眼眶泛红,重重地拍了一下两人的肩膀: “放心吧,幽州城已破,守城燕军非死即降,从今以后,幽州的土地上再也不会看见燕贼的身影! 幽州,收复了!” 这一刻泪水从李陌寒的眼里夺眶而出,顺着污秽不堪的脸颊不断往下流。 他独自一人起兵反燕,苦苦坚持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 “好了,歇着吧!” 董寿擦拭了一下眼角闪烁的泪花: “等养好了伤,还有很多仗等着两位将军去打!” “诺!” …… 茫茫黄沙地上,一支队形极为混乱的大军正停留在原地休整,一面面北燕军旗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再也没有来时的威风。 拓跋烈与拉图罕两人并肩而立,看着这些残兵败将良久无言,最后都将目光投向了天狼关的方向。 “将军,伤亡情况统计出来了。” 副将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默默地说道: “骑兵还有六千余人,步卒更少,只有五千余众。” 拓跋烈心头一紧,只觉得两侧耳膜嗡嗡作响。 三万大军,整整三万大军啊,一战折损近两万兵马,他们是来营救幽州城的,没想到差点把自己都给搭进去。 “知道了。” 拓跋烈喃喃道: “退下吧,收拢溃军,给伤兵治伤。” “诺!” “不幸被将军言中啊。” 拉图罕的嗓音都有些沙哑了: “左骑军既然出现在了天狼关内,就说明幽州城已经失守,真不知道那些凉军是怎么做到的,如此一座雄城竟然都会被攻克。” 实际上这次的幽州战事就是由两场攻守战组成:凉军攻幽州城,燕军攻天狼关。 谁先破城,胜利就属于哪一边。 但最后赢的是凉军。 “凉军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得多啊。” 拓跋烈喃喃道: “能攻能守,能征善战,当初咱们不屑一顾的两卫边军终成心腹之患。” 其实拓跋烈第一次领兵攻打琅州,替九皇子申屠空报仇的时候他就发现,那支孱弱不堪的边军正在悄然变化,茁壮成长,一晃数年,竟然已经强悍至此。 “都是这个李陌寒!” 拉图罕气得破口大骂: “若不是他,咱们早就攻破城墙,杀奔幽州城了,这个狗贼!” 拉图罕心中悔恨啊,早知道是如此结局,哪怕是输他也要拼死把李陌寒给砍了。 “我不理解,那些守军为何会如此拼命,明明已经守不住了,但依然死战到最后一刻。 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全军皆如此。” 这是拓跋烈最好奇的地方,换做任何一支军伍,在伤亡如此巨大的时候早就该崩溃了,可直到左骑军杀到之前,那些凉军还是气势如虹,丝毫不见颓败。 他们体会不到北荒百姓被他们欺辱这么多年是什么滋味,那种深仇大恨他们永远不会懂,所以他们当然不明白那些守军到底是为何而死。 “妈的。” 拉图罕死死的攥紧拳头: “日后咱们再来,定要一雪前耻!” 拓跋烈苦笑一声: “幽州尽失,只怕日后再想攻克天狼关是难上加难了。”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几千守军的天狼关他们都攻不下来,日后等凉军缓过气,重兵驻守,怎么攻? “算了,走吧。” 拓跋烈收回了目光: “北荒成败,最终还是看朔州战场! 胜利,一定是我大燕的!” 第666章又是一场大战 金枫镇外围的一片密林中,几名燕军正手持火把围在一颗粗壮的树干旁,眼神凌厉,在树根下翻来覆去地寻找着什么。 借着火把的亮光可以看见树干下有不少脚印,虽然脚印被树叶掩盖,但还是被燕军发现了些许遗漏,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掉落的食物残渣。 一名燕卒冷着脸说道: “这两天咱们可没派人进入这片林子搜查,这脚印只会是凉军游弩手的。还有这些饼渣,我怀疑凉军不仅来了,还在这逗留了很久。” “这群凉贼,胆子还真是大啊。” 领头的燕军面无表情地说道: “都快摸到咱们眼皮子底下来了,当真就不怕死?” “头,我估计他们还会再来,要么咱们来个守株待兔,将他们一网打尽,也好让凉军知道咱们的地盘可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对,宰了他们,不然咱们威严何在!” 一群斥候兴致勃勃,以多打少杀掉几个游弩手那也算是份战功啊。 “不不不。” 领头的缓缓摇头: “上头的意思是不要打草惊蛇,任由他们打探情况,你们都给我记住,就算发现了游弩手,也要当没看见!谁要是违抗军令,就得处斩!” “额,竟然还有这种军令?” “上头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莫非是惧怕凉军了?” “搞不懂。” 几名斥候纷纷错愕,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咱们这些底下当兵的问这么多干嘛?听令行事便好。” 领头的大手一挥: “走吧,咱们接着巡逻!” “诺!” …… 杏山帅帐里,众将齐聚一堂,申屠景炎端坐主位,申屠策与百里曦二人分坐两侧,燕军前线一众高阶武将尽数到齐,人群中唯有满建忠不算是燕人,所以他坐的位置还是稍微靠角落里的。 “诸位将军。” 申屠景炎慢悠悠地开口道: “根据斥候探报,近日来凉军越发缺粮,他们军营驻地周围的野菜树根都快被他们挖空了,可以断定,他们的后勤补给出了问题。 近日来他们的游弩手频繁抵近金枫镇,昨夜军中斥候再次发现了凉军游弩手的踪迹。” 铁勒风皱起眉头说道: “这么说的话凉军是在打咱们粮草的主意了?这些军粮可是今年朔州的全部收成,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些凉贼夺了去! 眼下已经入冬,天气越发寒冷,凉军若是无粮士卒就没有战斗力,咱们活生生饿死他们。” “对!” 巴尔虎随即附和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失去了粮食,凉军就必败无疑,所以一定要确保金枫镇粮仓的安全!殿下,末将建议派重兵驻守!” “哎,诸位将军稍安勿躁嘛。” 七殿下不紧不慢,微微一笑: “实话告诉你们吧,金枫镇是昭平令大人用来钓鱼的鱼饵。” “鱼饵?” 在座的武将没一个是傻子,瞬间明白了申屠景炎的意思,满建忠更是愕然道: “金枫镇的粮食都是假的?” “不不不,粮食都是真的,整个朔州收上来的军粮确实都囤积在这里。” 百里曦开口说话了: “鱼饵若是不真,鱼儿又怎么会上钩呢? 眼下鱼儿即将咬饵,接下来就要靠众位将军齐心协力,吃掉这条肥鱼了!” 一众武将们纷纷抬头挺胸,他们知道又是一场大战即将到来。一个个摩拳擦掌,这些日子凉军闭门不战,可把他们给憋坏了。 百里曦有条不紊地说道: “阿木尔将军领兵八千,驻守金枫镇,你的任务很简单,不管外围发生什么情况,无令不得外出,务必死守粮仓。” “诺!” 一名相貌粗狂的武将抱拳应喝,此人属于做事沉稳的那一类,不然也不会被百里曦放在金枫镇。 “查木将军还是老样子,防守青石溪一线,紧紧盯住凉军动向。” “诺!” “满建忠将军与乌恩奇将军共同驻防朔州城,全军待命,尤其是一万蓝底银鹿旗,要随时听候军令行动!” “诺!” “铁勒风将军与巴尔虎将军率麾下兵马秘密潜伏至金枫镇往北三十里处,一旦凉军有奔袭金枫镇的迹象,两位将军立刻率兵前往金枫镇设伏,痛击凉军!” “诺!” 一道道军令从百里曦口中传出,燕军所有武将都领到了军务,其实在拓跋烈带着三万大军离开之后,前线燕军的兵力优势就削减了很多,但胜在一股士气,毕竟此前打了一场大胜仗嘛。 “好了,那就这样。” 申屠景炎朗声道: “诸位各自回营,准备开战。 此战只要打赢了,凉军再无翻盘的余地,请诸位将军务必齐心协力,大败凉军!” “轰!” 众人齐齐抱拳: “谨遵殿下军令!” …… 凉军帅帐中同样站着不少人影,安建与谢连山这两位从幽州赶来的将军也都在列。 众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股笑容,因为就在刚刚,顾思年接到了褚北瞻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幽州城已破,左骑军正在驰援天狼关的路上。 萧老将军呵呵笑道: “既然幽州城已破,那幽州战场就已成定居,燕军翻不了盘了。” “这个李陌寒还真是个领兵打仗的好手啊。” 秦熙笑道: “靠着几千步卒硬是挡住了拓跋烈数万兵马的强攻,没有他,幽州之战不会赢得这么轻松。” “哈哈,也算是褚将军能识人用人。” 顾思年同样开心,幽州战事完毕,他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但此时此刻燕军还未拿到最新情报,所以他们的反应注定会比凉军慢一拍。 “说正事吧。” 顾思年朗声道: “幽州战事大胜,接下来该轮到咱们的朔州了。 金枫镇这个地方咱们已经盯了好久,确实乃燕军的屯粮之地,咱们军中无粮,又不让将士们饿肚子,那就只能抢他们的了。 刚刚我布置的任务都听清楚了吧?” “清楚!” 就在褚北瞻的军令抵达之前,顾思年刚刚布置完各营大战的任务,目标直指金枫镇。 “清楚,明白!” “那就按计划行事吧。” 顾思年面无表情地说道: “金枫镇的粮食,咱们要了!” 第667章出招 青石溪,凉燕双方对峙的第一线。 两万燕军组成的第一道防线已经在此处摆了好几个月,随着燕军一次次地加固防线,青石溪沿岸遍布北燕军营,还有大量的拒马鹿角与陷坑,防守可谓极为严密。 除了上次大战满建忠故意放凉军过去,凉军的主力始终没能攻破过这道防线,准确地说凉军压根就没有正儿八经地进攻过这里。 夜风昏暗,燕军的前哨军营照例亮着零零星星的火光,时值半夜,驻守在营中的大部分军卒都已经入睡了,只剩些许巡逻的士兵守在营门口。 “窸窸窣窣~” 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一片轻微的嘈杂声,数不清的黑影匍匐在地,正在缓缓向军营门口移动,危险悄然降临。 楚九殇那张年轻而又坚毅的面庞从黑暗中探了出来,一双凌厉的眼眸直射前方,他隐约能看见营门口的燕军正拄着个长枪摇摇晃晃,貌似在打盹,最离谱的直接就坐在地上睡了,若是离得近估计还能听到呼噜声。 也不怪燕军放松警惕,自从上次大败之后凉军就闭门不出,无论燕军怎么挑衅都不迎战,更别说突袭青石溪防线了,久而久之,守营的这些燕军也就懈怠了。 不过该有的防备还是有的,楚九殇并不急于往前,数千精锐就这么趴在黑暗中耐心地等待着。 果然,很快就有一道朗喝声响了起来: “火箭照明,放!” “嗖嗖嗖!” 几十支箭矢零零散散地从军营里射了出来,箭头处都摇曳着火光,在黑暗中带来了一丝丝光亮。 已经有些困顿的燕军揉了揉眼睛: “啥动静也没有,每晚上都要放几波箭,真是累人。” “就是,鬼影都看不见一个。” “行了行了,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 燕军一哄而散,发呆地发呆,打盹的打盹,营门口又恢复了宁静。 楚九殇耐心地等待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一抬手: “上!” 大批步卒又开始了爬行,贴着地面一点点往前挪动,很快便越过了那些箭矢,然后又越过了一道道覆盖着杂草的陷坑。 别看凉军是今夜才开始进攻的,实际上游弩手已经抵近过军营很多次,将陷坑埋伏的位置都给标注了出来。 没过一会,凉军已经要抵达营门口了,再往前爬一点就会暴露在火把的亮光下。 凉军没有再动,而是有一批士卒悄悄举起了弓弩,瞄准了营门口那些打盹的燕军,还有两座瞭望塔上的士卒。 “放!” “嗖嗖嗖!” 当楚九殇悬在半空的那只手掌狠狠落下的那一刻,数十支利箭飚射而出。 “噗嗤噗嗤~” “扑通扑通!” 这些弓弩手的准星很好,两箭对准一人,数十名燕军几乎是同时毙命,除了尸体倒地的沉闷声再无半点其他声音。 “上!” 所有悍卒都从地上爬了起来,从夜色中钻出,顺着营门口蜂拥而入。 大军刚刚冲进营门,燕军就发现了营门口的一样,一道带着慌乱的吼声开始回荡夜空: “凉军,凉军偷袭了!” “凉军杀进来了,吹号示警!” “呜~” “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很快就打破了夜色的宁静,这种示警号角不仅会让前哨军营的燕军进入戒备状态,连绵数十里的青石溪防线都会陷入躁动。 沉睡中的燕军慌慌张张地从军帐里钻出,有的人拎着兵器不知所措,有的人急得连鞋子都没穿,等待他们的不是夜宵,是夜袭! “喝!” 冲杀入营的楚九殇手起刀落,当先劈死了一名急匆匆跑出来的燕兵,这家伙睡眼惺忪,还未完全清醒就被楚九殇送去见了阎王爷。 头颅落地、鲜血飞溅的样子吓傻了刚刚冲出来的那些燕军,看着乌泱泱涌入军营的凉军他们终于意识到: 大战来临了! “凉军进来了,迎战,全都起来迎战!” “大军集结,给我反击!” “把凉军赶出去,快!” “嗖嗖嗖!”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估计是因为前线战场沉寂太久,燕军的反应比平时慢了许多,等大队士卒从军帐里冲出来的时候凉军已经突入到了军营深处。 五千殇鼓营犹如猛虎入羊群,大杀四方,所遇燕军几乎是一触即溃,死伤无数。 “不要乱,给我顶住!” 好不容易才撞见此处军营的千夫长带着兵马露面,几百号士卒聚在一起,勉强有了点威势,楚九殇正愁没杀过瘾,直接拎刀冲了过去: “给老子死!” “混蛋,竟敢偷袭我大燕军营,狂妄至极!” 这名千夫长好像无所畏惧,竟然主动迎了上来,怒目圆睁。 “当!” “砰!” 狠狠的一记对拼,千夫长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眼神也终于变得慌乱。 “就你这三脚猫的身手也配当千夫长?” 楚九殇极为不屑的一笑,又是一刀挥出。这一刀比刚刚还要凶悍,角度更是刁钻,几乎是奔着燕军心口去的。 被羞辱一通的千夫长来不及破口大骂,忙不迭地抬刀格挡。 “当!” “咔擦!” 他手中的弯刀竟然被楚九殇拦腰砍断,刀锋毫无阻碍地砍进了他的胸口。 “噗嗤~” “刺啦!” 一道血箭飚射而出,千夫长眼眶一突,当场毙命,就这么直直地跪倒在地一命呜呼。 等楚九殇解决完这批燕兵之后,这座守军只有千人的前哨军营已经被殇鼓营彻底攻占,但四面八方都有战鼓声在回荡。 很明显整条青石溪防线都因为殇鼓营的偷袭动了起来。 “呸!” 楚九殇朝着地上的尸体狠狠吐了口唾沫,冷喝道: “大军进攻,目标青石坞主营!” “诺!” …… 凉军营前,顾思年负手而立,遥望向青石溪的方向。 从他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宛如长龙般的火光,还有阵阵战鼓声轰鸣。 小六子快步来报: “殇鼓营已经占领前哨军营,楚将军正在带兵杀向青石坞。” “呵呵,楚九殇的动作还真是快啊,才半个时辰就解决战斗了。”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 “估计这几个月憋坏了,一肚子火准备往外撒呢。” “打吧,殇鼓营打得越狠越好。” 顾思年平静地问道: “其他地方怎么样了?” “都在按计划发起进攻,萧老将军正在前线坐镇,游将军也去了骑兵营,随时可以出发。” “很好。” 顾思年偏过头来,看向杏山大营的方向冷笑道: “百里曦,我已经出招了,该你了。” 第668章鱼儿咬钩 “咚!” “咚咚!” 青石坞的上空回荡着低沉而又厚重的战鼓声,在夜色中悠悠飘扬,一声声撞击在所有燕卒的耳畔。 战火从前哨军营开始蔓延,现在整条青石溪防线的各处北燕军营都接二连三地投入了战斗,大战突如其来。 燕军大帐里,不少武将都聚集了过来,个个面色凝重,耳边还隐约传来喊杀声,战线已经推进到了青石坞的前沿。 领军主将查木背着手看着地图,轻声道: “听这个战鼓声,进攻咱们防线的应该是殇鼓营吧?” “是,将军。” 一名偏将立刻起身回话: “殇鼓营于半夜发起偷袭,接连攻克我军前方两座前哨军营,两名千夫长尽数战死,守军大部分被杀,仅剩残部逃回了青石坞。 从凉军的动向来看应该是冲着咱们青石坞的大帐来的。” “这是要擒贼先擒王啊。” 查木冷声一笑: “殇鼓营区区五千之众,兵力比咱们弱得多,若只有他一营兵力绝不敢如此冒进,我猜青石溪防线遭遇进攻的绝不止这一处吧?” “将军英明! 据斥候汇报,东西两翼皆有凉军进攻,看旗号应该是新晋从幽州一线调过来的奔雷营、望北营,辅以一部分步卒。 两营骑军似乎急于撕开我军防线,来回冲杀,都已攻破前哨军营,东西两翼的主营守军正在依靠拒马、陷坑、弓弩坚守。” “这么说的话凉军是兵分三路进攻了?” 查木微微弯下腰,仔细盯着地图上狭长的青石溪防线: “以前他们喜欢全面进攻,这次倒是换了性子,选其三点而战。” 查木的嘴角勾起了些许冷笑,提溜直转的眼珠子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将军,我军该如何迎战?” 一名偏将轻声问道: “凉军沉寂数月,这次一出手便攻势凶悍,看样子是想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了。 需不需要让朔州城或者杏山的兵马驰援?末将总觉得凉军这次没安好心。” “援兵就不必了,两万人坚守青石溪防线足矣。” 查木的手掌在地图上轻轻一按: “将整条青石溪防线的所有兵力都集中到青石坞大帐以及东西两座主营。” “全部?” 几名将军一愣: “那防线上其他的军营怎么办?” “不要了,咱们只要守住这三处支点就够了!” “额。” 众人面面相觑,守军全都放在这三处地点,凉军岂不是可以从其他地方偷过?一人壮着胆子说道: “将军,如此安排是否不太妥当,万一凉军溜过去了?” “无妨。” 查木冷声道: “你们就按本将军的命令办,出了任何事,我一人顶着!” “诺!” …… “八弟啊,这是七哥我派人寻访名医为你求来的药方。” 杏山的帅帐里,申屠景炎正乐呵呵地将一直药方摊在申屠策的面前,笑道: “据说这位名医专门治疑难杂症、咳嗽痨疾,他说用这个方子好好调理个一两年,你的咳嗽定会好转。” “咳咳。” 申屠策拿起那张药方扫了扫: “皇兄费心了,当弟弟的感恩不尽。 但跟皇兄说句实话,这些年所谓的名医我不知道见了多少,各种各样的药方也喝了很多,都快喝成个药罐子了身体也不见好转,早已不抱希望。 这辈子弟弟我也就这样了,能活一天是一天,知足。” 申屠策的脸上带着一种落寞,就是那种重病之人对生活失去希望的样子。 “哎,八弟你看你,又说丧气话了!” 申屠景炎板着脸道: “你是大燕的皇室子弟,你是申屠的好男儿,岂可因为一点点伤病就一蹶不振? 放心,当哥哥的一定替你把病治好,到时候你也会像大多数草原男儿一样,能策马扬鞭,驰骋沙场!” “不管皇兄能不能寻访名医替我治好病,有七哥这句话就足够了!” 申屠策似乎有些动容,眼神中闪过些许光芒: “皇兄如此牵挂我,兄弟情谊我没齿难忘,日后七哥不管有任何差遣,只需要您一句话,八弟莫敢不从!” “哎哎哎,客气了,说这些干什么,咱们可是亲兄弟,当哥哥的岂会差使你?” 申屠景炎连连摆手,但眼眸中还是带着喜悦之色的,这正是他想听到的话。 “殿下,殿下!凉军出兵了!” 两兄弟正在这闲聊,百里曦突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凉军出兵了!” “出兵了,赶紧说说,什么情况?” 两位皇子几乎是同时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尤其是申屠景炎满脸兴奋。 百里曦快步走到地图旁,手掌一指: “昨天半夜,凉军派出殇鼓营、望北营、奔雷营三支精锐齐出,进攻我青石溪防线,其中殇鼓营直奔青石坞大帐,另外两支骑兵攻击东西两营。 据说凉军攻势凶猛、气势汹汹,截止军报发出前已经连克我军多座前哨军营,损失颇大。” “要么不战,要么一出手便是猛攻,直扑青石坞主营。” 申屠策嘟囔了一句,随即沉声道: “皇兄,这一定是凉军的声东击西之计,看似在前沿强攻青石溪防线,实则是想分散我军的注意力,伺机偷袭金枫镇粮仓!” “八弟与我想的一样啊。” 申屠景炎冷笑一声: “青石溪不过是第一条防线罢了,哪值得凉军出这么大力进攻。” “两位殿下猜对了。” 百里曦嘴角微翘: “之前查木将军离开杏山的时候臣就交代过他,一旦凉军攻击青石溪,就让他把全线的守军都集中到青石坞以及东西两座主营,其余军营全部放弃,这样就给了凉军偷过青石溪防线的机会。 既显得很自然,又能让他们一步步落入咱们的圈套。 而就在刚刚,斥候也回信说,确实有凉军游弩手已经偷过了青石溪,似乎身后还有大队骑军出动。” “昭平令大人真是神机妙算!” 申屠策很是惊讶地说道:“凉军还未进攻,兵力部署就被你猜出来了,真乃神人,这一招是不是该叫将计就计?” “哈哈哈,殿下过奖了。” “果然啊,凉军一定在打金枫镇的主意!” 申屠景炎大笑一声: “顾思年啊顾思年,你心中那点花花肠子,本殿下早已摸透!” 申屠策很合时宜地接过话道: “既然凉军已动,咱们的兵马是不是也该动了?” “呵呵。” 申屠景炎大手一挥: “先传令去青石坞告诉查木,他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不要露出任何异样。 让铁勒风与巴尔虎二人立刻率兵至金枫镇周围设伏,记住,一定要隐藏行踪,不要打草惊蛇。 鱼儿已经咬钩,这时候可不能让他们跑了!” 第669章游弩手出没 寒风瑟瑟,天地间都被一股寒意所笼罩,北境的冬天要比中原冷得多,哪怕是初冬时节也需要裹上一套厚厚的棉服才能抵抗寒意。 被一大片枫树林包围的金枫镇和往常一样孤零零地矗立在朔州平原中,不声不响。随着朔州各地的粮食被搜刮殆尽,近日来已经没有运粮队在金枫镇周围出没了。 今日的阳光并不算温暖,守在营墙上的燕军一边往手心里哈着热气一边巡逻,目光时不时地就朝远处张望一番,但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风呼呼地吹着,早已变得枯黄的枫叶不停地飘动,枫叶离开树梢,在风中翩翩起舞,最后坠落在地。 所谓落叶归根就是如此,等到来年开春,它们又会重新迸发出勃勃生机。 一片又一片的枫树林看起来是美景,但你仔细端详就会发现林中暗藏杀机。 密密麻麻的燕军潜伏在树林深处,远离官道,战马的嘴都被堵了起来,就连马蹄也被包裹上了布条,听不见半点杂声,只能看到将士们一双双凌厉的眼眸在四处扫视。 蓝底银狼旗与蓝底银牛旗两军主力尽数藏身于此,只等凉军前来偷袭金枫镇,然后大举杀出,全歼凉军。 两旗在进入北荒的时候总兵力多达四万之众,但多次大战损兵折将,兵员已不足三万,这两个月陆续补充了一些士卒入军,有些是原来朔州的驻军,还有些是从草原调过来的,勉勉强强补齐了三万五千兵马,但战力比起当初刚出草原的时候已经弱了些许。 铁勒风与巴尔虎两名主帅凑在一起,眉头紧皱。 铁勒风嘟囔道: “奇了怪了,咱们在这藏了半天了,凉军怎么还没来,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啊?” “不知道啊。” 巴尔虎四处张望着: “莫非是凉军吃了上次的亏,这次谨慎了些,缓慢行军?” “或许吧。” “哒哒哒~” 两人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急促而又低沉,两位将军同时眼神一寒,将身子藏在了树干的背后。 虽然大部分的枫叶都掉了,但是重重叠叠的树梢以及一颗颗粗壮的树干依旧是燕军最好的掩护。 铁勒风使劲地望了望,低声道: “好像是游弩手啊。” 露面的骑军并不多,区区数十骑,并未沿着官道一路疾驰到金枫镇,而是马头一转,直接钻进了四周的枫树林,仔仔细细地搜查起来,鬼鬼祟祟的。 “他们的战甲我见过,是游弩手没错。” 巴尔虎冷声道: “这些人应该是给主力探路的,大家都小心点,别被发现了。” 身后的大批燕军都紧紧贴在地面上,就连呼吸声都放得极低,再加上那些树梢做遮挡,若不是走进起来你还真看不到藏着大批人马。 游弩手人群中有阵阵低喝声传来: “都给老子好好搜,别遗漏了,若是有燕军埋伏,咱们得回去给主力报信。” “东边,还有西边,都分点人过去搜,眼睛都给我瞪大点!” 听到这话,铁勒风两人的嘴角都翘了起来,果然,凉军要偷袭金枫镇! 但正好有两名游弩手朝他们藏身的这片区域摸了过来,时而往左时而往右,总之就是离他们越来越近,巴尔虎几乎已经能听到他们脚掌踩在树叶上的嘎吱声,导致燕军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铁勒风紧抓着弯刀,目光冰冷,若真被这两名游弩手搜出来,围歼大计可就前功尽弃了。 就在两名游弩手要踏足这片区域的时候,一道大喝声再度从远处传来: “都搜完了吗?有人吗?” “东边没有!” “西边也没有!” “好,那林中应该没有伏兵,一切安全,撤吧,不要久留,防止撞见燕军斥候。” “诺!” 数十骑游弩手从林中钻出,汇聚在一起,又鬼鬼祟祟地离开了枫树林。 “呼,吓老子一跳。” 看着远去的人影,铁勒风长出了一口气: “奶奶的,差点就暴露了!” “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巴尔虎冷笑道: “看他们这架势,不出一个时辰主力就要杀到金枫镇了,咱们总算是没有白白埋伏在这,都快冻死了!” 瑟瑟寒风拍打在他们脸上,犹如刀割,阵阵刺痛,有的士卒手已经冻僵了。 “哼,苦尽甘来,咱们先挨点冻没什么。” 铁勒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等着吧,待会儿战端一开,咱们就杀凉军一个片甲不留!” …… “来,将军,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第五南山端着两壶热茶走进了军帐,笑呵呵地摆在了顾思年面前: “刚刚去前沿阵地转悠了一圈,冻坏了吧?” “哎呦,外面真的是冷。” 顾思年赶忙端起了茶杯捂捂手: “我怎么觉得朔州的冬天比琅州还要冷,这还是初冬,若是到了深冬可怎么办?” “放心吧。” 第五南山笑道: “江门那边虽然筹措不到大批军粮,但是棉服都已经送到了前线,陆陆续续已经发放到士卒们的手里,咱们的将士绝不会挨冻的。 怎么样,前沿战事如何?” 谁能想到青石溪一线打成了一锅粥,这位凉军主帅与军师待在帅帐里还挺悠闲。 “咕噜噜。” 顾思年贴着茶杯口抿了口热茶,只觉得浑身舒畅,开口答道: “打得很激烈,燕军把整条青石溪防线的所有兵马都集结到了青石坞与东西两座主营的周围,依靠陷坑鹿角层层布防。 殇鼓营攻到青石坞外围之后就攻不进去了,查木甚至还指挥军卒多次发起反击,两军一直在反复争夺每一片军营。 倒是奔雷营与望北营进展不错,好几次都差点攻破营门,杀敌不少。” “呵呵,燕军果然如同咱们预想的一样将兵力集中在这三个地方。”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 “反正青石溪一线的战斗无关紧要,就让萧老将军先和燕军对峙,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吧。 各营骑军都已经悄悄偷过了青石溪,十分顺利,前沿的牵制任务已经完成了。” “嘿嘿嘿~” 两人的喉咙眼里同时发出一阵阴笑,正如百里曦推测的一样,凉军压根就没想着攻克青石坞一线,三营主力出击纯粹是为了牵扯燕军兵力,掩护主力偷过青石溪。 顾思年翘起了二郎腿,面带微笑,目光落在了地图上金枫镇的位置: “算算时间,各营应该快抵达预定位置了吧。 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第670章鱼儿,鱼饵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冬日的夕阳没那么璀璨,给人一种压抑低沉的感觉。 金枫镇依旧是一片安详,浑然无事发生。 藏在密林中的燕军都已经趴累了,一些人腿酸腿麻,甚至都站了起来开始活动筋骨,大部分人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 尤其是铁勒风与巴尔虎两个人,早就急得团团转了。 从第一波游弩手露面之后,预想中的凉军并未出现,但每隔一两个时辰就又有一队游弩手出没,和之前一样到处兜兜转转,像是在勘察地形一样。 直到两个时辰前,游弩手再也不见了踪影,凉军主力也没影,搞得燕军云里雾里。 铁勒风眉头紧皱: “你说凉军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从青石溪到此地的距离也不算太远,按理来说他们应该出现了啊?这一队队游弩手来来回回地搜查,干嘛呢这是。” “不知道。” 巴尔虎十分茫然地摇了摇头: “打了一辈子仗,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别说是骑军奔袭了,就算是轻装步卒也该抵达战场了。” 铁勒风拖着下巴好好思索了一番: “你说有没有可能,凉军是想在入夜之后发起偷袭,现在就藏在附近某个地方?” “听起来是有可能的,但咱们的斥候不是在周围兜了一圈吗,没发现凉军的行踪啊。” 巴尔虎已经有些急了: “难不成几万兵马会飞天遁地,咱们找不到?” 两位将军同时沉默了,大眼瞪小眼,身后的军卒们极为懒散,已经没有个伏击的样子了。 铁勒风犹豫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行,情况不对劲,我建议派快马会杏山大营请示殿下,大军暂留此地,保持戒备!” 巴尔虎重重点头: “好,也只能这样了!” 一股阴霾笼罩在两人的头顶~ …… 杏山的帅帐里,申屠景炎背着手来来回回地走着,眉头微微皱起,申屠策抄着手坐在边上一言不发,而百里曦就站在地图前思索着什么。 帐中的气氛不太对劲,好像有点沉闷。 “金枫镇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申屠景炎忍不住问道:“铁勒风那边怎么说?” 申屠策苦笑一声: “还未开战,凉军始终未曾露面。 两位将军派快马回来请示,是不是情况有变。” “还未露面?” 申屠景炎十分不解,指着地图说道: “从青石溪防线到金枫镇不过区区百里,咱们的伏兵已经在那儿藏了一整天,凉军就算是爬也应该爬过去了!怎么会还没开战呢? 莫不是伏兵被发现了,凉军不战而撤?” “不会的,两位将军做事谨慎,断然不会被察觉。” 申屠策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凉军会不会是求稳,绕路而行?这样走得慢点也可以理解。” “会吗?” 申屠景炎看向了百里曦,他自己也拿不准主意,只好求助于百里曦。 “可能性很小。” 百里曦缓缓摇头,站直了身子: “骑军偷袭,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青石溪战端已开,两边数万兵马正在前线厮杀,骑军偷过的踪迹迟早会暴露,偷偷摸摸的毫无意义。 换做任何一名武将领兵,都应该是快马奔袭金枫镇,获胜的可能才更大。 但现在金枫镇战端未开,这些凉军到底去哪儿了呢?” 帐中一片沉寂,几位燕军的头头脑脑全都懵了,这好像和他们预想的不一样。 “那个。” “咳咳。” 申屠策轻咳了几声,突然抬起头来: “万一,我是说万一,凉军的目标不是金枫镇该怎么办?” “不是金枫镇?” 百里曦的脸色陡然一变,猛然看向地图: “坏了,我们被骗了!凉军偷袭金枫镇很可能是幌子! 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这,是杏山大营!” 从开战到现在,百里曦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鱼儿没有咬钩,让他很是意外。 “杏山大营?不至于吧。” 申屠景炎瞳孔一缩,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道: “咱们的主力分守各处,凉军不一定会绕过重重战场,直奔杏山吧? 偷袭朔州城也有可能啊?” “不会的。” 百里曦急匆匆地解释道: “若他们偷袭的是朔州城,此刻应该已经开战了,但我们还没收到任何军报。只有杏山距离青石溪防线最远,凉军若是绕道而行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再说了,一座朔州城而已,可比不上两位殿下重要。 换做是我,也一定会奔袭杏山大营!” 两位殿下脸色齐变,确实,跟他们两比起来一座朔州城算什么? 不等他们开口就有一名亲兵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急声道: “启禀殿下,大事不好了,斥候探报,有凉军正在逼近杏山,距离此地不到十五里。” 屋中几人蹭的一下全站了起来,目光紧凝,没想到真被百里曦说中了,而且凉军近在咫尺。 “什么!竟然还剩十余里就到,都是一群饭桶!” 申屠景炎勃然大怒: “怎么到现在才来报,这些斥候都是干什么吃的。” 这家伙哪敢回话啊,一问一个不吭声,主要是燕军的斥候都往金枫镇一线打探情况去了,完全没注意杏山周围的动静。 百里曦第一反应就开口问道: “凉军来了多少兵马?” “不,不详。” 前来报信的士卒哆哆嗦嗦地说道: “但军中看到了右骑军、云骧卫、陷阵营还有白羽营的旗号。” “这么多!” 申屠景炎已经变得有些慌乱: “这可怎么办?” 申屠景炎手里的主力要么派去了朔州城,要么派去金枫镇设伏,还有大批步卒被拓跋烈带去了幽州,杏山大营基本上已经空了。 现在凉军整整三万主力精骑来袭,岂能不慌? “殿下勿慌,守得住!” 百里曦轻喝道: “击鼓,全军备战,准备死守! 立刻派人去金枫镇传令,让铁勒风与巴尔虎率军火速回援,要快! 迟则杏山大营不保! 快去!” “诺!” 士卒火急火燎地跑开了,而申屠景炎满脸忧心的问道: “守得住吗?实在不行就……” 申屠景炎心中已经生出了些许退意,想暂避锋芒。 申屠策立刻劝道: “皇兄,这时候咱们可不能撤啊,只能据险而守!” “八殿下说得对!只要殿下在,军心士气就在,杏山大营的防守还算严密,一定能守住!” 百里曦恶狠狠地说道: “只要拖到我主力骑军回援,那么主动权就掌握在咱们手中。 围歼凉军于杏山脚下,未尝不可!” 从这一刻开始,鱼儿和鱼饵的位置好像互换了~ 第671章陷阵营旗立军前(上) 冷风拂拂,寒意袭袭。 半空中也悬着一轮太阳,可感受不到半点暖意。 杏山脚出现了一座军阵,刀枪剑戟、强弓硬弩密布。 蓝底银狼旗等三支主力都调走了,拓跋烈也带走了两万精锐步卒,实际上留守杏山大营的兵力已然不多,现在被全部动员了起来。 总计一万五千步卒在山脚下结阵迎敌,绣着雄鹰的北燕军旗高高飘扬。 前排有大量的鹿角拒马、盾墙防御、长枪林立,后面是一排排步卒准备迎接骑军凿阵,更后方是数千弓弩手,密密麻麻的雨箭随时会倾泻而出。 当然,燕军知道光靠这些兵马是拦不住整整三万凉军精骑的,申屠景炎能依靠的是步阵后方那一万神鹰军。 整整一万骑卒汇聚成阵,一匹匹战马高昂着头颅,黄黑相间的甲胄上同样绣着雄鹰图案。 这是当初申屠景炎出征时北燕皇帝赐给他的一万亲军,护卫中军,说白了就是保护皇族安危的,没想到今天还真派上用场了。 看似两万五千兵马,甲胄森严,但在半山腰处的申屠景炎依旧面色紧张: “右骑军、云骧卫、白羽营可都是凉军一等一的精锐啊,还有一支最擅长冲锋陷阵的陷阵营。 顾思年派出如此多的精锐,看来是势在必得。 不明白,不明白他是如何猜到咱们在金枫镇有埋伏的。” 直到现在申屠景炎他们都不理解,为何顾思年放着粮仓不打,偏要舍近求远奔袭杏山。 难道是想靠一场决战定胜负? 那也说不通啊,猪都知道杏山大营是防卫最森严的地方,柿子不应该挑软的捏吗? “顾思年用兵,绝不能按常理推测,否则咱们都得掉进他的陷阱里。” 百里曦早已冷静了下来,轻声道: “殿下亲临前线,我军士气大振,更有一万神鹰军助威,凉军想要攻克杏山大营绝非易事。 只要将凉军拖在这里,等到铁勒风与巴尔虎回援,胜利就是我们的!” 这就是百里曦的可怕之处,能够随机应变,把危局变成一场胜利。 三人的表情各不相同,但都不敢掉以轻心。 “报,殿下!” 一名斥候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跪地抱拳: “凉军距离此地还有五里,打前锋的是陷阵营与白羽营!” “右骑军与云骧卫呢?” “跟在后方,两翼有游弩手护卫,属下等无非抵近侦查,但丛林中有灰尘滚滚、旌旗蔽野而来,观声势绝不下两万骑! 甚至更多!” 百里曦的眉头微微一皱,现在最让他拿不准的就是凉军到底来了多少兵马。 若是三万人,还能抵挡一阵,若是还有个什么凤字营、望北营之类的,那就真不好打了。 “知道了,下去吧。” 申屠景炎冷声道: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自古以来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殿相信我大燕的男儿绝不比凉人差!” 申屠策与百里曦同时松了口气,这位七殿下总算是展现出了应有的气魄,若是主帅都怕了,谈何胜利? 杏山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在呜咽,犹如冰刀切割在将士们的脸上。 所有士卒都紧握兵器,纹丝不动,静候敌军的到来。 这些士兵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但嗅到了空气中那股凝重紧张的味道。 “隆隆~” “轰隆隆~” 某一刻,大地终于微微颤动起来,就连申屠景炎他们几个都能感受到地面的躁动。 “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刻提了起来。 “轰隆隆~”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强烈,只要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士兵都明白,正有大片骑军在逼近。 不出意外,率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那面血红色的军旗,绣着“陷阵”二字。 陷阵营的军旗之所以是血红色,那是因为每一次凿阵、每一次杀敌都会有无数鲜血染红这面旗帜。 有陷阵营将士的,更多的是敌人的鲜血。 茫茫黑甲跃出地平线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心头一凛。 厚重的马蹄声、健壮的骑军身形、还有那些寒光闪闪的长枪甲胄带来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了。 申屠景炎第一眼就看到了军旗下壮硕的身影,下意识地喃喃道: “万人敌啊。” 他口中的万人敌自然是上一次一人一马,喝退千万雄兵的蒙厉。 并不是说蒙厉一人能敌千军万马,但他真敢一人一骑冲击千万人的军阵。 “陷阵营似乎又更强了些。” 百里曦察觉出了这支骑军的异样,乍一看还是那支陷阵,但细细看去他们的甲胄发生了些许变化。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墨家为陷阵营增添了一部分软甲,用来护住要害,防御力比之前要强上不少。 “劲敌啊。” 申屠策也不咳嗽了,呢喃道: “如此雄师竟然出现在凉军之中,真是难以置信。” 申屠景炎死死地攥紧拳头: “今日就要将他们全歼于此!” 陷阵营露面之后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停下马来,稳住阵型。 五千悍卒缓缓列阵,蒙厉一人一马一枪策马阵前,表情格外的轻松。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主将身上,士气逐渐拔高。 蒙厉的枪尖轻轻往上一抬,正好指着那面军旗: “就一句话!” “军旗所至,凿阵不止! 就算是死,也给老子死在冲锋的路上!” “轰!” “死战!” 五千人挺枪怒吼,短短的一句话就让全军士气拔升到极致。 五千人的吼声回荡天地,让燕军的心脏狠狠一颤。 “驾!” 蒙厉率先策马而行,随后就是一波波锋线涌出,笔直向前。 他们完全没打算等后续的白羽营、右骑军的到来,像是想靠五千人破开拒马阵。 “防御!起阵!” “弓弩手,放箭!” “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箭雨飙射而出,可这些箭矢对陷阵营并没什么杀伤力,战马前冲的速度越来越快。 “轰隆隆~” 越发轰鸣的马蹄声让前排燕军浑身紧绷,握枪的手掌甚至都已经开始渗出冷汗。 “呸!” 蒙厉竟然还吐了口唾沫,咧着嘴笑了一声: “老子又来了!” 随即就是一道怒吼冲天而起。 “陷阵之士!” “有死无生!” 第672章陷阵营旗立军前(下) “轰隆隆~” 挡在蒙厉马前的那名燕军眼睁睁看着一座小山朝自己撞来,目光从惊疑到恐惧不过瞬息之间。 当马背上的蒙厉提枪刺来时,这位手握坚盾的悍卒已经双腿发颤,站都站不稳了。 “喝!” “砰!” “噗嗤!” 一枪,仅仅一枪,这家伙便连人带盾整个飞了出去,连带着砸倒了一片人。 四周燕兵无不惊骇,看向蒙厉的目光都变得震惊。 到底得有多强的臂力才能一枪捅穿铁盾,还把人给挑飞了出去? “都给我死!” “砰砰砰!” 蒙厉横握长枪,狠狠砸出,只听到一阵清脆的响声,一连排四五名燕军都被砸得吐血而退,阵型混乱,一个人愣是撕开了一个小缺口。 数名健壮的扛旗悍卒紧随其后,一边挥舞长枪斩杀燕军,一边牢牢护住营旗。 这面“陷阵”血旗即将要被鲜血染红。 一人一枪,冲杀在前。 血字军旗,高扬空中。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沉闷的碰撞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前排凿阵的悍卒与蒙厉一样,全都在用蛮力撞开拦在拒马阵前的铁盾,无惧任何伤亡。 一道又一道人影被撞飞、落地、毙命,鲜血飞溅。 燕军愕然发现,他们手中胡乱飞舞的长枪似乎很难对陷阵营造成伤害,就连捅死战马都需要使出浑身力气。 墨家特地为陷阵营打造的战甲,防御力惊人! “拦住,拦住他们!” “砰砰砰!” “不得后退!”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凄惨的哀嚎声逐渐让燕军变得慌乱,尤其是立于军阵后方的士卒更加茫然。 从他们的视角看不清凉军凿阵的具体情况,但可以看到那些被撞飞起来的同袍身影,还有一声声绝望的惨叫在耳边回荡。 仗怎么打成这样? 一股恐慌不安的情绪迅速在燕军军阵中蔓延。 陷阵营乃全军凿阵之首,而陷阵营前排的开阵之卒更是千里挑一,悍勇异常。 数百名面色冷漠的汉子一枪一枪的刺出手中凉矛,千军万马横亘在前方并没有让他们觉得畏惧,而是激起了心中的熊熊战意。 长枪入体、鲜血四溅的场面让他们越发亢奋,上一次战死的同袍身影开始在他们脑海中浮现。 仇恨化为力量,化为一柄柄砍向燕人的弯刀。 整整三排铁盾、长枪组成的严密防线被陷阵营轻轻松松地撕开了一道口子,茫茫黑甲就像是惊涛拍岸,洪水滔天~ 铁甲长枪组成的江岸正在一点点松动,即将决口, 那面血色大旗始终矗立在浪头的最前方,为滚滚铁流指引前进的方向。 军旗所至,凿阵不止! “砰砰砰!”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在半山腰观战的燕军将领们一声不吭,甚至有人的目光已经变得震惊、呆滞。 从他们的视角来看,拒马阵压根就没有挡住陷阵营哪怕片刻的功夫,防线是在刹那间崩溃。 “咕噜~” 申屠景炎咽了口唾沫,好像都忘记该说点什么了,刚刚那种雄心万丈的决心也消失不见。 百里曦还算冷静,不停地下达军令: “弓弩射住阵脚,后军迅速后移重新列阵!” “严令中军不得后退,顶住陷阵营的下一轮冲锋!” “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诺!” 申屠景炎这才回过神来,问了一句: “神鹰军不动吗? 陷阵营几乎已经冲杀到步阵之中了,只要拖住他们,再用神鹰军包夹两翼,应该能赢。” “不行。” 百里曦抬眼看向远方: “右骑军云骧卫都还没出现,神鹰军是最后的兵力,绝不能动!” “杀啊!” “当当当!” 随着百里曦的军令传到四方,燕军阵型开始了急速变化,前军五千兵马死咬着牙拖延住陷阵营的凿阵; 中军五千人稳固阵型,扼守中段,在前军与后军之间同样隔着一段距离,摆下了两排强弩,就等陷阵营凿阵时给凉军来一阵密集杀伤; 后军的五千兵马拉开的距离更远,重新布置鹿角拒马,数不清的弓弩都调到了这里,严阵以待。 百里曦的思路很明确,既然无法彻底挡住凉军冲阵那就拉大阵型的纵深,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眼瞅着陷阵营已经冲杀到了前军的尾部,坐镇此处指挥的一名黑脸将军满脸悲愤,眼光猩红。 他是这座步阵中为数不多的骑马战将,他是眼睁睁的看着数千步卒伤亡惨重,一点点崩溃。 这五千悍卒都是他麾下兵马,本来觉得怎么着也能拦住陷阵营数个时辰,没想到崩溃得如此之快。 那面血字军旗已然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到蒙厉壮硕的身影正朝着自己冲来,他回来看了一眼半山腰的八爪雄鹰皇旗,没有后撤,而是选择了提枪前冲。 坦然赴死! “凉贼,跟你拼了!” 黑脸燕将怒目圆睁,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手臂上,使出最强一记,狠狠刺向了蒙厉的胸口。 “是条汉子~” 蒙厉轻声念叨了一句,旋即双臂肌肉鼓胀,毫无花哨的一枪迎了上去。 “砰!” “噗嗤!” 哪怕心中早已做好准备,但蒙厉这一枪的力道还是超出了燕将的想象,手中那杆长枪直接被撞飞,接着凉矛就捅进了他的胸口。 “嗤~” 蒙厉沾之即离,长枪抽出的那一刻燕将应声坠马,再无半点呼吸。 蒙厉的眼神中没有轻视,反而带着点尊重。 不堪一击,但又勇气十足。 燕将倒地毙命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前军彻底崩溃。 “杀!” “轰隆隆~” 那面“陷阵”血旗率先凿穿敌阵,数以千计的战马紧随其后,一座拒马阵被他们轻轻松松地给冲垮了。 站在中军的那些燕兵来不及伤感,朗声怒喝道: “强弩准备!” “起阵迎敌!” “蹭蹭蹭!” 数十架强弩全都竖了起来,狭长的羽箭吞吐着渗人的寒光。 架驽的燕卒杀气腾腾,申屠景炎他们也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陷阵营的甲胄再强,也不可能防住强驽吧? “轰隆隆!” “分!”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陷阵营再度凿阵的时候,数千骑军陡然一扯缰绳,转变方向。 陷阵营没有凿阵,而是掉了个头,策马远行,拍拍屁股就跑了,让无数燕军的心中都升起一个疑问: 凉军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第673章我们被耍了 “轰隆隆~” 看着一溜烟跑远的骑军,申屠景炎眉头紧皱: “不攻了?搞什么什么鬼?” 刚刚还气势冲天的拼命凿阵,一眨眼掉头就走? 申屠策举目远眺,冷着脸说道: “不是不攻了,是换人了。” “轰隆隆~” 陷阵营的黑甲还没有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就有一抹雪白涌出地平线。 白马白甲、白衣白旗、满目雪白,与陷阵营厚重的黑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黑白相间,天地变色。 森冷的寒意铺天盖地地袭来,像是初冬第一场大雪,毫无征兆地降临人世。 白羽营骑阵中竖起了大片的军旗,就是一团雪花弓弩图案,遮天蔽日,整座军阵乍一看就像是有万马奔腾。 “驾!” “轰隆隆~” 骑军没有片刻停留,而是直奔严阵以待的中军,不需要任何号令,马背上的骑卒已经开始弯弓搭箭。 “放!” “嗖嗖嗖!” 还不等燕军回过神来,白羽营第一波箭雨已经迎风射出,雪白的翎毛腾空而起,铺天盖地。 寒风骤起,白羽漫天。 这一幕让负责指挥中军的燕将嘴角一抽,忙不迭地怒吼道: “强弩预备!” “放!”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两边对射雨箭,惨叫声响起的那一刻高下立判。 燕军的强弩不过寥寥数十架,覆盖的杀伤范围并不大,且装箭射击速度极慢; 可白羽营骑卒一抬手就是一箭,密集的箭雨一刻不停,笼罩全军。 白羽营没有像陷阵营一样凿阵冲锋,而是在军阵四周游弋,不停的放箭,撕扯燕军阵型。 被射成马蜂窝的燕军不计其数,倒地哀嚎,军阵逐渐混乱。 “不能等了。” 申屠景炎急声道: “神鹰军必须动,不然不需要凉军凿阵,中军就得崩溃!” 百里曦咬着牙喝道: “传令,分出半数神鹰军出击,剩下来的保持警戒!” “诺!” “击鼓,神鹰军出击!” “咚咚咚!” “驾!” “轰隆隆。” 早已等候多时的神鹰军立马分出半数骑兵,绕过己方军阵,直奔前方的白羽营。 一名名悍卒手握长枪策马奔腾,很快在大阵前方排成一道锥形锋线,呼啸着涌向了白羽营。 马背上的骑卒个个神色凛然、耀武扬威,带着神鹰军骑卒该有的骄傲,白羽营这种轻骑在他们眼里不堪一击。 整天护卫在陛下身边的精锐,那还不是个个眼高于顶,不过神鹰军自有他们傲气的本钱。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锥形锋线在前冲途中一分为三,中间不紧不慢,吊着白羽营的尾巴冲锋,左右两军一开始便将速度提升到极致。 从半山腰看,五千神鹰军就像是一把巨大的钳子,即将夹住白羽营。 “还真有点东西。” 花寒嘴角微翘,猛然一扯缰绳: “走!带他们兜兜圈子!” “驾!” “轰隆隆!” 原本在四周游弋的白羽营迅速汇集到一处,骑兵在加速奔驰的同时还能悠闲自得往身后泼射雨箭。 你看那花寒,眼神还在看向两翼包抄过来的神鹰军,手掌已经在弯弓搭箭,微微转身向后,甚至都没有瞄准一支利箭就飙射而出。 “嗖!” “噗嗤~” 一名神鹰军都没看清花寒抬弓,就被一箭正中胸口,吐血身亡。 数千精骑的动作与花寒如出一辙,一抬手一放箭,必有燕骑中箭,那把弯弓就像是长在了他们身上一样,指哪儿打哪儿。 神鹰军的钳形攻势在加速合拢,而白羽营的阵型宛如一条长龙,愣是在两只钳子合拢前从缝隙之间杀了过去。 “呦呵呵~” “嗖嗖嗖!” “哈哈哈!” 在冲出钳形攻势的那一刻,数千精骑齐齐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完全是在嘲讽。 就是这阵哄笑把神鹰军给气的啊,一个个拼了命地挥动马鞭,咬着白羽营的尾巴一路追击。 这场面白羽营最熟悉了,数千骑兵就开始带着神鹰军在广袤的平原上兜圈子。 骑卒们时而回身放箭,时而与燕军拉开距离,始终保持着既能杀伤神鹰军,又不会被彻底咬死的状态。 若是正面凿阵,神鹰军这种枪骑对上白羽营的弓骑真有可能大杀四方。 但这种橡皮泥似的打法让神鹰军极为难受,总感觉浑身的力气没处使,只能咬紧牙关紧追不舍。 “这群混账,简直有损军人的颜面!” 申屠景炎目光冰冷,虽然被气得不轻,却又拿白羽营无可奈何,除非将手底下最后五千神鹰军也派出去包围凉军。 可他办不到,最后的五千精骑的留着对付右骑军与云骧卫。 “殿下切勿动怒。” 站在身后的一名亲信将领轻声道: “凉军这种打法虽然会给神鹰军造成一部分杀伤,但也给我军收容伤兵、重整拒马阵争取了时间。 咱们的目的又不是击败凉军,只要拖延到援军回来就行。” “对啊,有道理。” 申屠景炎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白羽营这么做岂不是正合他们心意? “你们不觉得不对劲吗?” 百里曦目光紧凝: “凉军主力偷袭我杏山大营,应该速战速决才对,白羽营为何要用这种战法耽误自己的时间? 刚刚陷阵营攻破前军,明明阵型齐整,还有一战之力,可他们偏偏撤了,换了白羽营上来,为什么? 还有,咱们已经与凉军周旋了好几个时辰,右骑军与云骧卫为何到现在还不出现?” 百里曦一连串的问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对啊,刚刚陷阵营一出场便猛攻猛打,吓得燕军全力迎战,到了白羽营怎么就磨磨蹭蹭的了? 一偏将回应道: “昭平令大人,刚刚斥候还回报,东西两侧的丛林中有凉军出没,旌旗蔽野、灰尘漫天,应该就是右骑军与云骧卫了。” “那为何直到此时还未抵达战场?难道区区一支白羽营需要两万精骑压阵吗? 还是看戏?” 百里曦来来回回地走着,神色好像越发不安。 “大人是不是多虑了。” 一名将领小心翼翼地说道: “蓝底银狼旗与蓝底银牛旗早已离开金枫镇,正在回援杏山的路上,最多天黑之前就能抵达战场。 我军兵力尚且完备,拖住凉军绝无问题,这时候就算他们想耍什么花招也来不及了吧?” 百里曦的脚步突然一顿,猛然回头: “你刚刚说什么!” “额~” 百里曦的反应吓了众人一跳,那名武将茫然不解地回答道: “末将说,凉军来不及耍花样了。” “上一句!” 百里曦一声吼,吓得这名武将哆嗦了一下: “我,我两旗精锐已经离开金枫镇,正在回援杏山的路上。” “完了。” 百里曦的脑袋一阵眩晕: “我们被耍了!” 第674章牵着鼻子走 “被,被耍了?到底,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申屠景炎云里雾里,还不明白百里曦此话何意,但这位七殿下的语气与脸色明显变了,既心慌又害怕。 他可很少见到百里曦如此失态,一定出了大事。 “不是杏山,凉军的攻击目标根本就不是这里!” 百里曦握紧了拳头: “金枫镇!他们想要攻打的一直都是金枫镇! 只不过他们担心金枫镇外围有伏兵,才伪装出要进攻杏山大营的假象,实则他们的主力一定在虎视金枫镇,随时准备出击! 咱们的伏兵一走,他们必然猛攻金枫镇!” “不,不会吧。” 一员武将惊疑不定地说道: “杏山周边就有右骑军、云骧卫、陷阵营、白羽营四支主力,望北营与奔雷营都在进攻青石溪防线。 细细算来顾思年手里就只剩一支凤字营,单靠一个凤字营奔袭金枫镇,远远不够啊。” 众将纷纷点头,在他们眼里凉军手里就只剩一些步卒了,难不成用步卒跋涉上百里进攻金枫镇? “谁说右骑军与云骧卫在这儿了?” 百里曦反问道: “直到现在咱们都没亲眼看到那两万精骑出没!” 申屠景炎茫然道: “斥候不是回报说东西两片丛林中有大片骑军出没、灰尘四起、声势浩大吗?除了云骧卫与右骑军还能有谁?” “殿下,那分明就是凉军的障眼法!” 百里曦已经有点急了,伸手指向远处战场: “白羽营这次出击军中携带了大量军旗,旗帜漫天飞舞,看起来声势浩大,但你们仔细看,这支骑军压根就不足五千之数,撑死了三千人。 臣敢笃定,两侧丛林中的动静就是白羽营剩下的兵马伪装出来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一直不露面的原因。 因为他们一露面,就会暴露真正兵力!” 百里曦的分析让众人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合着胆战心惊的与凉军打了半天,实际上敌人就只有两营兵马? “殿下若是不信,可分出一千神鹰军,杀入那两处丛林,一试便知!” “信!我信你!” 申屠景炎抬起头来,抱着对百里曦无比的信任问道: “那现在该当如何? 咱们与凉军纠缠这么久,只怕他们的主力早已抵达金枫镇外围。 没有两旗精锐的庇护,光靠七八千步卒守不了多久的。 若是金枫镇的粮草被凉军夺去,咱们的境地可就大大不妙了。” 申屠景炎的语气还算平稳,但所有人都看得出这位七殿下有点慌神了。 “急令铁勒风与巴尔虎回师金枫镇!不要来杏山了!” 百里曦立刻回道: “陷阵营与白羽营两营兵力而已,咱们足以应付。 再调朔州城内的一万精骑出动,直插金枫镇背后,切断凉军退路。 万一,万一凉军已经得手,抢了金枫镇的粮草,咱们也不能让他们运回去! 哪怕是烧也得给他烧得干干净净!” “这,这……” 申屠景炎犹犹豫豫,看了一眼万马奔腾的战场,拿不定主意。 朝令夕改乃是军中大忌,三万多骑军来回奔波上百里,吃得消吗? “殿下!” 申屠策躬身行礼: “臣弟赞成昭平令大人的建议,迟则金枫镇不保啊!” “好吧!” 申屠景炎咬了咬牙,冷喝一声: “立刻按百里大人的意思去办!” “诺!” …… “驾!” “轰隆隆!” “呦呵呦呵!” 距离杏山战场不到十里的丛林中正有大批骑军在策马狂奔,人人身披黑甲,高举右骑军的大旗。 诡异的是所有战马的尾巴上都系着大捆的树梢枝丫,往地上一拖,战马一往前冲就带起滚滚灰尘。 而且这些骑兵也不出冲出去,就在林子里来回折返。 一匹两匹还好,上千匹战马都是这副打扮,顿时就灰尘冲天,远远望去有一种万马奔腾的感觉。 从前方战场撤下来的蒙厉竟然驻马在旁,悠哉悠哉地欣赏灰尘四起的场面,站在他边上的赫然是白羽营校尉张锦。 不对,就在此战开始之前,张锦已经升任白羽营副将,也算没有辱没他爹的名声。 “壮观,壮观呐。” 蒙厉乐呵呵地笑道: “真不知道大将军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等方法都能想出来,燕军斥候远远看了不被吓破胆才怪。” “哈哈哈。” 张锦大笑一声: “说句心里话,看着白羽营的兄弟们穿上黑甲还真有点不习惯。” 百里曦猜对了,东西两片密林中的凉军真的是白羽营伪装的,右骑军与云骧卫一兵一卒都不在此处。 “驾!” “哒哒哒~” 花寒恰好疾驰而来,沉声道: “神鹰军撤回大营内了。” “撤了?” 蒙厉眉头一皱:“搞什么,不打了?” 花寒冷笑一声: “游弩手来报,看到有几队斥候疾驰而出,往金枫镇方向去了。” 蒙厉目光一寒: “这是发现咱们的目的了啊,去给铁勒风他们报信去了。 不过没关系,咱们牵扯的时间够久了,燕军已经回天无力! 走吧,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做!” …… “驾!” “隆隆!” “轰隆隆!” 大批骑军在平原上疾驰而过,为了保证速度,骑军的队形被拖得老长。 看旗号乃是从金枫镇撤下来的蓝底银狼旗与蓝底银牛旗,大军兵锋直指杏山方向。 两位主将在听说杏山遇袭后差点没吓破胆,拼了命地赶路,两位皇子要是出了问题,他们俩脑袋也就没了。 “将军!殿下军令!” “紧急军情!” 两人正挥舞着缰绳,迎面就撞见一队斥候。 “吁~吁吁!” 铁勒风二人赶忙勒住缰绳: “说!殿下有何命令!” 马背上的斥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殿下,殿下军令!请两位将军立刻点头,驰援金枫镇!” “什么!” 巴尔虎的下巴差点惊掉了: “你确定吗?咱们可刚刚狂奔数十里从金枫镇撤出来,现在又要回去?” 两位主将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确定,小人哪敢假传军令!” 斥候赶忙说道: “殿下命两位将军立刻回援,不得耽搁!” “肯定是金枫镇出事了。” 铁勒风气得破口大骂: “妈的,竟然被凉军凉军牵着鼻子走!” “怎么办?” 巴尔虎回头看了一眼麾下骑卒,大部分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再奔驰个几十里还有力气作战吗? “还能怎么办。” 铁勒风策马回身: “走,去金枫镇! 丢了粮仓,咱们俩吃不了兜着走。” 第675章先登军旗满墙头 “杀啊!” “拦住凉军!别让他们攻进来!” “左翼再增派援兵,快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夜色中回荡着阵阵喊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充斥在整个金枫镇的上空。 自打蓝底银狼旗两支精锐调走之后,守在金枫镇内的燕军就放松了不少,因为凉军既然去进攻杏山大营,就绝无可能再分兵袭击金枫镇。 哪知入夜时分,大批凉军步卒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从四面八方开始袭击金枫镇。 这里的寨墙本就不高,很难抵挡强攻,外围防线很快就被攻破。 当绣着“先登”二字的军旗进入金枫镇内时,燕军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何等可怕的对手。 先登之卒擂战鼓,满城敌寇尽白骨。 这句话不仅在琅州雍州广为传唱,就连燕兵听到这三个字也会心头一冷。 先登营兵分多路,突入金枫镇内,后续又有五千雍州步卒跟进,眼下两军已然在镇内民居展开了巷战。 谁说步卒不能偷袭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足够轻装步卒奔袭金枫镇了。 驻守在这里的八千军卒谈不上精锐,因为真正能打的步卒要么被拓跋烈带去了幽州、要么守在青石溪防线。 整整一万凉军杀入镇内,燕军无法招架,节节败退。 “杀啊!” “都不要乱!稳住阵型,将凉军挡出去! 只要坚持一会儿,援军必至!” 雄壮的吼声响了起来,一位不算魁梧的燕将出现在了战场中,手中大方狠狠一跺就砍翻了一名凉军,浑身煞气升腾。 “你就是金枫镇主将,阿木尔吧?” 同样有一名凉军战将出现,手握弯刀,冷冷地看着阿木尔。 阿木尔冷笑一声:“竟然还知道本将军的名字,你是谁?” “先登营主将,武翔!” 这是武翔第一次以先登营主将的身份上战场,作为第一批就跟着顾思年的老兄弟,他可妥妥是一员步军悍将了。 “先登营?好大的名头啊。” 阿木尔面目狰狞: “半夜偷袭,对得起你们的名声吗?这可不是好汉所为! 有本事咱们点齐兵马,堂堂正正地厮杀一场!” 阿木尔看似暴怒无比,实则眼珠子轱辘直转,他现在要想尽办法拖延时间。 “哈哈哈,笑话!” 武翔嗤笑一声: “你们在金枫镇外围设下伏兵就是光明正大了? 我呸!不要脸!” “你们竟然知道!” 阿木尔心头咯噔一下,这么说的话岂不是己方的所有部署都被凉军猜中了? “知道又如何?” 武翔舔了舔嘴唇:“反正你今晚就要死了。” “狂妄!” 阿木尔提起了手中大刀往前一指: “就凭你?” “对,就凭我!” 话音刚落,武翔就箭步前冲,身形一跃,一记弯刀当头劈落: “喝!” “哼!” 阿木尔没当回事,就这么抬手一挡。 “当!” “嘶~” 哪知一记对拼之后阿木尔倒吸了一口凉气,巨大的反震力砸差点把他压得跪倒在地。 直到现在他才注意到武翔双臂满是结实的肌肉,一眼看上去就充满了力量。 “先登营主将,果然名不虚传。” 阿木尔终于重视起来,手臂猛然一抬: “当!” 两柄弯刀对撞之后再度分开,武翔没给阿木尔任何喘息之机,顺势一个转身,刀锋横着砍向了阿木尔的腰腹。 阿木尔的脸色再度变化,忙不迭地收刀去挡。 “当!” “砰!” 厚重的力道顺着刀柄传遍阿木尔全身,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不是燕军大将吗?就这么点本事?” “再接我一刀!” “喝!” 武翔的讥讽激起了阿木尔心头的火气,怒吼出声: “我大燕天威,岂是尔等可以挑衅的?” “喝!” 两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毫无花哨地同时出刀。 “当!” “卡擦~” 阿木尔瞬间呆滞,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凉刀将自己的兵器砍成了两截,泛着寒光的刀锋还在前挥。 “噗嗤!” 下一刻,刀锋砍进了他的胸口,一道触目惊心的刀伤从左至右,贯穿前胸。 阿木尔的身躯重重坠地,就这么趴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猩红的鲜血顺着地面四处流淌。 他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自己竟然连武翔的三刀都接不住。 其实武翔也没好到哪去,这三刀可抽空了他浑身的力气,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这位先登营主将一脚踏在了阿木尔的后背上,手中凉刀缓缓举起: “很荣幸地通知你,金枫镇的粮草,归咱们了!” …… “驾!” “轰隆隆!” “快,再快点!” 冬日的清晨格外寒冷,看似头顶有光芒照耀,却感受不到半点暖意。 数以万计的战马一路狂奔,从金枫镇到杏山,又从杏山到金枫镇,两支精骑总计三万五千兵马一天一夜里赶了上百里路,几乎没有休息。 现在用四个字来形容他们最为合适: 疲于奔命。 领头的铁勒风与巴尔虎脸色极差,因为他们半夜时分就接到了金枫镇的求援信,说是凉军大举来袭,金枫镇危在旦夕。 两人彻底不顾阵型了,玩命狂奔,哪怕有部分军卒陆续掉队也顾不上了。 金枫镇囤积了那么多粮草,绝不容有失。 “轰隆隆~” 两人顶着扑面而来的狂风踮起脚尖向远处眺望,这个位置已经能依稀看到金枫镇了。 几道巨大的烟柱冲天而起,想必金枫镇内一定爆发了惨烈大战。 两位将军的心头无比凝重,因为他们不知道战况如何。 “驾!” “快,再快点!” “轰隆隆!” 一顿疾驰之后,燕军终于抵达了金枫镇外围,所有骑兵的眼神也凝重起来。 营墙外围还有三三两两的尸体,可镇内的战斗似乎已经结束,没有半点呐喊声。 四周营门紧闭,没有军旗、没有守军,一片安详。 “情况不对,小心!” 铁勒风抬了抬手掌,身后骑军浑身紧绷,随时准备应付突发变故。 “咚!” “咚咚!” 一阵低沉的战鼓声陡然响彻天地,数不清的旗帜矗立在了营墙上头,大书“先登”二字。 铁勒风与巴尔虎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 武翔一步步登上墙头,朗声高喝: “两位将军,等你们多时了!” 第676章四军汇聚 “先登营!” 铁勒风怒目圆睁:“竟敢暗使奸计,偷袭金枫镇!混账!” “哈哈哈!” 武翔仰天大笑: “咱们不是多次派游弩手抵近金枫镇探查吗,都摆明了告诉你们要打,你们怎么还傻乎乎地跑去杏山大营?” “混账!竟敢如此辱我!” 铁勒风与巴尔虎两人气的啊,现在他们算是明白了,那一队队游弩手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分明就是在耍他们。 几万兵马从金枫镇到杏山往来折返跑,全军上下累得气喘吁吁。 知道的以为他们是在打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遛马呢。 “羞辱你们又怎么样?” 武翔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森冷: “沙场之上,只有生死! 脑子不好,还怪别人!” 武翔可没跟他们文绉绉的,张口就骂,一副要气死人的样子。 “凉贼,休要放肆!” 巴尔虎抬枪大喝: “你真以为凭借几千步卒就能守住金枫镇? 做梦! 区区一座金枫镇,挡得住我大燕数万精锐的马蹄吗? 只要你现在交出粮食,我可以保证一人不杀,让开一条道,让你们走!” 他们两算是看明白了,凉军虽然已经攻克金枫镇,但粮食还没来得及运走,只要能把粮食抢回来就不算输。 至于这个先登营,攻城拔寨确实厉害,但是在几万骑军面前不堪一击。 武翔冷笑道: “粮食?你们两还想着粮食? 能活着离开再说吧!” “咻!” 一支响箭飚射而出,直冲云霄,尖锐的破空声顺着寒风往四面八方飘荡,杀意就在这一刻升腾起来。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金枫镇内飞出了密密麻麻的箭矢,接二连三有燕骑中箭落马,导致骑军呼啦啦地往后退,躲到了凉军弓弩射程之外。 但铁勒风两人并不在意这些箭雨的杀伤,他们两更在意的是远处渐渐轰鸣的大地。 他们明白,凉军一定会有伏兵! “隆隆~” “轰隆隆~” 数以万计的战马奔腾而来,马踏践踏,震耳欲聋的声势响彻天地,闻者无不变色。 东西两翼同时有骑军涌现,一望无际的精黑色铁甲就像团团乌云,滚滚而来。 东侧骑军高举右骑军军旗,秦熙、宋巍二人策马前行,齐头并进,满脸杀气腾腾。 整整一万精骑紧随其后,人人配弯刀、握长矛,凶神恶煞,许多士卒目光猩红,浑身杀气缭绕。 三个月前朔州城一战右骑军跌了个大跟头,死伤数千,休整了几个月才恢复元气,这一战他们就要替死去的同袍报仇。 从西侧杀来的骑军少了几分沉重,多了一丝飘逸。 同样是黑甲、同样是一万精骑、同样是锋利的凉矛弯刀。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这一万悍卒用一根银丝束起了满头黑发,战马奔腾间银丝随风起伏,蔚为壮观。 骑阵阵前高举着一面绣着云朵的军旗,战马就像是踏云奔驰,犹如天兵下凡。 凉州,云骧卫。 申屠景炎与百里曦他们忧心了许久的右骑军、云骧卫,果然出现在了金枫镇战场。 “隆隆~” “轰隆隆~” 万马奔腾、地动山摇,铁勒风与巴尔虎两位主将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但并没有什么惧怕之色。 凉军不过两万兵马,而他们的身后跟着三万五千大燕铁骑! “凉军下了好大一盘棋啊。” 铁勒风冷笑道: “莫非想靠着右骑军与云骧卫吃掉我两旗精锐?” “那他们真就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咱们。” 巴尔虎提了提手中长枪: “一支右骑军一支云骧卫,铁将军,你我二人各对付一路可好?” “没问题!” 铁勒风看向东侧: “上一次让右骑军从朔州城外逃脱,甚是惋惜,我来对付右骑军吧。” “那成,云骧卫就交给我。” 巴尔虎扭了扭脖子,关节嘎吱作响: “早就听说有个白发将军云陌君,一身枪法出神入化,今日我就要试一试,此人到底有几分能耐。 铁将军,咱们今天就比比,谁先解决当面之敌!” “哈哈哈,行。” 铁勒风先是大笑一声,然后仰头怒吼: “大燕的儿郎们!” “轰!” “在!” “用你们手中的长枪弯刀,告诉凉贼,我大燕的军威不容挑衅! 我大燕,才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嚯!” “喔喔喔!” 数以万计的悍卒举起了手中的兵器仰天大吼,震耳欲聋。 “轰隆隆~” 两翼的凉军并未有任何停马的迹象,直接开始提速,一杆杆长枪已经斜举冲前。 铁勒风挺枪怒吼: “开战!” “杀!” “轰隆隆~” 蓝底银狼旗与蓝底银牛旗一左一右,纵马出阵,朝着右骑军与云骧卫就迎了上去。 四座骑阵在大地上滚滚前冲,就像是大江流水,即将汇聚在一起。 江水相撞的那一刻,定然是山崩海啸! 看军阵规模,明显是燕军更胜一筹,但阵型略微有些散乱。 毕竟这些骑兵已经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还是不顾阵型地策马疾驰,体力大大损耗,就连战马也有些疲累。 但九旗精锐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是正儿八经在战场打出来的,一名名悍卒夹紧马腹,调整坐姿,高举兵器,确保自己以最佳姿态杀入凉军骑阵。 战场上的骑军神经紧绷,可站在营墙上头的武翔竟然优哉游哉,抄着手问了一句: “都准备好了吗?” “回将军,都准备好了。” “嘿嘿。” 武翔阴笑一声: “去吧,给燕军点苦头尝尝。” “诺!” “隆隆~” 一名名燕军正全神贯注目视前方,准备凿阵,突然耳边传来了一阵沉闷。 “砰砰砰!” 夹杂在马蹄声中的异样声响让不少燕军一愣,茫然地向远处瞅了瞅,好像没什么异常啊,凉军不也是在闷头前冲? 铁勒风也在东张西望,没瞅见什么不对劲,但耳边低沉的响声还在继续。最后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目光瞬间变得惊恐。 一块块巨石从金枫镇内飞出,还有熊熊火光在燃烧,一团团火球即将砸落在燕军的头上,场面极为骇人。 两位燕将几乎是同时破口大骂: “王八蛋!竟然用投石车!” “卑鄙无耻!还要不要脸!” 第677章三轮凿阵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在无数燕军惊惧的目光中,团团火球终于砸落头顶,声势骇人。 在这等毁天灭地的气势下,人力显得无比渺小。 被当头砸中的骑兵当场就脑浆迸射而死,后面的骑兵躲闪不及也会连人带马摔个大马趴,接着被大火吞噬。 巨石落下砸死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从高处俯视一砸就是一大片,骑阵就像被戳出了无数个大洞,混乱不堪。 其实这还真不是凉军战前蓄谋的,而是武翔攻克金枫镇之后发现这儿有许多小型投石车,估摸着准备对付凉军围攻的。 他就突发奇想,反过头来砸在了燕军身上。 “砰砰砰!” “啊啊啊~” 阵阵惨叫声让铁勒风眼眶欲裂、悲愤交加,但他已经没时间伤感了,因为两军锋线已经近在迟尺。 “给我杀!”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四股浪潮终于狠狠相撞,刹那间山崩地裂、风起云涌。 数不清的雄壮大马撞在一起,一杆杆锋利的长枪不断刺出,尤其是两军前排的开阵之卒,都带着一股必死的决心。 都是百战老卒、都是沙场精锐,他们深知入阵第一刹那的气势十分重要。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无数血花在浪头飞溅,这一刻人命如同草芥。 铁勒风当先迎上的不是旁人,正是右骑军主帅秦熙。 “狗贼,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喝!” 秦熙抬手就是一枪,枪尖如同一道闪电直钻心窝。 “凭你一个右骑军可不够!” “喝!” 铁勒风也是一等一的悍将,自然是毫不示弱地抬手还击。 “砰!” 两人狠狠一记对拼,都是全力一击,两人的身形同时往后一颤。 不等稳住身形,铁勒风枪尖一横,率先反击,秦熙反应也是极快,腰身一侧也是一枪挥出。 “当当当!” “砰砰砰!”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间隙,两人已经各出好几轮杀招,每一枪都在鬼门关的边缘徘徊,谁也不肯示弱半分。 右骑军与蓝底银狼旗死拼,云骧卫同样凶悍无比地撞进了蓝底银牛旗的大阵。 同样的吼声震天,同样的惨烈激战。 如果你觉得云骧卫人手一根银丝束发,看起来没有那么凶悍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全军上下几乎都是凉州本地青壮,这么多年来对燕人积攒下来的怨恨可谓滔天。 撞阵间无人退缩、无人畏死,只有一排排勇往直前的锋线。 皇甫琰虽然是全军主帅,但毕竟上了年纪,这么多年也伤兵不少,所以每次凿阵,云陌君都会替义父站在最前方。 巴尔虎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满头白发的云陌君,怒吼一声: “来将何人!” “凉州,云陌君!” 云陌君挺枪向前:“特来取你狗命!” “喝!” “狂妄!” 巴尔虎浑身臂力鼓胀,一枪就挥了出去。 不对,准确来说他的兵器并不是制式长枪,而是一柄长刀,刀锋厚重无比,一刀从头劈落的气势着实有些渗人。 “砰!” 云陌君很自然地抬手一挡,枪杆不自觉的往下一沉,有些乏力。 巴尔虎嘴角一勾,看来所谓的白发将军没什么了不得之处嘛,同样接不住自己正面一刀。 “蹭~” 哪知下一刻云陌君就挑枪而上,枪尖贴着长刀刀身转了一整圈,顺着枪杆一路笔直地刺向巴尔虎的咽喉。 速度之快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 巴尔虎眼神陡变,下意识地偏头躲闪,同时抽回长刀想要防守。 “刺啦~” 动作虽快,但还是比云陌君慢了一点点,枪尖擦过了他的脸颊,留下一道细微的伤口,很快就有鲜血丝丝往外渗。 巴尔虎冷着眼睛擦去了脸角的血迹: “好好,果然枪法精湛。” “呵呵,承让了。” 云陌君冷笑一声:“但这还远远不够!” “今日必杀你!” 巴尔虎怒目圆睁,反手还击: “喝!” “当当当!” “砰砰!” “噗嗤噗嗤~” 上至战将、下至士卒,数万骑军在这片广阔的战场上大杀四方,搏命求胜,吼声回荡云霄。 第一轮凿阵,两军都杀气腾腾,在敌方阵中不断深入,拼了命地搅乱对方阵型; 但燕军预想中的用兵力优势打垮凉军的局面并未出现,反而是右骑军与云骧卫率先凿穿阵型,大杀四方。 铁勒风与巴尔虎的脸色凝重了许多,他们知道不是己方骑兵太弱,而是将士们赶了太多的路,体力早已损耗大半,现在能正面凿阵都是靠着胸中那股气势。 若是战局往后拖,对他们来说大为不利。 “轰隆隆!” 容不得两人多想,因为还有第二轮凿阵在等着他们。 可右骑军与云骧卫并没有转身交战的迹象,在出阵之后同时策马狂奔,咬向对面的尾巴。 也就是说刚刚云骧卫的对手是蓝底银牛旗,但现在他们不管不顾,闷头杀进了蓝底银狼旗的后阵。 云骧卫与右骑军悄无声息间就交换了对手,完全没给燕军反应的时间,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在第一轮凿阵中争取了片刻的时间,占得先机。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第二轮凿阵远比燕军想象的要激烈得多,一开始用后背迎战的燕军死伤惨重,阵阵哀嚎声回荡全场。 好在两位将军都是沙场老将,第一时间稳住了阵型,转头与凉军冲杀交战,勉强打成了平手。 但是第三轮凿阵彻底把燕军给打蒙了。 右骑军与云骧卫同样是先敌一步杀出骑阵,两万凉骑一个兜身回转,重新找上了刚刚的对手。 但是这次他们没有往纵深凿进,而是从斜刺里切开了燕军阵型,拦腰杀入,将两旗的后军尽数拦截了下来。 什么样的骑卒会落在阵后?当然是早就精疲力尽,无法跟随主力凿阵的士卒,又或者是在前面交战中受伤的士卒,战斗力大打折扣。 几千燕军被凉军拦下,犹如虎群扑杀肥羊,一冲即垮,燕军后阵迅速崩溃。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三轮凿阵之后,早已疲累的燕军彻底被打垮了,死伤不断加剧。 铁勒风与巴尔虎眼睁睁地看着己方阵型一点点溃散却无能为力,只能强行往前冲杀。 两人这时候想起来合兵一处了,不能再分兵迎敌,否则迟早被凉军拖垮。 “隆隆~” “轰隆隆~” 但凉军没有给他们合兵一处的机会,又有一支精骑从燕军背后出现,声势雄壮,杀气腾腾。 一面“游”字帅旗迎风而立,顶着寒风奔腾向前,身后是数不清的铮铮铁甲。 居中是五千凤字营,银色的甲胄在战场中显得格外耀眼,两翼是黑甲精骑,兵力近万。 这一刻凉军伏兵尽出,吼声震天: “日月山河永在!” “边军英魂不朽!” “杀!” 第678章你以为还有援兵? 领军冲锋的游康脸色凶悍,许久没有亲身陷阵的他早已手痒难耐。 一杆长枪在手,敢撼千军万马,更何况他身后还有近万铁骑。 要知道游康可是能把蒙厉撂倒的高手,若不是当了雍州卫指挥使需要在后面坐镇指挥,凉燕厮杀的最前线一定会经常看到他的身影。 这次金枫镇战场,就是游康为率,顾思年的意思很明显,尽可能地杀伤燕军主力精骑,打垮他们的元气。 为了给游康凑出一支足以奠定胜局的精锐,顾思年不仅出动了凤字营,还从望北营奔雷营各调了两千兵马,这就是为什么青石溪一线看起来凉军冲击力不太强的原因。 游康的眼光何等毒辣,知道两支燕军想要合兵一处,当即就率兵杀进了两旗的缝隙处,直接将战场分割成两块。 在这支生力军加入战场之后,燕军面临的形势堪称急转直下,本来还能靠着优势兵力弥补体力的不足,但现在兵力优势也没了。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死人、不停地死人,燕军伤亡直线增加。 三支凉军来回的切割包围,数万燕军彻底打乱了,各自为战,怒吼声不绝于耳。 明眼人都知道,燕军已经有了战败的迹象,毫无反击之力,军心在不停地垮塌。 但铁勒风与巴尔虎两人依旧没有放弃,领着麾下精锐拼死冲杀,想要维持住战局。 打着打着,他们在混乱的战场中遇到了此战的凉军主帅:游康。 “原来是游总兵亲临,失敬啊。” 铁勒风大口地喘着粗气,面目狰狞: “凉军下了好大一盘棋,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报上次的仇?” 连番的激战让两员悍将浑身血迹,握枪的手掌都在微微颤抖。 “谈不上什么报仇不报仇的。” 游康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儿本就是我们凉人的土地,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只要你们还敢踏进北荒三州,那就该杀!” “好大的口气。” 脸上多了一条刀疤的巴尔虎冷笑道: “游将军以为你们已经赢定了?” “不是吗?” 游康不以为然地扫视周边战场: “我看不出你们还有什么反败为胜的机会,数万燕军,今日都将会埋在此地。 金枫镇,倒是好风景,算是便宜你们了。” “游康,莫要得意的太早!” 铁勒风怒喝道: “百里大人用兵,岂是你们可以猜出来的! 今日你等必败!” “我大燕的铁骑,定会杀得你们片甲不留!” 两员大将一个比一个吼得厉害,真不知道在这种局面下他们哪儿来的底气。 “呵呵。” 游康突然一笑: “你们是在等朔州城调来的蓝底银鹿旗吧?” 两人的怒喝声戛然而止,铁勒风目瞪口呆: “你,你怎么知道?” 申屠景炎在传达军令的时候提过一嘴,驻守朔州城内的一万蓝底银鹿旗也会赶赴金枫镇。 两人之所以在死拼拖延就是在等援军到来,他们坚信大军一到,定能反败为胜! “因为这支骑军已经没了。” 游康抬起头来: “如果你们两是在等他们,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一句,今日你们不会有一兵一卒的援兵了。” “没了。” 铁勒风与巴尔虎呆若木鸡,极度的恐惧开始从心底涌出。 “不可能,绝不可能!” 在片刻的失神后铁勒风暴跳如雷: “你们的主力都在这,哪来的兵力去伏击蓝底银鹿旗! 游康你休想诈我,扰我军心!” “本将军还犯不着用这种手段取胜。” 游康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轻蔑的笑意: “你们猜猜,从杏山撤下来的陷阵营与白羽营在哪儿?” …… 朔州城西北面一片无名的原野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一匹匹战马漫无目的的奔跑着,浓郁的血腥味冲天而起。 陷阵营与白羽营的骑卒们在平原上往来驰骋,黑白两种甲胄交相错杂,但马背上的骑兵一个个精神振奋,若是发现还没死透的燕兵抬手就给补上一刀。 一面面蓝底银鹿旗的军旗颓然倒地,被马蹄肆意踩踏,污秽不堪。 日暮黄昏 微弱的夕阳与瑟瑟寒风让战场变得格外猩红、阴冷。 战场某处,一名浑身血迹的武将正在艰难地爬行,最后靠在了一匹战马的尸体上大口喘气,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这位双腿皆中枪、胸口挨了一刀、甲胄破碎不堪的人是蓝底银鹿旗的主帅: 乌恩奇。 乌恩奇的眼眸中带着浓浓的不甘与愤恨。 他在接到申屠景炎的军令之后立刻带兵出城,一万蓝底银鹿旗齐装满员,直奔金枫镇。 可路才走到一半,白羽营就从屁股后面追了上来。 这支轻骑一不凿阵、二不撤离,就在燕军周围兜圈子,不停地放箭拉扯阵型。 燕军走他们就追,燕军攻白羽营就跑,导致乌恩奇想走不行、想打也不行。 足足耗了一两个时辰,陷阵营终于赶到了战场。 蒙厉出手压根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是一轮猛冲猛打,瞬间冲垮了燕军骑阵。 别看只有五千人,但这可是陷阵营啊。 惨败之后就是屠杀,屠杀之后就是眼下的满地死尸。 乌恩奇也在与蒙厉的交手中被打成重伤,差点就当场毙命。 “嗤~” “噗嗤~” 乌恩奇又往外吐了吐鲜血,眼神木然: “你们,你们赢了,杀了我吧。” 乌恩奇从头到尾都没想过逃跑,用他之前的话来说就是: 我是蓝底银鹿旗的主帅,岂能丢下大军独自逃亡! 蒙厉眯着眼问了一句: “还有遗言吗?” 身为一军主将,死战到最后一刻,明明有机会突围却不愿意丢下己方军卒,这样的将领他们是敬佩的。 “咳咳。” 乌恩奇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脸色越发苍白,惨然一笑: “败军之将,愧对陛下。 只求,只求一死。” 乌恩奇喃喃地念叨了这句话,眼神越发昏暗,最终脑袋往边上一歪,再也没了动静。 堂堂蓝底银鹿旗的主帅,就这么死了。 背靠战马的尸体,浑身甲胄破碎,这样的场面是悲壮的。 “留条全尸吧。” 花寒轻声道:“是个铁打的汉子。” “蒽。” 蒙厉点了点头: “北燕也不乏好男儿啊,配做我们的对手。” “休整一下吧。” 花寒转过身来看向了朔州城的方向: “还有一个满建忠没收拾呢。” 第679章怎么没人打我? 朔州城的将军府里阴云密布,满建忠满脸愁容,时而来回踱步、时而眉头紧锁地看向地图。 他的心腹谋士吴思泉站在边上,神态恭敬,一言不发。 屋里还坐着一个人,老态龙钟,满头白发,却穿戴着一身甲胄,显然是一员战将。 陈振刚,六十几岁的老头子了,是满建忠父亲满路的老兄弟,满路刚到朔州的时候就是此人帮助满路站稳了脚跟,勉强打下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 两人互相扶持,一起并肩作战多年,陈满两家也算是世交了。 在满路死后,就是这位老人帮助满建忠一步步掌握兵权,稳住局面,然后扩张势力,所以深受满建忠信任。 只不过两年前老人就感觉身体疲乏、不想再征战沙场,所以就退出了军营当起了富家翁, 前些日子满建忠备受申屠景炎赏识,总揽北荒三州兵权,又特地请老将军出山,给自己帮帮忙。 “这场仗怎么会打成这样,真让人看不懂啊。” 满建忠愁眉苦脸: “青石溪一线正面临着凉军猛攻,杏山大营也冷不丁地遭遇袭击,结果转头来又变成了凉军围攻金枫镇。 到处都打成了一锅粥,独独咱们朔州城安安静静,看不到凉军一兵一卒。” 青石溪在朔州城南边,金枫镇在西北、杏山大营在东北,也就是说朔州城在各处战场的中央。 短短两三天的时间里,整个朔州到处开战,这个中央位置却悄无声息。 满建忠没有感到开心放松,而是极度的紧张,因为他知道经过上次一战,凉军必对自己恨之入骨,绝不可能放过自己。 那为何没人来攻打朔州城? 吴思泉小心翼翼地说道: “就在刚刚斥候来报,凉军加大了对青石溪一线的攻势,东西两座军营已经被攻破,大军主力已经全部退守青石坞。” “唉。” “意料之中。” 满建忠叹了口气道: “凉军数万步卒猛攻,还有殇鼓营、奔雷营、望北营三支精锐打头阵,光靠查木手里的两万兵力死守是不够的。” 从常理来看,前沿防线一旦遇袭,朔州城与杏山大营肯定是要派兵增援的。 但这次不同,燕军要在金枫镇外围埋伏凉军,导致无兵增援前沿。 打到现在围歼战没消息,防线也快守不住了,堪称赔了夫人又折兵,一团乱麻。 “陈叔,您看凉军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满建忠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陈振刚。 陈振刚眼眸微抬,沉默许久之后说了一句: “老夫觉得,此战要败,还是大败。” 不知道为什么,在满建忠开口问话的时候老人眼眸深处闪过了一抹失望,甚至是厌恶。 “为何?” 满建忠与吴思泉同时一惊,燕军可手握优势兵力,就算打不赢也不至于大败吧? 老人缓缓道来: “首先,凉军佯攻杏山大营,实则一直盯着金枫镇,他们就猜不到燕军会回援吗? 对面那位顾思年只要不傻,一定会派重兵集结于金枫镇,守株待兔。 还有就是乌恩奇的一万骑军,紧急调动,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赶赴金枫镇实在不妥。 万一凉军半路设伏,一万骑军岂不是送上门的军功?” “咳咳。” 满建忠强装镇定地说道: “陈叔多虑了吧? 凉军的主力精骑满打满算也就是四五万,并不比咱们多,还要分散在各处战场,哪有兵力到处设伏。” “开战已经一年之久,岂能轻视凉军?” 老人终于站了起来走到地图前: “将军难道没发现,金枫镇已经有整整一天没有军情送回来了吗? 如果金枫镇战事进展顺利,此刻应该有捷报才对。” 满建忠心头咯噔一下,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将军!” “将军!大事不好了!” “扑通~” “哎呦~” 一名亲兵火急火燎地没有任何通报就冲进了屋内,临进屋的时候还被门槛绊倒,摔了大马趴,刚好滚到满建忠的脚下。 “混账东西!” 吴思泉当先出言呵斥道: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到底怎么了!” “伏兵,有伏兵!” 满建忠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两手揪住了亲兵的衣领: “说清楚,哪里有伏兵!朔州城外吗?” “不,不是。” 亲兵哭丧着脸道: “是蓝底银鹿旗在赶赴金枫镇的途中遭遇了伏兵,我军大败,刚刚有溃兵逃入城内。” “什么!” 满建忠目瞪口呆:“乌恩奇将军呢?回来了吗!” “传言,传言乌将军战死了,还有人说,金枫镇我军惨败,两支精骑被杀得血流成河。” 这家伙一边说话一边哆嗦,显然是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吓到了。 “乌恩奇死了?怎么,怎么会这样!” 满建忠只觉得脑子一片眩晕,差点晕倒。 亲兵最后又补了一句: “斥候回报,似乎有凉军主力在向朔州城移动。” 满建忠的脸色越发苍白,没想到真被陈振刚猜中了,一场大败突如其来。 “将军,这可怎么办啊!” 吴思泉已经急了: “城中大多都是步卒,万一遭遇凉军围攻,咱们可撑不了多久。” “不,不行,朔州城不能再待了。” 回过神来的满建忠咬着牙道: “若几处战场真的大败,那所有凉军都会向朔州城围拢,以我们的兵力是绝对守不住的。 走,只能走!大军撤离朔州城!” 满建忠真的怕了,如果自己落在凉军手里,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吴思泉目光一震,在没有任何军令的情况下撤离朔州城怕是会引起申屠景炎的不满,可若是留在这,大概率死路一条。 “老夫赞成将军的建议。” 还是陈振刚说了一句: “朔州城城墙并不坚固、守城兵力也不多,若是被重重包围,必败无疑。 撤离是唯一的选择。” “可凉军转瞬即至,咱们得派人留守城内,拖住凉军啊。” 满建忠突然拖着下巴,犹犹豫豫地说道: “而且留守之人最好能统筹全局,能带兵能服众。 让谁留守呢~” 陈振刚眼眸一暗,随即抬头道: “老夫留下来吧。” “这怎么行!” 满建忠义正言辞地说道: “留在城内十分危险,老将军绝对不能留下。” “除了老夫,将军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陈振刚目光微凝,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 “好吧。” 满建忠好像被说服了,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陈叔叔,您只要顶上一夜,明天一早就可以撤离朔州城。 等我出了城,一定会快马加鞭向七殿下请求援兵,接应您老突围!” 吴思泉站在边上,神情不自然,但也没有开口阻止这一切。 凉军一旦围城,还有突围的可能吗? “知道了。” 陈振刚竟然微微一笑: “放心吧。 老夫心中有数,将军尽管撤离便是。” 第680章欺吾太甚! 杏山大营的帅帐里,申屠景炎目光呆滞地倚靠在椅把上,双目无神,一股挫败感袭遍全身。 各处的战报陆续汇总到了这里,准确的说是各路败兵都回来了。 先是铁勒风与巴尔虎两人拼死杀出金枫镇,好不容易才逃回大营,蓝底银狼旗与蓝底银牛旗总计三万五千兵马,战死过半,还有不少士卒四散而逃,撤回来的只有一万出头; 金枫镇八千守军几乎全军覆没,主将阿木尔战死; 青石溪防线被全面攻破,两万守军伤亡过完,兵败如山倒,主将查木在青石坞咬牙坚守两天,多次领兵对凉军发起反击,但还是不敌,最后重伤而归,是手底下的军卒冒死救回来的; 最令人震惊的就是乌恩奇战死,一万蓝底银鹿旗刚出朔州城没多远就十去七八,只有部分残兵拼死逃回杏山; 还有就是朔州城的满建忠了,带着一万五千余荒军不战而撤,直接放弃了朔州城,这若是放在平时,不战而撤可是大罪,但他倒是带回来兵马最多的一个人,申屠景炎就算是想治罪都找不到借口。 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 惨败! 细细算来,燕军一战折损四万精锐,溃散的更是不计其数,兵力折损过半。眼下整个杏山大营里到处都是伤兵,全军上下都弥漫着悲观的气氛。 如此大的伤亡让申屠景炎一时间无法接受,好像又回到了当初雍州大败的那一天。 申屠策与百里曦二人坐在边上,相视无言,还是申屠策先开口道: “皇兄,胜败乃兵家常事,一场败仗决定不了北荒战局,更不能说明我大燕彻底败了。 咱们还是应当重整兵马,集结兵力,徐图再战。” 百里曦深深地弯下腰肢: “殿下,此战皆乃臣部署,这才导致我军大败,请殿下治罪! 微臣甘愿上奏陛下,请辞昭平令之官位!” “罢了。” 申屠景炎无力地招了招手: “百里兄起来,此战罪不在你,实在是凉军过于狡诈。” 每一道军令往下发的时候都是经过申屠景炎点头的,而且从当时的角度来看,百里曦的谋划并无半点错漏,要怪就只能怪顾思年用兵太过诡谲。 更何况有谁能想到凉军在兵力劣势的情况下还敢多线开战,且战而能胜? 不说别的,就说金枫镇战场,三万五千精骑被凉军三万人彻底打垮,这放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 从今天开始,他们要好好审视对面的那支凉军了,到底已经强大到了什么地步。 “唉。” 申屠景炎长叹一口气: “接下来可怎么办啊。” 几万兵马战死虽然很肉痛,但最让申屠景炎在意的是打了败仗,他哪还有脸面回草原? 不等他们几个商议对策,铁勒风就裹着厚厚的绷带,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帅帐行礼: “参见七殿下、八殿下。” 这位九旗主帅之一的脸色极为难看。 “将军不是应该在收容溃兵了,怎么到这来了?” 申屠景炎疲惫地揉着眼眶: “有事?” “这个,那个……” 铁勒风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话,还隐晦地看了一眼侧边的申屠策。 申屠策沉声道: “将军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吧,在殿下面前没必要遮遮掩掩。” “咳咳。” 铁勒风这才开口道: “幽州,幽州送来了军报。 拓跋烈与拉图罕两位将军没能攻克天狼关,反而,反而被凉军击败了,损失惨重,残部正在撤回朔州的路上。” “什么!” 帐中几人的脸色齐齐一变,他们本来还指望着朔州战场失败,但是幽州一线能打一场大胜,这样的话面子上也过得去。 结果现在两路齐败,这不是亏到姥姥家去了。 “嘶~” 申屠景炎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脸色苍白无比。 “殿下,您没事吧!” “皇兄怎么了!” 申屠策与百里曦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满脸关切,神情紧张无比。 “没,没事。” 申屠景炎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来,艰难的问道: “区区一座天狼关罢了,就算攻不下来,怎么会被凉军击败?” 铁勒风满脸沮丧的回道: “凉军褚北瞻挖掘幽水,趁暴雨倾盆之际水淹幽州城,数万守军不战自溃,死于洪水者不计其数。 幽州城一破,褚北瞻就派左骑军一万精锐驰援天狼关,本来拓跋将军他们已经攻入城中了,结果迎面撞上了赶来增援的左骑军,措手不及之下全线溃败。” “嘶~” 申屠景炎目光阴狠: “褚北瞻,又是这个褚北瞻!” 百里曦先是一愣,随即苦涩地摇了摇头: “我们都觉得幽州城城高墙坚、粮草足备,死守一年半载不是问题,谁能想到褚北瞻会使出水淹之计。 琅州白衣、堪称兵仙啊~” 百里曦的目光中既有佩服,因为至少他从未想打过水淹坚城这条计策,更他心中更多的是熊熊战意,有这样的对手对他来说算是一件好事,总不至于太寂寞。 “白衣兵仙吗~” 申屠景炎死死地攥紧拳头: “等着吧,总有一天本殿下要亲手砍下他和顾思年的人头!” “咳咳。” 铁勒风又咳嗽了几声,小心翼翼地说道: “刚刚凉军派人送来了一封信,还有乌恩奇等一部分战死将军的尸体。” “信?” 申屠景炎挥了挥手:“百里兄,你来念吧。” 百里曦赶忙打开书信,轻声念道: “大凉凤安侯、领镇北大将军顾思年敬上。 前一战燕军送回成将军尸首,此次我大凉亦送还乌恩奇等多位将士的遗体,供其家人时时祭奠。 正所谓礼尚往来,我凉军绝非不懂礼节之人。” 念到这里百里曦突然停住了,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就这些?” 申屠景炎疑惑道: “还有吗?都念出来!” 百里曦十分无奈,但还是开口道: “另外,七殿下赠粮之情,顾某没齿难忘。 特来信道谢!” 申屠景炎目光一突,浑身气得发抖。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在众人震惊无比的目光中,申屠景炎急火攻心,直接狂喷出一口鲜血: “噗嗤~” 嘴角带血的申屠景炎怒声嘶吼: “顾贼,你欺吾太甚!” 一句话骂完,申屠景炎一头栽倒在地,彻底晕厥。 第681章金枫镇大捷 “咚!” “咚咚!” “大军入城!” 天色清明,寒风袭袭,透过不甚明亮的阳光可以看见朔州城头挂满了凉字军旗。 漫天战鼓声下,大队骑步军卒迈步入城,黑甲凛凛、队列整齐,威武不凡。 在凉军兵临朔州城之前,满建忠率荒军主力连夜逃窜,一溜烟地跑了。 留守城内的只有陈振刚率领的老弱病残,不等凉军进攻守卒就四散而逃了,拿下朔州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秦熙、宋巍、谭宁,还有数不清参加过上一次大战的将士都目光通红,强忍着泪水昂首挺胸走进城内。 在这座城墙内外,战死过他们太多的同袍兄弟,时至今日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血腥味。 “咚咚咚!” “蹬蹬蹬!” 大军自城门而入,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行进在城内街道中,街巷两侧的民房内有许多老百姓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目视凉军进城。 所有人都瞪大着眼睛,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军容严整的军伍 这些老百姓不敢走出家门,因为他们知道前几个月凉军在城内死了很多人,生怕凉军入城之后会大开杀戒。 因为以前遇到的燕军也好、荒军也罢,都是这般模样,有气都撒在老百姓身上。 但他们看到是一名名骑卒往来驰骋,大声怒喝: “传大将军令,不得扰民欺民,违令者斩!” “任何人不得私自离队,违令者斩!” 数以万计的大军入城,无一人欺凌百姓、无一人强闯民宅,真正做到了秋毫无犯。 越来越多的百姓从家里走出来,热泪盈眶,这么一支军伍让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而此时的顾思年正站在城内的将军府四处打量,目光冰冷: “这就是满建忠的住所吗,布置的倒是井井有条。” “没错,可惜咱们来晚了一步,被这浑蛋跑了。” 蒙厉骂骂咧咧的: “若是被末将抓住,定要将其大卸八块,方才能解心头之恨!” 其实陷阵营与白羽营在击溃乌恩奇之后也累得精疲力尽,人困马乏,但一想到是去杀满建忠这个畜生,将士们立马就来了精神,咬着牙直奔朔州城。 “没事。” 顾思年冷声道: “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早晚要宰了他。” 一众将军们都冷着脸,杀了一堆燕将,倒是让满建忠跑了,确实不甘心。 “好了。” 顾思年回过头来轻笑道: “大战已毕,各自汇报下战果吧?” 众将领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怎么说也是一场大胜仗,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萧川先站出来说道: “青石溪防线毕竟在第一线,那就末将先来吧。 我军已全面攻占青石溪防线,主营所在地青石坞也收入囊中。 我军歼灭燕军万余,荒军投降者不计其数,剩余士卒溃逃,守将查木重伤被麾下士卒救走了,生死不明。” 其实凉军在一开始进攻青石溪防线的时候并未出全力,看似打得猛,实则兵力不多。 殇鼓营、望北营、奔雷营都是为了给申屠景炎营造一种假象: 我们是佯攻,是为了偷过青石溪。 若是一开战就全面攻克青石溪,百里曦就该怀疑凉军是不是要决战了。 等到了大战全面开启,凉军就没有了留手的必要,数万步卒猛攻,青石溪防线全面告破。 接着开口的是蒙厉,大咧咧地说道: “杏山大营一战没什么说头,咱们两营兵马凿阵主要是为了吸引燕军的注意力,杀敌并不算多。 但围歼乌恩奇一战咱们打的痛快,一万精骑被我斩杀大半,只剩些许残兵败将逃遁,连带着杀了主将乌恩奇。” 乌恩奇,蓝底银鹿旗主帅,这应该是申屠景炎领兵以来凉军斩杀过的最高级别燕将。 “呵呵,陷阵营与白羽营往来奔波多处战场,这次着实辛苦。” 顾思年微微一笑,目光转向游康: “游将军,是不是该你了?”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游康、秦熙等几名大将,这次大战的主战场可是金枫镇啊。 “启禀大将军!” 游康迈前一步,抱拳喝道: “先登营攻克金枫镇,歼敌八千,武将军阵斩敌将阿木尔。 右骑军、云骧卫、凤字营、望北营、奔雷营五军联手,于金枫镇外围歼燕军两旗精锐,杀敌两万,斩将数十员,铁勒风与巴尔虎二人最后关头领兵突围,侥幸逃脱一命! 金枫镇屯粮尽归我军!” “彩!” “打得漂亮!” 众将领都喜气洋洋,满脸笑意。 凉军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全歼这三万五千人,因为兵力不够,做不到合围。 顾思年要的就是重创,能杀多少杀多少,打垮燕军的元气。 三万人打三万五千人,杀敌两万,足以是一场能载入史册的大胜。 最重要的是,凉军梦寐以求的粮草终于到手了。 假如没有这批军粮,三天后凉军营中就再也没有一粒粮食。 “哈哈,好!” 顾思年大笑一声: “一场大捷啊,全靠诸位将军齐心协力、各营士卒奋勇杀敌,当然了,也少不了南山的一番辛苦谋划。” 这次大战的全盘谋划是顾思年与第五南山两人费了好多个晚上才琢磨出来的。 都知道百里曦用兵如神,凉军也确实需要金枫镇的粮草,所以哪怕明知金枫镇有伏兵,也得去。 怎么办?第五南山觉得那就偷袭杏山大营,逼得百里曦调走金枫镇外围的伏兵。 假如百里曦就死守杏山大营,金枫镇的兵马全都不动,那这场大战只会以平局草草收尾。 可百里曦太过自信,申屠景炎也太想立功了,企图围歼凉军于杏山脚下,这才有此一败。 第五南山连连摆手: “将军过奖了,臣只不过坐在帅帐中指指点点,将士们可都在前线浴血奋战,岂能贪功?” 顾思年伸手一指: “大家瞅瞅,这家伙还真是谦虚,不过你也没必要急着推辞。 咱就是夸你几句,没想过给你记个军功、给个赏银什么的。” “哈哈哈!” 十几位悍将满堂哄笑,第五南山更是无奈的直翻白眼。 “那就先这样。” 顾思年站起身朗喝道: “各营先整军休整,收治伤兵。 此次大胜之后,朔州战场的主动权就握在咱们手里了,但战事还没结束,切记莫要骄纵。” “诺!” “派人去京城吧,报捷!” 顾思年嘴角微翘: “想必陛下与百官们等这场大捷很久了。” …… 正隆九年冬 凉军于朔州大败燕军,歼敌近六万,天下震动。 史称,金枫镇大捷! 第682章燕军后撤 顾思年几个人凑在一起,对着地图指指点点,第五南山乐呵呵地说道: “金枫镇的屯粮当真不少,足够我十几万边军熬过这个冬天。 等过了年,朝廷与江门筹措的粮草也应该到位了,咱们短期内不用再担心后勤问题。” 金枫镇大捷这场仗不是顾思年硬要打,而是因为粮草短缺,不得不打,说白了这次的任务就是抢粮。 这两天第五南山连夜派人清点了金枫镇的屯粮,没想到申屠景炎与百里曦挺实在。 为了吸引凉军上钩,放了个天大的鱼饵,整个镇子里大大小小上百座粮仓全都堆满了,朔州搜刮来的粮食差不多都囤积于此。 “乖乖,我算是见识到为什么称朔州为北境粮仓了。” 顾思年看着第五南山统计上来的数字笑得合不拢嘴: “这还是战乱时节,大批青壮逃难、大量农田荒废。 若是和平盛世,粮食产量还能大大提高,估计仅靠朔州一地就可供养大批边军。” “没错。” 游康笑眯眯的: “燕军弄巧成拙,白白便宜了咱们。” 粮食到手,众人脸上一片欢腾。 顾思年双手抱胸道: “不过这些粮食毕竟都是从老百姓手里搜刮出来的,咱们有了粮,可百姓们得饿着肚子。 分出一部分粮食运到各县,设立粥棚接济百姓,先熬过这个冬天。 营中的将士们也饿了好些天,这两天不要省着,让将士们吃顿饱饭。 不是还缴获了不少牛羊吗?宰杀一些,咱们也改善一下伙食。” “明白!” 游康沉声道: “放心吧,咱们大军既然来了,就绝不可能让老百姓饿肚子。” 说着说着顾思年自己嘴里都渗出口水了,这阵子上至武将下至军卒,可没几个能填饱肚子的。 “燕军现在是什么情况?” 顾思年抬头看向了地图: “咱们送还了战死燕将的尸体,算是还了上一次的礼,也不知道申屠景炎看到我那封信时是什么表情。” 上一次大战之后,百里曦在阵前送还了成野的尸体,一是出于对这种死战将军的尊重,但更多的是为了打击凉军的军心士气,攻心为上。 这一次顾思年也这么做,将乌恩奇等人的尸体尽数送还,礼尚往来。 “呵呵,我正想说这件事呢。” 第五南山神秘兮兮的一笑: “今早游弩手探报,杏山大营里有谣言传出,申屠景炎吐血晕厥,现在军中士气一片低沉!” “吐血晕厥?乖乖。” 游康打趣道: “该不会是被将军那封信气的吧,哈哈哈。 也对,吃了这么大一场败仗,不气疯了才怪,算算时间幽州的军报也应该送到他手里了,雪上加霜啊。” “气晕了也没啥,气死了才好。” 顾思年反问道: “这么说的话现在主持军务的应该是那个申屠策与百里曦?” “对!” 第五南山点头道: “杏山大营的燕军已经有部分兵马拔营而起,退往朔风城,其余各营也在收拾行装,一幅移营的样子。 燕军应该是想将兵力全部收缩退入朔风城了,估计就是百里曦的主意。” “朔风城?这是准备跟我们打守城战了吗?” 顾思年看向了朔风城的位置,目光紧凝。 朔风城位于朔州最北端,准确地说它是整个北荒的最北端,当之无愧的朔州第一坚城,地位等同于凉州的武关、幽州的天狼关。 三城鼎立,共同铸就了北荒坚不可摧的边境防线。 第五南山有条不紊地分析着: “这次大战,燕军三支主力精骑全被打残,一时间难以恢复元气,各处战场撤下来的步卒也是一盘散沙,混乱不堪。 就算百里曦也不敢靠这种残兵败将与咱们在关外野战,退入坚城是他唯一的选择。” 顾思年平静地说道: “我军各部鏖战多日,都已力竭,无法再战,否则真不想让他轻轻松松退入朔风城。 罢了,以百里曦的用兵手段,绝不可能给咱们露出破绽。 要退就让他们退吧。” 二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穷寇莫追,这时候万万不能轻敌,燕军再不济也有数万兵马,万一这时候吃了一场败仗可就前功尽弃了。 “大将军!” 小六子缓步走了进来,递过一封信: “云阁主送来的情报。” “噢?安凉阁这时候能送什么情报?” 顾思年顺手拆开扫了几眼,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倒是个有趣的人啊。” …… 朔州城监牢 一间昏暗而又污秽的牢房里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看相貌两人还隐隐有些相似。 老人自然是陈振刚了,就是替满建忠留下来守城的那位,另一位陈煦,陈振刚的儿子。 别看陈振刚满头白发、年过花甲,但他儿子陈煦今年刚满三十,年轻得很,典型的老来得子。 但陈振刚可没有娇生惯养这个儿子,打小就带在身边磨炼,投入军伍。 这次留守的几千兵马不战自溃,父子二人也被凉军俘虏,成为阶下囚。 陈煦咬着牙,愤愤不平地说道: “爹,当初满建忠来请您复出我就说过不要理会他,此人表面冠冕堂皇,背地里阴险狡诈、自私自利、无所不用其极。 您看看,一兵一卒未动就把您丢下来守城,自己跑了。 这干的叫人事吗?” 从言辞里可以听出,这位陈煦对满建忠是极为不齿。 “行了,别说了。” 陈振刚疲惫的靠在稻草堆中: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满路与你爹我情同手足,有救命之恩,满建忠是我看着长大的。 这次就当你爹还老兄弟一条命吧,就是连累了你,让你走你也不走。” 那一晚满建忠话里话外都想着让陈振刚留下来断后,他听出来了,也留下来了。 他更知道城内军心涣散,绝不可能挡住凉军攻城,所以在凉军围城时他并没有采取任何动作,任由守军溃散。 “唉。” 陈煦长叹一口气: “我是您的儿子,要死也要陪在爹身边。 就是恨啊,恨这个卑鄙小人!” “罢了,一切已成定局。” 陈振刚闭上了眼眸: “死就死了吧,总好过浑浑噩噩。” 老人的嗓音中好像带着无尽的悲伤。 就在这时,监牢外响起了一阵怒吼声: “那两个俘虏呢!老子要活劈了他们!” 第683章陈家父子 陈振刚父子两就坐在牢房里听着,牢房外已经响起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那两个俘虏呢,是不是关押在这里面?” “确实在里面,谭将军您这杀气腾腾的是要做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杀人了!” “杀人?将军您莫要开玩笑啊。” “不关你们事,都给我闪开!老子今天就要活劈了他们,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将军不可啊,您切勿冲动,大将军说了,暂时不杀俘虏!” “闪开!老子就是要杀,大不了让大将军砍我的脑袋!” “都给我让开!” 在一片推搡声中,七八名汉子手握弯刀,气势汹汹地闯进了父子二人所在的监牢。 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从朔州城死里逃生的谭宁,目光一扫便看到了窝在稻草堆中的父子二人,当即破口大骂: “就是你们两个奸贼!害死了我凉军上万兄弟!满建忠命大,跑了,今日就先拿你们两个祭旗!” “对!杀了他们,给成将军他们报仇!” “先把他们拖出去游街示众,再大卸八块!” 谭宁身后那些汉子个个怒目圆睁,他们都是从朔州城逃出去的,摆明了今天就要杀人报仇。 面对众人的大骂还有那些明晃晃的刀锋,陈振刚的表情极为平静,这一幕他早有预料,换做是他也会杀人报仇。 “放屁!” 哪知道陈煦这家伙直接站了起来,挡在父亲身前: “诈降一事乃满建忠一人所为,效忠燕人也是满建忠利欲熏心,与我父子二人何干? 今日成为你们的阶下囚,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但不要辱没我爹的名声!” “名声?一个背叛国家的反贼也有脸面提名声?” 谭宁在大骂的同时心中闪过一抹好奇,这家伙不是满建忠的下属吗,怎么也在骂他?不过疑惑瞬间就被怒火给冲没了。 陈煦很是不服气地回应道: “谁是反贼?我们何曾背叛过北荒!” “都当了荒军了,还说自己不是反贼!” 怒火已经冲上脑门的谭宁哪管得了这么多,直接抬刀大骂: “就是你们这些人,害得北荒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害得我边军同袍惨死! 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陈煦虽然满脸不甘,但还是坚定不移地挡在自己父亲身前。 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在父亲的前面。 “住手!” 就在谭宁的刀锋即将落下的那一刻,背后传来了一声怒喝。 刀锋戛然而止,悬在半空中,谭宁回过来头,愕然道: “大,大将军。您怎么来了?” 大将军? 这个称呼让陈家父子二人都投去了目光,整个凉军除了那位主帅顾思年,应该没人有资格称为大将军了吧。 他们看到的是一张格外年轻的面庞,但那股子气势丝毫不弱。 顾思年冷着脸穿过人群,那些个壮汉们皆畏惧地缩到后面: “怎么,我不来就任由你们杀人? 军令都不听了?反了天了!” 一声厉喝让谭宁委屈地低下了头,红着眼说: “末将只是想替成将军他们报仇雪恨。 这两个反贼帮着满建忠助纣为虐、杀害我凉军将士,难道那些兄弟们都白死了? 末将不甘心!” “为同袍报仇没错,可连军规军纪都不顾了吗!” 顾思年冷喝道: “你谭宁,还有你们这些个校尉偏将,还是不是我边军的将士!军令在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用!” “是! 末将谭宁,雍州步军副将!” 谭宁昂首挺胸,为了不让眼角的泪水落下,整个人都在发抖。 顾思年看在眼里,心就软了,语气也放缓了些: “我理解你们想要替成将军报仇的心,但我想告诉你们,你们找错人了。 这两位是上次朔州大战后才入军的,不管是满建忠诈降还是朔州城血战都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杀他们,心安吗? 难道我凉军将士已经沦落到要杀无辜之人泄愤了吗?” “额,真的吗?” 谭宁那些人一下子愣住了,如果真如顾思年所言,确实轮不到找这两个人报仇。 “本将军说的话,岂能有假?” “这,这。” 谭宁支支吾吾的低下头来: “末将知罪了,请将军责罚!” “算了,毕竟没有酿成大祸,治罪就免了。” 顾思年回头看着一群人道: “但走出牢房,今日之事就不得泄露半个字!都明白吗!” “明白!” “都退下吧!” 一大帮人呼啦啦地退出了牢房,守在门口的狱卒也很懂事的搬了把椅子进来,然后将房门紧紧关闭。 等到彻底安静,顾思年这才转头看向父子二人: “陈振刚老将军是吧,这是您老的儿子,陈煦。” 陈振刚虽然满头白发,如今也沦为阶下囚,但从军多年的那股英武气还在,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武人特有的刚正。 三十出头的陈煦则带着一种锐气与沉稳融合的气质,身材也比父亲健壮了许多。 顾思年在打量父子二人的同时,二人也在盯着顾思年,显然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凉军主帅十分好奇。 “正是老夫。” 陈振刚平静地点了点头: “久闻顾将军大名啊,年纪轻轻便执掌十万边军,今日见到真人才明白什么叫天之骄子、边军柱石。” “呵呵,老将军说笑了,无非一介武人罢了。” 顾思年看向父子二人,很是随意的说道: “哪有什么天之骄子,一场场大战下来,无非是我顾思年命大,活得久一点罢了。” 顾思年的语气很是平静,但经历过战场的父子二人明白,这句话的背后是无数次尸山血海。 老将军目光微凝: “这等牢房腌臜之地似乎不是顾将军该来的地方,将军是有什么话要讲吗? 倘若是要送我父子二人上路,那就尽管动手吧。” “呵呵,谁说我要杀两位将军了?” 顾思年微微一笑: “今日此来没有别的目的,就是闲来无事,想和老将军聊聊。 若是老将军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畅谈一番!” 陈煦满脸的好奇,堂堂大凉的侯爷,十万边军的主帅,跟他们有啥好聊的。 老人的淹没闪烁了几下,随即坦然一笑: “将死之人罢了,顾将军但讲无妨。” 第684章背后缘由 顾思年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袍: “听说陈老将军是土生土长的朔州人?” “是。” 陈振刚平静地点了点头: “老夫生于朔州,长于朔州,最终也会死于朔州。” “我还听说,你与满建忠的父亲满路情同手足,是过命的兄弟?” 陈振刚笑了一声: “看来顾将军已经查过老夫的背景了啊。 没错,我与满路交情深厚,远非寻常朋友可比。” “那我着实有些好奇了。” 顾思年坐直了腰: “满路是凉朝的将军,兵败降燕,而后才流落到朔州的地界,就算满路一到朔州你们就认识,好像也不应该有如此深厚的情谊才对。” 这几个月来安凉阁又在深挖满建忠的情报,其中就多次提到这个陈振刚,这不顾思年就带着满心的疑惑找上门来了。 陈振刚没有直接回答顾思年的问题,只是喃喃了一句: “是啊,他是降将,降将啊~” 顾思年再度开口,表情也变得凝重了几分: “或许我可以换一种问法,几十年前北荒失陷,三州百姓对燕兵恨之入骨,包括这些投降的凉军武将,恨不得能生食其肉。 我听闻将军也是正直之人,这么多年在朔州也是一条好汉,百姓提到你还是会竖起大拇指的。满路投降燕人,手中必会沾染百姓的鲜血,你二人又如何会成为至交好友?” 顾思年的意思很清楚了,你陈振刚不仅不该与满路成为朋友,还应该是敌人才对。 “此事说来就话长了。” 老人长叹一口气,娓娓道来: “其实一开始我与满路确实是敌人,我厌恶他身为凉将、反降燕贼,当年我年轻气盛,自认为可以赶走燕人,便纠集乡勇欲要除之而后快,但满路到底是当过兵的,不是好惹的, 我们交手多次,不分胜负。 后来有一次我带人想抢燕军的辎重队,结果事情败露,反而被燕军追杀,身边亲随尽数丧命。 最后逃窜至密林中,恰好撞见满路,他不仅没有落井下石,还出手相救,杀燕兵灭口,将我藏在了他的地盘内暂避风头。 从那时起老夫才知道,满路虽然降燕,但心一直在凉朝,渴望回去,报效朝廷。 我感其忠勇,他佩服我的坚韧,二人一见如故,遂成至交。 这么多年来我与他二人联手,在朔州打下一块地盘,时而与那些马匪山贼争斗、时而会暗中杀几个落单的燕兵。 不敢说有功于国,但至少我从未见过满路欺凌百姓,他也从不允许手底下的士卒胡作非为,一直严加约束。 都说日久见人心,我与满路结识这么多年,他始终心向大凉,我佩服。 我和他二人都渴望着有一天北荒三州能重新插上凉字军旗。” 说着说着,陈振刚的眼眶也红了几分,似乎是回想起了与满路这么多年在燕人底下苟延残喘的艰辛。 想必他的心思,皇甫琰最能体会。 “噢?竟有此事?” 顾思年眉头一皱: “这么说的话满路还真是一心要回凉朝?那满建忠怎么会?” 上次朔州兵败之后顾思年就觉得满建忠编了一套谎话来骗他,父子二人肯定是铁了心的当反贼。 可现在听陈振刚这么一说好像并不是,既然有如此忠勇的父亲,又怎么教导出满建忠这样死心塌地为燕人效忠的杂碎呢? 还不等父亲说话,陈煦就愤愤不平地说道: “还不是这个满建忠贪恋权位,一心想着荣华富贵,这才想用你们凉军的人头作为自己的晋身之资。 如今还真随了他愿,申屠景炎把北荒三州的荒军兵权都交给他了。 这个混账!” 顾思年极为好奇地打量着陈煦,这家伙对满建忠好像极为不满。 “话也不能这么说。” 陈振刚眼神黯淡: “当初满路降燕,在京城的家人尽数被斩首,算是满门抄斩,在满建忠看来所谓的凉朝并无任何留恋的地方。 再加上满建忠的母亲本就是燕人,出生在朔州,去过北燕草原,但从未去过凉朝,由此对凉朝根本就谈不上有情感。 满路这个当爹的时时在耳边念叨着要回到凉朝,可在满建忠看来却是个笑话。 这一点我一直看在眼里,但满路并不懂满建忠的心。” 顾思年恍然大悟,合着是这么回事,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陈振刚作为旁观自然看得要比满路透彻。 陈振刚又补充道: “至少在前些年,满建忠行为做事看不出什么异样,也不欺凌百姓,也没有如今这般心狠手辣。 所以满路死后我才一直帮衬着他,直到他彻底在朔州站稳脚跟。 哪曾想如今却…… 唉。” 老人长叹了一口气,其实对满建忠所为他也极为不齿,可他又能怎么办?事情已经发生,再无任何挽回的余地。 “父亲,你怎么到现在还在替他说话!” 陈煦气得脸颊通红: “这些年满建忠表面敬重你,实则却将父亲的心腹一个接一个地剔除军伍,让他的人上台,这分明就是在忌惮你夺了他的权! 此人看起来冠冕堂皇,实则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你看不明白,儿子看得明白! 这次他请你出山,无非还是对咱们父子二人放心不下,想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我劝您老很多次不要出山,你还是出来了。 结果凉军来袭,他拍拍屁股跑了,就是想借凉军的手杀了我们父子俩!” 陈煦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话一股脑的全都倒了出来,顾思年暗自点了点头,这和安凉阁情报中说的差不多,满建忠掌权的这几年确实在培植自己的势力,那个谋士吴思泉就是典型例子。 “我何尝不知呢。” 陈振刚低下头来: “我本无心权位,他要夺便夺吧,我只求对老兄弟问心无愧。” 屋中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令人伤感,一方无欲无求,一方却欲杀你而后快,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心灰意冷吧。 “好了顾将军,咱们该聊的也聊完了。” 陈振刚缓缓抬头: “我父子二人就在牢房中等着,顾将军随时可以来取我们的人头。” “我还是那句话,并无意杀你们。” 顾思年双手一抄,平静地问道: “不知陈老将军愿不愿意为我凉军效力?” 第685章成了 愿不愿意替凉朝效力? 短短的一个问句让父子二人全都愣住了,自己不是阶下囚吗?顾思年非但不杀他们竟然还客气有加,出手招揽。 但两人神情不一,陈煦是一种欣喜,恨不得立马点头答应;陈振刚的眼神却极为复杂,带着深深的忧虑与挣扎。 顾思年缓缓说道: “刚刚老将军自己也说了,您老一直心向大凉,当初还暗中带兵伏击燕人,是堂堂正正的汉子,后来当了荒军实在是迫不得已。 老将军此前一直在隐居、并未领兵,朔州城一战与你无关,你手上并没有沾染边军的血,所以你我之间并无仇怨; 这次兵围朔州城,您没有采取任何动作,任由己方军卒溃散,我明白,你是不想再死人了,说明您老心中依旧是有良知,有家国的。 既然如此,何不弃暗投明,击退燕军,为北荒百姓出一份力?” 陈煦听得直点头,还暗中戳了戳他父亲,反正他打记事起就不想给燕人卖命。 沉默许久,陈振刚问了一句: “顾将军要招降我父子二人,是为了对付满建忠吧?” “可以这么说。” 顾思年坦然承认: “满建忠也好、申屠景炎也罢,他们都是一伙的,不打败他们,北荒三州的百姓寝食难安。” “顾将军知道我与满路的情谊,让老夫对付他的儿子,这等事我绝对做不出来。” 陈振刚的表情极为苦涩,像是做出了个重大决定: “我二人是阶下囚,是荒军反贼,顾将军不仅不杀,还如此重用,是我父子二人的荣幸,老夫必须谢过,深感将军大德。 但老夫恐怕要让顾将军失望了。 此事,不行。” 老人一开口便拒绝了顾思年的提议。 “爹!” 陈煦急得不行: “这么多年来您都想着让朔州回到凉朝的怀抱,做梦都想将燕人赶到关外去。 如今顾将军不计前嫌要收留我们,您怎么反而拒绝了?” “一个是国事,一个家事,岂能并论?” 陈振刚沉声道: “满路对我有救命之恩,他就这么一个儿子,难道让我亲手害死他吗? 假如我这么做了,我陈振刚岂不是也成了无情无义的小人?到了地底下怎么去见我的老兄弟?” 其实陈振刚也无比挣扎、煎熬,一头是国事一头是私情,真的太难选择了。 “老将军情深义重,晚辈佩服。” 顾思年的语气逐渐凝重起来: “但您老别忘了,你不仅是满路的手足兄弟,更是朔州的百姓,更是大凉的子民! 满建忠是你兄弟的儿子没错,可您老有没有想过,那日战死在朔州城内的上万边军将士他们又是谁的儿子? 燕军若是不败,北荒陷入鏖战,日后三州地界上又该死多少个儿子、父亲,又有多少妻儿老小在家中等着他们回去! 我相信老将军是明事理的人,燕军不退,北荒永无宁日!” “我,我……” 顾思年的一声声低喝让老人满脸挣扎,痛不欲生。 他想起了这些年燕军对朔州百姓的压迫、屠杀,想起了死尸满地的一幕幕惨状。 假如没有满建忠,他会毫不犹豫的归顺凉朝,与燕贼大战, 可现在,有满建忠。 “三州之地失陷数十载,百姓民不聊生,如今凉州、幽州尽数光复,只剩一个朔州。 难道老将军还想眼睁睁看着朔州百姓过以前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吗?难道老将军想看着北荒的同胞们失去自己的父亲、儿子? 我顾思年敬佩将军的为人,所以才诚心相邀,我相信只要三州百姓同仇敌忾,定能击退燕贼,过上和平安康的日子!” “爹!” 陈煦紧抓着父亲的手臂: “顾将军说得对啊! 满叔叔与您是至交不假,可满建忠不是。 满叔叔死后你替满建忠站稳脚跟、稳住兵权,能做的都做了,无愧于心。 这次满建忠虚情假意把您扔下来守城,置你的性命于不顾,我们帮他保了一条命。 算起来我们不欠他什么了! 但是燕人呢?我们与燕贼还有血仇!您忘了当初村子被燕人屠戮的场面了吗!满地死尸啊!” 陈煦说着说着已经哭出了声,两人轮番劝说,陈振刚低着头默不作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顾思年没有再多说什么,点到为止,他相信只要陈振刚心中还有良知,就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呼,顾将军说的是!朔州乃至北荒三州的百姓,都不该再死了。” 老人终于抬起头来: “顾将军说吧,想让人父子二人做什么?” “呼~” 顾思年长出了一口气,嘴角似乎还勾起了淡淡的笑容: “老将军且听我慢慢道来。” …… “嘎吱!” 顾思年推开房门走进了屋子,极为慵懒的舒展了下腰肢: “妈啊,累死我了,说的口干舌燥。” 只见他端起桌上的水壶,咕噜咕噜就往喉咙里猛灌。 “呦,回来了?” 正在翻阅书籍的第五南山抬起头来: “成了?” “嗯。” 顾思年往凳子上一坐,重重点头: “成了!” “啧啧,那咱们就可以在燕军里面插下一个暗棋了。” 第五南山诡异一笑: “虽然难以探查到绝密情报,但能大概知道燕军的动向。” “多亏了安凉阁的情报啊。” 顾思年唏嘘了一声: “若不是云姑娘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陈振刚这么个突破口,咱们可就得把他父子二人当成寻常俘虏了。” “呵呵,云阁主还不是想多帮你出点力。” 第五南山轻声道: “其实上次兵败之后云阁主一定很自责,没有把这个满建忠扒个底朝天,这次就想着能不能弥补上次的遗漏。” “我明白。” 顾思年苦笑一声:“话又说话,安凉阁也不可能对任何人都了如指掌,哪能事事查的细致,我从未怪过她。 战场上打败了,难道我们把责任推到女人头上去吗?” “哦呦,这谁说得准呢。” 第五南山装模作样的说道: “或许将军无情,但人家有意呢?” “你个老六,又拿我开刷!” “哈哈哈!” 顾思年板着脸大怒,第五南山却笑的合不拢嘴。 “好了好了。” 顾思年赶忙岔开话题: “还得看这颗钉子,能不能顺利的插入燕军内部!” 第686章重伤而归 杏山大营的一角,满建忠登高远眺,映入视野内的是夜幕茫茫、一片漆黑、无比安详。 但是他知道,就在这些夜色之中定有凉军游弩手潜伏,在默默关注己方军营的动向。 他身后是火光点点的燕军大营,军帐从山脚一直蔓延到半山坡,但军营里实际上并没有多少驻军了。 满建忠的目光一直看向朔州城的方向,眼神很是不甘,长叹了口气: “唉~” “将军。” 站在身后的吴思泉轻声道: “别难过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朔州城丢了咱们还可以再拿回来,起码咱们麾下的主力都保住了。” 此刻的满建忠无比落寞,这两年他拼死拼活才挣下这么大一片地盘、入主朔州城,又背负了无数骂名、出卖边军才领了北荒三州的兵权。 得,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人赶出来了,惶惶如丧家之犬。 朔州城可以说是他拼搏了这么多年才积攒下来的家底,一朝尽丧。 “罢了。” 满建忠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你说得对,燕军各部损失惨重,咱们主力皆在,比起他们好上了太多。” 留给陈振刚的都是些老弱病残、乌合之众,满建忠麾下能打的主力都被他带着逃到了杏山大营。 吴思泉轻声道: “燕军各部已经陆续撤往朔风城,根据军令咱们这两天也该动身了,营中士卒已经整理好了行囊。” “知道了,依令行事便好。” 满建忠突然问了一句: “有没有陈家父子二人消息?” “这个,不太确定。” 吴思泉躬身道: “这两天陆续有一些士卒从朔州城逃回来,据他们所说,那一夜凉军围城,守军一触即溃,陈家父子好像被凉军给抓了。” “噢?被抓了?” 满建忠的嘴角莫名勾出一抹笑意: “抓了好啊,这一年来落在凉军手里的荒军没一个好下场,就借顾思年的手替我除掉一个心腹大患吧。 嘿嘿~” 吴思泉心领神会地附和了一句: “陈家父子二人在军中颇有威望,有他们在,将军始终不安稳。呵呵~ 两人的笑音还未落下,就有一名亲兵疾步而来: “将军,陈老将军回来了。” “什么!” 笑声戛然而止,满建忠愕然回头: “人在哪儿?” …… “叔父!叔父何在!” “叔父人呢!” 满建忠一脸的焦急,步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一顶军帐,然后他一下子就愣在了当场。 病床上躺着的正是陈振刚,浑身的伤口,军医正在手忙脚乱地替他止血包扎,血红的纱布散落一地,老人好像已经没了动静。 他儿子陈煦同样浑身血污,趴在床榻边死死抓住父亲的手掌: “爹,你可要撑住啊!安全了,我们已经安全了!” “爹,你醒醒啊爹!” “叔父!” 满建忠在片刻的失神之后哀嚎一声,也扑了上去: “怎会如此!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满建忠瞅来瞅去,陈振刚的呼吸极为微弱,脸色苍白无神,可以说一只脚都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呜呜,呜呜~” 陈煦一直在哭,也没回话。 “说啊你!哭有什么用!” 满建忠急得够呛,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到底是谁,害叔父至此! 说出来,我定要替叔父报仇!” 光从满建忠的神情来看,他是十分在意陈振刚的。 “凉贼,都是那些凉贼害的!” 陈煦一边抽泣一边说道: “那一夜我和父亲坚守朔州城,凉军势大,城中军心涣散,仅支撑了片刻城防就被攻破。 我,我带着亲兵护着父亲想要突围,却不想遭遇了陷阵营主力,久战力竭,为凉军所获。 万幸凉军并不认识我们,随意关押于军营之内,昨夜我趁凉军不备,杀了守卫,抢了战马,带着父亲趁乱逃走。 在逃出朔州城之后遭遇了凉军游弩手的截杀,一路上快马加鞭好不容易才逃了回来。 父亲身上的伤都是游弩手所为,要不是在靠近军营的时候遇到咱们斥候出手相救,我和父亲这条命就没了。 呜呜,呜呜呜~” “爹!你可要撑住啊!” 哀嚎声在军帐内回荡着,得知缘由的满建忠气得破口大骂: “凉贼,该死的凉贼!这些游弩手,通通该死! 我定要宰了他们,替叔父报仇!这些伤不能白挨!” 接着满建忠就一把揪住军医的领口: “本将军告诉你们,救不活叔父,你们都得死!听到了吗!” “诺,诺!” 几名军医吓得瑟瑟发抖,脸都白了:“小人定会救活老将军!” 陈煦嗓音沙哑的道谢: “谢将军!” “哎,说这些做什么。” 满建忠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责怪道: “陈叔是你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你我兄弟二人情同手足,何来一个谢字? 怪我啊,都怪我!当初就不该让陈叔留下来。 放心,陈叔会没事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陈煦紧抓着满建忠的手掌,重重点头: “嗯!” 满建忠在逗留了片刻之后缓步退出了军帐,没走出几步,脸上的哀伤之情就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冷。 吴思泉刚好从暗处走出,低声道: “我已经去找外出的斥候问过了,陈家父子二人确实是被凉军游弩手一路追上过来的,撞见的时候陈振刚已经中了好几刀。 就在最后时刻,游弩手还朝着陈振刚射了一箭,正中胳肢窝,差点就一箭穿心,算是命大,捡回来一条命。” “妈的,这都没死。” 满建忠眼神一冷: “算了,先救活吧,如果死在军营里免不了会有人说三道四。 给我盯紧他们!” “诺!” …… “驾!” “哒哒哒~” “吁~” 顾思年站在营门口,目视一队游弩手飞驰而回,游弩手最前方领军的除了文沐,竟然还有一个花寒。 马背上挂着弓弩,箭囊插满了箭矢,两人齐齐抱拳道: “将军,任务完成!” 顾思年看向花寒: “没什么问题吧,你别把人给我射死了。” “重伤,但不致命。” 花寒微微一笑,拍了拍马背上的弯弓: “末将出手,将军就放心吧!” 第687章朔风城 朔风城 朔州第一重镇、第一坚城、第一雄城。 凉州幽州不仅要打造一座边陲重镇,还要腾出力量来建筑州城,但是朔州不行。 朔州号称北境粮仓就是因为辖境内有良田无数,全境几乎都是一马平川,只有寥寥几座山峰。 这就意味着想要守住朔州就一定要把草原来的敌人挡在境外,否则骑军一旦入境就再也没有险隘可以阻拦。 你可以想象一下千军万马的草原游骑入境,肆意斩杀手无寸铁的百姓是什么场面。 所以矗立在平原上的那座朔州城起不到任何防卫作用,更容纳不了太多逃难的百姓,它更多的作用就是起到一州首府的象征意义。 朔风城才是朔州的屏障,且是唯一的屏障! 一座雄伟的坚城矗立两座崇山峻岭之间,城墙横断黄沙,连绵十余里,极为宽广。 从远处看向朔风城,连接两侧山峦,视野尽数被阻隔,好像朔州大地到了这个地方就算是到了尽头。 朔州内地是景色宜人、良田万顷,但越靠近朔风城就越有北境边关的味道,茫茫黄沙,丘陵起伏,萧瑟而又凄凉。 朔风城墙依山而建,占住了两山之间的缺口,也护住了身后千万朔州百姓。 如此险要的地点,用来做边关再合适不过了。 相传在数百年前,大凉朝还未立国的时候这片地方存在着一个古国,曾经也繁盛一时,可也历经风沙与草原游牧民族的侵袭,最终灭亡。 朔风城就是这个古国的国都,国灭了,但这座坚城保留了下来。 后来大凉太祖自凉州崛起,掌凉州幽州两地兵权,盯上了朔州方圆几百里的肥沃土地,遂开疆拓土建立朔州。 这座朔风城自此成了凉朝的边疆重镇,这么多年历经修缮、加固,远比两百年前要雄伟许多。 所以古语有云,得朔风者得朔州。 此时此刻申屠景炎就站在城头上,背后就是朔州内地,面前就是茫茫黄沙、关外草原。 缓了好些天,这位七殿下总算没有刚战败时的那种颓废与沮丧了,但布满血丝的眼眶还是看出他的憔悴。 申屠策与百里曦都站在身侧,半年前三人率大军进入朔风城,意欲与凉军决战与朔州,短短半年,大军败退,全军撤入朔风城,三州之地尽丧。 扒着手指头算算,整个北荒三州还握在燕军手里的就只剩两个地方:一座朔风城,一座武关。 从雄心万丈到一败涂地不过半年,回想起来是无比的讥讽。 “各部溃兵都回城了吧。” 申屠景炎面无表情地问道: “咱们手里还剩多少兵马?” 百里曦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三旗主力加起来所剩骑兵不足三万,折损过半。 一万神鹰军主力尚在,兵力没有出现什么折损。 拓跋将军统计了一下步卒,加上朔州本来的守军也只剩下两万出头。 满建忠手底下陆陆续续聚拢起来两万荒军,没遭受大的损失。 武关那边还驻扎着一万步卒,一直未动。 满打满算,咱们手里还有九万兵马。” 申屠景炎心头一紧,眼神黯淡。 九万,听起来是兵多将广,可当初光是从草原他就带来了十一万精锐,再加上凉幽朔三州原本的兵马,超二十万之众,战死过半。 而且这九万人还是拼拼凑凑起来的,军心士气很是低落,战力连以往的一半都发挥不出来,有何用? 要知道凉军是以战养战,兵马越打越多,不断在扩军,如今顾思年已经彻底占据了兵力优势和战场的主动权。 “凉军呢。” 申屠景炎又问了一句: “最近有什么动静。” “如此大战,他们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元气。” 申屠策轻声道: “凉军主力一直停留在朔州城周围,收治伤兵,安抚灾民百姓,起码十天半个月内他们绝不会兵临城下。 近日来也就些许游弩手会在城外出没,估计也是在关注我们的动向。 皇兄勿忧,凭朔风城之坚固,即使凉军真的杀过来了,也绝对攻不进朔风城半步! 咳咳~” 申屠策捂着嗓子轻轻咳嗽,前一阵子申屠景炎为他找来的药方似乎没什么用处。 “我们奉皇命而来,十万大军南下北荒,要的可不是守住这两座孤城啊,而是要将凉军全都赶走。” “唉~” 申屠景炎长叹一口气: “百里兄,你觉得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战报可还没有送回草原呢。” 这些天申屠景炎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一直在苦思战报要不要写、怎么写。 如实汇报的话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幽州朔州两条战线尽数溃败、损兵折将,大燕颜面尽失。 在出征之前申屠景炎可是在皇帐当着陛下和群臣的面立下过军令状的,一定能击败凉军,占领北荒。 现在吃了场大败,还不知道那个二皇子会如何落井下石呢。 搞不好会直接怂恿皇帝罢了申屠景炎的兵权。 百里曦平静地说道: “殿下,恕臣直言,仅依靠咱们手里的兵力已经无法击败凉军了,必须向草原求援增兵。 若要增兵,就需要理由,所以这封战报必须得写,而且要如实写! 如何吃得败仗、死了多少兵马,要一五一十地告诉陛下,秉明困难,请陛下发兵相助。” 申屠景炎的眉头皱了起来: “合适吗? 先不谈陛下会不会怪罪,我那位二哥肯定会抓着败仗不放的,到时候……” 虽然有申屠策在旁,但申屠景炎还是毫无顾忌的点出了二皇子,说明这么久的相处已经让申屠景炎把申屠策当成了嫡系心腹。 “微臣明白殿下的难处,但臣有献一计,或可堵住二殿下的嘴?” “噢?” 申屠景炎目光一亮:“赶紧说。” “传信给忠于殿下的臣子,一旦败报传回草原,就让他们纷纷上奏斥责殿下,说得越难听越好。 哪怕是说夺去殿下兵权,回皇帐请罪都行!” “额?” 申屠景炎目瞪口呆:“这算什么计策?” “呵呵。” 百里曦自信一笑: “陛下生性多疑,又见不得众位殿下内斗。 若满朝都是骂声陛下会怎么想? 是觉得殿下真的犯了滔天大罪,还是怀疑有人想借此事扳倒殿下?” 申屠景炎幡然醒悟,嘴角微翘: “妙啊!” 第688章缺个主帅啊 “妙计啊!” 申屠景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皇了,如果满朝都是指责自己的声音,一定会怀疑有人在背后主使,趁机搞党争那一套。 在父皇眼里,二皇子申屠瀚的可能性最大!弄不好会使龙颜不悦。 说不定到时候申屠瀚不仅不落井下石,还得硬着头皮帮自己求情。 百里曦竖起一根手指接着说道: “除了如实禀报战局战果之外,殿下还要上一道请罪的折子。 言辞务必情真意切、反思己过,然后再表明自己有越挫越勇、击败凉军的决心,请陛下增兵。 咱们陛下深知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个道理,他从未指望过能有人百战百胜,失败几次算不了什么。 殿下要做的就是坦诚相告,万万不能胡编乱造,掩盖真相。” “昭平令大人果然机智过人啊。” 申屠策出言附和道: “父皇有时候最心软了,看到这样的奏折,怕是舍不得下旨降罪。” “明白了!” 申屠景炎听到这里就完全懂了,面带喜意: “放心吧,我会按照你说的做,虽说有损颜面,但我可以接受。 先把眼下这道难关迈过去再说!” “哒哒哒~” “轰隆隆~” “骑军回城,开城门!” 几人正聊着,城外有一支骑军呼啸而来,轰隆隆涌进城门,看甲胄就知道是神鹰军。 领头一将还挺显眼的,因为身材格外壮硕,不能说可与蒙厉比肩吧,但也差不了太多。 霍林,此次随行出征的神鹰军偏将之一,在他的部落里,霍林二字是勇猛的意思。 此人人如其名,在神鹰军中颇有凶名。 燕军主力撤回朔风城,为防止将军趁势掩杀自然需要有人断后,正是这个霍林自告奋勇,率三千神鹰军断后。 他们回来了就意味着北燕全军都撤入了朔风城,包括从天狼关外败退的兵马。 申屠景炎看到这伙骑军回城像是想起来什么,脸色又有点不开心: “咱们与凉军交手,主要依靠的还是骑军。 但这一场大战下来,三旗兵力大减,折损过半,急需补充兵源啊。” 百里曦轻声道: “草原的援兵一时半会还到不了,臣建议,将剩余的骑兵整合,平均分到三旗之中,重新整军备战,尽可能地恢复一些战斗力。 眼下还有一件事需要考虑,乌恩奇将军战死,蓝底银鹿旗缺了一位主帅,殿下是否该尽快确定主将人选?” “这个。” 申屠景炎还真拿不准主意,随口回道: “蓝底银鹿旗副帅拉图罕不是回来了吗,就让他接任主将吧。” “不太妥吧。” 百里曦提出了不同意见: “拉图罕进攻天狼关吃了一场败仗,殿下没有责罚已经是开恩了,如今还升任蓝底银鹿旗主帅怕是难以服众啊。 再加之此人虽然悍勇,但性格暴躁了些,还缺乏些磨炼。” “也有道理~” 申屠景炎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人选,苦笑道: “可军中也没有其他将军可担当此任了啊。” 申屠策突然开口了: “皇兄,臣弟倒是有个人选,不知是否合适。” “噢?说说看?” “刚刚回城的神鹰军偏将,霍林将军。” 申屠策朝着正在入城的骑军努了努嘴,这个人选让申屠景炎十分诧异: “直接从神鹰军偏将提拔成九旗主帅之一,过于重用了吧?” “如今大战之时,有能者居之。” 申屠策说明了自己的理由: “这次杏山一战,霍林将军冲锋陷阵,是少数冲杀进白羽营骑阵的人之一,实乃一员悍将。 我听闻他平日里治军也极为严明,性子沉稳,是个可造之材。 如今虽只是偏将,但神鹰军地位超然,远非寻常军伍可比,升任蓝底银鹿旗主帅确实是提拔重用,但也不算太过。” “行吧,那就依八弟的,让他暂任蓝底银鹿旗主帅,过段日子上奏父皇后再正式任命!” 申屠景炎自己也想不出个合适的人选,就顺势听了申屠策的建议,霍林算是走了大运。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申屠景炎忧心忡忡地说道: “就算父皇同意增兵,从草原内地调兵也需要大量时间,倘若凉军进犯该当如何?” “殿下放心吧,凉军不会来攻的。” 百里曦自信一笑,遥望南方: “那座大凉朝堂,可不是铁板一块。 有人比咱们更不想看到顾思年赢!” …… “驾!” “轰隆隆!” “都别给我偷懒!注意队形整齐!” “都给老子好好练,别整天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你们还差得远呢!” 朔风城的校场竟然有大批神鹰军骑卒在操练,站在边上大吼的正是霍林。 “哎呦,霍将军竟然在练兵。” 一道轻笑声从背后传来,霍林茫然转过身来,赶忙行礼: “原来是百里大人,末将怠慢了。” “呵呵,没事。” 百里曦很随意地摆了摆手,好奇道: “满城军卒都在休整,神鹰军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好端端的霍将军带着他们操练干什么?” 霍林有些憨厚地挠了挠脑袋: “这次吃了场大败,军中士气低迷,天天浑浑噩噩,末将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事,就找点事让他们干干。 再说了,与神鹰军交手的陷阵营与白羽营都不是简单货色,让末将知道了人外有人,更是一刻都不敢松懈。” “说得好啊!” 百里曦大为欣赏: “若是军中武将都有你这般觉悟,何愁凉军不败?” “咳咳。” 霍林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岔开话题问道: “不知百里大人过来是有什么军务要交代吗?” “确实有。” 百里曦平静的说道: “从现在起你就不要再领神鹰军了,去蓝底银鹿旗,当主帅!” “轰!” 霍林脑袋一蒙,整个人愣在当场,自己一个神鹰军偏将突然就当了领军大将? 他的眼神中既有兴奋喜悦也带着浓浓的疑惑,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大人,末将,末将可以吗?” “堂堂八尺男儿,你怕什么?将军从军十余年,对皇室忠心耿耿,早该封赏了。” 百里曦重重地拍了拍霍林的肩膀: “还是八殿下亲自举荐的你,好好干,别让殿下还有陛下失望!” 看着百里曦渐渐远去的身影,霍林目光怔怔,满脸愕然: “竟然是八殿下。” 第689章老夫要入宫 圣凉城,太傅府 古朴又不失奢华的宅院里有仆人在进进出出,四处走动,这座京城名列前茅的府邸中似乎每天都忙忙碌碌。 宅院深处是司马仲骞的书房,老人喜静不喜闹,老太傅司正蜷缩在太师椅中,一前一后地晃悠着。 黄花梨制成的躺椅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上覆柔软的貂绒,缩在里面好不惬意,仅这么一把椅子就是寻常百姓一辈子都挣不来的。 而这样的家具在这座府邸中随处可见,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屋中点起了一个暖炉,里面有涓涓热气不断升腾,老人就这么微闭着眼眸,已经快睡着了。 “嘎吱~” 屋门轻轻推开,老人的儿子,也就是当朝吏部尚书司马羡一闪身就走了进来,赶紧顺手带上屋门,生怕冷气钻进来。 “呼~” 司马羡痛快地长舒一口气,屋外已经是寒风瑟瑟,屋内却是暖意洋洋,很是舒坦。 “今日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 司马仲骞连眼皮子都没抬: “又没什么可以商议的?” 司马羡苦笑一声: “北境大捷,陛下高兴坏了,说了没多久就下朝了。” “北境大捷?” 司马仲骞眉头一皱: “怎么回事?” “今日朝会前,北境捷报刚刚送到京城,姜寂之这个家伙当朝念出了捷报,给了陛下一个大大的惊喜。 北荒战场,褚北瞻水淹幽州城,全歼三万守军,杀主将毛儿赖花,; 顾思年在朔州集结兵力与燕军决战一场,围歼北燕精骑于金枫镇一线,总计杀敌近六万。 一场大战下来,燕军损兵折将,各部都被打残了,整个北荒就只剩下朔风城与武关两处未曾收复。 陛下龙颜大悦,笑得合不拢嘴。 儿子可许久没见陛下这么开心过了。” “一战歼敌近十万吗?” 老人已经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眼眸中带着凝重: “如此大捷,百年未见啊。”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都是凉朝的臣子,边军在前方打了胜仗,这两人好像一点都不开心。 “谁说不是呢。” 司马羡愤愤不平地找了把椅子坐下: “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顾思年赞不绝口,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头一次见陛下这么夸人。 朝臣也是见风使舵,顺势拍起了顾思年的马屁,风头盛极一时。” “真是大大出乎我的预料啊。” 司马仲骞喃喃道: “自从边军挥师北伐以来,败多胜少,跟咱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就连当初平陵王都打不出这样的战果。 不是说燕军铁骑战无不胜吗?怎么申屠景炎、百里曦这一个个的都不济事了? 到底是燕军外强中干、虚张声势,还是说这个顾思年真的太能打了?” 就连他这种老狐狸都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一时间他都有些怀疑这些年是不是被燕军的表象给骗了。 “父亲,这么下去可不行啊。” 司马羡忧心忡忡地说道: “顾思年与我们之间并无任何交情,甚至还是对头,如果任由他击败燕军,收复整个北荒,那以后朝中武将还不是唯他马首是瞻? 再加上陛下格外喜爱他,只怕要威胁到咱们啊~” “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老人在屋中来回踱步,最后脚步一顿: “备车,我要入宫。” …… “顾将军神威奋勇,父皇洪福齐天,我边军拿下如此大捷定能让举国欢腾、民心雀跃。 依儿臣之见,收复北荒三州已经近在眼前!” 御书房里,太子尘洛昭正不停地夸赞着这场大捷,皇帝尘尧满脸笑意,连连点头称是,很有兴致的与儿子聊起了战事。 今天齐王尘洛熙与秦王尘风刚好都不在,太子还不得抓住机会陪父皇聊个开心? 两人畅谈许久,高公公突然从御书房外走了进来: “陛下,太傅求见,正在殿外候着。” “太傅?” 尘尧眉头微凝:“请进来吧。” “诺。” 高渝清了清嗓子喊道: “宣太傅入殿!” 穿着一身紫色官袍的司马仲骞慢悠悠地走进了御书房,官袍上绣着的仙鹤图案彰显着正一品文官的尊贵。 老人站定,躬身行礼: “老臣司马仲骞参见陛下,见过太子殿下! 吾皇圣安!” “免礼,来人呐,赐座,给太傅大人看茶!” “老臣谢陛下圣恩!” 地位,这就是地位。 其他官吏入宫面圣都的跪着行礼,反观司马仲骞不仅不跪,还能赐座看茶。 尘尧好奇道: “今日天气转寒越发的冷了,老大人身子骨本来就不太好,怎得还入宫了?有事?” “呵呵。” 司马仲骞很自然的一笑: “听闻北境大捷,歼敌十万,大展我天朝威严。 老臣历经三朝,数十年来都未见过此等大捷,心绪激昂又感慨万千,特地入宫道贺。 陛下天恩浩荡,皇威凛然,得忠诚良将、铁骑雄狮,乃大凉之幸!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在椅子上的老人虽然没有下跪行礼,但再一次弯下了自己的颤颤巍巍的老腰。 “哈哈哈!” 尘尧大笑道: “老大人就是老大人,还特地前来道喜,当真有心了。 不过朕还是要说一句,北荒打了这么大的胜仗绝不仅仅是前线将士的功劳,朝堂百官稳定后方、筹措军需,都是有功的! 太傅是百官之首,这一年来也没少操心操力,亦有大功!” “老臣惭愧!” 司马仲骞苦笑着摇了摇头: “当初朝中群臣谏言收复北荒,老臣不甚赞同,多次提议拖一拖、缓一缓。 如今看来是老臣低估了前线将士的悍勇、更低估了陛下的雄心决心! 陛下没有降罪已经是开恩了,岂敢自称有功?” 一旁的尘洛昭露出了诧异的目光,今天太傅大人怎么转性子了,主动认错? “哎,太傅大人说的哪里话。” 尘尧很随和的摆了摆手: “朝堂议政本就是各执己见,谁都没错,太傅莫要放在心上! 正好老大人在,朕刚刚有个想法,让老大人听听是否可行。” “陛下请讲!” “朕想给前线下旨,尽快出兵攻占朔风城、武关,最好在年底前结束北荒之战。 这样的话就能以一场大胜迎接新年,也可告慰我大凉历代先祖!” 此刻的尘尧雄心万丈,红光满面,握着拳头一挥手的样子就像是在前线征战的将军。 司马仲骞苍老的面庞僵了一下,犹豫许久才躬身道: “陛下,恕老臣直言,此事不妥。” 第690章不客气的老大人 “不妥?” 尘尧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或者不快,只是问了一句: “老大人可否详细说说?” “陛下发问,老臣就说说拙见。” 司马仲骞正襟危坐,缓缓道来: “自开战以来不到一年,我十万边军几乎横扫凉幽朔三州,连战连捷,鲜有败绩,确实打出了军威国威。 但从顾将军此次送来的军报看,燕军虽败,但依旧有近十万的残兵据守在朔风城、武关两地。 朔风城与武关的雄伟、坚固不必多言,就连现在的边关六镇都比之不上,如此多的兵马聚集在两城之中,怕是一朝一夕难以攻克。 我大军虽胜,但从开战以来前线将士们没有休息、没有停留,一直在打仗,想必早已疲惫不堪,急需休整。 寒冬腊月、北境苦寒,让将士们强行攻城获胜机会怕是渺茫啊~” 皇帝没有说话,倒是太子开口道: “听老大人的意思是暂时停止进攻?” “是。” 司马仲骞坦然点头: “今冬可以暂时不进攻燕军,给前线大军留一个休整的时间,待到来年再战。 陛下想在新年前获胜,振奋民心、告慰先祖自然是好事一桩,但让将士们休整疲惫之躯、养足精神再战更显皇恩浩荡。” “老大人说得不无道理。” 尘尧的眉头微微皱起: “但若此时停战,休整大军,燕军岂不是也有了喘息之机? 届时他们大举增兵北荒,以后的战事走向就说不定了啊。” “陛下的担忧老臣明白。” 司马仲骞接着说道: “但哪怕现在是凤安侯站在这,也没有把握说短时间内就攻克朔风城、武关,北燕的援军早晚会抵达前线的。 早来晚来,都一样。 朔州前线距离边关六镇太远,近期粮草转运艰难,严冬之际粮草损耗更是一个天文数字,短期内恐怕供应不足。 陛下试想,假如我军久攻坚城不下,军中粮草耗尽,而燕军援兵又恰好抵达前线,会怎么样?” 尘尧凝眼道: “以申屠景炎与那个异瞳子百里曦的用兵手段,只怕会抓住机会打一场大仗找回颜面。 我军有兵败的可能。” 尘尧的脸色已经凝重起来,甚至出现了些许忧虑。 “陛下真知灼见!” 老人沉声道: “既然有兵败的可能,为何要冒险呢? 如今军心士气民心尽在我手,哪怕休整一个冬天,优势依然在我大凉。 老臣相信边军将士之前能打赢,以后也能打赢,就算北燕的援兵再多,在我大凉将士的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请陛下三思!” 听到这里尘洛昭已经下意识地在点头了,既然能打赢,何必去冒险急于一时呢? 但他摸不透皇帝的心思,所以没有出言附和。 尘尧背着手,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长长的龙袍拖到地面,皇者之气十足。 过了许久,尘尧才抬起头来: “收复北荒乃是我朝中兴大业,老大人说得对,此事急不得,要一步步稳扎稳打,此事是朕心急了。 那就传令凤安侯,大军休整,来年再战吧!” “吾皇圣明!” 太子与司马仲骞同时喝道: “老臣告退!” “儿臣告退!” 两人恭敬地弯着腰,缓步退出了大殿,一直走到外面才直起身子。 两人顶着冰寒刺骨的寒风走在皇城大道上,几乎是并肩而行。 倒不是司马仲骞倚老卖老,只是尘洛昭特地慢了一些脚步等他,以示尊敬。 尘洛昭朝手心里哈了几口热气,很随和地笑道: “老大人真是忧国忧民,这么冷的天还亲自入宫。 一番谏言字字句句都有条有理,本殿心里佩服得很啊~” 太子说起话来极为客气,毕竟他与齐王相争,中间的司马父子都是二人拉拢的对象。 “呵呵,太子殿下当真认同老臣的建议吗?” 司马仲骞反问道: “听说太子殿下与凤安侯私交深厚,当初他领兵出征也是太子与齐王力荐,打赢了仗,殿下也是有识人用人之明的。 到时候收复北荒,顾将军战功彪炳,殿下再上奏为他请赏,想必他定会对殿下感激不尽。” “哎,老大人说笑了不是。” 尘洛昭眼中有一抹异样一闪而过: “我与顾将军可谈不上私交深厚,只不过都是陛下的臣子,偶有来往罢了,更不存在什么感激。 本殿一言一行都是为国事。” “或许吧。” 老人笑了一声,好像话里有话,两人间的气氛带着一丝诡异。 两人一路闲谈走出宫门口,车驾早就侯在了此处,尘洛昭率先行礼道: “今日就送老大人到此吧,改天请老大人来东宫,尝一尝刚从北境弄来的茶叶。”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司马仲骞的一句回答让太子目瞪口呆,自己可就是客气一下啊! 老人微微一笑: “正好老夫也想尝尝北境的茶到底是什么滋味。 太子殿下,请吧!” …… 梦回阁的一间密室里,礼部尚书宋慎如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柳尘烟则看起来有些烦躁: “宋大人,您看这事怎么办?” 就在今天,陛下的圣旨已经送往了北境前线,内容很简单,大军休整三个月,待到来年再战。 其实从表面看这封圣旨没有任何异常,乃陛下体恤下情,但细细琢磨就不对劲了。 燕军刚刚大败,凉军士气正盛,眼下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 尤其像柳尘烟这种北荒人,日思夜想盼着三州光复,如今就差一哆嗦却突然停了下来,焦急得很。 尘风这些日子去各道巡察了,所以心急如焚的她只能请宋慎如来商量。 “柳姑娘不用急,寒冬攻城确实是件难事,陛下旨意没有可挑剔的地方,但咱们得弄清楚是不是有人要趁机捣乱。” 宋慎入还是稳重的,抬头问道: “听说这次将战事延后是因为司马仲骞入了宫,当面谏言,除此之外司马父子近期还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 “异常的举动?好像也没有。” 柳尘烟皱眉沉思,最后说了一句: “如果说有,那就是那天从皇城出来后,司马仲骞与太子一起去了东宫。” “去了东宫?” 宋慎入一下子就警惕起来: “不年不节,也无要事需要商议,他去东宫做什么?” 两人苦思冥想,也得不出个答案来,毕竟安凉阁不可能把手脚一直伸进东宫内部。 “这样。” 宋慎入停下脚步沉声道: “姑娘派人将此事快马加鞭送到顾将军手中,不管他们有没有搞花样,都得让顾将军先心中有数,早做防备!” “好!” 第691章幽州立新营 寒风瑟瑟,冰冷刺骨。 顾思年与褚北瞻二人出现在了天狼关的城头上。 朔州前线的大军还在休整兵力,准备进攻朔风城,顾思年趁着这个时间马不停蹄地去了一趟幽州城,又带着褚北瞻一起来到了天狼关。 他想看看幽州大地、想看看历经一场血战的天狼关,更想看看那个李陌寒。 不远处有不少民夫还在抓紧时间修缮城墙,那就是被拓跋烈砸塌的地方,也是燕军攻入城内的位置。 很快两道壮硕的身影走了过来,齐齐抱拳喝道: “末将李陌寒,参见大将军!” “末将许心远,参见大将军!” 两人还有些懵,因为顾思年一声招呼都没打就来了,今天一早刚刚入城,直到站在城头上了两人才接到消息。 “你就是李陌寒?” “是!” 顾思年回过身来,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位三十左右的武将。 相貌平平,谈不上英俊,但一双眼神坚毅得很,好像能摄人心魄; 身材在一众凉军武将将军更算不上壮硕,但听褚北瞻说此人刀法精湛、枪法也不赖,长了一颗熊心虎胆,有万夫不当之勇。 顾思年的打量让李陌寒没来由地拘谨起来,面对寻常将军他还能镇定自若,可笑嘻嘻的顾思年总让他有一种压迫感。 他知道这张年轻笑脸的背后是无数燕兵尸骨成山。 顾思年看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说道: “听说天狼关一战之初,李将军当面骂了全城的校尉都尉,说城里只有一个头,就是你李陌寒。 而后你不听劝阻,不顾丢城失地的风险,毅然决然率兵杀出南门,击败荒军。 你知不知道天狼关一旦失守,整个幽州都可能再次沦陷?” 许心远一愣,怎么听大将军的语气像是在训斥呢? 他刚要开口解释又硬生生闭了嘴,因为他看到褚北瞻瞪了他一眼。 李陌寒也感受到了责怪的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从战局来看,两面夹击先破一路是最好的选择,末将不得不为。 丢了天狼关,杀末将的头就行了。” “若是幽州失陷,砍了你的头又有什么用?是能挡住燕军的马蹄还是能保住老百姓的命?” “都不能。” 李陌寒面不改色: “末将一人而已,变不了千军万马,能做的只有死在百姓之前。” 这家伙也是硬气,顾思年问一句他顶一句,一直昂着个头。 顾思年目光微凝: “这么说你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 许心远急得在后面直戳他的衣角,哪有这么跟大将军说话的,赶紧姿态放低点啊。 “对!” 李陌寒重重点头: “褚将军让末将坚守二十天,不管过程如何,末将守住了。” 顾思年与褚北瞻就这么瞪着他,李陌寒浑然不惧。 “哈哈哈哈!” 在片刻的沉寂之后,两位主帅同时笑了起来,让李陌寒十分茫然。 褚北瞻乐呵呵的说道: “你看,我说的吧,这家伙可是个倔脾气。” “有脾气好啊,这是傲气。” 顾思年拍了拍李陌寒的肩膀: “你说得对,沙场之上,战鼓声一响就只有一个头,全军上下都得听令。 为将者只要做出决定,错也好对也好,最忌讳的就是畏缩不前、犹犹豫豫。 你是个合格的将军,听说你祖上就是幽州的将军,你没有辱没先祖的荣光!” 李陌寒浑身气势一斜,很是尴尬地挠了挠头: “将军不治我得罪了?” “治罪?为什么要治你的罪?” 顾思年笑着反问道: “你刚刚自己说了,褚将军的军令是坚守二十天,你守住了就无罪,你们二人有功,有大功!” 两人终于笑了,喜笑颜开的样子还有些憨厚。 顾思年回过身来,看向那堵正在修缮中的城墙: “八千拼凑起来的守军,顶住了三万燕军精锐的猛攻,战死五千人,这一仗你们打的不容易啊。 坚守到二十天的时候,为何不退? 就算你们退,依军法有不怪你们。” 李陌寒默然说道: “退,我们活,百姓死。 不退,我们死,但百姓有一线生机。 咱们既然入了边军,总不能躲在老百姓的身后吧?幽州的汉子,可没一个孬种。” “说得好!” 顾思年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穿上了这身甲胄、配上了这柄弯刀就要时时刻刻记住,你们身后是数不清的老百姓。 不退!” 李陌寒与许心远二人同时抱拳怒喝: “不退!” 顾思年手掌轻挥: “去把手底下的士卒都叫出来吧,我要看看幽州的将士们!” “诺!” …… 天狼关北城门在出现了一座步卒方阵,宛如一堵坚墙挡在幽州边境,护住身后的百姓。 这里是李陌寒麾下的兵马,差不多五千之数。 上一战后,城中守军只剩下三千出头,而后幽州百姓听说了天狼关血战,不少青壮都自发赶来投军,一起保卫家乡。 五千名汉子,有老卒有新兵,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边军! 连同李陌寒在内的所有人都用一种昂然、崇拜的目光看向将台上的顾思年。 对他们而言这几乎是传说中的人物,一手把北荒百姓从水深火热中拉了出来。 顾思年环视全场,朗声道: “今日我站在这里,很惭愧,也很敬佩。 血战天狼关的时候我不在,没能和你们并肩作战,是你们守住了这座雄关,是你们让我有机会站在天狼关的城头上,遥望北方。 你们李将军说幽州男儿都是铁打的汉子,我很认同,不仅是你们,战死在城头的五千男儿更是幽州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今时今日,凉字军旗高昂城头,靠的是他们。 未来想要军旗不倒,就要靠你们了!” “轰!” 五千汉子昂首挺胸,目光坚定。 “有股子气势。” 顾思年微微点头,语调不断拔高: “我耳边好像回荡起了一声不退,定幽州雄关。 我更能感受到你们的一腔热血,足以护我大凉江山! 依我边军惯例,战功卓著者可沙场竖营旗而战。 你们死守雄关,战功赫赫,自今日起单独成营,征战疆场! 新营主将李陌寒,副将许心远。” “赐名,定关!” “轰!” 五千将士齐行军礼,浑身热血不断翻腾。 “主将接营旗!” 李陌寒一步迈出,从顾思年手里接过那面绣着“定关”二字的硕大军旗,怒吼道: “一腔热血护江山!” “一声不退定雄关!” 只见他展臂一挥,军旗飘扬: “定关营!” 五千人嘶吼出声: “不退!” 第692章草原起波澜 密密麻麻的帐篷矗立在神鹰平原上,北燕的众多百姓们都将家安在了这片肥沃的土地,对草原牧民而言,哪里水土肥美哪里就是他们的家。 不过随着北燕人口不断增加,草原可供他们放牧生存的土地也越来越少,所以南下中原是他们的唯一的选择。 寒冬已至,放牧的人变少了许多,整座草原好像都进入了休眠期。 但一场从前线传回来的军报让整座草原都陷入了动荡: 北荒大败,近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数十名悍将战死沙场,残部退守朔风城、武关两地,整个北荒的战局差到了极点。 这消息在草原内部引起了轩然大波,毕竟这些年草原各部视凉军为草芥懦夫,不堪一击,这一仗真的是打碎了他们一身的傲气。 “驾!” “哒哒哒~” 十几匹高头大马横穿草原,一溜烟地进入了营地深处,外围守营的士卒没有任何阻拦,甚至还朝着骑队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肢。 领头那位器宇轩昂的年轻人不是旁人,正是大燕二皇子申屠瀚,看他的脸色似乎心情极为不错。 本来这阵子他遵从陛下的旨意去各个部落看一看,能征兵的征兵、能筹措军需的筹措军需,可就在返程途中他听闻了北荒吃了一场天大的败仗,自己那个七弟被凉军杀的大败亏输,当下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皇帐。 申屠瀚直接回了自己的大帐,等他入帐的时候早就有七八名文臣武将候在了这里。 “臣等参见殿下!” “行了行了,都别客气了,坐,都坐!” 申屠瀚大手一挥,自己毫不客气地坐上了主位。 在座的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申屠瀚之所以被申屠景炎视为最大对手,一是因为此人城府极深,野心又大,二就是因为这家伙在朝中党羽众多。 申屠瀚抄着手,面无表情地说道: “前线的消息我已经都听说了,一战损兵近十万,凉幽朔三州几乎全都失守,我大燕这么多年来何曾吃过这么大的败仗? 我那个七弟,简直把我大燕的脸都给丢尽了!” “殿下,微臣认为这是扳倒申屠景炎的最佳时机。” 一名文官躬身道: “当初七殿下领兵出征可是在陛下面前立过军令状的,众臣得听在耳中。今日战败,该当问罪才是!轻则去其兵权、重则褫夺八爪皇旗,贬为平民!” “对!身为皇子令国蒙羞,实乃大罪!” “北荒之地乃我朝先祖血战疆场才夺回来的,这么多年为我大燕提供了多少人力物力?如今几乎尽数丢失,他七皇子不负责,谁来负责?” “一定要上奏陛下,治他的罪!” “到时候朝中再无人是殿下的对手,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众臣子议论纷纷,聊着聊着就从痛骂申屠景炎变成了吹捧申屠瀚,毕竟在座的都是二皇子一派,申屠景炎失势正合他们的意。 “哈哈哈,说得好!” 申屠瀚也在一片吹捧声中笑了起来: “这几天我不在皇帐,朝中众臣有何动向,他们对此事怎么看?” 一位老臣幸灾乐祸的答道: “这几天朝中众臣提起这场败仗都痛心疾首、破口大骂,许多人已经上奏陛下,请夺七殿下的兵权。 据说有几位性子火爆的臣子更是直言,打了这么大一场败仗,申屠景炎已经没资格当皇子了,该驱逐到草原边境当个牧民。” “骂得这么厉害?” 申屠瀚听了都快笑出了声: “那老七那边的人呢,就没上个折子保保他们的主子?” “好像还真没有。” 又有一人鄙夷道: “那些人貌似是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见七殿下即将失势,不仅不保,还反过头跟着群臣一起骂。 殿下,墙倒众人推啊!” “哈哈哈!” 满帐哄笑。 “你说什么?” 众人在仰头大笑,申屠瀚的眉头却一下子皱了起来: “无人保他,群起骂之?”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殿下,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当然不对了!” 申屠瀚皱眉沉思,一点点分析道: “申屠景炎拉拢人心的本事还是有的,一部分臣子对他是死心塌地,怎会这么容易就见风使舵,转而与他为敌? 不对不对,哪里出了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申屠瀚已经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在军帐中来来回回地走着,某一刻他突然站定,冷声道: “我知道了! 一定是申屠景炎清楚自己闯了大祸,难逃责罚,这才故意鼓动这些朝臣上奏骂自己,自污名声! 陛下知道我和老七在斗,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父皇要的无非是一个平衡,不想看到任何一方彻底失势。 现在这么一搞,陛下就会觉得我想趁机踩死老七,反而会心生怜悯,不愿意问罪! 妈的,这个老七,真是有手段啊!” 申屠瀚当真是聪明伶俐、足智多谋,仅仅这么一分析就猜出了申屠景炎的全盘谋划。 “这,这,他竟然会自污名声。” 众臣目瞪口呆,这一出显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申屠瀚冷着脸问道: “你们呢,也上折子骂了?” 众人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吭声,一幅默认的姿态。 “混账,你们怎敢不等我回皇帐就自作主张!” 申屠瀚当即气得破口大骂: “这么一来陛下岂不是更相信此事是我在背后推波助澜? 一场败仗就变成了朝堂党争,这是陛下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弄不好还会斥责于我!” 一人委屈巴巴地说道: “我们想着朝堂上骂声一片,此时趁机踩上一脚说不定能彻底扳倒他,谁知道这是申屠景炎的阴谋。” “废物!” 申屠瀚怒目圆睁: “平日里一个个自诩足智多谋,真遇到事了没一个顶用的! 你们这不是在帮我,是在害我!” 一群人像霜打了的茄子,不敢吭声,只有个胆子大的小心翼翼地说道: “申屠景炎何时变得这般有城府了,能想出如此妙计。” “他?他哪有这个脑子!” 申屠瀚的拳头微微握紧: “还不是那个异瞳子在背后出谋划策!帮他转危为安。” 异瞳子,百里曦。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都了然,他确实有这份本事。 “殿下!” 一名亲兵突然从帐外走入,躬身道: “陛下急召!让殿下立刻面圣!” 申屠瀚心头咯噔一下,陛下的问罪这就来了? 第693章你觉得该治罪吗? 皇帐还是那么的富丽堂皇、尊贵奢华。 帐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看守皇帐四周的皆是万里挑一的精锐,别说是刺客了,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休想在他们眼皮底下飞进去。 大燕的皇帝、草原的大汗、大大小小上百部落的主宰申屠枭正随意地翻阅着手中的奏折,在他的桌案上堆满了奏折,都是这两天底下的臣子递上来的。 申屠枭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只有伺候他的近侍才知道皇帝陛下这两天心情不好,甚至发了几次火。 没一会儿申屠瀚就从帐外走了进来,跪地行礼,轻喝道: “儿臣申屠瀚,参见父皇。 吾皇万年!” 申屠瀚的额头轻轻触地,作为皇帝陛下最喜欢的一个儿子,从他走进皇帐的那一刻起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顺带着他还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桌上的奏折,他已经知道自己猜对了。 申屠枭并未叫他起身,头也没抬,一边翻阅奏折一边随意地问道: “你不是应该五天后才回神鹰平原吗,怎么提前了这么些天,差事都办完了?” “回父皇,这次差事办得顺利,儿臣就提前回来了。” 申屠瀚直起腰、低着头答道: “本想着一回来就给父汗请安的,可又觉着衣冠不整、礼仪有失,就回去换了套衣服。” “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各部落都同意再增派一些青壮入军,也会再进贡一些牛羊物资充作军需,儿臣粗略地算了一下,各部落再征发五万兵丁应该绰绰有余,也不会影响到来年的放牧。 至于军粮补给,眼下正值寒冬,调集物资并不方便,等到了开春还能有一大批军粮送完前线。” “五万兵马?这么多?没人反对吗?” “父汗皇恩浩荡,整个草原都仰仗父汗之威才能过上今天的日子,谁敢反对那就是他不识抬举了。 儿臣已经跟他们说了,谁要想动小心思,藏着掖着拒不奉诏,那后果就他们自负。” “呵呵,果然办得不错。” 申屠枭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折子,轻轻挥手: “行了,起来回话吧。” “谢父汗!” 申屠瀚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低头不语,实际上两条腿已经跪得有些发麻了。 申屠枭往椅子背后缩了缩,随意地翘起二郎腿,整个人都斜侧着: “北荒战事你听说了吗?” “儿臣在归途中略有耳闻。” 申屠瀚略带惋惜地答道: “一战折损近十万兵马、南下大军伤筋动骨,凉幽朔三州只剩两座边城还握在咱们手里,战局确实到了危急时刻。 不过还请父汗不用过于忧心,胜败乃兵家常事,一两场失败算不得什么,凉军不过是一时侥幸罢了。 七弟多次率军伐凉,多次获得大胜,偶尔有失利也是情理之中;昭平令大人更是天纵之才,多次设计大败凉军。 有他们二人在前线领兵,还有一众悍将相随,定能横扫北荒!” “噢。” 申屠枭的嘴角微微翘起: “你这么想?” “儿臣所言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父汗面前岂敢胡言乱语。” “呵呵。” 申屠枭指了指几乎摆满桌面的奏折: “这都是朝中文武递上来的折子,你猜猜他们怎么说?” “儿臣猜不出,还请父汗明示!” 申屠枭随意地拿起一份折子翻了翻: “他们说你的七弟吃了这么大一场败仗,把我大燕的脸都丢尽了,不宜再领军征战,该召回草原、夺其兵权。” “还有这一封,说这是大燕数十年未有之大败,北荒三州失陷的责任必须要有人来承担,申屠景炎不仅不能再领兵,也不宜再执掌八爪雄鹰皇旗,只能去牧场放牧。” “岂有此理!” 申屠瀚立马就抬起了头,冷声道: “到底是哪些人在胡言乱语? 吃了败仗是不假,但七弟也曾痛击凉军,朔州城一战杀敌数万,斩杀敌方大将,多年征战也是劳苦功高,有功于国家,岂能因为一两场失败就夺去七弟的兵权? 剥夺八爪雄鹰皇旗更是无稽之谈,我申屠一族的男儿皆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岂能受此等羞辱? 陛下,儿臣恳请陛下,切勿听信这些人的谗言!” “他们说的是谗言吗?” 申屠枭眼眸微凝: “我怎么觉得他们说的有些道理呢,毕竟你七弟在出征之前立下过军令状,若是不能将凉军彻底赶出北荒,他甘愿受罚啊。 若是不加责罚,朕担心朝臣们会心有怨言。” “父汗,战事尚未结束,岂可现在就下判断?” 申屠瀚满脸正色地说道: “战场拼杀,各有胜败,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战局会往何处走,哪有此事就治罪一说。 请父汗三思!” “噢,是吗,你当真这么觉得?” 申屠枭直视着自己儿子的眼眸: “可上奏折的大臣太多了,多到朕觉得好像有人在背后刻意指使。” “那一定是父皇多虑了。” 申屠瀚的心脏狠狠一跳,但还是面不改色地回道: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上奏折的臣子多,正说明众位大臣都在替陛下着想、替我大燕着想,这是好事。 群臣上下一心,万众协力,击败凉军、马踏中原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这么说,你觉得不应该给申屠景炎治罪,还该让他继续掌兵?” “是!” 申屠瀚沉声道: “七弟毕竟还年轻,需要多加磨炼,一两场败仗算不得坏事,虽然此次折损了不少兵马,但我大燕国力正盛,这些损失还是能承受的。” “好吧。” 申屠枭微微一笑: “看在你如此为七弟求情的份上,朕就饶了他这一次,本来还想将其召回皇帐治罪的。” “父皇圣明!” 申屠瀚大喝道: “儿臣就先替七弟谢过陛下了!” 申屠瀚表面上欢天喜地,内心里是有苦说不出啊,若不是申屠景炎选择自污其名,这次他肯定要好好借机整他一下。 “好了,还是聊聊战事吧。” 申屠枭背着手站起来,来到了地图前: “大战近一年,北荒还掌握在咱们手上的就只剩下朔风城与武关,前线来信求援,你看接下来的战事应该怎么打? 败仗朕可以接受,但拱手将北荒让给凉人,朕不甘心啊。” 申屠瀚微微躬身: “父汗,儿臣还真有些想法……” 第694章圣旨停战 北荒边境,嘉隆关 原本在前线领军的顾思年、褚北瞻、游康三人全都赶到了这里,只因为朝廷有圣旨到,他们需要在这里侯旨。 你说那些来自京城的公公们大老远地过来一趟本就不易,总不能让他们一路赶到朔州前沿吧,只好两边在嘉隆关碰头。 城中议事厅内,几人齐齐跪伏在地,前来宣旨的太监不是旁人,正是好几年前与顾思年有过一面之缘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陈裘。 当初此人与兵部侍郎胡瀚苍打得火热,背后更是有太子撑腰,不过与顾思年之间倒是没什么瓜葛,只是太子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在想要坑害尘风的同时差点把顾思年也给害死了。 一身四爪蟒纹的司礼监官袍格外华丽,这可是陛下信任的象征,寻常太监可没资格穿这身衣服。 “凤安侯,领镇北大将军顾思年听旨!” 陈裘缓缓摊开圣旨,朗声喝道: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卿领边军雄师,败燕军于金枫镇,杀敌数万,斩将数十,收朔州、幽州数十县,有功于社稷,有功于国家,朕心甚慰,特来旨嘉奖。 赏顾思年锦缎五百匹,黄金千两。 琅州卫指挥使褚北瞻、雍州卫指挥使游康亦有大功,赏锦缎百匹,黄金五百两。 其余有功将士待战事完结,皆有重赏。 然凛冬已至,北境严寒,不便用兵,将军可暂缓攻城,屯兵于内地,待来年开春,再行攻打朔风城、武关。 朕居京城,待前线将士凯旋归来,必摆酒庆功。 钦此! “臣顾思年接旨!” 三人伏地高喝: “谢陛下恩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思年跪在地上,双手高高举过头顶,陈裘在宣读完圣旨之后赶忙一手将顾思年拉了起来: “顾将军快快请起,地上凉,别伤着身子,若不是有朝廷礼节在前,怎么着也不能让侯爷跪下。” 陈裘的态度十分之好,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截然不同。 “大冬天的,公公还从京城星夜兼程赶赴北境,真是辛苦了,这让我们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顾思年接过圣旨笑道: “陛下若是有召,直接召臣等回京即可,怎能劳公公亲自跑一趟。” “哎,顾侯爷说笑了不是。” 陈裘微微佝偻着身子说道: “杂家都是宫里当差的,吃的是陛下赏赐的俸禄,主子有令,杂家岂敢怠慢半分。 再说了,诸位将军在前线领兵杀敌,血战疆场,咱们不过是车马颠簸罢了,怎能有怨言?” “哈哈哈!公公为国为民之心我等佩服,真不愧是陛下的左膀右臂。” “不敢当不敢当,都是听令行事罢了。” 陈裘轻声道: “陛下还有一句口谕,将士们在北荒征战一年,从幽州到朔州转战数百里,该休整了,北荒战事可缓不可急,顾将军先稳住军心民心,再图进攻不迟。 只要最后能赢,陛下可以等!” “微臣明白。” 顾思年轻笑道: “陛下这也是体恤将士们的辛劳,臣替前线十余万将士谢过陛下。” “明白就好。” 陈裘眼珠子咕噜一转: “咳咳,顾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褚北瞻与游康两人对视一眼,很识相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东张西望,就像当顾思年他们不存在一样。 陈裘这才说道: “顾侯爷,离京前太子殿下还来见过杂家,他让杂家转告将军,京城大小事务将军尽管放心,只需一心征战即可。 待侯爷凯旋回京,太子殿下定要亲自向陛下请赏,为将军加官进爵,届时名垂青史、万世流芳。” 陈裘不停地朝顾思年使眼色,就像是在说,你是太子的人,我也是太子的人,咱们可都是一伙的。 顾思年赶忙微微躬身: “那就请公公回话,臣谢过太子殿下,殿下赏识之恩,没齿难忘!” “哈哈,好说好说。” 陈裘的声音这才恢复了正常,清了清嗓子道: “行了,诸位将军还要军务要忙,杂家就不在这添麻烦了,收拾收拾,即刻起程回京。” “公公走这么急吗?” 顾思年故作诧异: “难得来一次北境不多留几日?我陪公公走走看看,看一看北荒的风土人情。” “哎呦,侯爷这是要折煞杂家了。” 陈裘推辞道: “军务重要,老奴也没这个福分,陛下还在京城等着咱的回信,真的得走了。” “那也行。” 顾思年略作惋惜道: “既然公公要走,咱就不强留了,我已让人备好了几箱子北荒特产,待会儿公公带着一起回京,算是咱们的一点心意。 日后宫中的事,还望公公多多照料一二。” 顾思年同样做出了一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摆明了这几箱子所谓的土特产中不少值钱的玩意。 “哈哈哈,侯爷有心了,杂家也不推辞。” 陈裘乐得大笑出声: “将军放心,杂家心中有数。告辞!” “公公慢走,恕不远送!” 一直等到陈裘的身影消失在府内,游康才撇了撇嘴说道: “这么大把银子送给这种人,不甘心啊。” 褚北瞻轻声道: “阎王好请,小鬼难缠,更何况陈裘手底下还管着一群小鬼,这种人能与他搞好关系就搞好关系,犯不着得罪。” 顾思年看着手中的圣旨,冷笑道: “柳尘烟的情报果然不假啊,陛下有意让咱们暂停进攻,按兵不动。” 早在陈裘抵达嘉隆关的三天前,安凉阁的密信就送到了顾思年的手里,否则今日听到这封圣旨一定会倍感诧异。 游康皱眉道: “军中将士已经休整了半个月,正准备攻城呢,眼下停战,岂不是给了申屠景炎喘息之机?” 其实按照顾思年他们本来的计划,是打算在这个冬天兵临城下对朔风城保持攻势的,最起码不能让燕军轻轻松松在城内带着,眼下只好作罢。 “停战倒也情有可原,将士们确实是累了。” 顾思年皱眉道: “只不过停战的建议是从司马仲骞的嘴里说出来的,很难让人不心生警惕,再加上他还去找过太子,不知道聊了些什么。” “是啊。” 褚北瞻面带忧心地说道: “就怕这个老东西还有后手,想要阻碍北荒战事的推进。” 三人都满脸疑云,旁人他们可以不在乎,但司马仲骞这个家伙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顾思年明面上现在是与东宫走在一起的,这时候司马仲骞去找太子,莫非是想挖墙脚? “罢了,先不管这个老贼。” 顾思年转身就走: “走吧,咱们议一议接下来的军务!” 第695章江大公子 顾思年、褚北瞻、游康三人凑在一起,正视墙上那幅北荒地图。 褚北瞻率先开口道: “眼下我大军分头驻扎在凉幽朔三州。 其中楚老将军领三万步卒驻扎幽州、定关营扼守天狼关,董将军已经率左骑军开拔赶赴朔州前线; 罗将军领选轩字营驻扎在凉州城,除此之外凉州还有开战以来新募的一万青壮,分驻各县; 我军主要兵力还是集中在杏山到朔州城的这一线,算是左右骑军、云骧卫等各部近九万兵马,威逼朔风城。” 这就是顾思年手中的所有兵力了,满打满算有十四万大军,遥想当初挥师北伐的时候只有十万兵马,一路上以战养战,三州青壮投军者不计其数,还有许多义军揭竿而起,投入顾思年麾下,时至今日北伐兵马已经大大增加。 游康轻声道: “燕军的主力全部龟缩在朔风城内,根据估算,申屠景炎手里还该有七八万人才对。咱们是否需要从幽州、凉州再抽调一些兵马赶赴朔州?” “我倒是觉得不必,眼下的兵力部署就很好。” 顾思年抱着膀子说道: “幽州新定,还有不少荒军余孽四处流窜,有楚老将军率重兵留守我才能放心。 凉州的局面本来就不错,武关的燕军也没多少,有轩字营在就够了。 至于朔州一线我们看起来有九万大军,但里面有不少都是新兵,许多人都未曾经历战事磨炼,所以在停战的这段时间还应当以休整练兵为主。 金枫镇一败对燕军来说太过惨重,但我料想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北荒三州,一定会从草原调兵增援,届时必将在朔州再度爆发大战,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 “你们说申屠景炎这个主帅该不会被换了吧?” 褚北瞻饶有兴趣地说道: “我可是听说了,北燕申屠枭皇子众多,没一个是好惹的,其中更是有一个二皇子与申屠景炎是死对头。 这时候他不踩上两脚还等什么?” 安凉阁的手脚可不止是在凉朝内部,草原上亦有他们的眼线,皇子相争这种事他们定然有所耳闻。 “有道理啊。” 游康幸灾乐祸地笑道: “死了这么多人,撤他一个主帅的职位不算过分。” “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顾思年有条不紊地说道: “别忘了他身边有个百里曦,有这位异瞳子的辅佐,申屠景炎对汗位的冲击力很大,这场北荒战事大概率还是他来指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换了个对手,指不定咱们还不太适应。” “呵呵呵~” 三人齐齐笑了起来,实际上谁来当这个燕军主帅对他们来说都一样,只不过他们很乐意看到燕人内部乱起来。 “大将军。” 小六子从门外走进来说道: “江门江公子到了。” “噢?这家伙总算是来了。” 顾思年的眼神亮了亮: “行了,你们俩收拾收拾回前线主持军务去吧,我来和他聊聊。” “诺!” “末将告辞!” 两人出,一人进,褚北瞻与游康前脚走出议事厅,后脚就有一道身影迈步而入。 两位武将走出去的时候那叫一个龙行虎步、腰背挺直啊,可江玉风走进来那是大摇大摆,趾高气扬,就差用鼻孔看人了。 不等他站定,顾思年就先开口说话了: “哟,这位是谁啊,这不是腰缠万贯、富甲天下的江大掌柜吗? 瞅你这逐渐鼓起的肚腩,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运往前线的军粮该不会都被你江玉风给吞了吧?” 江玉风的身材确实比以前要发福了些,以前瘦得像个竹竿,现在已经有了些肚子。 “大哥,我的好大哥,这话可万万不敢说啊。” 江玉风一下子就叫起屈来: “朔州前线离内地实在是太远了,往来转运粮食艰难,各地皆有战事,一时间又凑不出那么多民夫运粮。 还有,咱们的粮食不仅要供应前线,还要救济三州的灾民,实在是忙不过来,我江玉风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扣一粒军粮啊!” 顾思年被他的反应逗得差点笑出声,其实他知道江玉风已经尽力了,此前缺粮一事确实怪不到他的头上,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江玉风好像瞅见了顾思年脸上的笑容,竟然又补充了一句: “大哥倒好,带着十几万兵马往前猛冲猛打,哪顾得上后方的军粮能不能跟上,要我说啊,你这分明就是顾头不顾腚!” “你说什么!反了天了你!” “我看你是腰板硬了,找打!” 顾思年怒目圆睁,一记扫堂腿就飞了出去,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的样子。 “妈呀,你还真踢!” 江玉风直接原地蹦了起来,刚刚好躲开了这一脚。 “哎呦,竟然躲开了。” 顾思年极为诧异地撩起了袖子: “身手练得不错啊,怎么着,想要入军?来来来,以后就跟在我边上,我每天都让小六子找人陪你练练。” 江玉风一边笑一边讨饶: “开玩笑开玩笑,大哥别生气。 就顾六手底下那帮人来对付我,我可不得脱两层皮吗? 别别,饶了我吧。” 站在门口的小六子一直在憋笑,到这时候总算是笑喷出来了。 江玉风简直就是个活宝,在琅州雍州两地,不称呼大将军或者侯爷,直接喊大哥的就这么一个独苗。 可他既不是军中人,也不是官场人,说白了他与顾思年更多的就是私交。 “行了,我也不跟你闹。” 顾思年一本正经地问道: “这个冬天大军就维持在现有战线不动了,你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运输粮草军资。” “冬天不开战吗?” 说起正事,江玉风的表情就认真了许多,拖着下巴嘟囔道: “那江门的压力就小了许多,我可以先将军粮物资从中原内地运到凉州,囤积在凉朔交界处的延峰关,等一开春就马不停蹄地送到前线,这样可以大大减少民夫的数量和沿途转运的损耗。 其实现在琅州雍州两地已经有数十万石军粮了,碍于近期大雪封路,无法进入北荒。” “你是负责后勤军需的,怎么转运你说了算。” 顾思年开口问道: “你只需要告诉我,三个月的时间够不够你来转运这些粮草?” “能!” 江玉风收起了笑容,很认真地回了一句: “开了春无粮,砍我江玉风的脑袋!” 顾思年这才放下心来,别看这家伙嬉皮笑脸的,做起事来还是让人放心的。 “对了,苏晏清那儿什么情况?” “他啊,不就在嘉隆关吗,他可比我忙多了。” 江玉风又叨叨起来: “要我说啊,给大哥你干活就没一个轻松的,吃力不讨好,哎呦,愁啊~” 江玉风话说到一半就闭嘴了,因为他瞄到了顾思年要杀人般的眼神。 “哼。” 顾思年瞪了他一眼: “走了,看看苏晏清去!” 第696章我的好大人 嘉隆关县衙 这原本是那个城主马虎的将军府,自从凉军攻占此地之后就被改造成了县衙官署,你别说,因为这府邸占地极广,改造后的县衙看起来还挺气派的,差点让顾思年以为来到了琅州刺史府。 守在门口的衙役虽然不认识顾思年,但他们都认识江玉风,毫无阻碍地就把他们两放了进来。 顾思年背着手和江玉风两个人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官署,一进来顾思年就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偌大的庭院里摆下了一张张书桌,有的吏员坐在桌旁奋笔疾书、有的人碰着一摞厚厚的书简不停地穿梭其中,好像每个人都忙忙碌碌。 两侧的厢房门口都摆下了好多口木箱子,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 顾思年目瞪口呆啊,他上一次来的时候明明记得这里是一片空旷的庭院,怎么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江玉风明显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领着顾思年走进了官衙,在县衙正堂,顾思年总算是见到了琅州别驾苏晏清。 苏晏清和那些人差不多,脑袋埋在一堆书简中挥毫泼墨,头发油光锃亮,身上那件官袍都脏兮兮的了,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换,浑然不觉有人靠近了自己。 “哎哎哎,别写了。” 江玉风老气横秋的敲了敲桌子: “苏大别驾,忙着呢?” 苏晏清连头都没抬,张口就骂了一句: “江玉风,你有事就说,没事就给我滚蛋。” 顾思年眼眶子一突,啥时候文采斐然的苏大才子会骂脏话了?这家伙难道是个冒牌货? “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江玉风直接抢过了苏晏清手中的笔: “我大哥到了,还敢对我如此说话?小心我大哥揍你!” “顾将军!” 苏晏清总算是看到了站在面前的顾思年,头一抬又把顾思年吓了一跳,苏晏清顶着一对黑眼圈,眼眶中还带着血丝,一看就知道很久没睡好觉了。 “这,你怎么了这是,忙成这般模样?” 顾思年亲自给苏晏清端来一杯茶: “喝茶喝茶,歇会儿。” “哼,将军你还有功夫来看望我啊。” 苏晏清白了顾思年一眼,语气颇为不善,顾思年总觉得这眼神中怎么带着一股幽怨呢? “咳咳,哎,咱们都是老朋友了,别计较这么多了嘛,前线军务繁忙你也知道,呵呵。 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还给你带了些好酒,以后闲来无事小酌两杯。” 顾思年讪讪一笑,心中还真涌出了不少愧疚之意。 收复北荒三州绝不仅仅是击败燕军这么简单,各地依旧没有官府很久了,三州上百县平时都是靠着那些城主来维持秩序,说白了就是谁的拳头硬听谁的。 凉军打下来的盘,总得恢复吏治吧?所以顾思年采取的方法是每攻占一城,先留下些许士兵维持城中秩序,然后再安排官吏建立县衙官署,而苏晏清就是他安排统筹全局的人。 你别看苏晏清只是一个琅州别驾,实际上北荒三州现在所有的政务都是他一个人在管,肩上的担子不比顾思年轻。 “哼!” “没良心!” 苏晏清瞪了顾思年一眼,委屈的不行。 “哎,苏大人,我的好大人,消消气嘛。” 顾思年竟然露出了一抹谄媚的笑容,给苏晏清敲起了肩膀: “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苏晏清以后可是北境大才啊,我这都是为了磨炼你。 喝茶,来。 我的苏大人,您喝茶。” “嫌这茶凉了?没事,来,那个谁,江什么的,赶紧去给苏大人换一壶热水来!” “去啊,愣着干什么!” “哈哈哈,得得得!” “被折腾了,我苏晏清可当不起两位这么伺候。” 顾思年这一顿唠叨,苏晏清直接笑出了声,紧绷的那根神经也轻快了不少。 “咳咳,言归正传。” 苏晏清好奇的抬起头来: “我听说京城来圣旨了,说是今冬停战,等到了开春在发兵进攻?” “嗯,陛下觉得前线将士久战力竭,需要歇息了。” 顾思年无奈的摊了摊手: “既然陛下有令,咱们也只好先暂时停战。” “奇了怪了,就差最后一哆嗦竟然不打了。” 苏晏清皱起眉头道: “该不会有人在背后搞鬼吧?” “害,现在都还说不准,不管他们。” 顾思年随意的回了几句,然后指着县堂外的那群人问道: “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噢,他们啊。” 苏晏清笑道: “都是刚从琅州雍州调过来的官吏,准备发往凉幽朔各县,建立县衙恢复吏治。暂时现在嘉隆关了解一下北荒的情况,过几日就走。” “好家伙,原来是这么回事。” 顾思年差点忘了,因为边军进展太快,仅仅一年就收复了北荒绝大部分的疆域,导致一开始随军北伐的那些官吏都不够用了,只好不停地从琅州雍州抽调。 “正好将军今天在,我也有些话要跟你讲。” 苏晏清的语气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北荒三州的吏治,问题很大。” 顾思年一愣: “你好好说说,别吓唬我。” 苏晏清有条不紊地说道: “说白了,这四十年来北荒不存在王法律法,各城城主就是当地的律法,杀人判刑下狱全凭他们的一句话。 再加上北荒的百姓成分太复杂了,大部分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但还有许多是中原各道犯了事逃过来的马匪流寇罪犯,这些人眼里压根就没有律法这种东西,完全就靠打打杀杀,边军虽然打赢了燕军,但这些人渣依旧藏在北荒各县。 每一州、每一县乃至每一个乡镇,都要安排有能力的官员去治理,去恢复吏治,要投入极大的人力物力去改变现在的情况。 我苏晏清说句实话,前线将士们浴血拼杀,战事确实是头等重要的大事,但要想真正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仅靠杀伐可不够啊。” 顾思年沉默了,他突然意识到之前自己太在意前线的战事,以至于都忘了这方面的事情。 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啊。 “你说得对,再多的胜仗也没法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顾思年抬起头来道: “你把手里的事情给下面人交代一下,收拾收拾,咱们去各县各州看看。” 第697章官民相争 “驾!” “哒哒哒~” 数十骑高头大马在乡间小路中穿行着,顾思年与苏晏清两人齐头并进,开始巡查三州,从嘉隆关出来的他们直奔幽州,现在已经来到了两州交界处的葫芦城。 这次出行顾思年没带多少人,只挑选了几十名亲兵,清一色的雪白大马、精黑战甲,他的亲兵因为皆是白马,如今在军中有一个新的名字: 白马义从。 战马在田埂村路中缓缓而行,四周是一片又一片的农田,凉幽两州的土地远不如朔州那么肥沃,崎岖山路也多,所以每一块适合耕种的土地都被老百姓尽可能地利用了起来。 但从两人的视角看过去好像有不少农田已经生出了杂草,像是荒地,无人耕种。 马背上的苏晏清轻声道: “看到了吗,这些农田都已经荒废了,不止是葫芦城,整个北荒三州像这样的荒地都不在少数。” “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土地。” 顾思年喃喃道: “北荒这些年越发的混乱,燕军压迫日甚,青壮男子逃难去中原的不计其数,没了人,土地自然无人耕种,留下来的百姓也没精力去开垦如此多的荒田。” “是的。” 苏晏清点了点头道: “所谓休养生息、恢复民生,首要的就是恢复人口。 大将军,我建议在琅州、雍州颁发诏书,吸引三州流民返回家乡开荒种地,对那些人来说落叶归根总比流落他乡要好得多。” “嗯,你说得对。” 顾思年随意地扯动缰绳: “这些事我都同意,你去信与慕大人、何大人商议就好。” “明白!” “所以你现在是一手抓吏治、普及律法,一手垦荒田、恢复民生?” 顾思年好奇的偏过头来,这两天与苏晏清聊了不少,大概能懂他现在关注的重点了。 “吏治律法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起来的,在我看来整个北荒的当务之急就是垦荒种地。 十几万边军在前线征战需要粮食,数以万计的百姓流民也需要张嘴吃饭,这么多粮食不可能都靠中原内地供应,一来他们拿不出这么多粮食,二来转运途中的损耗也不可计量,怎么想都不合算。 若是三州能自给自足一部分粮食,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是冬季,几个月后的春耕极为重要,等到秋收时节,收上来的粮食就能供应边军征战。 所以现在多开垦出一亩农田,来年边军就会多一口吃的。” 顾思年眉头微皱: “听你这话的意思,觉得到明年秋季北荒战事还不会结束?” “没错,我总有这种预感。” 苏晏清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忧虑: “不管是大将军您还是褚将军、游将军都是领兵征战的帅才,十几万边军将士也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开战一年,进展确实很快,但燕军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地栽,总会长点记性的,申屠景炎、百里曦都是北燕一代人杰,朔风城与武关两地,没那么好打。” 苏晏清是文官不假,但前线的情况他也一直在了解,顾思年是把他当成左膀右臂来培养的。 “其实不瞒你说,我也有这种预感。” 顾思年轻声道:“而且让我担忧的不仅是战场,还有朝堂,明里暗里,总要有人会使坏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 苏晏清冷笑一声: “战事一旦持久,那粮食供应就是头等重要的大事,这时候抓点紧,日后省很多心。” “哈哈,还是你看得远啊。” 顾思年乐得大笑: “看来让你暂管三州政务真是找对人了。” “切。” 苏晏清白了他一眼:“累死个人!还不如当初我在琅州当个监马吏舒服,管管马,喝喝酒,听听曲!” “哈哈哈哈!” “哒哒哒~” 在一片大笑声中,一匹雪白大马从前方疾驰而来,马背上的骑卒抱拳沉喝道: “大将军,前方出了变故,有不少百姓聚集在一起,还有官府的人。 貌似是县衙与当地富商起了冲突。” “噢?官与民争吗?” 顾思年的目光微凝: “走,咱们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 “县衙收地,还田于民,闲杂人等立刻让开,否则后果自负!” “什么收地不收地的,这是我王家的地,我看谁敢动!” “放你娘的屁,什么你王家的地,这是我们祖上的地,分明是你们王家仗着有燕人撑腰,强抢了去的!” 在一片田埂边上,熙熙攘攘起码有上百号人聚在一起,分成两拨泾渭分明。 一拨是百姓与衙役混合在一起,领头的这位乃是刚走马上任不久的葫芦城县令,姓杜,看模样还挺清秀的,年纪不大。 这些老百姓的情绪似乎十分激动,红着脸骂声不绝,群情激奋。 另一边是一帮手持棍棒的家丁护卫,站在排头的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光看他那一身华丽的衣袍就知道此人乃是有钱的大地主,用一种不屑的目光看着老百姓。 中年男子手里提着一个鸟笼,漫不经心地说道: “杜县令,你听听这些刁民在说什么,我王家都是遵纪守法的大凉子民,燕人为啥会给咱们撑腰?这些田亩都是我王家人一锄头一锄头开垦出来的与他们何干? 你可要替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做主啊。” “王福,他们是不是刁民还轮不到你来下结论,的是怎么来的你自己说了也不算。” 年轻的县令冷着脸,从怀中掏出了十几张纸: “这些老百姓手里有地契,地契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他们的名字,你王家凭什么证明地是你家的?” “什么地契不地契的,我看分明就是这帮刁民伪造的。” 中年人鄙夷的说道: “难不成随便掏出张纸就要夺了我王家的地?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杜县令,我提醒你一句,北荒的水深得很,你初来乍到不久,可别随便得罪人。” 名为王福的中年富商似乎并不把杜成鸣放在眼里,几乎是在用鼻孔看人。 “我杜成鸣自科举入功名,饱读诗书,可不是被吓倒的。” 年轻县令冷声道: “让路,我要收的,还于这些百姓!” 王福丝毫不让,大喝一声: “我看谁敢!” 站在他身后的数十名家丁护卫立马凶神恶煞地挥舞起了棍棒,完全不怕官府的衙役。杜成鸣带来的衙役只有二三十人,身材还不甚壮硕,打起来哪边吃亏还真不一定。 场面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两边剑拔弩张。 “呦,动静不小啊。” “让本将军看看,北荒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一道轻笑声打破了这种沉寂,两拨人同时愕然望去,数十匹雪白的战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边上。 县令杜成鸣满脸错愕,下意识地喊了一句: “顾将军!” 第698章没这么简单 十几名身披甲胄的士卒往这里一站,压迫感无形之中就起来了,人群呼啦啦地散开,任由顾思年与苏晏清一直走到最前面。 “咕噜~” 王福咽了口唾沫,脸色有点不太自然,毕竟是当兵的,他还真有点怕。 “没想到你也来了北荒,咱们一别也有两年了吧。” 顾思年笑着朝杜成鸣点了点头,他与此人早就认识了。 当初在京城,顾思年担任春闱的副考官,这个杜成鸣就是顾书砚的至交好友,同样也是从琅州辛辛苦苦考出去的学子,曾与顾思年有个几面之缘,那一身正气让顾思年印象很深。 而后杜成鸣中榜,步入官场,但成绩不如顾书砚那么出类拔萃,无法留在京城做官。 这一路上苏晏清也和顾思年说过,这两年有不少中榜的学子怀揣理想来到北境,来到了琅州雍州两地,皆是受顾书砚的鼓舞,要为边疆的发展尽一份力,这个杜成鸣就是其中的代表。 “顾将军,苏大人,没想到你们会来这,让你们看笑话了。” 刚刚还伶牙俐齿的杜成鸣一时间有些紧张,觉得自己这个县令没干好差事,让顾思年撞了个正着。 “呵呵,这有什么的,当官本就是为民做主。” 顾思年随意的问道: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成鸣赶忙整理了下思绪,回答道: “这附近有几百亩农田,原本都属于这些百姓,但这两年陆陆续续被王福抢占了去,现在下官想要替这些老百姓讨回农田,结果遇到了阻拦。” 杜成鸣仅仅简单的介绍了几句顾思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些年来有不少各地富商投靠燕人或者投靠那些城主,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大肆搜刮百姓的田地,反正也没有国法管着他们,老百姓吃再多的亏也申冤无门。 但现在凉军进驻各地,老百姓们总算盼到有人为他们撑腰了,想要讨回自己的土地。 “你叫王福是吧?” 顾思年转头看向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这些地是你王家的,还是这些老百姓的?” 王福不清楚面前这人的来历,小心翼翼地问道: “敢问将军是谁?” “你不用管我是谁,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顾思年伸手指向四周的田野: “这些地,是谁的?” “自然是我王家的!” 王福咬着牙,十分肯定地说道: “不信将军可以去四周打听打听,这些地我王家已经种了两三年,自然是我家的。” “你家的?” 顾思年从杜成鸣的手里接过那些地契: “但这些地契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着农田归属,你说这些地契是他们造假的,那我想问问,你王家是有真的地契吗?” 王福一下子就噎住了,强行解释道: “年头久了,我王家的地契丢失了,但这位将军可千万别听这些刁民胡言乱语,这真是我王家的地!” “放屁!都是你王家仗势欺人,抢来的!” “当初你带着人上门闹事,把我爹活生生打死,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要不是有燕人给你撑腰,你王家哪来的这么多的!你这个人渣!” 周围百姓骂声一片,一个个怒目圆睁,恨不得把王福活生生给撕碎。 “青天大老爷,你可得替咱们做主啊,这个王福抢了我们的地,是要活生生逼死我们啊!” “好了,乡亲们静一静!” 顾思年压了压手,高高举起手中的地契说道: “如今这里是大凉的土地,自然遵循大凉的国法。 有地契为证,该是哪家的地就是哪家的地,麻烦让让,把地还给老百姓耕种。” “这位将军霸道了些吧,凭您一句话就要让我王家让出几百亩地?” 王福的脸色逐渐黑了下来: “那我要是不让呢?” “嗖!” “嗤!” 一支利箭不知从何处飚射而来,刚刚好射在王福的脚底下,吓得这大胖子哆嗦着往后退了好几步,不断抖动的箭尾让他的脑袋清楚了不少: 站在他面前的可不是杜成鸣这种文人了,而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边军士卒。 “你要是不让,那就按国法处置。” 顾思年微微一笑: “侵占他人农田者,轻则下狱、重则杀头!” 顾思年很清楚,对付这种人讲道理是说不通的,只有一力破十会,让他怕你。 王福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的大手一挥: “我们走!” 一群家丁狼狈不堪的跟着王福退走了,顾思年则朗声道: “乡亲们,从今日开始这些地就物归原主了,稍后你们根据自家的地契去官府登记造册,拿回自己的地。” “喔!” “谢谢官爷!” “哈哈哈!” 老百姓们欢呼雀跃,杜成鸣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似乎有些忧心: “大将军,此事怕是没这么简单。” “噢?” 顾思年抱着膀子问道: “怎么回事?” 杜成鸣沉声道: “这个王福算是葫芦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早年间仗着有荒军撑腰,无恶不作,在城中颇有凶名。 此人贪得无厌久了,绝不会白白交出这么多良田的。” 顾思年极为好奇: “他可是商贾,还敢跟官府作对?” 杜成鸣苦笑一声: “将军有所不知,北荒久无吏治,就靠着荒军来维持秩序,而荒军又和这些有钱人走得近,两边狼狈为奸,联手欺压百姓,久而久之这些商贾对官府的敬畏就少了。 就比如他府中的家丁护卫,足足有上百号人,据说还都是收编的马匪山贼,一个个都是亡命徒,人数比我县衙的衙役还多。 若不是今天将军在这吓住了他,他怕是要跟我们打上一场才肯罢休。” “我听明白了,合着他就是欺软怕硬?” 顾思年冷笑道: “看来这些人还真是无法无天。” “其实他们也不想和官府作对,只不过利欲熏心,舍不得这些家产罢了。” 杜成鸣沉声道: “下官刚到葫芦城的时候,他送来了五百两银子,想要与我结交,但被我给退回去了。 软的不行,他就只能来硬的。 也不止是一个王福,城中像他这样的人还有不少,侵占了数以千计的良田。 想要按照苏大人的意思休养民生,垦荒种田,第一步就得让这些人老老实实把强占的地给吐出来。” “有意思啊,还真有不怕死的。” 顾思年嘴角微翘: “这两天我就留在葫芦城,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第699章嚣张的地头蛇 顾思年在葫芦城中仅仅停留了一天,麻烦便来了。 事情也很简单,那就是城中出现了谣言,说是官衙要收走所有人的土地,然后重新分配给百姓,这样一来城中大大小小的地主就全都不乐意了。 谁得得多?那不就是他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地主吗,现在官府一声不吭就要把他们的地收走,这不摆明了要他们的命吗? 更有一种流言,说是官府这么做不是为了百姓,而是县衙的官员自己要收礼,到时候谁想分到土地就得给当官的塞银子,谁塞的银子越多,分到的地就越多。 总而言之,各种各样的谣言满天飞,对官府各种造谣诽谤,就连县令杜成鸣在他们嘴里都成了天字第一号大贪官,弄得很多百姓都开始慌了,难道自己想种点地、讨口饭吃就这么难? 从今天一早开城,就有大量百姓聚集在县衙门口闹事,要县令给个说法,然后还满城游行,将官府贬低的不值一提。 “真是热闹得很啊。” 顾思年面无表情地说道: “没想到巡查刚刚开始,就遇到这么一出好戏,看来想要推行吏治、让耕者有其田比我想象的要困难得多。” 他的耳边现在还回荡着大街上的吵闹声,令人不胜其烦。 苏晏清朝屋外看了看,沉声道: “外面闹事的那些可不是寻常老百姓啊,我看都是些青皮无赖还有各家大户的家丁护卫,虚张声势。” “我知道,寻常百姓还没那么容易信他们的话。” 顾思年冷笑道: “这些大户鼓动这么多人上街游行,怕是花了不少银子啊。 宁愿花银子来与官府对抗,也不想把侵占的良田给吐出来,真是可恨至极!” 苏晏清已经有些习以为常了: “这情况绝不止发生在葫芦城一地,北荒各县都有这种事发生,不下大力气,可摁不住这些小人的贪心。 这就是我之前跟将军说的,要想恢复吏治,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说白了,北荒失陷这么多年,很多人的眼里已经没有律法了,只认拳头和银子。 两人正聊着,杜成鸣就脸色铁青的走了进来,沉声道: “大将军,苏大人,出事了!” 顾思年眉头一皱: “又出何事了?” “前天分到田亩的那些百姓昨天一夜之间都被人打了,有黑衣人半夜潜入了他们的家中,暴揍了他们一顿,临走前还放下狠话,说第二天谁敢去官府登记造册分田,领取新的地契,他们会接着来,打到他们不能下地为止。 刚刚下官已经去几户人家看过了,伤势虽然不致命,但下手都挺狠的,把那些百姓打得鼻青脸肿。” 所谓的新地契就是官府重新登记造册的地契,以后就是证明田地归属的凭证。 “竟有此事?” 顾思年的眉头一皱,好家伙,软的不行来硬的,硬的来不过又玩黑的。 杜成鸣愤愤不平地往椅子上一坐: “摆明了是王福搞的鬼,老百姓们受到了惊吓,现在无人敢来县衙登记田亩,领取新的地契了。” “情有可原。” 苏晏清冷着脸道: “对那些老百姓而言,为他们出头的官员随时都会走,不会一直为他们撑腰的。但是王福不会走,这种恶霸为非作歹的太久了,害怕是人之常情,谁也不想把他给得罪死。 说白了,还是要官府先解决王家,才能稳住民心。” “没错!” 杜成鸣怒气冲冲地说道: “我已经派人去叫王福来县衙了,定要为老百姓讨个公道,我就不信北荒之地真的没有王法,县衙真的治不住这些人!” “那就先跟他聊聊吧。” 顾思年喃喃道: “若是他有自知之明,就给他一条活路,若是没有。 呵呵~” …… 县衙正堂,王福老神在在地坐着,手里捧着一壶茶慢悠悠地喝着,身后还跟着两名身材壮硕的家丁,毕竟他现在不是囚犯,没人敢给他上镣铐。 “王家主,你倒是自在得很啊。” 杜成鸣缓步从内堂走出: “怎么,把我葫芦城的县衙当成你王家的大宅了?” “害,瞧杜大人这话说的。” 王福满脸笑意,抿了口茶道: “小人又没犯法,是大人请我来县衙问话的,难道喝杯茶都不行吗? 话又说回来了,您这茶叶太次了,回头我让下人送几斤好茶叶给杜大人,省得杜大人拿着个茶待客被人笑话。” “砰!” 王福将茶杯随意的往桌上一搁,从头到尾都没有用正眼看过杜成鸣,在他眼里自己才是葫芦城的地头蛇。 “哼,那我还真要谢过王家主如此慷慨了。” 杜成鸣冷笑一声,坐在了位子上: “今日请王家主来别无他事,就是想问问,昨夜有黑衣人潜入民居,殴打了老百姓,而这些百姓就是刚刚从你王家拿走土地的那些人。 敢问此事和你王家有没有关系?” “被打了?哈哈哈,打得好啊,这些刁民肯定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惹来了报应。” 王福笑的前仰后合,然后才在杜成鸣的黑脸下拍着胸脯说道: “不过小人可以向大人保证,此事绝对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 杜成鸣眼眸微凝道: “那怎么就这么巧,前脚他们从你王家拿走了田地,后脚就被打了,还遭到了威胁?” “哎,杜大人,您才是县衙的官,查案是您的事,犯不着问我吧。” 王福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说不定就是有人路见不平、为我王家申冤呢? 总之,大人想要定我的罪就要拿出证据来,口说无凭,我王福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大人去查!” 王福那叫一个正气凛然啊,可嘴角又带着一种极为轻蔑的笑容。 “王福,你莫要太过嚣张!” 杜成鸣强忍着心头的火气,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么些年来,你王家的日子过得够好了,让百姓吃口饭就这么难? 得罪官府,就不怕自己惹下天大的麻烦吗!” “麻烦?” “哈哈哈!” 王福仰头大笑,指着县衙外的吵闹声说道: “杜县令应该想想,自己的麻烦怎么解决。 忘了跟你说一句。” 王福突然将嘴巴凑近了杜成鸣的耳朵,低声道: “在葫芦城,我王家说一,那些刁民谁敢说二? 我看谁敢拿你官府发的新地契!” “我们走!” 一语言罢,王福带着两个家丁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县衙,留下一脸铁青的杜成鸣。 而站在屏风背后的顾思年与苏晏清也彻底冷下了脸。 第700章乱世当用酷刑 “顾将军,苏大人,你们都听到了吧,此贼到底有多么张狂!” 顾思年与苏晏清两人从屋后缓步走出,三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真是可恨啊。” 杜成鸣骂道: “本想与他好好说,但这个家伙油盐不进,半点也没有要悔改的意思,若不解决王福,想要在葫芦城推行分田一事无异于痴人说梦,想要整顿吏治更是难上加难。” 他自己饱读圣贤书,但直到干起实事来才明白有多大的阻力,光这一件事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 顾思年沉思了一会儿抬头道: “你是葫芦城的县令,这里的事都是你管,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顾思年并不想亲自插手此事,对他看来这些麻烦刚好可以来检验进入北荒官吏的成色,有德有才者才能从这么大一个泥潭中脱颖而出。 杜成鸣知道这是顾思年在考自己,抱拳道: “下官以为,乱世当用酷法,对王福这种人,只能查明证据,然后杀!” 别看杜成鸣是个文官、是个读书人,可现在却有一股杀气缭绕全身,看样子是真被王福给气到了。 “杀?” 顾思年饶有兴趣的说道: “城中富商可不止王福一个人啊,大大小小的商贾、地主难道你都杀了?” “他们现在看似拧成一股绳,实际上也貌合神离,都在观望县衙的举动,无非是有王家带头他们才会闹事。 只要解决了王福,再对那些人施加官府威严,自然不会有人再敢和我们作对。 下官以为,应该把王家与这些商贾分化开来,然后再各个击破,方能成事。 只不过这个杀,杀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凭王福这些年的恶行,杀他满门都不为过。 一旦动了杀戒,必定要死不少人,只怕会引起些许动荡。” “听你这意思,心中早就有想法了啊。” 顾思年笑道: “只不过怕杀人太多,引起暴动,所以拿不定主意?” “是的。” 杜成鸣苦笑一声: “下官只是一个县令,知道前线还在征战,后方需要稳定,若是引得后方骚乱,下官担不起这个责任。” 顾思年背着手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苏晏清轻声道: “将军,其实此事我也一直在考虑,拿不准主意,到底要不要在各县大开杀戒,还是说以稳定为主?” 连杜成鸣这种县令都感受到了推行律法的难度,苏晏清怎么不知道?但他为了让顾思年安心征战,一直没有提及这个想法。 要想将这些商贾治得服服帖帖,杀人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沉默许久的顾思年终于抬起了头: “刚刚成鸣说得对,乱世当用酷法。 杀!” …… 夜幕降临,天色漆黑,一名男子一瘸一拐地走在乡间小路上,最后回到了自己那间破破烂烂的民房。 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桌子、一张铺满稻草的床铺,堪称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男子极为不舍地点燃了桌上的油灯,那点灯油是他好不容易省下来的,微弱的光芒逐渐照亮了屋子,寒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进来,让烛火不断飘动。 只见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地契放在桌上,上面还盖着葫芦城县衙的大印。 男子名为张二牛,也是从王家手里拿回田亩的百姓之一,桌上放着的这张地契就是所谓的新地契,以后村头那二十亩地就是他的了。 前天晚上,他挨了黑衣人一顿胖揍,知道现在眼角还有淤青,其他人不敢去官府拿地契,但是他脾气倔,偏要去。 张二牛就这么趴在桌边,呆呆地看着地契,时而欣慰时而乐呵呵地傻笑。 以后他就要靠着这些地种田挣钱讨媳妇、生娃娃,美妙的人生即将开始。 “砰!” 张二牛正在那傻笑,房门突然被人一脚开踹飞了,三名黑衣人手握棍棒,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 张二牛脸色一变,蹭的一下就把地契踹进了怀里,冷着脸问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私闯民宅!” “什么人?你说我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人满脸狞笑的说道: “我说你这个家伙还真是不怕死啊,前两天刚揍完你一顿,还警告过你不要去领地契,你还真敢去拿! 不知死活!” “这就是我家的地,我凭什么不拿!” 张二牛愤怒地吼道: “我知道了,你们分明就是王家的人! 王福那个杂碎,不敢明面上跟官府对着干,就使出这些手段。 别人怕你们,老子不怕! 打,你们打!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明天就要去报官,到时候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哈哈哈!” “报官?” “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几名黑衣人齐齐乐了起来: “你报官了又如何?县衙也没证据是我们打的。 再说了,你以为你今天还能活下来?” 三名黑衣人面无狰狞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棍棒,表情极为凶悍。 “你,你们是什么意思?” 张二牛好像被这股子杀气吓到了,脚步不自觉地往后挪了几步。 “什么意思?呵呵。” 一人冷笑道: “不杀个把人,你们还真当王家是好欺负的! 正愁没有人杀鸡儆猴呢,你小子自己就跳出来了,也怨不得我们。杀了你也好回去向家主交差。 到了地底下,当个聪明人!” 黑衣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今天就是要拿张二牛杀鸡儆猴,只要杀了刚拿回地契的张二牛,其他百姓更加不敢去县衙登记造册了。 “你,你们别过来!” “还,还有没有王法了!” 张二牛哆嗦着往后退去,三名黑衣人则一步步逼近,看待张二牛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头待宰的羔羊。 “小子,死吧!” “喝!” 居中一名壮汉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棍棒,这一棍子只要砸下去,肯定能把张二牛的脑袋给开了瓢。 “你觉得是你手中的棍快,还是我的刀快?” 一阵突然起来的轻笑声让壮汉浑身僵硬,愣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因为在听到声音的同时,他能感受一股冰凉的刀锋搭在了自己的咽喉处。 几名身穿夜行衣的边军士卒从黑暗中走出,轻笑道: “王家的人是吧?恭喜你们,有戴罪立功的机会了。” 第701章判,满门抄斩! “驾!” “轰隆隆!” “哒哒哒~” 一大清早,数百名骑步军卒就在葫芦城内策马疾驰,马蹄踩踏着青石板路清脆作响,泛着寒光的长枪弯刀杀气腾腾,这么大的动静引来了城内不少百姓的驻足。 有眼尖的已经认出来这是驻扎在城内的巡防营出动了,巡防营总计五百人,据说这里面有两百号悍卒乃是正儿八经的边军,杀过不少燕贼。 “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整出这么大动静?” “不知道啊,看方向像是去王家的。” “王家?我怎么听说最近王福和新任县令起了冲突,这该不会是犯了什么事吧?” “哎,你们看那个领头的年轻人,好像就是新任县令啊,叫杜什么来着。” “对对对,就是他,杜成鸣杜大人!” “模样看着挺清秀的啊,不像是坏人,怎么这两天城中都在传他是个大贪官呢?” “鬼知道是怎么回事,总觉得有热闹看了,走,快瞧瞧去。” 不少好事的百姓已经迈动脚步,往王家大宅的方向跑去,正如他们预料的一样,几百名巡防营士卒直奔王家大宅,然后将王福的府邸团团围住。 王福也不是傻子,早就听到了城中的动静,将府中的家丁护卫全都聚集了起来,挡在了府邸的门口。 “杜大人!您这是何意!” 挺着个大肚子的王福怒气冲冲地问道: “就算您是县令,也没权利兵围民宅吧?我王某人可犯了什么事?” “犯了什么事?” 杜成鸣冷笑一声: “你自己做了多少腌臜事,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你休要血口喷人!” 王福怒目圆睁道: “我王福行得正坐得直,从未干过任何触犯律法的勾当,今天你杜县令若是不给我一个说法,我一定要去京城告你的御状! 让皇帝陛下看看,杜大人就是这么对待北荒百姓的!国法何在,天理何在!” “好啊,死到临头还嘴硬。” 杜成鸣手掌轻挥: “把人带上来!” 三名黑衣人被一帮凶神恶煞的军卒提溜到了军前,这三个倒霉蛋估计吃了不少苦头,被打得鼻青脸肿。 “王家主,你可认识他们?” “不,不认识。” 王福的脸色已经变了,嗓音微微有些颤抖。 “哼。” 杜成鸣伸手朝三名黑衣人一指,面向四周围观的百姓说道: “诸位父老乡亲,想必你们都知道近日城中有传言,说是官府要强征所有人的土地再重新分配,本官可用自己的乌纱帽和项上人头担保,绝无此事! 我们要收的不过是王福这种人强占百姓的农田,你们切勿被小人骗了! 五天前,十余名百姓从王家手里拿走了被侵占多年的田地,王福这个贼子心中不忿,派人殴打那些百姓,阻扰他们来县衙登记造册、领取新的地契。 就在昨夜,这三名黑衣人受王福指使,前往百姓张二牛的家中,欲取其性命,原因就是张二牛不顾威胁,去县衙领取了新的地契。若不是县衙提前一步派兵丁护在他家中,此刻张二牛就已经死于歹人之手! 请葫芦城中的乡亲们评评理,王福所作所为,不该治罪吗?” “对,就是这个王福!” 张二牛自然也跟在人群中,破口大骂: “为了侵占我们的土地,他还想杀人灭口,可恶至极!” 一听到这,四周百姓就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神情,王福是个什么人、王家是怎么起家的他们再清楚不过了,不就是仗着有燕人荒军撑腰,大肆搜刮民财吗? 合着这是派人行凶,被官府抓了个正着。 “你,你休要胡说!” 王福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我不认识他们,绝不认识!” “这你说了可不算。” 杜成鸣冰冷的眼神看向了其中一名黑衣人: “来,你说,是何人指使你们干的!” “王,王福,就是他!” 一名眼角都被打肿了的黑衣人当场就指认了王福: “我们都是王府中的家丁,就是他让我们去把张二牛杀了,临走前还说,还说不杀几个人还真以为王家这些年在葫芦城是白混的,一定要给县令大人您一点颜色瞧瞧。” “住口,你们这群刁民!” 王福的脚步往后退了好几分: “杜大人,他们都是胡言乱语,我王福与此事绝无半点干系!”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杜成鸣环视全场,朗声高喝: “王福,你侵占百姓农田、强闯他人民宅,指使家丁杀人,还有一桩大罪,你竟敢在府中私藏北燕逃兵!这是通敌你知不知道!” “没,没有,没有!” 王福彻底慌了,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他府中真的藏了几名燕兵,本指望着北燕若是打回来他就当个墙头草重新投燕,没想到竟然被这几个黑衣人给供了出来。 四周百姓的眼眸中也冒出了怒火,他们最恨的就是燕人,这个王福竟然还敢私藏北燕逃兵! 杜成鸣哪里管王福的喊冤,高声喝道: “依大凉律,王福数罪并罚,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 短短的四个字让王福浑身一哆嗦,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杜成鸣根本不是来好好商量的,纯粹就是来杀人的。 四周的百姓也惊到了,因为王家在城中作威作福的太久,城中但凡是值钱的商铺产业几乎都是他们的,百姓们压根不信这么大一个王家会倒台。 “你敢!” 走投无路的王福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王家在葫芦城内立足十几年,岂是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县令说杀就杀的? 都给老子听着,官府的衙役若是敢上前,当场斩杀!” 家丁护卫们面面相觑,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王福。斩杀边军士卒,他们有这个本事吗? “都不用怕!杀一名衙役或者士卒,赏银十两!” 王福许下了重利,怒吼道: “天塌下来有本家主顶着!” 在金银的诱惑下,那些家丁终于被钱财冲昏了头脑,还真有人往前挪动了几步,像是在挑衅边军士卒。 杜成鸣面无表情地举起了右手掌悬在空中: “葫芦城王福欺压百姓、横行乡里、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传凤安侯领镇北大将军令,王府上下一干人等,就地处斩,立刻执行!给我杀!”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随着杜成鸣的手掌落下,第一波箭雨迎风射出,那些个家丁护卫们接二连三地中箭倒地,哀嚎声瞬间响起。 就他们这些乌合之众,欺负欺负刚组建起来的衙役就算了,怎么可能是城内巡防营的对手? 百姓们一阵恍惚,刚刚杜成鸣说是谁下的令?镇北大将军? 妈呀,王家到底是惹了什么样的人啊。 随即在围观百姓震惊的眼神中,无数军卒抽出了北凉刀,就这么杀进了王家大宅。 所有人目瞪口呆,满门抄斩就是这么个意思吗? 第702章客客气气的掌柜们 县衙正堂端坐着十几道身影,看他们身上穿着的华衣锦袍就知道身份不凡。 这些人都是葫芦城中叫得出名号的富商,几乎掌握着城里绝大部分的财富。 用杜成鸣的话说他们与王福一样,都是城内的地头蛇,也是前几日暗中跟着王福造谣生事的那拨人。 屋中寂静无声,县令大人还没有来,这些富商一个个地焦躁不安、坐立不安,东张西望。 要知道他们之前对县衙官府的态度和王福一样,嚣张无比,杜成鸣派人去问话都是随意打发了事,但今天全都成了霜打了的茄子,战战兢兢,面色惶惶。 原因只有一个,昨天城内巡防营出动,将王福一家满门抄斩。 真正意义上的满门抄斩,从王福一家老小到底下的家丁、护卫全都斩杀一空,王福的尸体现在还被摆在县衙正门外。 此事已经在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满城的老百姓都察觉到官府要对这帮冥顽不灵的商贾出手了。 刚刚这些富商走进县衙,刚好路过王福的尸体,胆子小的双腿都在打摆子。 这些人怕了,几百条人命说杀就杀,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后一个小小的文人县令对抗,而是在对抗一个偌大的王朝。 “刘,刘老,您说杜县令找我们过来做什么?该不会想把咱们也杀了吧?” “咱们说到底不过是想挣几两碎银子,可不想掉脑袋啊。” “咱们怎么办啊?” “都是王福这个混蛋!口口声声说天塌下来都他顶着,现在呢? 他顶个屁他!” 掌柜们忧心忡忡,七嘴八舌,都把目光投向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头。 此人姓刘,一直在经营布匹、粮食生意,算是城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了。 而且杜成鸣刚到葫芦城时就是此人接待的,这次闹事他也没参与,算是多少与杜成鸣有点交情。 刘掌柜满脸苦笑: “我这个糟老头子哪有这个本事知道县令大人要做什么? 当初老夫劝你们一个个收收心,不要跟着王福蛮干,全都不听。 这下好了吧?全都掉火坑里去了。” “哎呦,刘老前辈,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 还是赶紧想个法子,怎么保住命吧?” “唉!” 老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想要活命,就只能老老实实听话了,总之,一个个的都别胡来!” “县令大人到!”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郎喝声,身穿官袍的杜成鸣背着手缓步走进屋中,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吏。 “蹭!” 十几人呼啦啦全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齐声大喝: “草民等见过杜大人!” “草民?诸位掌柜的可不是草民啊,都是葫芦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杜成鸣漫不经心地往椅子上一坐: “我杜某想要在葫芦城立足,还得仰仗你们,该是我向你们行礼才对。” 富商们满脸苦涩,这开场白不是想要他们的命吗? 资历最长的刘掌柜硬着头皮说道: “县令大人说笑了,咱们这些人还不得仰仗大人的照拂在能在葫芦城立足。 若是小人们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大人尽管直言便好,这等玩笑可开不得。” “呵呵,行了,都坐吧。” 杜成鸣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几天前这些人可没这么客气啊。 众人虽然坐下了,但一个个心里都不安稳,谁也不敢吱声。 杜成鸣翘起了二郎腿,环视屋内一圈: “哪位是陈掌柜。” “我,我是。” 一名屁股都还没坐稳的中年男子立马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人有何吩咐?” 杜成鸣就这么看着他: “昨天在城里抓到几名造谣生事的泼皮,说我杜成鸣是天下第一号大贪官,向城中大大小小几十名商贾勒索钱财。 他们已经招供,是你陈掌柜出银子让他们这么说的。 来吧,现在让你的下人回府取三千两白银来,没有银子,你陈掌柜今天就别想活着出去了。” “扑通!” 陈掌柜往地上一跪,拼了命地磕头: “大人饶命,饶命啊,小人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听信了王福的鬼话,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举。 杜大人您宽容大量,饶了小人这一次吧!” 杜成鸣没有管他,移开了目光又问了一句: “哪位是董掌柜?” “扑通!” 这次压根就不用杜成鸣开口说话,一个中年男子倒头便跪: “大人饶命,饶命啊! 小人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砰砰砰!” 两人接二连三地磕头,头皮都已经渗出了血丝依旧未停。 还坐着的那些人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下一刻杜成鸣就点出自己的名字。 “刘掌柜,您帮我们求求情啊,求杜大人饶我们一条小命。 咱们以后再也不敢了,县衙但有差使,定唯命是从!” 两个家伙最后用求助似的目光看向了刘老掌柜,这是他们唯一能指望的救命稻草。 “唉。” 老人又长叹一口气,厚着脸皮站了起来: “杜大人,您就莫要为难我们了。 王福带头闹事,这些掌柜得跟着干确实不对,老夫也没那个脸面替他们求情。 只想说一句,杜大人要杀要剐也好、抄家抄族也罢,给他们一个痛快话,莫要再折磨他们。 如果大人宽宏大量,愿意对他们网开一面那就更好了。 小人相信,他们绝无胆子再与县衙、再与杜大人您作对。” 一群人小鸡啄米似的点起了头,个个乖巧得很。 杜成鸣冷着脸,一个个看过去: “刘老前辈在葫芦城德高望重,我杜成鸣一个晚辈,也不好不给面子。 行了,你们俩先起来吧。” 磕了半天头的两人如释重负,颤颤巍巍地坐回了椅子。 “在今天的谈话开始之前,我杜某人先送诸位一句话。” 杜成鸣缓缓举起一根手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今日的北荒已经是大凉的国土了,以前北荒是什么样我管不着,但是从今天起,从现在起,做事皆有国法。 触犯国法者,我杜某人绝不会心慈手软!” 一声重喝让满座的掌柜心头一颤,他们明白,这位年轻的县令绝非外表看起来那么文弱。 第703章恩威并施 县衙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等着杜成鸣开口议事。 他们知道刚刚无非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罢了,重头戏还在后面。 不过话都说开了,大家心里都安稳了些,最起码不会被当场抄家灭族。 杜成鸣轻声道: “昨日王福一家已经被满门抄斩,罪名吗我再给诸位重复一遍,省得说我县衙办事不顾国法: 王福窝藏北燕余孽、通敌叛国;强占百姓农田、拒不归还;指使他人强闯民宅、蓄谋杀人。” 众人老老实实地听着,也没哪个不开眼的敢质疑,因为昨天巡防营真的在王府里抓到了几名燕军,一直被王福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这个家伙干了这种事,还想拉着他们一起,岂不是成了通敌的帮凶? “王福胆大包天,罪不容诛,我相信在座诸位一没胆子私通燕贼,二没胆子杀人放火。” 杜成鸣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语速: “不过强占百姓农田这一条嘛,呵呵~” 众人面色惨白,内心苦涩,这位杜大人终于直奔主题了。 杜成鸣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些年来你们能在葫芦城立足,或多或少都离不开那些城主或者燕军的照顾。 王家名下良田千亩,绝大部分都是从老百姓手里抢来的,我相信你们各家的情况也都差不多。 或仗势欺人、强占了百姓的农田;或田主逃难离开北荒,你们直接将其据为己有。 我说得没错吧?” 众人没敢点头,但也没有否认,各家是个什么情况都心知肚明。 “都是乡邻乡亲,都是葫芦城的同乡同胞,谁家没有父母妻儿?谁家不想吃口饱饭好好地过日子? 你们这些掌柜得吃饱穿暖,锦衣玉食,反过头来看着那些灾民饿死在荒郊野外,还有天理公道吗? 这要是放在琅州雍州,你们的脑袋早就没了。” 刘老掌柜苦笑一声: “杜大人,众位掌柜的投靠燕人实在是身不由己,大家都是想给家人一条活路罢了。 至于侵占百姓田地确实是大错特错,请杜大人直言,咱们该怎么做才能弥补之前的过错。” “很简单。” 杜成鸣缓缓道来: “第一,从现在起,侵占别人的田亩要如数归还,另补偿原田主这几年的损失。 第二,之前你们向荒军交税、向燕人交税,从现在起要向葫芦城县衙交税。 第三,以前你们为了强占土地,不乏打人的伤人的,该道歉的要道歉、该赔偿的要赔偿,本官可以不治你们的罪,既往不咎。 但是从今往后,谁再敢触犯律法,哪怕强占一亩地,门口的王福就是你们的下场。” 屋中寂静无声,这些掌柜的脸色都不太自然。 照杜成鸣这么说的话,每家都得大出血,几百亩土地说没就没了,换做谁都舍不得。 “我知道,这么做各家田地都要损失不少,还得拿出一部分银子来。” 杜成鸣竖起一根手指头: “但我想提醒你们一句,这几年你们赚得够多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 君子爱财,当取之有道! 半个月内,你们要是没有将田亩还给那些百姓,那就只能由官府代劳了~” 杜成鸣最后拖了一句长音,让这些人幡然醒悟,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刘老掌柜当先站了起来,朗声道: “请杜大人放心,我定当遵命行事,等从县衙回去,老夫立马将多占的田亩尽数归还,但凡多留一亩地在手里,杜大人拿老夫问罪即可!” 有了一人带头,其他人哪里敢怠慢,纷纷起身应喝: “请大人放心,小人立马去办。” “谁要是敢怠慢此事,那就是和杜大人过不去,和杜大人过不去就是和在座的诸位过不去!” “对!谁敢拖延不办,就是和大家作对!” 一个个的义愤填膺,拍着胸脯保证会办好此事,其实杜成鸣给他们的选择很简单: 要钱还是要命。 “哈哈哈!” 杜成鸣极为开心地笑了起来: “还是诸位掌柜得明事理、懂大义啊,比那个王福不知道好了多少! 你们有心,我杜成鸣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我知道各家手里都有一些无主的农田,原来的田主要么已经死了、要么离开家乡逃难去了,还有的单纯是你们自己开垦出来的荒田。 咱们就以一年为限,一年之内原田主回来,请诸位归还田亩,一年以后,县衙将会为大家登记造册、颁发地契,以后这些田就都是你们的了!” 众人面色一喜,齐声高喝: “谢杜大人!” 虽然这些地一直是他们在种,可有地契和没地契完全是两回事啊,以后腰杆也能挺直一些。 “行了,那就这样。” 杜成鸣呵呵笑道: “请诸位回去之后就着手操办吧,若是半个月内完不成。 呵呵~” “诺!” “小人告退!” 众人急匆匆的离开了县衙,别看杜成鸣笑眯眯的,那语气中明显带着威胁。 等一大群人全都走了,顾思年与苏晏清两人才慢悠悠地从后屋走出。 顾思年笑道: “你这官架子摆得挺足啊,把这些人糊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手段不错,恩威并施,打一棒子再给点甜头,估摸着这群人不敢再糊弄县衙了,会老老实实办事。” “嘿嘿,让大将军见笑了。” 杜成鸣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些家伙欺软怕硬得很,不吓住他们根本无人理睬。 杀了王福全家对他们就是最大的震慑。” 顾思年嘴角翘了起来,反问道: “你就不怕他们心一横跟你斗到底?总不能把全城做生意的都杀了吧。” “哈哈哈,绝对不会。” 杜成鸣笑道: “商人都是求财,犯不着玩命。 自古以来闹事造反的都是吃不饱饭的农民,何时见过有商人闹江山? 我们这些当官的,只要能让老百姓填饱肚子,就尽到了当父母官的责任。 至于这些奸商,对他们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谁再敢闹事那就是自寻死路!” “说得好啊。” 苏晏清呵呵笑道: “不过你今日能成事,也多亏了那个刘老掌柜识大体,若不是他带头,只怕其他人还要犹豫几分。” “呵呵。” 杜成鸣突然挤眉弄眼: “下官若是没有把握,又怎会把这些商贾都聚到一起?” 顾思年愣了一下,目瞪口呆: “你小子,合着早就安排好了,在这给咱们演双簧呢!” 第704章半夜偶遇 幽州境内,河原县 夜幕降临,荒郊野岭中燃起了好几团篝火,火苗在寒风的吹拂下不断飘摇。 顾思年与苏晏清一路走走停停,在幽州境内晃悠了大半个月,现在已经深入腹地。 两人走访了六七座县城,怎奈今日急于赶路错过了日头,只能露宿野外。 随行的白马义从们很麻利地借助几棵粗壮的树干搭起了简易的帐篷,四面皆有遮挡,勉强能挡住呼啦啦的晚风。 宁铮带着几个好手守在外围,确保没有人会悄无声息地逼近营地。 宁铮就是顾思年几年前在京城收下的亲随,跟着小六子磨炼许久,如今已经能在白马义从中独当一面了。 “来来来,赶紧喝口热乎的暖暖身子。” 顾思年满脸歉意地给苏晏清端来一杯热茶: “忘了你是文人,吃不了风餐露宿的苦,怪我怪我。 这大冷天的,别冻坏了身子。” 他们这帮当兵的露宿野外那根本就不叫事,但苏晏清真吃不消,整个人冻得直发抖,脸颊红通通的。 “扛,扛得住。” 苏晏清尤自在那儿嘴硬: “都是边关汉子,谁也不比谁孬,不用顾及我。” 瘦瘦弱弱的苏晏清还挺硬气,说了一句: “把热水先分给将士们喝,他们还要守夜。” “行了,你就别犟了,他们这帮糙汉没事的。 你赶紧喝。” 顾思年板着脸道: “我还指望你苏大人替我打理北荒政务呢,可不能病倒了。” “咕噜咕噜~” 几口热茶下肚,苏晏清的脸色总算是红润了一些,暖意袭遍全身,开始聊起了正事: “这一路走下来也逛了七八座县城了,将军感觉如何?” “任重而道远啊。” 顾思年唏嘘了一声: “各地的情况和葫芦城都差不多,商贾把持田亩,还想着当富贵老爷; 贫民无以为生、只能卑躬屈膝以求活路。 百姓分不到田,三州就谈不上安定,要做的事还太多太多。” “万事开头难啊。” 苏晏清又喝了口热茶: “只要这个头开好了,接下来的事就轻松多了。 贪图私利的奸商哪里都有,只不过北荒因为久无吏治,奸商更加目中无人罢了。 杜成鸣说得很对,乱世当用酷刑,对于那些冥顽不灵的,该杀的杀、该抓的抓。 只要能在开春前让百姓分到地,手段狠一点没关系。” 顾思年点了点头,随即轻笑道: “不过有一说一,你挑选进入北荒的这些官吏真不错,年轻有干劲,个个都是脚踏实地的主。 有眼光啊!” “嘿嘿。” 苏晏清毫不谦虚,反而是极为得意地挑了挑眉头: “我一个小小别驾,将军委以重任主掌三州政务,若是干不好岂不是辜负了大将军的信任? 就这么说吧,派往每一县的县令我都亲自见过、聊过,能力性格我都清清楚楚。 不敢说都是人才,但绝无酒囊饭袋之徒。” “哎呦喂。” 顾思年笑道: “你还真不经夸,一说尾巴就翘上了天。” “哈哈哈!” “驾驾~” “哒哒哒~” 两人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马车轱辘的奔驰声,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吼叫传来。 不等顾思年问话,宁铮就从夜色中窜了出来,抱拳喝道: “将军,有一辆马车驶入了密林,后面有不少人手握棍棒在追逐。 属下请示,是否需要驱离?” “马车?追逐?” 顾思年眉头一皱,拍拍手掌站了起来: “走,去看看。” …… “驾!” “驾驾!” “嘎吱嘎吱~” “别跑!给老子站住!” “兄弟们给我追,别让这老东西跑了!” 正如宁铮所言,一辆还算宽大的马车在丛林中穿梭,车轱辘转得都快飞起来了。 驾车的是名年轻男子,正拼命地扯动缰绳,时不时就回头张望,脸色极差。 在马车后面有七八名汉子正策马追赶,更后方还有不少手握棍棒的男子徒步跟随,吼叫声打破了丛林的寂静。 林中树木茂密,道路狭窄,车驾远不如马匹那么敏捷,方便。 身后的追兵越发的近,驾车的年轻男子也越来越急。 “砰!” “轰隆隆!” 在他手忙脚乱之下,车轱辘终于撞上了一块巨石,整个车驾砰的一声就侧翻倒地。 “哎呦~” 驾车的男子被摔出了老远,但他顾不得疼痛,一瘸一拐地跑到车边从里面拉出了几个人: “爹,娘,赶紧走,走啊!” “快跑!” “他们要追上来了!” 他从外面的马车里拖出了一对老夫妇,还有一名怀抱婴儿的年轻女子,看起来像是一家人,拼了命地往黑暗中跑。 可两条腿又怎么跑得过高头大马?没一会儿后面几十号追兵就哗啦啦地把他们给围住了,高举的火把将四周的夜色尽数驱散。 几十名凶神恶煞的汉子手握棍棒,极少数人的手里还握着朴刀,火把映在脸上,让一家老小的脸色面如死灰。 为首的是一个刀疤脸,策马向前,狞笑道: “跑啊,你再跑啊!” “老子看你们还能走几步!” 年轻男子愤愤不平地挡在家人身前骂道: “张大疤,都是乡里乡亲的,我爹以前待你不薄,何至于赶尽杀绝!” 刀疤脸冷笑一声: “哼,凭什么你们一家吃香的喝辣的,老子就得吃了上顿没下顿? 今天落在我手上算你们倒霉!赶紧把身上的财货都交出来!” 白发苍苍的老人哀求道: “老身真的没银子了,求求你们行行好,看在同乡的份上饶了我们吧,我们绝不会告官。” “没银子?” 刀疤脸恶狠狠地说道: “那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他能很清楚地看到老人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包袱,看起来沉甸甸的,片刻都不撒手。 “这,这不是银子。” 老人哀求道:“放了我们吧,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没必要如此。” “没银子?” 刀疤脸用一种淫秽的笑容看向了年轻女子: “那就怨不得我了,你家媳妇还算有点姿色,留下来吧。” 年轻女子被吓得花容失色,直往后躲。 “兄弟们,今日咱们就好好快活快活!” “哈哈哈!” “给我把女子抓过来,其他的都杀了!” “嗖!” 正当两名汉子准备上前抓人的时候,一支利箭从黑暗中飙射而出,刚好挡在了他们脚前,厉喝声回荡夜空: “谁再敢前进一步,死!” 第705章小小木牌 数十名身披甲胄的精悍军卒就这么从四周的丛林里行出,其中一半人都手握弓弩,锋利的箭矢蓄势待发,吓得那群汉子动都不敢动。 挡在家人身前的年轻男子宛如见到了救星,直接高呼起来: “军爷,救救我们,土匪,这些人都是土匪山贼!” “放屁!我们不是土匪!” 刀疤脸男子嘴角一抽,满脸赔笑道: “军爷切勿听他们胡言乱语,我们都是附近的村民,绝对不是坏人。” 刚刚还一脸凶神恶煞的刀疤脸已然换了幅面孔,硬生生挤出了些许和善的笑容。 “村民?土匪?” 顾思年满腹狐疑地看着两拨人,脑子一团乱麻,但刚刚他听到了刀疤脸的嚎叫,好像在嚷嚷着要杀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 “都别急,一个个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人名叫张贵,就是附近张家村的村民,因为脸上有条刀疤,乡亲们就给我起了个诨名张大疤。” 刀疤脸抢先一步开口道: “军爷,这几个都是张家村的大财主,没良心的奸商,占了村里大半田地,平日里横行乡里、欺压村民,无恶不作,整日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坏得很。 小人与这些兄弟们被逼急了眼,只好奋起反抗,他们见引起了众怒,便举家逃难,想要去投燕人,咱们一路追逐至此。 军爷,您莫要护着他们,这几个没一个好东西!” “放你娘的狗屁,张大疤你莫要在这胡扯!” 年轻人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 “这位将军,此人油嘴滑舌、信口胡诌,您莫要被他骗了。 草民名为张生,这是我爹娘与家中大嫂,都是附近张家村的村民。 我家是地主不假,也确实拥有张家村半数的良田,可这都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皆有地契为证,我一家人从未强占过村民一分一亩! 我爹在村里待人和善、与人为善,时而救济那些饿着肚子的乡里乡亲,村民们爱戴我爹,推举为张家族长,这些将军都可以去查! 这个张大疤确实是同村人,但打小就是个好吃懒做之徒,整天不思进取只想着坑蒙拐骗,纠集了一帮青皮无赖,到处欺负老实百姓。 我爹心善,平日里不与他们计较,偶尔会给些钱财安抚他们,哪知他们变本加厉、越发凶恶,多次出手伤人。 这次他们趁着幽州各地在惩治奸商、还田于民,便起了歹心,诬陷我家欺压同乡,要分走我张家的地。 我一家不同意,他们便趁着夜色强闯入府,小人无奈之下只得带着我爹逃遁,想去河原县报官。 将军来得正好,赶紧将这群歹人都给抓了!” “你放屁!军爷,这家伙才是张口胡来!他们欺压乡亲们欺负惯了,早就坏透了!” “张大疤!你个混账王八蛋,将军在此你还敢睁眼说瞎话!是非对错咱们去村里一问便知!” “屁,那些村民早就被你们收买了,谁敢说真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骂声越来越响,各执一词,毫不相让。 “好了好了。” 顾思年压了压手止住两边的骂声,皱眉看向张大疤道: “我不管你们二人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 但就算张生一家真的欺压良善、横行乡里,你大可去县衙报官,交给官府处理,哪有自己带人闯入民宅这种说法? 你们这一个个地舞刀弄棒,想要害人性命,难道河原县不讲律法吗!” 顾思年的轻喝声让一种泼皮脸色白了几分,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只有这个张大疤满脸赔笑: “将军,这不是怕一家奸商跑了吗,小的们这才想要抓住他们。 咱们怎么敢伤人性命呢,刚才只不过是在吓唬他们,若是抓到人一定扭送去官府,交给县太爷处置。 将军,他们真的是奸商!不信你们看老头怀里的包袱,肯定装满了银子!那都是乡亲们的血汗钱!” 这个张大疤也算脑子转得快,立马就想着转移话题。 “放屁!这不是银子!” “不是银子还能是什么!你们仓皇逃走,难不成还带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打开来一看便知!” 两人还是各执一词,老人紧紧抱着包袱,不肯松手的样子同样让顾思年有些困惑。 “拿来吧你!” 张大疤眼疾手快,一个健步就冲到了老人面前,就这么一扯,包袱里的东西就哗啦啦地撒了出来。 全场都呆住了,包袱里并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块灵位、一块小小的方形木牌,还有一些破旧的不成样子的衣物。 “儿啊!” 老人在片刻的呆滞之后直接扑到了地上,一把抱住灵位痛哭出声: “儿啊,爹对不住你,死了都没法让你安宁。 是爹没用!” “张大疤,老子跟你拼了!” 张生眼眶通红,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一拳头就砸在了张大疤的鼻梁骨上,打的鲜血迸射而出。 “哎呦!” 张大疤哀嚎出声,但他并没有还手,而是叫起屈来: “军爷,您看这个人,欺负咱们欺负惯了,将军在前都敢行凶!” 张生一拳头接着一拳头地挥舞着,若不是宁铮一把抱住他拖走,只怕真要当场把人打死。 “住口!” 顾思年怒喝一声,全场刹那安静了下来,就连不熟悉他的张大疤都能感受到顾思年语气中充满了怒火。 只见顾思年一步步走到老人身前,哆嗦着手掌从地上捡起了那块小小的方形木牌,这玩意他再熟悉不过了: 琅雍两卫边军特有的身份牌。 木牌上沾染着些许擦不干净的血迹,刻着一行小字: 琅州卫望北营百夫长:张横。 顾思年抬头看向张生,嗓音颤抖的问道: “你哥,你哥是边军?” “是!” 张生红着眼眶,一边抽泣一边说道: “四年前我哥离家出走,离开北荒,前往琅州投军。 今年边军北伐,本以为终于能见到我哥了,谁知只送回来这么一块木牌。 说我哥,说我哥战死在雍州关外了。” “儿啊!是爹没能护住你!” 老人的哭声依旧回荡在耳边,顾思年只觉得胸口一阵抽痛,再度看向张大疤的目光已经变得无比森然: “全部拿下!” “诺!” “蹭蹭蹭!” 数十名亲卫悍然拔刀,杀气在这一刻充斥夜空。 第706章格杀勿论 张家村 这是幽州境内一座平平无奇的小村落,远离县城,两三百户人家聚居在一起,几乎全都姓张。 张生一家毕竟是地主,村落里家底最厚实的人,所以他家就在村子的最边缘占了一块地,修建了一个三进三出的院落,放在城里这宅子算不得什么,但是在这小村庄已经是首屈一指的大宅了。 这也是张大疤他们敢于行凶的原因,就这么一栋院子杵在村落外围。 可惜,这片宅子已经被大火焚为一片灰烬,火势刚刚被扑灭,还有滚滚黑烟升腾。 连夜从河原县赶来的衙役们正在宅院里仔仔细细地搜查着。 顾思年、苏晏清两个陪着老夫妇两守在院子外,老人抱着儿子的灵位目光茫然,眼角的泪水都哭干了,两道泪痕清晰可见。 这半夜顾思年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老人的儿子张衡打小就是个血气方刚的主,极度不满那些城主与荒军的统治,痛恨他们滥杀无辜,所以在与媳妇生下儿子后便拜别父母妻儿,毅然决然赶赴琅州投军。 彼时正是琅州卫大肆扩军的时候,望北营吸纳北荒流民入军,声名远播,所以张衡就与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进入了望北营为军。 这汉子没给他爹丢人,一路攀爬至望北营百夫长,也算是闯出了点名堂。 琅州幽州相隔遥远、往来书信不便,自始至终他只送回来一封信,只说自己很好,让父母注意身体,让弟弟看顾着妻儿爹娘。 后来申屠景炎南下威逼雍州,琅州卫赶赴雍州参战,张衡就死在了那一连串的激烈战斗中。 此次凉军挥师北伐,望北营跟随褚北瞻横扫幽州,军中同袍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了张衡的老家,将遗物交给了二老。 几人还将多年来积攒的军饷全都留了下来,算是替张衡尽一份孝心。 二老日思夜想盼着儿子回来,没想到等来的是此等噩耗,痛哭三天不止,最后为儿子立起了这块牌位。 在张大疤那帮土匪强闯宅院的时候,老夫妇第一念头不是收拾金银细软,而是带走了儿子的灵位,却被张大疤误以为是奇珍异宝,一路追杀。 而这座宅子也被土匪一把火烧为灰烬,几乎成了废墟。 老人抱着灵位,自言自语道: “其实当初老大离家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去怕是再难回家。 燕人哪儿有那么好对付,沙场更是死人吃人的地方。 但我知道,他不是个能耐住性子种田的庄稼汉,胸中有自己的志向,所以我放手让他离去。 人虽然战死沙场,但他入军的那段日子应该是人生中最痛快的时光,交了一帮过命的兄弟。 那天他的同袍就跪在这片空地上给我们老夫妻俩磕头,说只要他们还活着一天,就拿我们当亲爹亲娘。 可他们又哪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呢,都是爹生娘养的啊。 唉~” 老人说着说着眼角又有泪水滑落,父母最懂父母的心。 谁又真的希望自己的儿子上战场,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可外敌当前,需要这些男儿站出来。 “您老放心,你失去了一个儿子,但千千万万的边军士卒都是您的儿子。” 顾思年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握住老人那双粗糙的手掌: “您放心,从今以后再也无人敢欺负您一家老小! 也请您放心,张横虽然战死沙场,但千万将士会继承他的遗愿,将燕人彻底赶走,还北荒一份和平安定!” “若真能如此,老身的儿子在天有灵也可以瞑目了。” 老人紧紧抱住儿子的灵位,目光怔怔。 旁边的张生眼眶通红,握紧拳头: “顾将军,小人也想入军!替我哥报仇雪恨!” “你可以入军,但得等你大哥的儿子长大。” 顾思年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老都在,你得替大哥好好照顾他们,家里没个男人怎么行。” “好吧。” 张生默默地低下了头,心绪怕是早就飞到战场。 “大将军,都查看得差不多了。” 一位身穿官袍的男子站在了顾思年的面前,他就是河原县令:江汇。 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带着县衙的衙役赶来了此处。 “怎么样?” “回大将军话,张大疤这伙土匪抢走了院内所有值钱的物件,五名下人和帮忙的长工都被杀害,相关泼皮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这伙贼人平日里都藏于荒郊野岭,下官找他们好久了,没想到干出这等胆大包天的事!” 老人颤抖地闭上了眼睛,若不是那几名下人拼死拦住土匪,他们一家老小也逃不出来。 “呼~” 顾思年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起身,走到了废墟前的空地上。 张大疤一伙几十号人全都被五花大绑跪在这,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哆嗦。 打死他们也没想到张家大儿子竟然是边军,更没想到正好撞见了名震北荒的顾大将军。 “将,将军,饶命啊!” 张大疤拼了命的磕头: “是小人鬼迷了心窍来张家抢钱、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求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小的们一命!” “饶你一命?” 顾思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边军将士为国效力、征战沙场的时候你在干嘛?你在偷奸耍滑、在欺负平头老百姓! 张横还有那些边军将士们是为谁而死?为我顾思年吗? 不! 为的是像你这样的老百姓能更好地活下去! 而你呢?欺负英灵家属,你该死!” “将军,饶命啊!” “给我拖下去!” 顾思年冷喝道: “张大疤,还有这些土匪全都拖下去。 押往河原县城门外,当众问斩! 要告诉全城百姓,阵亡将士的遗孀,不容任何人欺凌!” “诺!” 江汇随即应喝了一声: “来人,全都带走!明日问斩!” 数十名凶神恶煞的军卒蛮横地将人拖走了,若不是顾思年在这,他们高低要让这些浑蛋吃点苦头。 苏晏清缓步来到顾思年身边,轻声道: “这件事告诉我们,商贾地主不一定都是坏人,流民饥民中也有不法之徒,想趁机作乱,浑水摸鱼。” “你说得没错。” 顾思年微微握紧拳头,冷声道: “传令凉幽朔三州驻军,遣精锐边军分赴各地清缴土匪山贼,敢顽抗者杀! 另外,谁再敢欺辱阵亡将士的遗孀,皆杀!” 第707章民心所向 腊月二十,正隆九年的年尾在不知不觉中到来。 顾思年与苏晏清在外巡查了两个多月,现在已经进入凉州地界,再有两天的路程他们就要抵达凉州城了。 昨天的一场大雪让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笼罩大地,就连黄沙都被尽数遮掩,好像大地换了一件新的衣裳。 “咚咚咚!” 宁铮轻轻地扣响了一间民居的院门: “有人吗,请问家中有人吗?” “嘎吱~” 有些腐朽的木门缓缓打开,一位老汉从里面探出了头,映入他眼帘的是二三十号披甲骑兵,一溜烟地停在门外的小路上。 老汉并没有觉得畏惧,只是眨巴着眼睛问了一句: “军爷有何贵干。” 宁铮客客气气的弯腰行礼: “老人家,叨扰了。 咱们赶路忘了时辰,错过了客栈,现在外面道路湿滑,天色渐黑,走不了。 不知能否在您老家中借宿一晚,我们自己有干粮,只需给我们些热茶便好,最好能再有些马料让战马填饱肚子。 放心,咱们会照价给您付银子。” 坐在马背上的顾思年与苏晏清一脸无奈,他们早就想休息了,可赶了七八里路就碰到这么一户人家,只能投宿于此。 “借宿?” 老人愣了一下,好像有些犹豫。 “若是不方便也没关系。” 宁铮赶忙说道: “给我们些热茶,再帮我们指条路哪儿有客栈就行。” “咳,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老人很自然地打开了屋门,笑道: “我就是好奇当兵的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方来,再说了,最近的客栈要赶十几里路,今晚你们肯定到不了了,明天一早再走还差不多。 进来吧进来吧。” 老汉很是客气地招呼众人进屋,还朝着院子里大喊: “婆姨,来客人了,赶紧的烧两大锅开水。” “儿啊,赶紧生火做饭。” “来来来,都进来吧!马匹就栓在院门口,正好家中有些草料。” 在老人的热情招呼下众人鱼贯而入,别看这院子从外面看破破烂烂,年久失修,地方倒是挺大,几十匹战马竟然都挤了进来。 墙角处堆放着好些用来过冬的木柴,堆得像小山一样高,还拴着两条猎狗,看到一群生人进来还旺旺叫了几声。 不过等见到那些战马后,猎狗就就耷拉下了脑袋,缩到角落不再吭声。 狗大多都是有灵性的,明显是闻到了危险的味道。 内屋里走出一对年轻夫妻还有个老妇人,看到这么多人走进来明显也吓了一跳,紧跟着就忙碌了起来,烧水的烧水,造饭的造饭。 “谢谢,谢谢。” “真是打扰了,过意不去。” 一家人的热情让顾思年他们都有些不太习惯了,不停地道谢。 老人的目光在顾思年与苏晏清的身上多停留了几分: “您就是领头的将军吧?赶紧进屋吧,外面冷。 其他军爷就委屈一下,住在隔壁的几间草房,地方应该够住。” “婆姨,赶紧把热茶端上来,冷煞人了。” “来了来了。” 一群人呼啦啦地涌进了几间草房,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顾思年苏晏清则被请到了正屋坐定。 老人端来两碗热茶,面带歉意的说道: “穷乡僻壤的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诸位军爷,只有两碗热茶,待会儿还有吃食,还请不要嫌弃。” “有碗热茶就很好了,足够暖暖身子。” 顾思年毫不介意的笑道: “咱们冒昧打扰,真不能再添麻烦了。” “咳,将军说这些干什么,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大冷天的你们还在山里转悠,辛苦的嘞。” 苏晏清乐呵呵地问道: “老人家,您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他是个将军,脸上也没写字啊?” 顾思年身上的甲胄与寻常士卒无异,混在人群中应该看不出来才是,但老人家进屋之后就注意到了顾思年。 “呵呵,这有什么难的。” 老汉很随意的答道: “老头子我是猎户出身,打了一辈子猎,在群狼里面一眼就能分辨出头狼。 头狼身上总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往那一站就有凶气往外冒,想不注意都难。 人也是这个道理,哈哈哈。” 随即老汉又打量着苏晏清: “就像公子您一样,文文弱弱的,完全不像个当兵的,混在人群里也能分辨得出。” “哈哈哈,这么说我身上还有凶气了。” 顾思年乐得哈哈大笑: “那咱们这么多当兵的进来您老就不怕?” “哎,还真不怕。” 老人大大方方地说道: “这要是换做去年有当兵的找上门,我只能拖家带口的逃难了,这群荒军兵痞上门不是抢劫就是杀人,活脱脱都是土匪。 但今年你们这些凉军到了之后就安稳了很多,再也无人闹事。 前阵子经常有当兵的进村,没有人惊扰百姓,规矩得很。” 老人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顾思年二人笑容满面,听得极为舒坦。 凉州是最早收复的,所以安定也最早,治安情况比起其他两地要好上太多。 顾思年将热茶灌下肚: “老人家,冒昧地问一句,百姓们的日子还好过吗?” “今年还是有点难的。” 老人一五一十地说道: “兵荒马乱的,地里没什么收成,大多数村民只能在官府的接济下勉强糊口。 不过来年就好了,县衙里派兵清缴了土匪山贼,也给各家各户分了地,现在乡亲们都憋足了劲等开春大干一场呢。 父母官父母官,为民做事才是好官啊,老头等这一天等了大半辈子。 唉~” 老人的眼角不自觉地泛起了泪花,像他这个年纪应该是眼睁睁看着北荒失陷,然后在水深火热中熬了几十年。 顾思年与苏晏清很是欣慰,能得到这样的夸奖,说明当地县衙做得很好。 老人擦了一把眼角的泪花: “不是老头子我吹捧你们,你们这些当兵的娃子都是好人啊。 放着安安稳稳的日子不过,背井离乡来北荒替咱们打仗,天寒地冻的还在外面转悠,爹娘知道了不得心疼吗? 我家老大也当兵去了,现在守着凉州城,老二吵着也要去被官府退回来了,说是年纪太小,等到了年纪估计也要走。” 顾思年诧异道: “养儿防老,您就不留一个在身边?” “想自然是想的,可你们这些外乡人都来卖命了,咱们凉州人自己还不得拼命? 我要是年轻三十岁,我也得上战场,杀狗娘养的燕贼。” 老人的性情倒是直爽,说着说着就痛骂起了燕军。 “嗅嗅,咦,怎么有肉香?” 顾思年的鼻子努了努,冷不丁闻见一阵肉味,接着就看到老妇人端着两碗肉汤走了进来。 看着两根大骨头,顾思年直流口水,满脸错愕: “这,这是?” “害,别客气,吃吧。” 老人极为豪爽的说道: “我让儿子把羊杀了,咱们凉州人好客,你们这些替咱们打仗的外乡汉来借宿,若是招待不周传出去让人笑话!” “行了,你们吃,我再去别屋看看!” 老人拍拍屁股就走了,看不出一丝心疼的样子。 可顾思年与苏晏清很清楚,在饭都吃不饱的北荒地界,一头羊意味着什么。 顾思年喃喃道: “民心所向,何愁战事不赢啊~” 第708章两名女子 凉州城,凤鸣楼 当初收复凉州一战,凤鸣楼差点毁于战火,数以千计的尸体倒在高楼内外,门房楼阁几乎被摧毁殆尽。 一晃快一年了,凤鸣楼又恢复了曾经的模样,只不过没了以前的繁华和热闹。 如今的凤鸣楼已经不是花坊酒楼了,而是安凉阁的情报中枢,再也不会对外开放。 凉州收复,凤鸣楼不需要再遮遮掩掩隐藏身份。 以前那些歌姬舞姬、下人仆役要么被遣散,要么成了安凉阁的暗探暗桩。 以凤鸣楼为中心,方圆两条街巷内密布死士护卫,甚至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架设着强弓硬弩,任何有异样的人都绝无可能靠近凤鸣楼半步。 各处的情报会源源不断地汇集到这里,然后经过筛选、甄别、提炼最后送到云依澜和顾思年的手中。 可以这么说,云依澜往这座凤鸣楼一坐,足不出户就能将天下大事了解个七七八八。 她的繁华会随着一座座新酒楼的崛起被人遗忘,但凉州城的百姓不会忘记他们为收复北荒做出的贡献。 那一夜的白衣女子,以命换来了凉州一战的胜利。 八层楼高的凤鸣楼灯火通明,即使是在黑夜中也是那么的耀眼,晚风吹啊吹,吹得大红灯笼飘摇不定。 新年将近,城中不少地方都张灯结彩,挂起了大红灯笼,喜意洋洋。 虽然整个北荒还没收复,但对凉州百姓来说这是他们成为大凉子民的第一个新年,值得庆祝。 高楼的栏杆边站着两道身影,都是女子,还都裹着厚厚的裘袄,寒风呼啦啦地拍在她们脸上,冰冷刺骨。 北境的冬天可不是一般的冷,尤其是这腊月,等挨过新年就好多了。 身穿白袄的那位自然是云依澜了,这座高楼的主人。 站在她边上的女子穿着一身青色大袄,个头几乎与云依澜一样高。 琅州,慕清欢。 两人并肩而立,都有一张绝世容颜,却又风格迥异。 慕清欢与顾思年同岁,哪怕已经生了孩子,身上也有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也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成熟稳重。 但云依澜年长二人五岁,往这一站就有一股难以言明的魅力,尤其是那双眼眸,时而充满智慧,时而魅力十足。 两位绝世美女同时出现,怕是不少男人见了都要夜不能寐。 一个月前,顾思年写信给云依澜,说是要把慕清欢接到凉州一起过年。 云依澜明白,这是顾思年要让两人见面了,有些事情总归要说清楚。 她没有犹豫,派安凉阁的人立刻起程赶赴琅州,接来了慕清欢。 总归要见的~ 其实这一个月来云依澜都没有紧张,可等见到真人了才发觉自己并不是那么平静。 慕清欢可是八抬大轿迎娶的正妻,自己可是个后来者,哪怕直到今天与顾思年也是不清不楚,没有任何名分。 说得难听点,自己好像是个第三者插足? “咳咳。” 一向伶牙俐齿、才思敏捷的云依澜罕见的有些磕巴: “琅州到凉州路途遥远,又多是崎岖之地,一路上不好走吧?” “还行。” 慕清欢微微一笑: “这不得多谢云姐姐派人护送了,一路上平平安安,没有波澜。 早就听夫君提起过姐姐,说是北荒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就连我一介女子见了都要心动三分。” 慕清欢不断地瞅着云依澜,视线都不舍得离开那张脸。 云姐姐。 这个称呼让云依澜没想到,多了一股亲切感。 她听懂了语气里示好的意思,但一句夫君也是在向云依澜表达自己正妻的地位。 云依澜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了一句,到底是慕大人的闺女啊,心思聪慧,深藏不露。 “慕妹妹说笑了,再好看的皮囊也有随风消逝的那一天。” 云依澜轻声呢喃: “思年之前跟我说过,人间至味是清欢,你在他心里才是独一无二。” “云姐姐真会说话,哈哈。” 慕清欢的笑声清脆又空灵: “云卷云舒依天际,潮来潮去舞澜边,他做的诗我可是知道的噢~” 两名女子一颦一笑间好像在争奇斗艳,又像是在互说心思。 云依澜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要挑明了: “我并非要刻意插足你们的感情,我与他是……” “姐姐无需多言。” 哪曾想慕清欢打断了她的话,轻声道: “男人有个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是我们俩同时看中的男子,该是何等优秀~” “是啊。” 云依澜下意识的抬眸远望: “他是那么的优秀。” 两人的眼眸中同时流露出一股深深的爱慕。 寒风瑟瑟,两人偶尔会冷得跺脚,但谁也没提出回屋。 她们在等人。 慕清欢抬起手臂,洁白无瑕的肌肤上露出了一个镯子: “这是他送我的,我相信云姐姐也有一个。” 云依澜心领神会的露出手腕,果然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手镯。 这是顾思年当初潜入北荒得到的九彩琉璃双凤镯,据说是大凉先祖送给妻子的情物,如今被他一分为二,送给了慕清欢与云依澜,其中的意思足够明显了。 慕清欢很认真地抬起头来: “云姐姐这么多年在北荒卧薪尝胆,为收复故土呕心沥血,作为大凉子民,我敬你。 凉州一战,为了助他打赢这场仗,姐姐死守凤鸣楼,安凉阁死伤无数,你更是差点搭上自己的命,作为顾思年的夫君,我要谢谢你。 姐姐年长我几岁,我们以后就以姐妹相称,如何?” “好!” 云依澜坦然点头,开了一句玩笑: “叫归叫,但姐姐可不老噢~” “哈哈哈。” 两人同时笑出了声。 好像什么话都没说,也好像把一切都说明了。 慕清欢的眼眸又古灵精怪地眨巴了起来: “你说这个顾思年整天在外带兵打仗,以后若是再弄个姐姐妹妹的,咱们该怎么办? 云姐姐年长,想个法子?” “那自然是不行的。” 云依澜心领神会的一握拳头: “得让老老实实,知道咱们的厉害。” “哈哈哈!” 两人再度大笑,眨眼睛已经变成了一伙的。 “哒哒哒~” 安静的夜晚突然传出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好似有骑兵正穿过街道朝着凤鸣楼赶来。 两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一抹笑意: “回来了~” 第709章一家人 “驾!” “哒哒哒~” “吁吁~” 那一行战马终于停在了凤鸣楼外,几十骑人影错落,满脸的风尘仆仆。 顾思年与苏晏清二人翻身下马,小六子他们很麻溜地把马给牵走了,自顾自的往后院走去。 脚步站稳,顾思年心情极为复杂地念叨了一句: “人该到了吧~” 他心中更多的是想念,毕竟与慕清欢还有儿子快一年没见了。 当然了,还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情绪在心底蔓延,鬼知道这两个女子凑到一起会发生什么事? 该不会打起来了吧? 两人大步走入阁楼内,苏晏清瞅了瞅顾思年惶惶不安的脸色笑道: “怎么了大将军,怕了? 我跟你说啊,这天底下最难猜的就是女人心,你可小心着点。” “呦,你还挺懂女人?也没见你讨个媳妇啊。” “嘿嘿,略懂略懂。 你别怕就行。” “怕?我怕什么我怕!” 顾思年自然不肯落了面子,昂首挺胸地说道: “我可是大凉的凤安侯、领镇北大将军,这天底下就没有我害怕的事!” “噢,是吗?” “顾大将军好大的威风啊。” 一道冰冷的声音飘进了耳中,直到这时两人才发现慕清欢与云依澜两人就坐在屋子里,一左一右,一青一白,悠哉悠哉地看着他们。 顾思年的表情瞬间僵硬,愣在原地讪讪笑道: “咳咳,你们,你们在啊。” 苏晏清毕竟不是自家人,客客气气地抱拳行礼: “琅州苏晏清,见过慕姑娘,云姑娘。” 他与慕清欢自然是老熟人了,云依澜倒是第一次见。 不过他主管三州政务,多多少少要和安凉阁打交道,平日里与云依澜有不少书信往来。 苏晏清已经露出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一进屋他就觉得气氛不对劲,顾思年今天有苦头吃了。 “原来您就是苏大人。” 云依澜笑眯眯的偏过头来: “早就知道苏大人能力非凡,三州政务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小女子没想到苏大人还颇懂女人心。 不知道大人刚刚说最难测的就是女人心,是何意?” 苏晏清脸皮一僵,那抹幸灾乐祸的表情瞬间消失。 不等他开口,慕清欢就呵呵笑道: “苏大人自然懂女人心了,当初在琅州,人家对柳姑娘那可是颇有爱慕之情。 啧啧~ 苏公子,这位可就是柳姑娘的师姐,要不要一起探讨探讨如何获取女子芳心?” 苏晏清的脸颊瞬间抬头,猛地一抬头: “顾将军,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几份公文需要处理,先走一步。 告辞!” 顾思年都没反应过来苏晏清就一溜烟地跑走了,气得顾思年差点没破口大骂。 这就抛弃队友了? “顾大将军你总算是回来了。” 慕清欢冷笑着看向了顾思年: “我与云姐姐可等你很久了。” “慕妹妹,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云依澜故意捏着嗓子说道: “站在咱们面前的可是当朝凤安侯,领镇北大将军,手握十万雄兵,岂是我们能管的? 大将军这一路上指不定在哪个青楼酒坊流连忘返呢,哪还记得咱们。” “云姐姐?慕妹妹?” 两人的称呼让顾思年目瞪口呆: “你,你们……” 怎么回事? 怎么没有打起来?听语气倒像是要暴走自己一顿。 “说得对啊。” 慕清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腰杆硬了,说话做事也就不一样了,啧啧,咱们管不住了。” “天地良心!” 顾思年嘴角一抽,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哀嚎道: “我一路上勤勤恳恳巡查各县吏治,风餐露宿、废寝忘食地忙,还不是为了早点回来见你们两? 什么青楼什么酒肆,莫要平白诬陷我!” 顾思年一个人站在厅中叽里咕噜地诉说着自己的不容易,一幅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最后逗得两名女子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知道你辛苦。” 慕清欢笑着摆了摆手: “不逗你了,你也不容易。” “嘿嘿,这才对嘛。” 顾思年还真会变脸,眨眼睛就笑嘻嘻了起来,用一种满腹狐疑的眼神看着两人: “你们两个?” “哼哼。” 两人同时哼了一声,一个字没说,但神情已经告诉顾思年二人完全可以和睦相处。 “哈哈哈,不错不错。” 顾思年满脸笑意,最大的心事总算没了。 “咳咳,这个那个。” 顾思年讪讪笑道: “大半夜了,也累得很,要不先睡?” 这贼眉鼠眼的样子让两位美女老脸一红,他在打什么心思两人心知肚明。 慕清欢强忍着羞红问了一句: “怎么,想和谁一起睡?” “咳咳,这个,那个。” 顾思年兴奋的搓了搓手,左看右看: “要不,一起?” “混蛋!” 二女同时骂了一声,扬长而去,只剩下一位呆若木鸡的顾将军。 …… “噼里啪啦!” “啪啪啪!” “轰隆隆~” 大年三十这一天,凉州城内的爆竹声响了整整一天,从早到晚都没停过。 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满脸笑意的老百姓与边军士卒,互相谈笑,喜气洋洋。 北荒失陷四十余年,这是老百姓们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新年。 遥想今年年初,十万边军就是在一片爆竹声中挥师北伐,攻入嘉隆关。 一晃一年,北荒三州几乎都已光复。 凤鸣楼同样张灯结彩,放了一整天的爆竹。 “来来来,往这摆。” “饺子呢,赶紧端上来,肚子饿坏了要。” “你猴急什么啊,这不就来了吗?” 顾思年与慕清欢、云依澜三人共坐一桌,小儿子顾平安也探头探脑的找了把椅子坐下,眼珠子提溜直转,与他爹几乎一模一样。 顾平安聪明可爱,短短两天的相处就让云依澜喜爱万分,小娃娃一声声云姨让云依澜笑得合不拢嘴。 满桌子的菜肴都是一家人一起做的,难得下一次厨的顾思年看着自己炒出来的那盘黑炭实在是没有食欲,只能乐呵呵的傻笑着。 慕清欢当先开口说话了,一本正经: “喏,先跟你说一句,我与云姐姐以后就是好姐妹了,你谁也不能欺负。 早晚要给人家一个名分,不然我饶不了你!” “名分不名分的我不在乎。” 云依澜瞪着顾思年: “不过以后你要是再敢沾花惹草,就别想进这个家门了!” “哪能啊!” 顾思年端起酒杯,大笑道: “再给我个胆子也不敢啊? 来吧,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干杯!” “干杯!” 第710章分别 正隆十年,春 凤鸣楼的议事厅里,顾思年、慕清欢、苏晏清等人凑在一起议事,两名女婢正带着顾平安满凤鸣楼的转悠。 小孩子嘛,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尤其是凤鸣楼布局周密,哪哪都是屋子,小男孩到处处转悠,小脸明明冻得红扑扑的也不怕冷,就是要玩。 顾思年有条不紊地说道: “幽州凉州咱们基本上都转悠一圈了,可以说现在民间有两个问题: 第一是田地的归属权,大大小小的地主商贾仗着当初荒军与燕军的保护,侵吞了大量百姓的私田据为己有,要想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首先得有自己的田地。 第二个问题就是失去吏治太久、法度荒芜,又正值战乱,许多偷鸡摸狗、奸诈狡猾之徒都想着趁乱发一笔横财,这些人不除,老百姓的日子也过不安稳。 富人也好,穷人也罢,里面都有好人坏人。” 顾思年与苏晏清在凉幽二州转悠了两个月,总结出来就是这两点急需解决。 “确实如此。” 最熟悉北荒情况的云依澜点头道: “这些年来北荒各地的大小事务都是那些城主说了算,定罪杀人全凭他们一己私欲,毫无法度可言。 久而久之,老百姓的脑子里也没有了法度,觉得到哪儿都是凭拳头说话,所以流寇土匪日益增多,且越发无力管束,长此以往必成大患。 北荒三州想要安定,应该是战场民间两手抓。” 苏晏清沉声道: “田地归属的问题我可以向将军保证,春耕之前,让各地百姓皆有地可种。 我已经向各县县令传令,乱世当用酷刑,哪个奸商不愿意还田于民咱们就杀谁,在各县推行新地契,重新统计三州的耕地。 至于那些拿不出地契的百姓,也让各县县令酌情划分荒田给他们,多多少少总得够百姓一家温饱。” 慕清欢接过话道: “在来北荒之前我爹就说了,新一年的春耕是关键点,能不能吸引流民归乡、能不能稳住老百姓的心就看这一次。 所以琅州雍州两地已经准备了大量的粮种农具,分批运入北荒,到时候苏大人可以分拨到百姓手里,助其春耕,就当是租借官府的,来年用粮食抵扣租金即可。 此法与当初在琅州推行的租田令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晏清乐了: “这套我熟啊,当初在琅州可没少跟着慕大人跑腿推行租田令。” “呵呵,还是慕大人有心啊。” 顾思年咧着嘴笑道: “前面有苏晏清为我冲锋陷阵、坐镇三州,后方还有慕大人、何大人两位刺史替我撑腰,那春耕一事我心中就有底了。” “剩下的就是治安问题了。” 云依澜轻声道: “凉幽朔三州皆有边军出动,分驻各县,联手巡防营准备清剿山贼土匪。 百战精锐去打这些乌合之众无疑是杀鸡用牛刀,绝无问题,但我建议,对各地山贼土匪先以招抚为主,而后再攻伐。 这些年燕贼对北荒之地压迫甚重,各地百姓活不下去落草为寇的数不胜数,他们想活下去这并没有错,说白了只是走上了歪路罢了。 这里面的许多人并未到杀人放火的地步,只不过是迫于无奈,给他们一个机会回乡种地,相信很多人都会放下手中的兵器过安稳日子。 至于那些冥顽不灵、手上沾满老百姓血的家伙,那就杀无赦,以震慑宵小,还三州一片安宁。” “你说得对,是人都会犯错,当初秦熙还是土匪出身呢,差点没把我杀了。” 顾思年很是认同地点头道: “那就通告各县巡防营,先给生路,再动刀兵。 但一定要记住,不要被奸诈之人蒙骗,该杀的决不能手软!” “好!” 顾思年抬头看向了地图: “安凉阁安插在草原的探子有消息传回来吗?北燕皇帐可有什么动向?” 云依澜苦笑一声: “毕竟是在草原深处,往来传递消息十分不便,又是寒冬腊月,至少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北燕并无大举动兵的迹象,只不过陆陆续续有小批骑军抵达前线,应该是在给申屠景炎补充兵源。”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啊。” 顾思年喃喃道: “申屠景炎大败一场,北燕只要不想轻易放弃北荒三州,就一定会大举增兵。 该来的,总会来的。” …… 一队车驾停在了凉州城外,寒风瑟瑟,吹得门帘不断飘动,随行还有上百精悍军卒。 慕清欢怀抱着小儿子,依依不舍地站在顾思年面前: “其实真不想走,但我知道,我和儿子留在这除了让你分心,没半点用处。” 慕清欢知道自己不是云依澜,能统筹各方情报,说白了对打仗之事她是一窍不通。 “哎,你这说的哪里话。” 顾思年嗔怪道: “你在背后默默顾家,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否则我哪能一门心思扑在战事上。” 其实顾思年知道,慕清欢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只不过为了让他能安心打仗,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两人的小家上面。 “爹爹,爹爹,打坏人打坏人。” 顾平安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挥舞着嫩嘟嘟的小拳头: “打坏人!” 小孩子哪里懂什么燕人凉人,他只知道自己的爹是一个大英雄,打遍天下坏人。 “知道啦!” 顾思年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大口: “爹一定打得坏人满地找牙!” 儿子笑得合不拢嘴,慕清欢却忧心忡忡地说道: “战场险恶,燕军都不是好对付的,千万千万注意自己的安危,别忘了咱娘儿俩都在家中等着你。” 两人每一次分别慕清欢都会叮嘱安全安全,不厌其烦,因为她怕哪天真出了事,再也没有唠叨的机会。 “我明白。” 顾思年一伸手,将娘儿两揽入怀中: “放心吧,不止我要平平安安的回去,千万将士们都会平安归来!” “嗯!” 慕清欢从顾思年的怀中挣脱出来,朝着云依澜挥舞着拳头: “云姐姐,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噢!” “一定!” 云依澜诡异一笑: “妹妹放心回家,这儿有我盯着!” 顾思年一头雾水,这两个怎么神神秘秘的? “告辞!” “一路保重!” “嘎吱嘎吱~” 马车缓缓远去,顾思年很是茫然地看向云依澜: “奇了怪了,你们两个有什么约定?” “哼哼!” “慕妹妹说,你要是敢在外面沾花惹草,就~” 只见云依澜伸出手掌,在虚空中轻轻一划,让顾大将军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第711章凉山大营 “一,二!” “杀杀!” “一,二!” “刺,刺!” “三!” “杀杀杀!” “都没吃饭吗!再给老子使点劲!” “你看看你这个刀,再用力点挥! 别说杀人了,杀鸡你都够呛!” 这里是凉山大营,也是顾思年巡察三州的最后一站,等看完了这,他就要启程返回朔州城了。 自凉军挥师北伐以来,一路上以战养战,不断有三州青壮投军,除非战事紧张缺少兵源,不然新兵不可能直接上战场的,都会送到军营操练。 为此顾思年建了两处军营练兵,一处在嘉隆关,另一处就是这里的凉山大营。 新年刚过没几天,营中就有大批士卒在操练,百人为一方阵,操演刺杀、阵型、号令,从高处看去人头攒动、喊声震天,蔚为壮观。 还有不少练兵将校穿梭于人群之中,怒喝声此起彼伏。 不过这里几乎都是步卒,骑兵基本上都被抽调走了,补充到前线各军,以战代练,磨合战力。 陪同在顾思年身后的乃是两员武将,轩字营主将罗轩以及主管凉山大营的周毅,就是当初皇甫琰的左膀右臂。 凉州城一战周毅血拼乌兰和木,为最后的胜利争取了时间,算是立了大功的。 本来周毅是划分在云骧卫,但他本来就是步卒武将出身,不擅骑战,后来要筹建凉山大营,就把他调了过来。 周毅乐呵呵的笑道: “大将军看看,这就是最近的一批新兵了,觉得如何?” 漫天的怒吼声让顾思年频频点头: “不错,有股子气势,各营军卒已经能跟着号令统一行动,出枪劈刀也颇有章法,再磨炼磨炼,足以拉上战场。” “哈哈,那末将就放心了,总算没有辜负将军的期望。” 周毅很开心地介绍起来: “这儿的步卒总计有一万五千之众,分五营、十五千户训练。 最下面的小旗、总旗都是从训练的新兵中择优选拔,有能者上。 百户往上,都尉、校尉皆是从军中抽调的百战老卒,大多来自雍州卫琅州卫的老兵。 当初调走这批精锐将校的时候,楚萧两位老将军可还极为不舍呢。” “哈哈,我说呢,这练兵的架势怎么这么熟悉。” 别看顾思年手里现在握着五州地盘、十几万兵马,其实从阵型号令到骑步军卒的操练都同出一脉,都来自当初的琅州卫。 顾思年与褚北瞻两人主掌琅州卫军权的第一天起就将重心放在了练兵上,摸索出一套十分合理的练兵之法:士卒体力、战鼓号令、阵型配合缺一不可。 一万人的乌合之众看似气势汹汹,可对上训练有素的一千精锐,那也只有落败一途! “唉。” 周毅突然叹了口气道: “说句心里话,两卫过来的这些老卒实在是让我刮目想看,练起兵来一个比一个狠。 短兵相接,不允许士卒们手下留情,全都得玩命打,打伤了就等着军医救治,断胳膊断腿也得认命。 用他们的话说,现在多流汗哪怕多流血,也要日后战场上多一分保命的本事。 平日里更是该罚的罚、该赏的赏,一丝不苟,绝不留情,到了私底下又和新兵们打成一团,称兄道弟,宛如一家人般亲切。 也是绝了,这些新兵蛋子就吃这一套,上万人没几个月的功夫就被他们操练得嗷嗷叫。 当初我在皇甫将军手下带兵,练的也是步卒,对上其他那些城主是士兵那叫一个大杀四方,百战百胜,自认为世间精锐也不过如此。 现在跟这些兵一比才知道,是自己井底之蛙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周毅比寻常人更懂练兵的难。 “周将军这就谦虚了。” 顾思年轻笑道: “皇甫将军手下的步卒比起燕军也是不逞多让,谁都不是孬种,拉上战场也敢拼命,这可都是你带出来的。 好好练,日后这些新兵可都会成为你口中的百战老卒,让燕军威风丧胆!” “好!” “哈哈哈!” 三人大笑出声,颇有些豪情万丈的味道。 “咳咳,大将军。” 罗轩突然挠了挠头道: “咱轩字营什么时候才能捞一场大仗打啊,看着左右骑军还有各营将士们在前线杀得昏天黑地,咱轩字营驻扎凉州城一带,看得属实手痒痒。” 自从当初武关分兵之后,轩字营就一直驻扎在凉州城附近,警戒两百里之外的武关之地,同时扼守凉州中枢。 地理位置吗是很重要,但主战场可是在朔州啊,轩字营的士卒已经很久没有全军出动,与燕军正面交锋了,充其量就是对付一些武关出来的小股游骑。 “怎么,手痒痒了?” 顾思年笑道:“想打仗?” “想,做梦都想啊。” 罗轩无奈一笑: “不止是我想,营中的兄弟们早就摩拳擦掌,想要打一场硬仗了。” “再耐着性子等着吧,战事没这么快结束的,早晚有你们轩字营上的。” 顾思年轻声道: “我若是猜得不错,等天气一转暖,北燕援军就会抵达前线,到时候又是一番大战。 凉州勾连幽州朔州、凉州城更是全境中枢,位置极为紧要,这个地方绝不容许有任何闪失,我把将军放在这,可是将凉州的安全都托付给你了。” 实际上凉州城周边的兵马并不多,除了凉山大营的新兵,就只有一支轩字营是野战骑军。 左右骑军、云骧卫兵力众多,不适合留守,相比其他各营主将,罗轩的性子最沉稳,所以顾思年特地将其留在这。 罗轩眉头微皱: “将军是担心燕军可能会从武关出兵,袭击凉州城? 不应该啊,他们在武关城内只有万余兵马,不足以对凉州城构成威胁。 我军游弩手也一直对他们保持巡逻,稍有异动便会被咱们探明。”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顾思年冷笑道: “与百里曦对阵这么久,此人使出什么手段都不奇怪。 两军主战场确实是在朔州,那里适合大批兵马展开,但凉州城也不能掉以轻心。 当初拓跋烈奇袭天狼关的事不就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吗?难保他不会故技重施。 我对二位将军只有一个要求,不管燕军如何动作,你们都要给我牢牢钉在凉州城!” 二人当下就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抱拳怒喝: “诺!” “好了。” 顾思年目光遥望远方: “该回朔州前线了~” 第712章开春了 正隆十年,二月 寒冬已过,春风吹满大地,新的一年开始了。 朔州城外旌旗蔽野、军帐林立,八九万凉军驻扎于此,军营连绵十余里不绝。 一队队骑步军卒往来呼啸,日日操练,远隔数里也能听到一阵阵气势雄壮的怒喝声。 城中百姓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战鼓声,听在耳中,心里格外踏实。 朔州有三四个月无战事爆发,短暂的和平让这个冬天度过得悄然而又平静。 但随着天气渐渐转暖,大战又有爆发的迹象,双方斥候频出,经常会发生小规模的接触战。 “驾!” “哒哒哒~” 数十骑雪白的战马从远处疾驰而来,巡查三州数月之久的顾思年终于回到了朔州前线。 高头大马在守卒敬畏的目光下一溜烟地冲进了营门,所有人都知道这群白马乃是大将军亲卫,早就候在这里的褚北瞻几人将顾思年迎进了帅帐。 “大将军这几个月忙得是脚不离地,收获满满啊。” 褚北瞻笑道: “这些天凉幽朔三州各地县衙都在热热闹闹地搞分田,老百姓们赞不绝口,民心归附啊,哈哈哈。”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顾思年摇头晃脑地说道: “苏晏清说得对,战场上打得再漂亮那也是国与国之间的斗争,百姓们想要的实实在在的好处。 有田可耕、有饭可吃、有衣可穿就是他们最大的愿望。 当然了,我就是跟着跑腿,具体事务还是靠着苏晏清他们那帮文官去做。” “这么说大将军几个月都在游山玩水咯?” 游康打趣道: “您玩得自在,朔州军营大大小小这么多事情全都丢给咱们,唉,都是苦命人啊。” “可不是嘛,大将军脑子里哪想过咱们这些人。” “哈哈哈!” 几人齐齐哄笑出声,许久不见倒还寒暄起来了。 “哎啊,你们几个都辛苦了嘛,晚上,晚上请你们喝顿酒! 啊哈哈。” 顾思年连连摆手: “刚刚我入营的时候观察了一下,各军军威严整,气势不凡啊,就连那些汇入军伍的新兵都有了股威势。” “那可不,这几个月咱们可没闲着。” 第五南山唠叨了起来: “即使是天寒地冻,骑军也是每隔三天出营一次,抵近朔风城一线游弋,熟悉地形,操演阵法。 步卒更是以朔风城城墙为样板,苦练攻城战法,为攻克朔风城、武关做准备。” “呦,看起来众位将军准备充分,只等开战了啊。” 顾思年嘴角一翘: “说说吧,对面的申屠景炎有什么动静。” 褚北瞻沉声道: “虽然没有准确情报,但我们可以断定,这个冬天一定有援军陆续抵达了朔风城,充实了燕军军力。 当初刚刚战败,燕军闭门不出,一兵一卒也不敢出城迎战。 但最近他们明显底气足了、胆子大了,游弩手前出朔风城勘察敌情时燕军次次都会出兵阻拦。 甚至有几次还有大队骑军出城,不让咱们的主力靠近。 敢这么做,一定是三旗主力多多少少恢复了元气,觉得能与我大战一场。” “他们在休整,咱们也没有闲着,大家都在恢复元气。” 顾思年负手而立,看向地图: “这么说的话,是到开战的时候了~” 褚北瞻、游康、第五南山三人下意识的直起腰来,一股凝重的气氛开始在帅帐内蔓延。 顾思年冷声道: “传令,五日后全军开拔,抵近朔风城。 准备攻城!” “诺!” …… 朔风城头 冷静了好几个月的申屠景炎总算是恢复了以前的风轻云淡。 披着一身雍容华贵的鹰袍,驻足远眺,举手投足间皇子风范彰显无遗。 他的身前是朔州内地,丘陵起伏,更远处隐约有丛林密布,背后就是关外黄沙,漫无边际。 与凉军一样,这座城内满是军营,大批骑军往来呼啸,比起当初刚兵败的时候,军心士气都恢复了不少。 跟在身后的百里曦轻声道: “这几个月草原内部陆陆续续送来了上万青壮,眼下三支主力精骑已经恢复到了一万五千人的兵力,算是喘过气来了。” “但这里面有不少是新兵啊,三旗的战力不如当初。” 申屠景炎喃喃道: “凉军兵力最多的左右骑军与云骧卫皆是万人,骁勇善战,我估摸着三旗主力最多能靠兵力优势稍微压他们一头。” 越和凉军交手,申屠景炎就越高看凉军,很清楚两方兵马的战力对比。 “皇兄也不用妄自菲薄。” 申屠策轻声道: “我军虽然吃了不小的亏,但凉军苦战一年同样补充了不少新兵,大家半斤八两。 我草原的汉子都是自幼熟练弓马骑射,即使是新兵,也比凉军的新兵要强。” “呵呵,八弟倒是看得开。” 申屠景炎笑了笑,随即问道: “步卒那边呢,是什么情况?” “拓跋将军整合了三万步卒,满建忠的荒军也有两万余人。 微臣已经将城防划分为东西两段,由两方步卒各自驻守,拓跋烈将军统一指挥。 三个月来,南面城墙一直在修缮加固,弓弩军械皆已运送到位。” “很好。” 申屠景炎微微点头: “城防的事交给拓跋烈,我放心。” “那个,还有一件事。” 百里曦抬头看了一眼申屠景炎: “皇帐来信,二皇子要来前线观摩战事,人已经启程了。” “哼,观摩?不就是督战吗。” 申屠景炎冷笑一声: “我这个二哥,一点亏都不想吃。 当初你一招自污其名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反手他就在父皇身边软磨硬泡,弄了个督战的差事。” 对于这个消息申屠景炎并不惊讶,自己打了这么大败仗,皇帐只来信口头斥责,已经是皇帝宽宏大量、格外开恩了。 这时候派人督战,很合理,你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罢了,来就来吧。” 申屠景炎的眼眸突然眯了起来: “这家伙要是来了,免不了要占点口头上的便宜。 若是能在他抵达之前打一场小胜仗,也好堵一堵他的嘴。” 他太了解申屠瀚了,到时候明里暗里说几句讥讽的话能把人气死。 “额。” 百里曦犹豫了一下: “凉军还未动,大军皆驻扎在朔州城一带,咱们主动出兵需要深入上百里,不妥吧?” “呵呵,不是要偷袭朔州城。” 申屠景炎冷笑一声: “不是有游弩手一直在城外游弋吗? 这些烦人的苍蝇,拍死几只也行!” 第713章围猎游弩 “驾!” “哒哒哒~” “跑,快跑啊!” “凉军要追上来了!” “哒哒哒~” 距离朔风城数十里的一片丛林中,数以百计的战马正呼啦啦地在林中穿梭。 时而有箭矢在空中飞窜,迸射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刚刚冒出枝头的新绿。 在前面逃命的是四五十骑燕军斥候,一个个面色惶惶,拼了命地鞭打战马,后面有多达三百名游弩手紧追不舍。 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游弩手副将文沐,只见他顺手从马背上取下一把弓弩,弯弓搭箭,抬手一松。 箭矢穿过树梢,稳稳地射中了一名燕骑的后背,整个动作极为丝滑。 文沐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跑啊,看你们今天能跑到哪里去!”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这阵子两军斥候出动频繁,只要撞见就是一场激战,都要打个你死我活。 昨天半夜,竟然有一队燕军斥候鬼鬼祟祟地往朔州城一线移动,想要探营,游弩手怎么能忍? 要知道你燕军吃了一场败仗,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荣耀,谁给你的胆子探营? 所以文沐亲自领兵出营,一路追杀,要挫其锐气。 不过这队斥候跑得贼快,愣是逃了一整夜,百十号斥候已经有半数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驾!” “哒哒哒~” 虽然林中满是粗壮的树干,不易奔驰,但能成为斥候的都是老兵了,骑术精湛,两边骑兵在马背上闪转腾挪毫无阻碍。 燕军率先冲出了密林,直奔前方的一座土坡,游弩手紧随其后,两边差不多隔着一箭的距离。 可就在这伙燕骑尽数冲上土坡之后,他们没有接着逃难,而是转过身来,用一种戏谑的笑容看向凉军。 与此同时,大批燕军从坡后出现,与这些逃了一夜的骑兵合兵一处,居高临下俯视凉军。 战局骤变。 “停!” 文沐几乎是在燕军出现的一瞬间就抬臂怒喝。 “吁吁~” 刚刚从密林中冲出的游弩手们接二连三地扯住缰绳,虎视眈眈地看着燕军。 这还不止,战场两侧同样有燕军出没,三支燕军呈掎角之势,将游弩手围在了中央。 “有意思。” 文沐冷笑一声: “感情是给咱们下了个套啊~” 其实三支燕军人数都不多,差不多三百人上下,满打满算也就一千骑,看装扮全都是燕军斥候。 正前方有一名燕将策马而出,朗声笑道: “哈哈哈,没想到是文将军,今日咱们可算钓到一条大鱼。” “原来是你这个家伙,胆子肥了?” 文沐毫不畏惧,向前行了一步: “帖儿木,上次那刀没要了你的命,今天还敢来?” 光从这一番交谈就知道两人极为熟悉。 别看这几个月战事平息,两边都按兵不动,但双方斥候不知道打了多少次。 这个帖儿木就是燕军斥候主将,地位等同于万风。 文沐与这个帖儿木多次在战场上撞见,两个月前更是给了帖儿木一刀,不过只是点皮肉伤。 “哼,牙尖嘴利的小子。” 帖儿木面目狰狞: “今日本将军就要把你的牙齿一颗颗掰下来,看你还能聒噪什么!” 帖儿木此行是带着任务来的,一定要打出点战果。 因为申屠景炎想在申屠瀚到达之前打一场小胜,堵住他的嘴。 但他又不能大举出动奔袭朔州城,所以一直在关外游弋的游弩手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别看就区区几百人,游弩手可是凉军的眼睛、耳朵,每一名骑卒都是战火磨练出来的,战力超过寻常士卒。 三百名游弩手外加一个文沐的脑袋,勉强算是拿得出手的战果。 申屠景炎将这次行动称之为围猎游弩~ “就凭你也想杀我?” 文沐笑得合不拢嘴: “你不配!” “找死!” 帖儿木怒目圆睁,猛然一扯缰绳: “给我杀!” “轰隆隆~” 三支燕骑同时前冲,帖儿木亲率三百悍卒居中冲锋,两翼的骑兵则兜出一个弧线,想去切断凉军的退路。 “驾!” 文沐丝毫没有逃窜的意思,策马前行,三百游弩手不断提速,就像一支利箭直奔正前方的帖儿木。 看架势完全放弃了侧翼防守,要和帖儿木硬碰硬。 四支小型骑阵各自前冲,看似杂乱无章却又各有自己的算盘。 “嗖嗖嗖!” 骑军还未接触,箭雨先开始在空中飞舞。 都是当斥候的,箭术那可是基本功,任何一人都可以搭箭就来。 “嗖嗖嗖!” “噗嗤噗嗤~” “扑通扑通~” 不停地有骑卒在奔驰途中中箭倒地,看起来还是燕军的伤亡更大一些。 即使是帖儿木都不得不承认,凉军游弩手的单兵素质要超过自己麾下的斥候。 “蹭蹭蹭!” 箭雨只飞了短短三轮,两边便同时拔刀,纵马奔腾。 “轰隆隆~” 帖儿木手中的弯刀已经提了起来,目光死死的盯着文沐: “小子,今天我就要报一刀之仇!” “喝!” 只见他手掌轻轻一翻,刀锋就自下而上滑向了文沐的胸口。 “雕虫小技,就你也配当斥候?” 文沐冷喝一声,反手就是一刀迎了上去。 “砰!” 两人一记对拼,不分上下,但手臂都是猛地一颤。 文沐率先反击,刀锋只收到一半就往上一挑,拨开弯刀,刺向了帖儿木的咽喉。 “哼!” 帖儿木的反应也不慢,直接握紧刀柄狠狠往下一压。 “砰!” 这一击同样无功而返。 就策马而过的片刻功夫,两人已经连过数招,毫不相让。 帖儿木恶狠狠地瞪着他,那眼神就像是要吃人,文沐却不管不顾,继续向纵深冲杀,甚至还怒喝一声: “兄弟们,死战到底!” “杀!” “当当当!” “噗嗤噗嗤~” 三百游弩手嘶吼出声,在燕军阵中一顿猛打猛冲,气势如虹,大有血战到底的架势。 一时间燕军竟然被压了一头,死伤不少。不过两翼的骑兵正在拍马而来,眼瞅着就要合围游弩手了。 “轰隆隆~” 三百人的骑阵而已,交锋不过片刻,游弩手就一窝蜂的凿阵而出,然后在文沐的带领下兜出了一个巨大的弧线。 帖儿木浑身肌肉鼓胀,杀气腾腾,已经准备好在下一轮冲杀中给凉军点颜色看看。 “轰隆隆~” 就在燕军想着大杀四方的时候,文沐却突然马头一转,直溜溜的往斜刺里跑去: “风紧,扯呼!” “快跑!” 帖儿木目瞪口呆,这就跑了? 文沐甚至还回头大骂了一句: “我呸!” “傻子才和你血战到底!” 第714章在朔风城等着 “驾!” “轰隆隆!” 游弩手在平原上绕行了整整一周,靠着速度与燕军拉开了不小的距离,然后重新回到了一开始那片丛林,毕竟复杂地形更容易脱身。 上千的燕军斥候呼啦啦全涌了进来,丝毫没有收手的迹象。 整片林子都陷入了躁动,飞鸟在空中胡乱扑腾。 “给我追!” “今天一个也不能被他们跑了!” 帖儿木已经快气疯了,本来一张黑脸现在变成了红脸。 上千兵马包围,竟然扑了个空让文沐跑了,这要是空手而回高地要挨一顿军棍。 帖儿木夹紧马腹,在丛林中穿梭如履平地,目光虎视前方。 就在某一刻他的眼角突然看到地面有个什么东西晃了一下,接着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一根粗壮的绳索飞离地面,横在了战马前方。 “不好!” 帖儿木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忙不迭地去扯动缰绳。 可为时已晚,两条马蹄已经撞了上去。 “卡擦~” “扑通!” 战马向前倾倒,帖儿木直接被掀飞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拉!” “喝!” “蹭蹭蹭!” 不止是帖儿木一人,一道道绳索从地面升腾,将不少前冲中的燕军绊倒在地。 直到这时燕军才发现,许多粗壮的树干背后皆有凉军藏身,好像已经等了他们许久。 这还不止,一波波密集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密林间刹那间一片哀嚎,手忙脚乱的燕军四处张望,愣是看不到雨箭从哪儿射出来的。 “不要乱!” 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帖儿木怒吼道: “准备迎战!” “全部集结,先冲出去!” 可偌大一片的丛林,上千骑军全都分散开来了,又有多少能听见他的吼声? “嗖嗖嗖~” “噗嗤噗嗤~” 雨箭依旧在飞舞,绝大多数人都没看到凉军的影子就已经死于非命。 帖儿木有些绝望了,在他眼前的是一场屠杀。 “轰隆隆~” 雨箭终于停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马蹄轰鸣。 透过重重树影,帖儿木能看到数不清的游弩手正在冲四面八方杀过来。 陷入包围的不是凉军,而是他们自己。 帖儿木顾不得许多了,双手紧握弯刀,浑身紧绷,因为重新折返回来的文沐已经持刀向他杀来。 以步对骑,可没那么好打。 “帖儿木,接我一刀试试!” “喝!” 战马轰然而至,文沐起手出刀。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刀却让帖儿木的神情凝重到了极点,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臂上,猛然出刀: “喝!” “砰!” “当!” “噗嗤~” 这一次的对碰可不是平分秋色了,而是实力悬殊。 文沐刀法本就精湛,再加之战马的冲击力,罕有能挡住这一刀的。 蛮横的反震力几乎让帖儿木手臂骨折,随即战马就狠狠的撞上了他的前胸。 “扑通~” 他的身子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整个倒飞出去,一头栽在了灌木丛中,生死不明。 “给我杀!” “轰隆隆~”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游弩手的伏兵也不多,总计千人,与燕军势均力敌。 奈何一开始的伏击让燕军乱了阵脚,死伤不少,帖儿木一个照面就被撞飞更是让燕军士气全无。 一场屠杀由此拉开帷幕。 “窸窸窣窣~” “嘶~” 身负重任的帖儿木还没死透,手脚并用地在灌木丛中爬行,耳边回荡着麾下士卒的哀嚎声。 他的眼神十分绝望,可活下去的本能又驱使着他爬行。 爬着爬着,他就不动了。 因为一人手握弯刀,站在了他的身前,正是给他致命一击的文沐。 文沐半蹲下来,轻声道: “以为派一队诱饵就能围歼我游弩手? 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有伏兵? 你莫非以为咱们这边都是傻子?” “噗嗤~” “噗嗤~” 鲜血从帖儿木的嘴里不断喷出,眼神越发昏暗的他没有求饶,而是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 “死!你们都会死的! 老子在地底下等你!” “呵呵,死?” 文沐微微一笑,语气极为平淡: “你们是有一支精骑出城了吧,替你们压阵? 算算时间,他们离这儿还有五里路,你猜我们能不能撤走?” “你?你们。” 帖儿木目瞪口呆,心底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但他不明白,凉军为何对他们的动向了如指掌。 “该上路了~” “噗嗤。” 文沐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把帖儿木送上了黄泉。 “头,抓到个活的,说是要投降。” 几名游弩手提溜着一名燕军斥候走了过来,这家伙满脸哭腔,胆都被吓破了,不停地求饶: “饶命,将军饶命啊!” “我,我不想死。” 鼻涕眼泪全流了出来,并不是每个燕军都不怕死。 “我不杀你。” 文沐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 “你就在这等着,待会儿你们的人到了,你告诉领军主将。 我大军不日将抵达朔风城外,让他们洗干净脖子,等死!” …… “轰隆隆~” “隆隆~” 不出文沐所料,游弩手撤走之后没一会儿就有大队骑军抵达了密林之外,人数绝不下三千。 一面蓝底银鹿的军旗高举空中,被破例提拔的主将霍林领兵亲至。 本来气势汹汹的燕军看到满地的尸体时瞬间鸦雀无声,目光错愕。 这和预料的怎么不一样? 霍林阴沉着脸站在帖儿木的尸体边上,一言未发,怒意冲冲。 数千精骑兴师动众地出城,却是替同袍收尸。 “将军,还有个活口。” 那位被文沐留下来的俘虏战战兢兢地来到了霍林面前,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霍林面无表情地询问道: “是不是帖儿木领兵追击,中了凉军的圈套?” “是,是。” 俘虏颤颤巍巍地点头。 “这个废物!” 霍林的拳头攥紧,上千斥候就这么没了。 俘虏小心翼翼的说道: “将,将军。 凉军,凉军让我带话。” “噢?” “凉军让你带话?” 霍林突然转过头来:“说。” “他们说,大军不日将抵达朔风城外,让,让我们,洗干净脖子……” “噗嗤!” 话音未落,霍林抬手一刀就割开了他的咽喉。 这家伙没死在凉军手里,到死在了自己人手上。 “好一个游弩手啊。” 霍林翻身上马: “那本将军就在朔风城等着你们!” 第715章皇子相见 春风终于吹遍了北境大地,虽然还没有那种暖意洋洋的感觉,但是天地间已经没有一丝寒意。 徐徐微风卷着黄沙翩翩起舞,偶尔能看到些许新绿顽强地从砖缝间探出脑袋,象征着勃勃生机。 春风将暖意吹进每个人的心头,也即将让熊熊战火燃遍朔风城。 天气转暖时节,大战开始之日。 朔风城北门外聚集了大片人影,甲士分列两侧,将校、官吏立于道路当中。 申屠景炎身披八爪雄鹰黄袍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后面一左一右分别是申屠策与百里曦。 铁勒风、巴尔虎、霍林等一众军中悍将全都恭恭敬敬地站在后面,往日里桀骜不驯的将军们都闭上了嘴巴。 能让这么多人在城门口等地,无非是那位赶赴前线督战的二皇子。 申屠景炎的表情虽然看不出异样,但心情其实不是很好。 他围猎游弩的计划不仅没成功,还白白搭上了一千斥候,虽然一千兵马无关痛痒,可却有点丢面子。 而且本来的目的是堵住申屠瀚的嘴,现在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全场寂静无声,唯有风声在呼啸。 “隆隆~” “轰隆隆~” 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总算有马蹄声回荡天地,宛如长龙般的骑军跃出地平线,奔涌不绝,直奔朔风城而来。 数以千计的骑军皆身着制式土黄色军服,几乎与黄沙融为一体,遥遥望去恍惚间给人一种黄沙滚动的感觉。 一面八爪雄鹰皇旗高举军前,身后骑卒皆杀气腾腾、悍勇无比。 还有一面军旗束在皇旗之后,同样迎风而立,蓝色为底的旗面上绣着一头魁梧不凡、仰天长啸的熊身。 大燕九旗之一,蓝底银熊旗。 申屠策的目光微微皱起: “二哥这架势哪像是来视察的,倒像是来显摆的啊~” “哼~” 原本不想做评价的申屠景炎下意识地哼了一声: “嚣张跋扈,耀武扬威,二哥这么多年不一直如此吗?” “驾!” “轰隆隆~” 骑兵在距离城墙没多远的时候就停住了,申屠瀚带着一队亲兵继续往前,几乎快撞到申屠景炎的脸上了才扯住缰绳,高高跃起的马蹄就在申屠景炎眼前乱飞。 申屠景炎面不改色,就这么平静地看向自己的兄长。 两位皇子对视,嘴角似乎都挂着一抹冷笑。 申屠瀚翻身下马,朗声笑道: “哎呦,来晚了,让诸位久等了。 七弟可莫要怪二哥啊。” “二哥客气了,咱们也是刚刚出城,没等多久。” 申屠景炎微微躬身: “二哥远来辛苦,车马劳顿,稍后弟弟为你接风洗尘。” 申屠景炎说个话轻声细语的,身后武将哪敢这么干,齐齐喊出了声: “末将等参见二殿下。” 申屠瀚随意地挥了挥手: “免礼免礼,诸位将军为国征战、劳苦功高,都辛苦了。 军中还带了陛下的赏赐,犒赏三军!” 众人高声怒喝: “谢陛下!吾皇万岁!” 申屠瀚就站在人前,谈笑风生,一下子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就在这时候,立于申屠瀚身后的一名中年男子抱拳喝道: “末将察罕八都鲁,参见七殿下、八殿下、昭平令大人!” 雄浑的喝声回荡全场,几乎是以一人的嗓音镇住了满场的将军。 察罕八都鲁,蓝底银熊旗主将。 此人的出现让铁勒风、巴尔虎、霍林这三人都生出了一股凝重。 同为九旗主帅,但互相之间的地位、身份可是不同的。 北燕九旗分为三黑六蓝,黑底三旗皆乃百战老卒,自然高人一等,非寻常军伍所能及。 而蓝底六旗中又以蓝底银熊旗最为精锐,堪称六旗第一。 看看后面那座军阵,几千人纹丝不动,听不到半点杂声,往这一站就有杀气升腾。 能执掌此军,察罕八都鲁不管是领军之才还是个人武力都要强过在场的将军们。 此次申屠瀚赶赴前线督战,两万蓝底银熊旗倾巢而出,算是最强有力的一支援军。 “没想到察罕将军亲自来了,呵呵,刚刚二哥说了,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 “谢殿下!” 面带笑意的申屠景炎眼眸中有异样的光芒闪过。 此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申屠瀚的舅舅。 同为皇子,但大家的母族各不相同,申屠瀚的母亲正出自察罕一族,察罕八都鲁正是察罕氏的亲弟弟。 “八弟,来,让二哥瞧瞧。” 申屠瀚略过申屠景炎走到了申屠策的面前,拉着胳膊笑道: “在前线一年壮实了不少嘛,身子骨好些了吗?还咳嗽?” “咳咳。” “老毛病了,无妨。” 申屠策笑了笑:“早就习惯了。” “哎,该治还是得治。 二哥这次来带了些药酒,有润肺通喉之效,待会儿派人送到你营中去,试试有没有用。” “谢二哥关心。” “哈哈哈,都是兄弟,客气什么。” 申屠瀚左看右看,频频点头: “到底是七爪鹰袍啊,穿在身上精神多了。 我在皇帐的时候父汗对你是称赞有加,朔州城一战打得极为漂亮。 没看出来啊,八弟还有如此雄才,哈哈哈。” 申屠瀚自顾自的笑着,申屠景炎却在暗暗冷笑。 当着自己的面挖墙脚?还讽刺自己打了败仗? “二哥,这么多人杵在城门口不好看吧。” 申屠景炎直接打断了申屠瀚的寒暄: “咱们城里坐?” “好,你是东道主你说了算。” 申屠瀚毫不介意地大笑一声: “那就劳烦七弟带路了。” “二哥请!” …… 议事厅里众将分列而坐,申屠瀚很自然地坐在了本属于申屠景炎的主位上,朗声道: “先提前说好,本殿下来前线是视察军务、观摩战事的,最多提点建议。 军中大小事务、沙场征战还是由七殿下指挥。” “诺!” 众人应喝了一声,但个个都明白他是皇帝陛下派来督战的。 “七弟啊。” 申屠瀚语重心长地说道: “年前金枫镇一场大败不要记在心上,胜败乃兵家常事,切勿灰心丧气。 一次两次败在凉军手上算不得什么,无妨。 父汗说了,他在皇帐等着你,等着众位将军凯旋而归!” “儿臣兵败本该问责,父汗宽宏大量没有责怪,臣弟定为我大燕尽心竭力,鞠躬尽瘁!” 申屠景炎极为不屑地撇嘴,老子都快忘了这场败仗,你自己偏要提! 申屠瀚紧跟着又说了一句: “不过我怎么听说前两天又折损了千余斥候?总不能一直打败仗吧?” “千余兵马而已,二哥不用忧心,还伤不了咱们的筋骨。” 两位皇子你一言我一语,众将全都低着头,谁也不是猪,知道两位皇子在较劲。 “凉军最近有何动向?春暖了,该进攻了吧?” “是。” 申屠景炎老老实实地点头: “大军已经前移,正在往朔风城而来,估摸着几天后就会兵临城下。” “呵呵,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申屠瀚微微一笑: “那二哥我就等着七弟大显神威,杀得凉军丢盔弃甲! 可莫要让我、让父汗失望噢~” 第716章下战书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折腾了一天的申屠景炎斜靠在椅子上,随意地问道: “他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申屠景炎的嘴里还带着些酒气,即使与申屠瀚不和,面子上总得做到位,晚上为他摆酒接风,喝了一些。 百里曦轻声回应: “二殿下已经入营休息了,护卫军营的都是他自己的亲兵,咱们安排的仆人、婢女他一个都没要。 两万蓝底银熊旗也全部进驻朔风城,就拱卫在他的帅帐四周,防卫森严。” “哼,我这个二哥,表面上风轻云淡一口一个弟弟,看起来情同手足,背地里却小心谨慎,难不成我还能害他?” 申屠景炎冷笑一声: “尽量安排点人手进去吧,最好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别在背后搞出什么花样来。 他是来督战的,打了败仗倒霉的还是咱们。” “殿下放心,这件事我去安排。” “别看他嘴上说是来视察的,实际上定会插手战事部署。” 申屠景炎冷声道: “蓝底银熊旗确实精锐,可军中将校大多都是察罕族人,没有他的命令,我怕是一兵一卒都调不动。” 说白了,申屠景炎实际能指挥的还是原来那些兵马,只不过三旗恢复了一些元气。 “情理之中。” 百里曦对这样的安排似乎并不惊讶: “一场大败,折损兵马数万,陛下没有治殿下的罪是开恩,派二皇子督战是提醒,更需要堵住一众朝臣的嘴。 陛下是在告诉我们,北荒三州极为重要,要打,就一定要打赢。 既然派二殿下来了,就不可能将前线兵权都交给殿下一人。” “又是制衡吗~我这位父皇……” 申屠景炎刚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不敬,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换了个话题: “今天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对老八格外热情,言辞间就像是亲弟弟一般,以前可没见他这样子啊。” “呵呵,自然注意到了。” 百里曦笑了笑: “八殿下怎么说也是在朔州城一战中立了功的,陛下加封七爪鹰旗,地位与以前截然不同。 而且八殿下因为自幼体弱多病,陛下怜悯,一直加以疼爱,是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 二殿下何等的聪明人,这时候不拉拢还等什么时候?” “我知道他是在拉拢,那你觉得,会成功吗?” 申屠景炎的目光深处闪过一抹忧虑,他与申屠瀚本就是敌强我弱,如果申屠策倒向申屠瀚,那自己可就更加劣势了。 “这一点殿下放心,不会的。” 百里曦极为自信地说道: “咱们与八殿下相处了一年之久,也算颇为熟悉,他是个真性情的人,绝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再说了,八殿下加封七爪皇旗之前只有殿下您伸出援手拉他一把,这可是雪中送炭的恩情。 二皇子现在最多算是雪中送炭,并无情意,只是单纯的想要给自己助势罢了。 八殿下是聪明人,这一点自然看得明白。” “不错,说得有理。” 申屠景炎点了点头:“这个卑鄙小人,当真无耻~” “殿下,还有件事。” 百里曦轻声道: “据斥候探报,凉军前锋营已经离开朔州城,距离咱们不足百里之遥。 最多三天,凉军主力就要兵临城下了。” “终于要来了吗。” 申屠景炎满脸凝重的说道: “那就在朔风城与他们好好的斗上一斗吧。 传令各军,准备迎战!” “诺!” …… 两天后,凉军的前锋营出现在了燕军斥候的视野里,距离城墙三十里安营扎寨。 随后短短两天,越来越多的军营出现,最后方圆二十里内随处可见凉字军旗。 在凉军主力尽数抵达的那一刻,燕军斥候就收缩城内再也不肯出动,大伤元气的斥候已经没有实力在关外挑衅游弩手了。 一股大战将至的气息笼罩在朔风城头。 凉军帅帐里,顾思年、第五南山褚北瞻、游康几人齐聚。 众人身前的地图上就标注着各营安扎的位置,井井有条、互为犄角、可攻可守。 虽然停战数月,但凉军可没闲着,游弩手已经将朔风城周边的地形探查得明明白白,扎营之地是早就定好的。 此战左右骑军、云骧卫、凤字营、望北营、陷阵营、白羽营、奔雷营、先登营、殇鼓营外加三万左右的步卒,总计十万兵马倾巢而出。 后方那座朔州城几乎已经是空城了,因为有十万大军摆在前面,燕军绝无可能绕到身后去。 对比北燕,看起来凉军兵力还要稍微逊色一头,可军心士气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 新入军的青壮或许没有经历过多少大战的磨炼,可他们是在为家乡而战,论战心,比燕人强了太多。 “大军都已集结,就等开战了啊。” 顾思年轻声笑道: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我相信诸位将军也是。” 第五南山应声道: “借着陈家父子的情报,咱们窥得了燕军斥候的动向,游弩手杀敌千余,也算是拿了个开门红。” 其实陈振刚父子传来的情报上就只有一句话: 燕军斥候有大举出动迹象。 仅凭这一句话,顾思年他们就料定燕军要针对游弩手设圈套,所以才有了那一场游弩手的反击战。 千余骑兵罢了,还不够凉军塞牙缝,但无疑为接下来的大战博得一个好彩头。 “还有一个消息。” 褚北瞻轻声道: “昨日游弩手抵近城墙,发现朔风城头新竖起了一面八爪雄鹰皇旗。” “噢?” 顾思年冷笑一声: “又是哪位皇子来前线坐镇了?有资格配八爪鹰旗的可不多啊。” “据安凉阁的情报,应该是二皇子申屠瀚。 一个月前申屠瀚领蓝底银熊旗离开了草原皇帐,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原来是老二,呵呵。” 顾思年抱着膀子笑了起来: “这个老二和老七不是很不对付吗?两个家伙反而凑在了一起。 有意思。” “狗咬狗一嘴毛,最好是他们自己先闹起来,咱们看个热闹。” 游康讥讽了一句,然后说道: “援军抵达、二皇子坐镇,想必燕军也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将军,咱们?” “既然来了,就不能闷声不吭。” 顾思年朗声道: “去下战书,五日后,朔风城一战!” 第717章斗将 “呜~” “呜呜~” 晨曦初破,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一抹淡金渐渐洒满大地,远处的山峦在初晨的阳光中朦胧若现。 春风悄然拂过黄沙,翻滚的沙粒贴着地面奔腾,欢呼雀跃,象征着春天的勃勃生机。 尖锐的号角声唤醒了沉睡的大地,也唤醒了朔风城内外数以万计的健壮儿郎。 朔风城首战,今日始。 城头上高举皇旗三面,在春风中猎猎作响,威风不已,三位皇子齐至。 燕军看向这里的目光都带着尊敬与畏惧,三位皇子同时驾临战场,这场面可不多见。 宽大十余里的城墙上修建了数不清的角楼、箭楼、以及躲避箭矢用的耳洞。 强弓硬弩不计其数,锋利的箭矢吞吐着渗人的寒光,蓄势待发。 数以万计的步卒早已登墙备战,一名名步卒神情凝重,因为紧张,许多人几乎一夜没有睡着。 从朔州前线败退下来的他们更懂凉军的可怕,也知道战事一起,生死天定。 “这就是琅州雍州两卫的边军吗。” 站在当中的申屠瀚目光紧凝,喃喃道: “确实与当初孱弱的凉军截然不同了。” 党争归党争,可申屠瀚不是蠢货,只需要看一眼城外的军阵便知道凉军绝非以前的乌合之众。 北燕骑兵肆意欺凌凉军的日子过去了。 凉军军阵极为庞大,旌旗蔽空,甲胄森严,精黑色的战甲给人一种极为厚重的感觉,放眼望去宛如黑云压城。 布在军阵最前方的乃是先登营,五千悍卒汇聚成阵,昂首而立,人人负弯刀,握圆盾,一排排蒙皮大鼓摆在阵中。 作为凉军头等步卒,先登营的名头传遍了北荒三州。 战鼓一响,便是攻城之时。 先登营左右两侧各有一座五千人的步卒方阵,前排乃攻城步卒,后排是大批弓弩手,引弓待发。 小到弯弓,大到破城弩,应有尽有,这些弩箭的射程远超燕军。 在墨家的助力下,边军弓弩,甲天下! 三军正对朔风城,军阵之中混杂着数不清云车云梯、更有大量的投石车准备给朔风城降下一阵石雨。 三座步军方阵的后面乃是望北营的五千精骑,黑甲林立,随时准备策应步卒攻城,也防备着燕军出城偷袭。 顾思年、褚北瞻等人全都登上了中军将台,凤字营居中,牢牢护卫。 将台之下有数十架战鼓矗立,更有数以百计的传令骑兵游弋四周,随时传递将台军令。 大阵两翼乃是左右骑军各占一边,一望无际的黑色战甲泾渭分明又与大阵浑然一体,护卫两侧。 落在最后压阵的乃是凉军第一轻骑白羽营,机动性强,随时可以策应各处战场。 总计五万大军,朔风城首战,凉军掏出了整整半数精锐。 一面“顾”字帅旗与三面北燕皇旗遥遥相对,隔着虚空也有一种争强斗狠的意思。 微风拍打着两军将士的面庞,浓浓杀意在空中汇聚。 看着空空荡荡的城墙外围,游康微微皱眉: “怎么个意思,燕军不派兵迎战吗?任由我们攻城?” “以申屠景炎和百里曦的性格,绝不会龟缩城内的。” 褚北瞻冷笑道: “单看兵力,燕军要胜过我们,还背靠坚城而战。 如果不出兵迎战,直接让我们攻城,是怯战的表现,对军心士气都是极大的打击。 别忘了申屠瀚刚刚到,申屠景炎不会丢这个人的。” 褚北瞻的分析让一众将军们纷纷点头,顾思年嘴角一努: “喏,这不是来了。” 众人纷纷看向城门口,那扇厚重的木门正在缓缓打开,一名身材魁梧的悍将映入了众人的眼帘,单枪匹马直奔凉军阵前。 在他出来之后,两侧的四扇城门纷纷大开,身穿土黄色军服的北燕骑兵呼啸而出,开始在城门外列阵,看军旗样式,乃是九旗之一的蓝底银鹿旗。 那一员大将并未等待己方士卒列阵完毕,而是直奔阵前,停马怒喝: “蓝底银鹿旗主将霍林在此,凉人可敢一战!” 吼声滚滚,雄壮如雷,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味道。 全场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此人的身上,对凉军而言,他们早就打探到了蓝底银鹿旗换帅的消息,但对霍林这个名字极为陌生,性格能力也一概不知。 别说是凉军了,就连燕军自己都很好奇,一个神鹰军统兵两三千的偏将,到底有什么本事一跃成为九旗主帅之一? 燕人尚武,崇尚强者,没点本事可压不住底下的军心。 “这就是那个霍林吗?” 申屠瀚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寻常的笑容: “当初父皇收到你的举荐信时还有些犹豫,不过看在你与昭平令大人极力推荐的份上父皇还是应允了。 希望能像七弟说的那样有能力吧~” “二哥看着就好,臣弟可是一心为国举贤。” “是吗?或许吧。” 申屠瀚随意的笑了一声,在内心里这个霍林已经被打上了七皇子一派的标签。 申屠策一直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的看着那道魁梧的身影。 霍林手握长枪,驻足不动,一双凌厉的眼神中充满了杀气。 “哒哒哒~” 没让他久等,先登营军阵很自然地往两侧分开,同样是一人一马穿过军阵,飞奔阵前。 遍体通黑的鬃毛起伏不定,马背上那员战将同样是一张冷漠的脸颊。 “来将何人!” “望北营,安建!” 听到这个名字霍林的脸色就凝重了一些,他知道望北营是凉军老字营之一,更知道安建乃是成名已久的战将,去年更是以一营之兵横扫幽州全境。 “驾!” “哒哒哒~” 两人没有多说废话,同时策马疾驰,手中长枪皆已斜举冲前。 “喝!” 同样的势大力沉,同样的枪出如龙。 “砰!” 沉闷的碰撞声响起,两人握枪的手臂猛地往后一颤,眼神又凝重了许多,这一枪的力道可想而知。 不过两人没有丝毫的犹豫,同时横握枪杆,一枪砸向了对面。 “砰!” “当当当!” “喝!” 马蹄滴溜溜踏步,清脆响亮,枪杆凶悍对拼,沉闷声不绝于耳。 两人身影交错,各出杀招,互有攻防,看得人眼花缭乱。 将台上的顾思年饶有兴趣的抱着胸: “这个霍林,身手倒是不错啊~” 第718章斗骑 “当当当!” “砰砰砰!” 整片战场都陷入了寂静,唯有安建与霍林两人的怒喝声此起彼伏。 从开战到现在,两人足足交手了七八十回合,依旧不分胜负。 在外人看来两人交手的每一招都险象环生,随时都有命丧对面枪下的可能。 但两人的身子已经全部融入这一场厮杀中,脑子里全无他念。 如此精彩的捉对厮杀已经有许久未见,两边士卒甚至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眶,不敢分神,生怕一眨眼就已分出胜负。 申屠景炎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也放了下来,微微一笑: “二哥,觉得霍林身手如何? 这个安建可是顾思年麾下最早的一批悍将,琅州雍州北荒三州皆有其厮杀的身影啊~ 战力绝非寻常武将能及。” 其实申屠景炎一开始也有些忐忑,毕竟霍林是他极力举荐的人,万一打输了可就丢人了,但霍林的表现让他十分满意。 申屠瀚目光微凝,笑了笑: “好! 确实武艺高强,七弟的眼光好啊~会用人。 呵呵。” 申屠景炎得意一笑,总算是在这家伙面前扬眉吐气了。 一直紧盯战场的察罕八都鲁突然说了一句: “霍林要变招了~” “当!” 在又一次凶悍的对拼之后,霍林猛然一夹马腹,直接逼近了安建身侧,一枪自下而上,往安建的胸口砸去。 安建面色微变,下意识地一个俯身,胸膛紧贴马背,粗厚的枪杆就这么贴着他的后背擦了过去,一路火花带闪电。 一击未中,霍林直接反手抽刀,想也不想就砍了下去。 快如迅雷的刀锋当头劈落,在旁人看来安建已经躲无可躲,因为他此刻还背对着霍林,根本看不见他出招。 这一刀必中无疑。 但安建浑然不慌,光听破风声他就知道有刀锋袭来,甚至都没有用眼睛去看,直接一收枪杆挡在了自己的后背。 “当!” 弯刀刚好被枪杆挡下,在枪杆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浅痕。 霍林有些愕然,这一刀竟然被挡住了,看向安建的眼神又凝重了许多。 不过巨大的冲击力依旧让安建倒抽了一口凉气,有些踉跄,被霍林稍微占了一点点上风。 “彩!” 城头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观战的燕军欢欣鼓舞,奋力地拍动手掌。 这可是望北营悍将啊,征战十几年,从最底层军卒一步步杀出来的,霍林能压他一头就已经很强了。 但欢呼声还没落下,安建单手抓住马鞍,整个人往侧边一翻,就靠单手撑住自己,看起来就像即将坠马。 “喝!” 翻身挂马的那一刻,安建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凉刀,直接劈向了霍林的小腿。 霍林眼神微颤,忙不迭地往侧边躲去。 “嗤~” 说时迟那时快,刀锋轰然而至,刚刚好破开了小腿上的护甲。 只破甲,未伤人。 “嘶嘶嘶~” 霍林虽然没受伤,但坐下战马却受了惊,一阵嘶鸣,让马背上的悍将身影晃动了好几下。 “彩!” 这一次轮到了凉军喝彩,吼声更甚于燕军。 “吁~” 霍林稳住战马,努力地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安将军好快的刀啊。” “你也不差。” 安建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霍林是吧,能成为九旗主帅之一,果然有本事。” 能看得出安建也不轻松,一场激战让两位大将的神经都绷到了极点。 “将军过奖了。” 霍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在两人对战的间隙,蓝底银鹿旗已经列阵完毕,平静的说道: “安将军,听说望北营五千悍卒,骁勇无比,我蓝底银鹿旗同样有五千人出城列阵。 较量一番?” “正合我意。” 安建提枪策马: “骑军开战吧!” “驾!” 两人各自策马回阵,没有半分留恋。 都是悍将,交手了这么久,两人都清楚分不出个胜负,若是真想一决生死,只怕要打到昏天黑地。 顾思年在看到两人分开的那一刹那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轻轻一招手: “击鼓,望北营出战!” “诺!” “将军令!望北营出战!” “咚!” “咚咚!” 在一片轰鸣的战鼓声中,三座步卒方阵向中间收缩,让出了两边的通道,五千精骑越阵而出,很自然地排开了进攻锋线。 霍林持枪立于阵前,朗声喝道: “蓝底银鹿旗的将士们!” “在!” “你们都是草原最魁梧的汉子,最勇敢的儿郎。 接下来你们要跟着本将军,正面凿阵,杀穿凉军骑阵! 可敢随我一战!” “杀!杀!杀!” 军中响起三声怒吼,刚刚霍林与安建的一番交手让全军敬佩不已,更战意汹汹。 霍林已经证明,自己足够担当一旗主帅。 吼声不绝,回荡云霄。 “驾!” 霍林狠狠一扯缰绳,经历过一场激战的他好像不知疲倦,再度领军凿阵。 “轰隆隆~” 马蹄声震耳欲聋,一波波锋线极速涌出。 对面的望北营则于无声中前冲,两座骑阵一黑一黄,在黄沙地上滚滚向前。 “喝!” 一排排长枪已然高高举起,两边悍卒都调整好了最佳的冲阵姿态。 临阵之际,一道怒喝声冲天而起: “大丈夫岂可怯懦苟活!” “边军郎自当望北而死!”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没有任何波澜,两波锋线就这么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刹那间天地变色,锋线前方一片人仰马翻,血光四溅。 一名名悍卒目光狠厉的递出了手中长枪,浑然没有躲避对面枪尖的意思,一心只有杀敌。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凉军也好,燕军也罢,全然面无惧色,哪怕身侧同袍就血溅当场,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向前,向前,向前! 他们知道,沙场无情,最先凿阵的气势尤为重要,犹豫半分就是一个死字。 两军的锋线不约而同地往对方纵深凿入,一往无前,战力不相上下,交战的激烈程度让两边观战的人都看呆了。 游康喃喃道: “这个蓝底银鹿旗在上一战可是被我们打成了残废,主将都死了,幸存军卒仅剩几千。 短短几个月,不仅恢复了战力,更犹胜当初,简直匪夷所思。” 顾思年目光平静,冷声道: “这个霍林,确实有些本事。” 第719章准备万全 朔风城外躺着些许尸体,猩红的鲜血倾洒黄沙地,在阳光的映衬下十分刺眼。 马背上还带着血迹的无主战马孤零零地奔跑着,一声声嘶鸣中似乎带着浓浓的伤感,带着对主人离去的悲痛。 望北营与蓝底银鹿旗已经进行了整整四轮凿阵,前两次没有任何花哨之处,就是正面对冲,死命向前。 到了第三次凿阵,望北营率先变阵,兵分两路,一队居中冲锋,吸引燕军注意力,一队从侧面斜插想要将蓝底银鹿旗拦腰截断。 但霍林反应极快,分小股兵力正面迎战,主力迎向侧面之敌,完美化解了凉军攻势。 到了第四轮凿阵,蓝底银鹿旗转守为攻,后军转身变前军,撕咬望北营骑阵,前军一分为二,包抄两翼。 望北营岂会中计?直接让来中路放线,迎向两侧,一番激战又是不分胜负。 四轮凿阵,两军互有伤亡,攻守转换行云流水,让人大开眼界。 两军士卒在凿阵时那种滔天的杀意让朔风城上空都被一阵阴云笼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望北营的强悍是有目共睹的,这些年在北境边关声名鹊起。 城头上的燕军武将有一个算一个,扪心自问,让他们用手底下同等兵力与望北营对战,没一个敢拍着胸脯说能打赢。 蓝底银鹿旗虽说没赢,但最起码势均力敌,丝毫不弱下风,这般战绩在一众燕军中已然算是翘楚。 铁勒风与巴尔虎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相当于在心里认可了霍林这个主帅的位置。 当初霍林刚上位的时候两位将军并不服气,他们当上九旗主帅可是一步步摸爬滚打上来的,多少次死里逃生。 这家伙凭什么一步登天? 但现在,损失最为惨重的蓝底银鹿旗却在几个月的时间内战力大增,成长到足以与望北营对拼的地步,足以证明霍林的能力。 要知道三旗全盛之时或许能勉强做到这一步,可现在他们几乎是被打残了重建的。 “悍将啊~” 就连申屠景炎都下意识地发出了一阵感叹,心中更是欢呼雀跃,觉得自己又得一心腹大将。 申屠策微微一笑,附和道: “确实是悍将,都仰仗皇兄提拔,霍将军才能大显神威。” “殿下,微臣差不多了。” 百里曦轻声道: “没必要与凉军血拼到底。” “蒽。” 申屠景炎一抬手: “收兵吧。” “叮~” “叮叮~” 清脆的金鸣瞬间传遍战场,回荡天际。 朔风城外,两军遥遥相对,骑军们都在努力调整呼吸准备下一轮凿阵,突然的鸣金声让霍林脸上的杀气一收,朗声怒喝道: “安将军,咱们今日就点到为止了,他日再领教望北营战力。 我替七殿下传一句话!” 全场寂静无声,安建策马持枪,竖着耳朵,很好奇申屠景炎会说些什么。 霍林屏气凝神,高喝一句: “我大燕,静候凉军攻城!” “撤军!” 一语言罢,燕军收兵回城,没有半分留恋,城门紧闭。 而顾思年的嘴角勾了起来: “先斗战将、再斗骑军,现在又要比拼攻防了吗~ 看来燕军为了这一仗是准备万全啊,丝毫不肯落下风。” 褚北瞻轻声道: “燕军邀战,咱们也不能不接招啊~否则难免让他们笑话。” “呵呵,有何惧哉?” 顾思年平静的一挥手: “攻城开始!” “诺!” 褚北瞻抱拳应喝,握住一面令旗轻轻一舞: “攻城!” “咚!” “咚咚咚!” 雷鸣般的战鼓声再次响起,一匹匹战马自将台下疾驰而出,高声怒喝: “大将军令,准备攻城!” “投石车准备!” “嚯!” “弓弩营准备!” “嚯!” 一块块巨石已经放到了投石框中,数以千计的弓弩手也拉满强弓,对准城头。 鼓停,阵起。 “预备,放!” “砰砰砰!” “嗖嗖嗖!” 在守城燕军紧张而又震惊的目光中,数不清的投石箭雨腾空而起,铺天盖地地砸向了朔风城头。 这一刻日月渐失颜色,狂风席卷大地。 几位皇子已经从城头转移到了一间安全的箭楼内,注视着凉军攻势。 投石箭雨升起的那一刻,申屠瀚的眉头就下意识的皱了起来。 作为生在草原、长在草原的皇子,申屠瀚经历过战争,也上过战将,但身居城内等着敌人攻城还是头一遭。 为了这次攻城战,凉军一方集结了大小上百架投石车,弓弩更是不计其数。 这般威势让申屠瀚头皮发麻,但也不想失了皇子的威严,只能强装镇定。 “砰砰砰!” “啊啊啊~” “噗嗤噗嗤~” 攻势落下的那一刻,朔风城头一片哀嚎,灰尘四起。 有人躲在城墙背后,但还是被一石头当头砸中,脑浆迸射而出,一命呜呼。 有人受到惊吓,哀嚎着逃出掩体,却在慌乱中被万箭穿心而过,鲜血流了一地。 …… 血光飞溅,人命如草芥。 凉燕两军在朔州打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打正儿八经的攻防战。 此前凉军攻城,那都是一战而下,毫无波澜。 面对这样的攻势,再加之凉军弓弩射程比较远,守城燕军完全做不了任何反抗的举动,只能被动挨打,缩着头不出来。 但燕军早就料到了这一幕,提前沿着城墙用砖石修建了不少耳洞,供士卒藏身避箭。 整整训练了几个月的燕军步卒依旧被凉军攻势压制得抬不起头,坐镇城头指挥的拓跋烈怒声喝道: “不要乱!不要跑!坚守阵地!” “擅自撤退者,格杀勿论!” 早在开战之前,拓跋烈就给燕军、荒军的守城士卒下了严令,每一名百户、千户都有自己防守城段。 丢了城墙,自千户往下皆杀! 所以这场攻城战注定是一场惨烈激战。 “砰砰砰!”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在长达半个时辰的投石攻势后,朔风城头几乎被灰尘完全笼罩,看不清视线。 同时又有一骑快马从中军将台飞奔至大军最前方,骑卒手握令旗大喝: “将军令!先登营攻城!” 五千悍卒昂首挺胸,杀气升腾,他们手里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 “蹭!” 站在军旗之下的武翔悍然拔刀,怒吼一声: “擂鼓!” “咚!” “咚咚咚!” 武翔张开双臂,仰天高呼: “先登之卒擂战鼓!” “满城敌寇尽白骨!” 弯刀前挥: “攻城!” 第720章斗攻防(上) “咚咚咚!” 漫天的战鼓声中,先登营大军开始缓缓向前推进,速度不算快,注重一个稳字。 百人为一阵,十座攻城方阵同时涌出,每个方阵后方配一架大型云车,待会儿这就是攻城的大杀器。 城墙中段,有一座步卒方阵正在向前推进,这是先登营五千军卒中很普通的一个百户队。 百夫长名为翁川,麾下一百多汉子都是他朝夕相处的兄弟,但协同他指挥的还有一名都尉于东。 这也是先登营的传统,每次攻城战必定会有都尉、副尉亲临一线领军登城,为全军表率。 若是死战硬仗,主将、副将、校尉皆会参与攻城,奋勇先登。 所有人都知道,前排攻城卒伤亡极大,但在先登营中能冲在最前面无疑是荣耀的象征。 自古以来,战功有四大为先: 先登、陷阵、斩将、夺旗。 若是怕死,你进不了边军,更进不了先登营。 一百人,人手一面小型圆盾,盾牌乃墨家为先登营特质,外覆皮革,防御力好又轻便省力,可以让攻城步卒最大程度地保存体力。 前排二十人分为两队,肩扛四架经过加固的竹梯,攻城云车前进太慢,所以第一波攻势实际上需要通过竹梯攀城。 后方二十人腰间皆负弯刀,脚步稳健,明显可以看出这是百人方阵中最为健壮的二十名汉子。 他们才是头一批攻城卒,而非前排扛梯的那些人。 之后二十人手中握着一把短小的弓弩,可单手扣发,射程极短,但从墙角到墙头这种距离足以精准杀伤。 这二十人就是百人队中箭术最好的一群人,用以掩护同袍登城。 后方四十人同样是登城悍卒,目光狰狞,凶神恶煞。 百人方阵明显能看出分成了五个二十人的小队,层层递进,泾渭分明又互为援手。 先登营攻城,绝不是纯凭悍勇一窝蜂地往前冲! “稳住脚步,不要急!” 都尉于东一边前进一边喝道: “燕军的反击马上就要开始了!都不要乱!” “嚯!” 不出于东所料,凉军终于踏进了燕军的强弩范围,拓跋烈怒声喝道: “击鼓,反击!” “砰砰砰!” “嗖嗖嗖!” 燕军开始从耳洞中露头,架设在城内的投石车同样砸出了一块块巨石,还有那些蛰伏许久的弓弩手,拼了命地往外放箭。 “砰砰砰!” “嗖嗖嗖!” 从这一刻开始,先登营无法肆无忌惮地逼近城墙了,时刻要防备着被飞舞的投石箭雨砸碎脑袋。 他们手中的圆盾更多是用来遮挡箭矢的,面对投石,这些东西毫无用处。 当然,燕军发起反击的代价就是彻底暴露在凉军的远程攻势之下,伤亡开始一点点增加。 “注意避箭!” 于东微伏下身子,好让圆盾能尽可能地挡住上半身的要害,脚步逐渐加快。 军阵中偶尔有士卒会中箭倒地,好在有圆盾守护,大多数都不致命。 一人倒地之后会有一名同袍留下来帮忙防御,后方军阵会派人过来将伤兵接走。 若是不幸被投石当场砸死,那就只能等战后再收尸了。 “放!” “砰砰砰!” “再放!” “嗖嗖嗖!” 整个朔风城的上空都是投石箭雨密布,攻守双方所有人稍有不慎便会去见阎王。 在这样的反击势头下,攻城步卒迎来了第一道难关: 几个月的时间,燕军在朔风城外挖了一条狭长的壕沟,底部布满尖刺,只要有人栽落,那就必定死无全尸。 若是平地越沟还好些,但此刻头顶上可是飞舞着箭矢的。 眼瞅着前排步卒已经抵近壕沟,百夫长翁川冷喝一声: “前军搭梯,快速通过!” “喝!” 只见前方四架竹梯中有两架高高举起,然后顺势往前一推: “砰!” 竹梯就在壕沟上方形成了一座简易竹桥,后方军卒健步如飞,迅速越了过去。 “嗖嗖嗖!” “噔噔噔!” 前进中的步卒用圆盾牢牢挡住身躯,压根不看前方视线。 也就是说如果有一人慢了一步,后面的就会像糖葫芦一样,一个个全都撞在一起。 看起来轻轻松松,实际上需要所有人都配合默契,不能有丝毫犹豫,就算是不幸中了箭矢,也得咬着牙越过去。 如此顺畅的过程让燕军武将目瞪口呆,心中警惕之意大涨。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百十号军卒就全部抵近了城墙,互相分散躲避箭雨。 “架梯!” “砰砰砰!” “噔噔!” 原本四架竹梯,两架留在了壕沟边,两架已经搭上了城头。 “上!” “上上!” 前排二十人小队牢牢护住梯子,后方二十人顺势冲了上去,已然开始登城。 一手扶梯一手持盾,圆盾高高举过头顶,一步步向上攀登。 百夫长翁川冲在最前面,刚往上跨了两步,第一块石头当头砸了下来。 “砰!” 巨大的冲击力让翁川手臂一震,伏在梯子上喘了两口粗气才继续前行。 “嗖嗖嗖!” “砰砰砰!” 投石一块接一块地砸落,往来箭雨飞舞,好几名精壮悍卒都受伤坠墙,有的当场惨死,有的还保了一条命,就连翁川也在爬到一半的时候被石块硬生生给逼退了。 不只是他们,整整十个方阵的进攻在此时陷入了僵局,两边就在城墙上下来回拉扯。 嘶吼声、破风声、喊杀声、哀嚎声响彻云霄,整座战场一片胡乱。 翁川眼睁睁看着一名同袍摔死在身边,怒目圆睁,重新扶梯登城,怒喝一声: “弓弩手掩护!” “诺!” 翁川往上爬了没多远,城头上就有一名燕卒鬼鬼祟祟地探出了脑袋,直接搬起了一块石头准备往下砸。 “嗖!” “噗嗤!” 石块还没举过头顶,一支短小的箭矢就瞬间洞穿了他的额头,鲜血四溅。 城脚下,一名先登营步卒正从盾牌背后探出脑袋,目光很辣,他手中那把不起眼的短弩正是杀伤燕军的一大利器。 就这么恍惚的瞬间,翁川就爬到了城墙中段,负责防守的燕军百户怒吼道: “叉杆!上!” “喝!” 四五名燕军齐齐握住了一种名为叉杆的兵器,头部呈叉状,刚刚好抵住了突出城墙的竹梯,几人一起用力,想要将其推倒。 “稳住!” “喝!” 凉军自然不甘示弱,牢牢护住竹梯下端,两边互相较劲。 “嗖!” “噗嗤~” 突然有一支狭长的弩箭平射飞来,一箭命中两名持叉燕军,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人的尸体带飞而出,摔出去老远。 骇人的场景让四周燕军都茫然的抬起了头,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攻城云车到了。 第721章斗攻防(下) 凉军的攻城云车在墨家多年的打磨、改进之下几乎成了一个怪物: 底部由坚固木材制成,用以承担整座云车的重量,下方装有多个车轮,需要数十名臂力强健的悍卒一起推动。 为了越过那道壕沟,随车士卒还得提前用木板铺路,否则车轮就得陷进去。 整体车身由多节木材和金属梯段组成,环绕四周,大大增加了防御力; 内里是供人攀爬的楼梯,可从底端快速爬到顶部。 最重要的结构乃是副梯,也可称之为吊桥,位于云车的上半段,顶部装有滑轮轱辘,便于上下调节高度。 当云车抵近城墙之后,副梯可以放下,就像吊桥一般搭在城墙边缘。 藏身于云车内的士卒可顺着副梯杀入城头,与守军近身肉搏,这样一来就大大减少了在攀爬竹梯过程中的伤亡。 这几个月凉燕停战,墨烛整天琢磨,甚至在云车顶部加装了一把强弩,杀伤力极强。 这家伙别看人模人样的,倒腾起军械来样样奔着杀人去。 试想一下,你是守城步卒,比你人还长的弩箭水平的架在你的面前是什么感受? 恐惧,深深的恐惧。 “上!” 一直在城脚下指挥战斗的都尉于东终于动了,第一个钻进了云车内部,十几号悍卒紧随其后。 “云车上来了!” “挡住他们!弓弩手集中雨箭,给我射!” “嗖嗖嗖!” “噔噔噔!” 一时间这片城墙所有的弓弩手都对准了云车顶端,不停地放箭。 这也是云车的作用之一,可以分摊两侧竹梯士卒的进攻压力。 “嗖嗖嗖!” 但云车四周皆有厚实的木材与铁片,寻常弓箭几乎伤不了分毫,就像是在给云车挠痒痒。 燕军咬牙切齿地吼道: “飞钩准备!” “放!” “嗖!” “卡擦!” 燕军也掏出了守城利器,强弩射出了一把顶端镶嵌钩爪的弩箭,尾部还系着一根粗壮的绳索。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射穿了一侧的木板,木屑飞溅。 “给我拉!” “喝!” 十几名壮汉同时用力一拉,庞大的云车还真晃动了一下,正在里面往上爬的先登营士卒左摇右晃。 燕军的目的很明确,射不死你就把你拽倒。 “嗖嗖嗖!” 但凉军也有应对之举,云车顶端时不时便有雨箭飞出,不停的射杀那些拉绳的燕军,两边再次陷入僵局。 也就是这时候,于东已经带着人拉到了副梯门口,只等木板放下,十几号壮硕的汉子就会冲杀入城。 “呼~” “呼呼~” 于东努力地平复着呼吸,示意身后的兄弟不要急,因为他知道吊桥门板之外,一定有燕军弓弩手守着。 门一开便会放箭射杀他们。 不出他所料,就在木门正对面的城头上,四五名弓弩手已经围了过来,搭箭上弦,引弓待发,他们打定了主意要将第一波冲出来的凉军射死。 “嘎吱~” 木板松动的声音响起,木门一点点往下降,几名弓弩手屏气凝神,已经拉满了弓弦。 “砰!” “嗖嗖嗖!” 木板落在墙头的一刹那,燕卒手中的箭矢便离弦而出,可惜了,凉军早有防备,躲在了木板两侧,箭雨全部落空。 “嗖!” 随即又是一根长弩从云车内飞出,长箭接连贯穿了两名士卒的胸膛,又是一阵鲜血飞溅。 剩下的几名弓弩手来不及恐惧,下意识地抬手准备放第二箭。 “喝!” 就在他们愣神的刹那,于东将圆盾护在胸前,一个健步就冲了出来,脚掌在城头上狠狠一跺,整个人腾空而起。 一名燕卒刚刚把弓箭搭上弓弦,就看到一道黑影挥刀扑向了自己,目光瞬间变得无比惊恐。 “不,不要!” “噗嗤~” 一刀封喉,命丧当场。 于东的脚步稳稳落地,没有片刻停留,整个人就顶着盾牌往左侧一撞,贴过来的燕卒被撞了个人仰马翻。 同时手中弯刀再度挥出,劈死了右边那名燕军。 落地三招,招招致命,几名弓弩手全部毙命。 实际上最后那名燕军已经开始拉弓了,箭头正对于东,但凡慢半拍,死的就是他自己。 “凉军上来了!” “给我上,上了他!” “长枪手顶上去!” “嚯!” 来不及高兴,燕军已经围了上来,而且不是那些弓弩手。 一杆长枪率先从斜刺里捅向了于东的腰腹,于东目光冰冷,一侧腰身躲开枪尖,顺手拽住枪杆狠狠一扯。 握枪的燕军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倒向于东,然后他就看见一道寒光闪过: “噗嗤~” 连杀数人,于东大口喘着粗气,面前是数十名军卒手握长枪盾牌,呈一个半圆形将这片区域尽数包围,就像是建起了一个小型防线。 “前进!” “喝!” 一杆杆长枪不断向前突刺,企图用稳扎稳打将凉军斩杀或者逼退。 “兄弟们,给我杀!” 于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挥刀怒吼: “先登之卒,当为全军表率!” “杀!” “砰砰砰!” “当当当!” 近身肉搏,正式拉开帷幕。 放眼整个战场,先登营十座攻城方阵的打发完全相同、步调一致,陆陆续续有人跃上城头开始与燕军搏杀。 当然,这种肉搏对燕军来说并不致命,撑死了上百人罢了。 居中的先登营吸引了燕军注意力之后,两侧的步卒方阵随即开始了攻城,照样有大批步卒蜂拥而出,攻向城头。 天空中还有投石箭雨来回飞舞,战场上每时每刻都在死人。 攻防战的第一天,两军士卒谁也不肯松懈,就在城墙内外反复拉锯。 你攻上城头我就重兵围堵、我被打退了就换一批士卒再攻。 这样的战斗从中午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先登营的攻城大军已经轮换了两波,但朔风城防始终没有松动的迹象。 将台之上,游康目光紧凝: “燕军的防卫十分严密啊,看看那些角楼箭楼,都是交叉布置,能在我军进攻的路途中造成杀伤。 还有军心士气已然恢复,看不出有人怯战,攻了半天,毫无进展啊~” 褚北瞻苦笑一声: “朔风城是燕军手里唯二的重镇了,丢了城墙,他们就会被咱们赶回草原。 申屠景炎这时候不玩命,什么时候玩命?” “大将军,那我们?” 顾思年平静地看向战火连天的城头: “撤军吧,来日方长。” 第722章他们在等什么 朔风城内,燕军众多武将聚集在一起议事。 名义上的全军主帅申屠景炎目光紧盯地图: “攻城战已经打了半个月了,各军伤亡如何?” 负责指挥守城战的拓跋烈迅速起身回话: “殿下,算上荒军,战死士卒达两千八百余人,轻重伤员加起来也有三四千之众,不过轻伤员稍加调整便能重新上城防守。” 说到这里,人群中的满建忠就脸皮发抖,他的荒军损失比燕军要大不少。 半个月来,凉军几乎是日日攻城,先登营、殇鼓营外加数万步卒轮番上阵,强攻城头。 整座朔风城每天都笼罩在投石箭雨之中,喊杀声震天响。 这般高强度的攻城战其实让燕军颇为不适应。 “军械粮草情况如何?接着守有把握吗?” “城中军械足备,粮草尚可支撑四个月,草原正在筹措军粮牛羊,会源源不断送达前线。 末将向殿下保证,朔风城防固若金汤,短期内凉军绝无破城可能。” “不能掉以轻心啊。” 申屠景炎回过身来: “当初幽州城也说是固若金汤?能坚守一年以上。 结果呢?三四个月,被凉军兵不血刃地攻了下来,守军全军覆没。” 当初幽州城一战,凉军出人意料地破了城,至今都让申屠景炎记忆犹新。 凉军出手,绝不能以常理度之。 “呵呵,幽州城毕竟是个例嘛。” 蜷缩在椅子内的申屠瀚呵呵笑道: “幽州城外有幽水,一场水淹坚城铸就了褚北瞻白衣兵仙的威名。 可朔风城外是一马平川,要想破城凉军唯有强攻。 拓拔将军说能守,就一定能守!” 自从幽州城一战后,百里曦夸了褚北瞻一句兵仙,由此白衣兵仙的明天便在燕军内部广为流传,名声大噪。 这次朔风一战,名义上是顾思年亲临前线,但具体战事大多由褚北瞻一手筹划。 申屠景炎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清了清嗓子: “咳咳。 皇兄,单论兵力,我军实际上略胜凉军一头,三旗主力皆已恢复元气,更有蓝底银熊旗在前助阵。 我觉得,没必要非坚守城池与凉军打消耗战,主力骑军出城一战,未必不能胜。” “哎,七弟不用急嘛。” 申屠瀚漫不经心地笑道: “消耗战怎么了? 凉军不管是军械还是粮草都要从内地转运,往来路途遥远,损耗巨大,攻城战也是最死人的。 咱们坐守朔风城、背靠草原,物资补给很是方便,以逸待劳。 这种消耗战,岂不是有利于我军? 何乐而不为。” 申屠景炎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二哥难道没看到凉军攻城的样子吗? 那个先登营攻城十分有章法,方阵间士卒配合紧密、又悍不畏死。 我们看起来是在以逸待劳,实则伤亡并不比凉军小,光是百夫长就已经战死了二十多个。 况且,陛下的军令是收复北荒,将凉军彻底赶出三州疆土。 龟缩于城内,何时才能收复北荒?” 申屠景炎的反问让大厅内陷入了沉寂,平时里吆五喝六的将军们都低下脑袋、闷声不吭。 实际上这半个月里申屠景炎多次提议,没必要固守朔风城,出城与凉军大战才有赢的机会。 但申屠瀚每一次都明里暗里的拒绝了,没给申屠景炎这个机会。 嘴巴上说着是来视察的,不会插手军务,实际上大的作战方案没有他点头,压根推进不下去。 两位皇子有了分歧,底下的将军们哪敢掺和,不吱声就是最好的选择。 最后还是同为皇子的申屠策开口了: “二哥,七哥说的不无道理。 我大燕强在骑军精锐,如今城里集结了四旗精锐,必要时神鹰军也可投入战斗。 若是一味地守城,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我们最大的优势?” 申屠景炎不着痕迹的笑了一下,看来申屠策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申屠瀚沉默了一会,抬头看向在场的将军们: “大家都这么想吗?”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大多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这些人几乎都是统领骑军的,守在城内他们没有任何用武之地,只能看着凉军攻城。 而且先登营等步卒确实精锐,打这样的守城战说白了就是比拼人力罢了,你死一个我死一个,看谁先死光。 并不是这些悍将们想要的战场。 申屠瀚缓缓起身,走到了地图边: “八弟说得对,我们确实该出城作战,固守城内让咱们的骑兵无处施展。” 众人一愣,怎么口风又变了? “但现在不是出城的最佳时机。” 申屠瀚竖起一根手指,轻声一笑: “若是能够分散北荒凉军的兵力,再出兵开战,岂不是更好?” 申屠瀚那股诡异的笑容让众人十分茫然,凉军怎么会分兵呢? …… 凉军大营 顾思年几人凑在地图前对着朔风城指指点点,七嘴八舌。 十余里的城墙堪称大军入荒以来遇到的第一坚城,且只有南面可以进攻,东西两侧皆是崇山峻岭,绝无破城的可能。 这样的攻防战对凉军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褚北瞻抱着膀子沉声道: “各营兵马已经连续进攻了半个月,各有伤亡。 从攻城的情况来看,城内燕军准备万全,燕军、荒军各负责一段城墙,且工事足备、军械充足。 用武翔的话来说,即使先登营倾力进攻,短时间内也难以攻克城防。” 要知道为了这场攻城战,各军步卒已经拿朔州城为样板,操练了许久攻城之法,但眼下战事还是陷入了僵局。 “难啊。” 游康苦笑一声: “开战之前就知道不好打,没想到这块骨头这么硬。” “都想想。” 顾思年喃喃道:“还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军帐内略微有些沉寂,好像思来想去也没有破城的好办法。 只能强攻,比拼双方的毅力。 “大将军,诸位将军。” 第五南山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经过几个月的休整,北燕军力应该略胜我们一筹,按照申屠景炎的性子,不应该闭门不出啊。” 背对众人的顾思年突然回头看着他: “你好像话里有话?” 第五南山在地图前缓慢踱步,最后站定: “我总觉得,北燕在暗地里搞什么鬼。 他们在等什么?” “报!” “急报!” 小六子恰在此时急步冲入帅帐,面色凝重,沉声喝道: “将军! 北燕出兵,叩关琅州!” 第723章琅州危急 军帐中坐满了人,从各营赶来的将军们全都面色紧张的看着顾思年,因为他们刚刚听说,有军报从琅州送来。 琅州哪来的战事?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顾思年等人全部坐定之后才举起了手中那封书信: “这是两个时辰前刚从琅州送来的,北燕大皇子申屠景霸领军五万,进犯琅州,前锋营已经对靖边城发起了进攻。 留守琅州的任永清任将军率兵击退了燕军,眼下琅州驻军全部向前集结,准备死守靖边城。 五万燕军截止军报发出之前,已经全部抵达靖边城外。” “蹭!” 几乎半数的武将听到这句话蹭的一声站了起来,蒙厉急声道: “这可怎么办,琅州境内满打满算也就一万兵马,如何挡得住燕军五万精锐?” “是啊将军。” 花寒阴沉着脸: “听说这个大皇子乃是个纯粹的武夫,就喜欢领兵打仗,驰骋疆场,乃是大燕第一悍将,他领兵前来,靖边城万一挡不住,几十万老百姓怎么办?” 众人七嘴八舌地表达着自己的焦急,万万没想到北荒战场打得好好的,燕军会出兵奇袭琅州,这不是给他们来了一手釜底抽薪吗? 在北荒征战的十万大军中有半数都是琅州本地的将士,如果他们听闻家乡正在被燕人进攻,哪还有心思在北荒征战,军心一定会出问题。 “你们不用急。” 顾思年平静地压了压手掌说道: “任将军在军报中说,燕军除了抵达当日发起过一次并不猛烈的攻城后就再也没了动静,五万燕军开始在靖边城外安营扎寨,似乎是要做持久战的准备。 慕大人也在境内紧急征调民夫青壮赶往靖边城,加固城防,充实军力。 我与褚将军他们商议之后得出结论,燕军攻打琅州是假,真正的意图是想让咱们分兵回援,削减征战北荒的兵力,从而他们在北荒取得兵力优势。” “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众人才稍微安心了一些,至少短时间内琅州城没有危险。 “燕人真是阴险狡诈又恶毒啊。” 萧老将军冷声道: “怪不得朔风城内的燕军一直未动,没有主动出城交战,原来是在等琅州那边的战报传过来。 所以他们的主战场还是在北荒,琅州的申屠景霸不过是一支疑兵罢了。” “萧老将军说得对,确实是疑兵。” 第五南山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但是北燕一定是做了两手准备的。 假如我军分兵回援,那就正好中了他们的奸计,导致在北荒的军力减弱,接下来的大战我们就会捉襟见肘; 但如果咱们不分兵回援,死磕朔风城,那燕军随时可以将琅州战场转为主攻方向,朔风城守军一直闭门不出,短时间内咱们绝无破城的可能。 两条路任他们选,燕军现在占据了主动权啊。” “那怎么办。” 死脑筋的蒙厉闷闷不乐地嘟囔道: “难道我们就任由燕军牵着鼻子走?” 顾思年平静地说道: “就像南山分析的一样,咱们只能任由燕人牵着鼻子走,因为北荒少几万兵马,咱们还可以与燕人周旋,但燕军攻入琅州的风险我们担不起。” “所以大将军的意思是分兵回援?” “对。” 顾思年回过身来看向一众将军们: “我已传信幽州,让驻守幽州的楚老将军抽调一万五千步卒回师琅州,幽州防务交由钱湛钱将军接管。 另外,楚九殇率殇鼓营外加五千步卒即日启程,赶往琅州与楚老将军汇合。 如此一来琅州守军就会增至三万五千兵马,虽然不可能击败燕军,但驻守坚城绰绰有余。申屠景霸打也好,不打也好,这几万兵马就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靖边城,不给燕人可乘之机。 大军汇合之后,琅州战事将由楚老将军全权指挥!” 楚九殇立刻起身应喝: “末将领命!” 这是顾思年与第五南山他们几个商量出来的结果,论对琅州的熟悉,无人能与楚仲骞比肩,楚家爷孙二人的麾下兵马也大多是琅州本地士卒,守护家乡定然是战心十足。 “大将军。” 萧川出声提醒道: “北荒战事在陛下那里是头等大事,咱们自作主张撤走了近三万兵马,妥当吗? 万一怪罪下来……” “我知道是有些不妥,但北境防线的安全也是头等大事,相信陛下能理解。” 顾思年沉声道: “我是镇北大将军,领两州军政大权,自有调兵之权。 派人快马加鞭把军情送往京城吧。” “诺!” “眼下还有一个问题。” 褚北瞻轻声道: “虽然看似前线只调走了楚九殇那一万兵马,但全都是步卒,极为影响咱们的攻城兵力,我与大将军的意思是大军的暂时后撤,重新退至朔州城一线,与朔风城的燕军拉开距离。 一来是担心燕军趁我分兵,大举出击。 二来是等待陛下与朝廷的最新旨意,军情一旦传回京城,陛下一定会有下一步的安排,旨意没到之前,咱们暂时不能轻举妄动。” “嗯,有理。” 众人纷纷点头,但秦熙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既然燕军也在等琅州的战报,那他们就一定会料到咱们会后撤。 攻城大军贸然后撤,会不会引来燕军大举追杀?” “放心吧,这一点我早有安排。” 顾思年冷笑一声: “岂会让他们钻这个空子?” …… 朔风城内,申屠景炎背着手来来回回地走着,最后转头看向申屠瀚: “皇兄,大哥那边还没抵达琅州关外吗?城外的凉军可是半点动静都无。” 自从申屠瀚告诉他还有一支兵马进犯琅州之后他就高兴坏了,一心等着凉军分兵,然后再趁势拿下一场大胜。 “不用急嘛。” 申屠瀚慢条斯理的喝了一杯茶: “琅州到朔州路途遥远,往来传递军报也是需要时间的。 只要顾思年收到消息,我就不信他不分兵。” 申屠景炎微皱眉头: “他一个领军之将,不请示大凉朝廷,有胆子自己调兵吗?” “呵呵,琅州防线若是失守,他这个凤安侯就得掉脑袋,这次他不分兵也得分!” 申屠瀚冷笑道: “只要城外的凉军退兵,就说明他们营中的兵力已经分散,撤往琅州了。 七弟啊,你就调兵遣将吧,凉军一撤,就是你大举出击的时候。 二哥已经给你搭好了台子,能不能拿下一场胜利,就看你的本事了。” 第724章无声后撤 “叮~” “叮叮~” 嘹亮的鸣金之声传遍战场,又是一天的攻城战落下帷幕,今日前来攻城的先登营正如潮水一般往后退去。 到底是凉军步卒中的头等精锐,后撤中依旧保持着阵型,大队骑军在后压阵,弓弩手引弓待发,井井有条,随时准备迎接城内燕军的偷袭。 当然了,打了这么多天,燕军从来没出过城。 朔风城头硝烟四起,浓烟滚滚,还有一架破碎的攻城云车倒塌在城墙边上。多日的激战,燕军已经开始动用火油这些东西,好几架大型攻城车都被燕军给烧毁了,战斗越发白热化。 但他们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城墙上的箭楼角楼被凉军的投石车砸塌了不少,破碎的砖石下面是一具具血肉模糊的死尸,惨不忍睹,守军正在抓紧时间修缮加固,等待着明日新一轮的攻城。 申屠瀚眉头微皱地站在城头上,下意识的嘟囔道: “奇了怪了,又是七八天过去了,怎么凉军还没有动静? 就算他们的斥候跑得再慢,这时候也应该将消息传到前线了,那个顾思年应该第一时间就下决定分兵才对。” 一开始是申屠景炎一个人急,现在就连申屠瀚都开始急了,凉军还是和往常一样照旧前来攻城,日复一日,完全不像是老家被人偷了的样子。 申屠景炎冷笑道: “二哥,你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证凉军会退兵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虽说申屠景炎心里也急,但他更乐意看申屠瀚的笑话。 申屠瀚翻了个白眼,压根没心思理他: “有没有可能凉军已经收到消息了,也分兵了,但是他们并不打算退兵?” “应该不会。” 申屠策轻声道: “琅州遇袭乃是大事,事关北疆的安危,凉朝皇帝一定会有新的旨意下来,调整战事部署。 顾思年身为领军大将,虽有便宜行事之权,但更应该推测上位者的心思,于情于理都应该退兵等待圣旨,若是冒着危险继续攻城,难免会给人一种急功近利的感觉,这对领军武将来说是大忌。 咱们两边都清楚,朔风城不是一天两天能攻下来的,等候圣旨不耽误事。” “说起来是这么个理。” 申屠瀚踮起脚尖向远处张望着: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凉军怎么还有心思攻城?” “三位殿下。” 百里曦微微躬身,开口道: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几日凉军虽然还在攻城,但主力一直是先登营的五千悍卒,其余步卒还有殇鼓营已经好些天没出现了,压阵的骑兵看似气势汹汹,但也一日比一日少。 还有,今日凉军攻城,派出的云车仅有五六架破损的,要知道第一日他们攻城时足足派出了十几架攻城车。 从整个趋势来看,他们的攻城势头在一点点减弱。” 几人目光齐齐一变,经百里曦这么一说还真是,只不过凉军每日减少点兵马,温水煮青蛙,不用心观察还真看不出来。 申屠瀚猛然回头: “昭平令的意思是,凉军实际上已经退兵了?” “不敢这么说。” 百里曦沉声道: “但我们可以做一种假设,假如我是凉军主帅,要想撤军最怕的无非是敌军大举追杀。 所以兴师动众的撤军倒不如悄无声息,一点点将兵马撤走,而先登营留下来攻城,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有道理!” 申屠瀚冷声道: “待黄昏时分派一些精锐斥候出城,探一探凉军营地,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 议事厅里,申屠瀚背着手来来回回地走着,其他两位皇子一左一右,目光中也有些焦急之色。 铁勒风那群战将们就坐在边上,一言不发,城内各支骑军精锐已经全部动员,随时可以出城追击凉军。 “报,外出巡查的斥候回来了!”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叫进来!” “诺!” 一名黑脸汉子赶忙走进了议事厅,跪地大喝道: “卑职参见三位殿下!” “行了,起来回话!” 申屠瀚大手一挥,赶紧问道: “凉军营地有何动向?” “回殿下,凉军已经撤军了!” “什么?” 申屠景炎赶忙站了起来: “你确定吗?有没有仔细探查清楚?” “卑职确信无疑!” 黑脸汉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卑职一开始抵近凉军前锋营,发现军营内灯火通明,只好守在军营外围。但观察了一阵之后却发现,营中并无斥候外出游弋,不符合凉军的作风,属下便带着人冒险深入敌营。 进了军营之后才发现,整座前锋营空空荡荡,只有军帐,并无一兵一卒一枪一马,所有驻军全都撤走了。” “只有前锋营如此吗?” “不是,卑职后面还将麾下兵马散开去探了各营,全都是空营,就连中军大帐都撤走了。 卑职觉得事关重大,便立刻回城禀报。” “怎么会这么快?” 申屠瀚还有有些疑惑: “先登营今日还在攻城,怎么会一夜之间全部撤走?就算兵马能撤走,那些大型云车怎么办?” “咳咳,殿下。” 报信的斥候小心翼翼地说道: “今日白天参与攻城的那些攻城车都被凉军丢弃了,就留在前锋营里。” 申屠瀚的目光陡然一变,瞬间醒悟: “怪不得凉军这几日总是用这些破破烂烂的云车参与攻城,原来是不想要了。 妈的,这个顾思年,果然奸诈无比!” 众人纷纷错愕,凉军这一手还真是高明,不声不响就把近十万兵马撤走了,七八天的时间,指不定人早就回到朔州城了。 “七弟,立刻派人追击,战机稍纵即逝,最起码这个先登营跑不远,能歼灭一些是一些!” 这时候申屠瀚完全是一副命令的口吻了。 申屠景炎隐隐有些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 “皇兄,凉军狡诈,还是先派一支兵马去看看情况,大军缓缓行之,准备接应,以防不测。” 申屠景炎与凉军交手多了,自然知道顾思年诡计多端,连带着他自己都谨慎了许多。 “行吧,那就依你。” 申屠瀚环视帐内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一人身上: “铁勒风将军,你与凉军是老对手了,就劳烦你率军先行!大军随后便至。” “末将领命!” 第725章唯有凤字营 “驾!” “轰隆隆!” 紧闭了快一个月的朔风城门全部打开,数以千计的骑军正顺着门洞蜂拥而出,然后向南方一路疾驰而去。 蓝底银狼旗整整一万五千将士全部出动,作为追杀凉军的先头部队率先出发,本欲直接率兵离去的主将铁勒风却在城门口处被申屠景炎与百里曦几人拦住了。 铁勒风抱拳道: “殿下,末将也不是第一次与凉军交手了,无需相送,待末将凯旋归来即可。 殿下与昭平令大人请回!” “呵呵,将军斗志昂扬,求战心切啊,甚好。” 申屠景炎微微一笑: “但本殿下还是想来提醒一句,凉军诡计多端,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此战不求必胜,但求不败。” “额。” 这八个字铁勒风愣了一下,躬身问道: “殿下的意思是?” “呵呵,铁将军。” 申屠景炎没有说话,开口的倒是百里曦: “你也应该知道,咱们之前吃了一场败仗,陛下没有怪罪那是天子圣恩,但咱们不能一直打败仗啊。 二殿下钦点将军领兵先行,这是对将军的信任。 打赢了,将军有功,二殿下自然也是功不可没。但若是中了凉军的埋伏,导致刚刚重建的蓝底银狼旗损兵折将,你说说,这个责任谁来担? 二殿下?还是将军您?” 铁勒风瞬间醒悟,沉声抱拳道: “殿下,昭平令大人,末将明白了! 不求必胜,只求不败!” “很好,哈哈。” 申屠景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将军就出发吧,大军随后便来。 若是凉军没有埋伏,将军就可一口气吃掉先登营,再追击凉军主力,到时候本殿定会给你记一笔头功!” “末将谢殿下!” 铁勒风不再多言,纵马而去,一望无际的骑军长龙向远处奔腾而去。 申屠景炎的目光一点点冷了下来: “这个申屠瀚真是好算计啊,他出计策,用我的人马。 打赢了自然是他的功劳,若是打输了,就责怪我治军不严,哼。” …… “驾!” “轰隆隆!” 一路紧追不舍的蓝底银狼旗已经踏进了凉军的营地,正如斥候所言,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些被遗弃的军帐与兵器,还有那几架早已破碎的攻城云车孤零零杵在那儿。 看这个架势,凉军主力已经走了好些天。 “妈的,动作倒是挺快。” 铁勒风冷笑道: “若不是昭平令大人反应快,察觉了凉军的奸计,还真要被他们跑了。” “驾!” “哒哒哒~” 一名斥候从远处疾驰而来,急声道: “将军,找到先登营了,距离此地仅有二十余里。” “好,我就知道他们跑不快,哈哈哈!” 铁勒风大笑一声: “给我追,让斥候警戒两翼,防止凉军有伏兵!” “诺!” 大队骑兵迅速启程,策马奔腾。 估计是窝在城中几个月憋坏了,蓝底银狼旗的将士们一个个杀气腾腾,目光狰狞,憋着一口气快速赶路。 追啊追,从白天一直追到黄昏,铁勒风的表情也从兴奋变成了疑惑。 凉军呢?怎么追了这么久还是一兵一卒看不见?五千步卒难不成插上翅膀,飞走了? “嗖!” 一道突如其来的破风声打惊得他浑身汗毛竖起,忙不迭的一扯缰绳,抬臂怒吼: “停!” “轰隆隆~” “吁吁~” 上万骑军接二连三地停马不前,骑阵一时间有些混乱,但铁勒风的目光紧盯着地面。 一支羽箭的箭头刚好嵌进黄沙地里,裸露在空气中的箭尾还在急速地摆动。 “将军你看!” 随着士卒的一声怒喝,铁勒风注意到前方土坡正有一支骑军缓缓涌出,驻足不动。 银白色的甲胄在春日暖阳的照耀下泛着点点寒光,好像给天地间带来了一丝寒意,大军阵前更有一面硕大的帅旗迎风高举,大书一个“顾”字。 “顾思年!” 铁勒风眼眶骤然一缩,在追击的这一路上他想过很多可能,凉军出兵伏击,或者派遣精锐断后,又或者撤军根本就是个幌子。 但他从来没想到过留下来断后的会是凉军主帅。 “传令全军,戒备!” “大军戒备,准备迎战!” 一道道朗喝声此起彼伏,一万五千燕军逐渐排成进攻锋线,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两翼,生怕有伏兵出现。 若是旁人,铁勒风还不当回事,但顾思年可不一样啊,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 顾思年一人一骑,缓缓行出,手无寸铁,就这么往马背上一瘫,懒洋洋地问道: “追兵何人,报上名来?” 铁勒风沉吸一口气,朗声高喝: “蓝底银狼旗,铁勒风! 顾将军,十万凉军不声不响就走了,惶惶如丧家之犬,难免有些丢面子吧?” “惶惶如丧家之犬?” “哈哈哈。” 顾思年放声大笑: “就凭你们这些燕贼,也配让我边军害怕?有本事就与我凤字营一战,让我见识见识被打残了的蓝底银狼旗有什么本事狂妄!” 如此张狂的话语让铁勒风眼神一寒: “顾将军,大话说早了吧,区区一支凤字营,可拦不住我上万铁骑。待会儿等我们追上先登营,定要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不知道顾将军到那时还能不能笑出声。” “那就来啊!” 顾思年不屑地讥讽道: “一支凤字营,胜过十万雄师,你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过去!” 顾思年的样子越嚣张,铁勒风心中的疑惑就越发深厚,毕竟他已经中了凉军好几次埋伏,心里已经产生了一种慌乱的感觉。 身侧的偏将也看出了不对劲,小心翼翼地说道: “将军,凉军这是在搞什么,让主帅断后?凤字营若是被咱们围住,这个顾思年今日就算是插翅也难逃啊。 卑职怎么觉得有诈呢?” “废话,一定有诈!” 铁勒风的眼珠子往两侧滴溜直转: “若是我猜得不错,四周一定还藏着凉军大队兵马,顾思年与凤字营就是诱饵,只等我们与凤字营缠斗在一起,伏兵便会尽数杀出!” 燕军在沉默,顾思年依旧扯着嗓子大喊: “要打便打,愣着干什么! 本将军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 “将军,怎么办?” 副将嘀咕道:“这个顾思年,摆明了是在玩激将法。咱们打还是不打?” “出城之前殿下说了,不求必胜,只求不败,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铁勒风咬着牙说道: “先行撤军吧,不要中了凉军的奸计!” “诺!” “撤军!” “轰隆隆~” 燕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上万兵马面对五千人的凤字营愣是掉头就跑。 顾思年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呵呵,还真被我吓到了~” 第726章虚虚实实 “你说什么,顾思年亲领凤字营断后,你一兵一卒都没有动,这就撤回来了?” 朔风城内,申屠瀚面色紧凝,语气有些不满。 本来是让蓝底银狼旗先行一步,咬住凉军,然后大军陆续出城,结果现在几支主力骑军基本上都动员完毕了,没等出城,铁勒风反而自己回来了。 “是,殿下。” 铁勒风老老实实地答道: “末将以为凉军动作太过诡异,顾思年身为凉军主帅,岂会以身犯险?两翼必有伏兵藏身!若是我军贸然开战,定然会被凉军拖住,到时候万一伏兵杀出,有损兵折将的风险。 末将为求稳妥,只得先行撤退。” “铁将军,你这番说辞听起来有理,但未免有怯战的嫌疑吧? 我大燕的铁骑,在关外与凉军野战岂能不战自退? 就算凉军真有伏兵,你蓝底银狼旗足有一万五千之众,怎么样都能坚持到大军抵达战场。” 申屠瀚的话语中满是责怪之意,毕竟此战由他主导,若是打赢了将消息传回皇帐,多少也能在父皇面前长脸,更显得是申屠景炎无能。 被微微训斥了一通,铁勒风也不敢还嘴,只能极为隐晦地看了申屠景炎一眼,他撤退也算是申屠景炎给了暗示的,不然自己多少要和凉军打上一场。 “皇兄,铁将军做事沉稳,并无不妥。” 申屠景炎心领神会的打起了圆场: “二哥没有与凉军交过手,不知道他们有多么的狡猾奸诈,顾思年一人断后,没有伏兵就怪了。” 申屠瀚眯着眼,冷声问道: “听七弟的意思,就这么白白放凉军走了? 若真的只有一支凤字营断后,咱们不就白白错失了天赐良机?” 申屠瀚的眼珠子轱辘直转,他知道申屠景炎一定会出来求情,借此拉拢人心。 铁勒风小心翼翼地说道: “主力虽撤,但末将留下了部分斥候紧盯凤字营的动向,一有消息会马上传回来的。” “行吧,那就等等吧。” 既然大军已经撤回来了,申屠瀚此时再多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但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让各军士卒保持戒备,随时准备出兵!” “诺!” 没等多久,铁勒风留下的斥候就快马加鞭地赶回了朔风城,带回了凉军的最新动向。 还是那名黑脸的斥候,抱拳沉声道: “启禀殿下,我军主力离开之后,凤字营立刻就掉头南返,追上了身后赶路的先登营,两军合兵一处,向朔州城一线急行军。 沿途丢弃了不少军旗兵器,看样子撤得十分匆忙。” “两翼呢,有没有发现伏兵?” “没有,两翼空空荡荡,并无一兵一卒。” 申屠瀚的脸色一下子黑了: “都听到了吧?没有伏兵!这是凉军的疑兵之计! 兵法有云,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凉军主力一定正在加速南撤,顾思年带着凤字营断后就是想扰乱我们的视线,让咱们误以为有重兵埋伏于四周。 这叫什么,这叫空城计啊,虚张声势! 铁将军,你错失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铁勒风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主要是被凉军埋伏的怕了,再加上申屠景炎有言在先,这才毫不犹豫地撤军,鬼知道顾思年真敢带着一营兵马断后? 若早知道这个情况,他就算把自己的命搭上也要把顾思年给乱刀砍死。 “皇兄,事已至此,责怪也没有用,况且铁将军也是为全军的安危着想,并没有错。” 申屠景炎沉声道: “咱们还是考虑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做。” “考虑?现在还考虑什么。” 申屠瀚冷笑道: “凤字营撤退的如此迅速,明显就是怕我军反应过来,此时我大军只要掩杀过去,凉军必败无疑! 就算咬不住凉军的主力,也能吃掉凤字营、先登营两支头等精锐,亦是天大的战功!” 申屠景炎的目光亮了起来,沉声道: “铁将军你听到了吗?带着你的兵马立刻出发!” 其实之前申屠景炎也担忧凉军的伏兵,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凉军并无援手。 “诺!” 来回折腾了一圈的铁勒风赶忙抱拳: “末将这就去!” “等等!” 申屠瀚突然一抬手: “这次就不用铁将军去了,本殿要亲自带兵出城!” “什么,殿下要亲自去?” 在场武将目瞪口呆,沙场这等危险的地方,哪需要皇子亲自出动? 申屠瀚却不以为然,一本正经,义正言辞地说道: “此战至关重要,若是打好了就是开年以来最大的一场胜利,本殿下奉陛下之命来前线督办军务,理应身先士卒,为全军将士做个表率! 察罕将军,点齐蓝底银熊旗,随本殿立刻出城!” “诺!” 没和申屠景炎商量一下,申屠瀚直接就下达了军令,气得七皇子在心中破口大骂,这哪是要身先士卒啊,分明是要抢攻! “呵呵,七弟啊。” 申屠瀚突然转过头来说道: “你刚刚自己也说了,凉军狡诈,诡计多端,要想重创凉军,单靠一支中路军马是不够的,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领兵出城,兵分两路,从侧翼包抄凉军,到时候你我两兄弟前后夹击,岂不美哉?” 申屠景炎的脸上多了些许怒色,这哪是前后夹击啊,明明是申屠瀚心中也拿不准,拉上自己为他保驾护航呢。 可话都已经说出来了,申屠景炎只好咬着牙点头: “行,全凭皇兄吩咐!” “那诸位将军就各自准备去吧。” 申屠瀚笑容满面,意气风发地说道: “这一战咱们即使不能全歼凉军主力,也要让他们伤筋动骨!” “诺!” …… “隆隆~” “轰隆隆!” 又有大队兵马顺着城门口蜂拥而出,燕军数万精锐气势汹汹地出了城,随即兵分三路,全都往南方急行军。 陈振刚与陈旭父子二人驻足城头,遥望骑军军阵。 陈旭忧心忡忡地问道: “爹,看燕军的架势,这次他们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我听那些燕兵传言,此战是去追击凤字营的,顾将军若是没有防备只怕要吃大亏。 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大军已经出城,咱们什么都做不了了。” 陈振刚喃喃道: “只能在心中祈祷,顾将军能平安脱险!” 第727章戏耍 “驾!” “轰隆隆~” 大批骑军在广阔的大地上奔驰着,威风凛凛又杀气腾腾。 这是蓝底银熊旗进入北荒以来第一次在战场上露面,整整两万骑气势汹汹。 作为蓝底燕骑排名第一的精锐,他们自有傲气,什么凉军边骑什么凤字营,在他们眼里不堪一击。 不过领军而来的申屠瀚与察罕八都鲁还是再三告诫手底下的将士,一定要小心谨慎。 他们一路上越过了凉军本来的扎营地,看到遗落的军帐与兵器时心中杀意更盛。 从这些表现来看,凉军应该撤得很急,很慌。 顶着扑面而来的狂风,申屠瀚兴致勃勃地问道: “凉军逃到什么地方了,还能不能追上?” “应该快了。” 察罕八都鲁沉声道: “他们要掩护先登营先走,走不快的,据斥候回报,前方七八里地就有凉军的踪迹。” “那就好。” 申屠瀚的嘴角微微翘起: “只要此战能歼灭一两支凉军精锐那就是大胜,届时父皇就会明白,申屠景炎并无领兵之才,我才是大燕的希望!” 上次申屠景炎战败,百里曦用计保住了他,所以申屠瀚给自己争取了一个来前线的机会。 他要用战功压过申屠景炎! “殿下放心!” 察罕八都鲁面无表情地说道: “凤字营区区五千人,就算再厉害,也不是我蓝底银熊旗的对手!” “隆隆~” “轰隆隆~” 大队人马又疾驰了快十里地,终于在正午时分追上了后撤中的凤字营。 凤字营明显提前探得了燕军的动向,五千兵马早已布好了阵型,严阵以待。 一望无际的银白色甲胄泛着寒光,杀气一点点在空气中汇聚,已然做好了开战准备。 “停!” “吁吁~” 数以万计的北燕精骑浩浩荡荡的停了下来,一个个坐胯大马、手握长枪,虎视凉军。 “还真只有五千人。” 申屠瀚目光微凝,眼眸四处打量着。 他虽然立功心切,但还是保持着一贯的谨慎。 “顾”字帅旗下,一将缓缓行出,朗声高喝: “八爪雄鹰皇旗,来的是二皇子还是七皇子?” “驾!” 申屠瀚同样策马前行,隐约能看见对面那张坚毅的面庞,顾思年的画像早就在北燕高层传遍了。 “顾将军! 在下大燕二皇子申屠瀚,久仰大名了!” “原来是二殿下。” 顾思年微微一笑:“两万蓝底银熊旗倾巢而出,不知二皇子此行何为啊?” “呵呵。” 申屠瀚笑道:“顾将军不声不响就走了,本殿可不得出来送别吗? 我大燕好客,顾将军可不能急着走啊~” “送别?” 顾思年反问道: “二殿下应该是打上我凤字营的主意了吧?何必如此装腔作势?” “哈哈哈!顾将军聪明得很啊。” 申屠瀚目光微凝,语气中已经出现了些许杀意: “若是能把顾将军和凤字营都留下来,自然是最好的。” “口气还真是不小。” 顾思年冷笑道:“单凭你身后的两万骑,怕是不够。” “顾将军过于高看自己了吧。 区区一支凤字营,五千兵马而已,可不够我蓝底银熊旗杀的。” 申屠瀚不知道顾思年的底气从何而来,但他知道两万人打五千人,必胜无疑! “谁说我只有一支凤字营断后?” 顾思年仰天大笑: “之前铁勒风不战而撤乃是最明智的选择,但我没想到你二殿下会领兵亲至。 两万颗人头,我凉军收下了!” 申屠瀚讥讽道: “顾思年,你少虚张声势了,若是有伏兵早该出现了。 本殿赌你身边只有五千兵马!” 申屠瀚看似风轻云淡、波澜不惊,实际上内心还是有点警惕的,毕竟留一位主帅断后,总感觉让人有阴谋。 “是吗?那你可就赌输了啊~” 顾思年从马背上摘下一把短弩,狠狠朝天空一按: “咻!” 尖锐的破风声瞬间划破天际,传向四面八方,就像是伏兵尽出的信号。 申屠瀚浑身抖了个激灵,怒喝道: “全军戒备!防守两翼!” “备战!” 两万骑军迅速变阵,两翼兵马尽数转向,紧盯侧面,防止有伏兵出没,一匹匹战马极速转向,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 “蠢货!” 让申屠瀚目瞪口呆的是,响箭停了半天也不见有伏兵出现,反倒是对面的凤字营扭头就跑,一眨眼就跑出了老远。 号称边军第一精锐的凤字营就是这般德行? “妈的!竟敢骗我!” 如此无赖的手段彻底激怒了申屠瀚,破口大骂: “全军开拔,给我追! 今日定要灭了凤字营!” 顾思年的表现已经在告诉申屠瀚,他身边确实没有援兵了。 “驾!” “轰隆隆~” “隆隆~” 两支骑军一前一后,纵马狂奔,一边看起来慌不择路,一边却觉得胜券在握。 一溜烟又追出去四五里地,凉军渐渐涌入了一片盆地,两侧都是微微隆起的沙丘。 朔州疆域内崇山峻岭虽然很少,但这种丘陵地形还是挺多的,所以申屠瀚并没当回事。 只有察罕八都鲁皱起了眉头: “殿下,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这种地形可最适合打伏击了。 要不咱们暂停追击,先探一探周围的情况?” “不用!” 申屠瀚随意地扫了一眼四周地形,冷笑道: “就顾思年这般作为,绝无伏兵。 给我追上去,杀光他们!” 察罕八都鲁努了努嘴,最终也没有再劝。 “轰隆隆!” “停!停停停!” 眼瞅着两军越来越近,前面的凤字营终于停了下来,顾思年更是摆手大挥: “别追了,不累吗?” “吁吁~” 燕军脑子也有点懵,但还是扯住了缰绳,申屠瀚讥讽道: “顾将军,怎么不跑了? 把援军叫出来啊,也让本殿见识见识大凉铁骑的风范。 哈哈哈!” “这可是你说的!” 顾思年再一次掏出了短弩,又是一根响箭直冲云霄: “咻!” “又是这招,真把本殿下当成傻子吗?” 申屠瀚仰天大笑: “顾将军是黔驴技穷了吧! 哈哈哈哈!” “轰隆隆~” 申屠瀚的笑声还未落下,两侧土坡的背后就传来了低沉的轰鸣声,黄沙碎石在一点点震动。 笑声戛然而止,申屠瀚与察罕八都鲁都露出了一抹震惊的表情。 第728章遭遇伏击 “轰隆隆~” 在申屠瀚震惊的目光中,左右山坡两翼各有一支黑甲精骑杀出,越过土坡,居高临下俯冲而来。 看旗号,乃是左右骑军精锐尽出。 茫茫黑甲犹如两团乌云涌出山坡,窒息感扑面而来。 申屠瀚这才明白,顾思年不是没有伏兵,而是要将己方引入这个盆地,再借助地利的优势一战。 之前那一次次戏耍,就是为了让自己相信没有伏兵。 察罕八都鲁瞬间反应过来,怒喝道: “两翼出击,挡住凉军!” “快!” “分兵!” “轰隆隆~” “杀!” 燕军还未成阵,两支骑兵就如同猛虎下山,凶悍地杀进了北燕骑阵。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一时间蓝底银熊旗人仰马翻,处于前面的上百骑一个照面就被杀得干干净净。 不过精锐就是精锐,陆陆续续有一波波锋线涌出,开始与凉军对冲。 阵中主力也在快速结阵,准备交战。 申屠瀚左看右看,焦急万分,他现在拿捏不准凉军的伏兵到底有多少,万一身陷重围可怎么办? “驾!” “轰隆隆!” 一直驻足不动的凤字营终于有了动静,顾思年一马当先,朗声高喝: “申屠瀚,今日就把命留在这儿吧!” “杀!” 五千骑奔涌而出,顺着狭长的盆地谷道杀来,气势汹汹。 申屠瀚面色微白,凤字营冲锋起来的架势真有些唬人。 “保护二殿下!” 察罕八都鲁怒吼一声,挺枪而行: “给我拦住凤字营!” “杀!” 两支骑兵开始了对冲,马蹄轰鸣,嘶吼声不绝于耳。 察罕八都鲁虽出身世家大族,可一身武艺绝不是浪的虚名,目光紧盯顾思年,一枪率先刺出: “喝!” “哼!” 顾思年单手一抓枪杆,直接横着砸了出去。 “砰!” 两人一记对拼,枪杆就这么互相僵持在空中,谁也不肯退让。 察罕八都鲁冷声道: “顾将军下了一盘好大的棋啊,都说你奸诈无比,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 “呵呵。” 顾思年反手一挑,又是一枪刺出: “若是北燕少了一位二皇子,怕是要朝堂震荡了吧?” “就凭你?” “痴心妄想!” “喝!” “当当当!” 两人各出杀招,争斗不停,两支骑军也狠狠地碰撞在一起,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凶悍凿阵。 这片盆地算不得宽阔,几万骑兵混在一起冲杀显得十分混乱,灰尘四起,刀光剑影,血光飞溅。 两千精骑牢牢地护卫在二皇子身边,申屠瀚的脸色极为难看。 他以前也上过战场,但遭遇伏击还是头一次,更何况这种地势极为不利于燕军。 两翼骑阵肉眼可见变得松动,左右骑军随时都有可能杀到自己面前。 他也会使枪使刀,可若要他在万军从中冲杀,着实太危险。 “殿下!二殿下!” 心里正乱着,察罕八都鲁已经策马而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铠甲表面已经染了不少鲜血。 申屠瀚急声问道: “舅舅,如何?能否与凉军一战?” “凤字营战力确实强悍。” 察罕八都鲁长出了几口气: “此地地形不利于骑军展开,凉军伏兵兵力又不明。 末将建议,先护着殿下后撤!防止凉军源源不断地围过来!” 如果没有申屠瀚在场,察罕八都鲁完全有把握与凉军血战一场,可申屠瀚绝不能受一点点伤。 他不仅是大燕的希望,更是他们察罕一族的希望! “好吧。” 申屠瀚咬了咬牙: “那就先撤!来日再找他算账!” 现在申屠瀚的脑子里只有自己的安全,顾不得那些战功了。 “大军后撤!保护殿下突围!” “杀出去!” “杀!” 两万蓝底银熊旗摆出了一个铁桶阵,一支精骑在前开路,两翼都有重兵守护,察罕八都鲁更是亲自精兵断后。 大军一路冲杀,还真就破开了凉军的伏击圈,一路奔着朔风城去了。 战场很快就陷入了平静,董寿与秦熙二人凑到了顾思年身边呵呵笑道: “这个老二,看起来被吓破了胆啊,落荒而逃。” “简直是个蠢货,哈哈!” 其实申屠瀚不知道,左右骑军都只出动了五千人,加上凤字营兵力也不及燕军。 “他是二皇子,惜命。” 顾思年冷笑一声,策马回转: “走吧,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有追兵了。” …… 平原上有一支燕军正在原地休息,大批骑兵翻身下马,三三两两噢凑在一起闲聊。 这本是从两翼追击凉军的燕兵,但怎么看这些士卒都不像是要打仗的样子,慵懒无比。 人群中的申屠景炎愤愤不平: “这个申屠瀚真是狡猾无比,自己领军奔袭中路,让我们从两翼追击。 两翼有个屁的凉军!” 他们出城一天一夜了,一根凉军毛都没看见,申屠景炎直接下令原地休整,不愿再追。 “呵呵。” 百里曦笑了笑: “二皇子的意图还不明显吗? 他在中路追击,若是追上了,功劳就是他的。 若是遇到埋伏,咱们两翼的兵马还能去接应他,这是让咱们给蓝底银熊旗保驾护航呢。”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申屠景炎冷笑道: “好事都被他占了,真是不甘心啊! 若他全歼了凤字营,在父皇那岂不是显得我很无能?” “殿下稍安勿躁。” 百里曦漫不经心地说道: “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噢?” 申屠景炎诧异地抬起头来: “此话怎讲?” “之前二殿下自己说了,兵法讲究一个实实虚虚,虚虚实实。” 百里曦有条不紊地说道: “顾思年是何许人也?咱们与他对阵这么久,哪一次他撤军不是重兵断后? 如今凤字营一营留守,看起来是虚张声势,但假如他故意让我们以为他虚张声势,实则真有伏兵呢? 蓝底银熊旗这一次,肯定会吃亏的。” “原来如此。” 申屠景炎幡然醒悟: “这么说中路追击不是抢功劳,而是一头扎进了凉军的包围圈? 哈哈哈,申屠瀚这个白痴!” 百里曦反问道: “若二殿下当真被围,我们要救吗?” “救自然是要救的。” 申屠景炎诡异一笑: “那也得等他吃点苦头才行。” 第729章一致对外 “驾!” “轰隆隆~” 从战场上撤下来的蓝底银熊旗快马加鞭,一路直奔朔风城下,阵型谈不上杂乱无章,但也颇为狼狈。 因为凉军并未放他们轻松离去,左右骑军各出动了部分兵马一路追杀,愣是追了好几十里地。 燕军摸不清他们的底细不敢还击,只能一路打一路跑,再加上连日赶路,精疲力尽,大军狼狈不堪。 这些精锐骑兵们憋了一肚子火,气势汹汹地追击凉军结果栽了个跟头,被人撵了一路。 嘴唇干裂的申屠瀚时不时地扭头回望,面色略显惊慌,刚刚凤字营离他就只有咫尺之遥,差点就杀到眼前。 “殿下,可以缓缓了。” 察罕八都鲁策马赶来: “末将去后面探过了,已不见一兵一卒,此地离朔风城没多远了,凉军不会追上来的。” “那就好~” “吁~” “停马,原地休整!” “吁~” 疾驰了许久的骑兵陆陆续续地停了下来,三三两两的瘫坐在地休整,还有一部分斥候外出警戒。 “让殿下受惊了,是末将无能。” 察罕八都鲁将一只水囊递给了申屠瀚,神态极为恭敬,是舅舅没错,但只要上了战场,皇子就是皇子,日后还可能是大燕的皇。 “不是将军的错,是我轻敌了。” “咕噜~” 申屠瀚猛灌了几口水,阴沉着脸道: “这个顾思年,确实比想象中要阴险狡猾的多,且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简直可恶!” 一想到顾思年戏耍自己的经过,申屠瀚就气不打一处来。 “是啊。” 察罕八都鲁冷声道: “身为一军主帅,亲自冒险断后,顾思年不仅奸诈狡猾,胆识也远非常人所及。 殿下,此人日后必是我大燕的心腹之患。” 仅仅一次小小的追击,折损兵马不过千人,但顾思年的危险性在二人心中已经提到了最高。 “隆隆~” “轰隆隆~” 远处有大批骑军闪掠而出,气势汹汹,申屠瀚凝眼远望: “我那位好弟弟总算是来了~” 语气中带着隐隐的怒意。 “吁~” 几匹高头大马停在了二人面前,申屠景炎急匆匆地翻身下马: “皇兄可安好?那些凉贼没伤到二哥吧?” “无妨。” 申屠瀚微微一笑: “有察罕将军护着,凉贼有天大的本事也近不了我的身。 但七弟来得貌似有点晚啊,算算时间,三个时辰前你就应该与我合兵一处了。” “害,说来就令人生气。” 申屠景炎愤愤不平的说道: “一接到皇兄的急报我就带兵向中间靠拢,结果突然遭遇凉军截杀,与他们大战了一场,耽误了不少时间。 紧赶慢赶才算追上了皇兄的步伐,幸好皇兄无恙。 该死的凉贼!” 申屠景炎义愤填膺的骂着,申屠瀚就这么看着他,眼神闪烁。 骂完之后申屠景炎换了个口吻: “唉,当初臣弟就说过,凉军诡计多端,让皇兄多加小心,没想到还是……” 申屠瀚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当初还是自己强行要从中路追击,不然遭遇伏击的可就是申屠景炎了。 “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嘛。” 申屠景炎竟然还安慰了起来: “皇兄放心,一两次失败算不得什么,早晚咱们会彻底击败顾思年的。” 想当初申屠瀚就是这么阴阳怪气的教训申屠景炎,一眨眼两人的地位就反过来了。 申屠瀚就这么凝着眼看向自己的弟弟,沉默好久才说道: “是不是真有凉军截杀你自己心里清楚,但这场败仗是我的责任,我认了。 你说的没错,凉军确实厉害。” 申屠景炎一时间有些错愕,这是什么意思,认栽了? 申屠瀚背着手,沉声道: “今日昭平令大人在,察罕将军也在,我就跟七弟说几句心里话。 你我之间争权也好、夺利也罢,那都是我大燕内部的事。 于国,凉军或者说顾思年才是我们的大敌,北荒才是如今争夺的焦点。 七弟,倒不如咱们齐心协力,先解决顾思年,至于我们两的事,日后再说。 如何?” 申屠瀚说的话已经很直白了,百里曦与察罕八都鲁没有插嘴,就静静地看着。 两位皇子对视了许久,申屠景炎缓缓说道: “皇兄说到我心坎里了,就依皇兄之意。 国事为先!” “好!那就一致对外!” 申屠瀚重重点头: “此次我已经见识到了顾思年的厉害,此贼不除,我大燕怕是永无宁日。 昭平令大人乃是天纵之才,可有破敌之策?” 百里曦这才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单论战力,十万凉军绝不在我大燕铁骑之下,想要在沙场上真刀真枪地分出胜负,难! 不过嘛,大凉朝内分帮分派,不是所有人都乐意看到一个顾思年崛起的。 或许,咱们可以把凉朝的水搅得更浑一些。” …… 司马仲骞的书房里罕见的挂起了一幅边境地图。 老人的身子蜷缩在躺椅内,苍老的眼眸一直盯着北荒三州的位置。 这些天北境的战局变化可让人眼花缭乱: 先是边军兵临朔风城,猛攻半个月; 而后是北燕大皇子领兵叩关琅州,威逼北境方向,顾思年迫于无奈调兵回援; 最后是顾思年领兵后撤,暂停进攻,等待朝廷旨意。 一系列的变化说明北荒战事正在不断扩大,燕人出招越发猛烈。 “父亲。” 司马羡从屋外走了进来,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放在了老人手边。 司马仲骞目不转睛地问道: “宫里有消息吗,如何应对北燕出兵琅州?” “还没有回应。” 司马羡轻声道: “陛下多次召见几位皇子还有姜尚书,还没讨论出个方案来。” “其实琅州战事无关紧要。” 司马仲骞漫不经心地说道: “北燕大皇子这五万兵马不进攻,只驻守,摆明了就是要吸引咱们在北荒的兵力。 有楚仲骞领兵回去足够了。 陛下他们担心的无非是北荒兵力不够,无法收复三州失地罢了。” 司马仲骞的眼光何等毒辣,只需要一眼就看出了燕人的意图。 “父亲说的是。 可这个顾思年也太没规矩了,未等陛下旨意就擅自调兵返回琅州。 陛下让他节制两卫兵权也不是这么个节制法吧。” 老人平静地说道: “于情于理,他这么做都没有错,但为人臣子,他这一步走得还是冒失了些。” 司马羡压低着声音道: “消息传开之后,京城中隐隐有传言,说凤安侯居功自大,已经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 “噢?” 老人坐直了身子: “这传言来得很合时宜啊~” 老人的脸色似乎浮现出些许笑容。 司马羡琢磨不透父亲在想什么,发问道: “父亲,我们该如何做?” 司马仲骞站了起来,来回踱步: “替我去跑一趟,请几位老朋友来府中一叙!” 第730章各位伯爷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即使繁华如圣凉城,灯火也逐渐昏暗,月色朦胧。 太傅府里却亮起了烛光,偌大的前厅灯火通明,两侧分坐着四五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或佝偻着身子小憩、或举头四处张望,总之脸上都带着一股疑惑与茫然。 这几位乃是正平伯、清水伯、长山伯…… 无一例外,都是有爵位在身的朝廷显贵,且都是将门之家。 换句话说,这些人或者他们的祖辈都是为朝廷立过战功的,因功封爵。 今日晚间,太傅府的车驾悄悄抵达了他们的府邸,说是老太傅有要事相商,众人不敢怠慢,都跟着来了。 而且是从后门入府,说白了旁人并不知道有这么多军功伯爵齐聚太傅府。 府内的仆人们早就端来了茶水,杯身的精美雕纹尽显华丽,但这些伯爷们无心饮茶,都在等待老太傅的到来。 “呵呵,让诸位久等了。” 片刻的沉寂之后,司马仲骞在儿子的搀扶下缓缓行出,略带歉意的说道: “年纪大了,在自己府里走几步路都费劲,对不住对不住。” 四五位老人齐齐站了起来: “见过太傅大人!” 即使有爵位在身,也能看出这些人对司马仲骞的恭敬。 “哎,都是老朋友了,不必这些虚礼。” 司马仲骞摆了摆手,邀请众人入座: “坐吧,难得来府中一趟,先尝尝老夫自家茶庄种出来的茶叶。 可都是今年的新芽噢~” 老太傅拉着几人就唠起了家长里短,哪像是朝廷高官,更像是街头巷尾的邻里老头。 闲谈许久,正平伯才轻声发问道: “太傅大人,不知深更半夜让咱们过来,是有何事要谈吗?” 几位伯爵老爷的眼珠子提溜直转,这种时候悄悄派人把他们接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聊家长里短? 不可能。 “呵呵。” 司马仲骞笑了笑,抿了口茶后随意的问道: “正平伯的孙子今年二十一了吧,入仕了吗?” “额。” 老人虽然不知道为何提到自己的孙儿,但还是回道: “太傅大人好记性,我那孙子上个月刚满二十一,入京军当了个闲散武官,整日不思进取就想着寻欢作乐,唉。 老夫不知操了多少心,儿子不成器,孙子还是不成器。” “这可不太行啊。” 司马仲骞眯着眼眸说道: “当初伯爷拼死拼活,征战几十年才换了一个爵位,这以后……” 后面的话不用说,正平伯自己就明白。 自己的爵位并非世袭,现在有他在,儿子孙子再不争气别人也不敢小看他家,等他一死,呵呵,这一脉就得废了。 其他几位老人同样默默低下了头,因为各自家中的情况与正平伯大同小异,家中晚辈大多不成器。 有的人好些,爵位是降等袭爵,还能多撑几代,但有的可不是世袭啊,说没就没了。 司马仲骞漫不经心的拂着茶杯: “在座的可都是为朝廷立过功劳的,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子孙辈一点点堕落下去。 老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清水伯苦笑道: “不瞒太傅大人,咱们心中何尝不急啊? 可是急又有什么用,咱们都是靠军功出身,家中后辈也多入军伍,没有军功,想往上走也难啊。” 靠这些人的官位,最多给家中后辈安排个闲职,领一些朝廷的俸禄,想要当个正儿八经的实权将军,那得是要真本事,真功劳的。 “想要军功还不容易,去挣就行了。” “太傅大人说笑了不是,军功哪儿是那么好挣的,北燕蛮子个个都杀人不眨眼。 就咱们家中那些后辈上了战场别说挣军功了,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 这些人都是上过战场,与燕人真刀真枪干过的,北燕骑兵给他们留下的印象至今深入脑海,每每回想都觉得很是可怕。 “以前确实困难,保不齐命就没了。” 司马仲骞突然笑了笑: “但眼下正好有个挣军功的大好机会,老夫与诸位都是老朋友了,岂能看你白白错失良机?” 聊了这么多,司马仲骞总算是说出了今天的真实目的。 在场的都是老狐狸,很快就想明白了司马仲骞的意思,轻声问道: “太傅大人是指,北荒战事?” “对!” 老人负手起身: “北荒三州,只剩一座朔风城、一座武关还在燕军手里,大胜在即。 收复三州失地乃泼天之功,陛下定有重赏。 现在的燕军,已经被凤安侯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也没什么硬仗苦战要打。 试想一下,假如诸位的子孙后辈能登上朔风城头,将军旗插在我大凉大凉的失地上,会是何等功劳?” 老人不轻不重的语气让在场伯爷们的目光逐渐亮了起来。 对啊,收复失地,开疆拓土,纵观几十年来,也没见过这么好的机会啊。 司马羡很合时宜的说了一句: “策马疆场、建功立业本就该是男儿志在,诸位的后辈若是踊跃上战场必会让陛下龙颜大悦。 可惜啊,我是个文官,不然也想去那北荒走一走、看一看,为收复失地出一份力。” 正平伯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 “可是在前线领兵的是顾将军,一直以来节制的都是两卫边军,咱们的后辈都在京军内,难不成现在把他们送进边军? 以那位顾将军在外的名声,怕是送不进去啊~” 两卫边军为何善战?因为军中以战功论英雄,无功不受禄。 像他们跟京军武将走个门路还行,找顾思年开后门那是万万不敢的。 “呵呵,现在进入边军是不可能了。” 司马仲骞竖起一根手指: “但假如过段时间,京军会出征北荒呢?” “什么,京军出征?不可能吧。” 几位老人的眼中满是震惊,既不敢信,又很期待。若是京军出动,那他们能操作的机会就大了啊。 但朝中并未传出过相关的风声啊。 “呵呵。” 老太傅诡异一笑: “老夫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事关军务,只能言尽于此。 看在是老朋友的份上才告诉你们,若真有机会出现,你们可得好好抓住啊。” 众人心领神会,齐齐抱拳: “谢太傅大人!” 第731章拥兵自重 “陛下,这力道还可以吗?” “再重点,往左,再往左些。朕这个肩啊,酸得很。” “明白,小的再加些力气,陛下觉得这样可以吗?” “好好好,就这样,唔~” 御书房里,尘尧斜靠在龙椅上,眼眸微闭,一脸的惬意,时而会发出几声舒服的轻哼、时而又会露出一抹酸痛难耐的神情。 小全子站在皇帝身后,揉捏着肩颈穴位,十分认真,要不说他惹皇帝喜爱呢,光着一身的手艺在宫内就无人能及。 “陛下这几天是太累了,这么多奏折哪儿看得过来,该歇歇才对。” “前线战事紧急,朕一刻也歇不得啊。” 尘尧就这么斜躺着说道: “朕每耽搁一分,前线就可能战死更多的将士,哪像你说的那么轻松。” 高渝在旁边瞪了小全子一眼: “陛下操劳国事,你懂个甚,可不能胡言乱语。” 尘尧乐呵呵地说道: “他也是为朕着想,本意没错,有什么好怪的。 高渝啊高渝,没看出来你护犊子得很啊,生怕朕责怪他,还故意训斥,啧啧。” 被戳穿心思的高渝也没觉得尴尬,赶忙说道: “陛下宽宏大量,还不赶紧谢恩?” “奴才谢陛下!” 小全子一边谢恩,手上一边又多加了几分力气,让尘尧越发惬意舒坦。 细看御书房内,还摆着一把空椅子,像是在等什么人。 过了没多久,殿外响起了轻喝声: “陛下,太傅大人到了。” “总算是来了。” 尘尧直起了身子,顺手理了下龙袍衣角,大手一挥: “宣吧。” 高渝朗声喝道:“宣太傅大人入殿!” 身穿紫色朝服的司马仲骞在近侍的搀扶下缓步入内,华丽的朝冠也挡不住满头白发。 老人在殿中站定,弯下腰肢: “老臣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老大人不必拘礼。” 尘尧手掌一神: “坐吧,早就为太傅大人备好了椅子。” “谢陛下。” 司马仲骞也不客气,施施然坐了下来,恭敬地问道: “陛下召老臣入宫是有事要商议吗?不知微臣能否为陛下解忧?” “确实有事。” 尘尧指了指桌上的奏折,神色有些古怪: “这两日朕收到几份折子,言曰北燕大皇子扣关琅州,凤安侯不经朝廷旨意,擅自调动三万兵马回援靖边城有拥兵自重之嫌疑,应当治罪。 此事,太傅大人怎么看?” 殿内为之一静,低着头的小全子心头微微犯紧。 “简直是妖言惑众,岂有此理!” 司马仲骞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语气中带着些许怒意: “北荒战事重要不假,但北境防线的安危同样重要,燕人扣关琅州就是要逼北荒大军回援,若是顾将军不调兵,燕贼就大举攻城,届时靖边城失守、琅州失守,甚至于北燕骑兵大举入境,屠杀百姓。 这个责任谁来担? 从朔州前线到京城,千里之遥,往来上奏再等待朝廷旨意迁延日久,顾将军先调兵回援,再上奏京城乃是最稳妥的做法。 老臣觉得,顾将军不仅无罪,还有处事果决之功!” “噢?” 尘尧眉头微挑: “这么说老大人是觉得有人存心挑刺,诬陷顾将军?” 皇帝似乎对老人的这个回答颇为满意。 “那是自然。” 司马仲骞躬身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个道理难道他们不明白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 尘尧目光微凝,神情出现了些许变化,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才抬头发问: “如今北荒兵力调走了几万,而燕军又增兵数万,更有二皇子申屠瀚坐镇前线,此消彼长,我大凉的兵力已不及燕军。 太傅大人觉得,咱们该不该增兵北荒?” 老人很肯定地答道: “为确保北荒战事万无一失,定要增兵,为顾将军添一助力!” “增何处兵马?是从琅州雍州征召青壮,还是从北境其他四卫抽调大军?” “老臣以为,该从京军中抽调几卫精锐,赶赴北荒参战!” “调京军?” 不仅是皇帝对这个答案感到诧异,就连边上的高渝与小全子两个太监也有些疑惑,放着北境的兵马不动,要动京城的兵马? “理由。” 面对皇帝的询问,司马仲骞犹豫了一下说道: “请陛下屏退左右。” 尘尧的眉头微微一皱,但还是轻轻挥了挥衣袍,高渝那帮近侍们很识相的退了出去,偌大的御书房里只剩下皇帝与司马仲骞二人。 司马仲骞这才说道: “陛下,北境战事虽然主要发生北荒,但其余各州亦有被北燕侵犯的风险,调另外四卫的边军增援北荒乃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并无助力,反而有可能被燕人逮住空子,攻破北境防线。” “这个问题秦王也曾说过,他也建议从京畿十二卫中抽调兵马。” 尘尧轻声道: “可京畿十二卫的将领士卒大多眼高于顶,亦有不少将门子弟,心高气傲者很多,这些人怕是容易与边军士卒之间起矛盾,影响战事。 另外,京军就未经战阵,只怕这战力……” 尘尧可不是傻子,别看京军甲胄鲜明、气势正盛,可真刀真枪地与北燕打起来,能不能赢真不知道。 “正是因为京军许久未经战阵,才要调他们出动。 就当以战代练了,让京军士卒也知道真正的沙场是什么样子,就算一两场战事京军不敌燕军,后面不还有顾将军托底吗?此时练兵,正合时宜。 陛下,我大凉朝总不能只有一支边军是精锐吧?” 最后一句反问让尘尧没来由的心头一颤,然后用一种满是深意的眼光看向老人: “太傅让朕屏退左右,应该还有话要说吧?” “陛下圣明!” 司马仲骞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躬身道: “陛下,京城之内近日有流言四起,不知陛下可有听闻?” “太傅大人是指顾将军拥兵自重?目中无人?甚至有不轨之心?” 尘尧的眼眸中带着些莫名的意味,这个传言在京城内闹得沸沸扬扬,他岂会不知? “是!” 司马仲骞沉声道: “老臣绝非怀疑顾将军的忠心,边军将士在前线浴血厮杀,功勋卓著,此等流言定是无稽之谈,更可能是有贼人在背后故意挑拨朝廷与边军将士的关系。 但话又说回来,自古以来边军武将手握重兵都是大忌,若是让顾将军凭一己之力收复北荒,岂不是有功高盖主之嫌? 依老臣之见,增派京军赶赴前线,一来可以磨炼京军战力、二来也可以告诉世人,我大凉能征善战的绝不止有两卫边军。 三吗……” 说到这里老人就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反倒是尘尧说出了下半句: “三还可以盯着凤安侯,防止他真的图谋不轨是吧。”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再度弯下腰肢: “老臣只是建议,相信陛下定有明断!” 尘尧的手指轻轻地扣响龙椅,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皇帝思索许久之后才说道: “若是增派京军赶赴前线,得有一位老成持重、有领军之才的将军领兵啊,老大人觉得谁合适?” 司马仲骞微微一笑: “陛下,老臣这里还真有一位合适的人选。” 第732章增派京军 “老师,您看这份文卷改得如何?” “嗯,不错,整理得非常细致。 光看文笔功底,你堪称翰林院翘楚怕是无能能及你。 只是朝堂简册、文案不光会呈送给陛下圣阅,还有许多都需要留档,很可能成为后世史书,一些措辞还是要注意一下。 比如这里……” 书房里,顾书砚正捧着一份厚厚的书卷向宋慎如请教问题,想来是又在翰林院碰到什么捉摸不透的难题了。 宋老大人也不藏拙,倾囊相授。 这位大凉开国以来,第一位独中三元的天之骄子并没有急于在官场上攀爬,而是老老实实地在翰林院当起了修撰。 别看翰林院修撰官阶不高,可却经常在天子面前晃悠,所写所奏都能摆上皇帝的龙案,那可是天子近臣。 每有闲暇,顾书砚就会来到宋慎如宋大人的府邸请教各种问题,当初他的春闱会元是宋慎如亲点,所以两人也是有师徒之分的。 在朝中为官最讲两个门路: 一是坐师门生,二是同乡故交。 “明白了。” 顾书砚频频点头,奋笔疾书: “我都记下来,回去再慢慢改。” “呵呵,不急,你自己也多琢磨琢磨。” 宋慎如越看面前这个年轻人是越喜欢,不仅天资聪慧,还勤奋刻苦,不见半点懒惰之态。 要知道许多状元进士寒窗苦读十年,吃了太多苦,一入官场可能性情大变,开始贪慕荣华富贵,还能一直保持求学之心的人少之又少。 以顾书砚的才名和陛下的赏识,只要随随便便有人举荐,立马就能在官场平步青云,但他偏偏就耐住了性子,一头扎进翰林院的浩浩书海。 “呦,两位又在埋头苦学了,看来本王来的不是时候啊。 你说你这个顾书砚,放着好好的翰林院不待,老是往宋大人这里跑,不嫌累得慌? 据我所知,翰林院里面可也有不少成名已久的大家。” 一人背着手,没有经过下人通禀就这么施施然走进了礼部尚书的书房,熟门熟路,还自称本王。 放眼整座京城,除了秦王尘风还能有谁? 加封三珠亲王也有两三年了,尘风陆陆续续地接管了一些朝中军政事务,辅佐皇帝处理些许国政。 他身上那股从沙场上带下来的武夫气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亲王的威严。 几人明显十分熟络,顾书砚只是随意拱了个手笑道: “殿下说笑了不是,翰林院十个编修也比不上老师一人啊。 得空多来学学,多少人想请教宋大人还没这个机会呢。 再说了,博采众家之长也是好事不是。” 宋慎如也笑了笑: “王爷今日怎么有空到老臣这来了? 陛下不是每日都召见几位皇子商议前线战事吗?” “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 尘风收起了嬉笑的表情: “宫里刚刚下了圣旨,战事部署已经有定论了。” “噢?” 两人赶忙放下书卷,好奇地问道:“圣旨怎么说?” “陛下有召: 琅州境内征集青壮,归楚老将军统一指挥,固守靖边城一线。 凤安侯领北伐主力先行后撤,稳固朔州疆域,鉴于北燕兵力已占上风,前线暂时保持守势,不必急于进攻。 同时调京畿十二卫中的虎贲左卫、虎贲右卫出兵北伐,增援北荒战事。” “左右虎贲卫吗?” 宋慎如喃喃道: “最终还是调动了京军啊,这应该正合殿下心意。” 老大人知道这些天尘风是力主调兵增援北荒的,尤其建议调动京军。 从沙场上回来的尘风很清楚,这支京军需要磨炼了,承平日久不经战事,容易军备废弛。 “呵呵,没错。” 尘风看着挺开心: “此前我一直担心顾兄麾下征战兵力不够,左右虎贲卫在京军中也算是精锐了,总计四万兵马。 有他们参与北伐,最起码能在兵力上不输燕贼。” “确实如此,领军之将是何人?” 宋慎如开口问道: “京军已经有多年不曾赴边作战,北荒战事又极为重要,只怕这次陛下会派一员老将坐镇吧?” “老大人猜对了啊。” 尘风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 “虎贲右卫主将还是徐圭,左卫主将一直空悬,今日刚由汝南侯沈洪清接任。 两卫出征,就以汝南侯为主帅,徐圭为副帅,归顾兄统一节制。” “竟然是沈老将军带兵出征。” 宋慎如颇为错愕: “老将军今年得有七十多了吧?估摸着有十几年没上过战场了,怎么派了他去。” “哎,沈老将军那是人老心不老,据说入宫面圣的时候当场表达了自己为国效力的决心,陛下龙颜大悦。 虽说这十来年老将军一直在京城闲居,可多年前亦是我大凉悍将,有过赫赫功名。 还有徐圭徐将军一直统兵有方,算是京畿十二卫中的中流砥柱,上次边军赴京演武他与顾兄颇为合得来。 由这两位领兵,北荒战事定能大获全胜!” 尘风笑得合不拢嘴,明显对这两个人选十分满意。 “殿下说的是没错。” 宋慎如略带犹豫地说道: “可据说出动京军是司马仲骞帮陛下下定了决心,两位主帅的人选大概率也是他推荐的。 殿下不觉得好奇吗,司马家怎么如此好心,选了这两个人,一心帮顾将军铺路?” 尘风的笑容戛然而止,表情微微一僵: “宋大人的意思是,司马家在耍花样?” “很有可能,但老臣暂时还看不透。” 两人目光微凝,陷入了沉思。 “微臣倒是有些看法。” 顾书砚突然竖起一根手指道: “说白了,司马家一直在暗中阻挠北荒战事,无非是不想看到一位手握重兵的武将勋贵崛起,威胁他们那帮士族文臣的地位罢了。” “对。” 尘风好奇地问道: “可现在我军节节胜利,斩将杀敌,势如破竹。 只要再有一场大胜,北荒三州就能平定,这时候司马家再怎么捣乱也无济于事。 我想不通这个老匹夫还能做什么,总不至于派左右虎贲卫去前线添乱吧?故意打败仗? 若真是这般,谁能承受天子之怒? 我赌他们没这个胆子!” “确实没人有这个胆子。” 顾书砚冷声一笑: “所以司马家的目的不是让北荒打输,而是要提前布局,分走胜利之后的果实。 说白了,这泼天军功,绝不能让顾将军一人独享!” 第733章治世之能臣 “提前布局,分走军功?” 顾书砚的观点让尘风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细说看看。” 顾书砚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若是顾将军凭借一己之力收复北荒三州,那日后必定会是军方柱石,朝中重臣,进一步影响司马家以及那些文臣的权力,甚至有分庭抗礼的可能。 与其让顾将军一人独占军功,倒不如将军功分成一个个小块,雨露均沾。 前两天安凉阁柳姑娘不是说过,司马仲骞在太傅府密会了一些将门勋贵吗? 当时咱们还猜不透他想做什么,现在看来他是想用这些人分走收复失地的天大军功。 我推测,圣旨一出,京城那些个闲散的将门世家就要把家中后辈塞进左右虎贲卫,赶赴前线,跟着混一份军功,回来好升官发财。 打赢了仗,军功一分为二,一份归边军,一份归京军。 如此一来,顾将军的军功威望都被削减,司马家还趁机拉拢了一批军方勋贵。 一举两得!” “这么做岂不是乱套了?” 宋慎如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那些个将门子弟平日里都是游手好闲,游山玩水的主,哪里懂带兵打仗,一个个还眼高于顶、心高气傲。 说是统一归顾将军节制,但以这些将门子弟的性子,能乖乖听话才怪。 这群人去前线一搅合,对战事有百害而无一利。 如今北燕在朔风城、武关还屯驻着十几万重兵,三位皇子亲临前线坐镇,北燕对这一战极为重视。 谁说这一仗就万无一失了?一个个都以为军功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么好挣? 这么一搞,老夫倒是忧心起前线战事的胜负了。” 两人的分析让原本兴高采烈的尘风眉宇紧皱: “照你们这么说的话,增派两卫边军不仅无法助顾将军一臂之力,还会成为顾兄的负担? 不行,我得去谏言父皇,严禁那些将门子弟进入左右虎贲卫滥竽充数!” 尘风比二人更知道沙场的凶险,一想到那些二世祖在前线捣乱,他就浑身冒冷汗。 “殿下,万万不可!” 宋慎如毫不犹豫地把尘风拦了下来: “这么多年了,燕军势大,前线战场屡战屡败,拿不了战功; 朝内又有文官一派压制,导致大大小小的将门世家很难出头。 如今好不容易有这种机会,谁人不想去掺和一脚? 若殿下当真如此谏言,得罪的可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京城绝大多数的将门勋贵,对眼下朝中局势并无任何帮助。”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去添乱?” 尘风面带愠怒: “这些豪门子弟一旦在前线折腾起来,死的可都是我大凉的将士。 咱们就不管不顾?” “不是不管不顾,而是管不了。” 顾书砚语重心长地劝: “就算殿下现在入宫面圣,禀明利害,陛下也绝不会阻止那些将门子弟入军的。 因为圣上与司马家一样,不愿意看着一位手握重兵的边军武将崛起。 殿下好好琢磨琢磨,为何圣上会选汝南侯领兵?堂堂一位侯爵,担任虎贲卫三品武将未免有些屈才了吧?” “因为陛下是想用汝南侯制衡顾兄!” 尘风一下子想明白了: “名义上京军、边军都归顾兄节制,但汝南侯也是侯爵,与顾兄爵位相当,又德高望重。 以顾兄的性子还真不好将他当成下属去差使,有什么事情肯定都商量着来。 这样一来,几万京军实际上就游离于边军之外,自成一体。” “没错!” 顾书砚重重点头: “这些天京城之中谣言四起,顾将军擅自调兵回琅州,有拥兵自重之嫌。 明眼人都知道,谣言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要么是司马家,要么就是燕人想挑动我朝内部生乱。 陛下英明神武,也一定能想得明白这是无中生有。 但又有哪个皇帝真的放心边关大将呢?自古以来,武将军权过重都是大忌! 所以,派沈老将军前去制衡,明面上是司马家搞鬼,实际上不过是司马仲骞猜中了圣心罢了~” “很有道理~” 顾书砚的一番分析让两人齐齐点头,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我这个父皇啊。” 尘风的神情微微有些低落: “顾兄忠心耿耿,一心为国征战,却还要被怀疑。” 宋慎如喃喃道: “何必诧异呢。对咱们陛下来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啊。” 三人同时沉默,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名字: 平陵王。 “罢了,此事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宋老大人苦笑道: “希望顾将军有办法治住这些权贵子弟。” “我相信顾兄一定行。” 尘风咬了咬牙:“那些不开眼的二世祖如果真敢惹麻烦,本王绝不轻饶他们!” 顾书砚沉默了一会就站了起来: “殿下,老师,微臣该走了,翰林院还有一大堆事呢。” “回吧,多把心思花在翰林院上,不用忧心战事。” “明白,微臣告辞。” 顾书砚缓步退出了书房,留给二人的只剩一个背影。 尘风抱着膀子啧啧称奇: “这个顾书砚脑子转得是真快啊,三言两语就把形势分析得明明白白,还能猜中父皇的心思。 他今年多大了?我记得刚满二十吧?” 顾思年不在,尘风与宋慎如、顾书砚接触得最多,这个年轻人可是让他佩服不已。 “呵呵,殿下好记性。” 老大人笑了笑: “二十岁便有如此才华,远胜老夫当年啊。 自愧不如。” “呦,宋大人也有服老的时候?” 尘风很好奇地问道: “既然有如此大才,为何一直放在翰林院当编修?老大人就不想给自己的学生谋个好差事? 老大若是避嫌,我可以去向陛下举荐,以他的才能,直接进六部当个清吏司主事应该不成问题。” 宋慎如负手而立,微微一笑: “不急。 年轻人,还磨炼磨炼性子,锋芒毕露也不好。 官位嘛,以后有的是。 日后他会是治世之能臣,多打磨打磨,绝不是坏事。” “这话说的。” 尘风不以为然:“既然是治世能臣,就更该推荐给陛下才对,放在翰林院岂不是埋没了?” “呵呵。” 老人诡异一笑:“他要辅佐的可不一定是当今圣上。” “不是父皇的话,还能辅佐谁……” 尘风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目光惊愕,目瞪口呆地看着宋慎如: “他,他是……” “呵呵。” 老人也拍拍屁股走了: “不急,殿下可以慢慢观察。” 第734章门庭若市 一家不算起眼的酒楼内,一楼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二楼却寂静无声,完全看不见寻常百姓的身影。 几名身披甲胄的侍卫如狼似虎般守在二楼四周,六皇子尘风就这么靠在窗边,望向街对面的高门大宅。 那是汝南侯沈洪清的府邸,现在府门口人流如潮,时不时就有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外,下来几个身穿锦衣华服的达官显贵,然后一箱箱的东西往里搬。 门口的管家笑得合不拢嘴,忙前忙后根本停不下来,这种场面已经持续了好几天。 别说当朝的官员了,就连满京城的百姓都知道汝南侯府热闹大发了。 尘风知道,这些人携带重礼拜访沈洪清,为的就是让自家儿孙进入左右虎贲卫,跟着大军一起北上入荒参战。 这些天京城刮起了一阵风,北荒大战胜利在即,军功就躺在那里等他们去捡,好像去了就能赢。 别说那些将门子弟了,就连一些文官都开始把家中后辈往左右虎贲卫里塞,指着这一场北荒大战让自家儿孙博一个功名。 沈洪清作为领军主帅,自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前来拜访走门路的络绎不绝。 尘风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脸上挂着一丝讥讽与不忿。 当初朝廷要出兵收复北荒,一个个高喊着燕军不可敌,还是应当以休养生息为主,张口闭口都是和平; 现在要看胜利在望,全都跳出来抢功劳了,当真是讽刺。 “噔噔噔!” 楼梯口内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名穿着长衫的男子走上了二楼,四周一扫便走向了尘风,抱拳喝道: “沈岱参见秦王爷!” 年轻人气宇轩扬、眉清目秀,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武人习气。 沈岱,汝南侯沈洪清唯一的孙子,刚刚任虎贲左卫军中偏将。 因为是将门之子,年幼时喜爱舞枪弄棒,曾与尘风一起连过两年枪法,算是儿时好友。 “得了,你小子在我面前就不用拘礼了。” 尘风摆了摆手:“坐吧,今日请你喝酒。” 桌上早就摆下了几盘菜肴,还有尘风从宫里弄出来的精美好酒。 “哈哈哈,那我今日有福气了,能喝到六殿下的酒。” 沈岱也不客气,乐呵呵地坐了下来,两人当场就碰了一杯。 尘风朝窗外努了努嘴: “这些天汝南侯府热闹得很啊,怕是来你们家的官员比上朝的官员还要多。” “还不是急着将自家后辈送入军中。” 沈岱毫不避讳地说道: “这种场面我应付不来,都是我爷爷在忙,看他那样子好像还挺开心的。 说实话,我现在都不敢待在家里,生怕被堵住出不来。” “沈老将军自然是要开心的。” 尘风喃喃道: “当初你爹在沙场上断了一条腿,病死在回京的路上。 自那以后你爹就一蹶不振,不闻军政朝政,如今能再次看到沈老将军精神抖擞的英姿,你应该高兴才是。” “哼。” 沈岱冷声道: “当初我父亲不在了,满朝上下都觉得汝南侯府后继无人,这些年来门可罗雀,前来结交的官员少之又少。 殿下再看看现在,他们恨不得整天待在沈府。 人心啊,就是这般现实。” 沈岱长叹了一口气,他年纪虽轻,却懂得世态炎凉这几个字。 “算了,不说这些。” 沈岱甩了甩头: “殿下今日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吧?” “确实有话要说,你我之间是故交,我就直言了。” 尘风开门见山地说道: “此行北荒,沙场险恶,稍有不慎便是刀光血影,横尸荒野。 来你家拜访的这些人,没有上过战场,更不懂燕军的可怕,我怕他们会闹出乱子。 沈老将军德高望重,我一个晚辈不好说什么,想请你私底下跟老将军说一声,盯紧这些将门子弟,千万不要生乱。” “有这么严重吗?” 沈岱满腹狐疑: “燕贼不是已经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了吗?” 沈岱与那些人一样,并未亲身去过北境,传入他耳中的军报都是一场场酣畅淋漓的胜仗,好像燕军不堪一击。 “你看,这就是我最担心的。” 尘风语重心长地说道: “这是沙场,不是儿戏,绝对不能把燕贼看成乌合之众。 你的性子我了解,还算稳重,一定要记住,这些人去前线可以,但千万别让他们影响到沈老将军乃至顾将军的排兵布阵。 稍有差池,就是万千条人命!” 沈岱虽然还不怎么信,但尘风的语气让他认真了不少,拍着胸脯道: “殿下放心,我一定看着他们,不让他们胡来!” “那就行了。” 尘风稍微放松了一些,举起酒杯: “再过几天就要出兵了,陛下不让扰民,到时候我就不来送了。 这一杯酒就当替你践行,等你凯旋而归,再跟你好好喝上一顿,不醉不归! 干!” “干!” …… 司马仲骞今日出人意料地没有窝在书房里,而是悠哉悠哉的端着一碗鱼食在水塘边溜达着。 要不说太傅府繁华呢,光是这片人工湖的面积要远超许多人家的府邸,池中更有各种各样的名贵鱼品。 老人随手一撒鱼食,池中鱼儿便会一阵翻滚扑腾,水花四溅,好不热闹。 “父亲,我回来了。” 司马羡走到了身后,轻声道: “左右虎贲卫已经开拔了。” “半个月调兵集结,沈老将军的动作倒是不慢。” 老太傅随意问道: “去了多少世家子弟?” “林林总总加起来怕是得有几十家,每家每户都给自家子孙配了亲兵护卫,两万人的虎贲左卫,硬生生多出了一万多兵马。 那场面,连我都吃了一惊。” 司马羡轻声问道: “去这么多人,陛下好像也没什么意见,任由他们折腾。” “陛下怎么会有意见。” 司马仲骞很随意的说道: “那是沙场,去磨练一圈回来肯定会多些本事,只要打赢了,我大凉朝总会多出一些人才。 若是这些人死在前线,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大凉朝最不缺的就是人。 呵呵~” 老人平静的笑容中带着些许阴寒,这军功真的这么好拿吗? 只见老人抓起一把鱼食: “这军功啊就像鱼食,哪个不想要?哪个不想鱼跃龙门? 前线这下要热闹咯。” 鱼食入塘,争相扑食~ 第735章京军赴边 时光如白驹过隙,从指缝间一点点流逝,眨眼间就来到了正隆十年的八月。 从绿意盎然的盛春时节再到炎炎夏日,几个月一晃而过,现在已经是夏末初秋之际,燥热难耐的酷暑逐渐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清爽的凉意。 朔州城东十里处,顾思年领衔,褚北瞻、游康等一众凉军高层武将尽数到齐,几百悍卒列阵在后,一匹匹通体雪白的战马高昂着头颅,时而会发出声声低鸣。 从接到京城的圣旨之后,凉军在朔州就全面转为守势,不再主动进攻,燕军仗着兵力多了,底气足了,也开始从朔风城内探出了脑袋,多次派兵抵近朔州城挑衅。 但凉军基本上都闭门不出,偶尔才会爆发一场小规模的战斗,边境战事一直不温不火。 其实并非边军敌不过燕军,而是因为擅自调动兵马回援琅州在朝中颇有非议,为了堵住那些小人的嘴,顾思年选择了奉旨行事,能不打就不打。 对凉军而言,只要燕军没有全线进攻,我就没必要与你死磕,反正三州绝大部分疆域都已经到手了。 游康从马背上踮起身子向远处望了望,撇了撇嘴道: “从京城到朔州,就这么点路,两路兵马竟然足足走了四个月,都说兵贵神速,他们这速度倒像是在游山玩水。” 一开始接到圣旨,顾思年觉得最多两个月京军就能进入北荒,虽然两卫京军有不少步卒,可你又不用携带攻城器械,军需物资又是沿途官府提供,不应该被耽搁才对,但这伙人愣是晃悠了四个月才到朔州城外,让人大跌眼镜。 “我可听说了,这两卫京军一路上没少闹出事端来。” 褚北瞻冷笑道: “据说军中的那些权贵子弟每到一处必耀武扬威,四处闲逛,沿途踩踏庄稼、骚扰民宅是家常便饭,更有甚者还会找借口斥责当地官员,称其招待不周,胡乱要应付,轻则痛骂,重则殴打,惹得各地县衙怨声载道,巴不得把这群人早点送走。” “这样的军纪简直是个笑话,有辱京军的颜面啊。” 游康眉头微皱地说道: “不是说汝南侯治军颇为严明吗,怎么会纵容这般富家子弟如此行事?这可与沈老将军的名声不太符啊。” 萧川接过话道: “汝南侯当初的确是威名赫赫,带兵治军都颇有手段,早前带兵来过雍州,我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排兵布阵都有章法。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沈老将军唯一的儿子在战场上断了一条腿,病死在回京的路上,白发人送黑发人,换做谁也很难接受这样的现实。本就是将门之家,唯一的儿子死了,只剩一个还未成年的孙子,这在偌大的京城无疑是失去了希望,再难出头。 现在突然有一个领兵的机会落在了他的头上,对于汝南侯而言,他个人已经没什么远大的志向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孙子能在这场战事中立下赫赫战功,最好能承袭爵位。 这么多将门世家把家中后辈交给他,也是一个结交人脉的机会,老将军自然不会为难他们,难道给自己找不痛快?” “萧老将军说得没错啊。” 顾思年目光微凝: “人老了,若是子孙后代能有出息,也算是了无遗憾。沈老将军怎么行事,咱们管不着,不用非议。 我只希望那些个权贵子弟到了前线不要给咱们惹麻烦,十几万燕军布阵在前,沙场可不是儿戏啊~” “隆隆~” “轰隆隆~” 顾思年的话音刚落,远处的平原上终于响起了阵阵马蹄声,随即就有大批人影闪掠而出,马蹄踩踏着草儿奔腾向前。 细看这些骑兵,虽然打着虎贲卫的军旗,但从队列上看根本就没有齐整可言,几十人一队,胡乱的往前奔跑着,不过这些人的甲胄倒是极为鲜明,尤其是那些领头的年轻将军们,一个个腰跨长剑、身披战甲,威风不已。 别说是寻常军卒了,就连顾思年麾下的精锐怕是也配不上如此华丽的甲胄,有些战甲表面甚至还镶嵌着些许宝石。 不用问,这些人肯定是各大将门世家的子弟,正儿八经的军伍不会是这般模样。 “嚯。” 游康诧异道: “看来那些将门世家真的是下了血本啊,这华丽的甲胄,咱看了都心动。” “哈哈哈~” 一群人轻笑出声,目光中带着淡淡的不屑。 战甲看着华丽,真上了战场,除了吸引燕军追杀的目光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这些人自然也注意到了顾思年他们,有意无意地在靠近这边,时而策马扬鞭、时而阵阵嘶吼,颇有些声势,有几次还冲到了很近的位置有重新策马转身,隐隐有些试探加挑衅的意思。 都是从军之人,自然想要比个高下,虽然边军这几年打了很多胜仗,但是在这些将门之家的眼里,边军永远比不上京军。 五百白马义从感受到了他们的挑衅,但一个个丝毫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这些人在他们眼里就像是三岁孩童,很是滑稽。 “驾!” “哒哒哒~” 那面“沈”字帅旗总算是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十几匹战马飞奔而来,领头的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将,率先抱拳,声如洪钟: “虎贲左卫沈洪清,见过大将军!让大将军久等了。” “哎呦,老将军快快免礼。” 顾思年赶忙回礼: “晚辈可当不起如此大礼,听闻是侯爷亲自领兵,我是日思夜想啊,总算是把老将军给盼来了。” “顾将军客气了,老将可不敢自称侯爷啊,哈哈。” “虎贲右卫徐圭,参见大将军!” 侧边是一名中年男子,这位算是顾思年的熟人了,当初京城演武,时任虎贲左卫主将周斌总是找顾思年的麻烦,就是徐圭从中斡旋,一直维护顾思年,有些交情。 “哈哈,徐将军也来了。” 顾思年大笑一声: “当初京城一别已有数年,没想到今时今日会在北荒战场相见。” “哈哈哈。” 徐圭朗笑一声: “咱们能在北荒相见可都是沾了大将军的光,若不是您率兵痛击燕贼,收复失地,咱们真不知何时才能踏足这片土地。” “徐将军说的是啊。” 沈老将军唏嘘道: “北荒啊北荒,年幼时我曾来过几次,后来就被燕人所占。 顾将军用兵如神,战功赫赫,老将汗颜啊。” “哎,再说下去我顾思年可就没脸接着了,都是为国效力,军人本分。” 顾思年身形一侧,手掌一招: “诸位将军车马劳顿,先入朔州城休息,军务咱们来日再议。 请!” 第736章两军动向 中军大帐里,顾思年正漫不经心的看着地图,随意的问了一句: “这两天左右虎贲卫有什么动静吗?” “京军的驻地都安排好了,大部分军卒在调整休息,适应北荒的地理气候。军营外围还是咱们的人在巡查守卫,防止这些人刚到就被燕军偷袭。 不过料想申屠景炎他们还没这个胆子直扑朔州城。” 褚北瞻无奈的说道: “徐将军的虎贲右卫还好,两万兵马都是操练许久的京军精锐,安分守己,军纪还算严明。但沈老将军麾下的虎贲左卫可就不一样了,本来只有两万军卒,可那些塞进来的将门子弟足足有一万余人,牛鬼蛇神什么都有,营中那叫一个热闹啊。 整天不是饮酒就是外出打猎,闹腾不已,好几次还和咱们巡哨士卒发生了些许冲突,若是按咱们的军规,这些人得挨上好几顿板子。” 褚北瞻与游康对视了一眼,表情都十分无奈。当了这么多年兵,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军卒,不是一个两个,是成千上万。 “算了吧,咱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思年随意的摇了摇头: “沈老将军是主将,又是朝中权贵,那些将门之家自然都把家中子弟送入虎贲左卫,拜托他照拂一二。他名义上归我节制,但沈老将军怎么说也是有爵位在身的,越过他直接给下面的人治罪,于理没问题,于情就不太妥当了。 只要他们不惹出大麻烦,就随他们去,等他们见识过真正的战场,一个个的就老实了。” “明白。” 褚北瞻点了点头: “我已经告诫过下面的将军们了,尽量不要与他们有冲突。” “大将军。” 小六子的声音从帐外传了进来: “汝南侯与徐将军求见。” “请进!” “诺!” “两位将军请。” 帐帘轻轻掀开,沈洪清与徐圭二人一前一后,大步入内。 虽然已经七十多岁,但老将军的精神头还是挺好的,龙行虎步,从军一生的那种武人气并没有被京城的奢靡生活消磨太多,满是皱纹的脸颊上依稀可见英气。 “两位将军来了。” 顾思年轻笑道: “休息了好几天,吃的住的还都习惯吗?” “都还好,多谢顾将军照顾。” 沈老将军笑道:“老夫多年前也曾在边关带兵,多次与燕人交手,北荒对我来说和雍州边关并无什么不同。 顾将军,咱们也休息了这么些天,是不是该谈谈军务了?” “是啊。” 徐圭笑着附和道: “臣等奉皇命而来,总不能整日在这悠闲度日吧,还得把该死的燕人赶出北荒三州的地界。” “哈哈哈,好,就等两位将军这句话呢。” 顾思年大笑一声,转头指向地图道: “两位将军请看,这就是敌我双方的驻军态势。 我两卫边军主力近九万之众,全部在朔州城至杏山一线安营扎寨,连营数十里,深挖壕沟、高筑营墙,按照陛下的旨意,整体呈守势,数月以来并未主动出击。 而燕人,陆陆续续向朔风城一线增兵,按照咱们斥候的探报,北燕在朔风城的兵马应该多达十四五万,单看兵力确实胜过我军不少。” “但现在左右虎贲卫已经抵达前线,加上咱们的兵马,差不多与燕军持平。” 沈洪清目光紧凝,盯着地图问道: “敢问顾将军,燕军这几个月来有什么动向吗?大军一直龟缩于朔风城内?” “不,燕军已经动了。” 顾思年轻轻摇头,伸手朝地图上一指: “这几个月燕军可没闲着,不停的派出小股军卒外出,从杏山到朔风城这段区域内修建了大大小小几十座堡寨、烽燧,多则驻军上百,少的也就几十号人。” 徐圭抱着膀子说道: “燕军这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啊,这些堡寨烽燧一方面可以监视我军动向,另一方面也可以成为他们前出进攻朔州的营地。 看来北燕吞并北荒之心不死,还想着重新夺回三州的土地。” “徐将军说对了。” 顾思年轻声道: “这些日子咱们就静静的看着北燕安营扎寨、修筑烽燧,燕人的举动也越发嚣张,很多斥候已经敢肆无忌惮的深入境内打探情况,更有甚者还会抵近至咱们军营附近。 两位将军,既然你们来了,本将的意思是该对朔风城发起进攻了,留给北燕的时间越多,他们集结的兵力就越多,对咱们来说并不算一件好事。” “顾将军言之有理。” 沈洪清苍老的手掌在地图上轻轻拂过: “要想攻朔风城,就得先拿下这些堡寨烽燧,燕军可不会放弃这些小据点,咱们怕是得一个个的攻过去。” “没错。” 顾思年看向两人道: “两位将军,左右虎贲卫刚来,对北荒对燕军的情况还不熟悉,我的意思是就由边军先行进攻,京军在后熟悉战场,顺带着替边军压阵,咱们一前一后,学着燕人的样子稳扎稳打。 如何?” 其实顾思年是领军主帅,明明可以直接对两个人下令,但是他还是照顾了汝南侯的颜面,用了一种询问的口气。 “呵呵,顾将军之言老夫可不太认同。” 哪知沈洪清笑了笑说道: “边军兄弟们已经苦战一年多,硬仗大仗都打完了,咱们京军都是休养生息的生力军,这时候还在后面休整可就说不过去了,这不是光给边军兄弟们添麻烦吗? 顾将军,老夫觉得,这些烽燧堡寨就交给咱虎贲左卫吧,徐将军的右卫替老夫压阵,边军将士们在后面跟着便好。” “这。” 顾思年表情微僵,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 “老将军,您的麾下虽然兵强马壮,可有不少人没上过战场啊,会不会……” 沈洪清自然知道顾思年指的是那些将门子弟,但他并不在意: “哎,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带兵打仗的,总该让他们历练历练吧? 顾将军放心,有老夫在,绝对能将燕人安插的这些钉子一一拔除,要不此事就这么定了?” 褚北瞻与游康有些错愕,啧啧,到底是汝南侯啊,听沈老将军这语气哪有半点下属的意思。 “行吧。” 顾思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由老将军打前锋,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说。” “好,谢大将军!” 沈洪清极为豪爽的一抱拳: “那老夫就先行调兵去了,咱们朔风城外再与燕贼一决高下!” 第737章将门子弟 “大军出营!” “各自整顿甲胄,带好干粮,咱们杀燕贼去!” “喔喔喔!” “吼吼吼!” 大营门前修筑的驰道上有大批步卒正跟着鼓点声大步向前,一面面虎贲左卫的军旗在初秋的微风中缓缓飘扬,放眼望去,狭长的行军队列宛如长路,一直延伸到天边尽头。 这些京军可不比边军,没那么多骑兵战马,整个虎贲左卫两万人,骑兵满打满算加起来就只有五千人,这里面还有两千余人是沈洪清自己带来的亲兵、护卫,老将军为了打赢这一仗,可是把以前那些亲信旧部都给召集来了。 “驾!” “哒哒哒!” “喔喔喔!” 驰道两侧还有大批散乱的骑兵在胡乱地奔跑着,一位位战甲鲜明的年轻将军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目光中满是对军功的渴望。 在中间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沈洪清老将军的孙子沈岱: “诸位仁兄,这次前出进攻燕军堡寨可是我爷爷为咱们争取来的。 边军的斥候已经探过了,那些堡寨烽燧里面多的有上百守军,少的就只有几十人,到时候咱们各自带领兵马,拔除这些个堡寨,将里面的燕军统统杀光。 论兵力,咱们稳占上风,数倍于敌,这次可是咱们立功的大好机会啊。” “啊,就这么点人啊。百十号燕贼还不够本将军塞牙缝的呢,啧啧。 多来点燕军也不怕,老子要和他们好好的打上一场!” 边上一人极为不屑地撇了撇嘴,此人是正平伯的孙子石磊,个头算不上高大,皮肤也不像京城公子哥那么白皙,整个一黑炭。 但你别看他丑,在京城大大小小的花坊中他极受青楼女子的喜爱,只因为这家伙出手极为大方,动不动就金子银子往外掏。 这次他外出征战,家里硬生生给他凑了七八百号护卫,那叫一个声势浩大啊,这些护卫就是用来替石磊冲锋陷阵的,当然了,必要的时候还得保住自家公子的性命。 “没错,几十人上百人哪够杀的啊。” 又有一人亢奋地挥舞着手中长剑: “本将军手中这把剑乃是世上无双的利器,削铁如泥,见了燕贼这么轻轻一挥,他们的脑袋就得自己掉下来。 我估计北燕那群蛮族,这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好的剑。” 这家伙同样出身豪门,清水伯家的长孙卢宁,和石磊年纪相仿,在京城整天厮混在一起,花天酒地,长得倒是白白嫩嫩,一点也不像是个将军。 和石磊一样,卢宁身后也浩浩荡荡的跟着几百骑军,一个个都披挂甲胄,家中同样是下了血本的。 “哎,我说你这个家伙就别吹牛逼了。” 石磊大咧咧地指着他: “剑确实是好剑,可你小子会使吗?你的剑术在咱们哥几个里面是最差的。 我可跟你说清楚,到时候跟燕人打起来你离我远点,别一剑砍在我身上。” “哈哈哈哈!” 石磊的话语让众人轰然大笑,人群中浑然感受不到外出征战的紧张,只有一片轻松惬意、嬉笑打闹。 沈岱见此情形,还是放心不下地劝了一句: “哎,我跟大家说,这燕贼啊还是不可小觑的,毕竟他们自幼就习练弓马,马上功夫颇为了得。 咱们外出进攻堡寨尽量还是组队在一起,不要独自行动,万一着了燕贼的道,伤及性命,那可就不好了。” “哎,沈兄你别怕啊。” 卢宁拍着胸脯说道: “你瞧瞧那些边军,军械甲胄还没咱们好呢,照样把燕贼打得屁滚尿流。 依我看,以前说燕贼凶悍无比那都是吹出来的,实则是一群废物,咱们这次来就是让他们见识见识,燕军也好、边军也好,在咱们京军面前就是个屁!” 年轻将军大手一挥,神采飞扬,英姿勃发,大有横刀立马舍我其谁的英雄气概。 “好!” “卢兄说得好!” “让他们那帮土包子看看咱们京军的厉害!” “哈哈哈!” 他的话引来了众人喝彩,沈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接着劝,因为他打心里也觉得那些堡寨烽燧算不得什么,难道上百人还对付不了了? “行了,出发吧,咱们立功去!” “这次我们就比比谁杀敌跟多,先说好,谁要是杀得最少,回了京城得请客喝酒!” “好,哈哈哈!” “走!” “哒哒哒~” 大批战马呼啸前行,热闹不已。 就在军营外围的土坡上,顾思年登高远望,这些将门子弟的神色语气让他苦笑不已。 “这样真的合适吗?” 游康眉头微皱: “对面的燕军一个个杀人如麻,久经战阵,若是真跟这些人对上,他们怕是要吃大苦头啊,若是死了人,沈老将军怎么向京城那些世家大族交代?” 顾思年轻声道: “沙场这个地方很真实,谁要是不当回事,阎王爷就会要了谁的命。 咱们已经给沈老将军提过醒了,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咱们也无能为力,只能祈祷战事一切顺利。” 同样站在人群中的徐圭轻声道: “大将军不必太过担心,沈老将军在沙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论从军资历,比咱们都要老练得多,此行数万兵马,拔除那些个堡寨烽燧还是绰绰有余的。 说句心里话,老将军也知道这些人不济事,甚至会带来麻烦。 但那么多权贵登门拜访,老将军要是不给个面子,以后汝南侯府在京城还有谁人会与你交好? 比起强攻朔风城,这些驻兵不多的堡寨烽燧已经是最好挣军功的地方了。” “呵呵,徐将军看得透彻啊。” 顾思年好奇的转过头来: “当初就没人找你吗?怎么都往虎贲左卫塞人,虎贲右卫一个也没有。” “呵呵,我还不够格让那些世家大族登门拜访。” 徐圭坦然一笑: “再说了,我徐某人就想踏踏实实当个将军,与这些家族交好也并不见得全是好事,回头不仅差事没办好还得罪了人,那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顾思年的眼皮挑了挑,这个徐圭还真是个聪明人啊,万一真有人死在他军中,这个责任汝南侯府能扛得起,他一个三品武将还真扛不起。 “好了,我也得走了。” 徐圭抱拳道: “我虎贲右卫给沈老将军压阵,出不了乱子的,顾将军就放心吧!” “那就一路保重,祝你们旗开得胜!” 看着一路远去的战马,顾思年的嘴角莫名勾起: “这个徐圭,人倒是不错啊~” 第738章初遇燕军 二岭河堡寨,燕军大大小小几十座堡寨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堡寨由山石和黄土夯筑而成,也就两三丈高,远比不得那些高城雄关,占地更算不得广,从远处望去就是一个小点,里面拢共驻扎了一百四五十号燕军,领头的是一名方脸百夫长。 一面北燕军旗插在墙头上,在微弱秋风的吹拂下一点点晃动,守卒们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闲聊,颇为懒散,因为自从他们进驻这座堡寨以来就没遭遇过凉军,好像朔州的战事已经停止了。 “隆隆~” “轰隆隆~” 一阵突如其来的轰鸣声打破了天地间的宁静,方脸百夫长赶忙急匆匆地登楼远看,映入他眼帘的是大批骑军呼啸而来,看人数绝不下千余。 “是凉军!凉军来了!” 方脸百夫长目光一冷,怒声喝道: “凉军来袭,大家戒备,准备迎战!” “放狼烟,给其他地方的兄弟们示警!” “诺!” “上墙戒备,准备迎战!” 随着他一声令下,整座堡寨内的燕军都动了起来,举弓的举弓,拿刀的拿刀,同时还有一道黑色的烟柱从堡寨最高处缓缓升腾。 这是燕军的示警信号,狼烟一起,远处的堡寨烽燧要是看到就会接连点火,将凉军来袭的消息传向四面八方。 守城的燕军极为好奇地看向城外,总觉得今日看到这群凉军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不管是阵型还是甲胄都有区别。 这些是什么人? 大批骑步军卒很快就抵近了堡寨外围,上千凉军将这座并不显眼的堡寨围得水泄不通,这是石磊与卢宁麾下的兵马。 两人按照沈岱的意思合并一处,加起来足有一千五百多号人,几乎是燕军的十倍,二岭河堡寨就是他们出征北荒的第一战。 “呦,还会放狼烟。” 石磊讥笑道: “这群蠢货,看来不知道咱们到底出动了多少兵马,此刻其他那些堡寨怕是也被围了起来,谁会来救他们?” “哈哈哈,说的是。瓮中之鳖!” 卢宁阴笑道: “今天咱们就先拿这些燕贼练练手,先说好了,到手的人头一人一半,谁都不许抢噢。” “没问题!” 石磊大摇大摆地一扯缰绳,向前行了几步,朗声喝道: “墙头的燕贼都给老子听着,我知道你们只有一百多人,负隅顽抗没有任何意义。 大开营门,缴械投降,本将军宽宏大量,放你们一条生路!” 嘴上是这么说着,但只要这些燕兵一开营门,石磊定会让大军一拥而上,将这些人杀得干干净净。 “嗖!” “嗤!” “嘶嘶嘶!” 石磊脸上的狂傲还没消散,一支利箭就从墙头上飚射而下,一箭稳稳地插在了几步开外的黄沙地里,突如其来的破风声让战马受了惊,一阵嘶鸣,不停地跳动。 “哎哎哎!” “吁吁!” 马背上的石磊左摇右晃,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狼狈不堪。 守在城头上的百夫长冷声喝道: “城外的凉贼,想让咱们投降?做梦! 有本事就来抢塞,老子看你们有多大本事!” 石磊气的面色涨红,拔剑嘶吼道: “杀,给我杀!统统杀光!” “进攻!都给我上!” 一百多号步卒嘶吼着冲出了军阵,扛着四五架竹梯往前冲,这是顾思年调拨给他们的攻墙器械,反正对付这些堡寨烽燧,有竹梯就足够了。 这座堡寨刚刚好建在地势高处,所以在抵近寨墙之前他们需要先爬过一段土坡。燕军岂会让他们轻轻松松地这么上来?当下就射出了一轮轮箭矢: “放箭!”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小心,注意避箭!” 燕军的箭头还是很准的,一支支锋利的箭矢很快就让进攻中的士卒接二连三地倒下,哀嚎声四起。 这些家丁护卫可没有上过战场,全凭着一股悍勇之气在往前冲,四处飞溅的鲜血让不少人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一名军汉就把头缩在盾牌背后,小心翼翼地往墙头上看了一眼: “嗖!” 刚刚探出头,一支利箭就正中他的额头,箭矢穿头而过,一箭毙命。 远处的石磊和卢宁被这一幕吓到了,喃喃道: “这些燕贼的弓法是真准啊。” “没关系,咱们人多势众。” 卢宁冷声一声:“咱们就算是用嘴啃,都得把这座堡寨啃下来。” 在付出不小的代价之后,竹梯总算是搭上了寨墙,一名还算壮硕的汉子挥舞着弯刀第一个向上爬: “上,都跟着我上!” “砰!” “噗嗤~” 一块巨石从头顶猛然砸落,一石头就给他开了瓢,腥红的血液四处喷射,直接把周围的士卒吓傻了,一个个脸色惨白愣在当场。 你可以想象一个人的脑袋突然在你面前炸开,脑浆鲜血甚至溅在你的脸上,那是何等的恐怖。 不过有石磊他们在后督战,这些人不敢怠慢,依旧鼓足勇气拼了命地往上冲。 “嘎吱~” 正当残存的几十号人拼了命地往墙头上爬时,紧闭的营门却自己开了,一个领头的汉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冲出来的燕军,尖叫一声: “燕军杀出来了,快,快撤!” “喝!” 方脸百夫长哪会儿给他跑路的机会,一个健步上前,一脚就从背后给他踹翻了,然后在他惊恐的眼神中,锋利的刀锋笔直麾下。 “不,不要!” “噗嗤~” 刀锋滑落,人头落地。 凶神恶煞的燕军百夫长挥刀怒吼道: “给我杀光!”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短兵相接,这些没怎么上过战场的家丁护卫岂会是燕兵的对手,一个冲锋就被打得七零八落,侥幸活下来的连滚带爬的就往后跑,慌不择路。 第一次进攻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参与进攻的士卒眨眼间就只剩下半数,一个个面色慌乱,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好像战事并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么顺利。 这一幕把石磊气得破口大骂: “废物,一群废物,这么多人都攻不下一个堡寨。” 要命的是那个燕军百夫长还朝他吐了口唾沫,眼神中满是鄙夷,这更把石磊给气坏了,拔刀怒吼道: “都给我往前冲,杀一名燕军者,本将军赏银十两!” “给我杀!” 第739章挣军功来了 日暮黄昏,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给朔州大地增点了一抹金黄色。二岭河堡寨内的喊杀声从上午一直持续到黄昏,总算是停了下来。 寨墙内外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尤其是墙角外,倒下了许许多多的家丁护卫,要么是在进攻途中被箭矢一箭封喉、要么是在爬墙过程中被巨石一脑门砸烂、要么是被长枪弯刀捅穿胸膛,肚肠流了一地…… 总之死相都极为凄惨。 堡寨里面的空间不算大,中间有一片空地,刚刚被打扫出来,依稀可以看到有一滩滩的血迹。 七八名半死不活的燕军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或多或少还有刀伤,奄奄一息。 石磊瞪着那名领头的方脸百夫长,狞声问道: “现在本将军再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磕三个响头,老子就留你一条命。” 就是在一开始,这个百夫长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自己,现在石磊还不得好好找回颜面? “跟他费什么话,直接杀了了事!” 一旁的卢宁怒气冲冲,脸色极差。 为了进攻这座堡寨,两人的麾下加起来死了两百多号人,还有一大批带伤的,可把两人给心疼坏了。家里派给他们的贴身护卫就这些,死光了可就没了。 “先不急,咱们慢慢折磨他,哪能让他这么轻松就死掉。” 石磊一手揪住了燕军百夫长的头发: “说,降不降!只要你降,老子给你一条活路!” “呸!” 百夫长极为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你们不是琅州雍州两卫的边军吧?进攻毫无章法、手下士卒许多都没打过仗,只知道一股脑往前冲,刀法箭法样样不行。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要降,咱们也只降强者勇士,你们,不配!” “混账东西!” 一句话就把石磊给激怒了,朝着底下士卒一挥手: “杀,给我把这几个杀了!看他还能嘴硬到何时!” “嗤嗤嗤!” 几名士卒纷纷出刀,将边上几名伤兵当场斩杀,没有丝毫留情,下手极为凶狠,就只剩下百夫长一个活口。 “看到了吗,你的命握在老子手里!” 石磊拔出腰中长剑抵在了他的胸前: “降不降?” 方脸百夫长怔怔地看着那些尸体,惨然一笑,然后瞪着眼: “来,有种的亲自动手杀我,让底下的人动手算什么本事? 老子看你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吧,剑都拿不稳,怎么,一个将军还没杀过人?” 石磊的脸颊一下子红了起来,握剑的手一点点发颤。他还真没杀过人,要知道看别人杀人与自己亲手捅死一个人可是两回事。 “来啊!” 百夫长怒吼一声: “凉军都是你这样没种的货吗?” “混蛋!老子杀了你!” “嗤!” 被彻底激怒的石磊心一横,长剑终于捅进了燕军的胸口,百夫长脑袋一歪,当场就吐血身亡,石磊的脸颊上还被溅了一点点血。 石磊一时间有些失神,但反应过来的他怒骂出声,又狠狠地补了几刀: “死吧你,老子捅死你!” “混账东西,也敢骂本将军!” “死,死,给我死!” 眼瞅着尸体被捅出了好几个窟窿眼,卢宁赶忙抱住了他: “好了好了,早就死了,别捅了。” “呼,呼~” 石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第一次杀人,只觉得满脑子充血,久久不能平静。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卢宁扫了一眼满地的尸体: “这些燕贼还真不好对付啊,一个个杀人如麻,刀法精湛,这么打下去,咱们手底下的兄弟得死不少。” “怕什么?” 回过神来的石磊长出一口气,冷笑道: “咱们只要能挣够军功,死多少人都无所谓! 走吧,接着打下一个!” …… 北燕的主力依旧驻扎在朔风城内,大片军旗招展,城内满是骑军往来奔驰的身影。 经过半年多的休整,燕军总算是彻底走出了上一次失利的阴影,全军上下战心汹汹、摩拳擦掌,准备跟两军大干一场。 城内议事厅里,几位头头脑脑聚在了一起,百里曦手里握着一封情报轻声念道: “数月之前,大凉皇帝增派京军京畿十二卫下属的左右虎贲卫开拔前线,增兵北荒。 其中任命汝南侯、虎贲左卫主将沈洪清为主帅、虎贲右卫主将徐圭为副帅,军中掺杂了大量将门子弟、家丁护卫,以求牟取军功作为日后的晋身之资。 最新消息,几日前这几万兵马已经抵达了朔州城,与顾思年合兵一处。” “呵呵,看来百里大人的布局还是很有用的啊。” 二皇子申屠瀚微微一笑: “以前顾思年麾下都是琅州雍州两卫的边军,各营主将皆是他的心腹嫡系,打起仗来能够如臂指挥,战力自然要更胜一筹。 如今两卫京军抵达前线,名义上归他指挥,可这些富家子、二世祖,真的会听他的吗? 啧啧,凉军内部要热闹咯。” 司马仲骞与顾书砚的猜测都没错,京城那股所谓顾思年拥兵自重的流言确实有幕后黑手在推动,而这个黑手正是百里曦。 “二殿下过奖了。” 百里曦嘴角微翘: “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敌人,而是猪一样的队友,啧啧。” 申屠景炎冷笑道: “这些京军多少年没打过仗了,在咱们眼里如同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这样的人还指望着挣军功?给咱们送人头还差不多。 好几万人头啊,呵呵~” “嘿嘿嘿~” 屋内响起一片戏谑的笑声。 “报!” 一名斥候从屋外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跪地喝道: “启禀三位殿下,前方烽火连天,有大队凉军正分头进攻我前出的堡寨、烽燧,刚刚有消息传回,至少有十余座堡寨已经失守,守军无一生还。” “哪支军伍动的手?” “打着虎贲左卫的旗号,不过据斥候说,那些军卒看起来不像是正儿八经的京军,倒像是家丁。” “呦。” 申屠瀚呵呵笑了起来: “这是真拿咱们的堡寨挣军功来了?” 几位皇子好像对凉军进攻堡寨并不感到诧异,没有一个人面露急色,说白了那些堡寨里面的守军就算死光了,对他们来说也无关痛痒。 百里曦转头看向侧边的一排将军们: “巴尔虎将军,这次就劳烦你走一趟吧。” “诺!” 第740章雕虫小技 沈洪清、徐圭二人正凑在地图前指指点点,讨论着这两天京军的战果,年纪轻轻的沈岱在旁笑道: “爷爷,这两天咱们的进展很顺利,接连攻克了二十几处堡寨、烽燧,斩杀的燕军总算已经过千,照这个趋势打下去,要不了多久就能攻到朔风城外。” 沈老将军眉头一皱: “跟你说了好几次,在军营里要称呼职位,怎么就记不住?徐将军还在这呢,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沈岱脸色一滞,老老实实地躬身低头叫了一声将军。 “哎,都是自己人,老将军无需如此严苛。” 徐圭无所谓地说道: “小将军连克三座堡寨,还亲手杀了两名燕军的百夫长,战功赫赫,颇有老将军当年之英姿,汝南侯府后继有人啊。” “军营是军营,侯府是侯府,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沈洪清平静地说道: “他年纪还小,早点在他心里树立军规军纪很重要。” 老人虽然脸上没什么神色,但心中还是高兴得很。 “顾将军到!” 两人还未聊完,帐外就传来了一阵大喝声,身披甲胄的顾思年迈步而入:“两位将军,几日征战,辛苦了。” 沈洪清一愣,赶忙抱拳行礼: “大将军怎么到前线来了。” “呵呵,老将军不用客气,我就是来随便看看。” 顾思年笑道: “京军毕竟是初来乍到,对现在的燕军还不是很熟悉,我放心不下啊。” 徐圭打趣道: “看来大将军是怕咱们吃亏啊,哈哈,不过这两天战事进展顺利,已经往前进攻了六七十里地,各部斩获颇丰,都有燕贼人头入帐,将军无须忧心。” “那就好,哈哈。” 顾思年注意到了边上的沈岱:“这位就是沈老将军的孙子吧,听说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的年轻俊杰,啧啧,果然生得英姿勃发、相貌堂堂,一看就是将才。” “额。” 陡然被顾思年一夸沈岱还有些不适应,立马躬身行礼: “末将沈岱,谢大将军夸赞,为国效命,军人本分!” “好,有股子气势,哈哈哈!” 尘风送来的密信中提到过这个沈岱,所以顾思年特地多关注了一下,至少在战场上的表现不算差。 几人随意闲聊了几句,沈洪清左看右看,轻声问道: “顾将军大老远地跑来一趟,总不至于是随便看看的吧,肯定有话说。 咱们可否直言?” “还是老将军心思机敏啊。” 顾思年这才说道: “这两天各路大军进攻堡寨,朔风城的燕军似乎没有动静啊,燕军辛辛苦苦筑起这些军寨,又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老将军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沈洪清很自然地说道: “这些堡寨对燕军来说无非是起到一个示警的作用,朔风城才是他们防守的重中之重,没有大军前出增援也算正常。 顾将军是怕燕人有诈?” “是。” 顾思年坦然点头:“以我和燕人交手的经验来看,他们一定憋着什么鬼主意,只等咱们落入圈套。 所以我特地来提醒一下老将军,千万小心各部的安全。” 顾思年的言下之意很清楚,万一那些将门子弟死伤惨重,这个责任汝南侯也担不起。 “呵呵,多谢顾将军的好意。” 沈洪清微微一笑: “不过请将军放心,老夫心中有数。” 看着老人一脸自信的表情,顾思年也不好再劝,只能说一句: “那就祝老将军马到功成!” …… “进攻!给我杀!” “杀啊!” 一望无际的黄沙地中,又有一座孤零零的燕军堡寨遭遇了凉军的围攻,喊声震天,箭雨来回飞舞,稍有不慎便会命丧当场。 攻打这里的可不是那些武将家丁,而是正儿八经的虎贲左卫京军。这些京军虽然几乎都没上过战场,但是久经操练,战斗力还看得过去,进攻撤退之间都颇有章法。 堡寨内的燕军在苦苦支撑,人人面色惶惶,就他们这百十号人,早晚全都得死在凉军的手里。 年轻的小将军沈岱驻马一旁,有条不紊的下达着一道道军令: “派骑兵封锁四周,不要让堡寨内的燕军跑了,再增派一个百户队从东面强攻,分散燕军的兵力……” 沈岱年级虽轻,但是从小沈老将军就亲手教导其兵法,两年前就被老将军送进了边军,所以带起兵来算是一把好手,比其他的那些将门子弟要好上不少。 “隆隆~” “轰隆隆~” 战斗正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远处的大地就开始了轰鸣,脚下的黄沙一点点跃动,声势逐渐变大。 沈岱冷着脸扭头望去: “还有援兵。” 大批身着土黄色军服的北燕骑军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范围内,一匹匹毛色不一的战马涌出地平线,呼啸而来。 蓝底银牛旗的军旗高举空中,领军前来的巴尔虎策马持枪,面目狰狞: “你们这些个凉军杂碎,真把咱大燕的精锐当成挣军功的人头了?这次就要杀你们一个尸骨无存。” 在他身后是整整五千精骑,在接到百里曦的军令后立刻出城,直奔这里来了。燕军的出现让正在进攻的京军出现了些许骚乱,一部分军卒已经心生退意。 “将军,北燕主力来了!” 身后校尉面色一惊,急忙说道: “要不咱们先退,暂避锋芒?” “不用。” 沈岱微微一笑,手掌轻挥: “继续进攻,拿下堡寨。” “继续进攻?可燕军就在身后了……” 校尉目瞪口呆,这时候哪还能进攻啊,再撤晚点,他们这千把号人全都得死在这。 沈岱冷喝一声: “照我的军令去做,本将军又没跑,怕什么!” “诺!” “给我接着进攻,杀!” 数百号军卒继续从四面八方围攻堡寨,丝毫不见停止的迹象。 这么一幕可就让巴尔虎的眉头皱了起来,就算领军的武将是头猪也应该知道要立刻后撤,怎么还接着进攻? 巴尔虎没来由的心头一紧,下意识的抬手喝道: “大军止步!” “嗖嗖嗖!” 没等身后的燕骑停马,密密麻麻的羽箭就从两侧腾空而起,铺天盖地的砸向了燕军的头顶。 “坏了,有诈!” 巴尔虎惊呼一声: “小心!” “嗖嗖嗖!” “噗嗤噗嗤~” “扑通扑通。” 这一轮箭雨不可谓不密集,当场就有不少燕骑坠马身亡,战场上空回荡着一片哀嚎声。 接着就是两支骑军一左一右杀了出来,直接包抄燕军两翼,看军旗乃是左右虎贲卫齐出,各有数千兵马,人数明显压过燕军一头。 “原来有埋伏。” 巴尔虎振臂高呼: “大燕的将士们,迎战!” “杀!” 战场瞬间混乱不堪,数以千计的骑军开始互相冲杀。 就在战场侧面的土坡上,沈洪清与徐圭两人并肩而立,注目远望。 徐圭啧啧称奇: “看来顾将军是白担心一场啊。老将军料事如神,猜到有燕军会来,幸亏咱们早有准备,不然今日真得吃亏。” “呵呵,雕虫小技罢了。” 沈洪清微微一笑: “老夫从军多年,也是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岂会不如一个晚辈?” 第741章京军与边军 “开营门,大军回营!” “驾!” “哒哒哒~” “呦呵!” 一队队骑兵呼啸疾驰,顺着营门一拥而入,人人面带喜色,笑容满面,领头的武将大多甲胄明亮,马背上还挂着一颗颗燕军的人头,一副得胜归来的样子。 这一幕在近几天已经出现了很多次,不用问就知道是那些将门子弟又攻下了堡寨或者烽燧,斩获颇丰。 自从两天前燕军出城增援被沈老将军设局伏击之后,朔风城内再无援兵外出,那些孤零零的堡寨烽燧彻底成了凉军的囊中之物,燕军好像也没有将他们撤走的意思,任由凉军像拔钉子一样将他们一个个连根拔起。 中军营地内,蒙厉和花寒他们几个抱着膀子在旁边看戏,嘴角勾起的笑容就像是在看待三岁孩童,因为这种小小的战功在他们眼里实在是不值一提。 “吁吁~” 突然有一行几十匹大马停在了他们的面前,为首的正是正平伯的孙子石磊与清水伯家的孙子卢宁,他们俩这几天仗着家丁护卫最多,攻克的堡寨最多,脸上的笑容自然是最多的。 石磊扯住缰绳,笑道: “呦,这不是蒙将军与花将军嘛,今日怎么如此地闲在外面闲晃?正好,看看我们今日的收获,又是一百多颗人头入账,哈哈哈。” 石磊得意地指了指马背上挂着的人,语气中微微有些挑衅的意思,因为自从京军抵达前线之后就与边军之间又一层隔阂,互相之间都不太看得起。之前两军的士卒碰到一起,互相之间也会斗气比狠,毕竟从军之人嘛,都想分个高低。 “石将军好本事啊。” 花寒微微一笑:“照你这么打下去,只怕燕军的堡寨马上就要被你们一扫而空了,可喜可贺。” “哈哈哈!” 石磊仰天大笑:“哎,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总听说燕军多么多么厉害,你们边军多么多么能打,现在看来,这群燕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值一提,怪不得你们能一直打胜仗,合着对上了一群废物。” “就是,咱还以为燕军多难对付呢。” 卢宁随即出声附和:“早知如此,就该让京军早些出动,那样北荒三州早就收复了,咱们也好砍了北燕皇子的脑袋献给陛下。” 蒙厉的眼神微寒:“两位将军好大的口气啊,你们打了胜仗是不错,但还是得给你们提个醒,这些堡寨守军还称不上是燕军精锐。 希望你们日后遇到北燕精骑时不要怕。” “呵呵,蒙将军该不会是眼红了吧?” 石磊嬉笑着说道: “以后你们边军就在后面歇着吧,看看咱们左右虎贲卫是如何攻破朔风城的,区区一座小城,这么久都没攻下来,可有损边军的名声了。” 蒙厉皱了皱眉头,但是没有还嘴,因为顾思年早就告诫过他们,不要与这些将门子弟起口角冲突。 哪知石磊竟然不依不饶: “早就听说陷阵营、白羽营骁勇无比,善战无双,本将军当真好奇的狠,能有多厉害? 今日正好得空,要不咱们京军与边军之间比武切磋一番? 总要分个高下嘛。” “说得好!” 卢宁竖起了大拇指:“就当是以武会友了,哈哈哈!” 两人那叫一个神采飞扬啊,这两天的胜仗已经让他们有些自负甚至是自大,认为燕军不过如此,边军和他们打得有来有回肯定也是这般模样。 “比武?来,比比就比比。” 蒙厉可不是个好脾气,当场就同意了,但花寒还是一把拉住他: “算了,没必要,咱们走吧。” “哎,这怎么就走了呢?” 石磊讥讽道: “两位将军难不成是怕了?不比也行,以后见到咱们京军,还请绕着路走。” 刚要离开的花寒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 “怕?那就陪你们玩玩吧~ 你们说,怎么比。” 花寒那张冰山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可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善意,反而给人一种如坠冰窖的感觉。 石磊老神在在地说道: “听说白羽营人人精通箭法,陷阵营凿阵无双,那咱们就比比箭术与格斗,如何?” “好!那就演武场见!” …… 营中演武场冷不丁地热闹了起来,得知消息的两营士卒与将门子弟赶来了不少,里里外外将演武场围得水泄不通。 京军与边军比试,这还是出征头一遭,大家都想看看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场中站着两个人,各握着一把弓弩,其中长了个黑脸的是正平伯府的护卫,据说也是老兵出身,这么多年一直守护着伯府的安全,一手箭法在京城小有名气;另一位乃是白羽营副将张锦,这种场面根本不需要花寒亲自出手。 看架势,一开始比的就是弓弩了。 黑脸护卫冷声抱拳: “这位将军先请?” “你先来吧。” 张锦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搞快点,营中还有军务呢。” 短短的一句话就让石磊与卢宁的眉头微皱,此子也太过嚣张了吧? “那就献丑了。” 黑脸护卫也不客气,弯弓搭箭,嗖嗖嗖五箭就飞了出去,直奔几十步开外的箭靶。 此人还是有些本事的,四支箭矢环绕在靶心周围,其中有一支更是正中靶心,在普通军卒里这种箭法已经算是上乘了。 “好!” “好箭法!” 京军从中响起了一片叫好声,尤其是那些富家子弟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 “就这?” 张锦撇了撇嘴:“你练过箭?” 语气中讥讽就算是猪都听得出来,对面的黑脸护卫气的啊,冷声道: “那就请将军出手吧,让咱们开开眼。” 张锦很是随意地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箭矢,轻轻一扫,抬手便放: “嗖!” “蹬!” 第一箭就正中靶心。 接着张锦取出第二支箭,弯弓如满月,手指轻轻一松: “嗖!” “咔擦!” 第二支箭直接劈断了第一支箭的箭杆,从头到尾将其射成两截,再度正中靶心,也就是说他两支箭的准头堪称一模一样。同时第一支箭矢也因为剧烈的撞击而掉落在地。 “嗖嗖嗖!” “噔噔噔!” 张锦二话不说,又是三支羽箭就连射出,就像刚才一样,每一箭都射在了前面那箭的箭尾部,并且将箭头击落在地。 全场鸦雀无声,石磊他们几个更是惊得目瞪口呆。明明射了五支箭,可箭靶上却只有一支箭。 这不是张锦射得太差,而是射得太准了。 张锦重新看向了黑脸护卫,懒散地问了一句: “还比吗?” 第742章老将雄心 一张黑脸直接羞成了红脸,这名家丁很清楚,就算他再练十年也比不上张锦的箭法,只好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来: “我,我输了。” “哦吼,彩!” “将军好样的!” 边军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声,白羽营的将士们更是满面红光,这手箭术罕有人及啊,张锦能从一个纨绔子弟一步步成为白羽营副将自有其过人的本事。 “废物!” 石磊恶狠狠地瞪了家丁一眼: “老子花了这么多银子养你,就这么点本事?” 家丁委屈巴巴地说道: “这家伙的箭法实在是,实在是太好了,无法匹敌。” “行了行了,赶紧退下吧。” 石磊不耐烦地挥挥手,看向卢宁道:“卢兄,你的人准备好了吗?咱们可不能再丢人了。” “早就准备好了,放心吧。” 卢宁冷笑一声,朝身后一位壮硕的方脸汉子努了努嘴: “去吧,打赢了那些边军,老子重重有赏!” “谢公子!” 大块头喜出望外,龙行虎步地走出了人群,朗喝一声: “呔,对面的边军,谁敢迎战!” 此人声如洪钟、双臂肌肉鼓胀,看着甚是唬人,乃是清水伯府中最能打的勇士之一,此次跟随来前线的任务就是保护卢宁的安全。 看他插着腰站立的威风样子,明摆着觉得自己赢定了。 “我来吧!” 陷阵营副将贺当国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既然张锦已经出了风头,他陷阵营也不好落后不是。 贺当国往外一站,卢宁派出来的那位大块头就瞬间哑火了,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他本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可贺当国不管是身高还是胳膊的粗壮程度都远胜于他,不用动手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尤其是大腿上结实的肌肉,只怕一抬脚就能把自己踹死。 石磊与卢宁的脸色也白了不少,边军中怎么都是些这样的怪物? 贺当国随意地扭了扭脖子,关节嘎吱作响,朗喝道: “得了,我也不难为你们,你们选十个汉子出来,一起上!老子要是被其中一人撂倒,就算我输!” “十对一?将军确定?” 石磊喜出望外,但还是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回头输了可别说我京军兄弟们欺负人。” “输?呵呵,不会的。” 贺当国握紧拳头: “来吧,老子要打十个,放心,不会要你们的命。” …… “什么,贺当国竟然要一个打十个?” 中军帅帐里,刚刚得知消息的顾思年目瞪口呆,沈洪清和徐圭他们那群将军们都坐在帐中。 本来他们是打算商议军务的,结果人刚坐定就收到消息,说是京军边军两拨人在营中比武,这些将军们也有好奇心,便坐在这等结果,结果就等来了贺当国一打十的消息。 “对。” 小六子重重点头: “咳咳,石将军与卢将军派出了手底下最壮硕的十名汉子,结果全被贺将军给撂翻了。” 沈洪清的脸皮抖了抖,其实从刚刚白羽营的出手他就知道京军要输,那群二世祖还真是谁敢挑衅。 “咳咳。” 顾思年摆了摆手: “行了,让他们那些人退去吧,比武切磋嘛点到为止。” “诺!” 顾思年讪讪的看向沈洪清:“老将军见笑了,底下人不懂事,伤了京军的兄弟们。” “哎,顾将军哪里的话。” 沈洪清不在乎的回了一句: “技不如人,活该他们挨揍。咱们还是聊聊战事吧。” “成。” 顾思年笑道: “首先要恭喜老将军,开战五日,连克三十余座堡寨烽燧,歼敌近千,眼下燕军在前沿设立的哨卡、据点已经不足半数。 两天前老将军更是设下埋伏,围住了蓝底银牛旗,大胜一场,厉害啊!” 顾思年心中还是有些佩服沈洪清的,老将军许久未经战阵,戒备心倒是一点也没有松懈,愣是反手打了燕军一个伏击战。 “顾将军言重了,哪里谈得上大胜,老将集结了左右虎贲卫的所有骑兵,两面夹击,还是被燕军给逃了出去,只杀敌数百。 这些燕军,果然有些本事。” 沈洪清目光微凝,那一日他们伏击燕军,五千燕骑丝毫不乱,竟然能与左右虎贲卫来回凿阵,最后又轻飘飘地退走了,导致左右虎贲卫虽兴师动众的出兵,但战果却不大。 “能赢就是本事。” 顾思年笑了笑,转头看向地图: “根据游弩手最新传回来的情报,燕军已经在朔风城外三十里初扎下了一座大营,驻军两万之众,领军之人乃是北燕大将拓跋烈。 他们似乎要将这一座军营当成朔风城的屏障,让咱们无法顺利兵临城下。 这几日京军连续征战,要不暂歇一段日子,拓跋烈交给咱们边军对付?” “哎,不合适吧。” 沈洪清微微一笑:“不过是拔除一些堡寨罢了,有何值得称道的地方?正好老夫听闻拓跋烈是北燕成名已久的悍将,早就想会会他了。 顾将军还是把前锋的任务交给咱们虎贲卫吧,边军在后压阵。” 见老人坚持,顾思年只好点头道: “行吧,那老将军下一步作何打算?” “陛下之命是要收复三州全境,所以朔风城咱们是一定要去的。” 沈洪清沉声道: “老将打算在五天之内横扫剩下的堡寨、烽燧,然后大军前移,至铁松林一线安营扎寨,伺机攻破拓跋烈的军营,而后大军兵锋直逼朔风城!” 老将军信心满满的话语让在座的凉军武将都是心头一惊,老将军年纪虽老,但这颗雄心比起他们可不逞多让啊。 “咳咳。” 顾思年犹豫了一下说道: “沈老将军,如此动作是不是急了些,铁松林的位置距离燕军较近,跟我大军主力有些脱节了,是否等后续攻城器械陆陆续续送上来再行进攻?” “顾将军,兵法有云,兵贵神速,身为领军主帅岂可畏畏缩缩?” 沈洪清面无表情地说道: “眼下已经入秋,天气一点点转凉,正是大举用兵的时候。 老将定要在一个月之内横扫燕军,大败拓跋烈,将虎贲卫的军旗插在朔风城外,介时捷报送到京城,陛下必龙颜大悦!” 众人的眉头微微一皱,沈洪清这番话可隐隐有些教训顾思年的意思了,但顾思年没有发火,众将都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老将军执意如此,那我就催促后方攻城器械加速前移,到时候助将军一臂之力。” 顾思年目光微凝,抱拳道: “还请老将军多多保重,万事小心!燕贼奸诈无比啊。” “放心!” 老人披甲起身,一拱手: “顾将军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等老将的捷报便是!” 第743章势如破竹 一晃又是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朔州前线的战斗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左右虎贲卫作为大军前锋,先是那些将门子弟势如破竹,攻克了数十座堡寨、烽燧,杀敌上千,拿到了他们各自想要的军功,然后沈老将军亲自坐镇前线,安营铁松林,多次出击进攻拓跋烈。 拓跋烈麾下不过两万兵马,还大多是步卒,结果在几场战事中都败于虎贲卫之手,让凉军的气势越发高涨。 照这个趋势打下去,大军兵临朔风城下,猛攻城墙只在朝夕之间。 一封封捷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让那些达官显贵们乐开了花,自家的儿孙功劳越大,等回了京城在官场上岂不是平步青云? 接连不断的胜仗也给了文武百官一种错觉,不是琅州雍州两卫的边军太能打,而是如今的燕军是纸老虎,不堪一击。 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着虎贲卫大展神威,一举攻克朔风城。 铁松林距离朔风城仅有四五十里,就是一大片松树林,到处郁郁葱葱,景色宜人,左右虎贲卫的军营就安扎于此,四五万兵马连营十余里,背靠树荫乘凉,往来砍柴生活也方便,茂盛的树木成了凉军军营最好的掩护。 大营门外,沈老将军和徐圭两人并肩而立,远处正有一队斥候疾驰而来。 “启禀将军!” 斥候抱拳喝道: “已经查明,燕军正在将营内的辎重、军械、还有部分伤兵撤回朔风城,城中并没有调兵增援的迹象。” “知道了,再探。” “诺!” 斥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估计是因为虎贲卫连战连捷的原因,现在燕军斥候都不太敢轻易外出了,一直龟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关外的广袤疆域任由凉军驰骋。 “唔,拓跋烈这是想跑吧。” 徐圭轻笑道: “先将粮草物资撤走,然后再趁咱们不注意,将大军尽数撤回朔风城。 侯爷,您说咱们要不要趁他病要他命,在他们撤军回城之际发起一起偷袭,说不定能把两万兵马全都留下。” “不妥啊。” 沈洪清喃喃道: “最近我们确实打了几场胜仗,但燕军损失不大,并未伤筋动骨。况且拓跋烈不是庸才,若真想撤军一定会早做防备,咱们贸然偷袭,很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还是侯爷考虑得周到。” 徐圭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些天老将军的排兵布阵可算是让我长见识了,区区北燕宵小完全不是将军一合之敌,晚辈佩服啊。” 不仅是徐圭,就连朝中一些大臣也是这么想的,什么军中新星,还是这种老将军靠谱,打起仗来又快又狠。 “哎,徐将军过奖了。” 沈洪清的脸上虽然挂起了笑容,但还是很谦虚的说道: “这些小胜仗不值一提,等咱们攻下朔风城,那才是真正的大功。” “呵呵,侯爷说的是。” 徐圭反问道: “那咱们就任由拓跋烈撤军回城,按兵不动?” “不动。” 沈洪清很肯定地说道: “大军已经连续征战一个多月,是该好好休整了,先在铁松林休息五日,再行进军。” 徐圭犹豫了一下说道: “顾将军那边一直来信,说让咱们小心燕人有诈,我们是不是该谨慎一些?等大军主力到了再前出朔风城?” “不必。” 沈洪清摇了摇头,冷笑道: “咱们在前线打得太顺,让顾将军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让咱们小心谨慎。 可若是等到边军主力皆至,大家一起攻打朔风城,打下来的功劳算谁的? 徐将军,你还年轻,未来有很多路要走,这时候不打下一份泼天军功,更待何时?” 徐圭的眼皮挑了挑,随即抱拳道: “那末将就听凭老将军的军令行事!” …… 顾思年抱着膀子站在地图前,眉头紧锁: “这仗打得不太对啊。” 地图上标注着近期敌我双方的态势,凉军节节胜利、燕军步步退却,形势好到顾思年都有些不敢相信。 褚北瞻坐在椅子上冷笑道: “几十座堡寨说不救就不救了,堂堂拓跋烈也拿沈洪清束手无策,打几仗输几场,北燕的几支主力精骑也浑然没有动静,好像前线怎么输他们都无动于衷。 要我说啊,这分明就是燕人的诱敌之计,故意将左右虎贲卫一步步引向朔风城。” “和我想的一样。” 顾思年苦笑道: “我已经多次去信给沈老将军,让他小心谨慎,稳扎稳打慢慢推进,但老将军似乎听不进去啊。” “呵呵,他能听进去就怪了。”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 “一场接着一场的胜仗已经让他们冲昏了头,现在谁让他们停下来都不行,再说了,人家可是冲着军功来的,自然想拔得头筹,岂会等咱们大军主力一起进攻?”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中了燕人的奸计吧?” 顾思年眉头一皱: “实在不行,让左右骑军往前走数十里,守在左右虎贲卫的后面,也好随时应对不测。” “我的建议是,大军不动。” 第五南山面无表情地说道:“哪怕燕人真有奸计,那也任由他们陷入圈套。” “此话怎讲?” 顾思年很是错愕,第五南山的表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可眼睁睁看着同袍打败仗是个什么道理? 第五南山站起身来,一条条分析道: “别忘了,左右虎贲卫之所以来前线,那是因为陛下或者朝中一些人担心将军功高震主,沈洪清是来分走将军军功的。 这时候咱们边军前出,在他们看来不是去压阵,而是争功的,反倒容易被误会。 其次,左右虎贲卫若是不栽个跟头就永远不知道燕军的厉害,更不利于以后的战事。 大将军,只有让他们打了败仗,死了人,才会老老实实听从您的调遣,否则军中会越来越乱。” 第五南山的分析让众人陷入了沉思,褚北瞻率先点头: “我觉得南山说得对,这些天沈洪清可没怎么把将军您放在眼里啊,还是将你当成晚辈来看。 这么大的架子,以后的仗还怎么打?” “沙场无情。” 第五南山冷声道: “不让他们流血死人,永远不会明白将军的一番苦心。 沈洪清若是真有本事,就一鼓作气拿下朔风城,若是中了计,也只能怪他自己急功近利,咱们提醒了这么多次,仁至义尽了。” “懂了。” 顾思年看着地图: “那咱们就看看,这位汝南侯是不是真能彻底击败燕军,又或者是徒有虚名!” 第744章黑夜中的火光 夜幕缓缓降临,月明星稀,朔州前线笼罩在一片黑色之中。 安扎在铁松林内的虎贲卫军营一片灯火通明,由于连营十余里,就像是一条火龙盘踞在朔州大地。 不少军帐中都传出了喧嚣的人声,还有阵阵酒香弥漫,完全没有两军交战的氛围。 接连的胜仗让两卫军心一片振奋,今天听说北燕撤军回城了,这些权贵子弟们还不得好好摆酒庆祝一下? 别说这些将门子弟了,今日就连外出巡逻的斥候都少了许多。 因为沈洪清下令犒赏三军,让将士们好好的放松一下,三天后他们就要拔营起程,进攻朔风城。 拿下那座坚城,该升官的升官,该发财的发财! 石磊、卢宁这帮公子哥也没闲着,一群人凑在军帐中开始花天酒地。 “来来来兄弟们,喝,都是自己人,别客气!” “先共饮一杯!” “干!” 军帐中觥筹交错,每个人的面前都摆下了满满一桌的精美菜肴、佳酿美酒。 更离谱的是他们竟然随军带了歌姬,七八名年轻貌美的艺伎正在翩翩起舞,婀娜多姿。 有些年轻公子哥们憋得太久了,随手拉过一名歌姬就开始上下其手,帐中哄笑声不断。 坐在侧边首位的沈岱看到这一幕只能无奈地自饮自酌。 他看不惯这种场面,但他很清楚这些人会是自己日后所谓的朋友,他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沈洪清私底下跟他说过,在京城官场,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些将门子弟,能结交就结交,未来或许能是自己的助力。 “来,沈将军,咱敬你一杯。” 脸颊已经有些泛红的石磊举起了酒杯: “这次若不是侯爷鼎力相助,哪有咱们这些人的军功,咱哥几个在这里谢过了。 干!” “干!” 又是一杯烈酒下肚,卢宁咋咋呼呼地说道: “沈兄,你这些天可是让咱们开眼了,竟然阵斩了燕军一名千夫长,那身枪法了不得啊。 日后得空,定要找沈兄切磋切磋。” “切,就你那点本事也能和沈兄切磋。” 石磊打趣道:“那可是沈老将军传授的枪法,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要我说啊,日后沈兄定是京军新秀,咱们这些人可得仰仗兄弟你多多提携呢。” “来,再敬兄弟一杯!” “干!” 虽说都是将门之子,但相互之间的身份那也是有区别的。 之前汝南侯府式微,少了中间一代,虽有侯爵在身但在京城只是个边缘人物,更是没人愿意与沈岱结交。 今时不同往日了,汝南侯领军出征,这一个多月也算是战功赫赫,再加上沈岱在战场上异军突起,比这些人的表现好上太多,眼瞅着就要在军中出人头地了。 这时候不打好关系什么时候打好关系? 沈岱摆了摆手道: “诸位兄台过奖了,我沈岱也就是刚刚打了几场小胜仗,眼下还没到互相吹捧的时候。 等咱们拿下朔风城,将京军的大旗插上城头,个顶个都是我大凉的年轻俊杰!” “说得好!霸气!” “哈哈,日后咱众兄弟有福同享!” “有难同当!” “干!” 这些人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肚子里灌,一个个喝得醉醺醺,言辞间都开始称兄道弟,好像有了过命的交情。 “将,将军,出事了!” “扑通~” “哎呦~” 一名贴身亲随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军帐,和一名歌姬撞了个满怀,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 脸颊通红的石磊破口大骂: “混账东西,吵吵个什么劲!没看见咱们在陪沈将军喝酒吗? 滚出去!” “将军,出,出事了。外面外面……” 沈岱的神智还算清醒,站起了身: “不急,慢慢说,外面怎么了?” 报信的亲兵哭丧着脸道:“小人说不清楚,将军还是自己出来看看吧。” “废物东西,说个话都说不清楚。” 醉醺醺的卢宁也骂了起来:“沈兄别管他,肯定是这小子信口胡诌。” “不对,我还是出去看看吧。” 沈岱好像听到了军营外有吵吵嚷嚷的声音响起,当下就站了起来: “走,出去看看!” 七八名公子哥只好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跟着沈岱走出了军帐。 一到帐外,众人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镇住了。 天空中有数不清的白色灯笼悬浮着,顺着夜风飘到了铁松林的上空。 大大小小的火点驱散了不少夜色,好像还有不断深入军营的迹象。 许多军卒都走出了军营,好奇地抬头望去。 石磊的眉头皱了起来:“这,这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的酒一下子醒了不少。 这种白色的灯笼他们确实没见过,但顾思年麾下的两卫边军认识。 当初钟鸣山一战,顾思年就利用这种灯笼,顺风飘进了燕军驻地,火烧山头。 而后楚九殇领兵奇袭,一举破山,给燕军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后来凉燕两军给这种白色的灯笼起了个名字“白灵灯”,就像是白色的幽灵,漂浮在夜空之中。 当然了,只有顾思年知道,这玩意叫孔明灯。 “将军,咱们该怎么办?” 一名紧急赶来的校尉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些东西好像是从燕军那个方向飘过来的,会不会有鬼?” “不管了。” 沈岱冷着脸喝道:“给我集结弓弩手,把这些东西都射下来,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 “诺!” “弓弩手集结,全部搭箭,瞄准半空!” “快!” “预备,放!” “嗖嗖嗖!” “砰砰砰!” “咔咔咔~” 箭雨一出,半空中的灯笼就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 正好有个灯笼飘到了沈岱这群人的头顶,只听见一声清脆的炸裂声,然后他就感觉有什么液体落在了脸上。 沈岱皱着眉头一抹脸颊,那股刺鼻的味道让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火油,是火油!” 沈岱浑身抖了个机灵,这么多火油落在松树林中,一旦起火,后果不堪设想! “停止放箭!都给我停下来!” “嗖嗖嗖!” 沈岱的吼声还未落下,军营外围就有数不清的火箭腾空而起,密密麻麻地射进了茂密的丛林中。 “砰砰砰!” 箭雨落下,火光四起,一团团火苗逐渐演变成熊熊大火。 沈岱这一群人全都愣住了,直到现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隆隆~” “轰隆隆~” 就在这时,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从黑暗中传出,夹杂着毁天灭地之势。 沈岱浑身一颤,声嘶力竭地吼道: “燕军来袭!” “全军迎战!” 第745章火烧连营败虎贲(上) 朔风城头火光摇曳,几十里外战场的动静传不到这里,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安详。 就在大半个时辰前,最后一支骑兵出城远行,赶往铁松林方向参战。 几位皇子高居城头,神色平静,一个多月来一连串的败仗并未让他们有丝毫的不开心。 申屠瀚踮起脚尖向远处望了望: “左右虎贲卫加起来应该有四五万兵马吧,咱们出动三支精骑,够吗?” “足够了。” 申屠景炎冷笑一声: “左右虎贲卫是什么垃圾货色,乌合之众罢了,真以为打了几场胜仗是靠他们的本事? 为了把他们引入铁松林安营扎寨,咱们可是费劲了心思,要输,但又不能输得太明显,难啊。 啧啧,总算是进圈套了。 就那群没怎么打过仗的世家子弟,只要我大燕的铁骑一冲,他们只能落荒而逃。” “我担心的不是那群京军。” 申屠瀚撇了撇嘴: “别忘了他们身后还有顾思年,以他的脑筋,怕是能猜出来我们要对虎贲卫出手。 万一他出兵设伏,反过来包围咱们,岂不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殿下的担心不无道理。” 百里曦微微一笑:“但我赌顾思年不会这么做的。” “噢?”申屠瀚眉头微挑: “昭平令大人就这么笃定?” “以我对顾思年的了解,他一定早就劝过沈洪清要加倍小心,不要轻敌冒进了。 就虎贲卫军中那帮二世祖,会听顾思年的号令? 从虎贲卫进军的速度来看,明显与身后的边军主力拉开了距离,那位汝南侯一定是迫切地想要建功,无视顾思年的劝阻。 对顾思年来讲,一群不听话的下属,不如不要,为何还要出兵去救?” 百里曦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换做任何一位统率,都不想要这样的属下。 “说得有理~” 申屠瀚的嘴角勾了起来:“凉军内部互相不服,对咱们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 哈哈哈!” “咳咳。” 申屠策轻笑道: “还是昭平令大人更懂人心啊,那今晚这场大战,我们就赢定了。” “呵呵。” 百里曦举头看向远方: “死了那么多将门子弟,大凉朝堂怕是有不少人要心疼了吧~ 乱吧,越乱越好。” …… “轰!” “砰砰砰!” “火,大火啊!” “快跑啊!” “燕军,燕军来了!” 连绵十余里的铁松林已经完全被火光笼罩,冲天而起的大火照亮了半边天。 所谓的“白灵灯”满载火油,从天而降,在一轮又一轮火箭之下从点点火苗变成了熊熊大火。 虎贲卫军营全部扎在密林之内,树木一起火,连带着军营也被火光吞噬,粮草物资一点就着,你想跑都跑不了。 大火让各营军卒乱成了一团,随即就有数以万计的燕军杀进了大营,守门的士卒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一触即溃。 绝大多数人要么入睡、要么在饮酒作乐,怎么抵抗? 凄惨的哀嚎声在林中回荡着,接连打了一个多月胜仗的虎贲卫即将迎来第一场败仗。 中军帅帐里,从睡梦中惊醒的沈洪清老将军急得团团转,外面的哀嚎声让老人心烦意乱: “人呢,到底是什么情况,赶紧再派探马出去!” “快啊!” 一张张焦急的面孔在帅帐内进进出出,一团乱麻。 “将,将军,我回来了。” 一位备受老人信任的副将终于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气喘吁吁。 “怎么样?” 沈洪清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情况查清楚了吗?燕军出动了多少人? 是小股部队袭扰还是主力出击?” “不,不是小股袭扰。” 副将努力地平复着呼吸: “整片铁松林都起火了,各营都被攻击,从燕军的旗号来看,最起码出动了蓝底银狼旗、蓝底银牛旗、蓝底银鹿旗三支精锐,还有不计其数的步兵。 侯爷,燕军是主力尽出啊!” 沈洪清浑身一颤,随即涨红着脸颊破口大骂: “三支主力齐至,咱们的斥候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查探到,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副将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苦兮兮地说道: “侯爷,侯爷说让各营兄弟们休整一下,所以这两天就,就减少了斥候外出的次数。” 副将的声音越来越小,心里直犯嘀咕。 “混账!” 沈洪清一时语塞,想骂都骂不出来,毕竟是自己下的军令。 “侯爷,赶紧想想办法吧,眼下咱们该怎么办啊。 军营里四处起火,军令很难传不出去,底下的人都各自为战,一整个都乱套了。 那些燕军杀人不眨眼啊,凶悍无比,和咱们之前遇到的燕军截然不同。” “撤,立刻撤出铁松林!” 沈洪清当机立断地说道: “再不撤咱们就得被活活烧死! 派出所有传令兵,一营一营地给我去传令!把大军先撤出去! 告诉后营结阵,在铁松林外围构筑防线,准备接应各部后撤!待会儿燕军追出来,就让他们先拦着!” 老将军的经验很是老道,知道这片丛林绝不能待了。 “诺!” 副将赶忙一抱拳:“末将这就去传令!” “等等!” 老将军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那群世家子弟呢,有没有撤出去?” “他们,他们好像在前营饮酒,沈小将军也在。” “什么!” 老人的眼眶陡然瞪大: “他们的军营不是安排在后营吗,怎么跑到前锋营去了!” “他们,他们说是要做先锋,第一个抵达朔风城下,为,为朝廷建功立业。 所以就自作主张去了前锋营,底下的将军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一群混蛋!简直无法无天!” 沈洪清终于受不了了,气得破口大骂: “这群废物,只会给老夫找麻烦!” 沈洪清特地把他们的驻地安排在了后军,就是为了确保他们的安全,结果这群公子哥倒好,自己换了营地。 “把亲兵都集结起来!” 沈洪清怒目圆睁地喝道:“我亲自去一趟前锋营!” “侯爷不可啊!” 副将一把将其抱住:“太危险了,现在到处都是燕军,火势还在不断变大,这时候去前锋营无异于自寻死路。” “住口!” 沈洪清吼道:“你不知道那些人的身份吗? 他们要是死光了,你和我就别想再活着回到京城! 还有,老夫唯一的孙子在那!” 第746章火烧连营败虎贲(下) “杀啊!” “砰砰砰!” “噗嗤噗嗤~” “燕兵,都是燕兵,救我啊!” “噗嗤~” 前锋营内到处都充斥着喊杀声,纵马狂奔的骑兵大多都是燕人、横七竖八倒下的尸体几乎都是凉军。 虎贲卫将军营安扎在松树林中成了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所有军营都被点燃,死在大火中的士卒不计其数。 火光冲天而起,映得人脸颊通红,更能依稀看见一幕幕惨状: 有的士卒刚刚从睡梦中惊醒,就被燕人的弯刀割破了咽喉; 有的公子哥刚刚还在花天酒地、高谈阔论,转头就被大火烧成了黑炭; 更多的是在胡乱的奔逃中被战马撞翻在地,一命呜呼…… 兵败如山倒~ “撤,赶紧撤!” 石磊、卢宁这帮公子哥们在重重家丁的护卫下拼了命的向后奔逃,所有人的脸色都十分慌乱。 奈何四周都是燕兵与大火,一声声嘶吼让他们心惊胆战,根本逃无可逃。 “救我,石兄救我啊!” “啊~” 石磊眼睁睁地看着一位将门子弟被大火吞噬,在地上不停地打滚,面部极度扭曲,空气中还弥漫着尸体烧焦的的恶臭。 “走,赶紧走!” 石磊哪还有空救人啊,自己的命还顾不过来呢。 他们这些人压根就没有战马,只能靠两条腿逃命,身边的家丁护卫也越来越少,那种死亡的气息一点点笼罩在他们心头。 “凉贼休走!纳命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好有一群燕骑注意到了这伙公子哥,领头的胡渣脸燕将眼中凶光大盛。 光看这伙人华丽的服饰和重重护卫的样子,他就知道逮住一群大鱼了。 “给我杀,一个都别放跑了,哈哈哈! 今天咱们收获满满啊!” “喔喔!” 燕军挥舞着弯刀,兴奋的吼叫声吓得公子哥们面无人色,卢宁的嗓音都在发抖: “拦,拦住他们,都给我上!” “拦住燕军,本将军重重有赏!谁要是怕死,绝不轻饶!” “给我上啊!” 在一声声的催促下,同样恐惧的护卫们终于咬着牙迎了上去,可面对一匹匹雄壮大马,他们手里的弯刀却半点用处都没有。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数以百计的战马就这么一冲,步卒如何拦得住?这些护卫们被杀得人仰马翻,血光四溅,再无胆子抵抗。 “小子,看你还往哪里跑!” 胡渣脸燕将满脸狞笑,纵马冲向了石磊,那杆鲜血淋漓的长枪已然举起。 在他眼里,石磊就像路边的一只蚂蚁,随随便便就能给捏死。 石磊吓得魂不附体,身前已经没有一名护卫,情急之下他想也没想,一把推出了身边的同伴。 那位公子哥也在愣神,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只大手拍在了自己的后背,整个人踉踉跄跄的就栽了出去。 他只看到一团巨大的黑影撞向了自己,还有一道寒芒一闪而过。 “不,不要!” 尖叫声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砰!” “噗嗤!” 雄浑的战马轰然而至,先是一杆长枪贯穿了他的胸膛,鲜血喷射而出,然后是坚厚的马蹄狠狠地撞在了他的胸口,骨骼尽碎。 “扑通!” 尸体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倒飞而出,彻底成了一滩烂泥。 一位有着殷实家底、美好未来的公子哥就这么死在了战场上,没有引起半点波澜,就像杀一只鸡那么简单。 石磊、卢宁那群人呆愣愣地看着尸体,双目无神。 他们终于醒悟过来,自己的命与那些寻常士卒并无区别,也就是一刀罢了。 “小子,你倒是挺会找替死鬼啊。” 燕将转过头来看向石磊,舔了舔沾染着血迹的嘴唇: “我看这次还有谁能救你!” “驾!” “哒哒哒!” 燕将一夹马腹,骇人的枪尖再度指向了石磊。 石磊整个人都吓傻了,双腿软得发抖,根本就不听使唤。 “杀吧!” “喝!” 石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泪鼻涕一股脑地往下流,只能等死。 “砰!” “当!” 一声清脆传入了石磊的耳中,寒光闪闪的枪尖就悬停在自己的眼前,被一支枪杆死死拦住。 待看清了来人的面庞,石磊高兴地喜出望外: “沈兄!多谢相救!” “凭你也敢救人?” 必中的一击被拦下,燕将冷喝一声: “那就把你自己的命留下吧!” “喝!” “当当当!” 一言不合两人便大打出手,燕将率先出招,一枪砸向了沈岱的心窝。 沈岱的反应也不算慢,提枪一挡,反手一压长枪,转守为攻: “砰!” “当!” 重重的一记对拼让两人的身形都踉跄了好几下,此时燕将才意识到面前的年轻将军不是简单人物。 “呼~呼呼~” 沈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甲胄早已被鲜血染红。 可以说他是整座军营第一个组织兵力反击的人,奈何燕军势大,将虎贲卫杀得七零八落,根本无力抗衡。 饶是如此,沈岱还不忘回头吼道: “石兄、卢兄,我来拦住燕军,你们收拢溃兵,建立防线重新阻击,不要让燕贼深入腹地!” “好!” 石磊想也不想地回了一句:“沈兄保重,咱们这就去收拢兵马!” 两个人带着护卫忙不迭地往后跑,卢宁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我们,我们真要组织兵力阻拦燕军吗?” “阻拦个屁啊!没看到燕军那么凶残吗?” 石磊回头看了一眼陷入燕军重围的沈岱: “大势已去,咱们还是保命要紧!” …… “喝!” “当当当!” “噗嗤~” 领兵断后的沈岱拼了命地挥舞长枪,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死在他手下的燕贼不下一手之数。 可燕军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涌来,越聚越多,跟在沈岱身边的骑兵却越来越少。 眼瞅着突围无望,一名校尉愤怒不已地说道: “将军!那帮公子哥根本没有收拢溃兵来救,分明是把我们丢下来的等死!” “住口!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 沈岱瞪了他一眼,猩红的瞳孔中同样带着一股浓浓的悲戚。 前一刻还拍着胸脯称兄道弟,后一刻他就被那群公子哥抛弃了。 他终于明白了,那群人有福可以同享,有难不可能同当。 “怕死的现在就走!” 沈岱提起手中长枪,狞声道: “不怕死的,和燕贼拼了!” “拼了!” “杀!” “轰隆隆!” 就在仅剩的百十骑准备拼死一战的时候,一支精骑陡然从战场侧翼杀出,一鼓作气在燕军的包围圈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残余的将士们目光振奋,援兵总算来了! 当苍老的身影映入了众人的眼帘时,沈岱瞬间眼眶通红: “爷爷!” 第747章出手相救 以铁松林为界,往南二三十里的范围几乎成了燕军的狩猎场。 被击溃的凉军在这片土地上胡乱奔逃,一名名燕骑挥舞着弯刀,肆意收割京军士卒的性命。 在战事一开始,徐圭麾下的兵马还能勉强抵抗一二,原本打算结营固守,哪知道虎贲左卫眨眼间就崩溃了。有些将门子弟慌不择路,竟然带着燕军一路逃进了虎贲右卫的营地,导致营门不攻自破。 这下好了,铁松林一线所有凉军军营都被攻破,燕军肆无忌惮地到处冲杀。 徐圭生怕被燕军团团围住,只好带兵后撤,他这边一撤,燕军数万精骑就趁势掩杀,直接把他打垮了。 总计四五万兵马的左右虎贲卫彻底成了散兵游勇,任由燕军宰杀,想活命就只能闷头跑。 石磊那群富家公子哥们陆陆续续凑到了一起,有的人浑身带伤、有的人哭爹喊娘,所有人都极为的恐惧、害怕。 他们亲眼见到活生生一个人被烧成黑炭;他们亲眼见到同行的伙伴被燕军的弯刀砍成肉泥,甚至连跪地求饶都没用;他们亲眼见到了数以千计的北燕精骑发起冲锋,那阵势,堪称毁天灭地。 此刻已经没有人去想所谓的军功了,只希望自己能活着逃出这片血腥的战场。 “扑通~” “哎呦~” 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夜半天的石磊终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一头栽倒,疲惫的挥了挥手: “不,不行了,我跑不动了。死就死吧,我真的不行了。” 这位伯府的长孙苦不堪言,骑了这么久的战马,大腿内侧全被磨破了,疼痛难忍。 身上衣冠不整,又混杂着酒水、污水、鲜血,整个人恶臭不堪,堂堂豪门公子,现在惶惶如丧家之犬。 “不行了我也不行了,不跑了。” 卢宁顺势滑落马背,往地上一瘫,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领头的倒下了,其他那些公子哥自然也三三两两瘫坐在地,连着跑了这么久,差点要了他们的命。 “这些燕军也太可怕了,深更半夜的冒出来,和幽灵一样。” 有人满心后怕的说道: “怎么和咱们之前遇到的那些燕军不太一样呢,夜里撞见的比之前要厉害许多。” 众人都默不作声,他们大部分虽然是纨绔子弟,但不代表他们没脑子,到此时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打了那么多胜仗,分明就是燕军在诱敌深入,让他们尝一点甜头,可笑的是他们真的以为燕军不堪一击。 “隆隆~” “轰隆隆~” 刚休息了没一会儿,远处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大批骑军涌出地平线,朝着众人休息的地方疾驰而来。 “燕军!” 石磊浑身一哆嗦,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快跑!” “不要急,不是燕军!” 还是卢宁眼尖,按住了躁动的石磊: “好像是边军,陷阵营与白羽营。” 奔腾不绝的骑军分为一黑一白两种颜色,泾渭分明又浑然一体,一匹匹战马穿过溃散的京军,没有停下来休整,而是逆流而上,朝着铁松林的方向赶去。 一双双冷漠的眼神从公子哥们的身上扫过,杀气凛然,双眼中看不出一丝慌乱,只让他们觉得遍体生寒。 “吁吁~” 蒙厉与花寒停在了他们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这些公子哥。浑身的杀意镇住了这些公子哥,这得杀多少人才能磨炼出这种气势啊。 “咕噜~” 石磊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两位将军,燕军,燕军就在后方。” 他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哀求,他希望这些边军能保护他们,打退身后的追兵。 蒙厉平静地问道: “沈老将军何在?” “不,不知。” 石磊的声音细若游丝:“好像,好像被燕人给围住了。” “呵呵,围住了?” 蒙厉冷笑一声,策马远行,只丢下一句: “丢下主将独自逃亡,若是在我边军,你们这些人早该斩首示众了!” …… “驾!” “哒哒哒!”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上千骑兵正在平原上策马狂奔,人人甲胄沾血,神色有些慌乱,看军服这里全是虎贲卫的将士,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就是北燕的追兵,声势浩大,起码有近万骑,若是被燕军追上,这里的兵马定然尸骨无存。 沈岱回头看了一眼追兵,咬着牙说道: “爷爷,你先撤吧,孙儿带兵断后。” “住口!” 沈洪清骂了一句:“我费尽千辛万苦把你救出来,可不是让你去送死的,加把劲,说不定就能把燕军甩开!” 老人手中的长枪已经被鲜血染红,为了救出沈岱,他在燕军阵中杀进杀出,差点把自己的老命都给搭上。 “嗖嗖嗖!” 话音刚落,身后燕骑就施放出一波波箭矢,当场就有不少人中箭坠马,然后被燕军赶上,一刀收割人头。 沈洪清满脸悲戚,麾下将士苦战半夜,早已精疲力尽,他心里很清楚没有甩开燕军的可能了。 “爷爷你看!” 就在老人万念俱灰之际,沈岱突然往前一指,语气极为振奋。 沈洪清下意识地抬头远望,两座骑阵一左一右矗立在前方,两面硕大的军旗在风中高高飘扬。一名名披甲骑卒纹丝不动,似乎在迎接燕军的到来。 “陷阵营,白羽营吗。” 老人眼中既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又有一种莫名的耻辱感。但还是带着人快马加鞭,从两座骑阵的中间疾驰而过。 蒙厉朗喝一声: “请老将军先退,燕军交给我们!” 沈洪清咬牙抱拳道: “谢了!” “驾!” “轰隆隆!” 突然出现的陷阵营与白羽营让身后的燕军停下了追击的脚步,领军而来的主将恰好是凉军的老对手,铁勒风与巴尔虎。 铁勒风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两营骑兵怎么来了,咱们差一点就能把沈洪清这老东西给宰了。” “追了半夜,顾思年的反应再慢也该反应过来了。” 巴尔虎冷着脸抓住了手中长枪: “怎么样,要不要和他们杀上一场?” 这一仗巴尔虎可还没杀够呢,对付这些纨绔子弟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倒不如与凉军精锐好好打上一场。 铁勒风犹豫许久,最后吐出一口浊气: “呼,算了吧,昭平令大人有令,见好就收,没必要与凉军死拼。 走吧!” 第748章损失惨重 “驾!” “轰隆隆!” “开城门,大军回城!” “喔喔喔!” 朔风城城门大开,三支主力精骑顺着高大的城洞蜂拥而入,威势逼人。 站在城头上的几位皇子笑容满面,这一场大胜来得实在是太轻松了。 申屠瀚轻笑道: “还是昭平令大人神机妙算啊,一招火烧连营,让左右虎贲卫溃不成军,杀敌数万,我军心士气大涨!” 从去年大败以来,北燕军心就有些低迷,不管他们如何整顿,都不如一场痛痛快快的胜仗更能提振军心。 经此一战,燕军又找回了当初百战百胜的自信。 “呵呵,昭平令大人出手自然不同凡响。” 申屠景炎极为得意的笑了一声: “等捷报送回皇帐,想必父皇定会大喜过望。 哈哈哈!” “咳咳。” 申屠策接过话道: “赢虽然是赢了,可惜,没有宰了沈洪清这个老东西。 若是死了一个军侯,想必大凉皇帝定会肉痛不已。” “哎,败军之将罢了。” 申屠瀚冷笑道: “沈洪清垂垂老矣,这一场大战会彻底击垮他内心的斗志。 此人以后不足为惧,咱们的心腹之患还是顾思年及其麾下的两卫边军。” “说得对啊。” 百里曦并没有被一场胜利冲昏头脑,抬头看向远方: “只有击败顾思年,才称得上是赢! 几位殿下,咱们该好好谋划一下,如何结束北荒战事了!” …… “啊~疼啊!” “轻点,你踏马轻点啊,老子疼死了!” “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啊,我不想死!” 伤兵营里遍地都是哀嚎声,那些个将门子弟哭声一片,还有的在对军医破口大骂。 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他们何时受过这种苦?更没有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顾思年与褚北瞻他们走在营地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虽说是沈洪清不听劝阻,贪功冒进,可寻常士卒的命也是命啊,这些人本来可以不用死。 转悠了一圈,顾思年看到了石磊他们几个围着自己的同伴,一个个神情沮丧。 那人的腿上挨了一箭,因为救治不及时,伤口已经开始溃烂,有逐渐蔓延全身的趋势。 几名军医死死地摁住他的右腿,苦口婆心地劝道: “听小人一句劝,把这条腿截了吧,否则你的命都得搭进去。” “再不截腿就来不及了!” “不,不要,不要截我的腿!” “我看你们谁敢!” 年轻男子拼命地挣扎着,带着哭腔向石磊他们哀求道: “石兄,救救我,救救我啊!我不想没有腿啊!我家中就我一根独苗,没了腿以后可怎么办。 卢兄,我求你了,帮我想想办法,保住我这条腿吧? 要银子要金子我都有,我只想保住这条腿啊!” 男子声泪俱下,想必他一定十分后悔,为何要来插手北荒战事。 几人默不作声,谁有本事保住他的腿? 最后还是石磊十分艰难地开口道:“兄弟,丢一条腿总比丢一条命好吧? 锯了吧。” “动手!” “不要!”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响彻营地,石磊他们几个根本就不敢去看,这两天他们见了太多的残肢断臂,一想起来就要作呕。 回过身的他们看见了冷眼相看的顾思年,几人极为畏惧地躬身行礼: “大,大将军。” 死了这么多人,他们总算是知道边军的厉害了,对顾思年也升起了一股敬畏之心。 “沈老将军呢?” “在,在营中疗伤,徐将军正陪着呢。” “知道了。” 顾思年轻轻地扫了他们一眼: “老老实实在营中待着,休要再生事端!” “诺!” 几人浑身一颤,哪敢有半点意见,现在跟边军待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顾思年几人缓步而行,终于在中军大帐里见到了沈洪清和徐圭。 沈老将军的胳膊挨了一刀,裹起了厚厚的绷带,徐圭稍微好一点,腿上被箭矢蹭了一下,皮肉伤而已。 至于那个沈岱则重伤昏迷,已经被军医带下去救治了,幸好一条命是保住了。 看到顾思年进来,徐圭赶忙起身相迎:“大将军,您来了。” “我来看看二位。” 顾思年转头看向了沈洪清:“老将军伤势无碍吧?” “死不了。” 老人默默地撇过头去: “顾将军是来看老夫笑话的吧?输了就是输了,老夫认栽!” 沈洪清的心里十分憋屈,从一开始顾思年就不断地提醒他,小心谨慎,不要急于求成。 可他偏偏不听,一场场胜仗冲昏了他的头脑,甚至他打心底就没重视过顾思年。 他认为边军能赢无非是燕军徒有虚名罢了,哪曾想自己只输了一仗,便把之前积攒的优势全送了出去。 虽然心中已经生出了悔意,但老人不想认错、不想服软,身为汝南侯,沈洪清自有傲气,绝不可能向一个晚辈低头。 “老将军你……” 徐圭在一旁满脸急色,只能在顾思年耳边劝和: “大军新败,老将军一时心情不好,还请顾将军不要怪罪。” “徐将军言重了,我岂会怪罪老将军。” 顾思年自己找了把凳子坐下,平静地说道: “此战左右虎贲卫损失惨重,两卫总计有五万余兵马,活着回来的不足半数。 此前我跟老将军说过,燕贼狡诈多端,诡计频出,万望小心。 可将军您。 唉~” 顾思年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再接着往下说。 “战败之责,老夫一人承担。” 老人倔强地说道: “顾将军来之前,老夫已经写了军报,加急送往京城。 所有的责任,我一个人担着,与顾将军无关。 陛下要罚要打,哪怕要杀头,我沈洪清也认了!” “这个责任,老将军担得起吗?” 顾思年抬头反问道: “随军出征的权贵子弟多达六十七家,一战死了二十多人,这些人背后的家族会轻易放过老将军? 我知道,你是为了自己孙子铺路,可你想过没有,打输了仗,路铺得再好有什么用!” 顾思年的语气逐渐加重,直到最后直视着老人的眼眸。 沈洪清沉默许久,最终没有还嘴,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两位将军先歇着吧,等陛下的旨意下来咱们再行动。” 顾思年站起身,最后留下一句话: “我顾思年从未想过争权夺利、争强好胜,我只希望能将燕贼赶出我大凉的国土,让老百姓过上安生日子。 为国为民,乃是军人本分,血洒疆场,更是我们的宿命。 老将军,您好好想想吧。” 一语言罢,顾思年几人没有半分留恋就走出了军营。 沉默许久的沈洪清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远去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唉~” 第749章一战定胜负 前线将士惴惴不安的等待了半个多月,来自京城的旨意终于快马加鞭的送到了朔州。 这半个月凉军偃旗息鼓,一步都没往前走,严防死守,虎贲卫的残兵败将也在努力休养生息。 军帐中众将领齐聚,除了琅州雍州的诸多悍将外,左右虎贲卫的多名高级将领也来了。 褚北瞻、游康、沈洪清、徐圭四人站在最前方,沈老将军的表情颇为不自然。 老人心中有种预感,今天自己就要丢掉官帽了。 顾思年端主位,环视帐内一圈才轻轻伸手,指了指桌案上的圣旨: “这是陛下亲笔所写,总共只有三句话。 本将军说给诸位听听。”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纷纷跪地行礼,见圣旨如见圣上! “第一句。” 顾思年的目光在沈老将军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铁松林一战虽败,虎贲卫损兵折将,但陛下念及老将军为国效命多年,呕心沥血,屡立战功,暂且不予治罪,准其继续领兵,戴罪立功!” 沈洪清明显愣了一下,抬头张望,目光愕然。 说严重点,他是违抗军令、轻敌冒进,死了两三万人,撤职都是轻的。 结果现在陛下连口头责罚都不轻不重,到底怎么回事? “老将军。”顾思年眉头微挑: “不谢恩吗?” “老臣叩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伏在地上的沈洪清还在琢磨,会不会是有人替自己求情了,会是谁呢? “第二件事。 此战左右虎贲卫兵力折损过半,急需补充兵源,兵部已经从靠近北境的一些州郡抽调青壮,星夜兼程赶往前线。 预计再有半个月,这些青壮就会陆续进入朔州,左右虎贲卫要做好接收兵源的准备。” “诺!” 虎贲卫那些将军们总算松了口气,死了这么多人,若是不给他们补充兵源,他们还打个屁的仗! “大将军。” 徐圭极为好奇地问道: “陛下的第三句话是什么?” 顾思年环视全场: “第三句话么~ 从现在开始,前线所有将军,必须听从本将调遣,凡有抗命者,本将有权, 就地处斩!” 如此严厉的口气让众人心头一颤,虎贲卫那些将军们知道,陛下这句话是说给他们听的。 沈老将军的脸色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只是深深弯腰,朗声喝道: “末将必谨遵将军军令!” “轰!” 全场武将同时抱拳: “末将等必谨遵军令行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思年目光微凝,感慨万千。 还真是被第五南山说中了,只能让左右虎贲卫被打疼,这些人才会听话; 也只有这些人打了败仗,京城的皇帝陛下与达官显贵们才会明白,想赢就要靠凤安侯与两卫边军。 “大将军!” 褚北瞻当先开口问道: “请问大军接下来作何安排?” “治疗伤员、修缮攻城器械、准备粮草弓弩,等补充给左右虎贲卫的兵源一到,就向朔风城进发!” 众人齐声朗喝: “诺!” …… 朔风城的议事厅里挂着一幅北荒地图,几乎占满了整个墙面。 百里曦拿着几份斥候的探报轻声道: “这些天凉军陆陆续续从境内送了一些青壮兵丁到前线,应该是在给左右虎贲卫补充兵员。 朔州城周围集结了大量攻城器械,民夫们正不断往前线运输。 从整体动向来看,凉军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近日就会向前推进,进攻朔风城。” “那个沈洪清呢?” 申屠瀚戏谑地问了一句: “打了这么一场败仗,大凉皇帝还让他接着领兵?” “应该是。” 百里曦微微点头: “至少凉军营地内还竖着汝南侯的大旗,没有他被撤职的消息。 不过虎贲卫似乎老实多了,扎营在边军周围,没有任何轻举妄动的迹象,那些个将门子弟闭门不出,好像销声匿迹一般。” “看起来是朝廷给前线施压了啊,认识到了顾思年的重要性。 大凉皇帝还不算蠢。” “咳咳。” 申屠策接过话道: “不过一场败仗反倒让顾思年收紧了兵权,对咱们来说好像不是一件好事啊。” “哎,只是明面上收紧了兵权罢了。” 申屠景炎冷笑一声: “难道左右虎贲卫那么多将门子弟,那么多派系,真能跟顾思年同心同德? 真打起仗来还不是各自为战,不值一提。” “七殿下说的对。” 百里曦笑道:“说到底,咱们最大的对手还是顾思年。 几位殿下,朔州境内已经云集了双方二十多万兵马,若是与凉军正面对垒,排兵布阵,那这场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在朔风城打攻防战,就算打四五年也分不出胜负,无非是白白折损将士们的性命罢了。 微臣的意思,咱们或许可以一战定胜负!” 一战定胜负! 淡淡的一句话却铿锵有力,一直萦绕在三位殿下耳中。 其实从上次火烧连营一战之后,百里曦就在谋划下一场大战,此刻墙上挂着的那幅地图上就是大战的部署。 三位皇子对这一战的安排已经很清楚了,无非就是下一个决心罢了: 打,还是不打? 按照他们的部署,打赢了就可以吞掉凉军绝大部分野战兵力,从而收复三州; 但要是打输了,他们大概率连朔风城都守不住了。 申屠景炎直接看向了申屠瀚: “二哥,你可是父皇派到前线来坐镇的,又是皇兄。 这个决定要不还是你来拿?” “都这个时候了,七弟该不会还想着推卸责任吧?” 申屠瀚如何不知道申屠景炎的用心,直接挑明: “我的意思是,打! 若是不幸输了,责任我们三兄弟一起扛! 如何!” 申屠景炎与申屠策对视了一眼,同时点头: “好!” 三位皇子一拍即合,拍板了这场战事。 “呵呵。” 百里曦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接着说道: “此战分为两处战场,都至关重要。 微臣建议,都得请一位殿下坐镇前线才算稳妥。” “昭平令大人说得有理啊。” 申屠瀚笑了笑:“刚刚七弟也说了,我就是父皇临时派过来的,前线主帅还是你们两位。 要不就抓阄吧,你们二人一人选一处,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 百里曦笑道“公平公正。” “没问题!” 两位皇子欣然同意: “那就来吧。” 申屠瀚当场就在纸上写下两个字,捏成两团,老七老八各取其一,摊在掌心细看。 申屠景炎手里是一个“朔”字,而申屠策那张纸写着一个大大的“凉”。 四人相视一笑: “那就按计划行事吧~” 第750章城中密信 顾思年正埋头在书案边,奋笔疾书,借着烛火微弱的光亮批阅各军的军报。 军营外漆黑一片,大部分士卒都已入睡,他这个主帅倒是忙得不可开交。 如今加上虎贲卫,他手里握着十几万大军,更有北荒三州的政务会送到他这里,俨然是个大忙人。 当然了,大部分事务他都会交给褚北瞻与苏晏清处理,自己只要心里有数就行。 虎贲军打输了,顾思年收了军权,意味着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接下来再打败仗,那所有的责任就得他一个人扛。 “顾将军,这么晚还在忙啊。” 沈洪清掀开帐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在看到满桌的军报、书信时老人显得颇为惊讶。 “哎呦,老将军来了。” 顾思年赶忙抬头,亲手给沈洪清搬过来一把椅子: “快快请坐,天气越发的凉了,来,喝杯茶。” 看着热气腾腾的茶水,沈洪清一时间有些无奈,自己对顾思年的态度一直不冷不淡,甚至还倚老卖老教训过他几次。 可顾思年始终都没有在自己面前端着大将军的官威,相反热情得很。 老人扫了一眼桌上满满当当的信件: “顾将军这么大晚上还在看军报,这习惯可不好啊,等老了,眼睛就花了。” “咳,这不是没办法吗。” 顾思年双手一摊: “白天要去各营巡查,激励军心,不那么重要的军报就只能晚上来处理了。 话说老将军今夜怎么得空到我这来了?” 两人的简短寒暄还算融洽,前几日沈洪清对顾思年的敌意消散了不少。 沈洪清顿了一下,直视着顾思年的眼眸: “铁松林一战,折损了两万多京军精锐,朝中不少大臣都上奏弹劾老夫,我也清楚,这是重罪,就算杀头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陛下出人意料地没有降罪,还给了我戴罪立功的机会。 老将想问问,是顾将军在背后替我求情了吗? 还请大将军直言相告。” “原来是为了此事。” 顾思年坦然点头: “确实是我上奏陛下,替老将军求情了。” “为何要这么做?” 老人的眼眸眯了起来: “大将军是觉得,替老夫求了情,汝南侯府就欠了你一个人情? 我听说大将军与太子、齐王、秦王都有交情,顾将军该不会是想将老夫拉进党争吧?” 沈洪清的语气没那么和善了,相反带着点古怪的味道。 顾思年往椅背上靠了靠: “老将军何出此言?我顾思年好像从未要求过您做什么吧? 老将军将门世家、年少从军,为国征战数十年,战功赫赫,我岂能看着老将军因为一场败仗就丢了性命,落个晚节不保?”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顾思年的说辞让老人微微动容,但他还是说道: “老夫在这座朝堂摸爬滚打几十年了,在这里,利益为先,我可不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帮助别人。 老夫今夜来是想跟顾将军说清楚,你出手相助之恩我沈洪清会报,但汝南侯府绝不会加入党争。 我沈家历代从军,只会忠于陛下!绝不会成为某人的私器!” “老将军言重了。” 顾思年笑了笑:“我顾思年也不懂什么党争,什么朝堂,只会带兵打仗。 现在我不会要求老将军做什么来报恩,以后更不会。我只希望京军与边军能同仇敌忾,抗击燕军。 如果说我顾思年真有什么目的,那就是真心想和前辈交个朋友。 至于老将军信不信,我顾思年就管不着了。”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好像各有心思,满腹狐疑。 最后沈洪清才说了一句: “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顾将军不管是品行还是能力,老夫都很佩服。 但所谓日久见人心,能不能成为朋友,还是以后再说吧。” 真如沈洪清自己说的,在这座朝堂他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 朋友二字,何其的珍贵,又何其可笑。 “将军!褚将军求见!” 帐外突然传来了小六子的轻喝声,打破了帐中的沉寂。 顾思年很随意地笑了起来: “今晚是怎么回事,都往我这儿跑,热闹得很啊。 进来吧!” 褚北瞻迈步而入,刚要开口说话就看见了端坐一侧的沈洪清,整个人一愣,然后打起了招呼: “沈老将军也在啊,呵呵。” “来找顾将军道声谢嘛。” 沈洪清倒是坦然,直言不讳:“老夫可承了大将军的情呢。” “行了,都别客气了。” 顾思年反问道: “大半夜的跑我这里来,出什么事了?” “咳咳,那个。” 褚北瞻犹犹豫豫地说了一句:“有一封军报刚刚送过来。” 褚北瞻吞吞吐吐的神色让顾思年一下子就懂了,这个消息很机密,不能让旁人知道。 沈洪清也不是傻子,自然看懂了一切,直截了当地站了起来: “夜深了,咱也该走了,那两位将军先聊,老夫回营了。 告辞!” “老将军慢走!” 一直等到沈洪清彻底消失,顾思年才转头问道: “怎么了?” 褚北瞻赶忙从袖口中掏出一封密信: “陈振刚父子刚刚送来的密信,说申屠策已经有好些天没在城内露面了。 北燕各营主力都在戒严,寻常士卒轻易不得外出,就连他们父子俩都不清楚燕军在搞什么。” “噢?申屠策消失了?” 顾思年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他可是燕军的副帅啊,大事小事都应该参与决策才对,岂会平白无故就消失了? 没有战事,燕军国内也没有消息要召回申屠策,他能去哪儿?” 顾思年在帐中来回踱步,心中很是不安。 别看领兵打仗的一直是申屠景炎,派头最大的是申屠瀚,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病殃殃的八皇子老是给他一股危险的感觉。 “我也觉得很不对劲,这才连夜过来。” 褚北瞻苦笑一声: “陈振刚这条线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我才没有当着沈洪清的面讲出来。 从陈家父子的密信来看,燕军在近期一定有大动作!” 顾思年原地站定,冷声道: “让南山、游康和萧老将军都过来,咱们一起商议一下!” 第751章兵锋所指 “真有意思啊,堂堂一位北燕的大皇子,南征大军的副帅就这么不见了。” 刚刚听闻消息的第五南山饶有兴趣地抱着腰,慢条斯理地分析着: “如果说北燕皇帐有急事要召前线皇子回王庭,那么不管是去前线督战的申屠瀚还是南征大军主帅申屠景炎都要比申屠策更加合适,如果说是因为申屠策身体欠佳,不宜再领兵,那大大方方的撤走便好。 但直到今天,申屠策的七爪雄鹰皇旗还矗立在朔风城头,也就是说燕军在故意伪造出一种申屠策还在城中的假象,这种表现就耐人寻味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第五先生说得很对啊。” 萧老将军皱着眉头说道: “而且城中还戒严,说明什么?说明燕军要有大动作,且极为隐秘,生怕走漏风声,连自己的人都防着。 大将军,除了申屠策不在朔风城,陈家父子的密信中还透露了什么消息吗?” “还有一点。” 顾思年握着手中那封密信说道: “蓝底银鹿旗也不见了踪迹,他已经有四五天没有看见主帅霍林与副将拉图罕了。” “这么说申屠策带着蓝底银鹿旗一起消失了?” 第五南山抄着手紧盯地图: “那就对了,燕军一定在搞什么大动作。” “但他们能做什么呢?” 游康很是疑惑: “从咱们的大营到朔风城,沿途皆有游弩手日夜巡逻,并未发现燕军有大举出动的迹象,这么多兵马,除非他们想奔袭朔州城,可奇袭朔风城必须跃过我军大营,几百游骑或许还有可能,上万兵马绝不可能逃过咱们的监视。” 铁松林一战后凉军一直保持着高度戒备,游弩手昼夜不停地在外游弋,燕军想在他们眼皮底下玩花样,难如登天。 “不不不,燕军的目标不一定是在朔州!” 褚北瞻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走向地图,稳稳一指: “假如他们的目标是幽州,或者凉州呢?游弩手没有发现他们就只有一种可能,申屠策直接从朔风城北出关了!” 众人面色齐齐一变,陡然间又想到了当初拓跋烈奇袭天狼关的场面,顿时后背一阵发凉,当时若不是李陌寒率军死守,幽州战事只怕没那么容易结束。 “你说得对!” 顾思年当即附和,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可到底是幽州还是凉州呢?” “我认为,一定是凉州!” 第五南山极为肯定地说道: “从朔州调兵去幽州,路途遥远、耗时日久,对奔袭来讲毫无隐蔽可言,居中的凉州最为合适!况且他们在天狼关吃过大亏,轻易不敢进犯。 相反,凉州的武关一直掌握在燕人手中,从武关出兵,长驱直入可以抵达凉州城,沿途几乎无险可守。 一旦燕军拿下凉州城,我边军必军心震动,人心惶惶,对燕人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那可就不妙了啊。” 顾思年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凉州城周边除了罗将军的轩字营,就只剩下万余新兵步卒,这部分兵马是没什么战斗力的,若是陡然遭遇燕人袭击,只怕会损失惨重!” 当初在凉州部署的兵力单纯的就是为了应对武关的万余燕军,如今北燕大举增兵,原来的驻军可就不够看了。 “应当立刻调兵增援!” 褚北瞻猛然回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燕军真的沿武关长驱直入,那咱们就陷入被动了!” “只怕燕军的目标不止一个武关啊。” 第五南山平静的话语让大家的心都提了起来,萧川皱眉发问: “先生何意?” “你们有没有觉得,北燕最近的表现太过平静了?” 第五南山反问道: “从咱们止息兵戈、暂停攻城到现在足足有半年时间,燕军几乎都按兵不动,一直在休养生息,按理来说他们各支主力的兵员应该补充得差不多了,且战法配合磨炼纯属。 铁松林一战,又帮他们提振了军心士气,抵消了去年大败的阴影。 别忘了,燕军可一直想要重新夺回北荒三州,一直龟缩在朔风城内可没法收复失地,时间拖久了,引得北燕皇帝不满,前线的三位皇子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他们近半年来在朔风城囤积了十几万兵马,绝不是为了单纯的守城吧?” “你说到我心坎里了。” 顾思年负手而立,喃喃道: “我这些天总有一种预感,北燕在憋一场大战,而这一战,会直接决定战事的胜负,决定北荒三州的归属!” “那我可以做一个大胆的假设!” 褚北瞻竖起了一根手指: “申屠策领兵奔袭凉州只是燕军谋略中的一环,真正的大战会在朔州爆发,双管齐下!” 短短的一句话就让军帐中升腾起一片杀气,好像一场大战即将降临。 “那咱们该早做应对了。” 游康冷声道: “燕军憋了这么久憋了一场大战,一出手定是惊天动地,咱们务必小心谨慎。 眼下我们不知道燕军想怎么打,只能一边派兵驰援凉州城,一边集结主力,在朔风城外摆开阵势,准备与燕军决战!” “眼下只能这么做了。” 顾思年环视在场众人: “谁愿意带兵去一趟凉州城?” “我去吧。” 褚北瞻第一个站了出来: “申屠策此人看着病殃殃的,实则城府极深,他第一次独立领兵,定然会倾尽全力,末将去凉州城坐镇,伺机将其围而歼之!” “褚将军去倒是最为合适。” 萧川呵呵笑道:“如今北燕军中皆称呼褚将军为白衣兵仙,对阵白衣者无不胆寒,去会一会那位八皇子,也算是棋逢对手啊。” “那就让你去。” 顾思年欣然同意: “但是从朔州到凉州路途颇远,申屠策已经消失了好几天,你得抓紧时间了。 我把董将军的左骑军和谢连山的奔雷营交给你,准备战马干粮,尽快出发,另外再传一封军令去幽州,让钱将军率安雍营立刻出发,赶赴凉州城协助防守。 若不是朔州即将大战,我还真不愿意大动干戈从幽州调兵啊!” 顾思年的表情极为凝重,因为他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好,我立刻点兵出发!” 褚北瞻抱拳道: “诸位将军,凉州城有我在,你们放心,朔州的战事就拜托诸位了。 保重!” “褚将军保重!” 顾将军重重的一拍褚北瞻的肩膀: “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凉州城决不能丢!” 第752章九营连珠 艳阳高照,天气清爽,秋风瑟瑟,这是入秋以来难得一见的暖和日子,但空气中已经隐隐多了几分寒意。 时值秋末,北境的凛冽寒冬很快就要来了,介时这里就会是冰天雪地。 又休整了十几天,从北境各州郡抽调来的青壮终于补充到了虎贲卫。 现在两卫的兵马勉强恢复到了两万人之数,但这两万兵马的战斗力到底有几成就有待商榷了。 军中大将今日都齐集在帅帐之中,休整了这么久,该是开战的时候了。 一道道壮硕的身影分列两侧,在这里官位最低的都是一营主将,随便一个拿出去也是威名赫赫的人物,甲胄上的铁片伴随着人影的晃动桄榔作响,好不清脆。 “诸位将军。” 顾思年直截了当的开口道: “该补充的兵员都到位了,该收治的伤兵也陆陆续续地返回军中,咱们休整了这么多天,该向朔风城用兵了!” “诺!” 众人齐声应喝,独独沈洪清在人群中左看右看,最后忍不住抱拳道: “敢问大将军,褚将军何在?两天前左骑军与奔雷营上万兵马也立营而去,至今未归,是有什么另外的安排吗? 燕军兵力还是要略胜我军一筹的,此时不等兵力到齐贸然前出,是否不妥?” 到底是吃了一场败仗,沈老将军的性子谨慎了许多,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 不止是沈洪清,军帐中其他将军也对褚北瞻的去向一无所知,两天前左骑军与奔雷营接连开拔,悄无声息,在场的将军们一个个都瞪大双眼看着顾思年。 “呵呵,老将军观察得倒是很细致啊。” 顾思年微微点头: “褚将军与左骑军、奔雷营确实另有军务在身,不与大军主力一起行动,但至于军务是什么,尚属机密。 我只有一个要求,任何人,都不得议论左骑军与奔雷营的去向,军中依旧要竖起两军的旗号,迷惑燕军。 但凡泄密者,杀无赦!” 最后加重语气的三个字让众人浑身一颤,齐齐抱拳应喝: “明白!” “很好。” 顾思年不再废话,而是转身看向地图: “接下来大军前出,进逼朔风城。鉴于燕军兵力甚众,又背靠坚城,所以扎营布防对咱们来说乃是重中之重,绝不可给燕军可乘之机。 朔风城周边的地形咱们已经探过很多次,相信众位将军早已烂熟于心。 本将决意,大军呈九营分布,其中中军大帐就设在孤鹰岭,为全军中枢!”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地图,孤鹰岭距离朔风城约有七八十里之遥,这个地方听起来是个山岭,实际上就是一片略高于平原的土坡,算是朔风城外为数不多的高地,中军大帐设在这里很是合理。 只不过九营分布听起来就有些罕见了。 “前锋营两座,分别为东营、西营,东营由望北营外加五千步卒驻守,主将安建;西营由先登营外加五千步卒驻守,主将武翔。 大军若是攻城,自然是先登营出战,若燕军主动出击,望北营就可掩护步卒。” “诺!” “大军两翼就交由左右虎贲卫,劳烦沈老将军与徐将军各自领兵驻守,虎贲左卫在东、右卫在西。” “诺!” “中军大营的防卫就交由凤字营,辅之以部分步卒。 周边设侧卫营两座,护卫中军,由蒙厉、花寒各自领本部兵马驻守。” “诺!” “此外还剩下右骑军与云骧卫两支主力精骑,为确保大营万无一失,两支野战主力在虎贲卫之后二十里安营扎寨。 一方面协防侧翼,一方面还可以保证大军后翼的安全。” “诺!” 顾思年的手掌在地图上轻轻一摊: “连同中军大营,咱们总计九座军营,互为犄角、攻守皆备,介时各营需在营门外部署拒马鹿角,防止燕军偷袭。 九营成军,让燕军无可乘之机!” 众人目光盎然,尤其是沈洪清在暗中频频点头。 以顾思年所说的方法布营,燕军想偷袭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全军出动,与凉军死磕。 “出兵之前,我想给大家提个醒。” 顾思年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沉声道: “据各方消息汇总,燕军似乎正在筹备一场战事。 不是几千人的接触战、也不是两三万精骑的互相凿阵,而是一场决定北荒胜负的大决战!” 众人神情一凛,几乎不敢相信,但他们知道顾思年绝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我等皆是奉皇命而来,出兵北伐。” 顾思年握紧拳头,抵在了朔风城的位置: “北荒三州失陷四十余年,百万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多少无辜百姓惨遭燕人屠戮。 这是国家之耻,军人之耻! 为了收复北荒,中原百姓省吃俭用,省出了咱们的军费军粮,三州疆域几乎都握在咱们手里,我们离最后的胜利只差一步之遥。 这一步迈出去,在座的诸位都有不世之功,无愧军人二字,若是打输了,那北荒三州将永无宁日! 我顾思年只想跟你们说一句,若大战来临,我全军上下不得有一人怯战畏战,皆须奋力向前。就算是死,也得给我死在朔风城头! 不要辜负北荒百姓的期望!” “轰!” 琅雍二州的边军将领猛然抱拳行礼,怒吼一声: “大凉必胜,边军必胜!” 震天的吼声让沈洪清与徐圭耳膜一颤,单就这份军心士气,左右虎贲卫就远远不如。 “那就这样。” 顾思年大手一挥: “各自回营,三日后,拔营启程,进驻孤鹰岭!” …… 朔风城头,身披长袍的百里曦驻足而立,任由秋风拍打脸颊。 他的手中握着一沓厚厚的军报,短短三天时间,凉军便全军拔营,抵近了朔风城,扎营之地自然被燕军斥候探查得明明白白。 “孤鹰岭啊,倒还真被我猜中了。” 百里曦无奈一笑: “九营连珠,攻守兼备,进退有序,顾思年就是顾思年啊,完全没给咱们机会。” “怎么,昭平令大人也有犯难的时候?” 申屠瀚轻笑道:“八弟已经出发多日,这时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咯~” “难是难了点,但也不是不能打。” 百里曦慵懒的伸了个腰: “请两位殿下召集众将吧,这一场大战,终究要打的。” 第753章先战一场? 朔风城的议事厅内坐满了北燕悍将,一个个身穿胡服、束发盘髻、凶神恶煞,相比凉朝的将军,他们好像不太喜欢穿铁质的战甲。 申屠瀚将正中的主位让给了申屠景炎,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才是南征大军的主帅。 铁勒风、巴尔虎、察罕八都鲁等等尽数到场,还有满建忠,甚至连陈振刚都参加了议事。 因为在荒军里,他算是仅次于满建忠的大将了,这些天他指挥城防也算是彰显了老将的才能,颇受燕人信任。 和凉军那边一样,议事厅中好像缺了一些本该出现的人,比如申屠策、比如霍林…… 老人的眼中带着一抹疑惑与凝重扫视全场,这么多悍将同时出现,让他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申屠景炎施施然的开口道: “想必诸位已经听闻消息,凉军主力拔营而起,倾巢而出,携带大量攻城器械,逼近朔风城。 凉军以孤鹰岭为中心,八座军营环绕四周,整体呈九营连珠状,环环相扣、攻守兼备。 可以说凉军是气势汹汹而来啊,誓要攻取朔风城。” 大将巴尔虎当场就站了起来,抱拳喝道: “殿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朔风城城高墙坚,我大燕精锐十几万云集于此,任凉军如何进攻,朔风城依旧固若金汤! 论兵力,我大燕更胜一筹,论军心士气,我军刚刚拿下铁松林大捷,凉军胆敢进犯朔风城,定教他们有来无回!” “对!凉军宵小,不值一提!” 众将颇为兴奋,群情激昂。 “好,好啊,诸位将军有如此雄心,本殿甚慰!” 申屠景炎笑着点了点,随意脸色逐渐认真: “正如刚刚巴尔虎将军所言,我大燕兵力雄厚、士气正盛、不惧凉军,为何反而要困守孤城? 诸位,我与二殿下已经商议,此战,我们不再坐守朔风城,而是要主动出击、与凉军野战! 我们要在正面战场,真刀真枪地击败凉军!” 众人心头一凛,一个个昂首挺胸,他们早就想这么打了,守城多憋屈。 “两军对垒,首战至关重要!” 申屠景炎竖起了一根手指,沉声道: “铁松林大捷,击败的毕竟是京军,咱们的大敌乃是边军! 这一次,我大燕要出动精锐主力,给予凉军迎头痛击,先挫其锐气,后续再筹谋两军决战,一决胜负!” 众将领同时抱拳,朗声怒喝: “末将等必奋力一战,扬我军威!” 一直沉默的申屠瀚终于开口了: “从现在开始,战事交由昭平令大人全权指挥,各军各营各将务必听令行事。 敢有不从者,斩立决!” “诺!” 众将同时应喝了一声,对于这样的安排他们也不觉得奇怪,早就习惯了。 在全场的注视下,百里曦缓步走到了地图前: “凉军近十万兵马,竖起九座军营,攻守兼备不假,但连营数十里,兵力在无形中被分散了许多。 诸位请看地图,九营呈环形分布,牢牢拱卫中军帅帐,想要直接攻击顾思年的大帐难如登天。 但我们何不反其道行之,择一弱点而攻之?” 铁勒风打量着地图,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人的意思是,进攻左右虎贲卫?” “说对了!” 百里曦笑道: “柿子要捡软的捏嘛。 京军的战斗力比起边军,差了太多,尤其是沈洪清麾下的虎贲左卫,那些将门子弟早就被我们吓破了胆!” “这话不假啊。” 巴尔虎极为不屑地说道: “给末将五千精骑,我就能攻破沈洪清的大营,将那些将门子弟杀得干干净净!” “哈哈,将军稍安勿躁。” 百里曦看向地图,有条不紊地说道: “咱们当然不能直接奔着沈洪清去了,所以战事开始时,先派两路兵马进攻凉军前锋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而后再派精兵奇袭沈洪清所部! 沈洪清麾下那些将门子弟如同土鸡瓦狗,一旦遇袭,全营上下必作鸟兽散、混乱不堪。 而顾思年也一定会出兵救援,毕竟这些子弟背后都是一家家权贵,他也不敢看着他们死光。 只要凉军主力一乱,咱们就可以视情况加大攻击力度! 此战最低要求,就是全歼虎贲左卫!若能顺带着吃掉边军一两支精锐,那就再好不过了。” 众人听得频频点头,虎贲卫在他们眼里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收拾起来轻松得很。 “至于偷袭虎贲卫军营的人选嘛。” 百里曦的目光在军帐中缓缓扫过,最后停在了满建忠的身上: “满将军,在座的应该没人比你更熟悉朔州的地形了吧,要不奔袭沈洪清的任务就交给你? 介时我会派精锐骑军跟在荒军身后十里处,随时策应。” 满建忠毫不犹豫地起身抱拳: “末将领命!” “那就这样。” 百里曦微微一摆手: “各自回去准备吧,开战之日就定在五天后!” …… 夜深人静 陈振刚老将军忧心忡忡地在军营内走来走去,喃喃道: “燕人的动作还真是快啊,顾将军他们刚到,这边就要发起偷袭。 就凭那个什么虎贲卫的战斗力,一旦遇袭肯定是溃不成军。 不行,咱们一定要把消息传出去!” “父亲,现在传消息有点难啊。” 陈煦眉头紧皱,嘴角苦涩: “大战将至,城中陆陆续续戒严了好些天,这种时候派人出城传递消息,容易被发现啊。 万一走漏了风声,那就是必死无疑。” “再难也要想办法。” 陈老将军停住脚步,思考了许久才说道: “明天晚上该是咱们的人驻守城头吧? 到时候你找个借口,把巡逻的燕人引开,派几个好手悄悄溜出去。 做事一定要小心谨慎,绝不能被燕人察觉异常!” 陈煦重重点头:“好!我试试,尽力而为!” “还有。” 老人抱着膀子说道: “我总觉得最近城中的气氛不太对,今天兴师动众地召集这么多将军,就为了吃掉一支虎贲卫,有点小题大做了。” “父亲的意思是,燕人还有另外的部署?” “不确定,咱们毕竟不是他们的心腹,能打探到的消息少之又少。” 陈振刚冷声道: “这样,你去给手下的心腹们通个气,若情况有变,咱们要做好反戈一击的准备!” “好!” 第754章兵临武关 顾思年、第五南山他们几个眉头紧锁的盯着地图,神情很是凝重。 地图上插着的一面面小旗子代表了凉军九座军营的位置,孤鹰岭微微隆起,在这一片平坦的地形中颇为显眼。 对面就是朔风城,密密麻麻的黄色小旗象征着燕军兵力雄厚。 顾思年手中握着一封密信,是陈振刚身边的亲随冒着生命危险刚刚送来的。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燕军将会在几天后偷袭凉军驻地,矛头直指沈洪清的虎贲左卫。 “都说说吧,大家怎么看?” 顾思年冷声道: “咱们刚安营没几天,燕军就琢磨着出手了,动作还真是快啊。” 第五南山率先说道: “传递消息的那个人是陈老将军心腹,我已经见过两次了,是自己人。 再加上信中字迹也是老将军亲笔所书,所以这个消息一定是真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推测燕人要用一场大战决定北荒战事的胜负,结果百里曦只想对虎贲卫出手,还是战力最弱的虎贲左卫。 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无非只有两种可能。” 游康竖起了两根手指: “第一,我大军刚到,两军数十万兵马即将大战,首战的胜负对两军士气至关重要。 所以百里曦选了一个软柿子捏,想要通过一场胜利鼓舞全军! 还有一种可能,偷袭虎贲卫只是个幌子,燕军还有后手。 但陈老将军不是北燕心腹,官位不够,所以对后续的战事安排并不清楚。” “游将军说得对啊。” 第五南山抱着膀子嘟囔道: “但战场形势变幻莫测,光靠陈老将军的情报咱们可猜不准燕军的动向。 以百里曦的用兵手段,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咱们不得不防。 小战也好、决战也罢,有时候变化只在瞬息之间。” “既然猜不透,那咱们就以不变应万变。” 顾思年冷笑道: “告诉沈老将军,让他增派兵力、深挖陷坑、加强防备,守株待兔。 其余各军亦要小心戒备,保持临战之姿。就算是睡觉,也得留下一支随时能投入战斗的精锐!” “明白!” 顾思年冷眼看着地图: “咱们就等着这位异瞳子出招吧~” …… 武关 这座凉州第一重镇自从一年前两军主力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爆发过任何战事。 留守武关的燕军整日龟缩城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凉军也是,主力都集中在凉州城、凉山大营一线,一直以练兵为主。 从凉州大营到武关之间近两百里的疆域,只有双方斥候往来,偶尔遭遇也是一触即退,没有丝毫恋战的意思。 因为两军的策略都是将一马平川的朔州当成主战场,这座武关渐渐被人遗忘,就连这儿的驻军都有一种早已远离战火的错觉。 但是今天武关城内的气氛变得不太寻常,留守武关的主将布日台带着几百亲兵从一大早就侯在了城门口。 “隆隆~” “轰隆隆~” 顺着城外黄沙望去,正有大批黑点涌出地平线,朝着城门口疾驰而来,最前面有一面七爪雄鹰皇旗高高飘扬。 被顾思年他们猜中了,申屠策果然来了凉州! 一年了,整整一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有皇子亲临武关。 布日台不敢怠慢,赶忙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末将参见八殿下!” “咳咳,将军免礼。” 长时间的骑马让申屠策的呼吸很是急促,但他还是很客气地说道: “哎,将军不用多礼。 你坐镇武关一年之久,替我大燕牢牢守住了凉州最后一道防线,劳苦功高啊。 将军放心,等此战结束,本殿会亲自上奏父皇,替你请功!” “末将,末将谢殿下!” 布日台一下就激动了起来,重重地抱拳弯腰。 因为他在武关待了一年多,无所事事,惹得军中一些同袍将军戏称他为凉州的门神,手上没有半点军功。 结果呢,申屠策一来就夸了他一通,点出了自己的重要性,直接说到了布日台的心坎里,让他激动的啊。 “好了好了,都是本殿该做的,何必言谢。” 申屠策轻声道: “那就劳烦将军带路吧,咱们该商议军务了。” “诺!” 布日台赶忙侧身让路: “殿下请!” …… 申屠策站在地图前细细打量,陪在他身边的正是蓝底银鹿旗主将霍林,还有武关主将布日台。 这次随同出征的除了蓝底银鹿旗一万五千人外,还有一万步卒,再加上武关原本的驻军,申屠策手中的兵力多达四万之众。 布日台轻声问道: “敢问殿下,凉州这一战该怎么打?” “很简单。” 申屠策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滑: “集结所有兵力,长驱直入,全歼凉州城之敌,进而攻取整个凉州。 将军驻守武关一年,应该知道凉州守军的底细吧?” “回殿下!” 布日台立刻答道: “准确地说凉州城是一座空城,只有些许巡防营维持城内治安。 凉军实则驻扎在距离城池数十里的凉山大营,一直以来这里差不多有五千骑兵、一万左右的步卒。” “一万五千人吗,还行,以咱们的兵力收拾他们绰绰有余。” 申屠策轻轻一笑: “歼灭凉山大营的守军,凉州城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 “正是!” “很好。” 申屠策转过来头看着布日台: “从现在起,我带过来的一万步卒也归将军指挥。 全军上下立刻准备干粮、携带军械,轻装简行,最晚要在后天一早,向凉州城开拔!” “诺!” 布日台当即抱拳: “末将这就去准备!” “去吧!” 随着布日台急步离去,留在屋中陪着申屠策的就只剩一个霍林了。 霍林轻声道: “殿下,一路车马劳顿,您是不是先去休息会儿?” “大战当前,哪来的时间休息啊。” 申屠策突然问道: “将军从神鹰军偏将破格提拔为九旗主帅之一,感觉怎么样?” 霍林一愣,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回殿下的话,末将至今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手里的军务变多了、担子也更重了,有时候觉得自己没有显赫战功就身居高位,心中羞愧。 但不管怎么说,末将还是谢殿下当初提拔举荐之恩! 没有殿下,就没有末将今日。” 霍林很清楚,当初力荐自己成为九旗主帅之一的不是申屠景炎或者百里曦,而是申屠策。 只不过申屠策从未在自己面前点明过这件事,申屠策越是不说,霍林心中越是感激。 “将军乃栋梁之才,为国举贤不应该吗? 举手之劳罢了。” 申屠策好像并不在意,而是看向地图: “刚刚将军说了一句没有显赫战功、自觉羞愧。 现在我这儿有一件军务交给你,做成了,日后再无人敢质疑你的军功。 九旗主帅的位子,将军可以坐得踏踏实实!” 霍林目光一亮:“殿下请讲!” 申屠策指了指凉州城的位置: “这儿是凉州中枢、也是北荒三州中枢,拿下凉州城,整个北荒的战局就被我们盘活了。 顾思年那批人不是傻子,我离开朔风城的消息瞒不了多久,而且他们一定会猜到我们的目标是凉州城。 兵贵神速,想要赢,就要快! 慢一步,凉军的援兵就会到。 霍将军,我知道蓝底银鹿旗的将士们赶了几百里路,精疲力尽,但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一夜,我只能让你们休息一夜。 明日一早,你率全军先行出发,奔袭凉山大营,吃掉一万五千守军。 也就是说,你要孤军深入、长途奔袭。 敢不敢?” “殿下信任,末将有何不敢?” 杀意开始在霍林身上凝聚: “请殿下,静候佳音!” 第755章燕军来袭 “一!” “刺,刺!” “二!” “斩,斩!” “三!” “杀杀杀!” 凉山大营和往常一样,有一队队新兵青壮在操练,刀光剑影四处飞舞,男子粗狂的吼声不绝于耳。 虽然已经是初冬,空气中弥漫着些许寒意,但这些军汉们大多都赤裸双臂,挥汗如雨。从刚入军时的愣头青到现在熟悉鼓点号令,新兵们在一点点地蜕变。 “啧啧,不错,周将军练兵确实有手段啊。” 站在高处的罗轩频频点头: “我看各营士卒都已经能听号令而行、闻鼓声而动,整齐划一、进退有序,他们现在缺少的就是血与火的磨炼。 依我看啊,这一批步卒可以送到朔州前线,充实步军兵力了。” “呵呵,我也觉得差不多了。” 周毅笑了笑: “自从楚老将军带着部分兵马回援琅州之后,前线步卒就少了很多,大将军那儿应该急需兵员。 我周某人是身上挑着担子,一刻也不敢懈怠啊。” “哈哈哈,周将军辛苦了!” 罗轩满脸笑意地竖起了大拇指: “那等新兵一到,咱们就把这批青壮送到前线,攻打朔风城正好用得着。” “好!” “驾!”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背后传来,十几匹快马顺着营门疾驰而入,横冲直撞朝着罗轩他们两来了。快马没有半点减速的意思,一路上差点撞倒路过的军卒,引来骂声一片。 本来罗轩已经皱起了眉头,准备派兵将这伙扰乱军纪的骑兵先拿下。 可当他看清为首那道白衣身影的时候却目瞪口呆: “云阁主!您怎么来了?” 云依澜一身雪白长袍,面色焦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模样让罗轩二人心头一颤,能让一向稳重的云依澜露出这般神情,肯定出大事了! “两位将军。” 云依澜的急声道:“出事了,请帐中详谈!” …… 军帐里,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的云依澜掏出了两封密信,神色很是凝重。 罗轩眉头紧凝: “云姑娘,到底怎么了?这密信是?” “这一封是从朔州前线快马加鞭送来的。” 云依澜指了指左边的信件说道: “顾将军说,北燕八皇子申屠策去向不明、极有可能带兵进驻武关,伺机强攻凉州城!凉州城乃三州要害,绝不可失,事关北荒战局,更关乎凉州安危,所以褚将军正率军赶来增援。 顾将军让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坚守凉州城,等待援兵!” “燕人要对凉州城动手?” 周毅目光一颤,看向另一封书信:“那这一封是?” “这是安凉阁安插在武关多年的暗探送出来的情报。” 云依澜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北燕八皇子申屠策已经抵达武关,随行的有蓝底银鹿旗外加一万步卒。 情报送出之时,全城燕军都开始了紧急动员,明摆着要对凉州城用兵。” “出事了,真的出事了!” 罗轩面色大变,急匆匆的走到地图前: “八皇子不声不响地就到了武关,半点风声都没传出来,说明燕军不是要小打小闹。 而是想一战攻克凉州城,掐死咱们的命门!” “没错!顾将军与我都是这么想的。” 云依澜急声道: “情况紧急,我也来不及请两位将军去凉州城商议,只能自己来了。算上来往送信的时间,燕军奔袭凉州城的前锋很可能已经出发了。从凉州城到武关约两百里地,骑兵昼夜兼程、快马加鞭,最晚明天就会抵达凉州城外。 咱们得赶紧商量个守城的法子!” “那还等什么啊。” 周毅急匆匆地说道: “我们立刻将凉山大营内所有的兵马全部撤入凉州城,依靠高墙坚楼与燕军对阵。凉州城城高墙坚,坚守些日子不成问题。” 在场的三人都很清楚,凉山大营满打满算只有一万五千兵马,其中一万步卒都是新兵,只有轩字营五千兵马是野战精锐。 反观燕军,起码有四万大军,光是一支蓝底银鹿旗就能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若是在平原空旷处交手,一万新兵步卒唯一的结局就是被蓝底银鹿旗屠杀。 所以凉山大营不能留,大军必须撤入城内。 “怕是来不及了啊。” 罗轩的表情变得极度凝重: “按照寻常骑兵的行军速度估算,蓝底银鹿旗或许要明日下午才会逼近凉山大营与凉州城一线,但燕军这次是抱着必胜决心而来,数万精锐筹谋许久,绝不会拖拖拉拉。 若我是领军主帅,必定从军中挑选数千善战老兵先行一步,配备良马利刃,星夜兼程,只要动作快,很可能明天清晨就会抵达凉山大营。 如今大营中多达上万步卒,徒步数十里赶到凉州城,就算抛弃所有军械物资,轻装简行赶路,最起码也要明天中午才能到。 假如大军未入城,而燕军又至,结果会怎么样?” 周毅与云依澜的脸色都白了几分,步卒在野外遭遇骑军,没有盾牌长枪鹿角拒马,那就得用血肉之躯迎接战马的冲击,定是一场屠杀。 “那,那该怎么办?” 云依澜已经有些急了:“大军若是依靠凉山大营坚守,或许可以坚持一段时间,但凉州城无兵守卫,燕军可以毫无阻碍地入城屠杀。 咱们进退不得啊!” “只有一种办法!” 罗轩猛然抬头看向地图: “两位请看,凉山大营往北二十余里有一条洛川道,地势颇为险要,燕军若是从武关长途奔袭而来,洛川道是必经之地。 我率轩字营主动前出,占住洛川道,将燕军挡在这里,周将军与云姑娘动员大军撤入凉州城,并动员城中衙役、民夫、青壮上城守护。 只要轩字营能阻击燕军至后天,凉州城就能将城防部署完毕,燕军再想破城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行,绝对不行。” 周毅连连摇头: “洛川道是险要之地没错,但轩字营不过五千兵马,燕军有数万之众,如何拦得住? 不行,不能眼睁睁让将士们陷入死地。” 周毅与云依澜二人都十分清楚,几千兵马想要拦住几万兵马两天一夜,无异于痴人说梦,不知道得死多少人。 “周将军!” 罗轩冷着脸说道: “事到如今,我们还有第二种选择吗? 为将者当以家国百姓为重,我轩字营上下五千将士受大将军所托,镇守凉州,危难之际自当挺身而出! 依将军令,我是凉州主将,此事就这么定了!” 罗轩坚定的语气让云依澜与周毅哑口无言,云依澜咬着牙弯腰行礼: “凉州百姓的存亡系于将军一身,依澜替凉州百姓,谢过将军!” 第756章洛川道 孤鹰岭,凉军中军大帐所在地。 顾思年披着一件略显单薄的长衫登上了山坡最高处,实际上也没有多高,只能依稀看到四周军营的大概。 凉字军旗漫山遍野,近十万兵马已经牢牢占据了方圆十余里的险要地势,只等与燕军开战。 寒风顺着衣领吹进衣内,顾思年哆嗦了两下,下意识地搓了搓手,第五南山恰好在此时走了过来: “大将军,今日这风可挺凉的,您这是想什么呢?” “咳,没什么。” 顾思年苦笑着摇了摇头: “只是觉得燕军的动向越发诡异,大战将至,我心里不安稳啊。” “将军是在担心凉州城的安危吧?” 第五南山自然一眼就看穿了顾思年的小心思,轻笑道: “那儿有罗将军、周将军还有云姑娘坐镇,定会安然无恙。褚将军的援兵要不了几天也会抵达凉州,到时候燕军想要破城难如登天。” “但愿吧。” 顾思年抬头看向远处: “算算时间这时候应该打起来了,凉州城可决不能丢啊。” …… “驾!” “轰隆隆!” “快,再快一点!” 一望无际的骑军队列在黄沙中策马狂奔,沙粒伴随着马蹄的践踏和秋风的吹拂漫天飞舞,几乎要将人的视线遮挡。 凉州大地上一股许久未见的杀意冲天而起。 领头一将正是蓝底银鹿旗主帅霍林,麾下整整八千精骑,一万六千匹战马随行。 被罗轩猜中了,接到申屠景炎的军令之后霍林没有让大军休整一夜,仅仅休息了三个时辰他便率军出发,从一万五千人中他拣选了八千精壮老卒,一人两马,沿官道直插凉山大营。 狂风拍打着将士们的脸颊,虽然疲惫不堪,但所有人都在咬牙前行。蓝底银鹿旗乃是北燕精锐,自有他们的毅力与傲气。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们最后一次更换战马,因为此地距离凉山大营只有二十里之遥,接下来随时会和凉军遭遇,必须保证战马体力的充沛。 霍林一边抽打战马一边揉了揉眼眶,使劲看向前方,远处有两座高耸的山岭渐渐浮现,就像是两头野兽盘踞在天边。 “还真是一处险地啊。” 霍林下意识地念叨了一句,他在地图上注意过这里,名为洛川道,如果说从武关直插凉山大营,那里最容易遇到凉军的话,那这条洛川道首当其冲。 两侧是高耸的崇山峻岭,若是绕行的话无疑会浪费大量的时间,最快的办法就是从中间这条山道穿行。整条洛川道实际上就是一条逐渐收紧的山路,地势最窄处据说只能容纳七八匹战马并排通过。 又往前疾驰了两里地,洛川道的真容总算是浮现在了燕军的目光中,让他们惊讶的不是狭窄的山路,而是一座蓦然浮现的骑军大阵。 “大军止步!” “停!” “轰隆隆~” 数以千计的将士急忙扯住缰绳,一匹匹战马厉声嘶鸣,狭长的行军队列匆匆忙忙地停了下来,然后不由自主的开始汇聚成阵。 “嗖!” 一道破风声传入了霍林的耳畔,漆黑色的箭矢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稳稳地插进黄沙地上,高速摆动的箭尾让霍林面色冰冷: “没想到还真被你们察觉了。” 其实在出兵之前申屠策就告诫过他,己方动作虽然隐蔽,但凉军的眼线也不是吃干饭的,有打探到他们动向的可能,所以一旦遭遇凉军,务必又快又狠地解决当面之敌。 霍林持枪怒喝: “拦路者何人,报上名来!” 凉军阵前,一道壮硕的身影策马前行,朗声高喝: “雍州卫轩字营,罗轩!” “竖营旗!” “哗啦啦!” 一杆雄壮的大旗高举空中,在寒风的吹拂下瑟瑟作响,大书一个“轩”字。 这个名号让霍林的眉头皱了皱,因为他基本上都在朔州与凉军交战,以前从未见过这么一个轩字营,只存在于军报中。 在凉军一众主力边骑里面,轩字营似乎不声不响,在进入北荒后不久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一心在凉州练兵守城,这也让霍林有些摸不准对面骑军的实力。 霍林冷喝道: “罗将军,既然你提前一步拦在这,就该知道我大燕数万主力正在赶来的路上,凭你区区一支骑兵营也想拦住我们? 本将军奉劝你一句,现在领兵退去还来得及,待我大军攻破山谷、占领凉州城,到时候就算想投降也没这个机会了。” “哈哈哈!” 罗轩仰天大笑,前仰后合: “霍将军说笑了吧?这可是大凉的国土,甚至你们吃的都是我大凉的粮食。 投降?难道投降之后眼睁睁地看你们屠杀凉州城的老百姓吗?” “既然如此,那本将军就只好成全你了。” 霍林的眼眸中只剩杀意,怒声吼道: “我草原的儿郎们!” “在!” “我等跋涉数百里,奉殿下之命领兵来此,岂可无功而返?区区一支轩字营罢了,有何了不得的,今日我蓝底银鹿旗就要踩着凉军的尸体,杀奔凉州城!” “杀!” “杀杀!” “很好。” 霍林振臂高呼: “全军备战!” “嚯!” 燕军那边的吼声一声高过一声,一个个挥舞着手中弯刀,张牙舞爪的样子极为骇人。 罗轩却恍若未闻,只是轻轻策马,在己方军前晃悠着: “在场的大多都是轩字营的老兄弟了吧?今日咱们就掏心窝子地好好聊一聊。 去年年初,我边军挥师北伐、攻入嘉隆关,我轩字营一路征战,立下了赫赫战功。但自从攻占凉州城之后,我轩字营就进入了休整状态,再无大战降临。 我知道,军中有不少兄弟在抱怨,说守在凉州城,杀不了燕贼,别人吃肉咱们连口热汤都喝不到。 巧了,你们要的大敌现在出现了。 瞅瞅,这不得七八千人啊,硬仗不是来了吗?” “轰!” 五千悍卒昂首挺胸,神采飞扬,浑然没有惧色。 “凉州土地收复刚刚一年之久,老百姓们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燕军就又卷土重来。 难道你们眼睁睁地看着老百姓,饱受燕人摧残,任由一柄柄弯刀宰割吗?难道你们忘记路边随处可见的森森白骨了吗?” 罗轩的言辞越发激烈,整个人的情绪都处于亢奋状态。 “不能,不能!” 在五千将士一声声的怒吼中,燕军锋线开始缓缓向前移动,一排又一排,犹如大江浪潮奔涌不绝。 “呼~” 罗轩长出一口气: “今日一战,我轩字营上下绝无撤退二字,就算是死,也得给我死在洛川道内!” “死战!” “起矛!” 第757章千夫当关万敌却(上) 洛川道口,血腥味冲天,死尸数以百计,横七竖八地斜躺于黄沙碎石的表面。 从清晨燕军抵达,到现在下午时分,凉燕双方已经进行了整整四轮凿阵。 两边毫无花哨,每一次都是全军压上,正面冲杀。 轩字营五千对蓝底银鹿旗八千之众,丝毫没有落入下风,全军上下越战越勇,打出了边军的军威。 瑟瑟寒风吹过,让空中的血腥味飘向四面八方。 血淋淋的尸体和那些孤单奔跑的战马是这场大战的真实写照。 当然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硬仗才刚刚开始。 手持长枪的霍林面色狠厉,猩红的鲜血顺着枪尖不停滴落,浑身上下痛快无比。 身后的燕军精锐们在努力地平复呼吸,尽可能地恢复体力,四轮凿阵让他们明白: 当面之敌绝不是乌合之众,而是一支铁打的精锐。 霍林踮起脚尖看了一眼远处的凉军骑阵,目光中偶有几道急色闪过。 他知道枪对枪的正面凿阵虽然酣畅淋漓,但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杀过洛川道,马踏凉山大营。 轩字营既然挡在这个地方,就说明凉山大营的步卒正在撤往凉州城,此时只要追上去,就是一场大胜! 迟则生变,战机稍纵即逝。 “隆隆~” “轰隆隆~” 燕军后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大片黑影掠出地平线,气势汹汹而来。 一直眉头紧锁的霍林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蓝底银鹿旗剩下的八千精锐到了。 燕军的动静自然被罗轩尽收眼底,不过这位轩字营主将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在用一块破碎的衣布缓缓擦拭着枪尖上的血迹。 身旁的一名汉子提了提手中长枪,轻笑道: “还真被大哥猜中了,燕军的动作果然比想象中要快得多,援兵来得真早啊~” 这位下巴布满胡渣的汉子乃是轩字营副将赵如均。 与罗轩一样,是当初雍州卫的老底子了,两人一起出生入死好些年,私底下关系极好,所以赵如均一直称罗轩为大哥。 “那个申屠策不简单啊。” 罗轩目光紧凝: “从朔风城到武关,相距数百里之遥,车马劳顿多日,但他们的大军主力应该没怎么休整就出兵了。 换做常人领兵,最起码要休整数日,恢复士卒的体力精力再行出动,不然会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申屠策有如此决心和魄力,非常人所能及啊~” “这是铁了心要速战速决,攻占凉州城。” 赵如均眉头微皱: “估计凉山大营中的步卒还没完全撤走,几十里的路没这么快走完,这时候咱们可不能放一兵一卒过去。” 罗轩回头看了一眼己方大阵,虽然历经多次冲杀,但五千人的骑阵还算严整。 只不过军中多了不少伤兵,许多人都是随手扯下一块布条包扎伤口,鲜血还在一点点往外渗出。 而对面的燕军因为援兵抵达,阵型变得越发厚实,且新到的精锐全部列阵在前,明显打算作为下一次的凿阵主力了。 接下来不是五千对八千了,而是五千对一万五。 “老兄弟。” 罗轩喃喃道: “今天这一场仗怕是没那么好打了啊。” 罗轩没有把话挑明,但赵如均乃至身后数以千计的边军将士都明白,死战的时候到了。 他们的任务是死守洛川道,明天日出之前,燕军一兵一卒也不能越过道口。 何其艰难? “哈哈哈,这有啥的。” 赵如均无所谓地笑了笑: “这么些年咱们打过的硬仗苦战还少吗?身后这些个兄弟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他们不是一直吵着闹着要挑一场硬仗打吗? 这一仗够硬了吧? 自从大军北伐以来,别人都打了不少漂亮仗,名震边关,什么奔雷营千里破天狼了,什么定关营独守坚城…… 说句实话,咱兄弟们看着眼红啊,我老赵更是馋得直流口水。 这次轮也该轮到咱们轩字营出风头了吧?” “哈哈哈,说得好!” 罗轩朗声一笑,高呼道: “都听到了吗?赵将军说咱们轩字营要打就打硬仗死战,要打就打出咱们边军的军威! 咱们自雍州而来,脚下踩得虽然是凉州大地。 但守住了凉州就是守住了雍州,咱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家乡、为了自己父母妻儿奋战! 今日就让咱们来啃一啃硬骨头!” “轰!” 数以千计的将士挺起胸膛,面目狰狞。 没错,他们都是在守卫自己的家乡,身为边军,理应挡在百姓们的身前。 “本将军再重复一遍军令!” “轰!” “明天日出之前,死守洛川道口! 军旗在,本将在,全军皆在!” “杀,杀,杀!” 三声怒吼冲天而起,全场肃穆。 下一刻,罗轩的手掌轻轻一挥: “伤兵下马!” 骑阵中有两三百名伤势颇重的士卒,在略微迟疑后一个个翻身下马,互相搀扶,然后撤到了道口最狭窄的位置。 这里早就备好了强弓硬弩、长枪铁盾,这些人接下来不需要再参加骑战,而是要牢牢守住这儿,不放一兵一卒过去。 无声中似乎带着点点悲壮,因为道口一堵,意味着不仅燕军过不来,就连轩字营也无法撤离。 减去前面几次凿阵战死的,再减去这些重伤员,轩字营还能冲阵的骑兵绝不超过四千。 兵力劣势极大。 这一幕让对面的霍林眉头紧皱,冷声高喝: “罗将军,凉州对你们来说是他乡异土,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凉州百姓,搭上轩字营五千将士的命。 值吗!” “我不要你们投降,只要你们留下战马、兵器,便放你们自行离去。 我霍林以军旗起誓,不杀一人!” “不,你错了。” 罗轩极为平静的说道: “从武关往南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大凉的国土,都是我边军需要守护的家乡! 你们这些燕人,永远也不懂!” 雄浑的杀意从凉军阵中升腾而起,带伤也好、力竭也罢,轩字营的将士都目光凛冽。 守好每一寸国土! 那一道道坚定的眼神终于让霍林不再抱有希望,而是缓缓挺起长枪,怒吼一声: “给我杀!” “杀!” “隆隆~” “轰隆隆!” 罗轩抬头看了一眼不算明媚的阳光,喃喃道: “能死在马背上,也是极好。” 第758章千夫当关万敌却(中) “驾!” “轰隆隆!” 两座骑阵再一次开始了对冲,但阵型、气势已经迥然不同。 轩字营满打满算不到四千骑,许多人手中的长矛已经崩碎,只能持刀而战; 更多的人甲胄上沾染血迹、呼吸急促,体力消耗了不少,上千精骑并排冲锋的样子远不如一开始那么整齐。 唯一不变的就是杀气,每一名将士的眼中都带着勇往无前的决心。 反观燕军,八千刚刚赶赴战场的生力军倾巢而出,分为一前一后两座骑阵,中间相隔数十大步,声势震天。 霍林打算用泰山压顶之势,一举打垮轩字营。 “轰隆隆!” 一黄一黑两股浪潮在大地上极速前冲,带起漫天黄沙,碎石飞舞。 “轰隆隆!” 马蹄声由缓到急,没一下都像是踏在双方士卒的心口。 当两军之间的间距只剩十几大步时,前排骑卒拼了命地夹紧马腹,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风驰电掣。 “杀!” 一道怒吼声冲天而起,旋即两军凿阵! “喝!” 罗轩挺枪策马,依旧冲锋在全军最前,率先凿阵。他身后就是那面“轩”字营旗,早已染上了斑斑点点的鲜血。 迎面而来是一名腰膀滚圆的壮汉,双臂肌肉结结实实,看身上军服应该是千夫长一类的军官,整个一怒目圆睁、凶神恶煞。 燕将拎着一把长刀怒吼一声: “凉贼,死吧!” “喝!” 这家伙的第一招就抽空了浑身的力气,想要一招建功,且信心满满。 因为他觉得这些凉军鏖战许久,精疲力尽,绝对无力接住他这一刀。 “当!” 可当枪杆与刀锋相撞的那一刻,燕将的眼神就变了,一股极为蛮横的力道顺着刀柄传遍全身,让他浑身一颤。 “咣当!” 厚重的长刀竟然被枪尖挑落在地,接着长矛由下而上,斜刺向自己的咽喉,寒光闪闪的枪尖在燕将眼中极速放大。 “不,不要!” “噗嗤!” 一股本能的恐惧与骇然出现在他的脸上,下一刻枪尖悄然而至,一枪封喉。 “扑通!” 那么大块头,颓然无力地坠落马背,死得不声不响。 罗轩面无表情,继续挺枪前冲,像这样的人他今天已经杀了不少。 “罗将军好枪法啊,接我一枪试试!” 霍林的冷喝声在耳边响起,长枪陡然从侧边袭来。 “哼,出招吧!” 罗轩不慌不乱,一枪迎上,与其凶悍对拼! “砰!” “嘶~” 强劲的力道让两人不约而同的抽了口凉气,手臂发麻。 霍林冷声道: “凭你区区一支轩字营,还拦不住我大燕的铁骑!” “那就试试!” 罗轩不怒反笑:“看你燕军有没有本事在明天日出之前越过洛川道! 我大凉边军,岂惧北燕宵小!” “狂妄!你找死!” “喝!” “当当当!” 两位主帅大眼瞪小眼,各出杀招,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两军骑阵也轰然相撞,激烈交锋。 可以明显看出轩字营士卒的体力已经不如燕军,不少人出枪的力道都小了许多。 但数千将士全无惧色,依然凶悍地递出手中兵器。 凿阵杀敌,气势无双。 一面军旗在前,无人退缩!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一排排锋线就像江水不断地汇聚在一起,溅起一团团血花。 当罗轩一马当先杀出燕军骑阵的时候,他半边的甲胄几乎都被染得猩红,手臂不停地颤抖。 这一次凿阵消耗的体力要比之前大得多。 “隆隆~” “轰隆隆!” “凉贼,该你们受死了!” 还没多喘几口气,蓝底银鹿旗副将拉图罕的吼声就响了起来,后面那座四千人的骑阵就是由他指挥。 又是四千生力军,战马奔腾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轩字营的前排锋线已经经历了多轮凶悍的凿阵,很多士卒早已成强弩之末。 此时再对上四千燕军,无异于自寻死路。 “大哥,该我们了!” 正当燕军以为必胜无疑的时候,赵如均拍马而来,杀气腾腾。 落在后方的上千骑兵不断加速,前排士卒刻意减速,轩字营的前军后军在悄无声息间调换了位置。 这是罗轩与赵如均在战前就商量好的,前军先冲,拼命凿阵,好让后军节省体力迎接下一轮冲杀,避免被燕军一轮击溃。 “死吧!” 拉图罕挥枪而出: “喝!” “给我杀!” 又是一声怒吼,又是一轮血与火的冲杀。 …… 日暮黄昏,夕阳西下 洛川道口依旧回荡着一声声怒吼、一声声哀嚎。 从清晨开始阻击,轩字营已经奋战了一整天,一万五千燕骑愣是没能越过洛川道口一步。 当然,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惨重的。 两军从阵型齐整的轮番凿阵打成了一场大规模的混战,再无半点阵型可言。 蓝底银鹿旗一万五千兵马全部投入了战场,随处可见几名燕骑打一名凉军的场面,几乎所有战死的凉军将士都被刀锋砍得血肉模糊。 全军上下,无一人退缩。 “喝!” “死吧!” “噗嗤!” 罗轩一枪挥出,枪杆正好将一名逼近身前的燕军砸落下马。 一击虽然得手,但看得出罗轩不管是出枪的力道还是速度,都已经大不如前。 不等他喘口气,就感觉有一道极速的破风声从身后传来,枪势极快。 罗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地就向侧边倒去。 “噗嗤~” 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拍,从背后袭来的枪尖还是捅进了罗轩的下腹,当场坠落马背,连滚了好几圈。 “将军!” “大哥小心!” 赵如均以及周边的军卒们都吓了一跳,全都蜂拥而至,拼死把罗轩从燕军重重围困中救了出来。 现在的战场,轩字营已经尽落下风,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呼~” “呼!” 罗轩喘着粗气,赵如均直接撕开了自己的衣袍,将伤口一圈又一圈的给裹了起来。 “大哥没事吧?撑住啊!” 赵如均心急如焚,鲜血正止不住地往外流,双手瞬间被染红。 “没,没事。” 罗轩满头直冒冷汗:“还好躲得快,皮,皮肉伤罢了。” “那就好。” 赵如均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当场毙命身死,那就有希望。 他犹豫许久,艰难地说了一句: “大哥,骑战怕是没法再打下去了。” 激战一天,轩字营将士们的战马要么疲惫不堪、要么身负重伤,绝大多数人已经下马步战。 这时候再和燕军混战无疑是愚蠢的,伤亡会急剧增加。 罗轩的眼神扫过一具具残破的尸体,从悲戚变得疯狂,直到最后无比坚定: “全军弃马,撤入山谷,结阵迎战!” 第759章千夫当关万敌却(下) 洛川道最狭窄的地方有这么一座拒马阵,长枪盾牌应有尽有,强弓硬弩也不在少数。但阵中的士卒们却伤痕累累,需要互相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这些人每一次迎战都要掏空浑身的力气。 而他们,原本都是雍州卫一等一的精锐骑兵。 整整一天的骑战之后,凉军已经损失惨重,最后只能将所有还活着的轩字营骑卒都撤入了山中谷道,下马迎战。 在迎接燕军的冲击之前,将士们忍痛砍死了坐下的战马,让战马的尸体横亘山道,形成壁垒,变成燕骑冲锋的障碍。 很多士卒在挥刀斩马之前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对这些沙场军卒而言,陪伴他们最久的就是兵器与战马,宰杀战马比一刀砍在自己身上还要痛。 但此刻大军身陷绝境,凉州城危在旦夕,为了凉州千万百姓,只能如此。 时间已经来到了后半夜,夜色早已笼罩了凉州大地,洛川道所在的山谷中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依旧回荡在山谷中: “杀啊!” “进攻,都给我进攻!”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燕军犹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冲击着凉军防线,吼声震天。与轩字营一样,蓝底银鹿旗的精锐们也开始下马交战。 因为遍布尸体、军械的山谷让战马根本无法展开冲锋,倒不如步战来得方便。 “妈的,又被打退了!这些凉军真的疯了!” 拉图罕破口大骂,心急如焚,刚刚那一轮冲锋再度被凉军击退,又折损了上百精锐。 霍林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他万万没想到轩字营的骨头会这么硬,五千士卒打到现在最多只剩千百号残兵,弓弩箭矢早已耗尽,依旧死扛着不退,每一次冲锋几乎都是用人命在堆。 “将军,我亲自去吧。” 拉图罕抱拳道: “我带着麾下五百亲兵再冲一次,一定能将轩字营彻底击溃,打通洛川道!” “好,就靠你了!” 霍林死死的攥紧拳头: “自己小心!” “诺!” 拉图罕翻身下马,拔刀怒吼: “将士们,跟着我,杀!” “杀啊!” 一名名燕军精锐红着眼往前冲,打到这个份上,两边军卒都以力竭,比的无非是一口气。 轩字营阵前已经多出了一座由尸体堆成的小山坡,血流成河,燕军是踏着同袍的尸体在战斗。 “大军进攻,给我杀!” 一排排燕军手握长枪,从尸堆上往下冲,锋利的枪尖不断向前突刺,挡在前方的凉军早已没了盾牌,都在用血肉之躯抵挡燕军的攻势。 有的士卒被长枪捅穿腰腹,没有想着逃命,而是用双手死死的抓住枪杆,为同袍杀敌争取时间; 有的士卒早已无力起身迎战,就这么倒在血泊中,趁着燕军不备给他的下三路来一刀,然后被乱枪捅成肉泥…… 惨烈的场景在狭窄的山谷中不断发生,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生命在流逝。 “噗嗤噗嗤~” “啊啊~” 拉图罕手握大刀,在人群中左冲右杀,接连砍死了两三名凉军,那叫一个杀气腾腾。 “燕贼,接我一刀!” 赵如均岂能容他放肆,直接提刀而来,脚掌在地面狠狠一跺,整个人高高跃起,一刀劈了过来。 “当!” 一记对拼,拉图罕很轻松地就挡下了赵如均这一刀,不屑地讥讽道: “就凭现在的你,也想杀我?” 激战一天,赵如均不仅体力耗尽,身上更是多了好几道伤痕,左一块右一块的布条胡乱地包扎着伤口,血污不堪。 “接老子一刀吧,该死的凉贼!” 拉图罕的脚步刚刚站稳就持刀反击,转守为攻: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喝!” 厚重的刀锋横挥而出,势大力沉的一刀甚至在空中带起了破风声,毕竟拉图罕的体力要充沛得多。 迅捷如雷的刀锋让赵如均面色微变,但他还是咬着牙提刀遮挡,甚至罕见地用双手持刀。 “砰!” 两柄刀锋相撞,赵如均只觉得手臂狠狠一颤,整个人都踉跄着向后退去,一个不慎就被脚下的尸体绊倒在地。 拉图罕面带冷笑: “呵呵,看来你已经不行了。一开始那股狠劲呢?” “我呸!” 强撑着身体半坐在地的赵如均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老子就算是死,你们也休想越过洛川道一步!” “你找死!” “喝!” 拉图罕箭步前冲,身躯高高跃起,集中浑身力量挥出的一刀从天而降,浑身杀气被提升到了极致。 “当!” “咣当!” “噗嗤~” 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赵如均终究没有挡住这一刀,早已砍出缺口的凉刀脱手而出,锋利的刀锋从他的右肩一直砍到左腹,鲜血瞬间四溅,触目惊心。 “扑通!” 力竭不支的赵如均往后一仰,剧痛让他整个人都在抽搐。 “老赵!” 就在战圈外围,浴血拼杀的罗轩正好看到这一幕,眼眶欲裂,撕心裂肺地吼道: “拉图罕,老子杀了你!” 拉图罕正准备再给赵如均的胸口补上一刀,就看到眼角边有一道黑影闪了过来,速度奇快无比,他浑身寒毛竖起,忙不迭地转身迎战。 “喝!” “当!” 鏖战一天的罗轩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力气,这一刀逼得拉图罕连连后退,身形左摇右晃。 趁他病要他命,刚刚落地的罗轩就是一个转身,手中的凉刀顺势横挥而出,砍向了拉图罕的胸口。 拉图罕拼了命地往后躲,但是刀锋就像是跗骨之蛆,怎么甩都甩不掉,最终还是在他的腰腹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刀口。 “噗嗤!” 拉图罕猛喷出一口鲜血,这一刀虽不致命,但却让拉图罕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若不是身侧的几名亲兵死死地护住他,只怕当场就要被罗轩斩杀。 “将军小心,保护将军!” “撤,全都往后撤!” 拉图罕身负重伤,随行进攻的燕军们也无心再战,护着他们的主帅一溜烟地撤出了战场,洛川道内又多了不少的尸体。 “老赵!” 罗轩没有去管撤退的燕兵,而是扑倒在赵如均身边,死死地搂住他,浑身上下很快就被鲜血染得通红。 此刻的赵如均宛如血人,浑身的甲胄都已经破破烂烂。 “大,大哥。” 赵如均惨然一笑: “怕是,怕是不能陪你到最后了~” 第760章唯我轩字营 “嗤~” “噗嗤~” 赵如均一口一口地往外吐血,说话都不利索了,拉图罕那一刀几乎横穿他整个前胸,伤口处的血流根本就止不住。 足以致命。 “大,大哥。弟弟我这条命,撑不了多久了,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 咱们,咱们这些兄弟不少都是当初轩字营的老人,瞎了眼,跟着屠震打了不少糊涂仗。 我,我赵如均更是背着你,做了一些丑事。” “别说了,别再说了。” 泪水开始从罗轩的眼眶中溢出,他能感受到赵如均的呼吸在一点点减弱,心如刀绞。 “大哥,你知道,我这个人以前,以前好赌,不争气,你骂过我很多次。 有一次我替屠震卖过一批军粮,他,他给了我五百两银子,都被我输了。 这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这么多年憋在心里,难受得很。 今天,今天能说出来,痛快多了。 弟弟我对不起你。” “别说了,没事的,哥哥不怪你。” 罗轩强忍着泪水,双臂死死地搂住他的身躯,泪水与鲜血混杂在一起,打湿了脸颊。 赵如均用尽浑身的力气,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喃喃道: “咱们轩字营,是雍州卫重建以后唯一一支骑兵营,本来兄弟们都觉得大将军会把咱们当成外人,狗娘养的。 可,可大将军却把凉州城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我们,那是,那是对咱轩字营的信任。 这一场硬仗用命去拼,没说的。 天,天快亮了。 大哥,兄弟我没给你丢人吧?” “没,没有!” 罗轩紧紧抓住赵如均抬起的手掌: “你,还有轩字营上下五千号将士都是好样的,你们都是铁打的汉子!” “那,那就好。” 赵如均的眼眸一点点闭了起来: “大哥,你要,你要活下去,活下去啊~” 当那一缕轻丝般的声音彻底消失时,罗轩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痛哭出声。 仅存的几百号轩字营将士默然低头,所有人的眼眶都红通通的,浑身的伤疤也没让他们皱一下眉头。 边军汉子,可以流泪,可以流血,但不能怕死。 或许是轩字营一次又一次拼死反击让燕军胆寒,又或者是拉图罕重伤而归打疼了燕军。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燕军再也没有发起过进攻,只是派人一点点清理着山道中的死尸。 燕军是当着凉军的面在做这一切,可精疲力尽的轩字营将士已经无力阻拦这一切。 战场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下一次进攻就是最后一次。 “呜~” “呜呜~”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满大地时,洛川道内响起了一声声凄厉的号角。 撞击着将士们的心灵,宛如死神的丧钟。 大地开始轰鸣,黄沙在战栗,黑压压的军阵出现在了天边尽头,好像黑云压城。 一面七爪雄鹰皇旗高举空中,迎着寒风奔腾而来。 “唔,这就是洛川道吗,确实重要啊。” 一身鹰袍的申屠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两侧山谷,这种地势让他啧啧称奇: “凉军选了个阻击的好地方啊。” 霍林策马而来,满脸羞红地低头抱拳: “蓝底银鹿旗迟迟未能攻克洛川道,末将有负殿下所托,请殿下治罪!” 出发前信誓旦旦地说要先一步拿下凉州城,可知道现在,他们还没看见城头。 “哎,将军言重了。” 申屠策看着满山谷的尸体: “战场形势千变万化,谁又能保证稳操胜券呢? 将军麾下将士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尚未来得及休整就投入战斗,几乎全歼轩字营。 这样的战果,明明是一场胜利,何罪之有?” 申屠策很清楚,换做谁来,都不会比霍林做得更好了。 霍林心中一暖,不再言语,只是再一次恭敬地弯下腰肢。 申屠策轻轻一挥手: “布日台将军,接下来的战事就交给你了,让蓝底银鹿旗的兄弟们好好休息会儿。” “末将领命!” 布日台面目狰狞,缓缓抬头: “末将保证,定杀的凉军片甲不留!” “呜~” “呜呜~” 罗轩抬头远望,自然看到了那面七爪雄鹰皇旗,竟然咧着嘴笑了一声: “北燕八皇子亲临,还真是给咱轩字营面子啊。” “哈哈哈,咱们也算是见过大人物了,到了地底下,吹牛的底气都足些。” “哎,不知道这个八皇子有没有本事持刀上阵,老子还真想跟他过过招。” “哈哈哈,我也想,一个个来,都别抢!” 血腥惨烈的战场中央竟然传出了阵阵笑声,这群汉子衣衫褴褛、浑身血污,既像是街头乞丐又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死神。 “呜~” “呜呜~” 北燕军阵已经集结完毕,这次列阵向前的不是那些下马作战的骑兵了,而是一批手握长枪盾牌的重装步卒,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瘆人的杀意。 一面面铁盾宛如坚墙,一点点向前推进,锋利的长枪森严毕露,阵型严密。 这一次他们不会再给凉军任何反扑的机会。 “呼~” 罗轩缓缓拔刀,朗声道: “当初带你们出雍州、入北荒,说好了会带你们的回家的。 今日我罗轩食言了,是我对不住你们。 不过请大家放心,你们的父母妻儿,大将军会替我们照顾!” “嚯!” 数百残兵举刀怒吼: “死战!” 罗轩仰天长啸: “燕贼! 雍州轩字营在此,你们一兵一卒也休想过去! 一死何惧!” “杀!” …… 寒风吹过大地,沙粒在地面微微拂动,奔腾跳跃。 洛川道内响彻了一天一夜的嘶吼声终于停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申屠策不顾一众将军的劝阻,踏进了尸山血海的战场,每一步迈出都会有血水溅起,打湿他的衣袍。 凉军的、燕军的、还有战马的尸体让狭窄的山谷宛如人间地狱。 最后申屠策停在了一面依旧高举的军旗面前。 早已没了呼吸的罗轩半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怀中死死抱紧一面军旗,大书一个“轩”字。 旗面破碎不堪又血迹斑斑,悲壮而又傲然。 “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啊~” 申屠策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说凉军还是麾下的燕军。 “走吧。” 申屠策大手一挥: “全军开拔,不去凉山大营了,杀奔凉州城!” …… 正隆十年,初冬 雍州卫轩字营自主将罗轩、副将赵如均以下四千八百余人,战死于凉州洛川道。 全军覆没。 第761章该我了 凉州城 这座北凉中枢重镇从两天前就开始戒严,城门紧闭,许进不许出。 驻守在凉山大营内的万余步卒紧赶慢赶,全部撤入了城内。 凉州官府更是号召全城百姓上城,抵御燕贼。 听说燕军大举来犯,满城百姓斗志昂扬,上万青壮民夫都抄起了家伙事,协同边军一起作战。 四周城墙弓弩密布,刀枪剑戟林立,军旗漫天飘扬。 除了披甲军卒,你可以看到许多老百姓簇拥在一起,帮着运输军械,加固城防。 不管燕军来多少兵马,城内的军威一定要立起来,最好是能让燕军知难而退。 城内高墙,除了云依澜与周毅,又多了一位健硕的身影: 安雍营主将钱湛。 顾思年知道凉州的步卒就万把人,还都是新兵,靠这些守城肯定是不够的,所以一封八百里加急军令把安雍营从幽州调往了凉州。 接到军令的第一时间,安雍营全军开拔,轻装上阵,抄近路直插凉州城,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昨天半夜全军进驻凉州城。 依顾思年的军令,从现在开始凉州城防交由钱湛全权指挥,周毅辅之。 安雍营五千步卒会是守城的主力,一万新兵就以战代练,再依靠凉州城防,坚守几天不是问题。 周毅急得在城头上来回直转,因为洛川道那边已经两天一夜没有消息传来了,轩字营到底是什么情况一概不知。 城头上的气氛极为压抑,轩字营五千兵马,要迎战几乎十倍于己的燕军主力,怎么看都是一场死战。 “唉!” 周毅重重地叹了口气: “当时我就应该陪着罗将军一起去的,两个人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周将军稍安勿躁。” 钱湛沉声道: “你做的没有错,凉山大营的步卒还需要你指挥后撤,咱们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派去守洛川道。” “是啊,消息还没确定,咱们不要自己吓自己,罗将军和轩字营的兄弟们一定会转危为安的。” 云依澜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底气都不那么足,清脆空灵的嗓音中带着浓浓的忧愁。 “驾!”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从城外传来,十几匹战马风驰电掣般涌向凉州城门,一路灰尘四起。 “是游弩手回来了!” 周毅目光一亮:“快,开城门!” “骑军回城,开城门!” “嘎吱~” 城门露出一条小缝,十几匹快马一溜烟地冲进城门,然后领头的百夫长蹬蹬就走上了城头。 “怎么样,什么情况?” 周毅不等他站稳就开口问道: “轩字营有消息吗?燕军呢,燕军到哪儿了?” 百夫长抱拳喝道: “回将军话,燕军,燕军距离凉州城只剩七八里路,转瞬即至。” “什么!” 众人心头咯噔一下,燕军既然来了,就说明洛川道已经失守,那轩字营? 他们不敢再往下想了,周毅更是愣了半天也没敢问话。最后还是钱湛压制住心头的躁动与不安问道: “罗将军的轩字营,有消息吗?” 百夫长支支吾吾的说道: “属下在路上撞见了一支前出的燕军斥候,顺手宰了,打探,打探到一些罗将军的消息……” 这家伙闭上了嘴巴,没有接着往下说,眼珠子提溜直转,不敢看几位将军的眼神。 “说啊,急死个人!” 周毅急得直跳脚:“轩字营怎么了?” “燕军斥候说,他们的主力已经全部越过洛川道。 轩字营,轩字营全军覆没,罗将军、赵将军都,都战死了。” “轰!” 这句话宛如一声惊雷在几人耳边炸响,周毅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差点栽倒在地;云依澜的眼眶更是一下子就红了,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只有钱湛,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平静,但他背在身后的手掌已经死死攥紧,指甲深嵌入皮肤,隐隐有血痕显现。 钱湛这个人性格孤僻,当初在雍州卫没什么朋友,性格耿直的罗轩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两人的交情远胜过常人。 “不可能,怎么可能!” 刹那的失神之后,周毅陷入了癫狂: “五千将士,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罗将军赵将军都是军中悍将,岂会死在北燕宵小的手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周毅眼眶通红,嗓音歇斯底里,四周的凉州青壮们全都红了眼,义愤填膺。 对他们而言,轩字营的将士都是为了守卫凉州的土地而死,是替他们去死的。 这份恩情,怎么报? 城头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沉寂在一片伤感之中。 打破这片沉寂的是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隆隆~” “轰隆隆~” 钱湛第一个抬头远望: “来了~” 大批骑军跃出地平线,北燕军旗漫山遍野而来,声势浩大。骑军之后就是乌泱泱的步卒,眨眼间就把凉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赶了近两百里路,北燕大军总算兵临城下。 “戒备!” “嚯!” “全军防守,准备迎战!” 城头上的怒喝声此起彼伏,所有守军上城戒备,羽箭上弦,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若不是轩字营给他们争取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此刻的凉州城还是一座无兵防守的空城。 两军对垒,战场为之一静。 北燕军阵中那面七爪雄鹰皇旗格外显眼,申屠策端坐马背,目光紧凝: “咱们好像稍微来晚了一步啊~” 他看得出凉军早有准备,偷袭一说已经不存在了。 只能强攻! “去。” 申屠策轻轻一挥手:“劝降!” “驾!” 霍林亲自出马,数名亲兵紧随其后,飞奔城下。 满城将士的眼眶陡然猩红,因为这些燕军的手里高举着一面军旗,污秽不堪,破破烂烂,隐约能看出旗面上绣着一个轩字。 这是轩字营的营旗。 营旗被夺,全营必定战死。 霍林朗声高喝: “城内的凉军听着,轩字营已经全军覆没,凭你们的兵力困守孤城毫无意义。 想活命,开城投降! 否则破城之时,满城皆杀!” “嗖!” 霍林的话音刚刚落下,城头就飞出一支利箭,稳稳的射在他几步开外。 极速抖动的箭尾让霍林目光瞬间一寒,抬头看向高处。 随即他不在多言,策马远行,他知道,凉军没有半点要投降的意思。 钱湛迈前一步,扫视在场的一众将军、校尉们,面无表情的喝道: “军令就一句话,坚守至褚将军援兵抵达。 城破,我等必先死于城头!” “轰!” 众将齐齐抱拳: “遵命!” 钱湛振臂高呼: “擂鼓,开战!” “咚咚!” “咚咚咚!” 漫天的鼓声回荡,一场惨烈的攻城战即将拉开帷幕。 钱湛遥望向洛川道的方向,喃喃道: “你的轩字营打光了,该我了。” 第762章大战开始 朔州,孤鹰岭 寒风瑟瑟,今日的阳光不甚明媚,整片天空都给人一种阴嗖嗖的感觉。 冬风吹进衣领,钻遍全身,直教人浑身战栗。 好在十万边军将士都配发了戎装,要不然光是这鬼天气就能冻死不少人。 “喝!” “呼呼~” “哈!” 顾思年起了个大早,顶着寒风在帅帐门口的空地上舞起了凉刀,闪转腾挪,时而飞身时而弯腰,一柄凉刀就像是粘在了身上,人刀合一。 边上的小六子和宁铮看的眼睛都直了,他们自认为也是用刀好手,但比起顾思年来依旧差了许多。 “呼~痛快多了。” “真累啊。” 一套刀法舞完,顾思年总算是停了下来,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些许汗水。 “擦擦汗吧,别冻着了。” 侯在一旁的第五南山递过一条毛巾,笑着问道: “今天怎么想起来舞刀了?好久不看你练武了,这大冷天的。” “一夜睡不着,心思不定。” 顾思年一边擦汗一边默然道: “一直在担心凉州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申屠策的动作快不快,若是他进兵速度太快,褚北瞻可来不及救啊。 还有安雍营,不知道有没有进入凉州城,有钱湛在,凉州城短时间内就丢不了。” 一整夜,顾思年的眼皮都在怦怦跳,心里慌得很,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 “咱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接下来只能看天命了。 有褚将军亲自领兵赶赴凉州,退一万步讲,就算凉州城失守,褚将军也会有办法夺回来。” 第五南山轻声道: “眼下该考虑的是朔州战事了。” 今天就是第五天,按照陈家父子好不容易传出来的情报,今天夜里,燕军主力就要偷袭虎贲卫军营。 到底是小试牛刀的首战,还是一场随时会扩大的决战,谁也不知道。 总之,凉军九营已经在悄无声息中进入了备战状态。 “军中各部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第五南山轻声应道: “沈老将军那边会安排最精锐的士卒驻守在第一线,各营主力今夜也会保持戒备,以防不测。 另外望北营与先登营那边我也通过气了,不要表现得太明显,可以将燕军先放进来,咱们再关门打狗。” “很好,就这样安排吧。 皇子也好,昭平令也罢,就一起来吧。” 顾思年舒展了一下腰肢: “战事一起,咱们就各凭本事!” …… “赶紧的,各自再检查一下随身兵器,有没有遗漏的。” “弓弩、火油什么的,一样都不能缺。都好好看看。” “各千夫长清点人数,再等一会儿就得出发了。” 朔风城靠近南门的一座军营里颇为热闹,驻守在这里的荒军正在动员,拔营起程,热热闹闹。 根据百里曦的军令,今夜一开始会有其他兵马率先偷袭凉军的两座前锋营,吸引凉军注意力。 待凉军主力陷入混乱之后,再由满建忠、陈振刚率领荒军奇袭虎贲左卫的驻地,将那些京城来的将门子弟杀得干干净净。 满建忠麾下满打满算有两三万兵马,为了这次偷袭,他特地挑选出了一万五千精锐,剩下的兵马留守朔风城。 在荒军之后,还会有铁勒风的一万蓝底银狼旗出动,这么多精锐,灭掉一个战力极为低下的虎贲左卫绰绰有余。 陈振刚父子两在互相整理着甲胄,满建忠冷不丁的从旁边走了过来: “陈叔,准备得怎么样了?” “将军来了。” 老人很自然地应声道: “早就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出发。” “哎啊,有陈叔帮我操持军中的事就是省心,呵呵。” 满建忠笑了笑:“不然这么多军务,我还真处理不过来。” “将军说笑了,那咱们何时出城?” “马上就走。” 满建忠的眼神突然移到了陈煦的身上: “不过这次计划临时有变,陈兄得留守城内了,毕竟城防得有人坐镇。” “我留守?” 陈煦露出一抹疑惑的表情,因为一开始定好的计划是父子俩一起出城,临出城怎么突然变了? “咳,这不是七殿下那边刚传来的军令吗。” 满建忠有些无奈地说道: “殿下的意思是咱们出击归出击,但是城防军务也不能松懈。 我思来想去,只有陈兄最适合领兵坐镇城内,届时吴先生会配合你的。” 站在满建忠身后的吴思泉弯腰行礼,朝着陈煦和善一笑,两人也算是熟人了。 突然的变化让陈煦的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他的表情还算自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还是我随将军出城吧,让父亲坐镇城内,毕竟外出偷袭有些危险,父亲留下来比较好。” “哎,我倒是这么想啊。” 满建忠摊了摊手: “但这次出城袭击虎贲卫事关重大,几位皇子都在盯着,咱们要是打不好肯定会被治罪。 没有陈叔跟在我身边出谋划策我不放心。 陈兄放心,陈叔自幼看着我长大,对我恩重如山,凉军绝不可能伤到陈叔半根汗毛!”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陈家父子自然无法再拒绝,陈振刚欣然点头: “无妨,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等听令行事便可。 煦儿,你就留守城中吧,可千万千万要小心戒备,别给凉军可乘之机!” “放心,儿子明白!” 父子俩一个对视,眼眶中都有一种莫名的味道闪过。 “哈哈,那就这么定了。” 满建忠并未察觉出哪里不对劲,大笑着一挥手: “陈叔走吧,咱们该出城了!” …… “嘎吱~” “隆隆~” “轰隆隆~” 朔风城城门大开,几支千人骑兵提前一步出了城,然后就是满建忠的荒军主力浩浩荡荡地向南边行军。 这阵子燕军斥候频繁出动,一旦遭遇凉军游弩手便是一场激战,坚决不让凉军靠近朔风城。 所以哪怕大军光明正大地出城行军,也不需要担心被凉军探明动向。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啊。” 申屠瀚自言自语地开起了玩笑: “我怎么有些兴奋呢?” 申屠景炎微微一笑:“不瞒皇兄说,我也是。” “哈哈哈。” 申屠瀚大笑一声:“算算时间,八弟那边应该开战了,这儿可就看你的了。 百里大人已经把台子给你搭好了,七弟可得争气啊。” “放心。” 申屠景炎目光闪烁,握紧拳头: “这次我定要一雪前耻!二哥就拭目以待吧!” 第763章躁动的黑夜 夜幕低垂、星辰稀疏,将广袤的黄沙丘陵笼罩在一片幽邃的漆黑之下。 寒风呼啦啦地吹着,如同游荡的幽灵穿梭在沙丘之间,带着刺骨的寒意与无尽的哀鸣,卷起一粒粒黄沙在空中飞舞。 透过朦胧的夜色,依稀可见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岭,宛如远古巨兽沉睡时的脊梁,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今夜的朔州夜景格外的萧瑟、凄凉,甚至带着些许阴森。 一场大战,悄悄降临在宁静的夜色之下。 凉军的前锋营一共有两座,安建的望北营在西,武翔的先登营在东,两营互为犄角,攻守兼备。 这是进攻朔风城的第一线,也是抵御燕人偷袭的第一线。 满建忠带着一万五千荒军悄无声息地绕过了正面战场,从西面兜了一个大圈,然后全军藏身在了一座山坡之下。 这条路线虽然多走了二十里路,但极大程度地避开了凉军摆在正面的斥候。 一万五千人没有点燃哪怕一支火把,全军静默,就这么趴在山坡的背面。 寒风拍打着士卒们的脸颊,冰寒刺骨,但无一人动弹,满建忠能成为三州荒军之首,带兵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今夜月明星稀,光线微弱,不走近点你还真想不到这人藏着如此多的兵马。 到底是满建忠啊,对朔州的地形极为熟悉,他在出城之前就定好了这么个地方,能作为大军暂时的藏身之所。 沈洪清的虎贲卫左营就在此地西南方不到二十里处,随时可以发起偷袭。 当然了,他们也不敢再往前摸,越靠近凉军军营,越有被游弩手发现的可能。 “这地方真是不错啊。” 陈振刚苍老的眼眸打量着周围的地形: “十分隐蔽,便于藏身,距离虎贲卫军营的路程又适中,进可攻退可守,很好。” “嘿嘿。” 满建忠乐呵呵地笑了一声: “陈叔过奖了,怎么说咱也是朔州本地人,到哪儿不是熟门熟路? 现在就等着其他几支兵马先进攻前锋营了,咱们先按兵不动。” “嗯,希望战事一切顺利。 只要打赢了这一仗,全军士气必然大振,咱们也有望收复三州。” 陈振刚点了点头,眼眸深处闪过几道异样的光芒。 “驾!” “哒哒哒~” 夜幕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清脆而又急促的马蹄声,好像有战马在靠近这片区域。 满建忠手掌一压,密密麻麻的荒军士卒全都伏低了身子,大气都不敢喘,山坡下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吁吁~” 果然有一队骑兵停了下来,虽然看不见人影,但满建忠知道离他们的藏身之地很近,因为夜色中已经传出了人声: “哥几个,把附近这片林子都搜一遍,仔细点!” “头,这么大片林子就咱们这几个人,搜到天亮也搜不完啊。 咱已经巡逻了一整夜,早点搜完早点回去歇着被,老弟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也行吧,大概看一眼,咱们争取早点回营歇息,这一天天的累死我了。” “哟吼!诺!” 满建忠听明白了,这是一队外出巡逻的游弩手,刚好来到了这片山坡。 凉军游弩手一向神出鬼没,出现在这他并不诧异,只是面色冷厉,轻轻地抬了一下手掌。 身后数十名精锐已经缓缓拔刀,若是这些游弩手不识相闯了过来,那就只能宰了他们封口。 陈振刚的心也提了起来,这群游弩手若真被满建忠杀了,他救还是不救? “到处看看,都仔细着点啊。” “那儿,那儿片林子去看看!” “妈的,这鬼地方黑咕隆咚的,怎么啥也看不见。” “哎,你们几个有发现哪儿不对劲吗?” “没有,我这没人。” “我也没有。” 游弩手们又汇聚在了一起,听口气什么也没发现,满建忠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下了不少。 “山坡下面搜了吗?” “还没。” “赶紧的,派几个人再去搜一下。” 游弩手们的一句话又让满建忠的心揪了起来,山坡下面不就是他们藏身的地方吗? 得亏一名游弩手开口道: “头,就算了吧,上下山坡折腾一圈又是大半个时辰,咱兄弟们眼皮子都打架了。 趁早回去,还能休息会儿。” “对啊,就算了吧,咱今天偷个懒。” “好吧,今天就算了,让兄弟们好好歇歇。” 顶不住手下人的软磨硬泡,领头的游弩手放弃了搜寻山坡的想法,清点一下兵马就准备离开。 “咻!” 突然,夜空中响起了一阵尖锐的破空声,顺着寒风飘向四面八方。 声音应该是从远处传来的,并不响亮,但在寂静的夜空中极为刺耳。 “什么情况!哪来的动静!” 游弩手们瞬间骚乱,远处隐约有嘈杂声传来。 “望北营,是望北营驻地的方向!” 一名游弩手神色慌张,伸手指向东北方: “有火光,好像是前锋营那边起火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呢?妈的,一定是燕贼偷袭前锋营! 出事了!” “走,立刻过去看看!” 游弩手们睡意全无,一个个扯动缰绳,拍马离去,一溜烟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呼~总算是走了。” 直到这时满建忠的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还骂骂咧咧了一句: “差点就被发现了,真是担惊受怕。” “还好,有惊无险。” 陈振刚表现得颇为淡定,随即看向远处: “看来其他两路兵马动手了啊~” 前锋营方向似乎有火光冲天而起,隔着这么远也能隐约看见光亮,刚刚那支响箭就是燕军进攻的信号。 而且他们能明显感觉到四面八方的凉军军营都陷入了躁动,想必前锋营那边的进攻极为激烈。 “打吧,打得越激烈越好。” 满建忠乐呵呵地笑道:“这样咱们的压力也会小一些。” “前锋营那边开战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动身了?” 陈振刚拍了拍胸前的甲胄: “是时候去偷袭虎贲卫军营了。” “呵呵,陈叔别急嘛。” 满建忠的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然后语气提高了几分: “昭平令大人军令,大军转向,从前锋营与虎贲卫之间的缝隙直插孤鹰岭! 咱们不打沈洪清这个老东西了,去杀顾思年!” 第764章战场千变满敌寇(上) “直接进攻孤鹰岭的中军大营?” 陈振刚愣在了当场: “将军,这似乎与一开始的计划不符吧?以咱们的兵力,还不足以对重兵把守的凉军帅帐发起突袭,贸然前往岂不是自投罗网?此事是不是再斟酌一下?” “哎,这有什么不妥的。” 满建忠毫不在意地笑道: “咱们的身后不是还有一万蓝底银狼旗的精锐吗,加上一万五千步卒,这么多兵马拿下孤鹰岭绰绰有余。况且凉军的注意力现在全放在前锋营战场,又有谁能想到会有一支奇兵会进攻他们的中军大帐? 虎贲卫军营到孤鹰岭之间有一道十余里的缺口,只要隐秘前行就能避开凉军的耳目,这就是我们的最好机会!” 陈振刚陷入了沉默,看脸上的表情好像是在思考此计的可行性,实则内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因为他早已给凉军传了密信,说满建忠要偷袭沈洪清,凉军定会在虎贲左卫的军营布下重兵、严阵以待,可现在满建忠要转头杀奔孤鹰岭,与一开始的计划完全不同,岂不是会打凉军一个措手不及? 自己传递的情报反而误导了顾思年! “怎么,陈叔好像对昭平令大人的军令有什么异议啊?” 满建忠目光微凝: “不想进攻孤鹰岭?” “哎,满将军说笑了不是,老将只不过是在琢磨此计的成算。” 陈振刚的脸色恢复了正常,还露出了一抹振奋: “昭平令大人此计聪明绝顶,定会让凉军无暇反应,从而一举打垮顾思年! 咱们现在就行动,从小路直插孤鹰岭!” 陈振刚一边说话,一边朝周围的人群中使了几道隐晦的眼神。 周围这一帮副将偏将里面,有好几位是他的心腹,陈振刚的眼神就是告诉他们,情况有变,接下来一定要小心谨慎。那几位心腹心领神会,浑身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起来。 “好!” 见陈振刚同意,满建忠大手一挥: “刘生!” “末将在!” 一位身形有些瘦弱的武将迈步而出,此人毫无疑问正是满建忠的嫡系。 “你带两千兵马,仰攻虎贲左卫的军营,其余主力随本将杀奔孤鹰岭!” “诺!” 陈振刚在低声应喝的同时心中暗道不妙,燕军不仅想通过前锋营来吸引凉军的注意力,就连虎贲左卫似乎都是个幌子。 …… “杀啊!” “大军进攻,给我冲进凉军的大营,把先登营的军旗砍下来!”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 漫天的喊杀声回荡在夜空中,一支支带着火星的箭矢在空中来回飞舞,稍有不慎便会被一箭送去地狱。 燕军派出了数千兵马,强攻先登、望北两座先锋营,攻势极为凶悍,一时间竟然让安建与武翔摸不透燕军到底出动了多少兵马。 而身处孤鹰岭帅帐中的顾思年一夜未眠,一直在盯着墙上的地图,他耳边隐约能听到前锋营方向传来的喊杀声。 第五南山、游康、萧川几人全都在帅帐中守着,因为他们都有一种预感,此战不会那么简单。 “安建与武翔那边怎么说?” 顾思年一边盯着地图一边问道:“燕军攻势如何?” “回大将军。” 游康起身回话: “据两营回信,燕军攻势虽然凶猛,但一直没能突进营内,兵力想必不是很多,我两座前锋营都驻有一万兵马,燕军很难破营而入。” “兵力不多吗~” 顾思年背着手喃喃道: “那就是掩人耳目的幌子了,燕军应该有一支奇兵正在悄悄抵近虎贲左卫的军营。 沈老将军那儿有什么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游弩手曾经在军营外围约二十里处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地方,似乎有燕军藏身,但游弩手遵照将军的意思,并未打草惊蛇。” “好,万风做得很好。” 顾思年抱着膀子冷声道: “现在就等沈老将军的消息了,如果燕军进攻虎贲左卫,那就说明陈振刚的消息没错,咱们就能集中兵力,将满建忠麾下的荒军吃掉。 但如果虎贲左卫没动静,咱们就该提防燕人到底在耍什么花样了。” “报!” 顾思年的话音刚落,一名游弩手就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帅帐,抱拳喝道: “启禀将军,虎贲左卫遇袭,沈老将军正在率部反击!” “成了!” 萧川兴奋地说道:“既然燕军已经露面,咱们就立刻调动兵马吧,先把满建忠给宰了!” 满建忠可是萧老将军心中头一个要杀的人,当初就是满建忠诈降,害得雍州卫上万将士惨死! “老将军稍安勿躁。” 第五南山却突然站出来劝阻道: “燕军才刚刚露面,是真偷袭还是虚晃一枪尚未可知,咱们不能轻易地下决断,先等等看。” “南山说得对,咱们再等等。” 顾思年沉声道: “告诉万风,游弩手今夜就不要歇着了,四处巡视,随时汇报军情!” “诺!” …… “窸窸窣窣!” “窸窣~” 虎贲卫与前锋营几处战场先后开战,夜空中回荡着两军的喊杀声。 在这样的喧闹中,满建忠竟然带着麾下一万两千荒军悄悄地往孤鹰岭的位置靠近,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万燕骑尾随,相距最多不过二十里。 骑在马背上的陈振刚神色平静,内心却焦急万分,因为他想给凉军报信,可现在四周都是满建忠的人,想报信难如登天。 “驾!” “哒哒哒~” 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的黑暗中传出,满建忠眉头一紧,手臂一抬: “停止前进!” 上万兵马就全部藏身于沙丘山坡的背后,不用想就知道他们又遇到了一队凉军游弩手,毕竟此处已经靠近孤鹰岭,巡逻的斥候增加是情理之中。 荒军的目标就是尽可能地靠近孤鹰岭再发起进攻,这样胜算就会加大。 游弩手的突然出现让陈振刚的心中多了几分希望,只要这群斥候能发现荒军的踪迹,那顾思年就能提前做些准备了。 “都给我看仔细点,咱们可是在守着大将军,谁也不能懈怠!” “诺!” “那边搜搜,都别偷懒!” 听声音,这支游弩手离他们还算近,但好像在往另外一个方向搜索前进,离燕军的藏身之地越来越远。 陈振刚心急如焚啊,这支游弩手可是他报信的最后机会了。 听到游弩手越走越远,陈振刚终于忍不住了,心一横一咬牙,朝着几名亲信使了个眼色,自己顺手从袖袍中掏出一把响箭。 只要能惊动这批游弩手,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老人此刻已经将自己的安危完全抛之脑后。 “噗嗤!” 就在老人的手指刚刚搭上弩机时,一柄锋利的弯刀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后背。 陈振刚浑身一颤,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耳边响起了满建忠森冷的嗓音: “老东西,你果然是细作!” 第765章战场千变满敌寇(中) “噗嗤~” 插入老人后背的那柄弯刀抽离,剧痛瞬间袭遍全身。 陈振刚踉跄着往前扑倒,满口吐血,身子在不断地哆嗦。 这一刀其实没中要害,而是捅在了左腹部的位置,一下子死不了,但鲜血咕噜噜往外流,甚是骇人。 “给我杀!” “噗嗤噗嗤~” 随着满建忠的一声低喝,四周人群陡然陷入了躁动,一柄柄弯刀从黑暗中探出,许多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一刀封喉,血光飞溅。 几乎都是两人一组,同时袭击一个人。 仔细看你就会发现,出手的都是满建忠的下属,而被杀人的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陈振刚的心腹。 尚未与凉军交战,荒军内部却开始了自相残杀,这一幕让人始料未及。 “噗嗤~” “你,你!” 一具具尸体砰然倒地,陈振刚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东西,你藏得可真深啊!” 满建忠面带冷笑: “当初你从朔州城死里逃生,我就怀疑过你,平日里我也派人在监视你,可却从未发现什么破绽。 此次领兵外出,昭平令大人告诉我,你是凉军的暗桩,起初我还不行,没想到真是。” “噗嗤~” 陈振刚在吐出一口鲜血后面如死灰的问道: “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自己带出来的数十名心腹竟然在瞬间被斩杀殆尽。 老人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自始至终就没联系过凉军几次,且小心翼翼,不该被察觉才对。 “因为百里大人觉得,好几次作战计划都像是被泄密了,落入了凉军的圈套。 他思来想去,就只有你身上有疑点。 大人不相信有人能从凉军手里活着逃出来,所以就认定是你!” “到底是北燕异瞳啊,心思缜密。” 陈振刚长叹一声,没想到百里曦压根就没有证据,全靠推测。 “百里大人确实神机妙算。” 满建忠的表情颇有些得意: “先借你的口放消息给凉军,说咱们要偷袭虎贲左卫,吸引凉军的注意力,而后从两营之间的缝隙直插孤鹰岭。 料想此时的孤鹰岭应该没有重兵驻守,他们都在虎贲卫才对,就算顾思年身边有个一两万守军那也不是咱们的对手。 哈哈哈! 今日若能宰了顾思年,还真的给陈叔记一大功啊~” “陈叔?你真的拿老夫当过亲人吗?” 老人惨然一笑,神情落寞地摇了摇头: “你早就想杀我了吧?” 满建忠的眼神一下子寒了起来: “父亲早丧,你在军中资历深厚,底下的将军们都只认你,不认我,每一条军令都要你点头才会有人执行。 你让我怎么办? 只有杀了你,才能坐稳我的大位! 你以为我不知道陈煦看不起我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父子俩并无投燕之心吗? 谁知道你们哪天就把我杀了,自己当家做主? 不除掉你们父子俩,我睡觉都不踏实! 我爹蠢了一辈子,给那个凉朝卖命,落得个家破人亡、满门抄斩的结局。 我不会像他那么傻,投靠燕人,荣华富贵岂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满建忠的表情越发狰狞,将自己深藏心底多年的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刚刚动手的那些偏将、心腹们面无表情地看着陈振刚,这些人都是满建忠近年提拔起来的,只忠于满建忠一人。 原先忠于陈振刚的早已被清出了军伍。 “没想到你的心思已经毒辣至此,可惜啊。” 陈振刚长叹一口气: “当初早该劝你父亲好好管教你,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忠儿,陈叔再劝你一句。” 老人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与燕人合作是与虎谋皮,永远不会真正的信任你。 听陈叔一句,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要杀了这些燕贼,你就是对北荒有功之人。 否则他日必被老百姓戳着脊梁骨骂。” 伤口处血流不止,老人的嗓音越发虚弱,但他依旧希望满建忠能回头。 毕竟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不在乎别人的骂名!” “我的路我自己走,用不着你们这些老不死的管!” 满建忠抬头看了一眼远方,凉军游弩手已经没影了,又看了一眼掉落在地的响箭,冷笑道: “你是想给那些家伙通风报信吧?动作倒是挺快,差点就被你得手了。” 老人茫然无神地看着离自己两步远的短小弓弩,只要能抓住它,放出箭矢,远处的游弩手就一定会反应过来。 可有满建忠盯着自己,这两步路宛如天堑。 “该送你上路了。” 满建忠扭了扭脖子,缓缓提起弯刀: “放心吧,要不了多久,你的好儿子也会下去陪你的,我怎么会让陈叔孤孤单单地一人离去呢? 呵呵~” 满建忠笑得极为痛快,多年的眼中钉总算被除掉了。 “你会在我身边安插人手,难道老夫这么多年就什么都没做?” 突然抬头冷笑的陈振刚让满建忠的笑声戛然而止,目光冰冷: “死到临头,还想诈我?” 嘴上虽然不信,但满建忠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生怕出什么变故。 “诈你?呵呵。” “动手!” 苍老喝声响起的一刹那,满建忠身后那群亲卫中就冲出两道身影,一人一刀,直接砍向了满建忠。 这两人不算什么贴身心腹,倒也是亲卫之一,平日里不声不响,毫不引人注意。 满建忠的表情豁然大变,身影急转,避开了两道袭来的刀锋,抬脚一个飞踹就将两人踹翻在地。 “保护将军!” “杀了他们!” 其他的亲卫虽然在愣神,但反应也不算慢,几乎同时扑向了这两人。 “噗嗤噗嗤~” 两人的袭击并未得逞,陈振刚埋藏多年的死士就这么被砍成了肉泥。 满建忠后背直冒冷汗,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亲卫会是陈振刚的人。 “不好!” 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然转头,却发现陈振刚已经重新握住了那把弓弩,手指就搭在弩机处。 躺在地上的老人奄奄一息,视线几乎昏暗,弓弩冲天,喃喃念叨着: “尽力了,要赢啊~” “咻!” 一支利箭直冲云霄,尖锐的嘶鸣再度划破夜色。 刚刚离去的游弩手也好,气急败坏的满建忠也罢,所有人的表情都同时冰寒。 第766章战场千变满敌寇(下) “驾!” “轰隆隆!” “速度再快点!” 大批骑军在黄沙中穿梭,纵马奔腾,马蹄飞溅,一名名骑卒腰悬利刃、手握长枪,面色凶悍。 除了马蹄声,队列中没有半点压声,可以看得出他们在隐藏踪迹的同时还在尽可能地加速。 这儿不是前锋营战场,也不是位于孤鹰岭西面的虎贲左卫军营,而是孤鹰岭往东二十里一片叫不出名字的丘陵。 从整个战场态势来看,望北营、先登营两座军营最先开战,而后是小股荒军进攻西面的虎贲左卫,隐隐有打成一锅粥的迹象。 但是从孤鹰岭往东的这片区域却十分安静,还未爆发任何战斗,似乎快被人遗忘了。 这一支骑兵又是从何而来,意欲何为? 微微隆起的高坡上有两名男子并肩而立,注视着山坡脚下数以千计的战马奔腾。 北燕七皇子与昭平令没有留守朔风城,竟然亲自带兵出关了。 申屠景炎极为罕见地披上了战甲,腰中悬挂着一把长剑,剑鞘表面还雕刻着鹰纹,这是皇族地位的象征。 他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富贵气,多了一点英武。 身子骨略显单薄的百里曦裹着厚厚的戎装,抵御关外严寒,尤其是这夜风,格外刺骨,冻得他脸颊发红。 “壮观呐~” 申屠景炎啧啧称赞,面带微笑: “自从去年与凉军大战一场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大阵仗了。 顾思年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猜到咱们的主力都在东翼。” 山坡下行军的不是一两千人,也不是一两万人,而是朔风城的绝大部分燕军主力: 蓝底银狼旗五千人、蓝底银牛旗一万五千人、神鹰军一万人,外加两万余精锐步卒还有部分零散骑军,近六万之众。 也就是说朔风城内除了申屠瀚带来的两万蓝底银熊旗,已经没什么燕军主力了。 百里曦轻笑道: “放在以前,声东击西这一招肯定是骗不过顾思年那几个人的。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多了一个陈振刚,他会替咱们完成最重要的一环。” “你为何就如此笃定陈振刚就是细作,万一弄错了呢?” “说白了我也是在赌,若他不是细作,那咱们就真刀真枪的跟顾思年全面开战,我军兵力占优,未必不能赢。” 说完这句,百里曦嘴角一翘: “但我有一种预感,我赌对了!” “单凭推测就展开决战,出动十万大军。” 申屠景炎唏嘘了一声: “你的魄力,我比不上啊~” “驾!” “哒哒哒~” 一匹探马从远处飞奔而来,疾驰至两人面前沉声喝道: “启禀殿下,前锋斥候遭遇了一队凉军游弩手,双方激战一场,凉军主动后撤,我方追赶不及。” 申屠景炎目光一寒: “让他们跑了?那咱们的行踪岂不是已经暴露了。” “暴露了就暴露了吧。” 百里曦倒是没太过紧张: “前锋营估计已经逼近虎贲右卫的驻地了,越往前走凉军的斥候越多,藏是藏不住的。 传令,各部不需要再隐藏行踪,点亮火把,全军提速,杀奔虎贲右卫的军营。 咱们先打垮徐圭,然后再两路大军合围孤鹰岭!” “诺!” 随着百里曦的军令下达,山坡下接二连三地亮起了火光,全军疾驰,宛如一条火龙盘旋在大地之上。 申屠景炎冷笑道: “咱们这里五六万兵马,满建忠那边也有两万余众,如此多的兵力,顾思年这次插翅难逃!” 百里曦伸出白皙的手掌在虚空中轻轻一握: “顾大将军,我已经出招了,该你了~” …… 孤鹰岭帅帐,顾思年正眉头紧锁的站在地图面前,第五南山几人同样在思考些什么。 刚才他们都听到了一声诡异的响箭,这声音绝不是凉军自己发出来的。 而且传来的方向既不是前锋营也不是虎贲左卫,更像是在两营之间那片区域。 那个位置并无战事,也无己方兵马行动,怎么会出现这种示警的响箭?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啊。” 顾思年抱着膀子沉声道:“这声音太古怪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报,急报!” 一名游弩手从帅帐外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急声道: “启禀大将军,发现一支燕军主力正从小路行军,直奔孤鹰岭!人数众多,起码有上万之众!” 随即游弩手就在地图上指出了发现燕军的位置,还真在前锋营与虎贲左卫的军营之间。 此地算是九营中为数不多的缝隙,因为地势平坦,无险可守,所以凉军并未在这里安营。 “怎么可能!” 萧老将军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哪来的燕军主力?看清领军之将是何人了吗?” “荒军,是荒军!” 报信的游弩手气喘吁吁的说道:“属下看见了满字将旗,想来应该是满建忠亲自领兵。” 这家伙直到现在心里还是一阵后怕,本来他没发现那支荒军伏兵,但荒军自己冷不丁地射了一支响箭出来,他才领兵前去查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当场头也不回地就跑了,直接来帅帐报信,燕军竟然都摸到他们眼皮子底下了! 直到现在他都没想明白,燕军咋得自己放了支响箭主动暴露,手滑了? “荒军?满建忠,这不是见鬼了吗?” 游康的两撮眉毛直接挤到了一起: “他不是应该正在攻打虎贲左卫的军营吗,怎么一眨眼冲着孤鹰岭来了?” “果然有诈!” 顾思年脸色冰冷: “就知道百里曦会不老实,攻打沈老将军的估计是小股兵力,满建忠真正的目标是咱们!” “燕军怎么会突然改变目标?朝令夕改可是兵家大忌啊。” 萧川愕然道:“难道陈老将军暴露了?” 第五南山默默的说了一句:“那支奇怪的响箭很可能就是陈老将军在向我们报信。” 军帐中刹那间一片死寂,若真是如此,陈老将军只怕性命垂危。 “报!” “急报!” 西面的战场还没商议出个头绪,游弩营主将万风火急火燎地直接冲了进来: “大将军! 东翼战场突然出现燕军大队主力,强攻虎贲右卫驻地,徐将军正在组织兵力反击!” “什么!东翼也有燕军出没?” 众人被接二连三的军报给震惊了,怎么哪儿哪儿都有燕军在进攻?从地图上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成了战场。 举目皆敌寇! 战事已经完全出乎了他们一开始的推测。 “百里曦!” 顾思年的拳头一点点攥紧: “看来你是想在今夜展开决战了!” 第767章南山第五镇中军(上) 帐中死寂,众人凌乱。 满建忠带着荒军主力已经逼近了孤鹰岭,东侧战场又在进攻徐圭,燕军的每一步棋都超出了凉军的预料。 “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第五南山急步走到地图前: “燕军的第一步是进攻前锋营,故意给我们一种声东击西的感觉,让咱们坚信陈老将军的情报,从而把注意力都放在虎贲左卫。 第二步,小股兵力佯攻虎贲左卫,让我们彻底放松戒备,主力却悄悄偷袭孤鹰岭。 第三步,再派一支兵马强攻徐圭将军,一旦突破虎贲右卫的防线,他们的两路兵马就可以左右夹击孤鹰岭! 百里曦借陈老将军的手骗过了咱们所有人!从一开始,燕军的目标就不是虎贲卫! 百里曦想的是万军从中,取我大军帅帐!” 几人心口一紧,萧川只觉得嘴角一阵苦涩: “若不是陈老将军想方设法给我们示警,只怕燕军这条计策真能得逞。” “就算咱们听到了示警,形势依旧十分危急!” 第五南山的语气越发凝重: “东翼战场的燕军必定是主力精骑,以虎贲右卫的战斗力怕是难以久守。 满建忠所部更是近在咫尺,随时会进攻帅帐! 孤鹰岭一旦爆发战事,只怕会让其余各营的将士们军心不稳啊~ 而且中军帅帐只有凤字营一支主力,剩下的都是步卒,兵力怕是还要逊于燕人一头。” 不知不觉中一场危机已经降临到凉军头上,如果真让燕军形成两路夹击之势,那孤鹰岭就很难保住了。 “那还等什么!” 游康沉声道: “大将军,咱们应该立刻传令各营,全军动员。 以凤字营为主,步卒为辅,坚守孤鹰岭,同时让陷阵营白羽营驰援中军,右骑军、云骧卫护卫两侧。 只要我边骑尽数出动,定能击退燕军!” 的亏凉军今夜都在备战,各营兵马不需要太久时间就能投入战场。 “游将军之策甚是稳妥。” 第五南山突然说道: “可好不容易等到燕军主力尽数出动,难道咱们的目标就是击退他们,守住孤鹰岭? 咱们不是一直在等一战定胜负的机会?” “额~” 第五南山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几人愣了一下,顾思年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今夜就分出胜负?” “对!” 第五南山重重点头: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虽然燕军部署周密,占得先机又来势汹汹,但我九营连珠,环环相扣,各营将士战心鼎盛。 只要筹划得当,能赢! 北荒战事持续了近两年之久,该到一决胜负的时候了!” 第五南山的眼珠子提溜直转,闪烁着精光,就像是已经有了点破敌思路。 “有把握?” “有!” 顾思年几乎没有多加思索就沉声道: “那就决战!一战定胜负!” “轰!” 众将纷纷起身,面色昂然,要战便战,他们可从未怕过。 顾思年看向地图道: “满建忠所部离孤鹰岭近在咫尺,绝不能让他们踏进中军一步。 我亲自带凤字营前去阻击,从现在开始,各营兵马皆由第五南山调遣! 他的话就是军令,违令者,杀无赦!” “诺!” …… “杀啊!” “进攻!” “放箭!”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虎贲左卫的营前,一批批荒军步卒正在源源不断地冲击着京军的防线。 好在沈洪清提前得到了消息,前沿摆下了数不清的强弓硬弩,密密麻麻的箭雨让荒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营门口已经倒下了不少尸体,鲜血淋漓,时而两军还会爆发近身肉搏,交战激烈。 军营防线还算固若金汤,但沈老将军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开心,反而带着浓浓的忧心。 因为就在刚刚,他们接到了顾思年传来的军情: 大概意思就是进攻虎贲卫军营的只是一支小股部队,满建忠带着真正的主力抄小路偷袭孤鹰岭去了。 顾思年让沈洪清坚守营地,以不变应万变,绝不能让燕军攻破防线。 沈洪清明白,顾思年担心的是军营被破,那些个将门子弟被杀个精光,引起朝堂震动。 年轻的沈岱站在旁边嘟囔道: “这位顾将军到底在想什么? 荒军偷袭,情况危急不假,但也犯不着亲身犯险吧? 遣一营主将前去拦截不就行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 沈洪清喃喃道: “战场形势突变,中军遇险,底下军心不稳。 这时候顾思年亲自领兵出战就是给全军将士吃了一颗定心丸。 军心士气在任何时候都非常重要。” “原来是这样。” 沈岱努了努嘴,好像也认可爷爷的说法。 “将军!急报!” 一名偏将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急声道: “刚刚巡逻的斥候发现,荒军兵马后方十余里的位置跟着一支骑兵,足有上万之众! 看行进的方位也是朝孤鹰岭去的!” “上万人?这么多!” 老将军的脸色突然一变,满脸焦急: “坏了,出事了! 顾将军那边以为只有荒军,所以只派了一支凤字营阻击。 若是上万燕骑赶到,顾将军又身陷重围无法后撤,怕是有生命危险啊!” “那,那怎么办?” 沈岱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面色逐渐发白。 “怎么办?那就拦住这支燕骑!” 沈洪清未加思索便说道: “立刻集结营中的骑兵!老夫亲自带队,把这支燕骑牢牢挡在战场之外! 另外派人把军情通报中军,要快!” “爷爷!这怎么行!” 沈洪清的决定让沈岱吓了一跳,立马挡在老人身前: “营中骑兵只剩四千多人,燕军人多势众又骁勇善战,爷爷这么过去不是以卵击石吗? 太危险了,不能去!” “情况危机,不得不为! 我们不救,那凤字营五千人注定全军覆没,万一顾将军再遭遇燕人毒手,到时候就是一场止不住的溃败!” 沈岱很是倔强,涨红着脸: “爷爷!要去也是我去,绝不让您身犯险境!” “让开!” 老人怒目圆睁: “你当小孩子过家家吗?这里是战场!老夫说的话就是军令! 闪开!” 沈岱依旧没有挪动脚步,十分委屈,小心翼翼地问道: “您不是一直看不惯顾将军吗,这次为何要全力相救?” 沈岱很清楚自己的爷爷与顾思年多有龃龉,甚至还讽刺过顾思年几句,按理说顾思年遇险应该幸灾乐祸才对。 他不明白。 沈洪清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很是认真地说道: “我与顾将军交情怎么样那是私事,沙场征战是国事。 爷爷今日再教你一个道理,任何时候都要以国事为先! 身为军人,厉兵秣马、战场杀敌是本分! 皇恩浩荡,家国重担在身,岂可因一己私利而置同袍性命于不顾?” 老人铿锵有力的话语让沈岱耳膜发颤,同时也让他意识到爷爷这次是非去不可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有大队骑兵聚集在周围,静候主将军令。 “走吧!” “你带兵留守军营!” 沈洪清翻身上马,持枪冷喝: “有我沈洪清在,这些燕贼休想溜过去!” 第768章南山第五镇中军(中) “驾!” “轰隆隆!” 满建忠带着麾下仅有的两三千骑军快马加鞭,直奔孤鹰岭,上万步卒紧随其后。此刻的荒军不再隐藏行踪,拼尽全力赶路,因为陈振刚的那声响箭之后,再躲藏下去已经没有意义。 “快了快了。” 满建忠远眺前方,他依稀可以看见山坡上凉军军营的火光,而且他明显能感受到凉军陷入了躁动,嘈杂声不断。 他的眼中满是对军功的渴望,他很清楚,只要此战能赢,杀了顾思年,那他满建忠就会名动北荒,到时候在北燕朝堂也能赢得皇帝的青睐,平步青云! 所以他一定要赢! “隆隆~” “轰隆隆!” 不等荒军杀入孤鹰岭,一支骑军就迎面而来,马蹄声渐渐响彻夜空。 虽是黑夜,但借助微弱的月光依稀可以看见这支骑军清一色身披银甲,寒光点点,更有一面大旗高举在夜空之中,迎风飘扬。 满建忠浑身一震: “凤字营?顾思年!” 银甲骑军一露面他就知道是凤字营来了,但是那面“顾”字帅旗着实出乎了他的预料,数以万计的大军偷袭孤鹰岭,为的不就是杀顾思年吗? 这家伙倒好,主动出现。 不过一波波向前奔涌的战马让满建忠身后的荒军骑兵有些畏惧,以往他们也就守守城池,偶尔与凉军交手,但从未与凤字营这种头等精锐对阵过。 尤其是他们坐下的战马已经焦躁不安的发出了一声声嘶鸣,大抵是感受到了危险的来临,黑暗中传出的森冷杀意令人窒息。 “兄弟们!” 满建忠紧握长枪,厉声吼道: “不是都想升官发财吗?现在你们的机会来了,顾思年就在眼前,天大的军功就在眼前! 谁杀了顾思年,老子保他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满建忠的怒吼让荒军心中的贪婪胜过了恐惧,谁不想成为人上人呢?而顾思年就是他们的机会! “给我杀!” “杀啊!” “驾!” 两三千骑兵面对五千凤字营竟然率先开始加速,人人面色凶悍,甚至一声声地嘶吼着要宰了顾思年。 “哼~” 听到吼声的顾思年一言不发,只是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冷哼,五千银甲精骑也开始缓缓提速。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冲天而起的怒吼,两军在夜色中轰然相撞。 一杆长矛从凤字营将士的手中狠狠递出,直钻敌军的心窝腰腹,招招致命、杀向要害。 “喝!” 顾思年率先入阵,手中长矛轻轻一挑便将一名荒军挑落下马,接着一记横挥就砸得两名骑军吐血坠马,攻势极为凶悍。 然后顾思年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庞,目光瞬间变得猩红: “满建忠!你这个狗贼!” 潜藏在心底的恨意这一刻蔓延全身,顾思年怒目圆睁、青筋暴露,他很少露出这种怒不可遏的表情。 当初就是这个满建忠诈降、骗取了顾思年的信任,最后朔州城一败,导致上万将士血洒战场,血流成河。 这笔账全该记在满建忠的头上!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满建忠冷声喝道: “顾将军从军多年,难道不明白沙场之上成王败寇的道理吗? 这里只论成败,不论手段!” “好,说得好!” 顾思年紧握长枪,猛然砸了出来: “今日就让你,让百里曦尝尝失败的滋味!” “喝!” 看着急速袭来的枪杆,满建忠一咬牙,横枪一挡。 “砰!” 两枪重重对撞,满建忠只觉得手臂一沉,两侧发麻,差点没接住这一枪。只这一枪他就明白自己绝非顾思年的对手,但他依旧咬着牙讥讽道: “顾将军,我大军都要杀到你的中军帅帐了,哪来的自信能赢?” “杀到中军帅帐?” 顾思年环视战场,冷笑一声: “就凭你这两三千乌合之众?” 别看这帮子荒军被金钱财富冲昏了头脑,鼓足勇气冲锋,但又怎么可能是凤字营的对手呢? 凤字营那可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精锐老卒,每一次出枪都直奔荒军要害,出手务必建功,骑军锋线更是始终保持齐整,远非荒军可比。 骑军刚一交手,荒军骑阵就开始一点点溃散,锋线所过之处荒军血流成河,哀嚎不断,落马身死者几乎都是荒军,一股恐惧与不安开始在军中蔓延。 满建忠冷笑一声:“那顾将军未免高兴得太早了吧!” “杀啊!” “杀了顾思年,全歼凉军!” 在骑军交手之后,大批荒军步卒总算是赶到了战场,从四面八方围向了凤字营,好像要将其一口吞没。 “你的底气就是这些人?” 顾思年持枪策马: “那就让你见识一下,何为琅州凤字营!” …… “轰隆隆~”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东侧战场,数以万计的燕军正兵分多路,对虎贲右卫的军营发起猛烈进攻,前沿防线已经成了两军激烈争夺的战场,血光四溅。 要不是虎贲卫的扎营之地颇为险要,军帐外有深挖壕沟、布下了重重鹿角,军营早就被燕军给攻克了。但仅仅是两轮冲击,虎贲卫已经损失了上千士卒,足以看得出燕军求战心切。 徐圭的军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七八名武将全都聚集在这里,叽叽喳喳: “将军,北燕的攻势太猛了,前沿防线估计守不住多久了,咱们应该集中主力严守中军,不能在前沿死磕。” “对!立刻组织兵力沿中军布置防线,将全军的弓弩都集中到这里来,好迟滞燕军冲锋的势头。” “好了,吵什么吵!” 徐圭终于开口了,冷声喝道: “都是朝廷武官,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都给本将军安静点!” 军帐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徐圭这才说道: “传令全军,前锋先挡住燕军,剩下的兵马陆续后撤三十里,弃守军营。” “什么,弃守军营?” 众将目瞪口呆,一人小心翼翼地说道: “将军,咱们一撤,几万燕军可以势如破竹地杀到孤鹰岭,到时候顾将军的帅帐可就会被燕军两面夹击啊。 到时候帅帐失守,咱们岂不是一败涂地?” “怎么,少了咱们虎贲卫,边军就不会打仗了吗?” “将军三思啊,无令擅自后撤,这可是大罪啊。” “大罪?呵呵。” 徐圭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诡异的寒光: “本将军乃是虎贲卫主将,你们要听的是本将军令,我说弃守军营,谁敢抗命?” 众人纷纷错愕,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抱拳道: “末将等谨遵军令!” “这还差不多。” 徐圭冷笑一声: “撤军!” 第769章南山第五镇中军(下) “轰隆隆!” 数以千计的燕军终于杀穿了虎贲右卫的前营,而后一路疾驰,往孤鹰岭的方向赶去,马蹄踩踏着的全都是虎贲卫军卒的尸体。 被徐圭留下来断后的两千军卒面对精锐燕骑的冲击,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些许残余侥幸逃脱,不过燕军并不屑于清剿这些散兵游勇,甚至连追击徐圭主力的兴趣都没有,他们的目标是三十里外的凉军帅帐! 驻马战场侧面的申屠景炎微微皱起眉头: “奇了怪了,明明营地里的工事还算坚固,大军也没到溃败的地步,这个徐圭怎么主动撤军了?战事进展得比咱们想象的要顺利,该不会有诈吧?” 燕军知道虎贲右卫的战斗力要胜过沈洪清的虎贲左卫,也知道徐圭与顾思年交情不错,所以一开始觉得会费点劲才能突破阵地,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就越过了京军的阵地。 申屠景炎与顾思年交手多了,本能地生出警觉。 “若是真的有诈,徐圭不会白白让咱们吃掉他两千精锐步卒的,他摆明了要跑。” 百里曦微微一笑: “这些个京军将领啊,始终与顾思年貌合神离,不是一条心。不过这样也好,咱们能更快抵达孤鹰岭,估摸着满建忠那边已经与凉军交手了,咱们得快些。” “哈哈,那就好。” 申屠景炎阴笑道: “虎贲卫一撤,孤鹰岭的侧面就完全暴露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了,顾思年还有什么手段能翻盘?” “报!殿下!” 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骑卒急声喝道: “巴尔虎将军刚刚率领前锋越过虎贲卫驻地就遭遇了凉军白羽营,正在与其纠缠,不过白羽营似乎无心恋战,只想迟滞我军前进的速度。” “白羽营吗。” 百里曦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 “白羽营并不是凉军的凿阵主力,擅长的是骑射、拉扯,他们来的目的应该就是为孤鹰岭布置防线争取时间!” “那还等什么!” 申屠景炎大手一挥: “传令巴尔虎,不要与其恋战,全军猛冲猛打,打垮白羽营,直奔孤鹰岭!” “诺!” …… 中军帅帐的指挥者变成了第五南山,这位并无官身的幕僚穿着一件长袍,单手拖着下巴,目光紧盯地图。 就在军帐之外,有数十名传令兵驻马不动,随时准备将军令传向各营,而四处的军报也在源源不断地汇集到这里。 从第五南山接手指挥到现在就下过一道军令,那就是让白羽营游弋于徐圭所部身后,随时准备策应。 游康与萧川两人虽然焦急,但也不敢出声打扰他,虽然两位将军都是领军之才,但是论计谋,他们还是要逊色第五一筹。 在许久的沉默之后,游康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还不下令吗?各处战场都快打成一锅粥了。” 第五南山呢喃道:“我在等。” “等?” 两人同时疑惑:“等什么?” “等一个确定的消息,来印证我心中的判断。算算时间,万风该回来了啊~” “来了来了,我回来了!” 第五南山话音刚落,万风就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急声道: “先生,徐圭擅自撤离阵地,弃守军营,放燕军过来了,眼下花寒将军正带着白羽营尽力阻击,迟滞燕军的进兵速度。” “什么!” 游康与萧川的脸色豁然大变:“这个徐圭到底在搞什么,大敌当前竟然擅自放弃阵地,这不是置中军帅帐于不顾吗? 这个混蛋!” 两人的脑子一片混沌,这么久以来徐圭都对顾思年言听计从,俨然是一副私交好友的样子,哪知道在最关键的一场战事中无令后撤。 反倒是第五南山并未表现得太过惊讶,只是冷笑了一声: “哼,徐圭,果然。” 看他的表情,好像对徐圭的反应早有预料。 “得亏提前派了白羽营过去,要不然燕军眨眼间就能杀到孤鹰岭外围。” 两人在一阵后怕的同时突然发现了第五南山的深不可测,料敌先机? 第五南山抬头看向万风:“我让你打探的消息查清楚了吗?” “嗯!” 万风点了点头:“我带着游弩手从侧翼逼近了战场,暗中观察了一下,确实在军中看见了八爪雄鹰皇旗,应该是申屠景炎亲临战场。” “那就对了!” 第五南山瞬间来了精神,直指地图道: “左翼的荒军只是个幌子,燕军的真正杀招实际上是东面的兵马!申屠景炎亲自领兵,若是我猜得没错,百里曦应该也随军行动。 燕军下了一盘好大的棋啊~” “可是,可是猜中了又能如何。” 游康忧心忡忡地说道: “虎贲卫无令后撤,让咱们完全处于被动,这个该死的徐圭!” 第五南山直接回过头来看着萧川: “老将军,孤鹰岭尚有一万步卒,若是只留五千兵马,面对燕军数万兵力的猛攻,能坚持多久?” 老将军目光一震,虽然不知道第五南山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答道: “眼下已经是后半夜,预计明天一早燕军就会抵达孤鹰岭脚下,五六万兵马啊,十倍于我。 老将不敢夸口,最多最多坚持四个时辰至明天下午。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大将军带兵挡住满建忠的荒军,若是两面合围,想坚持四个时辰难如登天。” 游康被老将军的回答震住了,孤鹰岭无险可守,面对十倍于己的燕军精骑围攻,五千步卒想要守住阵地四个时辰,怕是人都得死光。 “足够了!” 第五南山直接点头说道: “那就给老将军五千兵马,从现在开始孤鹰岭防务交由老将军全权指挥,坚持四个时辰,就是胜利!” “啊,胜利?哪来的胜利?” 游康越发的懵逼了: “为何死守孤鹰岭四个时辰就是胜利?五千兵马留守,还有五千步卒去哪儿?我呢,我就没有任务吗?” 游康和萧川直到现在都不清楚第五南山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的。 “呵呵。” 第五南山冷声一笑: “军令! 萧川领兵五千,驻守孤鹰岭,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死守到底!将北燕主力牢牢拖在山脚下。 陷阵营、白羽营、右骑军、云骧卫全军动员,赶赴孤鹰岭,于山脚下围歼燕军主力! 请游康将军率剩余五千步卒赶赴前锋营,从现在开始,望北营、先登营以及另外万余步卒交由你指挥,全军前出,强攻朔风城! 申屠景炎与百里曦带了如此多的兵马外出,朔风城的守军应该不多,更不会想到咱们会在这种局面下分兵攻城。 游将军,能不能攻克朔风城就看你的了!” 游康与萧川瞳孔一缩,若是此计能成,不仅能击败燕军,还能收复朔风城,北荒战事岂不是一战解决? 绝妙啊!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袍袖轻挥: “燕军不是想要拿下孤鹰岭吗?那就让他们来! 咱们就以孤鹰岭为饵,一手吃掉他野战主力,一手拿下朔风城!” 第770章寒风猎猎闻死战(上) 东方发白,夜色一点点被驱散,天地间终于多了几分明亮。 距离孤鹰岭不足二十里的这片战场上吼声震天,厮杀惨烈。由顾思年亲自领衔的凤字营与满建忠麾下足足一万两千兵马已经激战了半夜,渐渐分出胜负。 看起来荒军人多势众,数倍于凉军,但是在开阔地带与凤字营这种头等精骑野战无疑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先是仅有的两三千骑兵被凤字营一轮凿阵击溃,死伤惨重;然后是大批步卒赶到战场,四面合围想要扳回局面;结果凤字营浑然不惧,五千骑兵在战场上杀进杀出,时而分兵切割、时而合兵一处,猛攻猛打,愣是把荒军步卒打得晕头转向,阵型一点点崩溃。 这也就是天色漆黑不利于骑军冲阵,但凡放在白天,荒军早就被凤字营给打垮了。 “喝!” “噗嗤~” 顾思年亲身陷阵,手中长枪斜刺而出,迎面而来的一名燕军就被一枪贯穿胸膛,当场毙命,鲜血飚射而出。转眼又是三四名燕军步卒扑了过来,一个个手持长枪拼命挥舞,拼着一条命也想给顾思年造成些许伤害。 他们心中一直念叨着开战前满建忠说的那句话:谁杀了顾思年,一辈子荣华富贵! 可顾思年又怎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右臂肌肉鼓胀,拎着长矛尾部就甩了出去,一招秋风扫落叶干脆利落,锋利的矛尖当场就把几杆长枪劈成了两截,吓得荒军浑身哆嗦。 顾思年仅仅这么一瞪眼,几名赤手空拳的荒军就哀嚎一声: “妈啊,这家伙不是人,跑啊!” “快跑啊!” 一枪吓退好几名军卒,顾思年长出一口气,提着枪看向了远方的满建忠,脸上挂着森冷的寒意: “现在还觉得你能赢吗?” 被重重卫兵护在当中的满建忠满脸急色,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恐惧,急头白脸地向身边人问道: “铁勒风将军?蓝底银狼旗怎么还没到,不是跟在我们后面十余里吗?就算是爬也得爬过来了啊!” 其实满建忠的底气并不是他手底下的万余步卒,而是在后策应的铁勒风,他就不信光靠一支凤字营能战胜己方两万大军。可他左等右等,眼看着麾下兵马开始溃败,援军却迟迟不来,可把他给急坏了。 紧跟在他身边副将苦着脸说道: “刚刚才接到消息,说是铁勒风将军被沈洪清带着虎贲卫给拦住了,敌军拼死力战,铁勒风将军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让咱们再坚持片刻。” “坚持?还坚持个屁啊!” 满建忠气得破口大骂: “也不看看咱们面对的是谁,凤字营啊!靠我们这些步卒能坚持得住吗? 区区一个虎贲卫,不是一群乌合之众吗,怎么需要这么久的时间,赶紧派人去催!就说我们挡不住了,若是再不来,只能撤军!” “去啊!” “诺!” 副将急匆匆地报信去了,满建忠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战场,随处可见纵马奔驰的凤字营骑卒,横冲直撞,己方步卒几乎已经没能力形成有规模的抵抗了,更有胆子小的已经溜号逃离战场,形势越发不利。 满建忠突然觉得一阵恍惚,心中有一股不详的预感渐渐涌现。 …… 军帐里坐着不少人,居中的就是虎贲左卫偏将沈岱,也是营中临时的主将。 绕着军帐一圈坐着的是以石磊、卢宁为首的那帮京城公子哥们,一个个都穿着鲜亮的甲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就现在,他们耳边还回荡着营前传来的喊杀声,几千荒军还在一次次地冲击前沿防线,因为天色漆黑,他们弄不清荒军到底有多少兵马。 自从上次铁松林惨败之后,这些将门子弟就被吓破了胆,反正是能不上战场就不上战场,什么军功不军功的,那也没自己的命重要。 “咳咳。” 石磊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 “不知沈兄找咱们来所为何事?” “各位兄台,你们知道沈某平日里争强好胜要面子,从不轻易开口求人。” 沈岱朝着在场所有人抱了抱拳: “但今天沈某有一事相求。” 沈岱这番开场白让众人很是疑惑,卢宁赶忙道: “这说的哪里话,沈兄请讲。” 沈岱沉声道: “想必都知道,我爷爷带着营中仅有的三千余骑兵出营,阻击蓝底银狼旗去了。根据斥候探报,燕军足有一万之众,占据绝对优势。 我沈岱一来是大凉朝的武将,二来更是沈洪清的孙子,不可能看着爷爷身陷绝境而不救。 我知道,诸位麾下都有些骑兵,或七八百、或四五百,各家凑凑也能有个几千兵马。现在我想跟你们借兵,不多,四千骑兵,让我去救爷爷。” 这就是虎贲左卫的奇怪之处,看起来这些将门子弟是在沈洪清麾下听令,但实际上各家的兵马他根本指挥不动,那些家丁只认家主。 军帐中寂静无声,一众公子哥们面面相觑,燕军铁骑的战斗力他们都领教过了,这个时候把兵借给沈岱岂不是有去无回?家中为了给他们凑点骑兵可都是花了不少银子的,他们更指望这些骑兵关键时候保命、争功呢。 谁肯借? “咳咳。” 石磊苦笑道:“那个,沈兄你也知道,铁松林一战后我麾下的骑兵损失不少,直到今天还没恢复元气,怕是无力征战啊。” “对对对。” 卢宁小计啄米似的点头:“我这也是,难啊,能打仗的没剩几个了。” “咱们手底下这些人都没经过什么训练,强行拼凑到一起哪有什么战斗力啊,这不是耽误沈兄救人吗?” …… 一群人众说纷纭,什么理由都有,就是无一人愿意借兵。 沈岱的目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其实这个结果早就在他意料之中,但他还是想试一试。 他彻底明白了,这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同伴们饮酒作乐,共同享福还行;若是真遇到了困难,绝不愿意牺牲哪怕一点点自家的利益去帮助别人,各个都是自私自利的主。 “战场凶险,诸位不借兵,我可以理解,那就答应沈某另一件事吧。” 沈岱缓缓抬头: “我会从营中带走六千精锐步卒去救我爷爷,军营的防务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进攻的荒军不过两三千兵马,你们手中加起来的有近万的兵力,还占据险要地势,防守绝不成问题。 这个要求总能做得到吧?” “行吧,就依沈兄!” 众位公子哥们左看右看,最后只得应承了下来,毕竟已经拒绝了借兵的请求,这要是再不答应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那就行!” 沈岱披甲起身: “沈某这就带兵离营,荒军就靠你们来抵挡了。” “沈兄!” 犹豫半天,石磊最终有些不忍心地说了一句: “燕贼凶悍,杀人不眨眼,又是精锐骑军,你带着些步卒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万一,万一没救出人再把自己搭进去……” 沈岱顿了一下,伸手指向营外: “以前在京城就听说那些个边军个个悍不畏死,每逢大战必有死战二字响彻云霄。 他们是人,咱们京军也是人,为何就要低人一等,畏惧燕军? 我沈岱,还有虎贲卫的这些兄弟们亦可死战! 今日出营,只求一死!” 第771章寒风猎猎闻死战(中) 夜幕消散,白昼降临。 今日天色不甚明亮,天空中有朔云密布,将阳光遮挡了不少,寒风猎猎作响,呼啦啦地吹着,宛如猛兽呼啸山林,让人感受到一种刺骨的冰寒。 孤鹰岭东坡上摆下了一座拒马阵,阵型并不算宽厚,正正好好五千步卒。前面是一排排锋利的拒马鹿角,而后是一面面高大的圆盾,更后面则是数以千计的精壮步卒。 你能明显看出这些步卒身材壮硕,脸色凶悍,一看就是那种能征惯战的老兵。 游康在临走前将军中最善战的五千步卒留给了萧老将军,他很清楚孤鹰岭的地势并不险要,面对几万燕军的强攻要坚守四个时辰是多么的困难。 一面“萧”字军旗迎风而立,旗面随着寒风不断起伏,萧老将军披甲持刀,坐在大阵中央,以他雍州卫副指挥使、雍州步军主帅的身份很少会亲临第一线。 他的出现无疑是告诉全军将士,今日会有一场苦战、恶战。 当然,也是在告诉将士们,他萧川在,都不要怕! 第五南山没有在帅帐中干等,而是走出了军营,登高远眺,看着己方的拒马阵喃喃道: “接下来可就靠你们了啊~” 他能做的排兵布阵几乎都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看每一处战场的将士们能不能完成既定目标,尽人事听天命! 第五南山身边只有五百骑兵,是顾思年留给他的五百亲军,由宁铮亲自带队,负责第五南山的安全,这也是孤鹰岭上最后的一点点兵力。 宁铮披甲持矛,五百白马义从全副武装,杀气腾腾。顾思年交给他们的军令很简单,就算他们五百人死光,第五南山也不能少半根毛! “隆隆~” “轰隆隆~” 某一刻大地开始轰鸣,脚下黄沙一点点滚动,所有感受到异样的军卒都齐齐看向东面大地,第五南山与萧川同时说了一句: “来了~” 一望无际的胡服骑军涌出地平线,宛如滚滚江水奔腾而来,逆流而上,直扑孤鹰岭。 漫山遍野的北燕军旗和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让所有凉军心头一紧,燕军的兵力也太多了点吧,而且绝大部分都是骑兵。 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们淹死。 最先抵达山脚的自然是前锋大军蓝底银牛旗,主将巴尔虎亲自领兵,其实他们已经被白羽营纠缠牵制了一路,许多人都累得慌,但随着主将一声令下,一万五千精骑还是渐次铺开阵型,很快就乌泱泱地占据了山脚下大片的土地。 因为孤鹰岭的地方不算小,燕军的兵力无法合围,只能从东面攻山,所以凉军可以把为数不多的守军全部集结在东面,这也算是仅有的好消息了。 “唔,这是想要死守吗?” 马背上的巴尔虎努力地踮起身子朝山头上望了望,拒马阵中军旗密布,他看不清凉军到底有多少人,但巴尔虎可以断定凉军兵力不多,绝不过万! “哒哒哒~” 一骑快马飞奔军前,朗声怒喝: “殿下有令,即刻攻山,不得耽搁!” “末将巴尔虎,领命!” 巴尔虎面无表情地一挥手掌: “骑军出战!” “嚯!” 位于最前方的三千精骑缓缓行出军阵,许多人在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牢牢夹紧马腹、握紧兵器,他们很明白冲击拒马阵,第一波冲锋的伤亡永远是最大的,稍有分神便会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所以一点都不敢懈怠。 “隆隆~” “轰隆隆~” 马蹄声渐渐轰鸣,燕军冲锋的速度在一点点加快,孤鹰岭说是个山岭,实际上坡度并不陡峭,这种程度的进攻完全在骑兵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起阵!” 萧川朗声高喝: “准备迎战!” “嚯!” “砰砰砰!” 前排悍卒死死地顶住盾牌,面色凶悍,毫不畏惧,敢站在拒马阵最前方的将士无疑都是一等一的悍卒。 “杀!” 燕军陡然开始了加速,一波波锋线急速前冲,三千精骑想要一鼓作气破开凉军的防线。 “弓弩手预备!” “放!” “嗖嗖嗖!” 密集的破空声响起,一支支弩箭腾空飞出,瞬间封堵住了燕军前冲的道理。 一支长箭狠狠地射穿了一名燕骑的胸口,巨大的冲击力将尸体带离马背,顺带着撞翻了后面一名骑卒,然后死死地插着尸体嵌入黄沙。 鲜血淋漓的尸体就这么挂在半空中,来来回回地晃荡着,场面极为骇人。 “破城弩。” 巴尔虎面色冰寒: “好啊,看来是想顽抗到底了,有什么手段就都使出来吧,看看你们到底有几分本事! 传令各营,谁也不许怯战畏战,今日咱们的军令就一条。” “踏平孤鹰岭!” “杀!” 一支支长弩在空中飞舞着,不断地吞噬燕军的性命,杀伤力惊人。 但蓝底银牛旗的精锐们很清楚,面对这种强弩只能不停地往前冲,前冲还能拼一条活路,但凡犹豫半分那就死无葬身之地。 “加速!” “轰隆隆~” 燕军越冲越快,眼瞅着离拒马阵只有十几步之遥,前排士卒已经挺起了手中长枪准备凿阵,但就在这时,异变骤生。 “嗤嗤嗤~” “扑通扑通~” “噗嗤~” “地面,小心地面,有陷坑!” “砰砰砰!” 原本看似平整无比的地面突然向下塌陷,形成了一座座陷坑,底部更是早就埋好了锋利的尖刺,落入坑中的骑兵全都是当场毙命,连半点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燕军一阵气急,你说你挖陷坑也就算了,竟然还在表面铺上了木板黄沙作为掩护,可恶至极! 领军冲阵的燕将也是位凶悍之辈,狠狠一扯缰绳,战马骤然跃起,直接跳过了并不算宽阔的陷坑,然后一头撞在了高大的盾牌上: “给我杀!” “杀啊!” “砰砰砰!” 一名名燕军悍卒学着主将的样子纵马飞跃,而后撞向严阵以待的凉军拒马阵。 无非就是战马奔腾,步卒殒命;长枪挥舞,骑卒连人带马挂尸而亡,这种骑兵凿阵,步卒拒马的战斗最为考验双方士卒的勇气。 谁先怕,谁就死! 喊杀声回荡云霄,血腥味冲天而起。 萧川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站在阵中: “今日这座孤鹰岭是我萧川的坟墓,但也是你们的坟墓~” 老人握刀前举,仰天长啸 “边军,迎战!” “死战!” 第772章寒风猎猎闻死战(下) “喝!” “当当当!” “噗嗤噗嗤~” “给我杀!” 距离虎贲卫左卫军营仅有十来里的地方,京军与燕军正爆发着激烈战斗,喊杀声彻夜不绝。 原本尾随荒军行动的蓝底银狼旗才是偷袭孤鹰岭的真正主力,按照设想他们会与数万燕军主力一起合围孤鹰岭。 没想到在半路上突然杀出一个沈洪清,三四千京军拦住了一万燕骑。而且这伙京军像疯了一样,愣是死战到底,战事从黑夜一直持续到白天。 沈老将军带来了自己的所有亲兵,始终冲杀在第一线,但坚持了这么久,战斗力本就谈不上强悍的京军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几名燕骑策马狂奔,手中长枪直指沈洪清,老人披甲持矛,怒目圆睁,抬手一枪就迎向了左侧之敌。 “砰!” 枪杆相撞,蛮横的冲击力让两人的身形不约而同的往后一颤,好在老人反应不算慢,枪尖倒退的同时握掌成拳,狠狠地砸向了燕骑的面门。只听一声沉闷的低响,燕骑便被捶得鼻梁断裂,吐血坠马。 “老东西,给我死吧!” 刚收拾完左翼的敌军,右侧的长枪已经飘然而至,速度奇快无比,老人脸色陡变,忙不迭地转身要躲,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噗嗤~” 枪尖虽未刺中要害,但还是在老人的大腿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血流不止。 “嘶!” 老人倒抽了一口凉气,紧咬牙关反手还击,一枪很是刁钻地刺入了燕军的心窝,让刚刚得手的燕骑来不及高兴就当场毙命。 “呼,呼呼~” 一连串的战斗让老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握枪的手臂在不停地颤抖,一股无力感涌遍全身。老人年纪大了,又离开战场这么多年,体力远不如年轻人,半夜的厮杀早已让他精疲力尽。 沈洪清扫了一眼战场,眼神中多了好几分落寞,他带来的骑军十去七八,能坚持战斗的寥寥无几,全军覆没就在眼前。 “给我杀!” “宰了这帮燕贼!” 战场侧翼突然传来一阵嘶吼,老人愕然远望,看到了一面极为熟悉的“沈”字军旗,然后就是乌泱泱的步卒强行涌入战场,与燕军冲杀在一起。 虎贲卫的援军到了。 突如其来的援兵让铁勒风心慌了一下,但等他发现这是一支轻装步卒时差点笑出了声: “什么时候京军这帮步卒也能在本将军眼皮子底下救人了?一群废物罢了。” “将军,得赶紧收拾这帮烦人的苍蝇了。” 身侧的副将赶忙提醒道: “满建忠那边已经有一两个时辰没回信了,到底什么情况咱们一头雾水,再不去怕是就来不及了。” “妈的,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上万兵马解决不了一个凤字营。” 骂归骂,铁勒风还是扯动了缰绳,怒声吼道: “全军冲杀,半个时辰之内解决战斗!” “杀!” 铁勒风直接压上了手中所有的兵力,一支两千人的精骑不等京军冲入战场就主动迎出,从斜刺开始切割凉军的阵型,战场变得越发混乱。 赶来增援的虎贲左卫看起来有五六千人,但清一色的轻装步卒,如何挡得住精锐骑军的冲锋?仅仅一轮冲杀罢了,步卒就死伤了数百人,高下立判。 这些步卒听起来是京军,实际上都是大半个月前刚刚补充到虎贲卫的青壮,许多人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刚与燕军交手就隐隐出现了溃败的迹象。 用以卵击石四个字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但沈岱打得又凶又狠,愣是一路冲杀,来到了沈洪清的面前。 “爷爷!” “孙儿,孙儿来晚了。” 沈岱红着眼冲到了沈洪清身边,老人腿部重伤已经无法骑马,瘫坐在地,四五名汝南侯府的亲卫牢牢护左右。 “啪!” 没想到老人不喜反怒,一巴掌扇在了孙子脸上,破口大骂: “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带兵守住军营吗,沙场抗命是死罪!” “我不管,我要来救您!” 沈岱红着眼道: “进攻军营的荒军只有两三千人,不会有事的,爷爷,跟我走吧,您坚持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孙儿护着您杀出去!” “走?你糊涂啊!” 老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向战场: “哪里还走得了?” 燕军正源源不断地围向两人的位置,层层叠叠,哪还有撤离的机会? “今日咱们的死在这了。” 老人喃喃一声:“打到这个份上,也算是还了顾将军当初相救之情。只可惜我汝南侯府要绝后了,唉~” 沈洪清都活到这个岁数了,生死早已抛到了脑后,老人唯一的远望就是孙子能好好活下去,有出息,继承汝南侯府的荣光。 “没事。” 沈岱拎起弯刀,坚定地站在爷爷身边: “孙儿陪您一起死,汝南侯府的男儿,没有一个是孬种!” 这位年轻的将门子弟抱拳怒吼: “末将沈岱,愿随侯爷死战至最后一刻!” 四周仅存的将士们只觉得胸中热血翻滚,同时抱拳怒吼道: “愿随侯爷死战至最后一刻!” “哈哈哈,说得好!” 老人在这一刻好像释怀了,仰天长啸: “燕贼,来吧,让你们看看大凉军人的血性!” “给我杀!” “死战!” 两位主将不惧一死,身先士卒,让全军将士备受鼓舞。这些京军好像迸发出了无穷的力气与斗志,以步对骑,死死的拖住燕军,有的人被战马撞得吐血倒地还不忘挥出手中的刀锋。 可惜,弱势就是弱势,京军的伤亡不断扩大,人命如草芥。 沈洪清与沈岱爷孙俩一人一刀,混战在重重人群中,你一刀我一刀,不断砍杀着逼近身前的燕军,每一次杀敌都要用尽浑身的力气,两人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隆隆~” “轰隆隆~” 大地突然开始了轰鸣,一支骑军跃出地平线,犹如一支离弦的利箭直奔战场。 当看清那些银白色的甲胄以及高高飘扬的“顾”字帅旗时,沈洪清的心彻底放松了下来。他知道,顾思年一定解决了那些荒军。 沈岱大喜过望,扭头喊道: “爷爷,我们得救了!” “呵呵!” 老人会心一笑,朝着孙儿竖起了大拇指。 比起获救,老人更欣慰的是自己的孙儿已经完成了蜕变。 “嗖!” “噗嗤!” 爷孙俩相视一笑的刹那,一支冷箭陡然飚射,瞬间贯穿了沈洪清的胸口。 第773章老将迟暮 沈岱抱着爷爷,目光呆滞地瘫坐在地上。 老人的胸口插着一支利箭,血流不止,只剩下一丝微弱的呼吸,本就苍老的脸颊在这一刻越发的落寞。 老人迟暮,日薄西山。 顾思年蹲在边上,眼眶泛红,一言不发。 凤字营五千将士奋勇拼杀,总算是将荒军彻底打垮,坚持许久的满建忠久等援兵不至,最后选择了带兵逃离;而后凤字营驰援虎贲卫,拼着最后一口气正面击败了蓝底银狼旗。 燕骑本也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凤字营的到来成为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全军溃败,眼下战场上的燕骑正四散而逃,再也无力与凤字营交战。 战果是好的,但唯一的遗憾就是来晚了一步,沈老将军中了冷箭,性命垂危。 “顾,顾将军。” 老人艰难地抬起手掌,在空中晃悠了两下,顾思年赶忙伸手抓紧干枯的手掌: “在,我在。” “老夫是个倔脾气,这辈子最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顾将军此前出手相救之恩,我沈洪清还了。” 沈洪清的嘴角竟然还勾起了一丝笑容: “我,我虎贲左卫没给京军丢人,呵呵~” 顾思年死死攥紧老人的手掌: “举手之劳,何须老将军用一条命来还。我替边军将士,谢过京军兄弟们的殊死搏杀,谢谢!” 顾思年很清楚,凤字营之所以能打垮满建忠,就是靠虎贲卫拦住了蓝底银狼旗,以凤字营一营兵力,绝无可能挡得住两万多敌军的冲杀。 也正是沈洪清的拼死阻击,才给孤鹰岭战场争取了时间、可以说边军承了老将军一份天大的恩情。 顾思年只觉得嘴角发苦,艰难地问了一句: “老将军可还有遗言,只要是我顾思年能做的,一定做!” 以老将军的伤势,绝无生还的可能了,顾思年只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老夫,老夫还真要厚着脸皮求顾将军一件事。” 沈洪清拉起来沈岱的手交给了顾思年: “老夫征战一生,在鬼门关的边缘走了无数遭,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孙子。 他父亲早丧,老夫一走便无以为靠。京城官场人心叵测、凶险不亚于战场,这小子心性纯良,不会与人结交,长这么大在京城也没什么朋友,经常还喜欢得罪人,汝南侯府这块牌子怕是保不住他一生平安。 老夫,老夫今日就想求顾将军,日后若是沈岱有难,还望顾将军出手相助,拉他一把。” “爷爷!” 泪水从沈岱的眼中夺眶而出,老人直到这时候还在替孙子考虑。 “放心,老将军放心!” 顾思年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只要我顾思年还在朝堂上一天,就会保他无事!” “谢,谢了。” 沈洪清的视线越发模糊,手掌也没了力气: “大凉军伍颓丧数十年,这些年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以前出了一位平陵王,今日又出了一位凤安侯。真想,真想再年轻个四十岁,就能和顾将军并肩作战。 有顾将军,大凉之幸,百姓之幸啊~” “不止有我。” 顾思年嗓音沙哑地说道: “有老将军这样的人在,也是国家之幸,百姓之幸!” 老人最后将视线看向了自己的孙子: “爷爷没什么好交代你的了,只有一句话。 官场也好、沙场也罢,做人做事,首先要无愧国家,无愧百姓。” “孙儿明白!” 沈岱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但还是重重点头。 “该,该走了。” 老人的眼眸彻底闭上,喃喃道:“愿我大凉,万世昌隆!” “爷爷!” 当那一缕微弱的呼吸彻底消失时,沈岱放声大哭: “爷爷!” 痛哭声带着无尽的悲伤,顾思年和林易槐他们几个更能感受到一种孤独与落寞。 父亲战死、爷爷战死,偌大一座汝南侯府就只剩下沈岱一人,他在京城的那些所谓的朋友,都是一群狐朋狗友,可以说日后的沈岱无依无靠。 过了很久,沈岱自己擦干泪水站了起来,孤零零地站在顾思年身边,一言不发,年轻小伙的眼眶湿润润的。 顾思年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轻声问道: “你今年二十一?” “是!” 顾思年犹豫了一下说道: “你年纪尚轻、资历尚浅,你家汝南侯的爵位也不是世袭,沈老将军战死,你怕是难以袭爵,日后有什么打算吗?” “爵位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沈岱默默地说道: “我就在虎贲卫军中摸爬滚打,当初我爷爷是靠着半生厮杀拼来了一个爵位,我相信我也可以。” “很好,有志气,不愧是老将军的孙子。” 顾思年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但他知道这件事做起来很难很难。 像沈岱这种将门子弟若是背景还在,自然有很多人忌惮,但只有家中势力倒台,在军中就会引来无数人的惦记,因为你的官位可是有很多人盯着的,哪怕只是一个副将偏将。 顾思年扫了一眼战场,看到有许多虎贲卫士卒三三两两地瘫坐在地,恢复体力,随即问道: “虎贲卫能动用的兵力还有多少?” 沈岱愣了一下,略加思索之后答道: “这里的溃兵收拢一下,应该还能有四千多兵马,军营里除去那些将门子弟的家丁也能有个七八千人。” “那就有一万多兵力了。” 顾思年目光微凝,突然说了一句: “从现在起你暂代虎贲卫主将,统领全军。我这儿有一道军务要交给你,若是做得好,说不定能承袭侯爵,但就是有些危险,需要全力以赴。 敢不敢拼一把?” 沈岱愣了一下,随即抱拳喝道: “末将沈岱,听令行事!” …… “驾!” “哒哒哒~” 沈岱带着收拢起来的虎贲卫一溜烟地走远了,数千凤字营骑卒也汇聚到了一起。众人身后的战场上躺满了尸体,血流成河,但眼下已经没时间去打扫战场了。 凤字营将士们的脸上满是傲然,转战数十里接连打垮荒军燕军,这就是边军头等精锐的战力。 林易槐看着渐行渐远的沈岱说道: “这小子倒是有一股狠劲,比起那些将门子弟不知道好了多少,稍加打磨就是个将才啊~” “说句实话,我也看好他。” 顾思年舒展了一下腰肢,重新提枪上马: “走吧,该到分出胜负的时候了!” 第774章黄沙滚滚血满山(上) “杀啊!” “全军抢山!给我杀!” 整片战场厮杀最激烈的地方无疑是孤鹰岭了,这地方已经成了两军争夺的焦点。 数以千计的骑军轮番对山头发起冲击,一名名久经沙场的悍卒挥舞着弯刀,仰攻山头,目光中全是对军功的渴望。五千步卒不甘示弱,列阵拒马,严防死守,燕军每前进一步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因为整个战场被孤鹰岭一分为二,满建忠那边的消息传不过来,所以燕军并不知道顾思年已经离开了孤鹰岭,在他们眼里,只要攻上了山坡就能把顾思年砍死在乱军之中。 顾思年是整个边军的精神支柱,他一死,寻常士卒必然军心尽丧,溃不成军。 萧川带着五千步卒已经苦苦坚持了三个多时辰,一开始还能借助强弓硬弩大量杀伤燕军,但随着悍不畏死的燕骑冲上山坡之后弓弩便失去了作用,只能近身肉搏。 在数不清多少次凶悍的凿阵之后,拒马阵终于被燕军彻底冲散,将士们战死过半,剩下的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拎着破碎的盾牌弯刀,背靠背互为依靠,开始与燕军混战。 每一顶军帐、每一架鹿角都成了他们阻拦燕军的屏障,正如萧川所言,五千步卒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孤鹰岭脚下,申屠景炎兴奋的看着战场,喜意洋洋: “快了快了,马上就要拿下了。只要宰了顾思年,这场大胜就是咱们的!” 百里曦的表情还算平静,轻笑道: “根据斥候探报,凉军多支主力都在向此地赶来,咱们只要在他们主力到达之前拿下孤鹰岭,那就算大功告成!” “哼,这群凉贼,还想包围咱们。” 申屠景炎冷笑一声: “只要杀了顾思年或者生擒此贼,我看凉军还有什么法子能翻盘!” 燕军主力倾巢而出,合围孤鹰岭,相当于要在九座军营中直捣中军,自然知道会有被凉军合围的风险,但按照百里曦的谋划,只要先一步杀了顾思年,然后全军再背靠孤鹰岭迎敌,就一定能赢。 说白了,燕军兵力占据优势,底气更足。 “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满建忠那边了。” 百里曦的眼中多了一丝丝忧愁: “按照计划,他们应该早就抵达孤鹰岭西面才对,但直到现在西面好像都没有爆发战斗。” “或许凉军提前一步分兵去阻击了?” 申屠景炎摆了摆手,无所谓地说道: “管他呢,凉军大阵已破,咱们离胜利就只有咫尺之遥,哈哈哈!” “说的也是。” 百里曦挺直了胸膛看向战场: “顾思年一死,北荒三州可就是咱们的了~” ……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越来越多的燕军冲上了孤鹰岭,纵马杀入中军大营内,随处可见双方士卒混账的身影。 亲兵领军攻山的巴尔虎眼珠子四处张望,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营中深处那顶高大的帅帐,还看到了护卫在帅帐四周的白马精骑。 “白马义从!” 巴尔虎目光一亮,当场就认出了骑军的身份,狞笑一声: “哈哈哈,总算是被老子找到了。兄弟们给我杀,顾贼就在前方!” “驾!” 数百骑策马狂奔,直冲向中军大帐,然后与白马义从冲杀在了一起。 宁铮手握长枪,直接扑向了巴尔虎: “燕贼,拿命来!” “哼,无名之辈也敢在本将军面前放肆!” 巴尔虎极为不屑地撇了撇嘴,随手一枪就挥了出去: “让你们顾将军出来迎战还差不多!” “砰!” 两枪凶悍对撞,巴尔虎的手臂直接被震得发麻,本来满脸嬉笑的他表情一下就凝重了起来。 不等他有所反应,宁铮竟然先一步有了动作,手掌一翻,手中长枪贴着枪杆顺势下滑,枪尖自上而下,直接刺向了巴尔虎的心窝,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巴尔虎面色陡变,想也不想的就是一个侧身,枪尖刚刚好贴着他的胸甲擦了过去,仅差分毫就要刺入他的胸口了。 一击没有得手,宁铮身形一扭,整个人在空中转了半圈,手里多出了一把凉刀,横挥向巴尔虎的胸脯,巴尔虎双手横握枪杆,好不容易才接住了这一枪,但刀锋与枪杆相撞的一刹那还是觉得胸口一闷,隐隐有疼痛袭来。 电光火石之间宁铮已经连出三招,且招招致命,连巴尔虎应付起来都觉得有些吃力。 “呼~” 努力稳住身形平复呼吸的巴尔虎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愧是顾思年身边的亲卫啊,还真有些本事,报上名来,本将军不杀无名之辈!” “白马义从宁铮!” 宁铮双手拖枪,在马背上拉开架势: “想要见大将军,先问问我手里这一条枪同不同意!” 虽说两者的身份差距宛如云泥,但初出茅庐的宁铮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年轻人那股冲劲彰显无疑。 “狂妄!” 巴尔虎气的脸色铁青: “还真当本将军拿你没辙了?看招!” 缓过劲来的巴尔虎再度挺枪而上,两个人又一次混战在了一起,周围的两军士卒同样不甘示弱,捉对厮杀,绕着这片帅帐反复拉扯,争夺,好像燕军笃定顾思年就藏在这座军帐之内。 “杀啊,生擒顾思年!” “给我把这里围起来!” 越来越多的燕军围向了这里,一匹匹战马将这座帅帐围得水泄不通,燕骑兴奋的吼叫声响彻寰宇。 在他们看来,名震边关、扬威天下的顾思年已经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砰!” 又一记凶悍的对拼之后,巴尔虎与宁铮二人各自倒退了好几步,全都累得气喘吁吁,刚刚这一轮激战两人都神经紧绷,稍有分神就得死在对方的枪下。 己方大军源源不断地赶到,让巴尔虎的底气越发足了,朝着军帐狞笑一声: “顾将军,事到如今难不成还要做缩头乌龟吗?你出来看看,今日还逃得了吗?” 军帐门口的帘布还真掀了起来,一名身穿长袍的男子施施然走了出来,面带微笑: “出来,又能如何?” “你,你是谁!” 巴尔虎瞳孔骤然一缩,就像是见了鬼一般的表情,他是见过顾思年的,眼前这家伙文文弱弱,绝不是顾思年! “呵呵,凉军小卒罢了。” 第五南山随意地理了理衣袍,微笑道: “谁告诉你,顾将军在这了?” “人呢,顾思年在哪!” 巴尔虎暴跳如雷:“小子,赶紧说出来,不然今日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思年的凭空消失让巴尔虎的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心情极为烦躁。 “原来你要找顾将军啊。” 第五南山朝着远处努了努嘴: “喏,这不是在那儿?” 巴尔虎愕然回头,旋即目光呆滞。 战场背后涌现出一支银甲骑军,马蹄踩踏着黄沙滚滚向前,大军最前方有一支军旗高高飘扬,绣着一个龙飞凤舞又沾染着猩红鲜血的大字: “顾!” 第775章黄沙滚滚血满山(中) “怎么,怎么可能!!” 从背后出现的凤字营以及那面“顾”字帅旗让申屠景炎与百里曦同时陷入了呆滞。 顾思年不是应该在孤鹰岭上头吗?怎么从背后冒出来了?他们一直傻不愣登的在这打什么呢? “为什么,他为什么在这?” 申屠景炎目光茫然地念叨着:“这家伙难不成会飞?他不是应该一直待在孤鹰岭帅帐吗!” “混蛋,这个王八蛋!” 申屠景炎的语气从茫然变得愤怒,他又有了那种事情超出自己掌控的感觉。 “情况不对啊殿下。” 百里曦更是第一时间心生警觉,假如说顾思年不在孤鹰岭的包围圈中,那他应该尽可能的远离危险才对,为何还要带着凤字营杀回来? 而且顾思年既然不在孤鹰岭,那山坡上那些死战不退的凉军到底是在守护什么?又或者说他们就是单纯地要把燕军几万主力拖在这里? 有鬼! “是不对劲。” 申屠景炎也反应了过来,愤愤骂道:“妈的,咱们该不会中了凉军的奸计吧?” “不应该啊,咱们每一步部署都绝妙无比,凉军事先绝不会察觉啊。” 百里曦眉头紧锁,他自认为此计天衣无缝,绝无可能被凉军看出破绽才对。 “咻!” “咻咻!” 响箭接二连三地腾空而起,一道道尖锐的破空声吹响了凉军反击的号角。被大军重重围困在山头的萧川老将军大笑一声: “哈哈哈,老夫说了,今日的孤鹰岭,会是你们这群燕贼的坟墓!” “轰隆隆!” 继凤字营杀出之后,一左一右各有一支骑兵跃出地平线,气势汹汹地杀来。 左侧那支骑军皆披黑甲,马背上的汉子一个比一个壮硕,浑身的肌肉鼓胀,就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光是手中那杆长枪就要比寻常骑卒粗壮好几分; 右侧那支骑兵尽数白马白袍,马背上的箭囊里塞着满满当当的羽箭,箭尾处绑缚着雪白的翎毛。 陷阵营、白羽营齐出! “管不了那么多了殿下。” 接连露面的凉军主力让百里曦目光微变,急忙抱拳喝道: “当立刻分兵迎战,先拦住这伙凉军再说!” 守在两人身侧的只剩一支神鹰军与一支万人步卒,其余兵马全都投入到围攻孤鹰岭的战斗中去了,貌似申屠景炎身边的兵力一下子还陷入了劣势。 “顾思年!” 申屠景炎死死地攥紧拳头,振臂高呼: “击鼓,全军迎战!” “咚!” “咚咚咚!” “大燕的将士们,拿出草原汉子的血性来!” “给我杀!” “杀啊!” 除了千余旗护在申屠景炎身边外,其余的神鹰军精骑犹如潮水一般涌了出去,直接与凤字营迎面对冲; 另外万人步卒则原地结阵,牢牢护在大军前方,盾牌长枪应有尽有,确保任何危险都近不了申屠景炎的身; 于此同时百里曦还派快马去通知巴尔虎,尽快撤出战斗,准备迎击凉军,既然顾思年不在帅帐,再接着围攻孤鹰岭就毫无意义了。 因为百里曦很清楚,凉军绝不止这三营主力!他有一种预感,真正决定胜负的一战要来了! “隆隆~” “轰隆隆~” 纵马奔腾的凤字营将士们人人铠甲破碎,浑身带血,许多人冲阵用的长矛早已崩断,只剩一把凉刀在手,策马冲锋。 他们已经转战了好几处战场,杀敌无数,现在更是折返孤鹰岭,对上了最为精锐的神鹰军,将士们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但数千悍卒的脸色全无惧色,眼神中就只有那面“顾”字帅旗,只要帅旗还在冲锋的路上,他们就绝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 凤字营锋线前冲的速度并不快,但你可以发现一排排锋线在前冲的途中变得越发齐整,每一名骑卒都在调整着自己的坐姿、位置,长枪也好、弯刀也罢,所有人都做好了凿阵的准备。 五千白羽营一个绕行直接来到了凤字营的身后,一排排锋线急速展开,雪白的大马与凤字营银白色的甲胄几乎融为了一体,飘逸悠扬。 今日白羽营的将士们不仅手握弓弩、腰悬弯刀,人人马背上还多了一杆冲阵用的长矛! 凤字营与白羽营合兵一处,一起迎战对面的一万神鹰军,而陷阵营则兵锋一转,直奔那座步军拒马阵。 凉军三支精锐,硬撼燕军主力。 “隆隆~” “轰隆隆~” 万马奔腾,双方锋线在极速逼近,最先有所动作的不是神鹰军也不是凤字营,而是位于最后方的白羽营。 五千神箭手同一时间弯弓搭箭,箭头冲天而举,人人弯弓如满月。 “放!” “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羽箭犹如蝗虫一般飞了出去,铺天盖地地砸向了燕军骑阵,箭雨落下的刹那,神鹰军那叫一个人仰马翻。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箭雨一轮接着一轮,雪白的翎毛漫天飘散,数不清的精悍骑卒被万箭穿心,射成了马蜂窝,随即坠马倒地,被身后的马蹄踩踏成一滩肉泥。 在这种战场中一旦坠马,想要保一具全尸都是奢望。 “驾!” 就在某一瞬间,顾思年猛然一扯缰绳,双腿狠狠地夹住马腹,凤字营前排锋线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骤然加速,长矛向前,凶悍凿阵。 “日月山河永在!” “边军英魂不朽!”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两军凿阵,嘶吼震天。 凤字营的将士们虽然已经鏖战许久,精疲力竭,但是在嘶吼声响起的一刹那,全军上下都爆发出了滔天的杀意。 那面“顾”字帅旗始终冲锋在前,全军紧随其后,无一人怯战、畏战。 举全力死战,士气为先! 神鹰军同样不可小觑,都是一等一的悍卒,一杆杆长枪飞舞与凤字营针锋相对。枪尖捅穿身躯的沉闷接连响起,鲜血到处飞溅。 双方各自在对面骑阵中横冲直撞,近身搏杀,努力维持着己方阵型的稳固,体力早就耗尽的凤字营并没有落入下风,而是旗鼓相当地与神鹰军冲杀,悍勇无比。 继凤字营全军杀入骑阵之后,落后数十步的白羽营终于直面燕军。 五千精骑放下了弓弩,人人握紧了手中那杆锋利无比的长矛,枪尖向前!一张张冷酷而又坚毅面庞直视前方。 当有一天你看到白羽营全军持矛的时候就该知道,这一战只能赢,不能输! 花寒提枪怒吼: “大风起兮云飞扬!” “白羽出兮定四方!” 千杆长矛尽悬白翎,漫天飘扬。 “杀!” 第776章黄沙滚滚血满山(下) “娘的,真是痛快啊!” 凤字营与白羽营先后凿阵看得蒙厉浑身痒痒,战马相撞的低沉让他胸中热血翻滚,直冲脑门。接着他就把目光投向了正前方的拒马阵,浑身杀气缭绕。 “没有骑军,先杀一些步卒热热身也行!” 蒙厉身形低伏,开始缓缓加速,嘴角勾起了冷笑: “拒马阵,拦得住别人,拦不住我陷阵营!” “隆隆~” “轰隆隆~” 人马俱甲的陷阵营一冲起来那威势不同凡响,燕军只觉得脚下的大地在不断颤动,低沉而又厚重的马蹄声更是让人听得心慌心颤,压迫感扑面而来,直教人透不过气。 拒马阵前的守卒面面相觑,握着长枪盾牌的手掌在不断地渗出汗水,有的人双腿都在打颤,却又不敢后退半步。 这些步卒已是燕军精锐,但看着一排排笔直冲锋的黑色战马,谁能不怕?面对人马俱甲的精骑,谁能不怕。 他们的目光中多出了几分畏惧,未战先怯! “起阵,结阵迎敌!稳住防线!” “嚯!” 在领军主将一声声的嘶吼下,密密麻麻的枪尖从盾牌上方探出了脑袋,点点寒光让人心生敬畏,战马若是撞上这种防线,大抵应该会被捅出无数个血窟窿吧~ 可如此严整的阵型并未让陷阵营的将士们惧怕,反倒是战意熊熊,一个个摩拳擦掌,杀气毕露。 “呸!” 蒙厉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怒声吼道: “陷阵之士!” “有死无生!” “杀!”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相比于凤字营他们那种骑军对冲,陷阵营破拒马阵就完全是以蛮力对蛮力了。 一条条健壮厚实的马蹄狠狠的踏在那些盾牌的表面,巨大的冲击让盾牌猛然倒退,躲在盾牌背后的燕兵当场就被撞飞倒地,死得不能再死。 蒙厉更是凶悍无比,纵马而入,手中长枪一挥,直接把四五名燕军砸得吐血倒退,阵型刹那间就被撕开了一道缺口。 一名燕军的目光变得惊恐无比,丢掉手中的长枪掉头就跑,却被蒙厉一枪刺中后背,挑起了整个身躯然后狠狠向远处一砸,又砸到了一大片。 紧随其后的陷阵营悍卒有样学样,悍然出枪,几乎是一瞬间就将拒马阵前排防线冲成了稀巴烂,燕军愕然发现,他们手中的盾牌成了摆设,根本挡不住陷阵营的悍然凿阵,长枪也像是一根烧火棍,压根就伤不了凉军分毫,顶多是在给他们挠痒痒。 茫茫黑甲犹如大江浪潮,不停地拍打着江岸,而燕军的拒马阵就像是决堤的河岸,从一点点溃散变成了一溃千里。 陷阵营所过之处尸横遍野,血光血箭,长枪飞舞间不停地收割着燕军的人头,这些步卒以肉身之躯结阵,怎么可能挡得住天下最骁勇的骑军撞阵。 锋线在前冲,恐惧在弥漫。 大阵崩溃! “咕噜~” 远远观战的申屠景炎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一万步卒乃是从朔风城带出来的最为善战的精锐,依旧挡不住人马俱甲的陷阵营。 怎么办? 在漫天的喊杀声下,蒙厉率先凿阵而出,手中那杆鲜血淋漓的长枪不知道已经捅穿了多少燕军的胸膛,鲜血止不住地往下流。 陷阵营并未去斩杀那些四散而逃的燕军,而是犹如一支利箭笔直向前,直冲那面八爪雄鹰皇旗,杀气滔天。 好在巴尔虎终于带着蓝底银牛旗赶到了战场,从侧面拦住了陷阵营,当下两军就展开了混战。 蓝底银牛旗、蓝底银狼旗、神鹰军还有凤字营、陷阵营、白羽营,数万骑兵在孤鹰岭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一决生死,每时每刻都有身经百战的悍卒坠马身死,人命快速流逝。 “能赢,还能赢。” 申屠景炎微微握紧拳头,不知道是在给自己打气还是怎么样: “咱们的兵力占优,三支主力骑军罢了,咱们能吃掉他们!” 百里曦忧心忡忡,目光不断从战场上扫过,虽说有了巴尔虎的回援,战场双方暂时保持均势,但他知道,凉军还有主力精骑尚未露面。 “不行,不能再打下去了。” 某一刻,百里曦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 “殿下,此战获胜机会渺茫,咱们必须立刻后撤,迟则晚矣!” “撤军?现在?” 申屠景炎愣了一下,茫然道: “可是,可是我所有主力都已经压上了战场,与凉军混战在一起,这个时候想撤也撤不出来了。” “壮士断腕,必须撤!” 百里曦急声道: “留下五千人断后,死死拖住凉军,主力尽快撤回朔风城!” “呜~” “呜呜~” 不等他们两商量出个结果,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就从孤鹰岭山头上传出,顺着寒风飘散,响彻天地。 “轰隆隆~” 凉军两支兵力最为雄壮的野战精骑在这一刻涌入战场。 西南角,数不清的黑甲骑军纵马狂奔,宛如黑云压城,声势不凡,右骑军的军旗迎风而立; 东南角,同样是一望无际的黑甲骑军,只不过这支骑军人人头顶都系着一根银色的丝带,随着战马的奔腾在空中上下起伏,飘逸如仙又蔚为壮观。 凉州云骧卫! 两支骑军从斜刺里一头杀进了战场,将燕军的阵型彻底捣成了稀巴烂,然后开始分割包围燕军主力。 别看燕军兵多将广,近六万之众。可是从半夜开战直到现在,将士们已经厮杀了整整一天一夜,全军上下精疲力尽。 而右骑军与云骧卫全都是生力军,士卒体力充沛,以逸待劳,仅仅一轮交手就送上千燕军进了鬼门关。 “完,完了。” 申屠景炎与百里曦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惨白。 孤鹰岭山头,第五南山独自一人登上了最高处,注目远眺。从他这个位置可以俯瞰整座战场,燕军大阵在肉眼可见的崩溃,反观凉军却在战场上杀进杀出,气势如虹。 其实右骑军与云骧卫的军营距离孤鹰岭并不算太远,用不着四个时辰便能赶赴战场,但第五南山下的命令就是让他们等待一会儿再出战。 他需要萧老将军的步卒以及三营精锐骑兵彻底搅乱燕军的阵型。 而后以生力军对疲兵! 此时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自头顶倾斜而下,将他的背影拉得老长老长。 第五南山随意的理了一下衣袍,手掌在虚空中轻轻一抓: “大局已定,就看朔风城了啊~” 第777章初雪瑟瑟入朔风(上) 又一次夜幕降临,黑暗笼罩人间。 与夜色同时落下的还有今冬的第一场雪,细细碎碎的雪花随着寒风翩翩起舞,最后落在了朔风城头。雪势还在不断变大,按照往年的经验,这第一场雪不下个一天一夜是不会停的。 城头上火把闪烁,守城的军卒们冻得脸颊发麻、牙齿打颤,但也不敢偷懒懈怠,只能裹紧身上的军服,往手心里哈气取暖。 陈煦站在城墙边驻足远眺,可城外是漆黑一片,幽静又阴森,茫茫大雪让视线越发模糊,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整天他的眼皮都在跳,这片城墙本来是他以及麾下亲信领兵驻守,但是从中午开始吴思泉就塞进来了一些人,说是奉军令协防城池,他也不好做什么。 这种不太寻常的变化让他隐隐不安。 “陈将军大半夜怎么不休息,是在忧心关外战事吗?” 满建忠留下的那位谋士吴思泉冷不丁地出现在了他身后,随行还带了几名随从。 “如此大战,能不忧心吗。吴先生不是也没睡,这么冷的天还出来走走?文人身子骨弱啊,可别冻坏了身子。” 陈煦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吴思泉便收回了目光,他对吴思泉的厌恶与满建忠无异,尤其是当他听说诈降一策乃是吴思泉献给满建忠时更为恼火。 “陈将军小瞧咱们文人了不是。” 吴思泉笑了笑:“武人上马征战、文人执笔为国,都一样,无非是你们见血,我们不见血罢了。” “执笔为国,呵呵,吴先生说得好啊~” 陈煦跟着笑了笑,实际上心里还多说了一句话: 你为的是哪个国?北燕吗? “这次大战至关重要啊。” 吴思泉往前走了两步与陈煦并肩而立,一起看向城外: “二殿下已经一夜未眠,一直在等城外的军报,但为了保证战事的隐秘,咱们减少了斥候外出的频率,所以收到的消息很少,只知道前线正在激战。” “至关重要?二殿下一夜未眠?” 陈煦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不至于吧?不就是对付一个虎贲左卫吗?” 从陈煦的视角来看,此次大军出动无非就是想击溃最多吃掉沈洪清的虎贲卫,顺带着将那些将门子弟杀干净,与十万边军比起来,这点战果似乎并不值得过分重视。 “虎贲左卫?呵呵。” 吴思泉漫不经心的捋了捋衣袍: “若真的只是对付一个虎贲卫,蓝底银狼旗、蓝底银牛旗以及神鹰军岂会倾巢而出?七殿下与昭平令大人又岂会亲自坐镇战场?” “什么?几支主力全都出城了?七殿下也外出了?” 陈煦猛然回头下意识的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呵呵,陈将军当然不知道。” 吴思泉抬头看向陈煦: “昨夜大军出城的时候二殿下召集守城武将议事,此事属于绝密,所以就没有告诉你。” 陈煦心头一颤,这么多兵马出城他竟然浑然不知,燕军这是故意对他封锁消息吗?他心里没来由地涌出一股不安,而且越发强烈。 “怎么,陈将军好像很惊讶啊?” 吴思泉笑着问道: “是在担心陈老将军的安危?” “不,不是。” 陈煦强装镇定,轻声道: “只是好奇,如此多的兵马出城,甚至劳动七殿下与昭平令大人亲自坐镇,我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不过军情机密,咱也不方便多问。” “呵呵,吴某倒是可以告诉陈将军。” 吴思泉的指了指城外: “满将军将会从虎贲卫军营与前锋营驻地之间的间隙直插孤鹰岭,而七殿下也会亲领大军,进攻虎贲右卫,然后越过徐圭所部的驻地一起赶赴孤鹰岭。 换句话说,东西两路兵马将会合击凉军帅帐,于万军从中取下顾思年的首级。” “合围孤鹰岭!” 陈煦瞳孔骤缩:“这,这与一开始定下的作战计划不符啊,满将军与我父亲不是应该偷袭沈洪清的虎贲左卫吗?” “怎么,陈将军好像很失望啊?” 吴思泉轻轻一笑: “是不是发现自己给凉军的消息传递错了?慌了?” 城头上一片死寂。 就这一句话让陈煦浑身一颤,没有任何犹豫就伸手摸向了腰间的刀柄。 他知道,事情败露了! “砰!砰砰!” 不等他抽出佩刀,两记重拳就砸在了他的肩膀上,跟着吴思泉过来的几名护卫早就准备好了,陈煦一有异动立马出手制服了他。 “你们做什么!” “放开将军!” 陈煦的那些心腹将领们见此情形脸色大变,一个个怒喝出声,有胆子大的已经拔出了佩刀,想要营救陈煦。 “蹭蹭蹭!” “都不要动,不想死的就把刀放下!” 但吴思泉塞进来的兵马动作更快,不等他们有进一步的动作就举枪抵在了这些人的胸口,让他们一动都不敢动。 吴思泉冷冷地看着陈煦以及这些个心腹将领: “一群吃里扒外的小人,还真以为你们背地里干的事我不知道?” “吴思泉,你这个混账!” 被几名壮汉制服的陈煦怒目圆睁,破口大骂: “我是领军主将,没有殿下的军令,你怎敢抓我!” 吴思泉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没有殿下的命令我敢轻易动手吗? 其实一直到今天早晨,我都不能确定你的身份,只能暗中监视你。但是今天前线的斥候来报,说你们父子俩通敌叛国,你父亲更是当着满将军的面给凉军通风报信,惊动了凉军游弩手,导致大军暴露。 若不是你父亲,我大军可以轻而易举地抵近孤鹰岭! 你们父子俩,罪该万死!” 本来消息一到城中吴思泉就该对陈煦动手的,但是考虑到麾下有不少死忠,怕生出事端,这才暗中部署,一直拖到晚上。 “你们把我爹怎么了?” 陈煦越发的焦躁:“我警告你们,有什么事冲我来,休要伤了我爹!” “很不幸地通知你。” 吴思泉目光冰冷: “陈振刚通敌,已经被满将军亲手处决,就地正法!” 冰冷的喝声让陈煦刹那间呆若木鸡,面如死灰,在片刻的失神之后疯狂的挣扎起来: “吴思泉,满建忠,你们这些卑鄙小人,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老子杀了你!王八蛋!” 陈煦心里那个恨啊,几个壮汉死死的扣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哼,省点力气吧。” 吴思泉舒展了一下腰肢:“我这就送你去和你爹见面。” “杀了吧~” 吴思泉朝着几名悍卒挥了挥手:“尸体丢下城头,喂狼!” 诡异的是这几个人并未动手,包括陈煦也停止了吼叫,全都用一种惊悚的眼神看向城外。 “看什么呢?” 吴思泉皱着眉头回过身,然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吓得魂不附体。 漆黑的夜空中升腾起了无数巨大的火球,夹在着毁天灭地之势砸向城头。 死神降临! 第778章初雪瑟瑟入朔风(中)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巨大火球落下的那一刻,无数哀嚎声响彻城头,饶是以朔风城墙的坚固都被砸得碎石飞溅、灰尘四起。 没有人知道为何这些火球会从天而降,但他们知道一场大战已经和初冬的大雪一样即将落在朔风城。 有倒霉蛋被巨石当头砸中,整个一脑浆迸射,血溅当场;还有的被倒塌的箭楼角楼掩埋,死无全尸;这种触目惊心的场面随处可见,陡然遇袭的守军四处奔逃,哀嚎连连。 火球顺带着点燃了大批军械辎重,还有一栋栋木制的房屋,朔风城内很快就燃起了熊熊大火,将夜色尽数驱散。 吴思泉愣在原地、呆若木鸡,当他眼睁睁看着一团火球朝自己砸过来时整个人的都傻了,双腿完全不听使唤,想动都动不了。 “先生小心!” “躲开!” “砰!” “噗嗤~” 好在几名护卫忠心耿耿,一个飞扑就将吴思泉护在了身下,一块被砸飞的碎石正中此人的脑门,当场毙命,鲜血溅了吴思泉一脸,相当于是他替吴思泉死了一次。 这位一向以沉着冷静、胆识过人著称的谋士直接尿了裤子,吓得面无人色,拼了命的推开那具压在身上的尸体。 在一片惊恐中他还是下意识的爬了起来,胆颤心惊的从城墙边缘探出脑袋向外望去,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朔风城外已经燃起了无数的火把,密密麻麻的披甲士卒正如蝗虫一般涌向城墙,漫天的大雪和漆黑的夜色无形中成了凉军偷袭的最好掩护。 “凉,凉军来了!” 吴思泉被吓得嗓音都变了,尖叫道: “击鼓迎战,全军迎战啊!”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声凄惨的哀嚎还有胡乱奔逃的身影,过了片刻才陆陆续续有战鼓声响起,然后朝着城外发起了零星的反击。 这要是放在之前凉军夜袭,燕军的反击攻势一定会无比迅猛,可现在城中的精锐步卒全都出城了,留守的兵力并不算多,整座城防四处漏风。 “出事了出事了。” 吴思泉知道大事不妙,迈开双腿,赶忙回身准备去给拓跋烈或者申屠瀚报信,但他刚转过身就看到了一张满带杀意的脸庞。 “吴先生打算去哪儿啊?又去给那些燕人杂碎通风报信吗?” 借着城头骚乱脱身的陈煦拎着一把弯刀站在吴思泉的身后,脸上那种滔天的恨意让吴思泉浑身发抖,如坠冰窖。 “陈,陈兄,有话好好说。” 吴思泉哆哆嗦嗦的说道: “要害死陈老将军的不是我,是满建忠,都是他!是他一直想要害死你们父子啊。” “全都怪在满建忠的头上吗?” 陈煦满脸冰寒,提着刀一步步靠近吴思泉: “你身为大凉百姓却叛国降燕,为他们这群狗贼出谋划策,戕害北荒百姓。 你就不该死吗!” 吴思泉被逼得一步步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城墙边,几乎都快哭出了声: “陈兄你可别冲动啊,朔风城固若金汤,凉军,凉军进不来的。你现在回头还有机会,只要你弃暗投明,我吴思泉以性命担保,一定会帮你求情的。 放过我,放我一马。” “放你一马,谁放过我爹?” 陈煦面目狰狞,挥刀怒骂: “你和满建忠都该死!今天就先送你上路!” “噗嗤~” 刀锋直接割破了吴思泉的咽喉,鲜血飚射而出,这位跟着满建忠好不容易混出了名声的谋士就这么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杂碎!” 砍了一刀还不解气的陈煦又补了一刀,牙齿咬得嘎吱作响,父亲惨死,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人,杀光所有敌人! “将军,咱们现在怎么办?” “要不要跟燕贼拼了!” 借着凉军的攻势,陈煦那些心腹们大多也都脱身,一个个都拎着刀聚集在了陈煦身边,神情愤怒无比。 陈煦咬牙切齿地说道: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那咱们就和燕军拼死一战!凉军攻城,咱们就去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 怎么样,敢不敢跟着我拼一把!怕死的可以走,我陈煦绝无二话!” “谁怕死谁就是孬种,跟他们干!” “妈的,跟这些燕贼拼了!” “替陈老将军报仇!” 众人群情激奋、骂声一片,陈振刚平日里对他们不薄,尤其是这些老部下从未亏待过他们,恩重如山,如今惨死在燕人手下对他们来说那就是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好!集结手下的弟兄们跟我来!” 陈煦持刀怒喝: “今夜就与燕人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 …… “投石车预备!” “放!” “砰砰砰!” 今冬的初雪越来越大,城外的投石攻势也越来越猛烈,大批凉军不知从何时开始就集结在朔风城外。 燕军一直以为是前方的斥候没有把消息传回来,实际上是所有进出朔风城的斥候都被游弩手截杀了,彻底切断了朔风城与前线的情报往来。 游康面无表面的坐在马背上,任由鹅毛般的雪花飘落在甲胄表面。 在他身后是五千望北营精骑以及整整一万攻城步卒,而先登营的五千骁勇已经抵达了城墙脚下。 “擂鼓!” 游康轻轻抬起手臂,然后狠狠一挥: “大军攻城!” “咚!” “咚咚!” 战鼓声直冲云霞,早就待命的先登营精锐身披轻甲、腰悬利刃,手中还拎着一面轻便的圆盾。 “架云梯!放强弩!” “嗖嗖嗖!” 一支支绑缚着粗壮绳索的弩箭直射城头,铁质的勾爪牢牢的嵌进了城头砖石内,还有数不清的竹梯被搭在城墙上。 五千悍卒列阵以待,先登营主将武翔在这大冷天里赤裸着双臂,站在大军最前方,提刀指向城头: “这座朔风城已经拦住我边军的脚步长达一年之久,拿下它,北荒三州光复! 此时此刻,大将军以及军中同袍们正在孤鹰岭拼死力战,替咱们争取了这次攻城的机会。 我武翔没有其他要求,就一句话!” 全军鸦雀无声,屏气凝神。 “自我以下,各校尉、都尉、副尉全都要亲临一线,率部先登! 先登营五千之众,只能向前,就算是死,也得给我死在攻城的路上!” “死战!” 回应武翔的是一阵冲天而起的怒吼,仿佛连漫天大雪都被削弱了几分。 武翔率先登城,振臂高呼: “先登之卒擂战鼓!” “满城敌寇尽白骨!” “杀!” 第779章初雪瑟瑟入朔风(下) 议事厅里,申屠瀚焦急慌乱在屋内走来走去,脸色差到了极点,两侧站着的将军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一个字都不敢说。 城头上的喊杀声一直回荡在他们的耳边,还有那一声声惊天巨响,不用看就知道城头上的战斗格外激烈。眼下城中所有步卒都在往城防处赶去,但依旧挡不住凉军凶悍的攻势。 申屠瀚瞪着一群人吼道: “说啊,凉军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为何他们逼近了城墙都没有发现!” “孤鹰岭被围,他们的主力不是应该去增援中军帅帐吗?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都说说,现在怎么才能守城城池,给本殿出出主意!” “一个个平日里威风八面,现在怎么不吱声了!一群饭桶!” 往日一直风轻云淡的申屠瀚唾沫星子横飞,因为这件事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凉军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孤鹰岭的战斗失败了?至少战事没有按照他们的计划发展。 但就在今天上午他们还接到过军报,一切顺利,大军正在合围孤鹰岭。 到底是怎么回事?申屠瀚的脑子现在是一团乱麻。 要知道城中精锐除了一支蓝底银熊旗,剩下的兵马大多是老弱病残,怎么挡得住凉军猛烈攻城,朔风城要是守不住怎么办? 申屠瀚心急如焚,只能拿这一帮将军撒气。 “殿下,末将回来了!” 就在申屠瀚即将暴走的时候,察汗八都鲁总算是急匆匆的从屋外走了进来。 “舅舅!” 申屠瀚目光一亮,赶忙上前:“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察汗八都鲁抱拳答道: “凉军兵力不详,但已经发现了先登营、望北营两营的军旗,还有不计其数的步卒,至少有数万之众,拓跋烈将军正在组织反击,但战事极为焦灼,随时都有破城的可能。 还有,那个陈煦率部投敌,正在进攻城门。” “什么!这个叛徒!” 申屠瀚气的破口大骂: “早知今日就该提前一刀杀了他们父子俩,如今反倒成了祸害!若是被本殿下逮住,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殿下,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到底是从战场中磨炼出来的悍将,察汗八都鲁的头脑还算清楚,沉声道: “朔风城防至关重要,末将已经动员蓝底银熊旗,随时增援守城战事!” “好好,但是还有一件事。” 申屠瀚目光紧凝: “凉军主力出现在朔风城外,那孤鹰岭的战事到底是什么情况咱们一概不知,若是败了……” 申屠瀚都不敢往下想,如果孤鹰岭一战大败,那北荒战事就可以结束了。 “末将明白。” 察汗八都鲁咬了咬牙道:“我派几支精锐斥候试试能不能闯出城去,打探一下前线的消息!” “好!” 申屠瀚神色凝重的说道: “一切都仰仗将军了!” …… “杀啊!” “当当当!” “砰砰砰!” “噗嗤噗嗤~” “拦住这群叛徒,不要让他们靠近城墙!” “给我杀!” 先登营五千悍卒作为全军先登,奋勇攻城,面对燕军反击的箭矢、滚石毫不畏惧,顺着绳索竹梯拼了命地往上攻,若是放在以前,还真得付出血一般的代价才能上城,但要命的是燕军主力现在都不在,只剩部分老弱守城。 再加上吴思泉毙命,陈煦临阵投敌,导致荒军负责防守的城墙陷入了无人指挥的尴尬境地,防线形同虚设,大批先登营步卒已经从这里杀入城内,开始与燕军近身肉搏。 当然了,战斗最激烈的地方莫过于主城门口,陈煦带着麾下近千兵马猛攻此地的守军,一心想要打开城门迎凉军入城,燕军则在拼死反抗。 而且先登营似乎发现了陈煦已经起兵反应,所以正拼命攻城吸引燕军的注意力,给陈煦争取时间。 “喝!” 陈煦手持利刃,接连劈死了好几名靠近身前的燕军,父亲身死让仇恨彻底冲昏了他的头脑,现在他只想杀人,杀光所有出现在他面前的敌人。 负责守门的燕军千夫长握着一把大刀,神情紧张,面色又带着一点的悲戚,因为他手底下的士兵几乎已经快被陈煦杀光了。 陈煦只瞄了此人一眼便提刀前冲,脚掌在一具尸体上重重一跺,整个人腾空而起: “狗贼,死吧!” “喝!” 这一刀从天而降,声势骇人,燕将忙不迭地抬手格挡,心中已经萌生了些许退意。 “砰!” 果然,势大力沉的一刀他差点没接住,双臂狠狠地一抖,整个人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死吧!” 刚刚落地的陈煦毫不罢休,反手又是三刀挥出,一刀比一刀猛烈。 “砰砰砰!” “噗嗤~” “扑通!” 燕将终究是没能挡住如此猛烈的攻势,最后一刀直接砍在了他的胸口处,一头往后栽去,剧痛让他哀嚎出声,满脸绝望。 “该死了吧~” 陈煦长出了一口气,拎着刀站在燕将面前,杀气毕露。 “嗖!” 就在这时,一支暗箭冷不丁地从背后射来,陈煦下意识地想要往侧面躲避,但还是被一箭射中肩膀,扑通一声就倒在了燕将的边上。 不过陈煦的反应也算极快,起身的同时顺手扣住了燕将的脖子,将他挡在自己身前,定睛一看,冷声喝道: “拓跋烈将军何时也会背后偷袭了?” “叛徒!” 拓跋烈放下手中弓弩,面目狰狞地说道: “我大燕带你可不薄,为何要投凉!” “叛徒?哈哈哈!” 陈煦仰天大笑: “我生是凉人,死是凉鬼,何来叛徒一说!” “放下武器!” 拓跋烈缓缓举起手中长矛:“只要你现在停手,我拓跋烈以性命担保,保你不死!” 不是拓跋烈想服软,而是守门的燕军已经被斩杀殆尽,下一刻城门就会被打开。 “哈哈哈,晚了。” 陈煦的手掌微微用力,锋利的刀锋就割开了燕将的喉咙,鲜血喷射而出: “今夜你们都得死!” “开城门!” “嘎吱!” 在所有燕兵不安又惊恐的目光中,紧闭许久的朔风城门缓缓大开,映入燕军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火光还有数不清的大凉边军。 凉军阵前,游康的嘴角已经勾了起来,身后精兵更是摩拳擦掌,只等大战。 “全军进攻!” 游康提枪怒喝道: “踏平朔风城!” 第780章一战定北荒(上) 孤鹰岭这座平平无奇的小山坡已经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凉燕双方近十万头等主力全部集中在这里混战厮杀,战斗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从黄昏打到天黑,又从天黑打到清晨。 整座孤鹰岭上下到处都是双方互相砍杀的身影,地上躺满了两军士卒的尸体,残肢断臂随处可见,鲜血混杂着雪水,血流成河。 单看兵力,燕军近六万之众实际上是占据优势的,凉军满打满算只有四万兵马,可凉军是清一色的主力精骑,且从头到尾切入战场的时机都极为巧妙: 先是凤字营、白羽营拖住神鹰军,让申屠景炎身边最后一支主力骑兵进入战场;然后是陷阵营蛮横的破开了燕军拒马阵,要知道对陷阵营这种半重装骑兵来说,失去阵型的轻装步卒在他们眼里如蝼蚁并无任何区别,要做的就是挥枪收割人头罢了; 三营齐出,将燕军的阵型彻底打乱,再等燕军体力不支时右骑军、云骧卫趁势杀出,占据上风。 这些燕军确实骁勇,战事开始之际十分顽强,能与凉军打得有来有回,但随着时间缓缓推移,一天一夜没有休息、滴水未进的燕军终于显露出颓势,而后凉军各营主将极为默契地开始分割燕军阵型,将六万兵马分而食之。 燕军也是从此刻开始一点点走向衰败。 “当当当!” “噗嗤噗嗤~” “杀!” 战场中最显眼的无非就是那面“顾”字帅旗了,顾思年同样带兵厮杀了一昼夜,浑身浴血依旧奋战在最前线。 此刻的他正带着麾下数百白马义从横冲直撞,他的目标就是前方不远处的那面八爪雄鹰皇旗,他知道申屠景炎与百里曦一定在那。 可惜,燕军也在源源不断地聚向这里,拼死护卫他们的主帅,迎面而来的就是蓝底银牛旗主将巴尔虎。 “凉贼休走,吃本将一斧!” 巴尔虎在军中一向以悍勇著称,手中兵器是一双板斧,厚重有力又锋芒毕露,极具杀伐之气。 “哼!” 顾思年冷哼一声,直接长矛向前,顺着两把斧头的中间向上一挑: “砰!” “咣当!” 别看长矛与板斧比起来轻飘飘的,但顾思年出手的力道与角度都极为刁钻,愣是一枪挑在了要害处,逼得巴尔虎身形一晃,手中板斧差点脱手。 “让你见识见识我凉军的枪法!” “喝!” 顾思年岂会放过这种痛打落水狗的机会,手中长矛迭出,时而刺向巴尔虎的胸口,时而直奔他的心窝,枪枪都往要害处钻。 巴尔虎蛮力虽强,但握着板斧的他敏捷性差了不少,尤其是对上顾思年这种枪法精妙的悍将时明显尽落下风,十几个回合的交手让他极为狼狈。 被逼急眼的巴尔虎终于受不了了,双手一抬挡开了顾思年的攻势,紧握板斧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前一砸: “给我死吧!” 这一斧头的力道堪称惊人,顾思年刚刚抬枪格挡,斧头就正中枪杆,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劈断了枪杆,斧锋顺势砍向了顾思年的胸口。 巴尔虎面目狰狞,目光中杀气涌动,这一斧头在他看来是必中无疑,定能将顾思年的胸膛砍得粉碎。 哪知顾思年竟然左手抽刀往上一挥,从下面拨开了斧头,巴尔虎的一身蛮力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扑了个空,整个人往前一栽。 而顾思年的右手依旧握着那杆断枪的枪尖,狠狠往前一扎。 “噗嗤!” 前扎的枪尖刚刚好没入了巴尔虎的胸膛,一口鲜血从他的嘴里狂喷而出,目光迅速黯淡。 “噗嗤~” 巴尔虎勉强稳住身形,低下头,呆呆地看着露在胸口外面的半截枪杆,他能感觉得自己体内的生机在迅速流散。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丝的绝望,他在领兵出征时从未想过会死在北荒的战场上。 当他再度抬头时,只看见一道寒光在眼前一闪而过。 “噗嗤~” 锋利的凉刀瞬间割破了他的咽喉,这位叱咤疆场多年的北燕悍将一头栽落在地,再也没有了半分呼吸。 一番激战让顾思年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他提刀远望,目光穿过重重战场,似乎能看见远处皇旗之下的申屠景炎。 没错,顾思年斩杀巴尔虎的这一幕刚刚好被申屠景炎尽收眼底,这位北燕七皇子目光呆滞,手脚冰凉。 在他的手底下,最能打的就是巴尔虎了,竟然被顾思年阵斩于战场。 他怕了,胜利固然重要,但绝对没有自己的命重要。 百里曦的心脏同样狠狠跳动了一下,这一幕简直骇人,巴尔虎的战死对燕军仅剩不多的士气是一个极为沉重的打击,尤其是蓝底银牛旗的士卒,肉眼可见的开始溃散,败退。 单从战场的情况来看,燕军已经回天无力。 “报!” “哒哒哒!” 十几匹快马拼死杀穿战场,好不容易才来到申屠景炎的身边,哆嗦着说道: “殿下,出大事了!” 申屠景炎还处在巴尔虎战死的慌乱中,甚至没听清斥候的话,还是百里曦冷声喝道: “说,怎么了!” “后方军报。” 斥候颤抖着说道: “有一支凉军越过战场,直奔朔风城去了,据说,据说城防已经失守,凉军杀入了城内。” “怎么,怎么可能!” 这句话让申屠景炎醒了过来,声嘶力竭地吼道: “凉军的主力都在这,怎么可能还有兵力偷袭朔风城,城内有数万守军,就算凉军重兵围困也能坚守好些天! 敢谎报军情,老子杀了你!” 申屠景炎罕见的爆了粗口,可见他心中的恐惧。 “消息确凿无疑。” 斥候哭丧着脸道: “留守城内的那个陈煦好像临阵投敌,打开了城门,凉军先登营趁势入城,城中正在激战。” 申屠景炎的身子晃了一下,努了努嘴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四周士卒的脸色极为落寞,本以为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却成了彻头彻尾的失败。 “败了,又败了吗~” 申屠景炎很是不甘,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嵌入了皮肤,出现丝丝猩红。 “殿下,该走了!” 百里曦急声道: “此时不走就晚了!朔风城一旦失守,我大军就会被困在朔州境内,彻底切断与草原的联络,到时候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申屠景炎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嗓音沙哑的吼道: “突围,全军突围!” 第781章一战定北荒(下) 孤鹰岭山头的硝烟还未散去,但战场已经渐渐归于平静。 申屠景炎与百里曦在一众残部的护卫下拼死突围,一路向朔风城逃遁,两万步卒则彻底被抛弃,成了凉军的刀下亡魂。 一队队精锐骑卒在血流满山的战场上来回穿梭,清剿着那些彻底失去抵抗之心的燕军余孽。 这个时候几乎就是一面倒的屠杀,留给燕军的就两条路: 要么降要么死。 第五南山驻足远眺,似乎还能看见逃兵的影子,轻笑道: “其实燕军还是有一战之力的,三万精骑,奋力一搏未尝不可。 但我猜他们接到朔风城被破的消息,所以慌了神,选择了逃命。 一旦朔风城的口子被我们扎紧,这位北燕皇子再想逃出朔州就难如登天了。” “可惜啊,又让这家伙跑了。” 顾思年很是疲惫地瘫坐在地,一边擦拭着刀锋上的血迹一边说道: “这个申屠景炎还真是命大,三番五次从咱们手里逃脱。” 鏖战两天,顾思年精疲力尽,随身佩刀早已砍断,手里这把是从战场上捡来的。 细细算来,顾思年已经有好几次把申屠景炎给围住了,但这家伙滑溜得很,每次都跑了。 第五南山无奈的说道: “以咱们的兵力,重创燕军可以,但想要将其彻底围歼还是太难了。 他们铁了心想要跑,咱们拦不住的,狗急了还会跳墙,上万的燕军急了保不齐就与我们死战到底,还会给咱们带来更大的伤亡。 话又说回来,放申屠景炎离去还能让北燕内部皇子相争、朝堂不稳。 咱们何乐而不为?” 第五南山的脸上多出了一抹阴险的笑容。 “还是你小子考虑得周全啊。” 顾思年咧嘴一笑: “这次孤鹰岭一战你可是部署周密啊,助我边军大胜。 好得很嘞!” 以往第五南山都是跟在顾思年身边出谋划策,像这样独自一人排兵布阵,精确到每一营兵力如何使用还是头一次。 第五南山一捋衣袖,平静地说道: “指挥十万大军作战,兼顾各处战场,神经一直紧绷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单论这一点,我不如北瞻,他做得远比我要好。 白衣兵仙,我自愧不如啊。” 不等顾思年接话,他就咧嘴一笑,接着说道: “我还是更喜欢在幕后,步步筹谋、运筹帷幄。 领兵打仗这种事还是你们来吧。 以后啊,能不让我干这种事就别让我干,我这个人,懒得很。” “哈哈哈。” 两人心领神会,同时笑出了声。 顾思年明白,第五南山不是做不好,而是不想做。 谋士与帅才,总归是有区别的。 第五南山抬眸远望:“也不知道朔风城的战事怎么样了,那位二皇子是血战到底还是弃城而逃。 说不准啊。” 顾思年挑眉反问: “你觉得呢?” “我猜~” 第五南山嘴角微翘: “他要跑!” “噢,是吗?” 顾思年站了起来,重新披甲上马: “那咱们就去朔风城瞧瞧,你说的对不对。” …… “当当当!”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朔风城内战火连天,硝烟四起,血腥味冲天而起。 先登营、望北营以及上万步卒先后杀入城中,与陈煦合兵一处,猛攻燕军。 拓跋烈麾下也就一万多兵马,其中荒军失去了领头羊,不战自溃,剩下的老弱病残自然不是凉军的对手,被打得节节败退。 好在察罕八都鲁带着蓝底银熊旗及时杀到,稳住了局面。 整整两万精骑,实际上城中燕军的兵力要略胜凉军一筹,若是殊死一搏,未必没有夺回城防的可能。 所以游康采取的战术是稳扎稳打,并不急于向城内纵深突入,而是先稳固南门城防,沿着一条条街巷、一间间民房逐步推进。 这样的打法让骑军的冲击优势根本无法发挥出来,城内战事陷入焦灼状态。 游康很清楚,只要拖住,孤鹰岭的大军肯定会来增援,他坚信己方必胜。 果不其然,在鏖战一夜之后第一批援军终于抵达了战场。 出人意料的是这支援兵不是边军,而是沈岱率领的虎贲左卫。 因为顾思年手中已经无兵可用,唯有沈岱值得信任。 随着虎贲左卫抵达战场,城内战事也越发焦灼。 那位北燕二皇子离开了将军府,来到了朔风城的北城头上,随行的三千神鹰军列阵城门口待命,这也是他身边唯一一支机动兵力。 申屠瀚焦躁不安地看向城内战场,他心中隐隐知道依靠现有兵力夺回城防已无可能,在他的背后就是一望无际、群山起伏的荒漠。 退一步,就算是彻底放弃了北荒三州。 “殿下,殿下!” 察罕八都鲁急步登上城头,甲胄上比起之前已经多出了不少血迹。 “怎么样了!” 申屠瀚接连发问:“城中战事可还有转机?孤鹰岭一线有消息了吗?” 察罕八都鲁咬了咬牙答道: “凉军奸诈无比,固守城墙和民居,咱们的骑兵根本不可能下马和他们打攻防战。 想要夺回整座朔风城,很难很难。” 察罕八都鲁没有把话说死,但他的神情告诉申屠瀚,不可能夺回来了。 “那孤鹰岭呢?斥候有消息传回来吗?” 察罕八都鲁的表情僵了一下,支支吾吾的说道: “斥候说,我大军确实进攻了孤鹰岭,但并未拿下山头斩杀顾思年,反而被凉军数万主力来了个反包围。 好像,好像已经战败,七殿下正率部突围?” “败了!” 申屠瀚只觉得胸口一紧,下意识地扶住了城墙才没让自己摔倒,呼吸逐渐急促: “败了,我们败了,怎会如此!” 申屠瀚的大脑一片空白,此战失利,北荒三州就相当于没了,回了草原该如何向父皇交代? “殿下!” 察罕八都鲁沉声道: “现在要紧的是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末将觉得眼下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第一,死守朔风城,等七殿下大军回援再重新反扑。 但凉军主力也会尾随而至,到时候战事如何发展谁也不知道,很可能会搭上咱们手中所有兵力。 第二,立刻撤离朔风城!” 申屠瀚眉头微皱,思虑许久问了一句: “舅舅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察罕八都鲁眼珠子轱辘直转,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了一句: “从末将的角度看,战事已无转圜的可能。 相信殿下自有决断!” 申屠瀚的表情从颓废变得阴沉,压低着声音说道: “如果我们此时撤离朔风城,凉军就会全面据守城防,死守关卡。 到时候尚留在朔州境内的兵马就会被凉军堵在关内。 也就是说,我那位七弟有可能死在凉军的手里?” 察罕八都鲁抬头与申屠瀚对视了一眼: “没错。” “呵呵。” 不知道为什么,申屠瀚的喉咙眼里竟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那就,撤军吧。” 第782章一语退雄师(上) “弓弩手预备!放!” “嗖嗖嗖!” “大军攻城,全军向前,给我杀!” “杀啊!” 凉州城外,燕军步卒像疯了一样冲击着城防,密密麻麻的竹梯搭在城墙边,向上攀登的步卒犹如蝗虫过境。 攻城战仅仅持续了两天,整座凉州城就像经历过一场劫难一般,鲜血尸体遍布城墙内外。 两天的时间里燕军的进攻昼夜不停,轮番进攻,就连随行的蓝底银鹿旗的精锐骑兵们都下马步战,参与攻城战事,全军上下都杀红了眼。 凉军则以五千安雍营为骨干,一万青壮新兵以战代练,再辅之以城内动员起来的民夫共同守城,与燕军鏖战。 战事最紧张的时候,燕军用攻城锤硬生生砸开了北面的城门,步军主将布日台亲自带着一队死士杀了进来,但就在城门口的位置被周毅带兵给挡住了。 周毅身中三刀,麾下亲兵战死过半,愣是把燕军杀出了城。 整个战事堪称惨烈。 谁也没有料到,整个北荒战事,燕军攻城最激烈、最凶悍的地方竟然在这。 “不要乱,注意避箭,躲在箭楼里别出来!” “稳住阵型,伤兵全都抬下去,不要让尸体挡路!” “乱跑什么,给老子滚进耳洞!别出来晃悠!” 钱湛冒着密密麻麻的箭雨在城头督战,时而会将一些没什么经验的新兵一脚揣进耳洞,攻城箭雨之下最忌讳的就是胡乱奔跑。 不仅会害死自己,还会连累同袍兄弟。 “老周,你身上的伤没事吧?” 在一座箭楼里钱湛见到了周毅,这家伙整个左胳膊都被纱布重重包裹,根本就动不了,现在他只能指挥战斗,想要上阵厮杀是不可能了。 钱湛多次劝他先下去养伤,但这家伙死也不肯,说这是凉州城是他的家,所有人都能退,唯独他和这些凉州将士们不行。 “没事。” 周毅艰难地晃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明明疼得龇牙咧嘴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擦破点皮罢了,燕贼要是还敢上来,老子照样把他们打退了。” “行了,别嘴硬了。” 钱湛白了他一眼:“赶紧说说,燕军什么情况?” 周毅瞄了一眼城外: “攻势依旧很凶猛,但明显给我一种后劲不足的感觉,死拼两天两夜,燕军就算是铁打的也扛不住,估计打不动了。” “那你手底下的人呢,还能打吗?” “能!” 周毅极为坚定地点了点头: “钱将军放心,我凉州的将士就算是死,也会死在城头上。 燕军要想入城,只能踩着我周毅的尸体过去!” “很好,有气势! 不过接下来不需要兄弟们拼命了,这群杂碎的好日子到头了。” 钱湛冷笑一声: “只要坚持到黄昏,呵呵~” 钱湛脸上莫名的笑容让周毅一愣,随即惊喜万分: “援兵到了?” …… “砰砰砰!” “放箭,弓弩手给我放箭,压制凉军!” “不得后退,给我进攻!” 攻城战还在继续,两天的大战申屠策始终在阵中督战,找了块地势略高的地方便于观察整个战场的情况。 战事胶着,霍林与布日台两个人已经急得团团转了,他们看得出一些士卒已经出现了畏战的情绪。 但申屠策的神色好像很平静,凝神看向城头,一言不发,身上那件鹰袍随着寒风的吹拂在微微抖动,给人一种云淡风轻的感觉。 “布日台将军,今日的攻势好像不如前两天了啊。” 霍林眉头紧皱的说道: “这么打下去可不行啊,何时才能攻破城防。” 布日台满脸苦涩: “霍将军你也知道,这些将士们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 有的人轮番攻城了七八次早就累得精疲力尽,还怎么攻?” 布日台的双眼中满是血丝,底下的士卒没有休息他这个主将更不会休息。 “唉!” 霍林重重地叹了口气,咬着牙看向申屠策: “殿下,要不我从骑军里挑一千死士,再猛攻一次,说不定就能破城呢?” 申屠策没有说话,倒是布日台犹犹豫豫地说道: “不太妥当吧,骑军将士们也苦战了两日,人困马乏,就算将士们愿意拼死一战,咱们也不能拿他们的命白白去送死吧? 从咱们出兵的时间来看,朔州前线应该刚刚接到咱们进攻凉州城的消息才对。 就算他们的反应再快,援兵至少还有七八天才能抵达凉州城,咱们还有时间。 殿下,末将建议让将士们休整一天,至少一晚上,来日再战。” “不是我不想让将士们休息啊,而是没时间了。” 申屠策终于开口了,轻声呢喃道: “我有一种预感,凉军援兵近在咫尺,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援兵将至?不可能吧?” 霍林与布日台同时瞪大了双眼,凉军就算是飞的也不可能这么快出现在凉州城外。 “驾!” “哒哒哒~” “急报!急报!” 一骑快马从远处疾驰而来,一溜烟地冲上了这座高高的土坡。 哨骑出现的这一刻,申屠策的嘴角似乎就露出了一抹苦笑。 众人的视线随着哨骑移动,看着他登上土坡。 “殿下,前线急报!” 哨骑没有停稳就气喘吁吁地说道: “十里,十里外发现凉军大队骑军,看旗号是,是奔雷营。” “什么!真到了!” 霍林与布日台的目光极为震惊,申屠策猜得也太准了吧,说来就来? “唉。” 申屠策长叹了一口气:“撤军吧。” “撤军?” 布日台很是疑惑:“殿下,不过是一支奔雷营罢了,霍林将军带兵去挡住他们,末将接着领兵攻城。 搏一搏,或许还有机会。” “没用的。” 申屠策看向城头道: “以顾思年的用兵手段,既然猜中了咱们要进攻凉州城,岂会只派出一支奔雷营? 后方定然还有大队骑兵尾随! 我打赌,这支奔雷营是故意露面,让咱们放松警惕,后面的主力正在从两翼包抄,准备将我军合围在凉州城外。 现在撤,能保证我军兵力不减。 等大军被合围,骑军就算能突围,这些步军也会落个全军覆没、横死战场的结局。” 霍林两人被说服了,同时看向申屠策的目光变得越发敬重: 这位八殿下怎会如此聪明? “撤吧。” 申屠策不再留恋,策马回身: “请霍林将军暂时领兵断后,全军撤入武关!” 第783章一语退雄师(下) “驾,驾驾!” “轰隆隆!” “保持队形,不要乱,有序通过!” 大队燕军正顺着官道往北行军,鏖战多日的将士们早就累得走不动路了,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重。 但不走就得死在凉军手里,只能咬着牙拼命赶路。 为了不让大军从撤退变成溃退,申屠策命令步卒丢掉了除兵器、干粮外的所有辎重,就连军旗都不要了,轻装急行,所有骑军在后压阵。 这样赶路虽然慢了些,但凉军若是追上来还有一战之力,不至于一触即溃。 申屠策停马路边,目送着大队兵马迅速通过,时而打量着周边的地形,这个地方他很熟悉。 洛川道 几天前燕军主力就在这里全歼了轩字营,也正是因为轩字营的阻击,导致他们奇袭凉州城的计划彻底失败。 汹汹而来又匆匆离去,何其的可惜。 “殿下,殿下!” 霍林飞一般地从远处疾驰而来,手臂还在拼命地挥舞。 布日台心头一凛,咦了一声: “霍将军不是在后面断后吗,怎么到这来了? 该不会是凉军追上来了吧?” “先不要慌,天塌不下来。” 一直等到霍林飞奔至面前,申屠策才开口问道: “怎么样,凉军动向如何?” “殿下神机妙算啊。” 霍林的表情带着些许后怕: “真有两支凉军从侧面向凉州城包抄,兵力多达上万。 若不是咱们撤得及时,这次定会在凉州栽个大跟头。” “那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布日台跟着松了口气,赶忙问道:“凉军有没有继续追击?” “追击倒是没有。” 霍林摇了摇头,接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信纸恭恭敬敬地递到了申屠策手上: “不过凉军的弩手送来了一封信,说是给殿下的。” “噢?” 申屠策缓缓摊开信纸,一行大字映入眼帘: 琅州褚北瞻,请八皇子一叙。 霍林与布日台目光诧异,这个褚北瞻为何要见他们的殿下? “唔,原来是白衣兵仙啊。” 申屠策竟然笑了一声: “见!” …… 洛川道口,申屠策驻马而立,护在他身边的是霍林以及数十名亲卫。 对面的驰道上同样有数十匹战马奔腾,为首一将看不清面庞,但白衣白甲、白马白袍在一众骑兵里格外显眼。 等骑兵接近时,其余人都停马不前,只有那骑白马缓缓前行。 申屠策心领神会,一人一骑迎了上去。 一个是凉军大将,一个是北燕皇子,在洛川道口如约而见。 “咳咳。” 申屠策的开场依旧是他那标志性的咳嗽声: “白衣兵仙的名头如今在北荒三州传得极响啊,耳朵都快生出茧子了。 褚将军果然生得英姿飒爽,有仙人之风。我申屠策能一睹尊容也算是三生有幸,不虚此行。” “呵呵,没想到八殿下倒是生了一张伶牙俐齿。” 褚北瞻打量了申屠策几眼: “殿下也和传闻中一样,身子骨孱弱得很,这天寒地冻地还外出领兵,属实有些辛苦。 今日请殿下一见,是我唐突了。” “呵呵,都是小毛病,早就习惯了。” 申屠策微微一笑: “再说了,褚将军相约,我岂能不给面子?不知褚将军今日有何话说?” 褚北瞻抬起头来在山谷间扫视着,目光阴沉了好几分: “这里就是洛川道吗?我轩字营将士的血只怕还未冷却吧~” 褚北瞻嗅了嗅鼻子,似乎还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 当他听到罗轩战死、轩字营全军覆没的消息时心中一阵绞痛,惋惜不已。 他知道,是轩字营五千将士的命保住了凉州城,不然凉州战局此时会是另一番局面。 “沙场征伐哪有不死人的?” 申屠策面无表情地说道: “褚将军领兵征战这么多年,总不至于还有妇人之仁吧?” “那也不能看着数以千计的将士丧命而无动于衷,他们也是无数个家庭的顶梁柱。” 褚北瞻喃喃念叨了一句,神情逐渐恢复正常: “今日此行只为了说一句话。 八殿下既然领兵撤离了凉州城,那就多走几步路,顺道离开武关吧~” “离开武关?” 申屠策嗤笑了一声: “褚将军莫不是在说笑吧? 武关可是凉州重镇,边关雄城,我大燕虽在凉州城外吃瘪,但还不至于放弃武关。 褚将军若是想要,那就来攻城。” “你带兵来武关,朔州前线一定也在用兵,你们是想两路并进,一战定胜负。 是不是?” 褚北瞻的这句话终于让申屠策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脑子里已经思绪万千。 褚北瞻随意地扯了下缰绳,漫不经心地说道: “就在今天一早,我接到了朔州前线八百里加急军报,那里已经全面开战。 截止军报送出前,我凉军主力已经合围燕军于孤鹰岭,恰巧,包围圈中还有你那位七皇兄。” 申屠策的眼神陡然一寒: “你诈我?” “诈你?有必要吗?” 褚北瞻扭头反问: “我们既然能猜中你们出兵凉州,同样能在朔州战场打赢你们。 八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在武关等消息,短则五日、长则十日,军报必至!” 褚北瞻如此自信的样子让申屠策的心绪很是不定,若是朔州战败,他在凉州拼死拼活还有什么用? “驾。” 褚北瞻竟然往前走了几步,直接来到了申屠策的耳边低语了一句: “北燕内部都觉得你身体孱弱,难堪大用,日后最多是位闲散王爷。 但我看八殿下似乎对汗位很有兴趣啊~” 褚北瞻的尾音拖得很长,满带深意。 申屠策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明显的变化,眼眸中射出一道寒光,死盯着褚北瞻。 褚北瞻不以为意,接着说道: “朔州兵败,你那两位皇兄都损兵折将,回了草原必定颜面大损。 你要是撤离武关,起码可以保住手里几万兵马,面子上过得去。 我凉军兵不血刃收复凉州全境,同样也能减少伤亡。 弃守武关,对你我都好。 我凉军之所以没有倾力追击,就是给你一个撤走的机会。 是走,还是战,你自己选。”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很久很久,任由寒风扑打着脸颊。 申屠策没有回答,倒是反问道: “那轩字营的血仇你不报了?” “日后总有机会的。” “呵呵。” 申屠策转身要走,临走前说了一句: “洛川道内有我燕军神箭手蛰伏,更有五百死士待命。 褚将军可是凉军大将,若是杀了你,对我来说可是大功一件。 今日你孤身来此就不怕被我斩杀于洛川道?” “你可以试试。” 褚北瞻笑了笑: “我一死,身后数万精骑必倾巢而出,一路追杀,到时候殿下能不能活着回到武关就只有天知道了。 我褚北瞻可以死。 你行吗?” “哈哈哈,白衣兵仙果然名不虚传。” 申屠策仰天大笑: “咱们后会有期!” 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中,两人各自回阵。 霍林赶忙迎了上来: “殿下,聊得如何?” 申屠策回头看了一眼凉州大地,双眸中满是不甘: “传令全军,弃守武关!” 第784章悬边军大旗! 今冬的第一场雪总算是停了,朔州大地披上了新装,皑皑白雪覆盖天地,别有一番风味。 与大雪一起停止的是持续了两天的激战,朔风城至孤鹰岭一线的战斗总算是结束了。 若是没有尸山血海、没有遍地狼烟,大雪笼罩下的朔风城应该是绝美的景色。 “窸窸窣窣~” 日初清晨,紧挨着朔风城不到四五里的山坡上有几道身影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朝城头方向张望着。 为首这位不是别人,正是拼死从孤鹰岭战场逃出来的满建忠。 一万五千之众浩浩荡荡地离开朔风城,想要作为奇袭凉军的前锋,立下不世之功。 结果一仗打下来满建忠身边只剩下阿猫阿狗两三只,胆子都被吓破了。 他亲眼看着凤字营来回凿阵,将己方严整的阵型冲得稀巴烂,然后是一名名骑卒挥刀屠杀。 满建忠自以为苦练出来的精锐能与凉军一战,结果被当头一棒,在凤字营面前犹如土鸡瓦狗一般,一触即溃。 所以在战事的最后他选择了抛弃全军,带着几名心腹逃命。 几人一路上马累死了,干粮吃完了,靠着两条腿在冰天雪地中穿行,好不容易才来到了朔风城外。 可朔风城的景象却让几人的心一下子坠入深渊。 一团团巨大的烟柱从城头上升腾,隔着这么远也清晰可见,还能隐约看到大批黑点在城外来回穿梭。 这样子明显是经历了一场激烈攻防战。 “这,这好像是凉军啊。” 一名亲随哆哆嗦嗦地说道: “城防,城防被攻破了?”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 满建忠脸色苍白,拼了命地摇头: “城中还有数万守军,凉军主力都在孤鹰岭,他们哪来的兵力偷袭朔风城? 绝对不可能!” 满建忠不愿信,也不敢信。 他如此死心塌地地为燕人卖命,不就是想在北荒当个土皇帝,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吗? 现在连朔风城都丢了,他去哪儿当土皇帝? 吃土还差不多。 凉军对他可是恨到了极点,自己落到凉军手里肯定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将,将军,真的是凉军。” 亲随哭丧着脸指向城外:“我,我都看见凉军军旗了。” 几人那叫一个绝望啊,本指望着逃到朔风城就能活命,谁知道又是一个鬼门关等着他们去闯。 “将军,咱们怎么办啊?” “得赶紧想个法子,总不能在这等死吧?” 满建忠到底是个狠人,在片刻的失神之后说道: “不行,朔州不能再留了,咱们从山间小路逃出去,还能保一条命。 你们几个放心,只要出了朔州找到殿下他们,我满建忠一定能东山再起! 跟着我,绝不会亏待你们!” 直到这时候满建忠还不忘激励军心,因为他明白没有足够的利益诱惑,谁肯跟着自己逃命? “好!都听将军的,咱们都跟着将军!” “走吧!趁着天色还没黑,钻进大山再说!” “嗖!” “嗤~” 满建忠刚站起身,一支利箭就从远处飚射而来,刚刚好射在他的脚底。 箭头没入雪地,箭尾还在高速摆动。 数十骑凉军游弩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一支支箭矢早已搭上了弓弦,只要这些游弩手一松手指他们就会被射成马蜂窝。 满建忠被吓得一动都不敢动,脑子已经在高速运转,毕竟自己落在凉军手里就只剩个死。 “驾。” 领头的一名百夫长策马向前,绕着几个人来来回回地看着,问了一句: “荒军的逃兵?” 燕军大败,现在漫山遍野都能遇到逃兵,这些游弩手早就见怪不怪了。 “是,是的。” 满建忠朝边上亲随使了个眼色,那人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军爷,咱们就是为了吃口饭才给燕人卖命的。 求求您行行好,高抬贵手,放咱们一条生路吧!” “我呸!” 一名游弩手骂骂咧咧:“为了口饭吃就给燕贼卖命,还有没有骨气? 你们可都是凉人,不怕被百姓掘了祖坟吗!” “是是是,军爷教训的是,我们都是畜生,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小的们真的知错了,求军爷饶命啊。” 这家伙一边哭一边骂自己,给真给人一种后悔了的样子。 可那名领头的百夫长的目光却突然落在了满建忠的身上: “小子,把头抬起来,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呢?” 满建忠心头一颤,十分僵硬的抬起了头,甚至不敢与之对视。 他的心怦怦跳,悬到了嗓子眼。 “呵呵,原来是满将军。” 游弩手冰冷的笑声响了起来: “你可是让我们一顿好找啊~” 这一刻,满建忠面如死灰。 …… “驾!” “轰隆隆!” 大批战马奔腾,铁甲骑兵威风凛凛,顾思年带着白马义从终于赶到了朔风城外。 游康、安建、武翔等一众将军早就候在了这里,齐齐抱拳行礼: “末将等参见大将军!” “免礼,诸位将军悍勇啊,都辛苦了!” 这几位将军个个铠甲带血,面色憔悴。孤鹰岭是苦战死战,朔风城的战事也不容易。 最后顾思年看到了陈煦,这家伙浑身上下好几道刀伤,打到这个地步都没撤离战场,红着眼抱拳道: “顾将军!我,我爹……” 顾思年鼻尖一酸,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们已经找到了老将军的遗体,一定会厚葬老将军。 你和你爹都是这一战的功臣。我顾思年代边军兄弟,谢过你们!” 陈旭眼眶中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悲痛欲绝。 “你放心。” 顾思年冷声道: “我已经派人搜寻山脉,一定会把满建忠这个杂碎找出来。 替你爹,替边军惨死的将士们的报仇!” “谢将军!” 顾思年转头看向游康: “怎么样,城中战事如何?” 游康这才沉声道: “将军,申屠瀚带着蓝底银熊旗跑了,之后申屠景炎与百里曦也带着燕军残部闯过了朔风城,一路向北逃遁。 眼下我军各部正在城内清剿燕军余孽,战事基本结束!” 你别说,燕军跑得还真是快。 一开始是申屠瀚带兵逃离,将朔风城拱手让给凉军。 还不等游康占领整个城防,申屠景炎又带着兵马一窝蜂地杀了出去,城内兵马根本来不及反应。 “跑了就跑了吧,穷寇莫追。” 顾思年只觉得浑身舒畅,看向了硝烟弥漫的雄关城头,朗声喝道: “大军入城!” “悬边军军旗!” 第785章虎贲卫徐圭 这里是虎贲右卫的临时营地,徐圭下令后撤之后麾下两万兵马就退到了这里,就地安营,宛如战场的旁观者。 孤鹰岭的战事从头到尾持续了两天两夜,整个虎贲右卫仿佛并不是大凉军伍,始终置身事外。 除了一开始被燕军偷袭、稍微死了点人之外他们就再也没走出过营门,更没有和燕军任何一支军队交过手,若是论军容之严整、军营之完好,虎贲右卫现在一定是全军翘楚。 奇怪的是当战事平息之后,虎贲卫军营的大门却紧紧关闭,全营上下都进入了戒备状态,十分诡异。 营门口摆着大量的拒马鹿角,守卒比平日里多了好几倍,强弓硬弩、长矛弯刀样样齐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即将面临燕军铁骑的猛攻。 守在门口的军卒更是一脸茫然,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在防备谁,只能听令而行。 一个老兵鬼鬼祟祟地凑到主将身边: “头,到底咋回事啊,咱们这是干嘛呢?” “你问我,老子问谁?” 守营的武将直翻白眼: “我可警告你们,一个个不要乱猜,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掉脑袋!” 众人噤若寒蝉,全都闭上了嘴巴,然后就被一阵轰鸣的马蹄声给吸引了目光。 “驾!” “轰隆隆~” 还真有一支骑兵踏着黄沙滚滚而来,人数不多,也就千余骑上下,但厚重的马蹄声每一下都踩在这些守卒的内心深处,让他们的小心肝直颤。 领头的武将他们不认识,但他们认识这支骑军的身份: 陷阵营。 整整一千精骑,人马俱甲,全副武装,直奔营门,面对重重鹿角与长枪盾牌,陷阵营没有任何要停马的意思,就这么直吼吼地冲了过来。 “将,将军,怎么办?” 一名士卒呆愣愣的说道: “徐将军可是说了,任何人都不得放入营地,我们,我们拦不拦?” “咕噜~” 名为牛安的守营偏将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抬起手臂喊了一句: “请,请陷阵营的兄弟们停马!” “停马!” “嚯!” 陷阵营还真停了下来,上千悍卒一声整齐划一的怒喝让虎贲卫军卒的脸色一白,这吼声听起来怎么像是来杀人的? 蒙厉策马向前,冷声问道: “大将军来此,何人敢拦路?当值的将军出来回话!” “大将军?” 听到这三个字牛安浑身一哆嗦,点头哈腰地走了出来: “末将,末将今日当值,参见大将军,参见蒙将军!” 牛安大小也是个偏将,虽然没见过顾思年,但却见过蒙厉,如此壮硕的身躯想认不出来都难。 顾思年一个字都没说,只有蒙厉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让路,放行。” “这个,那个。” 牛安战战兢兢地说道: “徐将军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入营,容属下去请示一下将军可否?” “混账!” 蒙厉一瞪眼:“看清楚,在你面前的是镇北大将军、凤安侯、北伐大军主帅!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路? 请示?大将军进自己的军营何时需要请示了? 难不成顾将军的军令还不如徐圭!” 牛安的嘴角直抽抽,他虽然知道不合常理,但还是哭丧着脸说道: “末将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蒙将军不要为难小的。” “蹭!” 话音未落,蒙厉手中的枪尖就直接顶在了他的脑门上,寒芒毕露的枪尖吓得他一动都不敢动。 “滚开,否则,死!” 蒙厉就这么一人一枪杵在营门口,上千守军愣是一动都不敢动,哪怕他们的主将被人挟持都无一人敢出声喝止。 因为他们从蒙厉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森然的杀意,只要他们敢拦,陷阵营就敢直接冲进来,将他们这些人踏成肉泥。 牛安吓得双腿发软,哆嗦着喊了起来: “放,放行!” “隆隆~” “轰隆隆~” 层层叠叠的鹿角被搬到了道路两侧,上千悍卒纵马入营,目标极为明确,就是冲着徐圭帅帐去的。 整座虎贲卫军营都陷入了躁动,大将军这么气势汹汹地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但又没人敢去瞎打听。 帅帐门口竟然也站着数十名手持利刃的军卒,看到顾思年他们走过来竟然壮着胆子上前拦路: “请大将军稍待,徐将军正在处理军务。” “滚开!” “砰!” “哎呦~” 蒙厉抬手一脚就把这位徐圭身边的亲卫统领给踹翻,平平无奇的一脚愣是让这家伙浑身抽搐,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全部拿下,守住营门!” “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诺!” 陷阵营的披甲汉子们凶神恶煞地将一众亲卫尽数拿下,然后将这座帅帐团团围住。 “呦,徐将军在这啊,挺悠闲啊~” 顾思年大步走入帅帐,面带冷笑。 除了徐圭,还有几名虎贲右卫的将军也在场,但脸色似乎都很难看,尤其是徐圭,眼神中明显带着慌乱。 “原来是顾将军来了。” 徐圭起身相迎,只不过脸上挤出的笑容好像很是僵硬: “怎么没提前派人通报呢?末将也好出营门去迎接。” “通报?” “呵呵。” 顾思年大咧咧地走到军帐中央,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主位上: “通报的话怕是我连这座营门都进不了。 你徐将军好大的架子啊,守营的士卒竟然连我都敢拦?” “顾将军说笑了不是,让我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拦您! 末将这就去收拾他。” “行了!” 顾思年冷喝一声:“别在这装了,我只问你一句话,孤鹰岭一战,虎贲右卫为何主动放弃阵地,放燕军过境? 此后帅帐也给你下过军令,全军反击,但你却拒不执行。 还请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个,这个……” 徐圭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回了一句: “末将麾下兵马遭遇了燕兵偷袭,当晚损失惨重,这才无奈撤出营地。 后来不是末将拒不执行军令,只是大军已无战力,需要时间收拢溃兵,还请顾将军恕罪。” “哈哈,徐将军还真是巧舌如簧啊~” 顾思年嗤笑起来,然后目光瞬间一寒: “所以你就任由燕军过境,让他们对孤鹰岭形成两面夹击之势,想借他们的手重创边军,甚至杀了我顾思年?” 徐圭脸色一白,连连摇头: “顾将军说笑了,本将绝无此意,绝无!” “让我猜猜。” 顾思年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徐圭: “你是太子的人吧?” 第786章太子的人 “太子的人?” 徐圭的眼神闪烁了好几下:“末将不懂顾将军的意思,我身为京军武将,自然是陛下的人,也只效忠于陛下,何来太子一说?” “冠冕堂皇,好说辞啊。” 顾思年缓缓竖起一根手指: “八年前你徐圭还是虎贲卫一名偏将,私底下极为好赌,家财输了个干干净净,为了敛财贩卖了一批军械,此事被太子抓了个正着。 奇怪的是太子并未将这件事捅出去,反而替你瞒了下来,从那之后你便在军方平步青云,短短三年就升任虎贲右卫主将。 自那之后你就戒掉了烂赌的毛病,在京城置办了大量的田产地产,颇有一方富豪的意思。 你告诉我,没有太子保你,你会有今天?没有太子,你靠着那点军饷俸禄能聚起这么多钱财?” “你,你怎么知道!” 徐圭脸色抖变,看向顾思年的眼神就像是见了鬼一般。 “果然。” 顾思年冷声道:“你这个腌臜之徒,亏我之前还觉得你是京军不可多得的将才!” 其实在听闻京军出动之后,安凉阁就将沈洪清与徐圭的底细查了个遍,看看是否与司马家或者说某位皇子有关联。 毕竟战场凶险,任何风险都不能有。 沈洪清就是一位老将,这么多年勤勤恳恳的带兵,并无疑点,但这个徐圭与太子的关系就被挖了出来。 然后顾思年就联想到在京军出动之前,司马仲骞去了一趟东宫。 两人说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顾思年明白,司马仲骞一定会在幕后搞花样,而身为太子一系的徐圭自然是最大的怀疑对象。 所以顾思年一直在防着他,否则第五南山在听闻虎贲右卫不战而撤时也不会那么淡定,早有准备。 在场的其他几位武将也目瞪口呆,其中有几个还是徐圭所谓的心腹,连他们都不知道徐圭与太子还有这层关系。 顾思年的脸色一点点寒了下来: “徐圭,你可知道故意放燕军过境,等同于叛国,这个罪名你担得起吗? 别说是你了,就连背后指使你的太子都担不起!” “顾将军!” 徐圭的语调也不断拔高: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此事与太子殿下有关,我徐圭一人做事一人当,休要胡乱攀咬!” “有骨气啊。” 顾思年竟然拍了拍手掌站了起来: “你以为远在京城的太子能保得住你? 仅凭违抗军令、不战而撤这一条我就能杀你!” “你,你大胆!” 徐圭脸色一变,惊呼出声: “本将乃是陛下亲封的虎贲卫中郎将,无圣旨圣喻,任何人都别想给本将军定罪! 纵然我徐圭有罪,但要杀要剐,那也得听陛下的意思!” 这下徐圭真有点慌了,因为他从顾思年的语气中听出了杀意,愤怒的吼声中带着点外强中干的意思。 “本将乃是镇北大将军,执掌前线军务,有便宜行事之权!” 顾思年冷喝道: “杀一个三品中郎将,有什么难的?” “蹭!” 顾思年手掌轻轻一挥,蒙厉竟然直接拔出了弯刀,一步步走向徐圭。 徐圭双腿发软,不断地往后退: “不,不要,顾思年,我是朝廷武官,你不能杀我!杀了我陛下那儿你没法交代,太子更不会放过你!” “不能杀?我偏要杀!” 顾思年的拳头逐渐握紧,咬牙切齿地说道: “十万将士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浴血疆场,就是为了将燕贼赶出北荒,收复失地。 而你们呢?为了自己的私心竟然置十几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若不是我们及时派白羽营迟滞燕军进兵,要不是萧老将军率五千步卒死守孤鹰岭,这场大战就会是一场大败! 到时候北荒三州又将落入燕人之手,百万子民又得过那种水深火热的日子。 而这一切,都是拜你,还有你背后的人所赐! 你这样的人,该杀!” “不,不要!求你……” “噗嗤~” 蒙厉手起刀落,竟然真的一刀捅穿了徐圭的胸膛。 这一刀夺去了徐圭的生机,也让在场的其他几名将军心头一颤,目光震惊。 堂堂一员京军主帅竟然就这么死了? “噗嗤~” 徐圭软软的瘫倒在地,临死前的眼神是那么的绝望、那么的后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顾思年缓缓抬头看向众人: “徐圭阵前抗命、拒不出战,本将依军律将其就地处斩,谁有意见,站出来!” 几人是你看我我看你,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这谁站出来不就是徐圭的同党吗? “唐道津将军是哪一位?” “末将唐道津,参见顾将军。” 人群中走出一道颇为壮硕的身影,声音洪亮,但也低着头不敢直视顾思年。 “听说唐将军在徐圭下令后撤时曾出声阻止,你就不怕他治你的罪吗?” 顾思年的嘴角挂着一抹饶有趣味的笑容。 唐道津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末将知道燕军是冲着孤鹰岭帅帐去的,觉得我们一撤,孤鹰岭便会直面燕军。 于情于理于军法,虎贲卫都不该撤。 但末将官位低微,说服不了徐将军。” “呵呵,说得好啊,总算有个有良心的。” 顾思年笑了笑: “从现在开始,虎贲卫军务由你掌管,至于他的死,本将军会写成奏折呈送陛下,罪名就是战场抗命怯战。 想必你们都没有意见吧?” “没,没有,顾将军英明!” 众人拼了命的摇头,这时候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很好。” 顾思年终于站了起来,跨过那具鲜血淋淋的尸体走到营门口,回头说了一句: “刚刚你们在军帐中听到的话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要明白,祸从口出!” “诺!” …… 朔风城头,第五南山很随意地站着,目视顾思年与陷阵营一千将士奔涌入城。 顾思年恰好也看见了他,直接上了城,嘴里还骂骂咧咧了几句:“这个畜生,差点被他害死了!” “人杀了?” “当然杀了。这种祸害留着干什么?” “杀了徐圭,可就正面得罪太子了啊。” 第五南山慢条斯理地笑道:“你就没考虑考虑后果?” “不需要考虑。” 顾思年冷声道:“虽然不知道司马仲骞去东宫说了些什么,但从徐圭的反应来看明显是太子与太傅结盟了,就算不杀徐圭,他也不会再拿我们当成朋友。 倒不如杀一个徐圭告诉他,咱们可不会任人欺负! 也是在警告他,想要插手军权,可没那么容易。” “呵呵,有理。”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 “一个曾经对将军信赖有加的太子爷突然与咱们反目成仇了,看来京城这趟浑水,深得很啊~ 司马家那个老东西,也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 “是啊。” 顾思年长叹一声,遥望向京城方向: “有时候觉得官场比战场还要凶险! 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第787章我还会回来的 “嘎吱嘎吱~” 火苗刺啦刺啦地跃动着,火星子到处乱飞,深夜的寒风更为刺骨,让人浑身直哆嗦。 申屠瀚、申屠景炎、百里曦几人围坐在篝火边,全都一声不吭,神色颓废。 篝火散发出来的丝丝温热没让几人舒服多少,脸颊已经被冻得有些发白,这些锦衣玉食的皇子们何曾吃过这种苦头? 从朔风城内逃出来的溃兵陆陆续续聚拢到了一起,现在他们宿营的地方离朔风城大概有个百余里。 营中缺吃少穿,只能宰杀战马充饥,军械弓弩也不足备,全军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沮丧的气氛。 插在军帐外的雄鹰皇旗耷拉着脑袋,毫无气势,这次惨败彻底打掉了他们的元气。 察罕八都鲁左看右看,艰难地开口道: “殿下,直到现在才收拢了溃兵不到四万人,都是各部打散的残军,只剩蓝底银熊旗勉强保持战力。 现已确定,蓝底银牛旗主将巴尔虎、副将拉木、神鹰军主将额图等战死沙场,全军上下战马不足两万,粮草辎重损失殆尽。 若是凉军现在大举来袭,只怕,只怕我们无力抵挡。” 军帐中一片死寂,今年开年以来北燕陆续向前线增兵,算上满建忠的荒军,朔州有十五六万大军,现在只剩下不到零头。 摆在纸面上的四万人和全副武装、能征惯战的四万精锐可是两个概念。 只怕凉军现在只需要出动两三支主力就能将他们彻底击溃,甚至歼灭。 “嘎吱!” 申屠景炎掰断了手中的树枝,抬起头冷声道: “皇兄为何要弃守朔风城? 城中有蓝底银熊旗的两万精锐,还有步卒近两万之众,如此雄厚的兵力就算守不住朔风城,至少能和凉军在城中僵持吧? 若不是凉军占住了朔风城,我还可以撤出更多的兵马!” 申屠景炎目光凌冽,满脸怒色,他从孤鹰岭突围的时候麾下兵马还不少。 可为了冲出朔风城他留下了大量兵马断后,步卒更是全被凉军截杀,损失惨重。 如果朔风城没丢,最起码可以保住两三万人,憋屈得很。 “弃守?你来守试试!” 申屠瀚眉头紧皱地说道: “大战一开始先登营就与陈煦这个叛徒里应外合,攻破了城防,留守的步卒都是老弱病残,怎么打? 蓝底银熊旗是有两万精锐不假,可城内巷战,骑兵毫无用武之地,将士们苦战多时也打不退凉军。 凉军的援兵源源不断进入城内,形势危急,除了弃守我还有什么法子?” “守不住?” 申屠景炎讥讽道: “我看是皇兄不想守吧,巴不得看着我死在凉军手里!” “七弟!” 申屠瀚怒气冲冲地说道: “你考虑清楚再说话!休要一派胡言!” “胡言?我是不是胡言你自己心里清楚!” “放肆,我可是你的哥哥!” 或许是一场大败让两位皇子的心情变得极差,争吵越来越激烈,得知在场的百里曦与察罕八都鲁都是心腹,不然这场面让外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殿下,两位殿下别吵了。” 百里曦两人赶忙站出来劝架: “都是骨肉兄弟,都是陛下的臣子,咱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燕。 如今战事已败,该思考的是下一步该怎么办,争论已经没有意义。 消消火,两位殿下都消消火,岂能亲者痛仇者快?” 两人好说歹说,两位皇子才闭上了嘴巴,但还是把头扭到一边,气鼓鼓的。 百里曦低着头默然道: “不管怎么说,作战方案是微臣提出的,损兵折将丢了北荒的责任就让微臣担着。 陛下要撤职也好、杀头也罢,微臣听凭处置,与两位殿下无关。” “不行,这个责任可不能让你一个人担着。” 申屠景炎目光紧凝,抬头看向申屠瀚: “战事从头到尾的派兵布阵都是我们共同决定的,要担责就一起担,没有让昭平令大人一人担责的道理。” 申屠瀚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得,但他努了努嘴,最终应了下来: “我同意,既然战败了,那就一起担责,出了什么事大家一起扛着。” 两位皇子似乎在无形中达成了一种默契,打了败仗回到草原肯定是要受责罚的,但现在两人一起担着,就算被责罚降罪也是一起,不至于独自受难。 都挨了板子,就相当于没挨。 “既然皇兄同意,那咱们就这么定了。” 申屠景炎的嘴角多出了一抹轻松: “汇总军报,统计伤亡,派快马立刻送回皇帐。 至于是增兵接着打还是撤兵回草原,我们做不了主,只能请父汗定夺,大军暂时原地扎营,静候皇命。 如何?” “同意!” …… 武关外百里处,大批燕军正在向北行军,狭长的行军队列一眼望不到头。 比起朔州关外的溃兵,申屠策这一支兵马的军威可好太多了: 士卒们甲胄整齐、马步军卒互相呼应、随军携带着不少粮草辎重。 申屠策的手中握着一封军报,这是刚刚从朔州送来的,正如褚北瞻所言,燕军主力已经战败,朔风城失守。 霍林与布日台一声不吭,谁能想到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北荒战局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此惨败,谁也接受不了。 霍林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殿下,末将有一事不明。 朔州战败不假,但武关同样是北荒重镇,咱们为何不守,直接放弃? 固守武关以待援军,未必没有转机。” “不守是因为,守也没有意义。” 申屠策就这么看向武关方向,平静的说道: “朔州战败的消息一旦传开,军心士气必溃,战力会大打折扣。 而凉军会源源不断地增兵进攻武关,此消彼长,不仅守不住武关还会搭上更多将士的命。 另外,为了北荒之战,朝内陆陆续续动员了近二十万大军,此一败已经让我朝伤筋动骨。 跟你们说一句真心话,父汗绝无可能继续增兵,我们死守武关到最后的结局也是后撤。 现在撤,能保住这几万生力军,为日后反扑积攒军力,若等到凉朝大军压境,想撤就难了。 为将者,目光要放得长远些,不要做一时意气之争。 你们要明白,两国相争,比的是底蕴、耐心,绝不是一两次胜负。” 霍林和布日台面色凝重,彻底被说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殿下英明!末将等自愧不如。” 申屠策独自一人走到山坡边,遥望远方,黄昏拉长了他的背影。 霍林与布日台看得有些呆,总觉得今日的申屠策给了他们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布日台压低着声音道: “霍将军,您有没有觉得,八殿下似乎,似乎没有传闻中那么羸弱?” 霍林会心一笑: “我一直这么觉得。” “走了。” 申屠策轻抚鹰袍,怅然抬头,最后看了一眼北荒: “顾思年,我还会回来的。” 第788章三州皆复 地面的积雪还未散去,又是一场大雪降临在北境边关。 鹅毛大雪在寒风的吹拂下漫天飘扬,落满了整个朔风城,飘扬的军旗伴着雪花翩翩起舞。 老天爷好像是想用一场接着一场的大雪来洗刷战后的血腥味,也算是给阵亡的将士们送行。 大战落幕,皑皑白雪让北境百姓、军卒感受到了一股难得的安详。 …… 城中帅帐 屋内寂静无声,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游康低着头红着眼,不说话;萧川老将军的眼角更是挂着几滴泪珠,强忍着不让它滚轮;秦熙咬着牙,攥着拳,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 明明打了胜仗,众人的脸色却难看得很。 顾思年的面前放着一份刚刚从凉州送过来的军报: 信中说凉州城守住了,并且燕军一口气撤出了武关,整个凉州皆已收复。 直到这里都还是好消息,但接下来洛川道一战的结局让所有人心情悲痛: 轩字营全营覆没、无一生还。 短短的八个字,让他们黯然神伤。 这是边军北伐以来唯一一次全营折损,连同主将在内尽数战死。 在场的人哪个不是经历无数次生离死别?又有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可这样的结局依旧让他们缓不过神。 “呼~” 顾思年使劲地搓了搓脸颊,强打精神: “告诉褚北瞻,尽一切可能找回将士们的遗体、遗物,罗将军他们都要厚葬!” “诺!” 顾思年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伤感,他依稀记得之前巡视凉州,罗轩向他请战,直言轩字营想打一场硬仗。 当时顾思年告诉他,确保凉州城无恙就是轩字营最重要的任务。 没曾想,轩字营真的打了一场最硬的仗,彻底击碎了申屠策奇袭凉州的美梦。 代价就是全营五千将士永远地留在他乡,埋骨黄沙。 没有轩字营拼死阻击一天一夜,凉山大营的一万多步卒就撤不回城内,只怕现在凉州城已经插着北燕的军旗了。 “好了,都别闷着了,再难过再心痛,事总是要一件件做的。” 顾思年努力的挺直腰背: “此战的战报统计出来了吗。” 游康迅速回话道: “此战从孤鹰岭至朔风城,我军与燕军在多处战场接连开战,两边都压上了所有兵力。 经核对尸体,查验身份,蓝底银牛旗主将巴尔虎等数十员燕军大将当场战死,歼灭燕军及荒军近十万之众。 我军只有坚守孤鹰岭的五千步卒以及沈老将军麾下亲兵损失惨重,其余各营兵力大体完备,只需稍加休整就能重新投入战斗。 凉州方面,申屠策跑得及时,导致左骑军与奔雷营扑了个空,未能将其围歼,但收复武关是意外之喜。 总的来看,此战一举拿下朔风城、武关,击溃燕军十五万大军,彻底收复三州全境。 实乃大捷!” 罗轩、沈洪清、陈振刚等那么多将士士卒战死确实惨烈而又悲壮,但北境这一场大捷是实打实的。 只要捷报传回中原,必然是天下震动,举国欢腾。 顾思年看着地图说道: “凉州一线收复武关还真是没想到,咱们本以为解决朔风城之后大军主力就要移师凉州,再与燕军苦战。 结果申屠策一股脑地全撤走了,一兵一卒都没留下。” “还是褚将军有手段啊。” 萧川啧啧称奇道: “凭一番对话就吓退了申屠策,兵不血刃收复凉州全境。 不然武关城高墙坚,攻城难度极大,城下又得咱们倒下数不清的将士。” “归根结底就是这个八皇子惜命。” 顾思年冷笑道: “别看申屠策体弱多病,在北燕一众皇子中毫不出彩,但这次北荒战事他隐隐有些崭露头角的意思。 同样是皇子,换做谁也不甘心看着皇位落入他人之手,只要有机会,他定会搏一搏。 弃守凉州保全主力,在面子上来看可比申屠瀚那两个家伙好多了; 死守武关损兵折将还可能丢了命。 所以申屠策没有其他路,只能走。” 秦熙皱了皱眉头道: “这么说的话申屠策野心勃勃,日后可能会成为我们的大敌啊。” “这也说不准。” 萧川平静的说道: “自古以来皇子相争那都是你死我活的,北燕那些皇子没一个是庸才,各有手段。 申屠策想对付咱们,先得从一众皇子里面闯出来,否则只能死在自己人手里。” “老将军说得对,眼下他还差得太远。” 顾思年突然抬头问道: “对了,那个满建忠怎么样了?关哪儿了?” 大战刚落下帷幕的时候游弩手就逮住了满建忠,但城内军务太多,顾思年一直没空管他。 几位将军愣了一下,游康极为尴尬地挠了挠头: “咳咳,那个,死了。” “死了?” 顾思年一脸茫然: “怎么死了?” 游康苦笑一声: “正想跟将军说这件事来着,韩宁、陈煦这些个将军们对满建忠恨之入骨,天天去痛打他泄恨。 结果今天一早被活活打死了,几位将军犯了错,还请大将军恕罪。” “原来是这样。” 顾思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这种丧尽天良的家伙,死了就死了吧。 尸体丢出去喂狼,别脏了咱们的地方。” “明白!” “燕军呢?” 顾思年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地图上: “申屠景炎与申屠瀚不可能一口气逃回草原,现在他们在哪儿?” “燕军溃兵正在朔风城以北百里处扎营。” 第五南山伸手往地图上一指: “据游弩手探报,他们陆陆续续聚拢起来三四万残兵,撤到此地后就不走了。 我估计他们是刚传信回草原,等北燕皇帝的消息呢。 是战是走,这些皇子自己可决定不了。” “要不要出兵奔袭,给他们来个一网打尽?” 游康的眼神中直冒精光,两位皇子外加百里曦还有一众大将,如果全端了,北燕就塌了半边天。 顾思年也有些意动,琢磨半晌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大军苦战多日,长途奔袭去打这一仗并非上策。 况且关外草原,地势复杂,北燕一窝蜂地跑咱们也围不住,还有可能被燕军反击一把,没必要拿将士们的命去冒险。 咱们就驻守朔风城,告诉游弩手紧盯燕军残兵的动向,若是他们有反扑的迹象要第一时间来报!” “诺!” “那就这样吧。” 顾思年张开双臂,好好地伸了个懒腰,最后手掌按在了地图上: “向陛下报捷吧。 就说,三州皆复!” …… 正隆十年冬 北荒最后一场大战落下帷幕,史称朔风大捷。 第789章凉亭对弈 北境边关的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时近年关,圣凉城也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说来也是奇怪,以往早该下雪了,偏偏今年就下了这么一场; 而这场雪尤其得大,两天两夜不停,好像要一次性下个够,让整座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皑皑白雪中。 大地银装素裹、满目雪白,在新年前披上了新装, 那座高墙红瓦的皇城更是被雪花点缀得分外妖娆,又带着一股骨子里的庄严肃穆。 宫女太监们身穿厚重的棉衣在白雪铺就的地面上穿行,步履匆匆,任由雪花落满衣袍。 正是这些皇城最底层的仆人,为森森宫禁增添了几分生活气。 御花园中还有寒梅傲立枝头,点点鲜红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娇艳欲滴,雅致灵动。 一静一动,各有千秋。 今日皇帝陛下不知道哪儿来的兴致,没在御书房里窝着,而是在殿外一处凉亭内下起了棋。 可别以为在四面透风的亭内下棋会冰冷刺骨、手脚冻僵,实际上周围几盆暖炉愣是把尘尧浑身都烘得暖洋洋的。 这座凉亭临高而建,就挨着御书房那座大殿,刚好可以俯视殿外的那座广场,白茫茫一片,雪景绝佳。 陪皇帝下棋的不是别人,正是年轻的翰林院修撰顾书砚。 从六品的官位在这座达官显贵多如牛毛的京城也就是个芝麻大小的官,一板砖下去砸倒一片,但能陪皇帝对弈下棋的屈指可数。 以前尘尧觉得顾书砚只是精通的是诗词歌赋、笔墨文章,结果意外发现他还会下棋,下得还不错。 恰好尘尧闲来无事时也会下棋消遣,算是一大爱好,当场就拉着他做了伴。 亭外是大雪纷飞,亭内是一君一臣、执子对弈,颇有一番意境。 两人接连落子,尘尧的眉头是越皱越紧、时而嘴里还叨咕几句有的没的; 反观顾书砚一直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紧不慢,闲庭信步。 随着顾书砚手中的黑子落下,七八枚白子已经被堵得进退无路,已成黑子到嘴的肉。 皇帝的面庞陡然一僵,手直接往棋盘上伸: “等等,错了错了,朕换个地方走。” 哪知顾书砚竟然伸出手,挡住的皇帝的动作: “哎哎哎,陛下这是做什么?落了子哪还有反悔的道理?” 只这么一个动作,用惊扰圣驾的罪名杀头都不为过,可陪侍在旁边的高公公眼观鼻、鼻观口,一言不发,宛如没看见。 尘尧自己更是没有半点不适,反而还陪笑起来: “看错了,朕刚刚看错了,让朕悔一步棋,就这一次!” “陛下!” 顾书砚一本正经地说道: “您可已经悔了三次了,刚刚您就说是最后一次,现在怎么又来了? 棋场如战场,臣只问沙场之上无戏言,天子开口更是一言九鼎,岂能轻易反悔?” 高渝直翻白眼,你小子也就是受宠,换作旁人看谁敢这么对皇帝说话。 尘尧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手掌就这么悬在空中,不该是伸还是收。 “陛下。” 顾书砚接着说道: “您刚刚可说了,这盘棋要是臣赢了,就赏微臣两筐上好的宣纸和一方砚台。 陛下棋艺精湛,臣也就能钻点空子才能赢,您要是再悔棋微臣可就赢不了了,更没机会受陛下圣恩,着实可惜。 还请陛下给臣一个受赏的机会。” 旁边的高公公目光一亮,心中感叹道到底是连中三元的天之骄子啊,不知不觉就拍了皇帝一个马屁。 “咳咳,好了好了。” 尘尧总算抽回了手,脸色也好看了不少,摆手道: “这盘是朕输了,高渝,回头把赏赐之物给顾大人送府上去,省得说朕赖账。” “那就谢陛下!哈哈!” 顾书砚笑着行礼,笔墨纸砚在他眼里可都是好东西。 “来来来,再来一把!” 不太服气的尘尧再一次撩起了袖子: “朕就不信了,一盘都赢不了,今日咱们下个痛快!” “微臣遵旨!” 两人又重新将目光放在了棋盘上,还是皇帝执白、臣子执黑,你来我往。 不过看得出尘尧的心思渐渐不在下棋上了,随意地问道: “听说这些日子你都住在凤安侯府,最近有没有给凤安侯写封家信问候问候?” “回陛下,顾将军军务繁忙,微臣还是别添乱了,上次写信问候都是几个月前了。” 顾书砚坦然承认,反正整个朝堂都知道他与顾思年关系亲近,没什么好遮掩的。 “唉,有时候朕隐隐有些忧心啊。” 尘尧似是有些疲惫地挠了挠头额头: “自从派了京军赶赴北境,前线战场就陷入了僵局,甚至打了好几场败仗。 朕现在都有些后悔了,当初派遣京军出动是不是做错了? 将军卒交由顾将军全权指挥,战事或许会轻松得很。” “微臣倒是觉得让京军磨炼磨炼也好,偶尔几场小输小败伤不了我大凉的筋骨。” 顾书砚轻声答道: “跌了跟头再爬起来,日后才能走的更稳、跑得更快。” “你倒是看得透彻。” 尘尧笑了笑: “可战事又拖了快一年,耗费钱粮无数,国库渐渐空虚。 若不是凤安侯在朔州以战养战,就得筹措军粮,只怕大军熬不过这个冬天。” “还请陛下放宽心。” 顾书砚抱拳弯腰: “臣相信凤安侯,更相信我大凉的将士们,定能战胜北燕蛮贼,复我大凉河山!” “陛下!” “陛下!” 顾书砚这边话音刚落,就有一道呼声从宫门口传了进来。 几人愕然抬头望去,只看见一道紫袍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进宫门,一路朝着凉亭跑来。 人影在茫茫雪地里显得格外突兀,留下一长串的脚印。 “陛下,陛下!” 尘尧的眉头直接皱了起来,是什么人敢在皇城大内如此失态? 眼神最好的顾书砚当先认出了来人,愕然道: “好像,好像是兵部姜尚书。” “还真是!” 腿脚不利索的姜寂之愣是一直从宫门口跑到了凉亭边,最后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雪地里。 尘尧茫然不知所措,堂堂兵部尚书怎会如此失态? “陛下!” 姜寂之起身高呼,重重磕头,苍老中还带着颤抖的嗓音回荡在整个皇城: “前线军报! 朔风大捷!顾将军率部倾巢而出,歼敌十万,燕军残部溃逃,边军将士攻占朔风城、武关两座重镇。 陛下! 北荒三州,尽数收复!” 第790章龙颜大悦 “好好好,打得好啊!” “哈哈哈!” 御书房里回荡着尘尧爽朗的笑声,这位大凉皇帝握着前线军报,在铺满大殿的地图上走来走去,喜意洋洋、红光满面。 闻讯而来的几位皇子和朝中重臣都恭恭敬敬地候在一旁,与尘尧一同享受胜利的喜悦,尤其是秦王尘风,嘴角的笑容压根就止不住,从进来一直傻笑到现在。 不过人群中太子殿下的表情似乎没那么好看,勉强挤出的几丝笑意怎么看怎么别扭。 “看看,你们看看!” 尘尧手指地图,兴奋地说道: “先是九营连珠,部署周密,可攻可守; 而后帅帐突然遇袭,全军不乱,反而以孤鹰岭为中心,诱燕军来袭,再集结重兵围而歼之! 最后釜底抽薪,奇袭朔风城,一举切断燕军退路,使其军心崩溃,大败而逃。 啧啧,精彩,精彩啊,凤安侯这一仗打得可是太精彩了! 哈哈哈。” 尘尧很少失态,更没有在一众臣子面前如此手舞足蹈过。 可顾思年拿下的是北荒三州啊,是他大凉朝丢失数十年的故土,这样的喜悦是压不住的。正应了顾书砚那篇策论,传承两百年的大凉朝日渐腐朽,急需中兴。、 何为中兴?连自己的国土都拿不回来谈何中兴? 而现在尘尧觉得自己就是贤明之君,即将带着大凉朝重振荣光、再现繁盛。 兵部尚书姜寂之很合时宜地开口说道: “陛下!与顾将军军报一起送来的还有琅州的消息。驻扎在琅州关外的燕军也已后撤,退出边关百里。” “哈哈,好,好啊!” 接连的好消息让尘尧龙颜大悦,浑身清爽的说道: “年关将至,前线的将士们真是给朕送了一份天大的贺礼啊,哈哈。” 众皇子及重臣们纷纷跪地,朗声高喝: “陛下洪福齐天,佑我边军大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跪着干什么,都起来。” 尘尧脸上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 “前线将士们不畏艰险、浴血奋战,征战沙场两年之久,终于收复三州失地。等这些将军们回了朝,朕定要好好封赏! 还有诸位爱卿,在朝中操心操力为前线供应军粮军需,都是有功之臣,同样该赏! 那些为国战死的将士们,朕更加不会亏待,他们的家人会得到应有的赏赐! 只要是为我大凉效力之人,朕皆有重赏!” “谢陛下圣恩!” 众人又是一阵山呼,陛下高兴,底下的臣子岂不就跟着高兴。 高兴了许久,尘尧的神色总算是平静了一些,开口道: “今日让你们过来还有一件要事要商议,根据凤安侯的军报,燕军虽败,但残兵并未直接退回草原,而是一直在关外百里处安营扎寨。 也就是说北荒之战尚未结束,北燕接着增兵接着打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我们是主动出击,击溃燕军残部,而是按兵不动,此事需要大家议一议。” “打!这时候北燕残部定然毫无战力,任我宰割,说不定还能杀了他一两位皇子。” “我觉得不妥啊,草原是燕人的地盘,贸然出兵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怎么办?” “……” 众人叽叽喳喳地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有的建议出兵、乘胜追击,也有的建议与北燕议和,此战到此为止,说什么的都有。 “咳咳~” 当司马仲骞这位老太傅清了清嗓子的时候,殿内才迅速安静下来,都等着老人开口: “陛下,老臣以为北荒战事已经持续两年之久,纵然如今我军获胜,然国力民力财力都损耗巨大,这一战最好立刻结束,不宜再拖。 若出兵追击,杀了北燕一两位皇子或者大将,指不定会引来北燕的血腥报复,届时战火会烧遍北境大地,一战未平一战又起,于国于民都不是个好结果。 臣建议,可命顾将军按兵不动,保持戒备,防备燕军反扑即可。” “唔,老大人之言倒是有理啊~” 尘尧眯着眼眸缓缓点头,沉思许久之后终于拍板道: “那就给前线传旨,按兵不动,静候其变!” “臣等遵旨!” …… 夜幕悄悄降临,漫山遍野的白雪同样被夜色所吞噬。 新年未至,可今夜的圣凉城已经响起了爆竹声,到处张灯结彩,喜庆洋洋,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在拍手相庆。 边军大败燕军,收复北荒三州的消息像雪花一般传遍了京城,继而向各郡县蔓延,天大的好消息自然值得百姓们庆祝一下。 在老百姓的眼中,凉朝的军伍这些年越发孱弱,可这次边军北伐收复三州失地,无疑是告诉所有人,两百年前那支百战百胜的凉军铁骑又回来了! 就在这热热闹闹的万家灯火中,东宫太子府内的气氛却是不太好。 “这个顾思年!竟然敢杀本殿的人!” 太子尘洛昭死死的攥紧拳头,脸色铁青。 今日在御书房内,别人都在为收复北荒而高兴,可尘洛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派过去的徐圭竟然被顾思年的给杀了。 “这个顾思年还真是胆大包天。” 太子那位老詹事鄢轩甫冷着脸说道: “要不是司马太傅直言相告,咱们还不知道他实际上暗地里与齐王、秦王交好,咱们损失的几位重臣或多或少都有他有关。 这次他以阵前抗命的罪名杀了徐圭,那就是要与太子殿下您彻底翻脸了。”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 京军出动之前司马仲骞找上了太子,给了他一些消息与证据,证明此前太子府这边被扳倒的官员都与顾思年有关,私底下貌似还与齐王府交往甚密,从未真正有过效命于太子之心。 尘洛昭当场就气坏了,转而与司马仲骞联手合谋,扳倒顾思年,他们想出的法子就是派出徐圭领军,在战事危急时见机行动,坑顾思年一把,最好是借燕人的手杀了他。 可惜啊,被坑的不是顾思年,而是徐圭,尽然被自己人给杀了。 “和本太子翻脸?” 尘洛昭目光冰冷:“他配吗!” “殿下可切莫大意啊。” 鄢轩甫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若是放在之前,顾思年最多算是一名军中新秀、边军武将罢了,不足以与东宫相提并论,但依先皇遗诏,收复北荒者当加封凉王。 这次顾思年率军收复北荒三州,京军去了不仅没分走他的战功,反而还凸显出边军的勇猛,天下皆闻顾思年之威名。 等他班师回朝,一旦加封凉王那地位就远非常人所能及,再加上一个齐王一个秦王虎视眈眈,东宫的形势当真就不妙了。” 鄢轩甫的分析让尘洛昭的眉头越皱越紧,恶狠狠地说道: “那就想法子,让他封不了王爵!” 第791章死战,今日亦然! “驾!” “轰隆隆!” 数千精骑在黄沙中策马奔腾,一面“凤”字营旗高高飘扬,漫天寒风拍打在将士们的脸上也没让他们皱半点眉头,有的只是浑身杀意。 “全军止步!” “嚯!” 大队骑军同时停马,驻足风中巍然不动。 顾思年缓缓行出军阵,目光扫视着两侧山谷,轻声道: “这就是洛川道了吗?咱们第一次进军武关时曾经从这里经过,当时此地看起来稀松平常,没想到如今却成了扼守凉州城的要道。” 在安排好朔州军务之后,顾思年并未休息,而是马不停蹄地赶赴凉州,来到了这儿,他要亲自祭奠一下轩字营的将士们。 别看凉州战场并未歼敌多少,那是因为申屠策跑得太坚决,但凡他犹豫半分,数万大军就要被褚北瞻吃得干干净净。 而最惨烈的一战,当属轩字营死守洛川道。 一袭白袍的云依澜紧紧跟在身侧,目光黯然: “其实从地势上来看,凉山大营与凉州城互为犄角、攻守兼备,那儿本该是凉州城的屏障才对。可惜,咱们只在凉山大营驻有万余步卒,凉州城几乎是一座空城。 罗将军为了给大军争取撤回凉州城的时间,这才领兵主动前出,死守洛川道。 没有罗将军,没有轩字营的五千将士,凉州城必将生灵涂炭。” “说起来还是我疏忽大意了啊。” 顾思年隐隐有些懊恼: “一直将战事的重心放在朔州,忽略了武关之敌。如果能给凉州城增添万余守军,战事就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将军做的并没有错。” 云依澜默默安抚着顾思年: “我军兵力本就不如燕军,凉州幽州的善战之卒只能抽调赶赴朔州,否则凉州城守得住,朔州却打败了,情况只会更糟。” 全场一片默然,既然事情已经发生,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顾思年微闭眼眸,感受着山谷间的寒风,似乎还能嗅到空气中经久不散的血腥味,脚下的黄沙说不定就埋葬着某位边军将士的遗骸。 五千兵马对阵四万精锐,死守一天一夜,这一战有多惨烈可想而知。 顾思年睁开双眼,问了一句: “真的没有一个活下来的吗?” 钱湛在一旁低声答道: “战后游弩手曾经来搜过两次,确实找到了数十名幸存士卒,可都身负重伤,陆续病逝。能找到的遗体遗物都已经运回凉州城好生安葬了。 阵亡将士的名单也已经统计好了,会呈报到苏大人那儿,各地官府会按军律抚恤他们的家人,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兄弟。” 顾思年沉默了好一会儿,从马背上取下一个酒囊,拧开木塞,慢慢倾倒在黄沙地上: “罗将军,你我第一次相见是在雍州战场,那时你的主将降燕,你誓死不降,率部奋战到底,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咱们是一路人。 整个雍州卫都知道你罗轩不嫖不赌不喝,没有爱好,只愿意在军营中跟手底下的士卒厮混在一起。 但我知道,你最好一口酒。只不过你想给全营将士做个榜样,只要在军中就滴酒不沾。 今天我给你带酒来了,慢慢喝,不急。 也想跟你说一句,咱们打赢了,北荒三州都在咱们的手里,轩字营的将士们在天有灵,可以安息。” “哗啦啦~” 酒水顺着酒囊不断流出,打湿了地面,并不是什么好酒,就是雍州最常见的烈酒,也是罗轩曾经最爱喝的。 当最后一滴酒水流尽失,顾思年的眼眶已经有些泛红,强忍住胸口的起伏朗声喝道: “自今日起,洛川道更名轩川道,山口立石碑,祭奠阵亡的将士!” “嚯!” “走吧。” 顾思年轻扯缰绳:“咱们去那座武关看看。” “隆隆~” “轰隆隆~” 骑军再度起行,顺着山道一路疾驰,在路过谷口那片战场时,凤字营主将林易槐仰天怒吼: “全军抽刀!” “蹭蹭蹭!” 五千柄凉刀高举半空,铁骑过谷口。 …… 武关 凉州第一雄关,扼守北荒门户。 若燕军真的死守武关,凭借城墙之坚固、地势之险要,凉军还真得付出血一般的代价才能拿下这座雄城。 可惜战场形势变化太快,逼得申屠策不战而走,凉军兵不血刃就占领了这座雄城。 第一次踏足武关的顾思年漫步城头,手掌在一块块青石灰砖上拂过,感受着这座古城的沧桑。 墙砖冰凉,冻人心脾,又满带着岁月的洗礼。两百余年,这座古城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战事,不知道有多少大凉将士死在了这座城头,墙砖缝缝补补、有新有旧,每一块砖石都应该有各自的故事。 “武关。” 顾思年拍打着一块砖石: “当初大凉先祖就是从这里崛起,执掌三州兵权,最后逐鹿中原,一统天下的吗~” “是啊。” 褚北瞻唏嘘一声: “据史书记载,当初太祖麾下雄师号曰北凉铁骑,每逢大战,必有死战二字响彻云霄,横扫天下,群雄莫能当之。 即使是如今一统草原的申屠一族,在北凉铁骑面前也难当其锋。 今日想来,依旧是心潮澎湃,满腔热血翻滚。” “北凉铁骑吗~好霸气的名字啊。” 顾思年独自一人站在城墙边,目光远望,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黄沙丘陵,萧瑟又凄凉。 时值黄昏,空中那轮夕阳正在缓缓下落,时而会被朔云掩盖,又极为倔强地再次跃出,就好像是北荒百姓那样坚韧不屈。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顾思年逐渐闭上眼眸,感受着王朝最北端的风沙。他似乎能听到一声声死战穿越时空,回荡在自己的耳边。 没有人知道,他的体内其实也流淌着皇室的血,也是大凉先祖的后人。站在这里,他心底似乎有一股复杂的情感涌遍全身。 这位年纪轻轻的镇北大将军没来由地振臂高呼: “大凉,死战!” 驻守城头的边军将士们茫然不知所以,但却都下意识地跟了一句: “死战!” 吼声不绝,响彻云霄。 两百年前有死战,今日亦然。 褚北瞻揉了揉自己的眼眶,不知道是进了风沙还是多了几滴泪水: “起于微末,定鼎天下,两百年前的大凉先祖该是何等人杰啊。” 云依澜看着自己男人的背影喃喃道: “我猜,也该是这般模样吧~” 第792章北燕四皇子 夜幕低垂,星空连影。 黑夜中的神鹰平原很是安详,团团火光在北燕营地中闪耀着,驱散刺骨的严寒。 各式各样的帐篷绵延数十里,星罗棋布,与满天繁星正好遥相呼应。 密密麻麻的火光闪烁在草原上,任凭风声呼啸,宛如火龙盘旋,蔚为壮观,彰显着申屠一族人丁兴旺、北燕繁荣富强。 尤其是营地中央那座皇帐更是庄严肃穆、华丽无比,插在营门外的九爪金鹰皇旗更是北燕至高无上荣耀的象征。 北燕皇帝的住所自然是防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披甲之卒牢牢拱卫着皇帐的安全,就算是一只蚊子也别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飞过去。 一道人影在夜幕中匆匆穿行,径直走向皇帐,黑夜里能在皇帐周边随意行走的定然不是普通人。 守在门口的亲兵往前迈了一步,拦住去路,恭恭敬敬地弯腰抱拳: “四殿下,您这是?” 黑暗中的人影缓缓抬头,露出一张颇为儒雅又带着英姿的面庞,再加上一身雍容华贵的鹰袍,更显其身份的尊贵。 大燕四皇子,申屠景灵。 “有急事要面见父皇。” 这位四皇子的脸色好像很是凝重: “劳烦统领进去通报。” “额。” 亲军统领看了一眼漆黑的皇帐,犹犹豫豫地说道: “四殿下,陛下已经入睡多时了,此时打搅不妥吧? 要不您先回,明天早上再来?” “现在!” 申屠景灵加重了语气: “进去通禀,我要立刻面见父皇!” 陡然森冷的语气让一众亲兵心头一颤,这位四皇子一向是宽和待人、十分客气,从不摆什么架子,今天怎么了这是? “请殿下稍待,小的这就进去通禀!” 亲军统领咬了咬牙,赶忙转身进了皇帐,他明白一定是出了大事,否则申屠景灵不会这么急。 没一会儿皇帐中就亮起了烛光,逐渐变得灯火通明,申屠景灵也疾步走了进去。 大燕的皇帝申屠枭披着一件厚厚的睡袍中后帐行出,眼眸中还带着惺忪的睡意: “灵儿这么晚来皇帐,有什么急事吗?” 申屠枭顺势就往长椅上一坐,斜靠椅背,帐中早已点起了几盆暖炉,让人觉得有点慵懒。 “父汗!” 申屠景灵低下了头,沉声道: “刚刚,刚刚收到了前线军报。” 申屠景灵凝重又低沉的语气让正在揉着睡眼的皇帝僵了一下,沉默许久之后问了一句: “败了?” 申屠景灵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父皇: “我朔州守军倾巢而出,与凉军决战于孤鹰岭,大败。 近十万精锐主力损失殆尽,数十员大将战死,朔风城已被凉军所占,只剩残部撤出朔州。 凉州一线,八弟领军偷袭凉州城,结果遭遇凉军拼死阻击,功败垂成,听闻朔州失利,大军也已撤离武关。” “也就是说,北荒三州已经全被凉军所占?” 申屠枭的语气平静得有些吓人,但听得出带着一种失望。 “是。” 申屠景灵艰难点了点头,递过一封信纸: “这是军报,请父皇过目。” 这张轻飘飘信纸的背后,是数以万计的人命流逝。 申屠枭摊开军报一行一行地看着,皇帐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从脸上的表情看不出皇帝有什么异常,但仔细看你能注意到申屠枭握着军报的手在微微颤抖。 死个五千八千的申屠枭不会心疼,可这是十万主力啊,一战尽丧。 看完军报,申屠枭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就这么靠在椅背上像是在小憩,实则在努力平复胸中的躁动。 申屠景灵很识相,没有出声打扰,一直侯在一旁。 过了很久,申屠枭才问了一句:“此战,你怎么看?” “父皇知道,儿臣并不懂带兵打仗。 但至少从军报来看,我方每一步部署都没什么问题,各军将士也在拼死一战,只是对面凉军更为狡诈,这才导致我方兵败。” “说白了,就是技不如人啊~” 申屠枭捏着手中的军报,一时间竟有些唏嘘: “顾思年,当初不过是琅州卫一营参将,短短数年,终成我朝大敌啊。” 哪怕顾思年已经打了许多胜仗,击败了不少燕军悍将,但在此之前,申屠枭一直以一种昙花一现的眼光去看待顾思年,认为他早晚会败在燕军手里。 但这一次,申屠枭不得不真正重视起这位凉军新秀了。 三位皇子一起上阵,大燕九旗出动了四支精锐,依然败了,足以说明一切。 现在已经不是燕军小觑凉军、疏忽大意才战败的事了,而是你用尽全力都不一定能赢。 当初温顺的绵羊已然成长为猛虎。 “父皇切勿动怒。” 申屠景灵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阵落寞与愤恨,赶忙劝慰道: “我大燕立国数十年,起起伏伏、胜败无数,这次失利就当是给国内的朝臣与将军们提个醒,如今的凉朝边军绝非能轻易击败的。 眼下咱们该考虑下一步怎么办呢,二皇兄他们还停留在前线,等候父皇的诏命。 是撤,还是接着打。” 申屠枭没有给出答案,而是反问道: “你觉得呢?” “儿臣可否直言?” “但说无妨。” “父皇。” 申屠景灵毕恭毕敬的说道: “北荒战事持续两年之久,国内陆陆续续动员了青壮兵丁近二十万参战,如今损失大半,残部也无战斗力。 儿臣说一句心里,这样的损失已经有些伤筋动骨。 若是想接着打也可以,但就要动员真正的根基精锐,若是再败,国力大损,很多年都没法恢复元气。 停战,休养生息、恢复国力,是最好的选择。” “停战?那就意味着彻底放弃北荒三州之地了。” 申屠枭喃喃道: “那可是大燕先祖浴血拼杀打下来的地方,拱手让给凉人,朕心不甘啊。 一旦停战,我大燕颜面何在?” “父皇,我申屠一族之所以能一统草原,靠的就是比其他人有恒心,有耐力。” 申屠景灵尽力劝着: “北荒三州,我们的先祖能攻下来,日后我们也能再次夺回。我大燕的铁骑,荣光依旧。 只不过征战数年,各部落百姓确实需要休养生息了,接着打会耗尽国力,百姓民不聊生,实乃下策。 至于国家颜面么~ 从皇兄的军报看,应该有不少将士被凉军俘获,可遣使入凉,与凉朝议和,咱们撤军,他们归还战俘,至少能体面一些。” 申屠枭思索了许久,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认同了自己儿子的话: “遣使议和可以,但派谁去呢? 现在凉朝手握大捷,遣使议和怕是免不了被羞辱啊,恐有损国威。” “父皇!” 申屠景灵抬起来头: “儿臣愿往,替父皇分忧!” 第793章北燕申屠枭 没有血腥厮杀、沙场征伐,时间就过得很快,年关一眨眼就过去了。 这个新年平平安安,热热闹闹,算是几十年来北荒百姓最舒坦的一个年节。 日子一晃就来到了正隆十一年的二月。 寒冬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缕温和的春风,点点新绿顽强地探出脑袋,让勃勃生机充斥天地。 北荒三州迎来了久违的和平与安宁,一直停留在关外百里处的燕军残部悄无声息地撤走了,三州关外甚至连北燕斥候的影子都看不见。 朔风大捷、收复三州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举国欢腾,数不清的大凉百姓都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从今日开始,北燕蛮贼还敢像以前那样轻易进犯边关吗? 绝无可能! 春耕秋收,没有战火狼烟,没有外敌欺凌,三州百姓的好日子近在眼前。 饱受苦难数十年,百姓们总算是终于熬到头了。 除了大捷,还有另外一则消息也在国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那就是北燕遣四皇子为使,赴京城议和。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两朝每次派使臣出访,凉朝都是战败国,这还是第一次以战胜国的身份和谈。 况且这次北燕派出的是堂堂四皇子,看得出燕国的重视程度。 凉州城的议事厅内,顾思年他们同样在议论着此事。 第五南山抄着手饶有兴趣地说道: “这位四皇子没从北荒走,反而直接从琅州入境了,这是故意避开北荒这个伤心之地吗?” “谁知道呢。” 褚北瞻撇了撇嘴道: “从琅州入境也好,省得咱们烦了。有慕大人他们负责接待,迎来送往地,这些事咱们做不来。 不过这个申屠景灵倒有些胆色啊,如今北燕大败,不管谁为使臣入凉都可能遭受一番羞辱,起码是件丢脸的差事。 他却不管不顾的来了,啧啧,堂堂皇子能拉的下这个脸? 有意思。” “能不能羞辱他还不一定呢。” 顾思年凝眼看着地图: “为了送这个申屠景灵入境,北燕出动了整整三万兵马驻扎在琅州以北百里处。 这是和谈吗? 这是给申屠景灵撑腰啊~” 几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琅州关外的燕军就是在告诉大凉的朝堂,咱们的皇子为使是给你们面子,但绝不能任由你们欺凌。 游康拖着下巴嘟囔道: “这家伙到京城应该有四五天了,也不知道谈得怎么样。” “这些事咱们可插不上嘴。” 褚北瞻无奈地说道: “沙场战事咱们说了算,两国和谈就是朝廷的事了。” “是的,咱们就别瞎操心了。” 顾思年突然抬头看向云依澜道: “以前我杀了一个九皇子,北荒之战又对上了二皇子、七皇子、八皇子; 还有个大皇子也曾经屯兵琅州关外,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四皇子。 北燕这么多皇子,他们互相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你在北荒多年,安凉阁又一直在搜集北燕内部的情报。 要不今天就给咱们详细说说?” “对啊,知己知彼嘛,哈哈。” 第五南山他们几个全都看向了云依澜,若论对北燕内部的了解,谁比得上这位云阁主? “也好,闲来无事,正好让诸位熟悉一下北燕内部的情况。” 云依澜笑了笑,娓娓道来: “咱们先来看北燕皇帝申屠枭。 此人今年应该在五十岁上下,算是一位雄主。虽然咱们都称呼其为北燕皇帝,实际上北燕内部很多部落依旧称呼他为大汗。 以前的草原是由大大小小上百个部落组成,这一块地归你、那一块是我的。 这些部落之间为了生存有合作也有竞争,更少不了互相征伐,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 申屠枭的父亲,也就是北燕上一任大汗用兵如神又英勇善战,带着申屠一族异军突起,征战二十余年,将大大小小的部族尽数吞并,一统草原,最终建国,定国号为燕。 立国之后的巅峰一战便是倾国之力南下,与我大凉血战,攻占了北荒三州,燕国也是从那时起在两国相争中占据了优势。 再之后,这位先皇病逝,年仅十六岁的申屠枭继位,成为新一任北燕皇帝,草原大汗。” “十六岁?如此年轻就继位了?” 顾思年皱起了眉头,很是疑惑: “这时候北燕国内应该有很多跟着先皇一起打天下的实权武将和文官重臣才对,刚刚吞并的部落也不会真心臣服。 一个十六岁的皇子,能坐得稳皇位?” “将军说得对,草原民族尚武成风,敬畏强者,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确实无法服众。” 云依澜接着说道: “新皇继位之后,不管是那些一起打天下的将军们还是各部落的族长,甚至连同为皇族的亲兄弟都蠢蠢欲动,觊觎皇位。 由此北燕陷入了长达数年的内乱,各部纷争,为争夺皇位大打出手。 申屠枭人如其名,和他的父亲一样乃是一代枭雄。 靠着为数不多的支持,合纵连横、手段频出,一个接着一个消灭了争夺汗位的对手,更亲手杀死了自己两个兄弟,逐步掌握军权,坐稳了皇位。 接着他就举兵征伐,以血腥手段将那些反叛出去的部落尽数屠灭,最终在草原上建立起至高无上的权威。” “原来如此。” 褚北瞻冷笑道: “这么说的话还真是一位狠人,一代枭雄。” “没错。” 云依澜脸色凝重的说道: “如果说北燕上一位大汗是打天下,那申屠枭就是坐天下,彻底打服了国内蠢蠢欲动的野心之辈。 当然,北燕内乱的那些年也给了凉朝喘息之机,不然定是年年征伐、战火不断。 申屠枭的野心犹胜他的父亲,将横扫中原一统天下当成了自己毕生之志。 前些年北燕一直没有倾国之力南下,并非申屠枭不想,而是他在不断积蓄实力、整顿军备,准备给凉朝致命一击罢了。 若不是两卫边军逐渐壮大,诸位将军神勇无比,接连击败燕军主力,只怕北燕几十万铁骑早就南下了。” 众人目光闪烁,这个申屠枭比他们想象中要厉害得多啊~ 一个十六岁的新皇能击败那么多老狐狸,会是个庸碌之主吗? “大敌啊。” 顾思年喃喃道: “这个申屠枭就像一把弯刀悬在咱们大凉的头顶,早晚有一天会落下。” 第794章龙生九子 “说完申屠枭,咱们再来看看他的儿子们。” 云依澜的声音再度回荡屋内: “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北燕皇帝生出来的儿子也都各有各的性格。 申屠枭子嗣众多,儿子女儿加起来的有十几个,不过并不是所有皇子都能成才,值得咱们注意的有这么几位。” “首先就是去年领兵,进犯琅州关外的大皇子申屠景霸。 此人不仅是长子,更号称大燕第一悍将,有万夫不当之勇。 曾多次率军平定国内部族叛乱,手段凶残,敢于反抗者比遭遇血腥屠戮,杀得草原部族闻风丧胆。 在众皇子中他的战功最为显赫,缺点就是有勇无谋,脾气耿直。 其母更是一介平民,早就死了,也就是说他背后一无母族相助,二无朝堂重臣助力,最多有一些军中将校效忠于他。 这样的出身几乎断绝了他争夺汗位的可能。” “次子,也就是在前线督战的申屠瀚,他在北燕国内被称为最像申屠枭的儿子,也是汗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其母出自北燕大族察罕氏,这次与咱们交手的蓝底银熊旗主帅察罕八都鲁也出自察罕氏,相当于是申屠瀚的舅舅。 北燕朝堂有不少文臣武将都是申屠瀚竞争汗位的支持者,咱们要多加注意。” “察罕氏~北燕大族。” 顾思年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 “像察罕氏这样的大部落有哪些?” 云依澜话锋一转,聊起了所谓的北燕大族: “在燕国内部除了皇族之外还有四大部族,分别为: 兀颜、察罕、斡勒、纳刺。 此四族在一开始都算不上大族,中等偏上罢了。 但是在申屠枭继位、北燕内乱这些年里他们鼎力相助,出兵出力,助申屠枭坐稳了汗位。 而申屠枭也给了他们相应的回报,如今这四大家族占据着草原最肥沃的土地、最好的马场。 有了土地牛羊,骑卒人口繁衍迅速、日渐壮大,区区二十年就一跃成为燕国大族。就连皇族子弟对他们也要客气三分。” “兀颜、察罕、斡勒、纳刺。” 顾思年若有所思地说道: “说白了这几家就是从龙之臣,他们在申屠枭身上压了宝。 而申屠枭当年年轻,也需要助力,就与这四族联姻合作。 两边是互帮互助?” “没错!” “明白了,你接着讲。” “说完老大老二,咱们再说说正在出使我朝的四皇子申屠景灵。 众所周知,草原民族尚武成风,人人自幼习练弓马,皇子们更不例外,独独申屠景灵是个怪胎。 不爱弓马只爱读书,在众皇子中才学是最高的,武艺一点也无,所以申屠枭将不少政务交给他处理,却从未带过兵。 申屠景灵的母族乃是四族之一的斡勒部,同样实力强悍。 但从安凉阁掌握的情报来看,申屠景灵压根没有争夺汗位的心,在朝中更没有结交什么党羽。 另外,他与其他皇子的关系都不错,像是个和事佬一样的人物。” “噢?这么强的能力却对汗位没兴趣?” 褚北瞻颇为诧异: “那此人要么是在装,要么是真的无心权位。” “至少从现在看来还没什么野心。” 云依澜接着说道: “七皇子申屠景炎,咱们的老对手了,算是众多皇子中野心最明显的一位。 多次带兵犯边,想要靠战功博得陛下的青睐,背后母族同样是四族之一的纳刺族。 单论实力,纳刺族略逊色于察罕族,但在草原内部也是巨无霸的存在。 如果说现在的草原谁争夺太子之位最积极,无疑是老二和老七,这两人差点就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看出来了。” 褚北瞻讥讽道: “从这个申屠瀚抵达前线之后,北燕的排兵布阵总给咱们一种古怪的感觉。 实际上就是他们内部不和,在互相提防。 这样的两个人放在一起,他们想打胜仗都难啊~” “最后一位,八皇子申屠策! 此人在众多皇子中籍籍无名,唯一出名的就是他的身体。 申屠策自幼体弱多病,有肺疾在身,常年咳嗽,据说连一把最轻的弓都拉不开。 这也就是皇子,皇族养得起,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早被抛弃了。 这次申屠策作为副帅跟着申屠景炎出征,咱们才特地搜寻了他的一些相关情报。 可此人实在没什么名气,与其相关的情报更是少之又少。” 第五南山抬头问道: “此人的母族也是四族之一吗?” “并不是,只是草原一个不起眼的小部落,在朝堂上没什么分量。 但据说他的母亲曾经在战场上替申屠枭挡过一刀,当场毙命,申屠枭倍感伤心。 早年丧母,又体弱多病,所以申屠策打小还是颇受申屠枭喜爱的,只不过汗位与他毫无关系。 在草原上连弓都拉不开的男人,与废物无异。 满朝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会支持申屠策承袭汗位。” “原来如此~” 第五南山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所以这次申屠策能跟着申屠景炎出征,大概率是那位皇帝想让这个体弱的儿子混点军功,日后安安心心地在草原当个富贵王爷。 若是无尺寸之功,早晚会被人瞧不起。” “我也是这么想的。” 云依澜附和着点头: “不然能当大军副帅的人多的是,绝轮不到申屠策。” “可是他总给我一种神神秘秘,让人心慌的感觉。” 顾思年冷声道: “日后要多注意申屠策的动向,北燕国内不把他当回事,但咱们得防着。 一头潜藏在黑暗中的孤狼,要比明面上的老虎还可怕。” “放心。” 云依澜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我会尽量盯着的。” 顾思年抄着手说道: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此言果然不虚啊。 乍一看,二皇子申屠瀚与七皇子申屠景炎最有实力也最有野心争夺汗位; 但大皇子与四皇子并非毫无可能,外加一个暗中蛰伏的申屠策。 啧啧,我怎么觉得北燕朝堂比战场还要热闹。” “嘿嘿,越乱越好。” 第五南山阴笑一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咱们呐,看戏就行,有机会的话还能插上一脚,把他们的水搅浑。” 众人齐齐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使坏还得是你!” “哈哈哈!” 顾思年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现在就等京城的和谈结果了,不知道这位四皇子能谈出个什么东西。” 第795章给朕长点记性 北燕皇帐 三位刚刚从前线回来的皇子整整齐齐地跪成一排,额头触地,半点也不敢抬头看他们的父亲。 其实他们三个半个月前就带着残兵撤回了草原,但借口收拢溃兵一直不敢回神鹰平原面圣,说白了就是想等皇帝陛下消消气再回来。 三人里面年纪最长的申屠瀚面色羞红地喝道: “父皇! 儿臣三人兵败北荒、丢城失地、损兵折将,有辱国威,有损军威,罪不容赦。 请父皇降罪!” “请父皇降罪!” 三位皇子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砰的一声,很快脑门上就出现了红色的印记。 损失了这么多兵马,更丢了北荒三州上百城,这可是天大的罪,换做寻常将领怕是直接在阵前自刎了,哪还有脸回皇帐。 但这次三位皇子战败,朝臣们反倒是什么都没说,连上奏弹劾的人都没有。因为三位皇子同时吃了败仗,要骂你就得一起骂,换做谁也不愿意同时得罪三位皇子。 整个皇帐除了三位皇子和他们的父皇外空无一人,很是安静,只有三人请罪的声音在帐内回荡。 申屠枭默默地看着三个儿子的背影,既有些失望也有些无奈,最后说了一句: “行了,这里没外人,都起来回话吧。” “谢父皇!” 三个儿子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依旧低着头,也不敢看自己的父亲。 申屠枭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椅把,很是平静地说道: “此次北荒之战持续了两年之久,国内前前后后动员了近二十万兵马,再加上三州招募的荒军的有三十万之众,其中更出动了九旗主力中的四支野战精骑。 凉军有多少兵马? 朕记得,琅州雍州两卫边军加起来不过十万之众,就算他们进入北荒之后招募了不少青壮民夫还收降了一部分兵马,那也绝不超过二十万人。 二十万兵马,不仅要驻守三州的城池要害、还要清剿各处的土匪山贼,用于一线征战的兵力至多十三四万,其中还有几万是什么所谓的京军,不堪一击。 也就是说从始至终我大燕的兵力都是优势,且骑军数量也是远胜凉军,北荒三州被我们经营了数十年,地形咱们比他们要熟悉,怎么看咱们都能打赢这一仗。 结果呢? 我们输了,而且是惨败!” 最后两个字申屠枭加重了语气,让三位皇子的腰弯的更低了,一个个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们送来的军报朕都仔细看过了。” 申屠枭没有给几人说话的机会,接着说道: “最后一战的排兵布阵没有问题,在一开始甚至有很大的赢面,但还是输了。 为什么?因为凉军或者说顾思年的每一次出招都打在了我军要害,他们的几支精锐骑军例如凤字营、陷阵营、望北营等等,死战敢战之心都要胜过我们,尤其是洛川道的轩字营,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未后撤。 说句不好听的,从我大燕铁骑中任意选出五千人来,能不能做到轩字营这般地步?全军上下有没有必死的决心?” 申屠枭的反问问住了几位皇子,一声不吭。 “依朕看,能选出这样的五千死士,但一定是精锐中的精锐。可凉军不止一个轩字营啊,咱们选得五千,能选得出一万两万,甚至五万吗?” 申屠枭竖起一根手指道: “所以我说,你们输的不怨,确实不如凉军。” 三位皇子的脸色一片羞红,不如二字就像一个巴掌打在了他们脸上。都是天之骄子,谁愿意承认自己比别人差? 尤其顾思年还是一个出身寒门的小人物。 申屠枭负手起身,喃喃道: “父皇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们,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从小到大你们都没遇到过什么挫折,顺风顺水惯了,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了是不是?有自信是好事,但决不能自负! 这一战就是给你们的一个教训,要时时刻刻牢记,不要小觑任何人!我大燕输得起这一仗,但决不能一直输。 我申屠一族的男儿,一定是世上最出色的儿郎,明白吗!” “明白!” 三位皇子齐声怒喝,脸上的颓废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一股不服输的精气神。 “很好,这才像样。” 申屠枭冷声道: “即使你们是皇子,打输了仗也不能一笑了之,你们几个回去都面壁思过一个月,另外各自从营中拨出银两抚恤阵亡的将士,就当是朕对你们的惩罚。 给朕记住,摔跟头不可怕,要长记性!” “儿臣遵旨!” “行了,就这样吧,散了。” 申屠枭终于挥了挥手: “策儿留一下,明天就是你娘亲的忌日了,今天正好陪父皇一起去祭奠一下。” “诺!” …… 营中深处有这么一顶军帐,装饰得还算奢华,但并无人居住,当中供奉着一块牌位,上面写着苏孛青氏。 苏孛,是申屠策母族的姓氏,他母亲单名一个青字。 申屠枭领着申屠策行了祭拜礼,看申屠枭略带伤感的表情就知道当初这位北燕皇帝对这个女子有着不小的爱意。 “行了,也算是来看望过了。” 申屠枭转过身来,与儿子闲聊起来: “这次是你第一次随军出征,感觉如何?你的身子骨能受得住战场的艰苦?” “累是有些累的,但儿臣咬咬牙,总能坚持。” 申屠策一五一十地答道: “上了战场,见了鲜血见了死人才知道,我大燕祖先能一统草原属实不易,我们这些后辈要勤勤恳恳,带着申屠一族更加繁荣昌盛。” “唔,有些见解,还有吗?” “还有些话,儿臣不知道能不能说。” “现在就只有父子没有君臣,但说无妨。” “儿臣觉得我大燕不能一直躺在以前的功劳簿上,今时今日的凉军确实今非昔比了,绝不是以前任我们揉捏的孱弱之军。 要想南下中原,横扫天下,我大燕觉得下更多的功夫整军备战,积攒国力。 否则,难。” “不错,说得很好。” 申屠枭极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刚刚你两位皇兄在,父皇有些话不方便讲,这次你出征的表现父皇其实是很满意的。 朔州城那场大捷听说是你在背后出谋划策,让凉军吃了大亏,最后一战更是抓住战机,奇袭凉州城,若不是凉军来得太快,或许战局会是另一番场面。 朝中一些臣子对你也是称赞有加,你让朕刮目相看啊。” 申屠枭带着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初次领兵能有这般表现已经是绝佳,他可一直觉得申屠策这辈子只能当个闲散王爷了,如今看来,能力比他想象中要强得多。 “多谢父皇夸奖。” 申屠策躬身回礼: “父皇可不能把功劳记在儿臣一人头上,二哥与七哥对我多有帮衬,没有他们,哪来儿臣的这些胜仗。” “呵呵,朕明白。” 如此不骄不躁让申屠枭更为满意,笑着说道: “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处理一些朝中政务吧,军伍之事也可以带着学习一些,但是你身子骨弱,觉得撑不住了就自己休息,明白吗?” “儿臣明白!” “行了,回去休息吧。” “诺,儿臣告退!” “咳咳,咳咳咳!” 望着在咳嗽声中消失的单薄背影,申屠枭惋惜的叹了口气: “唉,要是没这个病该多好啊~” 第796章我的脑袋就是贡品 城内的一处校场中,顾思年与游康、秦熙人手一把弯弓,拉满弓弦,目光微凝,纹丝不动,箭头直指远处的箭靶。 小六子还有宁铮他们这群在旁围观的亲兵全都屏住了呼吸,兴致勃勃,毕竟看一众指挥使副指挥比试箭术的机会可不是一直有的。 “嗖!” 顾思年率先松弦,一支利箭飚射而出。 “蹬!” 箭矢稳稳飞出,正中靶心。 “嗖嗖!” “蹬蹬!” 游康秦熙二人几乎是同时出手,两支利箭在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弧线之后同样射中了靶心,不偏不倚。 三人一言不发,就这么你一箭、我一箭,很快就将挂在后腰上的箭囊射空,三个箭靶上也落满了箭矢。 除了极少数射偏的,剩下的正中靶心,将中心那一片小圆插得满满当当,对他们三个来说想要脱靶那比射中靶心还难得多。 “彩!” 一众亲兵们欢呼起来,箭头准是一方面,行云流水的连射十几箭更极具观赏性,箭法稍微次点的都达不到这种效果。 “呦!” 游康嬉笑的声音率先响起: “大将军这些天总是往安凉阁跑,末将寻思着箭术荒废了呢,没想到还是这般了得。” “那是。” 顾思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这可是咱们吃饭的家伙,岂能落下弓马?别说我口气大,你们俩这箭术在我面前还是差了点,让花寒来跟我比比还差不多。” “行行行,咱们服,服了还不行吗?” 秦熙眼皮子直眨: “大将军这箭术不服不行啊,腿好像都站不太稳,弓弩出弦却稳得很。啧啧~ 看来去安凉阁也没少练啊~” “嘿嘿嘿~” 两人鬼鬼祟祟的笑声让顾思年瞬间反应过来了,脸颊微微泛红猛地一瞪眼: “你小子,反了你是吧? 找打!” “还有你个游康,胆子也大了是吧!给我过来!” “大哥大哥我错了,哎呦!” 演武场内哄笑声一片,三人打打闹闹,气氛很是欢乐。 虽说两朝议和的结果还没出来,但燕军确确实实的退了,除了游弩手一直保持对关外的警戒游弋之外,其余各部已经开始轮番休整,一片祥和。 “干嘛呢这是?” 褚北瞻悄无声息地走进了校场,很是好奇地问道:“打打闹闹,一大早这么开心?” “没,没什么。” 顾思年摆了摆手:“这两个家伙要造反,被我给收拾了一顿。” “造反?” 脸色古怪的几人让褚北瞻茫然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然后换了一张严肃的面孔: “大将军,议和的结果出来了。” “噢?怎么说?” 三人瞬间收起了笑容,心中还略微有一丝紧张,是战是和这就要见分晓了。 褚北瞻沉声道: “北燕退兵,两朝停战,握手言和。 我军归还北荒之战中抓获的燕军俘虏,作为交换,北燕会承认三州之地是我大凉的国土,并以朔风城、武关、天狼关一线为界,承诺永不再犯。” 三人的眉头直接皱了起来,秦熙极为不满的说道: “这算是什么议和条件?咱们好歹是战胜国,打了败仗的是北燕,到头来竟然是咱们归还战俘,他们连点像样的纳贡都没给? 什么承认北荒是咱们的国土,这本来就是咱们大凉的土地,他们不承认那就再来打!” 要知道以前凉朝打了败仗,赔款纳贡是常有的事,不付出点金银财宝绝无可能让北燕撤兵,如今总算是扬眉吐气了,却什么都没拿到。 “朝廷这般文官到底在搞什么?” 游康同样眉宇紧皱: “有咱们边军在北荒三州撑腰,他们怎生如此懦弱,若我去和谈,少说要让燕军赔个几千匹战马,也好补充咱们大战的损失。再让他们每年进贡大批牛羊牲畜,用来供养边关百姓,休养民生。” “说实话,和谈的结果却是不尽如人意。” 褚北瞻接过话道: “据说那位四皇子申屠景灵在京城不卑不亢,毫无怯弱之意,一边索要战俘,另一边一口咬定绝不赔款纳贡,朝廷拿他毫无办法。 他甚至还说出了一些威胁的话。” “噢?” 顾思年很是好奇:“威胁?说了些什么?” “他说这些俘虏都有家有室,都是各部落的顶梁柱,若是不放他们回去恐怕会引起草原各部不满,起兵复仇,届时一战未平一战又起。” “这个狂妄的家伙!” 秦熙瞪着眼骂了起来: “有本事就让他们点齐兵马再来打,咱们边军就在这里等着,看看他们有多大能耐!” “就是!” 游康愤愤不平的说道: “看来咱们还是心慈手软了些,要我说近日就先点齐一支精锐,深入草原内部袭扰,看看北燕的嘴巴到底有多硬!” 褚北瞻苦笑一声: “当初参与和谈的姜尚书姜大人气不过,也是这么说的,大骂燕贼无礼。但申屠景灵只用一句话就让咱们和谈的官员哑口无言。” 顾思年越发的好奇起来: “一句话,他说了什么?” “他说,草原上这些部落穷惯了,天天饿死人,打个十年八年没什么,无非接着穷罢了,你大凉朝能打十年八年吗? 如果一定要纳贡,那他申屠景灵的脑袋就是献给大凉皇帝的贡品,接着就是北燕倾国而出,为皇子复仇。 也就是这句话传到了陛下的耳中,最终同意了议和。” 游康与秦熙怔了一下,你还别说,以凉朝现在的国力还真打不起十年八年,到时候整个北境都会被打成一片废墟,民不聊生。 “如果一定要纳贡,那我申屠景灵的脑袋就是献给大凉皇帝的贡品,啧啧,有魄力啊。” 顾思年重复念叨着这句话,冷笑道: “其实陛下和朝廷文武们同意这样的议和条件可以理解,即使北荒收复、我军大捷,但北燕长久以来给他们造成的压迫感还未散去,这一战并未打垮北燕元气,若真的惹怒北燕倾国之力南下,他们恐怕会输。 我们求的是北荒三州之地,燕国求的是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台阶下,两边各退一步,此事就算了了。 罢了,既然陛下已经做出了决定,咱们这些前线带兵的将军们奉旨行事即可,准备一下俘虏,送回去吧。” “诺!” 几人互相看了看,顾思年所言确实有理,毕竟皇帝陛下与他们这些边关武将要考虑的东西并不相同,只要能平息战火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了。 “还有件事。” 褚北瞻突然说道: “据礼部传来的消息,申屠景灵已经起程回燕,但他特地改了路线,要从雍州入北荒,自凉州出关,届时会暂留武关。” “暂留武关?” 顾思年眉头微挑,冷声一笑: “他这是要来见我啊~” 第797章皇子入凉 “嘎吱嘎吱~” 车轱辘压着黄沙碎石在官道上缓缓行过,在地面拖出两道长长的车辙印。 一驾马车,外加四五十号随行护卫就这么慢悠悠地晃荡着,车驾顶端插着一面小小的旗帜,绣着一头雄鹰。道路前方有一座坚城拔地而起,雄伟不凡,直插云霄,扼守两山要道: 凉州武关。 北荒百姓们可太熟悉这面旗帜了,几十年来这面鹰旗在北荒的土地上耀武扬威,横行四方,屠害百姓,这里的人对其无不恨之入骨,得亏申屠景灵的车驾一直有沿途官府护送,要不然早就被老百姓围而攻之了。 时已入夏,刺眼的骄阳高悬当空,散发着一股令人燥热不安的气息,但护卫马车的随行亲卫们始终用凌厉的眼神扫视四周,不敢有丝毫懈怠。 就在一个时辰前,护送他们的官府衙役提前一步撤走了,若是现在遇到什么危险就只能靠他们自己。 “驾!”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陡然响起,一溜烟的雪白大马越过对面的土坡,映入他们视野的是近百名披甲骑卒,直吼吼地朝着北燕车驾而来。 骑兵一出现,北燕车队很自然地就停了下来,随行亲卫们的手掌已经悄无声息地搭在了刀柄上,眼神中满是戒备之意。 但车驾内却传出了一道不轻不重的喝声: “别慌,没人敢在这里对我们动手。” 听闻此言亲兵们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但身体依旧紧绷,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变故。 “哒哒哒~” “吁吁~” 马蹄儿四踏,踩得黄沙飞溅,近百精骑最终停在了车驾边上,一名名凶神恶煞的悍卒用一种十分冷酷的目光瞪着燕军,这些燕人不甘示弱,同样还以满是杀气的眼神。 这也就是凉朝议和了,换做以前早就刀兵相见,不死不休。 “驾~” 站在前列的小六子轻扯缰绳往前行了一步,冷声喝道: “可是北燕四皇子车驾?前面就是武关地界了,我等特来护送你入城!” 护送两个字被小六子咬得极重,带着一股浓浓的警告之意。 车帘缓缓掀开,露出一张颇为年轻、儒雅的面庞,与寻常北燕武夫的长相可是截然不同。申屠景灵的目光在一众骑兵的脸上缓缓扫过,最后停留在一人身上,微微一笑: “顾将军亲自相迎,倒是给足了在下面子啊。” 顾思年笑了笑: “四皇子倒是好眼力,怎么一眼就认出我了?还是说我顾思年的画像早已在北燕内部传遍了。” “呵呵。” 申屠景灵很是随意地说道: “北燕内部确实有顾将军的画像流传,但我申屠景灵没见过。 上百精骑皆披黑甲,骑白马,这般打扮应该是镇北大将军的亲卫白马义从,他们来了,那顾将军一定在。 虽然将军隐藏在人群中,但你手下的这些兄弟们隐隐将你护在了四周,眼角的余光也在注意周围的变化,能让白马义从如此小心护卫的人除了顾将军还能找得出第二个吗? 再说了,我相信顾将军一定想见见我,而我申屠景灵也早就想一睹大凉凤安侯的真容了。” “哈哈哈。” 被识破身份,顾思年毫不在意地朗声一笑: “北燕内部都说四皇子不懂兵法,只懂政务,但我看四皇子对凉军了解很深嘛。” “彼此彼此,顾将军对我北燕内部也多有了解。” 两人相视一笑,目光微凝,气氛看起来颇为融洽,但是总给人一种暗流涌动的感觉。 “前面就是武关了。” 顾思年策马向前:“接下来就由我带路吧,不然若是遇到什么危险,那可就不好了。毕竟凉州百姓对北燕的态度你是知道的。” “那就有劳将军了,先行谢过。” 申屠景灵风轻云淡毫不在意的样子让顾思年很是好奇,轻声问了一句: “这里荒无人烟,不见一人,你就不怕死在这? 要知道我手底下这些兄弟的手上都沾满了你燕人的血啊。” “呵呵。” 申屠景灵轻声一笑,弯腰行礼: “在下相信有顾将军在,不会出事,想杀我,犯不着使这些手段。 因我申屠景灵一条命悔了将军的一世英名,多不划算~” …… 艳阳高照,空中弥漫着一丝丝燥热的气息,顾思年与申屠景炎两人缓步登上了武关城头,驻足远眺。 从今天开始,武关以北就是北燕草原,往南尽是大凉的国土。当然了,北燕的实际统治区域在更北方,出了武关的几百里地自古以来都是两朝之间的缓冲区。 申屠景灵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古老的墙砖,呢喃道: “七八年前,我刚二十岁出头来过一次武关,那时候就觉得大凉的百姓不容易,有远见,在如此险要的地势筑起这么一座雄城。同时我更佩服大燕的先祖们,面对如此雄关依旧可以挥师南下,攻占三州之地。 我申屠景灵不懂军事,但我相信那一战定是生灵涂炭,无数将士殒命疆场,上了战场的不管是燕人还是凉人,都是一等一的勇士。” “四殿下这是怎么了。” 顾思年嘴角微翘: “三州收复,心有不甘?” “呵呵,换做顾将军会甘心吗?” 申屠景灵坦然一笑,无奈地说道: “可惜啊,技不如人,战场不敌,败了就是败了,没什么好说的。” “技不如人吗~我看四殿下倒是要比你几个兄弟强上太多。” 顾思年意有所指地说道: “如此局面,竟然还能通过和谈为燕国争回一些颜面,等回了朝,你们北燕的皇帝应该要大大奖赏你了。” “顾将军说笑了。” 申屠景灵轻轻一笑: “不是我申屠景灵动动嘴皮子就能争回脸面的,靠的是我背后的国力还有数十万铁骑。 没这份底蕴,我申屠景灵一个人的脑袋丢了也就丢了,无人在意。” 顾思年的眼眸闪烁了几下,这位四皇子的头脑清楚得很啊。 申屠景灵突然回过身来: “其实我很好奇,若是顾将军主持与我和谈,当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顾思年没有回答,直接反问: “你觉得呢?” 申屠景灵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轻笑一声: “顾思年是武人,不是那些柔弱的文官。 我猜,大概会砍了我申屠景灵的脑袋,然后起兵开战吧~” “你错了。” 顾思年摇了摇头: “我会如陛下一样,接受你的议和条件,放你回去。” 顾思年的回答让申屠景灵眉头一皱,似乎大出他的预料。 四目相对,两人好像都像被对方的心底看个透。 第798章高处不胜寒 “这还真有点意思了。” 申屠景灵在略微的失神后好奇的问道: “按理来说,议和的条件应该会让前线征战的边军大为不满才是,你顾将军对我北燕连战连捷,面对挑衅岂会置之不理? 难道将军真的咽得下这口气?” 就连申屠景灵自己都明白,此次议和凉朝并未占得任何上风,更没有拿到战胜国该有的利益,唯一得到的东西就是一个燕军不再犯境的承诺。 “你说得对。” 顾思年负手而立,平静地说道: “消息传来时不止是底下的将军们,连我也气愤不已,前线将士浴血奋战,怎么着也得争一口气吧?若是没我压着,你申屠景灵进入北荒境内的第一时间就会惨死在荒郊野岭。 但是。 北荒之战能打赢,靠的是数以千计的悍勇士卒前赴后继地去死,我边军敢战、能战,且战之能赢,可并不意味着我们喜欢战争。 若是握手言和,止息兵戈,让百姓们踏踏实实地过上安稳日子,谁又想一直拎着刀上战场? 所以我顾思年觉得,和平对两边来说都很好。” 申屠景灵用一种很认真的眼神看着顾思年,从顾思年的眼神中他能看得出全都是真心话,绝无半句虚言。 “唉~” 许久之后,申屠景灵长叹了一口气: “顾将军说得对啊,如果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谁想以命相搏,血洒疆场。 两年北荒之战,两朝战死将士数十万之巨,这背后是千千万万个家庭支离破碎、白衣带孝,战争二字,轻易难言。 和平,才是最好的选择。” 申屠景灵说出这番话并没让顾思年感到诧异,因为安凉阁从来的情报中显示,这个四皇子在北燕内部实际上是主和派,一向反对战争,待各部落百姓都很宽容。只不过是战是和,他说了也不算。 沉默许久,申屠景灵换了一副很诚恳的口吻: “虽然与顾将军是第一次相见,但却觉得相谈甚欢,我想给顾将军提个醒。” “给我提个醒?” 顾思年这下是真的好奇起来:“洗耳恭听。” 申屠景灵有条不紊地说道: “将军起于微末,从琅州一典史入军,一手打造出了琅州雍州两卫的十万雄师,这般成就堪称天之骄子,天下仰望。 二十几岁便成为镇北大将军,领两卫军政大权,妥妥的封疆大吏,这是何等的殊荣。 但我闻,高处不胜寒,日后将军的路怕是不太好走啊。” 顾思年眼眸微凝: “四殿下接着说。” 申屠景灵一挥衣袖,语调逐渐拔高: “边关大将,手握重兵,麾下将士皆是跟着你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像你这样的人,永远是皇帝乃至一众朝臣们忌惮的对象。 现在大战刚刚结束,举国欢腾,龙颜大悦,将军是炙手可热的新星、皇帝眼前的红人。 但等到了国泰民安、海内呈平的时候,你们大凉朝的皇帝真的会一直放任你执掌兵权吗? 你们朝堂的情况我也略知一二,顾将军出人头地、手握实权,怕是已经惹得一些人不满,日后你遇到的困难可不会少。 你们皇帝的心性,呵呵…… 登高,易跌重。” 顾思年的脸色逐渐变得冰冷: “四殿下这是在挑拨我们的君臣关系吗?” “呵呵,是不是我故意挑拨,顾将军自己心里明白。” 申屠景灵往前走了一步,手掌拍了拍城墙: “十几年前,大凉平陵王也和将军一样,征伐疆场,手握重兵,领兵出征胜多败少,威风凛凛、名震天下。 这样的人不该是万世敬仰的贤明之王吗?这样的人不该是国之柱石吗? 但他的结局,顾将军应该很清楚才是。” 这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却让顾思年哑口无言,内心一阵悲痛。 “伴君如伴虎啊。” 申屠景灵在顾思年耳边低声道: “在下言尽于此。” 顾思年直视着申屠景灵的眼眸: “多谢提醒,顾某心中自有分寸。” “哈哈哈,顾将军是聪明人,一定能懂我的意思。” 申屠景灵朗声一笑: “那就让咱们好好欣赏关外景色吧~” 两人并肩而立,驻足墙头,举目遥望,再无一言。 “隆隆~” “轰隆隆~” 不知过了多久,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回荡天际,大批骑军从远处疾驰而来,直奔武关城外,观其军服,竟然都是燕军。 不过城头上的守军似乎并不紧张,甚至连最基本的弓弩戒备都没有,因为这一切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来接我的人到了。” 申屠景灵舒展了一下腰肢,双手作揖: “临走之前想跟顾将军说一句,你我都心知肚明,凉燕之间势必还有一场惊天大战,这不是你我二人能阻止的。 但我希望战事爆发的那一刻,只在沙场决胜负,尽量别伤及两朝百姓。” “这是自然。” 顾思年抱拳行礼: “希望四殿下不忘今日之言,莫要伤及无辜。” 所谓的议和停战,在他们眼里宛如一张废纸,不过是凉燕双方都想着休养生息,不愿再打达成的妥协罢了,一旦等某一方缓过气来,战事必起! “告辞!” “有缘再见!” …… 武关城外,大批燕军护着他们的四皇子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天边。申屠景灵的离去意味着这场北荒之战真正落下了帷幕,就算是要打,那肯定也是多年以后的事了。 褚北瞻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顾思年的身边,轻声道: “这个申屠景灵倒是有几分仁和气,更像是咱们中原的读书人。” “此子也不是寻常人物啊。” 顾思年满脸凝重: “既有草原人该有的血性与魄力,也有远超常人的城府与心智,北燕这一众皇子里面最让我看不透的一个是申屠策,另一个就是他了。 他日后会不会参与汗位的争夺我不知道,但咱们得多加注意此人。” “明白!” 仅仅见了一面,聊了半天,顾思年对申屠景灵的评价就提到了一个很高的程度。 “对了。” 褚北瞻轻声道: “朝廷的旨意也到了,大军暂留北荒,清剿各地的土匪山贼,稳定民生吏治,再过一段时间会召将军入京,具体时间待定。” “明白了,按朝廷的意思去做吧。” “诺!” 北荒刚刚收复,还有一大堆烂摊子等着处理,绝不是现在拍拍屁股就能走的。 顾思年扭了扭发酸的脖子,浑身舒畅: “先好好休息一阵吧,还有更多的事等着咱们去做呢,那座朝堂可不比沙场安全啊~” …… 大凉历,正隆十一年夏 战事毕,两朝和,三州归! 第799章王位 “来来来,倒满倒满,一起喝一杯。” “哎啊,倒满啊你,好歹是个站着撒尿的老爷们,怎么就倒半杯?倒满!” “第五先生,以前一直没机会跟你喝酒,今日总算被老夫逮住了吧?来!” “干!” 屋子里坐着好些人影,觥筹交错,大块喝酒大块吃肉,好不热闹。定睛一看,全都是边军内部的高阶武将,只有第五南山与苏晏清两位文人外加云依澜一位女子。哦,不对,还有一位做生意出身的江门大掌柜。 褚北瞻、游康、秦熙、董寿这些个总兵副总兵们统统撩着袖子,互相拼酒,就连萧川老将军都加入了进来,只缺了一位回防琅州的楚老将军,这样的场面在边军内部可是百年难得一见。 这些武将们自己拼酒也就罢了,偏偏拉着第五南山和苏晏清一起,这两家伙文人出身,哪儿胜酒力,几杯下肚就红通通的,但他们俩也不愿丢脸,一杯接着一杯死扛,迎来了众人阵阵喝彩。 你看那蒙厉,端着一个大碗叫嚷起来: “苏大人还真是深藏不露啊,在琅州的时候我怎么没见你喝酒?今日花寒敬你你就一口一杯是吧? 我不管,今日咱俩必须喝一杯,换大碗换大碗!” “行行行,换大碗换大碗!” 已经有些醉意的苏晏清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大声吆喝着: “都说你蒙厉是万人敌,我苏晏清打架自然是打不过你,但喝酒一定要比你厉害!” “苏大人有魄力,哈哈!” “干!” “扑通!” “哈哈哈!” 苏晏清这碗酒刚下肚,整个人就一头倒在了座位上不省人事,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但江玉风是做生意的出身,这种场面他最会应付,游走于一众将军之间油嘴滑舌,哄得他们喝下了一杯又一杯,浑然不觉得自己被江玉风诓骗了。 最后还是第五南山点名江玉风在使坏,众人顿时群起而攻之,直接将江玉风给灌倒了,场面热闹非凡。 顾思年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浑然没有开口阻止的意思,毕竟是庆功酒,可不得让大家好好开心开心。喝醉了不要紧,倒头睡一觉什么事都没了。 主要就是开心! 这顿庆功酒从黄昏时分一直喝到深更半夜,一开始撩着膀子大吼大叫的将军们全都醉得不省人事,被小六子领着亲兵一个个地送回了营中。 到最后屋子里只剩下顾思年、褚北瞻、第五南山、苏晏清、江玉风五人,这几个都是最早跟着顾思年的老兄弟了,最开始的班底。 云依澜招呼下人送来了好些醒酒汤,给他们醒醒神,她知道宿醉的滋味可不好受。 “唔,唔~” “喝,接着喝啊~” 江玉风趴在桌面上,眼睛早就闭了起来,还挥舞着双手嘟囔着: “都给我喝!” 坐在他边上的苏晏清已经清醒了不少,一脚给江玉风踹翻在地: “喝,你小子就知道喝!” “哈哈哈!” 这一幕惹得众人哭笑不得。 顾思年咕噜咕噜灌下去大半碗醒酒汤,撇了一眼醉倒在地的江玉风: “这小子喝醉了,咱不管他,今天让你们几个留下来,有些事情要跟你们说。” 几人全都努力坐直了身子,褚北瞻大大咧咧地说了一句:“大哥但说无妨,兄弟们都听着。” 顾思年理了理衣袍,平静的说道: “北荒战事已定,两朝议和,短时间内绝不会再有战事发生了,咱们也算是完成了之前的心愿,可喜可贺,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顿庆功酒。” 众人下意识地点头应和,因为早在顾思年任凤字营主将的时候他们就定好了目标,终有一日要收复北荒三州失地。 顾思年接着说道: “北荒收复,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们几个都知道,我是平陵王府的旧人,这个身份一旦泄露,那必是万劫不复,九族尽诛。” 众人的脸色都很凝重,顾思年的这重身份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还是当初在琅州,苗家卫家对他联手发难时才暴露的。就连云依澜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时候都倍感震惊,自己的男人竟然与那位平陵王有联系。 只不过他们都以为顾思年是王府世子的伴读书童,却不知他是平陵王的私生子。 顾思年双手放于身前,喃喃道: “这些年咱们也听了不少人对于平陵王的评价,我的岳父慕大人也好、萧老将军也好,都曾与平陵王有过一面之缘,凡是提及他的,无不交口称赞,敬仰万分。 这样的人,又是皇帝的亲弟弟,真的会谋反吗?” 众人没有说话,但他们都不相信平陵王会谋反。 “所以。” 顾思年十分坚定地说道: “从今天开始,我要不惜一切代价,为平陵王平反,还王府一个公道! 平陵王一案乃是陛下心中的禁脔,这条路一旦踏上去,那就没有回头路了,哥几个愿不愿意陪着大哥闯闯?” 几人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苏晏清沉声道: “大哥想做的,就是兄弟们想做的,如此英雄人物,岂能死得不明不白?” “好,算我顾思年没看走眼!” 顾思年目光微凝: “要想平反,就得在朝堂上说得上话,无官无爵可成不了事。没有实力就没有底气,平反更是无稽之谈!” “而且咱们的实力必须要强,强到让任何人都得小心对待。” 第五南山已经开始分析起来: “开战之前那位太子不是说过吗,先皇有遗诏,复北荒三州者,加封凉王。 只要当了王,日后大哥的话就连陛下也得认真听。” 云依澜轻声提醒道: “此时京城已经传来消息了,似乎已经有暗流涌动,准备阻挠顾将军加封王爵。” “哼,我猜要么是司马家,要么是太子。” 顾思年冷笑一声: “其实王爵不王爵的,我倒真不是很在乎,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但手中的兵权可不能丢。” “大哥错了。” 第五南山沉声道: “封王图的不是一个高官厚禄,而是一个象征,加封王爵,底下的将士们就会有一种共同的荣耀感,更容易凝聚人心。 人心,就是实力,就是底气!” “南山说得对。” 褚北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个王爵,一定要有!” “怕是有些难啊。” 顾思年冷笑道: “司马家那个老狐狸若是联手太子,想要封王绝非易事。更何况加封凉王恩宠过重,只怕陛下心中也不会情愿。” 第五南山轻声开口: “那我就先行一步去京城吧,一字并肩王也好,二字王也罢,总要给大哥弄个王爵来。” “可行。” 几人同时点头: “这种事,南山要比咱们擅长得多。” “行,那就交给你了。” 顾思年叮嘱道: “万事小心!” “嘿嘿,明白。” 第五南山咧嘴一笑,将杯中最后一点醒酒汤一饮而尽: “在王府做事,听着多霸气?” 第800章溪居相见 京城郊外 幽静的竹林中藏着一座宅院,四周郁郁葱葱,竹影缭绕,将古色古香的宅子遮掩得密不透风,占地颇广的院子还将一部分竹林柳树给框进了院内,景色宜人。 能在京城郊外荒无人烟的竹林中建起这么大一座宅院,背后主人一定是手眼通天之人。但是这座宅院的日常用度之物就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从京城运输。 没错,这里就是太子的郊外行宫: 溪居。 当初顾思年入京,就是在这座溪居初次与太子、齐王相见,更是在这里作出了脍炙人口的诗篇,文武双全顾大才子的名声至今都在京城流传。 今日的溪居大门紧闭,看似无人,实则竹林中早已潜藏下无数的东宫禁军,任何不轨之人靠近都会在第一时间被当场格杀。 溪水哗啦啦地流着,一颗颗柳树拔地而起,倒垂的树冠随着微风缓缓飘荡,遮挡了刺眼的骄阳。 庭院内立着凉亭一座,沿溪水而建,激出的水汽弥漫空中,让人倍感清爽。盛夏时节,这里确实是一处避暑的好地方。 太子爷坐在凉亭之内,面前摆着一整套茶具,正一丝不苟地洗茶、烹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神情专注。 边上站着一位老人,身披素色长衫,配上那满头白发,略显佝偻的身形,莫名中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老人的眼眸四处转动,时而踱步四顾,似乎要把溪居内的一景一物都记在心里。 “哗啦啦。” 烹煮半天的茶水缓缓倾入茶杯,有阵阵清香散出,太子殿下终于抬眸看向老人: “太傅大人,茶好了。” 老人转过头来,苍老的面庞上挂着一丝笑意: “太子殿下这儿可真是个好地方,竹林成群,溪水绕宅而走,更有柳树成荫,鸟语花香,真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啊。 老夫在京城也有好几十个年头了,倒是第一次见这种地方。” 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太傅司马仲骞,两人在如此隐蔽的地方会面,定然是要聊些什么机密事务。 “太傅大人说笑了,这种粗鄙不堪之地可比不上太傅大人的府邸啊,只能供我闲暇时消遣一下罢了。” 尘洛昭微微一笑: “全京城谁不知道太傅府假山流水不计其数、连廊楼阁古色古香,几乎是完整地复刻出一座江南园林。除了皇城御花园,太傅府的景色应该是京城一绝了。” “呵呵,太子殿下是在说老臣奢靡过甚?看来老夫回去之后得把宅子拆了。” “哈哈,不敢不敢。” 尘洛昭大笑一声:“太傅大人喜欢便好。” “呵呵。” 老人还以一笑:“只不过是人老了,怀念家乡景色,这些年身子骨越发的差,朝廷又有政务在身,不便时常返回江南,只好在京城建了座园林,聊以自慰。” 大凉朝的疆域被一条龙凰江一分为二,京城所处的位置在江北,而司马仲骞的老家却在江南,两处的景色多少是有些区别的。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相谈许久,太子言辞间对司马仲骞极为客气,毕竟太傅大人的地位摆在这里,别说是他一个太子了,就连当今圣上都是司马仲骞看着长大的,三朝老臣的名头,绝非凭空得来。 “唔,好香啊,老臣倒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将大红袍煮出这般味道。” 一口清茶下肚,司马仲骞啧啧称奇: “太子殿下好手艺。” “还算说得过去吧。” 尘洛昭一边给老大人重新斟茶一边说道: “北燕那位四皇子已经回燕了,回程的路线特地改道凉州,从武关出境,想必见了顾思年一面。 战事已毕,下一步可就该是封赏了,老大人有何看法?” “封赏是一定的。” 老人漫不经心地说道: “北荒三州之地失陷四十余年,顾将军率军北伐,接连击败三位皇子,杀敌十余万,一举收复三州上百城,这样的功绩可与开疆拓土并肩。 若不封赏,岂不是寒了前线将士的军心?以后还有谁愿意替朝廷卖命?” “封赏归封赏,但也不可恩宠过重吧。” 尘洛昭也端起了茶杯: “近日城中已经有传言流出,言先帝孝宗仙逝之前曾留有遗诏,收复北荒者当加封凉王。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顾思年封王一事,真不知道此事是怎么流传出去的。” 老太傅明显早已听闻此事: “知道先帝的遗诏的人不在少数,消息传出去也没什么好疑惑的。 只不过这份遗诏在城中传播的速度过于的快了,只怕这背后有一只手在推动此事。” “噢?太傅大人也这么想?” 尘洛昭的眼眸微眯: “本宫也这么觉得,不是顾思年就是齐王那帮人在背后捣鬼!” “呵呵,谁不想封王封侯,名垂青史呢,可以理解。” 老人漫不经心的样子让尘洛昭有些急了,沉声道: “太傅大人,当初您老找到我言明利害,指出了顾思年明面助我,实则助齐王,本宫确实心生感激,也按照您的意思,暗中命令徐圭在战场上随机应变,尽量让顾思年吃一场大败。 但结果呢,徐圭因为战场抗命而死,满门被诛,这个顾思年相当于已经和我撕破脸了,早晚会变成死对头,岂能让他越发得势? 太傅大人难不成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封王拜将? 他若是真成了凉王,对太傅而言恐怕也不是好事吧。” 太子爷目光闪烁,他思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来阻止顾思年封王,毕竟那是先帝的遗命,他一个太子带头反对可不好,只能请司马仲骞来一起商量。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 老人挥舞了一下满是皱纹的手掌笑道: “自古以来有哪个皇帝愿意看着边关武将裂土封王,手握军权危及中央?想要当上这个凉王,谈何容易?” “可父皇如今提到顾思年三个字乃是称赞不绝,一脸的喜爱,如此宠幸,封王不是没有可能。” 尘洛昭越说越气,这阵子他每次入宫几乎都能听到皇帝在夸奖顾思年的战功,尘洛昭那个眼红的啊,他作为亲儿子都没被这么夸过。 “那是因为陛下已经被开疆拓土之功冲昏了头脑,忘记了拥兵自重的危害。” 司马仲骞又喝了一口茶: “咱们要做的,就是给陛下提个醒,让他对顾思年心生忌惮。” “提个醒?” 尘洛昭眉头微皱: “老大人想做什么?” “呵呵。” 老人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殿下且等两天,自见分晓~” 第801章第五回京 “儿臣申屠景灵出使凉朝归来,特回皇帐复命!叩请父皇金安! 吾皇万年!” 申屠景灵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向着自己的父皇行了个大礼。 帐中两侧站着密密麻麻的文臣武将,都是北燕重臣,其中申屠瀚他们这几位吃了败仗的皇子同样在列。 其实申屠景灵还没回皇帐的时候和谈的结果就已经传回来了,国内对此次和谈的结果还是很满意的,没有给凉朝赔偿哪怕一个铜板,还换回了近万名战俘,只不过是在名义上承认北荒是凉朝的国土罢了。 至少没有被凉朝羞辱,稍微保住了些面子。 “平身吧。” 申屠枭轻轻一抬手: “此行路途遥远,往返上千里之遥,车马劳顿,你辛苦了。差事办得不错,没让朕失望。” “谢父皇!” 申屠景灵站起身,将一封诏书高高举过头顶: “这是与凉朝议和的国书,上面盖着大印,请父皇过目。” 一名近侍赶忙上前,将申屠景灵手中的国书送到了皇帝的桌案前。 申屠枭冷眼看着卷起来的书轴,似乎并没有打开的意思,反倒是环视整座皇帐: “怎么,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喜意,你们觉得这次议和的结果很不错?” 皇帝陛下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怒意,满帐的臣子都不敢回话。 申屠枭指了指桌上的国书说道: “能在和谈中争得脸面,换回战俘,那是灵儿不惜一死,与凉朝据理力争,否则咱们北燕不知道还要赔出去多少银两、多少牛羊! 但是你们别忘了,这是数十年来咱们第一次在没打赢的国书上盖印签字!” 皇帝陛下的一声冷喝让众人的脑袋更低了,尤其是领兵出征的几位皇子更是脸色一红,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们提及此战还是觉得很丢人。 “战事已毕,该罚的都已经罚过了,朕不想再提。” 申屠枭缓缓竖起一根手指: “你们要给朕记住,我大燕可以在一份没打赢的国书上签字。 但只有这一次,绝无下次!” 众臣齐声朗喝: “臣等明白!” “从今天开始,国内各部要休养生息、厉兵秣马,积蓄国力,锤炼军伍。 朕希望下一次战鼓声响起时,我大燕的铁骑不仅能重新占领北荒三州,更要攻入凉朝的北境防线,马踏中原!” 帐中跪下了一片人影,山呼海啸: “为了大燕繁荣昌盛,臣等必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 圣凉城,百花巷,梦回阁 秦王尘风与礼部尚书宋慎如正静悄悄地坐在顶楼的一间包房中,手边还摆着两杯茶水,此地极为隐秘,寻常人绝找不到。 自从安凉阁逐渐在京城站稳脚跟之后,梦回阁几乎成了尘风与宋慎如他们密会的最佳地点,毕竟他不便经常与大臣们私下走动,尤其是宋慎如这种高官重臣,尽量还是掩人耳目为好。 两人就这么等啊等,尘风时而看向门口,脸色似乎有些焦急。 “嘎吱~”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房门终于被推开,一道身影一闪而入,将房门重新关得严严实实。 男子取下头上用以遮掩面庞的斗笠,微微一笑: “秦王殿下,宋大人,好久不久了~” 能这么泰然自若地面对亲王与礼部尚书,除了星夜兼程赶赴帝都的第五南山外还能有何人? “你小子,可算是回来了!想死我了!” 尘风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抱着第五南山左看右看: “让我瞅瞅有没有什么变化,肤色嘛倒是黑了些,北境风沙漫天可以理解。哎,战场熬人得很啊,你怎么还胖了些呢?该不会是跟在顾将军身边整天好吃好喝吧?” “殿下说笑了啊,跟在顾将军身边还能吃好喝好?能睡个安稳觉就不错了,你还不知道他?整天东奔西跑得累死个人。” 第五南山直撇嘴,满脸的嫌弃。 “哈哈哈!” 两人互相开起了玩笑,言辞里都带着兴奋,毕竟已经两年多没见了甚是想念。宋大人年纪大了,不可能像年轻人一样搂搂抱抱,所以就一直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着。 他总觉得和这些年轻人待在一起自己都变得欢快了不少。 “哎啊,光说你了。” 尘风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问着: “顾将军怎么样了?还有北瞻、游康、秦熙他们呢?有没有负伤,北荒是个什么情况?燕军那边……” “哎哎哎,殿下殿下!” 尘风的话还没问完,宋慎如终于看不下去了,赶忙插话道: “人第五先生一路车马劳顿连口水还没喝呢,殿下让人家歇会儿再说。” “噢噢噢,对对对,喝水!” 尘风一拍脑门,亲自给第五南山倒了杯茶,第五南山边喝边说,总之前线的情况一切都好,兄弟们虽然或多或少受了点伤,但早已痊愈。现在北荒就等熬过这两年的秋收,攒下些家底,百姓们的日子就能一点点变好。 “羡慕啊,当初若是能跟着你们一起出征该多好。” 尘风的眼眸中满是艳羡,比起在京城当个亲王,他还是觉得沙场征伐更适合自己。 “呵呵,殿下可是皇子,自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岂能随随便便亲临前线。” 第五南山笑了笑: “此次我提前回京目的很明确,就是要促成大将军封王一事,现在朝中的情况怎么样了?” 顾思年他们的打算早就快马传信给了尘风他们,第五南山还没到,安凉阁早就动起来了。 说起正事,自然是宋大人开口: “咳咳,整体的形势并不容乐观。 先生回京之前就让咱们把先皇留下的遗诏传出去,制造流言,民间百姓确实觉得收复北荒三州功盖社稷,足以封王。 但朝中很多臣子在私底下议论,认为不该封王,毕竟顾将军才二十几岁,加封侯爵已经是位极人臣,这时候再封王爵、裂土封疆实在是恩宠过重。” 第五南山冷笑一声: “我若是猜得没错,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司马家与东宫一系的吧?” “没错。” 宋老大人微微点头:“依老夫之见,他们两方应该是联手了,想要阻碍顾将军封王。” 尘风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许多,一个是三朝老臣,一个是当朝太子,这两边联手的能量可太大了。 “早就料到了。” 第五南山并不在意:“不急,咱们慢慢来对付他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嘎吱~” 几人还没聊完,柳尘烟突然急匆匆地推门而入: “殿下,两位大人,出事了。 平陵王府旧址内发现了上百具尸体,都穿着当年平陵王麾下军服,自刎而死。” “什么!上百人!” 尘风与宋慎如的脸色齐齐一变,这消息简直骇人听闻。 而第五南山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冷笑: “这就出招了吗,动作真快啊~” 第802章亲军自刎 城西,靖成坊 这里有一座早已荒废的高门大宅,高墙红瓦,占地极广,乃是大凉平陵王府的旧址。 自从平陵王府因为谋逆一案被满门抄斩之后此地就成了京城的一处禁地,寻常富贵人家也不敢买下这座宅子,导致宅院日渐荒芜,连带着街面上的商铺生意都冷清了不少。 不过王府门口矗立的两尊石狮子依旧那么威风凛凛,哪怕爬满了蜘蛛网都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 居住在附近的百姓都说,每到晚间都能感到这儿阴森森一片,私底下都在议论,说是平陵王府的旧人冤魂不散,在鸣冤。 但从今天一早开始这里就变得热闹起来,起因是附近的百姓发现一直被贴着封条的王府大门被人推开了,要知道撕开官府封条可是大罪,这里更是反贼的家宅,谁敢这么干? 胆子大的就走进去看了看,却发现有上百具死尸躺在院落中,鲜血四处流散,那家伙当场就吓得魂不附体,飞一样地去报官了。 很快京兆尹府的衙役就呼啦啦来了几百人,将整座王府围得水泄不通,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接着刑部的人也到了。 刑部左侍郎蔡象枢呆愣愣地站在院子里,这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上百具尸体,还有不少兵器散落一旁,死尸全都穿着一身旧式军服,稍微有点眼力的都知道这是曾经平陵王麾下亲军特有的军服。 平陵王姓尘名渊,麾下亲军号曰渊龙营,足有一万五千之众,乃是清一色的骑军,军中士卒都是从各道招募来的敢战青壮,战力惊人。这支精锐在二十年前对战北燕、征战沙场,不敢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至少是胜多败少,力压燕军精锐一头。 可惜,平陵王案发后这支亲军随即解散,军中牙将以上军官以谋逆罪被尽数抄斩,寻常士卒大多逐出军伍,少部分编入其他京营,曾经盛极一时渊龙营烟消云散。 “真是见了鬼了。” 蔡象枢眉头紧皱:“都多少年了,这些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死掉的这些人年纪都在四五十岁上下,伤口或在脖颈或者腰腹处,以蔡象枢的眼力来看,这些人好像都是自杀。 上百人集中在一个地方自杀,这事说出去都没人信,这种场面连蔡象枢也是第一次见到。 “大人。” 一名小吏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苦着脸说道: “仵作大概验了一遍,看起来确实是自杀,总计有一百零三具尸体,这事也太蹊跷了。” “还真是自杀。” 蔡象枢眉头紧皱:“去走访一下附近的百姓,看昨夜有没有可疑人进出王府,上百号人进来,总该有人见到吧?” “已经问过了,没人见过,大人也不是不知道平陵王府这地方大晚上的没人敢来,罕有目击者。” 小吏支支吾吾的说道: “不过,不过下官倒是听闻了一些风声。” “噢?说说看。” 刑部小吏眼珠子咕噜一转,低声道: “附近的百姓都说,当年平陵王毕生之志就是率领大军收复北荒,如今三州光复,这些渊龙营的旧部们就自发地集结起来,自刎于王府旧址,告慰,告慰平陵王的……” 这家伙说着说着就闭嘴了,他本想说告慰平陵王的在天之灵,但一想这又是个反贼,说这个似乎不合适。 蔡象枢冷着脸不说话,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反倒是这个小吏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个逆贼当真有些本事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麾下亲军依旧对他忠心耿耿,甚至以死明志。 啧啧,怪不得犯了谋逆大罪呢。” “住口!” 蔡象枢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查案就是查案,不要扯这些有的没的,这些话也是咱们能议论的? 当心掉脑袋!” “是是是,大人教训的是,小的知罪。” 小吏嘴角一抽,连连点头不再多言。 “多调集些捕快来,封锁现场,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这些尸体都运回刑部,好生查验!” “明白!” 布置完这一切,蔡象枢这才抬起头来,喃喃道: “这事情不好弄了啊~” …… 梦回阁内,第五南山找了间僻静的书房待着,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一本古书,看起来悠闲得很。 这些天他也没有回凤安侯府去住,就待在梦回阁里,便于第一时间接收各种消息,反正梦回阁大得很,多他一个也不多。 “嘎吱~” “蹬蹬蹬!” 房门被推开,尘风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还没坐下就打开了话匣子: “查清楚了,死者全都是曾经渊龙营的旧部,而且都是自杀。” “唔,都是自杀吗。” 第五南山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上百人凑在一起自杀,还真是天下第一奇闻啊。” “你怎么这么淡定?” 尘风眉头紧皱的说道: “你知不知道城中的百姓是怎么说的? 都说是北荒收复,这些曾经的亲军们以死明志,告慰平陵王的英灵。” “听起来不是好事吗?” 第五南山笑了笑:“这正说明在这些亲军、百姓们的眼里平陵王是一位值得敬重的人,咱们该高兴才是。” “高兴?怎么高兴得起来!” 尘风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 “你怎么还不明白,此案一出,当年平陵王一案就会被陛下重新想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渊龙营旧部竟然还对一个反贼忠心耿耿,父皇疑心病重,到时候又会觉得不该让武将手握太重的兵权。 眼下正是顾兄等着封王拜将的时候,若是陛下疑虑重重,这个王位肯定是没了!” “唔,殿下这两年确实成长了不少啊。” 第五南山颇为诧异的笑道: “能想到这一层,很好。” “哎啊,你别开玩笑了。” 尘风推了第五南山一把:“你说说,现在可怎么办,刑部一定会将此案上报陛下,到时候父皇盛怒之下,事情会怎么发展还真说不准。” 第五南山终于换了副认真的表情: “殿下不觉得好奇吗? 咱们刚在城中散出先帝遗诏的消息,为大将军谋取王位,平陵王府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是不是太巧了?” 尘风两撮眉头拧到了一起: “你的意思是,此事有人刻意为之?” “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第五南山冷笑一声: “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去请刑部蔡大人了,自会水落石出。” 第803章一桩奇案 梦回阁的包房里,蔡象枢蔡大人焦躁不安地坐着,目光四顾,心中忧虑重重。 他还不知道梦回阁柳姑娘突然派人将他请到这里所为何事,但他知道此地都是商量要事的地方,上一次是顾思年带他来的,对此地记忆深刻。 “嘎吱~” 屋门终于被轻轻推开,一道爽朗的笑声响了起来: “呵呵,蔡大人,久违了。实在不好意思,让您等了这么久。” “第五先生?” 蔡象枢一愣: “您怎么在京城,不是应该跟着顾将军在北荒吗?” 蔡象枢好歹也是与顾思年深交的一批人,更在雍州混迹过好几年,自然知道第五南山的存在,更知道他在顾思年身边扮演的是一个谋臣幕僚的身份,才智过人。 “有点事,我就先行回京了。” 第五南山施施然的坐下: “两年多不见,蔡大人脸色似乎红润了不少啊,看来刑部左侍郎的官位当得舒坦,现在大人您也是朝中大员了,位高权重。” “哎呦喂,先生就别取笑我了。” 蔡象枢无奈的一摊手: “以前当个清吏司的郎中还好,忙个几天歇个几天,总有些空闲的时候,可自从升任侍郎以来整天忙得脚不离地,刑部许多大案要案都堆在我身上,唉~ 不是我跟先生诉苦,蔡某已经许久没休息过了。” 就连蔡象枢这种拼命三郎都抱怨起忙不过来,那公务应该是真的多。 “哈哈,能者多劳嘛,蔡大人如今是刑部头号大将,担子还不得往您身上压?” “那也得我蔡象枢这双肩膀能受得住啊,这两天正烦着呢。” 蔡象枢苦着脸说道: “眼下京城出了一桩大案,事关重大,蔡某我是整夜整夜愁的睡不着啊。正好先生回来了,帮我出出主意也好。” 蔡象枢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他知道第五南山的脑子好使得很。 “噢,还有蔡大人搞不定的案子?” 第五南山佯装好奇:“说说看。” 蔡象枢就将平陵王府旧址中有上百人自杀一案详细地描述了一遍,同时还压低着声音道: “先生,蔡某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蔡大人,顾将军对您可是推心置腹,有什么不能讲的?但讲无妨!” “那蔡某就直言了。” 蔡象枢满脸凝重地说道: “此案一出,陛下必会重新想起平陵王一案,时隔这么多年,王府旧部依旧对平陵王忠心耿耿,以陛下的性子必会震怒。 而顾将军刚刚拿下北荒大捷,收复三州失地,民间正流传着先帝遗诏、加封王爵的流言,此事在官场中传得更广,百官议论纷纷。 此案怕是会影响到顾将军的受封啊,第五先生,你们可得早做准备……” 说着说着,蔡象枢突然闭上了嘴巴,愕然抬头道: “先生该不会正好是因为此事找蔡某来的吧?” “哈哈哈,正是。” 第五南山乐呵呵地说道: “我看蔡大人说得起劲,实在不忍心打搅。 实话跟蔡大人说吧,第五此行回京,就是为了封王一事,只不过刚到京城就出了平陵王府自杀案,这才请蔡大人过来。” “这件事发生的太过蹊跷了。” 蔡象枢眉头紧皱地说道: “上百号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平陵王府中,无人目睹,更无人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死的,实在是奇怪。 我蔡某相信以平陵王的人品确实能有这么一批死忠,但就算有忠心之人愿意为其赴死,也不可能像商量好的一样,在同一天夜里自尽吧? 此事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刑部的案宗送给陛下了吗?” “这么大的事自然要禀报圣上了,事发当天尚书大人就入宫了,将案情如实相告。 陛下当时虽未表现出震怒的样子,但极为不悦,下旨让刑部详查此案,将这些人认定为反贼余孽,让咱们查清有没有其他同党。” 蔡象枢重重的叹了口气: “蔡某觉得,不管此案怎么查,都难消陛下心中的怒火。” “那倒是未必。” 第五南山嘴角微翘: “百余所谓的亲军为了曾经一个反贼自杀,传出去确实有损天子和朝廷的威严。 但蔡大人,你办案的思路不能顺着陛下的意思走,不要去追查所谓的反贼同党,而是要反其道行之,查这些死者本身。 那些人真是渊龙营的旧部吗?或者说那些人真的是自杀吗? 假如,我是说假如,他们并非渊龙营旧部,只是套上了一件旧式军服然后被别人所杀,扔进了平陵王府。 陛下听了会作何感想?” 蔡象枢瞳孔一缩,被第五南山大胆的猜想震住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以陛下的性子,肯定会怀疑是否有人在背后故意操弄此事,就是为了引出平陵王一案,甚至牵扯党争。” “哎,这就对了。” 第五南山笑着说道:“只要让陛下起了疑心,注意力从平陵王三个字上面移开,这就够了。” 接着第五南山轻轻一招手,宁铮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向蔡象枢一抱拳: “蔡大人。” “额,这是?” 第五南山轻声道: “这位是顾将军身边亲卫,把他带着看看那些死者的伤口,或许能看出不一样的东西来。 论杀人,他可比那些仵作有经验多了。 另外,蔡大人查案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开口。” “好!” 蔡象枢脸上的犹疑消散了不少,抱拳道: “谢过先生!” 第五南山微微欠身: “那我就等着大人的好消息。” …… 等到蔡象枢离开梦回阁,尘风才出现在了第五南山面前,有些不放心的说道: “蔡大人查案的本事我是放心的,可就算真有人在背后挑事,父皇总归是会重新想起平陵王一案。 这种怀疑的念头一旦出现可就很难散去了,若真对顾兄起了忌惮之心,封王一事便是空谈。 还有个司马仲骞与太子在后面推波助澜,此事没那么容易摆平吧?” “光查清案子自然是不够了。” 第五南山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毕竟是太傅与东宫联手,势力强大,咱们也得找个帮手才行。” “帮手?” 尘风错愕:“谁?” “齐王!” 第804章第五见齐王 第五南山端坐在齐王府的会客厅里,捧着一盏茶悠哉悠哉地喝着,神态自若,时而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向两侧的摆件,频频点头。 会客厅两侧立着一台台的屏风,山水成画、美不胜收,那些个文玩古物也是上上之品,整座府邸都充斥着一股低调而不失奢华的味道。 齐王贴身的护卫统领黑翼就站在不远处瞪着他,目光中满是疑惑,同时又有些警惕之意。 这家伙大晚上的拿着一封凤安侯府的拜帖找上门,指名道姓地说要见齐王。 尘洛熙本来已经睡了,但是他以前说过事关顾思年的事一定要重视,所以黑翼也不敢怠慢,只好把人迎了进来,但他又没见过第五南山,生怕这是个此刻,就一直守在这盯着。 第五南山倒好,浑然没有半点紧张敬畏的意思,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喝着茶,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哼些小曲。 过了好一会儿,尘洛熙终于从屏风背后走了出来,目光四顾,黑翼赶忙迎了上去,低声道: “殿下,就是此人。” 第五南山顺势起身,弯腰行礼: “在下第五南山,见过齐王殿下。” “第五南山?” 尘洛熙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好几眼,这个名字让他觉得陌生,疑惑地问道: “先生在凤安侯府身居何职?本王与顾将军也算是至交好友,似乎没见过你啊。” “在下白衣之身,殿下自然是没见过的。” 第五南山轻声回话: “南山才疏德浅,在顾将军麾下为一幕僚,不起眼的小人罢了。” “幕僚?” “小人物?哈哈哈。” 尘洛熙何等的眼力,光是这幅不卑不亢的样子就不像是寻常人,当即大笑道: “顾兄手底的人哪个没本事?先生既是幕僚,定有过人之处,官位无非是个名头罢了,何足道哉。 请坐! 黑翼,再去给第五先生换壶好茶来!” “谢殿下!” 第五南山施施然的坐下,略带一丝歉意的说道:“深夜来此,打搅到王爷休息,还请王爷先行恕罪。” “哎,言重了。” 尘洛熙意有所指地说道: “顾兄如今远在北荒前线,先生却拿着凤安侯府的拜帖找上了本王,那就一定有要事相商,何罪之有? 是不是顾兄遇到了什么难处了?先生尽管开口,只要我齐王府能帮上忙的,一定帮!” 尘洛熙大手一挥的样子极为豪迈,从他的视角来看,顾思年始终在东宫与齐王府之间摇摆,从未真正坚定地站在某一方。 所以能拉拢的时候他一定要拉拢。 “王爷果然如顾将军所言机敏过人又义薄云天,在下此来却有要事相商。” 第五南山微微躬身: “只不过不是请王爷帮忙,而是奉顾将军之命来给殿下提个醒。” “给我提个醒?” 尘洛熙眉头微皱,大为不解: “先生何意?” 第五南山端起刚刚送上来的新茶抿了一口,嘴唇轻努: “顾将军让在下带话,东宫与太傅府已经联手,日后殿下行事当越发小心谨慎,切不可走错一步,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东宫与太傅府联手?” 尘洛熙的瞳孔一缩,脑筋开始飞速的转动起来,满腹狐疑地问道: “不可能吧,司马父子这么多年一向不参与皇子争储,岂会无缘无故地相助东宫?这件事本殿都没听说,顾将军远在千里之外的边关倒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有些奇怪啊~” 尘洛熙避免镇定,内心的确实有些慌了,因为东宫与太傅府算是朝中两股最大的势力,这两方要是联手,自己还怎么和太子斗? “呵呵,顾将军当然不会信口胡诌。” 第五南山缓缓道来: “北荒之战,左右虎贲卫两支京军赶赴前线增援,两位主将沈洪清与徐圭尽数战死。 沈老将军血战沙场,为国捐躯,悲哉壮哉,但徐圭可就不一样了~” “徐圭?” 尘洛熙眉头微挑: “顾将军送来的军报中不是说他战场抗命,被就地处斩了吗?刑部与宫里先后派人去核实了,虎贲卫军中将校都承认了有这么回事,父皇颇为恼怒,已将徐圭一家满门抄斩。 先生现在提起徐圭是何意?莫非徐圭之死另有隐情?” “那倒不是,徐圭确实是阵前抗命,被顾将军以军法论处。” 第五南山反问道: “但是殿下就不觉得奇怪吗?沈老将军资历深厚、德高望重,偶尔违背一下顾将军的军令也就罢了,他徐圭不过是一个从三品虎贲卫中郎将,哪来的胆子抗命?” 尘洛熙脑子一转便想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徐圭背后有人撑腰?” “没错!” 第五南山竖起了一根手指: “太子,就是徐圭背后的那个人!” “竟然是太子!” 尘洛熙目光一震,很明显在他的情报网里,徐圭与东宫可是没什么关系的。 第五南山将那场战事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尤其是徐圭带着虎贲卫不战而撤,放燕军越过防线、直扑孤鹰岭的经过。最后更是强行封锁军营,企图阻拦顾思年进入大帐。 “原来竟是如此!” 尘洛熙听完之后极为震惊,随即破口大骂: “这个徐圭深受皇恩,竟敢置十万边军将士的性命于不顾,简直罪大恶极,满门抄斩都是便宜他了,这个混账!” 第五南山慢悠悠地说道: “徐圭在临死之前亲口承认,是太子指使,让他伺机而动,最好让边军大败一场,借燕军之手杀了顾将军。 没有证词,但字字句句皆是徐圭亲口所言。” “我这位皇兄,当真是心狠手辣啊~” 尘洛熙目光微凝,但他知道徐圭的话不可能作为呈堂证供的,死人的话,没人会信。 第五南山最后补充了一句: “请殿下回过头来好好想想,当初是不是太傅力谏陛下,派京军出马,增援北境,而后太子上奏谏言,这才出动了左右虎贲卫两路大军。两边一唱一和,差点将顾将军还有前线十万将士送上了绝路。 太傅府与顾将军本就有嫌隙,与顾将军作对再正常不过了,但东宫其实一向与凤安侯府交好。 殿下觉得,东宫为何突然要与顾将军为敌?那一定是司马家在一旁蛊惑。 再细想,司马家那边得开出多么优厚的条件,才能让东宫帮他们对付顾将军这么一位手握军权的朝堂重臣。” “只有一种可能。” 尘洛熙的目光一点点冰冷: “东宫帮司马家铲除顾兄,太傅府就会襄助东宫,扳倒本王!” 第805章联手 大厅中阴云密布,尘洛熙的手掌下意识地攥成拳头。太傅与东宫联手,对齐王府来说绝对是个噩耗。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平静,看向第五南山: “多谢顾将军与先生实言相告,让齐王府日后能多留些心眼,但本王觉得,顾将军一定还有其他话要说。” “呵呵,王爷确实聪慧过人啊。” 第五南山随意地捋了捋衣袖: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东宫与太傅府已经联手,那王爷定然需要一个帮手,放眼整座朝堂,还有谁比顾将军更合适呢? 大将军托在下带话,日后愿与齐王站在一起,共进退。” “噢?顾将军竟有如此诚心?” 尘洛熙并未直接表露出求之不得的意思,而是反问道: “该不会是因为平陵王府一案,顾将军急需要一个帮手,才让先生找上本王的吧?” 话音落下,屋中安静无比,第五南山并未回话,而是直勾勾地看向齐王,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尘洛熙慢条斯理地说道: “上百渊龙营旧部自刎在平陵王府内,陛下闻之必定震怒,同时对手握兵权的边关武将心生忌惮,顾将军定然首当其冲。 本王大胆推测一下,此案说不定真是东宫与太傅府在搞鬼,顾将军的封王之路遇到了麻烦,只好来与我联手。 要不然也不会刚刚案发,先生就找上门了。 是也不是?” 尘洛熙的眼眸中闪烁着点点精光,你还别说,这家伙聪明得很,从头到尾每一点都被他猜对了。 第五南山面不改色,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此事在旁人看起来麻烦,但在我第五眼中却是小事一桩,略施小计便能摆平。 王爷若是不信,拭目以待即可。” 尘洛熙的眉头下意识的皱了一下,面前这人好大的口气,要知道那是太傅与太子联手出招,岂是你一句话就能解决的? 尘洛熙沉默片刻之后用一种异样的语气反问道: “我和顾将军联手,无疑是得罪了太傅一派,司马家在朝中的根基绝非你们能想象的,轻易可不能与之为敌。不与顾将军联手,我只需要安心对付太子。这么看,联手对我似乎并无益处啊。” “王爷,大家都是明白人,这种试探的话就无需再问。” 第五南山一言一语地分析道: “您在朝堂这么多年了,尔虞我诈见得比咱们多,难道你不对付司马家,他们就会任由您与东宫相争吗? 未必吧~ 顾将军说白了是臣,斗不过太子或者太傅,那缴械投降便好,无非就是交出兵权当个闲散权贵,也能潇潇洒洒地过完后半生。 但殿下您可以吗? 东宫与齐王府来来回回斗了这么多年,双方或多或少都死了一些人,停得下来吗?就算王爷您现在交出手中所有权力、官位,解散所有门客,您就安全了?” 第五南山的话让尘洛熙陷入了沉思,他知道,自己就算真心诚意的退出党争,太子也绝不会放过自己,再说了,以他这种高傲的性子,愿意放弃吗? 绝对不行! 第五南山接着说道: “王爷您在朝中耕耘了这么多年,身边也聚集了不少臣子,顾将军如今收复北荒三州,有开疆拓土之功,只能此次封王成功,那日后就是军方的一面大旗,就算是东宫也得忌惮三人,有顾将军相助,对您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六殿下,也就是秦王爷与您关系甚好,顾将军对他也有救命之恩,顾将军若倒向你,秦王以后也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您这一边。 三方联手,未尝对付不了东宫与司马家。 在下言尽于此,愿不愿意,全看殿下自己。”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尘洛熙眉头紧皱,在思考着其中的利害得失。 过了很久很久,第五南山叹了口气,站起身: “唉~” “既然殿下无一搏之心,那顾将军也不强求了,在下这就离去。” “告辞!” 第五南山没有半分留恋,一步步走到了屋门口,就当他的右脚即将迈出王府的大门时,尘洛熙终于喊了一声: “先生且慢,不用急嘛。” 第五南山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王爷想通了?” 尘洛熙站起身,十分郑重地说道: “请先生回去转告顾将军,封王一事,齐王府会鼎力相助,还请顾将军能信守诺言,始终站在我尘洛熙的身后。” “一言为定!” 一语言罢,第五南山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始终守在边上的黑翼皱着眉头问道: “殿下,顾思年真的会诚心祝您夺取皇位吗? 我总觉得此人太过高深莫测,看不透,这样的人怕是不好掌控啊。” “是,他确实让人看不透,也不是久居人下之辈。” 尘洛熙微微一笑: “但你反过来想,他现在已经与东宫撕破了脸,除了助我,他再无选择。若是他日尘洛昭登基继位,他顾思年的日子能好到哪里去? 再说了,司马一家根基深厚,连我都不敢轻易与之为敌,我们确实需要一个帮手了。 正如第五南山所言,顾思年是最合适的~ 也罢,这件事咱们就掺和一手,尽量让顾思年坐上王位!” …… “嘎吱嘎吱~”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在京城的街巷中缓缓穿行,四周皆是夜幕,显得极为隐秘。 刚刚从齐王府出来的第五南山端坐在马车内闭目小憩,略显狭窄的空间中竟然还坐着一个尘风。 尘风不太确定的问道: “就这么一番说辞,齐王就能相信顾兄真心助他?我这位皇兄的心思深沉的很,怕是没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呵呵,朝局如此,他不信也得信。” 第五南山眼皮都没睁开,轻笑着答道: “只要他的心里还有那把龙椅,就只能选择与咱们合作,单靠一个齐王府可对付不了东宫加太傅。” “说的也是。” 尘风晃悠着脑袋嘟囔道: “也不知道蔡大人那边查得怎么样了,唉,愁人啊。” “不用急,蔡大人的能力殿下应该清楚,肯定能查出来,现在嘛还得请殿下再去办一件事。” “何事?” 第五南山的眼眸缓缓睁开: “调动手中一切人脉,在京城散步一则流言。 就说凤安侯顾思年在北境拥兵自重、贪墨军饷、欺压良善、藐视国法。 不仅不能封王,还当治罪!” 第806章疑点重重 “宁将军,这就是平陵王府中自杀的那些人了,一百零四具尸体全都在这。 边上那些就是他们所使用的兵器,已经查过了,都是当初渊龙营的制式军刀。” 刑部的停尸房里摆满了尸体,一股腥臭味弥漫在空气中,就连那些经常和尸体打交道的捕快、仵作都有些扛不住,个个捂着口鼻,只觉得胸腔一阵翻滚。 蔡象枢一介文官,硬挺着在尸体中穿行,除了脸色有些僵硬外没什么异样,倒是个硬汉子。 换做其他文官过来,早就得眼皮一翻当场晕厥。 只有宁铮,像个没事人一样不停地翻看尸体上的伤口,左瞧瞧右看看,时而驻足沉思时而眉头紧锁。 捕快们暗自嘀咕,到底是战场上下来的人,面对上百具尸体面不改色,真狠。 看了许久,宁铮直起腰来: “蔡大人,仵作怎么说?” 蔡象枢使了个眼色,边上的仵作赶忙回话道: “将军,从尸体身上伤口的位置、大小来看,不像是他杀。 假如是他杀,击杀上百人王府内应该有打斗、搏杀的痕迹,但并没有。 所以小的们认为只有自杀这一种可能。” 蔡象枢也附和道: “若真是他杀,上百人交手动静肯定不小,但刑部已经走访了周围的百姓,那一夜静悄悄的,王府内没有搏斗的动静。 宁将军觉得呢?” “绝对不是自杀!” 宁铮肯定的语气让蔡象枢以及一众仵作们大为错愕,其中有一人不服气地说道: “将军何出此言?小的们这些年看过的尸体也不在少数,很少有看走眼的时候。” 面对质疑,宁铮没生气,只是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每一具尸体上伤口的位置或有不同,但细看,这些伤口的深度、宽度几乎都惊人的一致。 为什么? 难道说这些人在相约自杀的同时还约定了出刀的力气要一样?岂不可笑?” 几名仵作面色一变,急忙按照宁铮的意思对照了一下几具尸体上伤口的深度宽度,确实相差无几。 常年验尸的他们明白,这意味着杀死这些人的同一个人,或者说同一批训练有素的杀手。 “还有这些兵器也不对劲。” 宁铮从桌上拎起一把弯刀,冷笑道: “这些刀看起来陈旧,但刀锋却太快了,要知道这可是十几年前渊龙营的旧式军刀,刀锋早该腐朽破损。 就算是我边军中最爱惜兵器的士卒,也不可能让刀锋十年如一日地保持锋利。” 蔡象枢眉头一皱: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伪造一批渊龙营的军械,然后故意造旧。 军刀都能伪造,那伪造军服就更简单了,换句话说,这些人是不是渊龙营旧部还不一定!” 蔡象枢脑子转得就是快,一点就透。 “一定不是渊龙营的旧部!” 宁铮拎起一具尸体的手臂,扒开手掌,手心里有几块明显的老茧: “这就是证据!” “这是证据?” 蔡象枢疑惑道: “从军之人,常年握刀,手心里有老茧不是很正常吗?” 宁铮竖起一根手指说道: “蔡大人说的没错,常年握刀手掌确实会有老茧,但这些人的老茧全都在右手,左手却没有。 渊龙营是骑兵,骑兵征战,左手常年握缰绳,右手握刀执矛,所以左手的老茧一定会比右手更深!至少相等。 但这些人只有右手有老茧,左手还算光滑,说明他们并非骑兵,而是步卒!” 说完宁铮就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左手的老茧确实比右手要重得多。 众人皆惊,不是常年征战的骑兵哪能看出这一点。 宁铮跟着补充了一点: “还有,渊龙营十几年前就被解散了,哪还有机会摸刀? 但这些人手上的老茧如此深厚,说明他们一直在握刀!” 蔡象枢眉头紧凝: “也就是说这些人不是渊龙营旧部,但又是还在军中的军卒?” 一众衙役捕快们的脑子都快蒙了,听宁铮这一通分析下来,事情的大概就是上百号军卒在平陵王府内被人杀了?而不是什么自刎而死,告慰英灵。 一位刑部小吏小心翼翼地问道: “将军,就算您说得都对,但还是说不通啊。 既然这些人都是当兵的,多少有点功夫吧,怎么可能会悄无声息被人杀光。 最起码应该反抗、打斗,可现场没有任何痕迹。 这可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上百人,谁会站在那儿等死?” “只有一种可能。” 回答他的不是宁铮,而是蔡象枢: “这些人在其他地方被杀,然后运入了平陵王府!” 老辣的蔡象枢只一句话便点醒了众人,谁说人一定死在王府内? 刑部吏员接着发问: “那死掉的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谁敢杀掉上百个当兵的?” 屋内阴云密布,大家都嗅到了一股阴谋之气。 蔡象枢冷声道: “京城就这么大,驻军就那么多,失踪了上百人,只要好好查,一定能查出些什么来!” 宁铮挠了挠头: “咳咳,蔡大人,查这些人的身份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够了!将军帮咱们的够多了。” 蔡象枢目光凛冽: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背后装神弄鬼!” …… 秦王府的书房内,尘风背着手焦急的走来走去,第五南山这家伙风轻云淡,捧着本古书镇定自若的看着。 “唉~” “唉!” 尘风走来走去,唉声叹气,终于把第五南山整烦了,哀求道: “殿下,我的好殿下,您就消停点坐会儿不行吗?晃悠大半个时辰了都,您不累我看着都累。” 这两人是老熟人了,说起话来很是随意,反正第五南山在尘风面前从来不拘着。 “我坐不住啊,心里急。” “有什么好急的。” 第五南山慢条斯理的说道: “宁铮不是都说了吗,那帮死人不是渊龙营旧部,与平陵王府毫无关系,就是个阴谋,蔡大人正在查他们的身份呢。”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尘风急头白脸地说道: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让我制造顾兄拥兵自重、藐视国法的流言,你是不知道,短短一天整座京城都传遍了。 东宫与太傅那边的人更像是苍蝇见了屎一样兴奋,个个跳出来大骂顾兄,我们怎么收场?” 流言传出之后动静太大,现在尘风都有点怕了,该不会弄假成真吧? “收场?” 第五南山好奇地问道: “谁说要收场了。” 尘风一阵气急: “你你你,你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尘风知道第五南山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但他偏偏不说,故意卖关子。 “哎啊,殿下别急嘛。” 第五南山又开始和稀泥: “再等几天,一定会见分晓!” “你!” 尘风气的嘴唇发白,挥舞着拳头: “要是搞砸了,你看我揍不揍你!” 第五南山拍着胸脯保证道: “要是搞砸了,我从皇城城头跳下去!” 第807章此案就由你来查了 御书房的殿门缓缓打开,太子、齐王、秦王三位皇子依次入内,齐齐跪地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圣安!” “平身吧,别跪着了。” 端坐龙椅的尘尧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子,嘴角莫名地出现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三位皇子皆身穿蟒袍,太子八蟒、齐王六蟒、秦王三蟒,往这一站个个气宇轩昂、玉树临风,很是得体。这三人就代表着大凉的未来,其实每一个都有资格继承皇位,执掌天下。 以前尘风是最吊儿郎当的一个,尘尧每次见了都头疼,但自从在雍州关外死里逃生一次后尘风就蜕变了许多,性子沉稳不少,这两年参与政务也表现不错,可以说让尘尧刮目相看。 皇帝不说话,只顾着打眼瞧,三个儿子就老老实实地站着,心里直犯嘀咕,父皇看什么呢这是? “咳咳。” 可能是沉默了太久,最后还是高渝的一声咳嗽让皇帝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说道: “咳咳,今日召你们三人入宫,主要是有几件事跟你们商议一下。” “父皇请讲!” “一共三件事。” 皇帝很是随意地开口了: “第一件事,就是近日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平陵王府自杀案,刑部上报,说是有上百人自杀在了平陵王府内,很可能是平陵王旧部。 上百人啊,一夜之间死在了同一个地方,现在满城的目光都盯着这个案子,此事你们怎么看?” 尘尧的语气听着很平静,但平陵王三个字出口的时候他们还是听出了一丝波动,他们知道平陵王三个字在尘尧心中代表着什么。 “父皇,恕儿臣直言,京城脚下发生这种事简直是荒唐至极!” 太子尘洛昭第一个开口,唾沫横飞地骂道: “当初逆贼尘渊谋反,罪大恶极,满门抄斩,是父皇宽容大量,没有惩治渊龙营的普通军卒,只杀了一些牙将以上的将官。 谁曾想这些反贼不仅不感恩戴德,反而暗怀贼心这么多年,此次竟然在反贼府邸内自杀,挑衅皇家危险。 简直该死!” 尘洛昭义愤填膺,说话铿锵有力,一口一个反贼,要知道他口中的反贼可是他亲皇叔。 太子爷最后还跟了一句: “说到底,这些沙场士卒都是一根筋,只忠于他们的上头的武将,眼中并无皇恩,所以才会过了这么年依旧对一个反贼忠心耿耿。 主要是这个逆贼当年手中兵权过重,否则也不至于遗害至今。 父皇日后对待兵权一定要慎之又慎。” 太子的话让尘尧的眼皮时不时地跳动,好像戳中了他的内心痛处。尤其是兵权过重这几个字,分外刺耳。 尘风面无表情,一个字都没说,实际上心中早就骂开了花。 他明白太子这番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只要自己被激怒、争辩,就会正好触了皇帝的霉头。然后兵权这个问题又是隐晦地让尘尧联想到现在还在前线的顾思年,用心实在叵测。 “哎,太子殿下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上来就这么大火气。” 倒是尘洛熙轻声开口道: “臣弟怎么听说此事刑部那边还在详查,死者到底是不是渊龙营旧部、这些人是怎么死在平陵王府内的还有待查实,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 “查实?这还有什么好查的。” 太子当场反问道: “死的人都穿着渊龙营军服,现场发现的兵器也是渊龙营多年前使用的旧式军刀,身份确凿无疑。 父皇,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贼子依旧贼心不死,儿臣担心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两个,该让刑部详查还有没有反贼余孽才是当务之急。 一经查实,当严惩不贷、诛杀九族!” “父皇!” 尘洛熙朗声高喝: “儿臣觉得太子殿下所言甚是,若真有反贼余孽、逆贼同党,确实该严惩不贷! 但请父皇细想,上百平陵王旧部为何能悄无声息地携带兵器进入京城?平日里他们又是靠什么联系? 总不至于这么凑巧,个个都赶在同一天赴死吧? 儿臣总觉得这背后还有隐情,就像有人在操控这一切。 岂能不详查?” “蒽,熙儿说得不无道理。” 尘尧并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手掌轻轻地拍打着桌面: “此案该查还是要查的,但刑部尚书唐大人近日来身体抱恙,一直卧床不起,现在主查此案的是刑部左侍郎蔡象枢。 这个蔡象枢能力是够了,但此案毕竟牵扯皇族大案,他的资历与官位还是差了一些。 朕想找一位皇子,暂管刑部事务,主查此案!” “儿臣愿替父皇分忧!” 太子当先喝道: “事关多年前的逆案,儿臣定要将其查个水落石出,若真有幕后主使的,儿臣会将其捉拿归案,还朝堂一片清明!” “父皇!” 齐王几乎是抢着说道: “太子殿下还要处理国政,日理万机,岂能因为一桩刑案就耽搁手中的国事? 还是儿臣去查吧。” 两位皇子和以前一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抢起来,这一幕尘尧早已习以为常,倒是转头看向了默不作声的尘风: “怎么,风儿这次不想替朕分忧?” 大殿内一下子安静了,两位皇兄眼珠子轱辘直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尘风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低着头老老实实的说道: “非是儿臣不愿为父皇分忧,父皇与两位皇兄都知道,我与平陵王府多少有些瓜葛,若是让儿臣主查此案,怕是会引起朝臣们的非议,儿臣还是避嫌的好。” 尘尧目光微凝: “你当真这么想?” “儿臣所言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父皇还是让太子殿下或者齐王兄主查此案吧。” “呵呵,吾儿能这么想就是极好。” 尘尧笑了笑: “都说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你此前主查春闱舞弊案、盐运走私案都多个大案,案子办得都不错,与刑部侍郎蔡大人也合作了多次,算是熟人了。 这次平陵王府自杀案朕还是让你主查,此事就这么定了,不要推辞。 你记住朕的话,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不用顾忌太多。” 尘风略微犹豫之后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肢: “儿臣领旨!” “嗯,很好。” 尘尧眼眸微挑: “接下来说第二件事,近日朕听闻京城之中多有传言,说凤安侯在北境拥兵自重、贪墨军饷、欺压良善,更有藐视国法之举。 这件事,你们三个怎么看?” 第808章三件事 皇帝的问话让大殿中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刚刚才说了平陵王麾下那些亲军对其忠心耿耿,日后要防范武将手中兵权过重,现在又冒出了流言,说顾思年藐视国法,有拥兵自重之嫌疑。 这两个问题要说没有联系,谁信? “怎么都愣着。” 尘尧好像不是很在意,就像是在聊家常一般: “今日都是自家人,但说无妨,太子,你是老大,就你先说吧。” “咳咳。” 被点名的尘洛昭站了出来轻声道: “父皇,以儿臣对顾将军的了解,他应该不是这种人,拥兵自重四个字实在是过分了。但流言不会是空穴来风,或许顾将军在北境确实做了不妥的事,惹来了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儿臣觉得,流言不可信,就算顾将军真的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毕竟他刚刚率兵收复北荒,些许小错也是可以容忍的嘛。” 尘洛昭的回答让边上两个兄弟暗自冷笑,什么叫些许小错可容忍,拥兵自重、藐视国法也成了小错?这不是把顾思年往火坑里推吗? 尘洛熙更是凭这一句话当场认定,东宫与凤安侯府一定已经翻脸了! “些许小错可以容忍~” 尘尧的目光不断闪烁:“难道立了功,就能犯错?天下岂有这般道理。” 最后这句话说的很轻,但三位皇子还是全都听见了,佯装未闻,默不作声。 “老三,你说说。” 尘洛熙赶忙答话道: “儿臣与顾将军一向多有来往,此事不便评价,但流言毕竟是流言,若是父皇心存疑虑,可派人去北境查一查,自然见分晓。” “呵呵,你倒是会和稀泥啊。” 尘尧瞪了尘洛熙一眼,转头看向尘风: “你三哥避嫌,你是不是也要避嫌?论关系,凤安侯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的。” 尘风迈前一步,躬身作揖: “刚刚父皇说了,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此事儿臣不需要避嫌。 臣在雍州带兵,顾将军麾下一言一行皆有军法约束,上至指挥佥事、一营主将、下至寻常士卒,从未见过有人敢触犯军规,更无人敢欺压良善。 底下的军卒如此,顾将军岂会知法犯法? 所以儿臣认为,这两天京城中传播的风言风语一定是有人故意散布,其用意为何尚且不得而知。 但儿臣觉得,绝不可因流言而怀疑朝堂重臣!” 尘风的话语铿锵有力,表情严肃,但任谁也想不到京城中的流言就是这家伙散布出去的。 “你觉得顾将军无拥兵自重之嫌?” 尘尧的身子往龙椅后面一说,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 “此次朔风大战,虎贲卫中郎将徐圭抗命,被顾将军就地处斩,这件事,妥当吗?” “父皇倒是提醒了儿臣。” 尘洛昭顺势补充了一句:“按理来说,当时大战刚刚结束,燕军已经退走,徐将军就算是有罪也应当由顾思年上报京城,请父皇圣意裁决,自作主张的把人杀了,确实不妥。” “你觉得呢?” 尘尧饶有兴趣的看向了尘风,言下之意就是在说你大哥说的挺对。 “父皇,太子殿下。 顾将军确实有时间上报京城,请陛下给徐圭治罪,于情于理,就地处决一名从三品中郎将确实有些不妥。 但儿臣想说一句,那是战场,牵一发而动全身、失一足便成千古恨,从顾将军当时的角度来看,谁知道燕军会不会举兵反扑,卷土重来? 徐圭战场抗命,本就是大罪,这一次千钧一发,顾将军反败为胜,但下一次呢?若是躲不过,大好局面岂不是付之东流? 况且,徐圭触犯军令而不严惩,军中其他将校怎么看?那些人要是效仿徐圭,临战先退,置同袍于不顾,以后的仗还怎么打? 儿臣斗胆说一句,若是儿臣在前线领兵,也要那徐圭祭旗,以明军纪!” 尘洛昭的眉头一皱,自己这位弟弟说话倒是强硬啊。 尘尧没有吱声,但眼眸中却流露出了一丝赞赏,顾思年有没有触犯国法另谈,但尘风没有因为自己的语气就对顾思年落井下石,这种纯良的性子他还是喜欢的。 皇帝陛下沉默良久之后才说道: “风儿之言不无道理,该杀的,总归要杀,徐圭确实罪该万死。 至于流言,就交给老三去查查吧,看看确有其事还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若是有人无端造谣陷害国之重臣,就该杀!” “儿臣领旨!” “好了,这两件事说完了,最后一件事。” 尘尧抄着手问道: “先帝驾崩之前留有遗诏,收复北荒三州者,不论官爵大小,当加封凉王。 你们觉得,是不是该封凤安侯为凉王?” 扯了许久,总算是聊到今天的正题了。 封王! 三位皇子明显犯了难,谁都不肯开口,最后还是太子殿下支支吾吾的说道: “先帝有遗命,儿臣这些子孙辈若是违抗,不妥。 当我朝开国先祖在称帝之前就冠以凉王之号,顾将军就算功劳再大,说白了也是臣子,又年纪轻轻,若加封一字并肩王,是否不妥? 儿臣请父皇三思。” 尘洛熙的眼珠子咕噜直转,憋了半天就憋出一句: “此事太过重大,儿臣不敢多言,但儿臣以为,封不封王,如何奖赏,那都是天子圣恩,顾将军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儿臣附议!” 尘风赶忙接过话道: “此事还请父皇圣心独裁!” 看着三个儿子都在打马虎眼,不愿多聊,尘尧无奈的撇了撇嘴: “行了行了,就知道你们三说不出个什么东西来,散了吧。 朕交给你们三个的差事,好好办,要快!” 三位皇子如蒙大赦,赶忙齐齐喊了一声: “儿臣遵旨,臣等告退!” 目送三个儿子出了大殿,尘尧才戳了戳手指对高渝说道: “看到了吗,其实这三个家伙有一肚子的话,但不敢当着朕的面说。” “有吗?” 高渝满脸茫然: “请陛下恕老奴愚钝,看不出来。” “你这个老东西,也打马虎眼是吧?” 尘尧等了他一眼,话锋一转问道: “太傅大人到了吗?” “早就到了。” 高渝轻声答道: “已在偏殿等候了多时。” “一大把年纪了,等这么久也不容易。” 尘尧轻轻一挥手: “宣吧,听听他怎么说。” 第809章君与臣 老太傅司马仲骞出现在了御书房内,之前三位皇子都是站着的,但老人每次来都是坐着。 在整个大凉朝能享受如此殊荣的臣子可不多,司马仲骞算头一个。 “高渝,把果盘端给老大人。” 尘尧招了招手: “这是江南刚刚走水路送进宫的冰冻荔枝,老大人尝尝,甜得很。” “谢陛下恩赏!” 司马仲骞看了一眼泡在冰水中的荔枝,通体透红,伸出满是皱纹的双手剥了一颗放进嘴里,脸皮好像抽动了几下: “唔,确实甜得很。 可惜啊,老臣年迈,这冰冷的荔枝入嘴牙齿着实有些吃不消。 还请陛下恕罪。” “呵呵,倒是朕有失考虑了。” 尘尧笑道: “朕很爱这荔枝,盛夏酷暑,来一粒爽口又解乏,舒坦得很。 听说进贡荔枝的几家果商都是租了太傅大人家的地,说起来朕能有这个口福还是沾了老大人的光。” “殿下说笑了。” 老人目光闪烁,微微欠身: “哪有什么微臣家的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也不过是仰仗皇恩罢了。” “哈哈哈,朕随便几句玩笑话罢了,老大人不用拘谨。” 尘尧大笑一声,随即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老师,您身子骨不便,朕实不愿麻烦您老入宫。 但这次朕确实遇到难事了,想请老师解惑。” 司马仲骞神情一凝,颤颤巍巍的起身行礼: “陛下请讲,老臣定会为陛下分忧!” 当初尘尧还未称帝,于宫中求学时司马仲骞就是给他传授学业之人,一句老师不为过。 这也是为什么司马家如今在朝堂上堪称文官之首的原因。 但尘尧罕见地说出这个称谓,表明其一定有大事要说。 “老师眼光毒辣,当猜得出朕想问什么才对。” “老臣斗胆一猜。” 司马仲骞就这么低着头说道: “陛下是否想问,凤安侯封王一事。” “没错。” 尘尧坦然点头,略带一丝愁容: “先帝遗诏时时刻刻回荡在朕的耳边,父皇与爷爷一辈子的心愿就是收复北荒故土,如今凤安侯立下不世之功。 按理,该封王。 但近日京城中流言纷纷,指责凤安侯在前线拥兵自重、藐视国法,将顾将军推上了风口浪尖; 朝中臣子也多有上奏,称凤安侯已然位极人臣,如此年轻便加封异姓王着实不妥。 朕思来想去,也不知该不该封王。 老师之意如何?” 侍奉在皇帝身边的高渝和小全子都低着个头一言不发,实则小全子两只耳朵已经全竖了起来。 司马仲骞犹豫片刻,躬身道: “陛下若是当真要问,老臣可否直言?” “当然,太傅大人畅所欲言,不管说什么朕也不会怪罪。” 老太傅这才缓缓道来: “顾将军从琅州一边军起家,多年来镇守北境、屡立战功,杀得燕人丢盔弃甲,为我大凉朝磨炼出一支铁血雄师。 这次又率十万边军北伐、血战两年收复三州失地,功勋卓著,天下莫不颂之。 老臣说句心里话,顾将军领军之才冠绝天下,陛下能得此臣乃上天眷顾。 再加上先帝又有遗诏,收复失地者可封凉王。 于情于理,顾将军都应当封王。” “噢?” 尘尧颇为诧异地反问道: “这么说老师觉得,应该加顾思年为凉王?” “陛下误解了老臣的意思。” 司马仲骞轻声道: “功劳是一回事、封赏又是另一回事。 顾将军年纪轻轻已然成了侯爵,在朝中乃是国之重臣,陛下已经极尽恩宠。 正如众大臣说的那样,顾将军尚且年轻,加封一字并肩王,确实有些不妥。 还有,还有……” 司马仲骞吞吞吐吐地才把下半句话说了出来: “陛下,当初平陵王也是手握重兵,恩宠至极,结果呢? 如今北境边军众将几乎都是顾将军一手提拔,倘若封王,过了十年八年,北境还有谁识得陛下? 臣不是说顾将军有不臣之心,但陛下是君王,总要考虑周全。 封王,还需陛下好好斟酌。” 尘尧目光闪烁,因为司马仲骞说到了他的内心深处。 “若不封王,是否显得朕过于小气了,恐怕会在朝中引起非议啊。 朝堂也好、民间也罢,支持封王者也不少。” “陛下这说的哪里话?” 司马仲骞挥舞着衣袍,极为认真地说道: “臣也好、顾将军也罢,满朝臣子能有今日谁不是深受皇恩? 陛下赏赐,那是臣子的福气,陛下不赏,那为国效力也是臣子的本分。 老臣相信顾将军是明事理的人,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二十六岁的侯爵,我大凉朝开国以来少见,更遑论二十六岁的异姓王?” 两人就这么在御书房内你一言我一语,畅聊了大半天,聊的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也牵扯到了顾思年的王位。 一直等到天色渐黑,尘尧才一拍大腿: “哎啊,聊着聊着就忘了时辰,耽误老师回府了,朕这就让人备车,送您老回去休息。” “老臣如何当的起陛下如此礼遇?太傅府的车驾就在宫门外,老臣自行离去即可。” 司马仲骞起身弯腰: “老臣能说的都已经说了,还望陛下三思! 臣告退!” 老大没有半分留恋,就这么在近侍的搀扶下缓步离开了御书房,那腰肢,佝偻得很。 “唉~” 皇帝莫名地长叹了一口气: “没了个平陵王,难道又要多出个手握重兵的凉王吗? 君王难做,此话果然不假啊。” …… 梦回阁里,第五南山握着一张纸条翻来覆去的看着,嘴角挂着冷笑。 纸条是小全子送来的,上面只有一句话: 没了平陵王,又要多出个凉王吗? “妈的,这个司马老贼!” 坐在一旁的尘风愤愤不平地骂了起来: “早知道这个老东西没安好心,陛下怕是受了他的蛊惑,不打算封王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猪都看得懂,平陵王会谋反,顾思年就不会吗? “我早就料到了。” 第五南山随手将纸条扔开: “咱们这位陛下疑心病重得很,哪怕没有司马仲骞的谏言,他也会往这方面想。 说出来,反而是好事。 要想为大将军谋取王位,这一关就绕不开。” 尘风眉头紧皱: “可我还是想不通,父皇都起疑心了,你还怎么成事?” “呵呵,很简单。” 第五南山重新捡起纸条,放在烛火中一点点燃烧殆尽: “让陛下明白大将军的重要性就行了。” 第810章五军都督府 “呦,今天蔡大人主动登门拜访,真是稀客啊,里面请里面请。” 尘风笑呵呵地将蔡象枢迎入了会客厅,半点也没有秦王殿下的架子,笑道: “往日里蔡大人都是忙得脚不离地,别说登门了,寻常人就算是想见上一面都难啊。 今天蔡大人过来,我这秦王府倒是热闹了不少,哈哈哈。” “哎啊,王爷折煞下官了,万万不敢这么说,微臣还不都是为了朝政?” 蔡象枢笑道: “王爷又不是不知道下官这个人,闲不住,就算没事也要找点事做做,这几天为了那桩大案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现在陛下下旨,王爷暂管刑部,详查平陵王府自杀案,此案一直是由下官负责,这不得第一时间找王爷汇报情况吗。” 两个人表面上客气着,防的就是秦王府内也有别人安插的耳目,实际上他们两在背地里就此案已经在梦回阁见过一面。 当会客厅的大门紧闭时,两人都会心一笑,神情自然了许多。 第五南山从后厅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蔡大人,我与王爷可是等您多时了啊。” 蔡象枢笑了笑: “原来先生也在,那今日正好聊聊,哈哈。” 三人坐定,茶水奉上,尘风当先打开了话匣子: “平陵王府自杀案案发至今也快半个月了,蔡大人今日登门想必已经查出些东西来了吧?” “确有收获。” 说起正事,蔡象枢的脸上就看不见笑容了,完全是一张没有表情的国字脸: “仰赖第五先生派人相助,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平陵王府内死掉的那些人绝对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仵作一具一具地重新验了尸体,发现不少尸体生前有中毒迹象,不过毒素残留不多,应该类似于蒙汗药,银针深入咽喉才能测出来,所以第一次勘验时并未发现异样。 还有,那日宁将军也确认过,这些人不是平陵王府旧部,很可能是京城周边的驻军士卒。” 蔡象枢越往下查越觉得此案不简单,这批人先是中毒、然后被杀、又被人运到了平陵王府。 居心叵测啊~ “嗯~这些情况我们也了解。” 尘风单手托着下巴喃喃道: “京城驻军,总共就两支,一个是拱卫京师安全的京军、一个是五军都督府下辖兵马。 死者的年纪都在四五十岁上下,而京军内大多都是各道青壮,应该没这么多年纪大的军卒。 本王觉得,这些人出自五军都督府的可能性比较大。” “殿下果然英明神武,您还真猜对了。” 蔡象枢满脸凝重地说道: “下官一直想,不管是京军还是五军都督府,都很少会有这么多上了年纪的士卒。 除非是辎重营或者伙夫这一类无关紧要、不需征战的军卒,所以咱们主要的查案方向就在这。 这几天下官派出了大量人手在暗中查访,最终发现五军都督府下辖的左军留守司内有一支运粮队,约莫上百人,年纪应该都在四五十岁上下,半个月前神秘消失了。” “左军留守司?指挥使是王竹鸣王将军吧?” 尘风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这里可是京城,上百士卒神秘消失可不是小事,为何不见他上报兵部或者都督府?” “这个暂时不知,下官只是暗中查访,没有打草惊蛇。” 蔡象枢开口问道: “是否由殿下出面,将王将军叫过来问话?” “暂时不急。” 第五南山缓缓摇头,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京畿十二卫主力都驻扎于京城郊外,各自安营,京师防卫则由五军都护府负责,左、右、前、后、中五军分守京城四方。 平陵王府在城西,左军留守司正好驻防城西,辎重营没了上百号人,平陵王府内又正好多出上百具尸体。 平陵王府闹出这么大动静,巡夜的军卒恰恰什么都没有发现。 殿下、蔡大人,你们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 蔡象枢目光一震: “先生的意思是,平陵王府一案,左军留守司有参与?” “其他人参与不参与我不知道。” 第五南山竖起一根手指: “但至少王竹鸣这个指挥使一定有问题,退一万步讲,就算此事与他无关,上百士卒失踪,隐瞒不报也是个大罪。 所以蔡大人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暗中查案即可。 我相信以蔡大人的能力,一定能核实平陵王府内死掉的那批人就是左军留守司麾下军卒。 只要证明此事,那就不存在什么亲军自杀、反贼余党的问题了。” “第五先生说得对。” 尘风沉声道: “这时候把王竹鸣叫过来除了让他心生警惕外没有任何好处,还是暗中查吧。” “好!” 蔡象枢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殿下,若是没有其他事下官就告辞了。” 蔡象枢风风火火,明显急着查案去了。 “好,大人忙去吧,小心着点。” “诺!” “下官告退!” 蔡象枢匆匆忙忙的走开,第五南山却悠哉悠哉地喝起了茶,好像还挺开心。 “你乐什么呢?” 尘风一脸不解: “连左军留守司的武将都和此案有牵连,说明太子或者太傅一党的手早就在往军方伸了,这可不是好消息。” “插手军方是一定的。” 第五南山老神在在的说道: “既然现在王竹鸣自己露出了马脚,那咱们就先拔了这颗钉子。 齐王不是一直想往五军都督府里面安插人手吗,正好,咱们就给他个机会进去插一脚。 这样一来,水不就搅浑了?” “齐王?怎么又扯到齐王了?” 第五南山说得云里雾里,尘风的脑子已经快跟不上了。 “宁铮!人呢!” 第五南山也不睬他,直接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候在屋外的宁铮赶忙走了进来: “王爷!先生!有什么吩咐?” “咱们从北荒带过来的那些人呢?安置在哪儿了?” “都关在城外安凉阁的秘密据点内,绝无人知晓,先生放心!” “呵呵。” 第五南山诡异一笑: “不用关着了,该这些人派上用场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 尘风的脑子越来越懵: “你们从北荒带了什么人过来?杀手?暗桩?” “嘿嘿,殿下过两天就知道了。” 第五南山打起了哈哈: “现在劳烦殿下去一趟齐王府,送一封信给他,就说有笔功劳正在送上门。” 第811章即将见分晓 “嘎吱嘎吱~ 一辆马车在夜色中缓缓驶离了齐王府的大门,站在门口的齐王满脸疑惑,手中捏着一封信。 半个时辰前,尘风冷不丁的登门拜访,还拎了些小礼物过来, 尘洛熙当然得亲自迎接作陪,因为他觉得尘风晚上登门一定有要事相商。 奇怪的是尘风扯了会家常之后就走了,临走前留下了一封信,还说了一句: “皇兄,这个功劳你可得好好抓住啊~” 这句话没头没脑,就连一向足智多谋的尘洛熙都猜不出是什么意思。 黑翼一边瞪眼一边挠头: “殿下,秦王爷这是要做什么?属下怎么完全看不懂呢?” “我也不懂。” 尘洛熙眉头紧皱,握紧了手中密信: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定和这封密信有关! 走,回府再看!” 一主一仆先后回府,殊不知远处马车内的尘风扒拉着车窗,正偷偷地注视两人。 和尘洛熙一样,尘风的脸上同样写满了疑惑,他到现在都不知道第五南山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唉。” 尘风琢磨了半天,最后长叹了一口气: “算了,这家伙脑子好,就全交给他吧。” …… 齐王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屋中还缭绕着上等檀香散发出来的香味。 尘洛熙的手里摊着那封密信,目光中满是震惊,似乎不敢相信里面的内容,来来回回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黑翼也被震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殿,殿下,这是真的吗?属下怎么看起来像天方夜谭?” 短短的几行小字,不知道内容为何,却都是第五南山亲笔所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但能让尘风亲自上门送信,此事就假不了!” 尘洛熙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此事若成,王竹鸣左军留守司指挥使的位子就保不住了,咱们正好可以推自己的人上去。” “可是,万一是假的呢?” 黑翼担忧道: “殿下,这可是京城,万一动静弄得太大惊扰圣驾,可不妥啊。” “怕什么!” 尘洛熙冷笑道: “我奉父皇之命彻查流言的源头,公事公办有何问题? 把府中的精锐护卫都集中起来了,到时候按信中约定的日期行动!” “诺!” 黑翼不再多言,重重抱拳: “属下领命!” …… “哗啦啦~” “哗啦啦~” 太傅府的池塘边,司马仲骞捧着一碗鱼食沿着河边转悠,时不时地就抛出手中鱼食,惹来水面一阵扑腾。 好像他就喜欢看鱼儿为了生存、为了填饱肚子努力竞食的场面,这与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并无二致。 只不过鱼儿是为了吃食、百官们是为了官位、权位与利益。 明明是盛夏时节、艳阳高照,但池塘边却分外阴凉。 环湖一周都栽上了参天大树、绿树成荫,再加上微风吹拂,让湖面激荡出阵阵水汽,和东宫在京城郊外的那座溪居一样,都是盛夏避暑的好地方。 老人的嘴里哼唱着小曲、手中揉搓着鱼食,后面还跟着两个贴身服侍的丫鬟,个个貌美如花。 满府的下人都知道,老太傅哼曲的时候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父亲大人,羡儿回来了。” 司马羡步伐稳健地走了过来,顺带着招了招手让随行的丫鬟退下。 看他脸上的表情,这位吏部尚书的心情似乎好得很。 司马仲骞随手撒出一把鱼食问道: “今天上朝有什么动静吗?” “哈哈哈,好消息啊父亲!” 司马羡喜气洋洋地说道: “今日朝会,我按照爹的意思让一名言官当庭上奏,请加封顾思年为王爵,随即还让几名臣子附和。 陛下虽未拒绝,但也没有同意,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哈哈哈。” 谁能想到与顾思年最不对付的司马家,会派人为他谋求王爵? “那还真是个好消息。” 老人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以陛下的性格,避而不谈就是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但顾思年战功累累、功勋卓著,直接拒绝又不好。 所以陛下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 看来老夫当日所言陛下听进去了,哈哈哈。” “还是父亲大人高明。” 司马羡竖起一根大拇指,十分佩服: “仅仅一席话,就让陛下对顾思年心生忌惮,这次是不封王,说不定日后哪一天就去了他的兵权。 他在北荒打了胜仗又如何? 哼!” “你错了,不是你爹我高明。” 司马仲骞摇了摇头: “是咱们的陛下思虑太重,经历过平陵王一案后更是对武将心生忌惮。 所以这次才会排斥顾思年封王一事。” 司马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是。” “只有一件事让老夫疑惑。” 司马仲骞缓步向前走着: “这段日子京城里面谣言四起,说顾思年拥兵自重、贪墨军饷、藐视国法,到底是什么人传出来的?” 此事司马家确实不知情,但是在流言出来之后,他们就让底下的官员趁机造势,往顾思年身上倒脏水,让流言越传越凶,就像真的一样。 说白了就是要趁你病、要你命! “谁知道呢。” 司马羡无所谓地说道: “或许是东宫那边做的手脚吧,也可能顾思年真的在北境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引起了流言。 总之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手,顾思年这个王位,悬咯~” “嘿嘿嘿~” 父子俩的喉咙眼里同时发出了一阵阴笑。 …… 秦王府里,尘风穿上了那身三蟒王袍,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一晃好几天就过去了,今日尘风和蔡象枢就要入宫,汇报平陵王府自杀案的查案结果。 届时几位皇子与各部尚书都会在场,足以见得这桩案子在陛下心中的重要性,而且此案的结果很可能决定了会不会给顾思年封王。 第五南山笑呵呵的替尘风捋平衣袍上的皱褶: “殿下,今天议事该怎么说都记住了吧?” “放心吧,清楚得很。” 尘风沉稳地点了点头: “倒是你,到底让齐王做什么去了?啥时候才能告诉我?” 直到现在尘风也不知道第五南山的谋划,但第五南山总给他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等入了宫殿下就知道了,不告诉您是怕在宫内露出什么马脚。”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 “齐王府那边的人应该已经行动了,殿下也该入宫了。 算算时间,刚刚好。” “好!” 尘风大步向前: “你第五有没有本事,待会儿就见分晓!哈哈哈!” 第812章案情渐明 御书房内陆陆续续的到了不少人,太子尘洛昭、秦王尘风、老太傅司马仲骞还有各部尚书外加一个主查大案的刑部左侍郎蔡象枢,一个个的都是朝廷大员,尽穿紫色大袍或者亲王蟒袍,甚是显赫。 独独齐王尘洛熙不在人群中,也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前去召见的近侍回话说齐王外出查案去了。 “行了,齐王没来咱们也就不等了。” 端坐龙椅上的尘尧随意挥了挥手: “风儿,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平陵王府自杀案应该查出点什么来了吧?” “对啊六弟。” 尘洛昭轻声道: “满朝上下都在关注此案,京城百姓也传得沸沸扬扬,不知六弟有没有抓住一些逆贼同党,朝廷也好将其明正典刑,以正视听。 若是什么都没查出来,朝廷可没法给百姓们一个交代啊。” 太子心中暗喜,他估计尘风一定什么都没查出来,正好借机在皇帝面前数落他一番。 “回父皇!” 尘风走出班列,躬身行礼: “儿臣确实查出了不少东西,但此案毕竟是蔡大人主查、案状陈词也是他写的,所以儿臣觉得还是让蔡大人讲讲吧。” “也对。” 尘尧转头看向蔡象枢: “蔡大人,诸位都等着呢,说说吧。” 蔡象枢稳稳地迈前一步,沉声道: “陛下,此案经臣详细查访,确实有重大进展,容臣慢慢道来。 首先,仵作多次查验上百具死尸,细细观其伤口,发现绝大多数伤口的深度、宽度皆相差无几,也就是说,刀锋入体的力道、角度都大致相同。 由此证明,这些人乃是死于同一人或者说同一批人手中,绝非自杀!” “不是自杀?怎么可能!” 尘洛昭目光一变,当场就冷声道: “蔡大人,此事可不是儿戏,你得为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司马仲骞浑浊的眼眸微微一颤,蔡象枢这第一句话就让他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陛下驾前,微臣怎敢信口胡诌?” 蔡象枢沉声道: “此次不仅有刑部仵作验尸,微臣更是请了一些军中善战的将军以及刑部内的刑讯高手对尸体逐一甄别,可以断定绝非自杀。 若有半句虚言,微臣甘愿领罪!” “这怎么可能!” “好了!” 太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尘尧就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别急,听蔡大人一条条的说完。” 蔡象枢这才接着说道: “其次,根据死者身上的旧式军服与军械可以推测,这些人应该如传闻中所言,是平陵王就不渊龙营中的士卒。众所周知,渊龙营当时乃是国内一等一的精锐骑军,若是骑军,常年骑马上阵,左手握缰、右手持刀,左手的老茧应该更胜于右手才对。 臣仔细核验,所有尸体都是右手手掌有老茧,但左手并无,这足以说明这些人应该是步卒,绝非骑卒,也就是说这些人很可能不是渊龙营旧部。 第三,仵作用银针刺入死者体内,针头有些许黑色斑点,这是中毒的迹象。试问,谁会给一个死人下毒?只有可能在这些死者的生前下毒! 臣命刑部衙役核对了现场遗留的脚印,发现有不少脚印不属于这些死者,也就是说,那一晚除了死去的人,还有旁人出现在平陵王府内。 陛下,综上所述,臣认为平陵王府案绝非流言传闻的那样是什么亲军死忠,以死明志。而是有人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蔡象枢的论断让满座的臣子脸色都变了,尤其是老太傅与尘洛昭,太子立刻反问道: “若如蔡大人所言,这些人是在中毒之后被人所杀,那平陵王府内应该有打斗的痕迹才对,上百人啊,绝不可能干坐着喝下别人的毒药吧?” 在座的臣子纷纷点头,这说不通啊。 “太子殿下言之有理,若是在府内下毒定然会引起反抗,从而发生争斗。” 尘风站了出来,平静的说道: “但如果这些人是在他处被杀,然后尸体运进了平陵王府内呢?” 尘洛昭目光微颤,这话他还真没办法反驳。 倒是尘尧,在仔细思考着蔡象枢的每一句话,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蔡侍郎刚刚说,死去的这些人不是渊龙营旧部,而是步卒,既然手掌老茧明显,那应该是还在军中的步卒。 上百人不是个小数目,京城周边不管是京军也好、五军都督府也罢,若有上百人失踪定会上报,但朕从未接到过相关的折子。 太子,你收到过吗?” “回父皇,没有!” 尘洛昭目光微凝: “咱们是不是该请蔡大人说说,这些人是从何而来,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一批人,还各自找了件渊龙营的旧式军服穿着?” “回陛下,此事臣也查清楚了。” 蔡象枢立刻答话: “大半个月前,左军留守司指挥使王竹鸣王将军麾下有一支约莫百人的辎重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从时间推算,这些人失踪的时间与平陵王府案发的时间极为吻合,那些士卒的年纪大多在四五十岁上下,与死者年纪相仿。 另外,臣派人临摹出了死者画像,暗中进入左军留守司驻地查访,已经有人证实,死者确实是军中辎重营。 此事找几个军中将校一问便知,确凿无疑。 但臣不明白,为何王将军瞒下了此事,没有上报。” 太子的脸色在这一刻彻底变了,下意识地瞅了司马仲骞一眼,他没料到蔡象枢竟然能查到王竹鸣的头上。司马仲骞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隐晦地摇了摇头。 “竟有此事!” 尘尧的脸色逐渐阴沉: “这个王竹鸣在搞什么,上百人失踪竟敢私下隐瞒!” “陛下!” 殿外突然响起了近侍的冷喝声: “齐王殿下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噢?这时候他来了。” 尘尧挥了挥手:“那就宣吧!” “宣齐王入殿!” 身穿六蟒王袍的尘洛熙大步流星地走入大殿,朝着皇帝深深地鞠了一躬: “儿臣参见父皇!” 太子一阵恍惚,他怎么觉得尘洛熙没来由地朝自己笑了一下? “今日怎么来晚了?” 尘尧似乎有些不悦: “近侍说你带人去查案了,是在查京城指责顾将军的流言吗?” “父皇英明!确实和此案相关!” “那就正好说说吧,查得怎么样了。” 尘洛熙朗声高喝: “父皇,此案已破! 儿臣在城西客栈中抓获燕贼细作二十余人,他们正是传播流言的元凶!” “燕贼?” 短短的两个人让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第813章燕贼细作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表情都极为震惊,皇帝的脸色也终于出现了变化,带着一股阴沉。 燕贼?从哪儿冒出来个燕贼? “咳咳。” 尘风支支吾吾,用一种质疑的口气问道: “皇兄,我没有听错吧。这里可是京城,是我大凉朝的国都,哪儿来的燕人细作? 会不会弄错了?” “父皇驾前,我岂会胡言乱语?” 尘洛熙一本正经地抱拳解释道: “之前父皇命儿臣详查城中有关凤安侯流言的来源,儿臣便派出府中亲卫暗中查访,于京城四处打探消息来源。 果然,儿臣发现此事并不寻常,而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且隐隐有燕人细作的影子。 牵扯燕人,事关京城安危,儿臣不敢有丝毫懈怠,连续查案多日。 终于在今天一早确定了燕人细作的行踪,他们就藏身于城西一家客栈之中,且人多不少。 儿臣担心燕人逃走,为害京城,当即点齐府兵前往捉拿,将整个客栈团团围住。 燕人细作见事情败露便做出鱼死网破之举,悍然反抗,与儿臣麾下的府兵混战一团。 这些歹毒的燕人甚至残杀了多名留宿客栈的百姓,凶残至极! 幸好,一番厮杀之后燕贼尽数伏法,除了两名活口外其余二十余人当场被杀。 活口已经招供,城中流言乃是他们故意散播,为的就是乱我朝内政!陷害顾将军! 此案已经查明,儿臣特来复命!” 尘洛熙嗓音落下的那一刻,众大臣目瞪口呆。 原来所谓的流言、所谓的顾思年拥兵自重、藐视国法竟然是燕人在搞鬼。 皇帝陛下眯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 “也就是说在我大凉的国都内不仅出现了燕人细作,这些细作还潜藏多日,最后与官兵交手?” “是!” 尘洛熙躬身道: “儿臣未经通禀便围住了客栈,在京城中与燕贼激战,只怕消息已在城中传开,还请父皇恕罪! 不过儿臣入宫之前已经告诉京兆府尹,让他们尽快稳定城内秩序,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你也是为了尽快将燕贼捉拿归案,何罪之有?” 尘尧冷声道:“只不过这些燕人,真是胆大妄为啊。” 所有人都听得出皇帝的语气中带着些怒意。 “父皇,儿臣突然有个想法!” 尘风冷不丁地站出来说道: “刚刚咱们在说平陵王府自杀案,隶属于左军留守司麾下的士卒莫名其妙的失踪,而后尸体又出现在王府旧址内。 这背后会不会也是这些燕人细作搞的鬼?” “哎,还真被六弟猜对了。” 不等皇帝开口,尘洛熙就紧跟着说道: “此事儿臣刚想向父皇禀报。 据两名燕贼招供,他们在城外用蒙汗药将辎重营的士卒迷晕,而后杀害,将尸体藏于运货的马车中偷偷运入城内,放进了平陵王府!” “这,这怎么可能。” 太子殿下目光茫然,下意识地反问道: “二十余名燕人细作就能解决上百辎重营士卒?还能把尸体运入京城? 而且他们哪来的渊龙营旧式军服与军械? 三弟,这份口供能信吗?” 太子质疑的原因还有一个,因为他知道那些辎重营的士卒是怎么死的,更知道那些尸体是如何运入王府的。 齐王说的话分明就是在放屁!一个字都不对。 “太子殿下,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尘洛熙有条有理的说道: “根据详查,城西那家客栈就是燕人经营多年的据点,是他们用来藏身的地方,尸体就从这里转运。 至于军械军服就更好解释了,渊龙营曾经与北燕交手多年,他们想要伪造一些军服军械太容易了。 或者说太子殿下还有什么更合理的解释?” 尘洛昭一下子被问得哑口无言,自己能有什么解释?难道说这些人都是我派人杀的? “父皇,儿臣之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欺瞒!” 尘洛熙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 “这是燕贼的口供,两名细作暂时关押于儿臣府内,父皇若是有疑虑,随时可以提审!” 尘风也顺势掏出一份卷册: “这是平陵王府自杀案的案卷,请父皇过目!” “提审就不必了,朕相信你说的都是实情,将状纸拿来,朕好好看看。” 二十多名燕贼与官军在京城内厮杀,怎么作假?谁又敢作假? 高渝赶忙上前,将两位皇子手中的案卷接过来,递给皇帝。 尘尧目光紧凝,怒意缭绕,显然事情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两份案卷在手,尘尧仔仔细细的看着,而太子与司马仲骞两人的眼神隐晦地对视在一起,都能从各自的瞳孔深处看到一抹浓浓的疑虑与不安。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现在整件事的注意力都是从平陵王亲军、武将拥兵自重转移到了燕人细作的头上。 “若是将两份证词结合在一起看,整件事就说得通了。” 尘尧的眼光何其毒辣,开口说道: “燕人细作潜藏国都多时,筹划许久,在城外杀害了上百辎重营的兵丁,而后将尸体换上渊龙营的军服偷偷运入王府,伪造出自杀的假象; 另外再四处散播流言,污蔑凤安侯,引发舆论,挑起民心不稳。” “燕人当真恶毒至极!” 礼部尚书宋慎如宋大人就差破口大骂了: “前脚刚与我朝签订盟约、罢兵议和,后脚就在我国都制造事端,实在可恶!” “没错,燕人狼子野心,毫无信义可言!” 在诸位大臣的骂声中,皇帝的脸色越发阴沉。 “父皇!” 尘风迈步向前,躬身道: “非是儿臣要惹父皇不悦,但燕人细作竟然能在我国都郊外杀害上百军卒。 更是避开了守军的巡查将尸体先运入京城,再放进平陵王府,从头到尾无人察觉,此事简直骇人听闻、匪夷所思。 帝都的防卫,为何能松懈到这等地步?” 尘尧的手掌缓缓握成了拳头,这也正是他在意的点,冷声道: “失踪的辎重营士卒隶属于左军留守司吧,燕人细作藏身的位置也在左军留守司负责巡防的城西,平陵王府也在城西。 足以见得左军留守司的军备废弛到何等地步!” 皇帝的一句重喝让众大臣们心头一颤,司马仲骞的嘴角流露出一抹苦涩。 “来人!” 尘尧大手一挥: “将左军留守司这个指挥使王竹鸣给朕擒来!” 第814章倒霉的指挥使 “微,微臣左军留守司指挥使王、王竹鸣,叩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名中年男子跪在地上磕头行礼,嗓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一身红色官袍,上面绣着老虎图案,制式的四品武将朝服。 这位就是左军留守司指挥使王竹鸣了,官授正四品。此人官位的全称应该是: 左军都督府下辖在京留守司指挥使。 大凉军方呈三足鼎立之势,边军、京畿十二卫、五军都督府相互制衡。 五军都督府又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大都督府,分别驻守大凉十三道疆域。 京城自然由中军都督府驻扎,但其余四大都督府在京城都设有一个留守司,相当于是在京办事处。 而王竹鸣刚好就是左军都督府,在京留守司的指挥使,四大留守司协同中军都督府一起协防京城,各自都划分了一块区域驻守。 这其实也是皇帝有意为之,在五军都督府内部也可以起到相互制衡的作用, 所谓在京留守司指挥使是正四品,琅州卫指挥使褚北瞻同样是正四品,但两人手中的权力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琅州卫数万精锐都归褚北瞻调遣,琅州数十城,军令所至,抗命者杀; 但王竹鸣手里能调动的只有留守司的几千兵马,还得受到五军都督府、兵部的约束,活动的区域也就城西这块地方,放在北境连个一营主将都比不上。 而且这个王竹鸣从未打过仗、流过血,他这个官位完全是承袭了其父亲的,属于世袭武官,说白了这个正四品更像是一个虚职。 像王竹鸣这种武官,平日里压根是见不到皇帝的,所以今天司礼监的内侍带着一队禁军找上门的时候王竹鸣吓得腿都软了,几乎是被一路架进了皇城。 “你就是王竹鸣?” 尘尧目光微凝,打量着这个四十多岁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武官,冷笑道: “爱卿当地好差事啊,这些天京城热闹得很。” “扑通!” 皇帝还没说什么,王竹鸣就吓得连连磕头: “微臣,微臣知罪!” “知罪?” 尘尧饶有兴趣地笑了一声:“那你就说说,自己何罪之有?” “这,那……” 王竹鸣心中有鬼,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但又不敢主动承认,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太子爷脸色一黑,这么个蠢货,该不会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王将军!” 尘风冷声发问道: “据本王暗查,大半个月前你麾下辎重营有上百士卒于京郊城外失踪,此事属实吗?” 王竹鸣听到这句话心就凉了半截,战战兢兢地点头: “属,属实。” “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这些辎重营军卒是去城外押运军粮的,按照计划应当是晚间回城,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人都没回来。 末将便派人去寻找,结果人和粮食都不见了,渺无音讯。” “上百军卒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按照军律你应该第一时间上报兵部或者左军都督府!” 尘风目光微凝: “事发已经二十天,你至今都没有上报。甚至此事在你军营中都无人知晓,被刻意压了下来。 若不是刑部暗查,咱们都还被蒙在鼓里。 王竹鸣,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朝廷的律法! 简直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说!你为何隐瞒不报!是不是背后另有隐情? 从实招来!” 尘风的一声冷喝让王竹鸣不停的哆嗦,额头死死伏地,压根不敢起身回话。 “大胆!” 尘洛熙一瞪眼:“陛下驾前,你竟敢不回话?” “微臣知罪,求陛下饶命啊!” “背后绝无隐情!” 王竹鸣只能哭丧着个脸一直磕头,他生怕说错一句话,惹得某些人震怒。 太子的心已经提了起来,万一王竹鸣把事情全供出来,可就坏事了。 尘尧眉头微皱,这件案子先不谈,就王竹鸣痛哭流涕的样子哪像是个武将?分明就是个吓破胆的孬种。 “王将军。” 一直未曾开口的司马仲骞竟然说话了: “你该不会是怕担责任,故意隐瞒吧?难道你觉得瞒住此事不报就能躲过去? 这里可是京城!上百军卒失踪是天大的事,你哪来的这么大胆子!” 太傅一说话,王竹鸣就像是开窍了一般,一边磕头一边认罪: “陛下饶命啊! 军卒失踪事关重大,微臣担不起这个责任,畏惧被问责治罪这才故意隐瞒。 求陛下饶了微臣这一次!” 听到王竹鸣这么说,太子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而尘风却暗自冷笑,这么快就把王竹鸣一个人推出来顶罪了吗? 但这个理由在尘尧眼里还算正常,因为这么多军卒消失了,王竹鸣这个主将一定跑不了要问责。 尘洛熙当场就怒气冲冲地喝道: “王竹鸣,你怎敢如此大胆! 你知不知道平陵王府内死掉的那些人就是你辎重营的军卒!他们被燕人杀害,偷偷运入了平陵王府! 此事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民声沸沸,若是你早点上报,岂会闹出这么大的风言风语? 还有,燕贼杀了你左军留守司的人,从城西进入了京城,更是在半夜将所有尸体运入了平陵王府。 从头到尾,你麾下军卒半点异常都没有发现。 本王想问你,你左军留守司是干什么吃的!你这个指挥使又是干什么吃的!” “陛下!殿下!饶命啊!” “微臣知罪,求陛下宽宏大量!饶小人一命!” 其实王竹鸣听得脑子一团乱麻,哪来的燕人?但他顾不了这许多了,只能求饶认罪。 尘洛熙冲着皇帝抱拳道: “父皇,此案已经水落石出,一方面是王竹鸣玩忽职守、另一方面乃燕人在背后作乱,扰我民心。 若王竹鸣早些上报、加强戒备,燕人细作绝无可乘之际! 戍守京城,视朝廷法度于无物; 领一军指挥使却军备废弛、毫无警惕之心,无带兵之能,不配为将; 致使燕人细作潜入城内更是危及父皇安危,乃天大的罪! 儿臣建议! 将王竹鸣一家满门抄斩,以明军纪!更可平息城中流言!” “抄,满门抄斩?” 王竹鸣的脑子嗡得一声,脸色惨白,下意识地看了老太傅一眼。 “确实该从严治罪。” 尘尧目光冷厉,这个王竹鸣实在是太让他失望了。 “咳咳。” “陛下!” 司马仲骞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王竹鸣玩忽职守、军备废弛,确实该处以重罚。 然其父亲和爷爷世代从军,也算是为国出过力的,满门抄斩,或许显得朝廷不近人情,容易冷了人心。 既然他已经认罪,老臣建议就留他一条命吧,也好彰显皇恩浩荡。” 说完这句话,司马仲骞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王竹鸣一眼,这家伙似乎又哆嗦了一下。 “蒽~太傅大人言之有理。” 尘尧思虑片刻之后冷声道: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革其军职、抄没家产、全家发配充军!” 王竹鸣往地上一瘫,面如死灰,磕头谢恩: “微臣,谢陛下宏恩!” “此案就这么结了吧。” 尘尧冷声喝道: “要好好安抚城内的民心,绝不可让流言传得到处都是。 都给朕记着,这里是国都,是京师! 谁再敢玩忽职守,定严惩不贷!” 第815章环环相扣 “哈哈哈!第五啊第五,你还真是有一套,今日父皇完全把逆党一事抛之脑后了,脑子里想的全是燕人的细作。 一桩平陵王府自杀案变成了燕人细作案,那个王竹鸣更是被当场革职、全家流放,你是没看到临走前太子那个脸色黑的,啧啧,咱们硬是让他吃了个哑巴亏。” “哈哈,痛快啊!” 尘风笑得合不拢嘴,朝着第五南山直竖大拇指。 今天上朝他最担心的就是皇帝因为平陵王一案大发雷霆,然后又因流言一事牵连顾思年,导致顾思年最后丢了王位甚至是兵权。 没曾想最后所有人包括陛下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燕人细作身上,更没想到被革职查办的会是一个左军留守司的指挥使,顾思年王位的事是只字未提。 “呵呵。” 第五南山轻轻一笑: “东宫与太傅府那边打得什么主意我门清,他们想的是借平陵王旧部自杀,制造流言,重提多年前的大案,从而引起陛下猜忌顾将军。 假如我们要力证顾将军是清白的,或者说证明平陵王府死的那些人并非逆党,那就陷入了司马老贼的圈套。 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陛下的疑心也只会不断加重。 相反,咱们要做的就是转移陛下的注意力,改变这件事的本质。 而燕贼出没于京城,甚至威胁到京城的安危就是最容易让人注意、也是最容易让陛下震怒的事情。” “说得对啊,还是你小子脑子好使。” 尘风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随即接着问道: “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让我制造谣言,说顾将军拥兵自重,藐视国法甚至贪墨军饷。” “很简单。” 第五南山悠哉悠哉的翘起二郎腿: “平陵王这个案子冒出来,不管有没有人提,陛下肯定会把平陵王与顾将军联系在一起,都是手握重兵的武将,也都立下了赫赫战功,心生怀疑是很自然的。 如果满朝传颂的都是顾将军的功德,陛下的疑心病只会更重,且会深埋在心底,不知道何时会爆发出来。 京城流言四起,恰好给了皇帝一个质疑顾将军的机会,等流言越传越离谱,越传越荒唐,传到压根没人会去信的时候,陛下的心反倒会安稳下来。 到最后陛下在意的已经不是顾将军是否用兵自重、藐视国法了,他想的是这些流言从何而来?是否有人在背后捣鬼。 你要知道,陛下疑心的不仅仅是手握兵权的边军大将,还有那些背地里结党营私的朝臣。” 第五南山的眼眸中闪烁着精光,好像已经把当朝陛下看了个透。 “我明白了!” 尘风一拍大腿: “这个时候就可以引出燕人的细作了,彻底转移父皇的注意力!” “聪明!” 第五南山反过来朝尘风竖起了大拇指: “殿下一点就透,哈哈。” 尘风抱着膀子问道:“你说的这些我都能理解,但这些燕人细作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就这么巧。” “呵呵。” 第五南山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诡异一笑: “他们哪是什么燕人细作,那是我从北荒带进京城的燕军战俘罢了。” “燕军战俘?原来你让宁铮藏在城外的就是这些人!” 尘风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说道: “难不成你提前一步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从北荒过来的时候特地带了燕军俘虏?” “那倒也不是,随身带着,以防万一罢了,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第五南山阴险的说道: “这些燕兵都是在北荒的十恶不赦之徒,害死了不少百姓,我怎么可能把他们白白放回北燕? 让他们死在齐王府兵的刀下已经算是便宜他们了。 哼~” 两人喉咙眼里同时发出一声冷哼,别说死了二十几个燕贼,就算是两千、两万他们也绝不会有半点怜悯。 “不对啊。” 尘风很是疑惑: “辎重营上百号军卒分明就是王竹鸣那帮人自己杀的,流言更是我亲自派人去传播的,这两件事实际上与燕人细作毫无关系。 那这些燕贼为什么会向齐王兄认罪?将所有罪名统统往自己身上揽,难道说你第五南山还能指使燕人按你说的做?” 尘风眼里满是惊疑,难不成第五南山给燕人灌了迷魂汤? “呵呵,我第五南山哪有本事让这些燕人悍卒对我言听计从?” 第五南山咧开嘴笑道: “齐王呈给陛下的那份所谓的燕人口供,实际上是我写的,至于燕人到底怎么说并不重要。” “你,你写的!” 尘风目瞪口呆:“可齐王兄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让父皇或者太子提审燕贼吗? 若口供不是出自燕人之口,他怎么敢这么说?” “哎,殿下啊,这一点你就真的不如齐王了。” 第五南山竖起一根手指摇头晃脑地说道: “我敢打赌,上一刻陛下下令提审燕人,下一刻细作就会死在赶赴皇城的途中。 毕竟激战一场、身负重伤、失血过多而死也是可以理解的。” 尘风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好家伙,他们知道脑袋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第五南山接着说道: “扳倒一个左军留守司的指挥使对齐王而言并不重要,但这次他立了功,陛下另眼相看,他就可以趁机举荐新的指挥使人选,这不就把手插进五军都督府了吗? 太子也好、齐王也罢,这两人明面上拉拢的都是文官,但实际上谁不想插手军权? 所以那日我让殿下去送信,就是料定齐王会按照我的吩咐做。 让他占这份功劳,一是顾将军与他联手的诚意、给他插手兵权的机会,二嘛,自然是要把京城的水搅浑。 嘿嘿~” “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在第五南山阴险的笑声中,尘风频频点头,整件事所有疑点都想明白了,当下不得不佩服起第五南山的步步筹谋。 一手让蔡象枢查案、一手联络齐王、一手制造流言引出燕人细作,环环相扣,让东宫吃了个哑巴亏。 开心之后,尘风脸上出现的是一抹淡淡的忧虑: “案子虽然搞清楚了,流言也彻底平息。 但之前父皇对顾兄起了忌惮之心是真的,这个王爵能不能封,还不一定吧?” “呵呵。” 第五南山很是自信的笑了一声: “所以还差最后一环,来帮咱们的陛下做决定!” 第816章道理很简单 皇城御花园,这里是皇家禁地中最为精致与典雅的园林,其景色之美,宛如人间仙境。 漫步园中,一条条青石铺就的蜿蜒小径互相穿插,通往一处处幽静的花园丛林,两旁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翠竹与松柏,它们挺拔而立,如同忠诚的卫士,守护着这片皇家秘境。 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带来一丝丝清凉的绿意,与远处偶尔传来的丝竹之声交相辉映,营造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氛围。 小径尽头,是一片开阔的花坛,各色花卉争奇斗艳,红得如火、黄得似金、白得胜雪、紫得似霞,它们依着季节更迭,轮流绽放,将御花园装点得五彩斑斓,生机盎然。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蜜蜂忙碌地穿梭其间,采集着花蜜,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园中还藏有一片假山石林,山石嶙峋,形态各异,有的如猛兽咆哮,有的似老僧入定,引人遐想连篇。石缝间偶有野花野草顽强生长,更添几分野趣。 整座园林将皇家的威严与奢华展现得淋漓尽致。 往常皇帝陛下在闲暇时最爱来御花园中兜兜转转,偶尔意气风发还能做上几首诗,但今日在林中穿行的尘尧无心欣赏如此美景,满脸愁容,时而还会发出声声轻叹,身披龙袍的他给人一种满怀心事的感觉。 高渝与小全子两人随行在身后,虽然低着头一言不发,但是两人作为皇帝的贴身近侍,自然懂得皇帝现在正烦着呢。 尘尧自言自语道: “一桩平陵王府自杀案到头来变成了燕贼背后作乱,王竹鸣一个左军留守司的指挥使玩忽职守到如此地步,实在可恨,一个左军留守司是这般模样,其他那些留守司会好到哪里去?” “陛下放宽心,切莫生气。” 高渝在身后轻声劝慰着: “老奴相信王竹鸣这样的人一定是少数,我大凉朝的文臣武将们定然是勤勤恳恳,一心为陛下效命。” “就你会说话?” 尘尧停下了脚步,随手轻抚着路边的花草: “其实反过来想想,五军都督府军备废弛也是正常,没打过仗、没见过血,指挥维持一下各地的治安,尤其是那些承袭家中官位的武将,哪还记得金戈铁马是什么感觉?” 高渝缩了缩脖子,这句话他可不好答啊。 尘尧轻声喃喃道: “燕军在城内大肆制造流言攻讦凤安侯,朝中大臣也有不少人上奏,言要遏制凤安侯手里的兵权,对其藐视国法一案严查到底。 众说纷纭之下,朕还真对他起了些许疑心,高渝啊,你说朕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高渝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赔笑道: “陛下这不是在为难奴才吗,老奴只知道一心侍奉陛下,哪里懂得这些朝堂大事。 但老奴明白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是天子,是大凉朝的皇,不管怎么想也都是为了江山社稷,绝对没错。” “哼,你个老东西,就知道捣糨糊。” 尘尧白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老老实实在身后站着的小全子: “你师傅不说话,你来说说看,燕人为何要制造流言,诬陷凤安侯。” 全天下的人都觉得皇帝是高高在上的,无忧无虑,实际上尘尧也有自己的苦,有时候一些心里话无人可讲,只有与身边的这些近臣畅聊。 小全子满脸苦涩: “陛下,小的若是做了什么错事就直接治罪好了,这种事奴才岂敢多言半句?” “好端端的朕干嘛治你的罪?” 尘尧瞪着眼睛: “来,你给朕说说是为什么,说了,无罪,不说,有罪!” 小全子十分为难,最后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肢: “陛下,小人不懂得什么军国大事,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小人明白,燕人之所以攻讦凤安侯,那一定是怕他。 战场上打不赢,只能私底下用这些手段让咱们凉朝内部生乱,如果让燕贼得逞,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奴才与什么凤安侯素不相识,但小人听闻顾将军在战场上杀得燕人丢盔弃甲,有这样的人镇守边疆,方能保我大凉江山勿忧。 但若是有一天他真的有拥兵自重之嫌,那小人觉得,北境百姓绝不会跟随反贼作乱,因为是陛下英明神武,出兵收复了北荒,还边关百姓一片安宁。 假如小的是北境一名普普通通的百姓,现在战事结束,心中想的一定是好好种家里的那些地,让全家人吃饱穿暖,踏踏实实地过安稳日子。 试问有什么人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呢?” 小太监一番话让皇帝哑口无言,沉默许久,一旁的高渝似乎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没说错话。 “你说得对啊。” 尘尧怅然道: “燕贼制造流言,攻讦顾将军,无非就是被打怕了,既然他们怕,那就让凤安侯镇守边疆,让燕贼不敢再进犯我大凉。 这么简单的道理,朕却看不明白~ 满朝上下的文武百官竟然也看不明白,这些人啊,心中哪曾真正为大凉江山着想过,想的都是自己心里那点小算盘罢了。” 尘尧口中的这些人不知道指的是谁,但眼眸中似乎有点点寒芒闪过。 “额,奴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小全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陛下,小人哪有什么见识,都是胡言乱语,陛下切莫多想,还请陛下恕罪!” “不不不,你说得很好。” 皇帝伸出手掌,重重地拍了一下小全子的肩膀,竟然笑了起来: “道理简单,说出口却很难啊。不错,你为朕解开了一道心结。 哈哈哈!” 刚刚还愁容满面的尘尧又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十分开心,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尘尧站在花丛中十分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燕人怕谁,朕就让谁去守北境,看他们还能翻起什么浪!” “唔,这园中的景色好美啊。你们瞧瞧这些花朵,生机勃勃,多像大凉朝的江山,充满了活力。” 看到皇帝终于有心情赏景,两名近侍的脸上也多出了笑容,像他们这样的人,皇帝开心,他们就更开心。 “高渝。” 尘尧突然开口道: “去传旨,让礼部尚书宋大人入宫。” 第817章封还是不封 “哎呦,先生您总算是来了,本王可久候多时了,这茶都冷了。” “来人啊,去给先生换些新茶来!赶紧!” “坐坐坐,先生请坐。” 尘洛熙满脸笑意地将第五南山迎进了会客厅,态度好得很,大有老友重逢的感觉,实际上这才是他与第五南山的第二次见面。 此时若用四个字形容这位齐王殿下,那一定是礼贤下士。 “王爷太客气了,第五一介白衣,哪当得起殿下这般厚礼。” “哎,先生谦虚了不是,以你的才能若是愿入官场,高官厚禄还是伸手可取?” 尘洛熙笑呵呵的,他知道有一些人不愿入朝为官,就喜欢自在清净,第五南山在他眼里就是这种人。 两人寒暄了几句,第五南山便直奔主题: “王爷今日让第五前来,是有要事相商吗?” “呵呵,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让东宫吃了憋,内心痛快的很。” 尘洛熙笑了笑,有意无意的说道: “先生之手段当真让本王刮目相看啊,您怎么就知道燕贼藏身在那家客栈之中呢?” “呵呵,很简单。”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坦然相告: “因为这些人是我故意送到那儿的,就是为了给殿下送一份功劳。 至于城内的流言嘛,不过是在下的一些小手段罢了。” “果然。” 尘洛熙会心一笑: “自污其名,好方法啊。 但既然燕贼是先生送过去的,那所谓的他们毒杀左军留守司的军卒也是假的,幕后应该还有人策划此事才对。” 第五南山反问道: “背后是什么人在搞鬼,殿下应该知道。” “哈哈哈,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尘洛熙大笑一声,随即压低着声音问道: “既然是东宫或者太傅那边搞的鬼,先生为何不一查到底,反而推出燕人替他们顶罪?” “怎么,太子与老太傅的手段王爷不了解吗?” 第五南山随意地抿了口茶: “他们敢让王竹鸣动手,就不会留下任何与此事有牵连的证据,就算王竹鸣如实招供,殿下觉得凭一份口供就能扳倒他们?” 尘洛熙目光微凝,最后还是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在他眼里这可是揪住太子小辫子的大好机会。 但第五南山说得对,东宫那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王爷,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咱们不急在这一时。”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 “听闻殿下向陛下举荐了新的左军留守司指挥使人选,圣上已经应允。 算起来王爷已经大有收获了~” “呵呵,先生的消息倒是灵通啊。” 尘洛熙目光微挑: “这次先生相助之情本王记在心里了,请转告顾将军,日后有任何事需要齐王府做,但讲无妨!” 单单这一件事,已经让尘洛熙见识到了第五南山以及顾思年那一方的能力,与他们联手对抗东宫的底气就更足了些。 “在下等的就是王爷这句话,哈哈。” 第五南山郎笑一声: “那就提前祝咱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日暮黄昏,第五南山的马车缓缓驶离了齐王府,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是从无人经过的侧门离去。 刚坐进马车,随行护卫的宁铮就轻声道: “先生,刚刚传来消息,陛下召宋大人入宫了。” “唔。”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 “那王位一事已经有八成的把握了,接下来就看宋大人的了~” …… “微臣礼部尚书宋慎如,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 “谢陛下!” 宋老大人恭敬地站在御书房内,神情平和,他大概知道皇帝要跟他说什么。 尘尧瞅了瞅宋慎如的脸: “爱卿的眼中似乎有些血丝啊,怎么,这些日子礼部事务繁重?” “确有些政务需要处理,但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宋慎如轻声道: “陛下满桌子的奏折,定然比臣还忙,微臣岂能说累,” “哈哈哈,你倒是会说话。” 尘尧随意地指了指桌案上满满当当的奏折: “你知道这些折子里说的都是些什么事吗?” “微臣不知。” “朕告诉你。” 尘尧唏嘘一声: “这些大臣都在议论凤安侯封王一事,有的力谏不可、有的表示该当封王,说什么的都有。 朕看得心烦啊,一时拿不准主意。” “封王兹事体大,朝臣们有议论实属正常,陛下确实应当三思而后行。” “但这些奏折里没有你宋慎如的啊。” 尘尧饶有趣味地问道:“宋大人就没什么想说的?” “微臣相信陛下定有圣意裁决,不敢轻易置喙。” 宋慎如的目光很平静,没有半点波澜。 “哈哈哈。” 尘尧大笑一声:“宋慎如啊宋慎如,这么多年你还是这般性子。 你在国子监当了十年的祭酒,满京城都说你宋大人做事最为公允。 如今你又是礼部尚书,封王一事本该由礼部操办,朕今日召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思。 提前说好,今日在御书房,爱卿可以畅所欲言。” “陛下这么说,那臣就直言了。” 宋慎如弯腰行礼,缓缓开口: “收复北荒者当加封凉王,这是陛下的爷爷,先帝孝宗的遗命,如今已经满天下皆知。 臣闻帝王治国,首先当讲究仁义孝道,若不遵从先帝遗命,恐有失孝道,日后难免引人非议。 再者,不加封凤安侯王爵,又有失信于天下之嫌。倘若日后北燕进犯,以陛下失信蛊惑前线将士,将士们该如何反驳? 顾将军在琅州、雍州、北荒战事中战功累累,连败燕军数十万大军,这么大的功劳,封赏是应该的。 文臣武将,那皆是大凉的臣子、陛下的臣子,陛下恩赏那是皇恩浩荡,臣子必感念恩德,死心塌地为陛下效命。 如此不仅可彰显皇室言而有信,更能显我大凉之威!” 尘尧眼眸微凝:“这么说,宋大人是赞成给顾将军加封凉王了?” “非也!” 宋慎如沉声道: “我朝百年以来,从未册封过异姓王。 凉王,上一次还是开国先祖登基之前的称号,若封给异姓,确实不妥。 顾将军又太过年轻,一字并肩王的殊荣怕是驾驭不了。” “噢?” 宋慎如这番回答让尘尧大为好奇,坐直了身子: “宋大人建议封王,又觉得凉王不妥,那爱卿之意是?” 尘尧直视宋慎如的眼眸,好像想把他看个透。 宋慎如斗胆抬头,轻声道: “或可封,双字王爵。” “哈哈哈!” 尘尧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放声大笑: “知朕者,宋大人也!” “传旨! 召凤安侯还朝,受封!” 第818章大局已定 京郊溪居 太子与太傅二人相对而坐,屋中寂静无声,尘洛昭的脸色泛黑,今天的他已经无心煮茶了。 一场朝会、两份案宗,让太子想要借平陵王旧案打压顾思年的愿望成了一场空谈。 “这些燕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尘洛昭愤愤不平地说道: “现在父皇脑子里根本就不想平陵王谋逆旧案了,盯的全是燕人。 城中百姓们也不再传顾思年拥兵自重、藐视国法的流言了,都在讨论燕人细作到底是怎么混进京城的。 这两天京兆尹府和五军都督府都接到了皇命,出动所有人手,要在城中仔细地摸排一遍,防止再有燕人细作。” “燕人细作?” “哼。” 老太傅冷声道: “那是什么燕人细作,我怀疑就是齐王府秦王府那边用来转移陛下视线的替死鬼罢了,弄不好就是顾思年从北荒送过来的燕军俘虏。 老臣已经派人打听过了,齐王府抓住的两名活口还没送到刑部人就死了,就算是想仔细盘问也不可能。” “死无对证?” 尘洛昭瞬间明白过来,冷着脸道: “他们两兄弟还真是好手段啊,用十几个燕贼的尸体就成功地让父皇转移了注意力,这次算是吃了亏了!” 那日在殿前议事的时候太子与太傅就知道尘洛熙在信口胡诌,什么燕人细作用蒙汗药迷晕了步卒、什么伪造军械运入平陵王府? 都是狗屁! 上百号步卒中毒不假,但那个毒是王竹鸣指使人下的,尸体也是他负责运入平陵王府的,反正城西的巡逻本就归左军留守司管,悄无声息的运些尸体压根就不是难事。 但是他们能说吗? 不能,只能哑巴吃黄连,认同尘洛熙与尘风查案的结果,那天尘洛昭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差点没气死。 “其实老夫总有一种感觉。” 司马仲骞老眼微凝: “这次对面的手段不像是齐王的行事方法,秦王那个脑子耿直,更想不出如此绝妙的计策。 好像还有其他人在背后操控这一切。” “其他人?” 太子皱起了眉头:“太傅是在说顾思年吗?可他人在北境啊,怎么可能事事亲自部署。” 经司马仲骞一提醒,太子也觉得这不像尘洛熙的风格,但又想不出是何人在背后出谋划策。 “罢了罢了,此事再容老臣好好查查吧。” 苦思无果的老太傅摇了摇头:“既然和他们对上了,总该要做到知己知彼吧~” “行,此事本殿也会留意的。” 太子略带一丝歉意的说道: “这次连累太傅大人折了一个王竹鸣,我心中过意不去啊。” 王竹鸣并不是东宫的人,实际上是依附于太傅府的武官,像他那种依靠祖辈承袭官位的人,要想进一步升官发财,那就只能找一个靠山。 所以那一天在殿前王竹鸣听懂了司马仲骞的暗示: 只要你牢牢闭上嘴巴,就保你的命。 “区区一个正四品的武官而已,无足轻重。” 老人只是随意地笑了笑,浑然不在意。 “咳咳。” 太子的眼皮挑了一下,低声问了一句: “昨天王竹鸣全家已经下狱,再过几天就要发配边疆充军,他在殿前是没有牵连咱们,但日后……” “放心吧。” 司马仲骞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还有他全家,都会死在半路上。” “那就好。” 尘洛昭这才松了口气,虽说前前后后自己都没有真正出面,但怕就怕哪里一个疏忽留下把柄。 指使武官暗杀上百名朝廷官兵,这要是捅出去那就是滔天大罪啊,就算是太子也得慌。 “殿下,现在担心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老人背着手站了起来,衣袍袍尾全都拖在了地上,目光凝重: “昨夜,陛下召见了礼部尚书宋慎如,今天一早宫里就有太监带着圣旨出城了,目的地是凉州。” “有人去北荒传旨了?” 太子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这是要召顾思年入朝受封了啊,议和结束也有几个月了,该让他回来了。 就是不知道封王一事父皇有没有下定决心,从老大人上一次和陛下的谈话来看,父皇对此事还是心有抵触的。” “不容乐观啊。” 司马仲骞长叹一口气: “礼部内的人传出消息,宋慎如一回来就和两位侍郎碰了面,似乎在商议什么大事。 老臣总有一种预感,这次怕是要封王了。” “封王?” 太子的心一下子沉了不少,脸色阴沉: “咱们筹谋这么久,冒着风险杀了上百名官兵最后还让他封王,实在是心有不甘啊。” “不管封与不封,圣旨出宫,此事都已经成了定局。” 老人背着手看向北荒方向: “日后咱们再各施手段吧~” …… “太好了!哈哈哈!” “宋大人那边传来消息,陛下已决意封王,只不过称号暂时还未透露。 哈哈哈!” “不管是什么称号,只要能坐稳王位、握紧北境的兵权,咱们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哈哈哈!” 宋慎如那边第一时间将消息传了过来,尘风高兴得手舞足蹈,在第五南山的耳边一直叨叨个不停。 其实他在意的不是王爵带来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而是他认为顾思年立下天大的功劳,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呵呵,不错不错。” 第五南山也难得的笑意盎然:“咱们辛辛苦苦这么久,总算没有白折腾。” 高兴过一阵后,尘风反问道: “所以你当时说的最后一环,就是让小全子和宋大人在陛下耳边吹风?” “算是吧。” 第五南山微微点头: “宋大人是聪明人,我只是给他提了个醒,该怎么做,怎么说老大人心里门清。 至于小全子说的那些话,就都是我教的了。” “但有个问题我想不通。” 尘风挠了挠头道: “小全子只不过是告诉父皇,燕人造谣顾将军是因为怕顾将军。 这个道理谁都懂,父皇也该明白,这次怎么就听进去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第五南山轻声一笑: “这话不管从哪个臣子口中说出来,陛下都可能会与党争联系到一起。 独独小全子不会,他是皇城内侍,没什么见识,说出来的话反而是真道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可以站在皇帝的角度去想: 是防范一个眼下还忠心耿耿的将军重要,还是先坐稳大凉的江山更重要?” “明白了~” 尘风恍然大悟,然后极为惬意地往椅子上一躺: “那咱们就踏踏实实等顾兄回京!” 第819章阖家欢乐 “哎呦喂,我的好儿子,你可别跑了!” “顾平安,你给我站住!再跑就让你爹揍你了!” “略略略~” “来抓我啊。娘亲、云姨,你们抓不到抓不到,咯咯咯~” 凉州城的将军府里热闹得很,顾平安撒开脚丫子在院子里飞奔,绕着几颗合抱粗的大树东躲西藏,上窜下跳。 六岁的年纪,此时正是他最为顽劣、最有活力的时候,那叫一个折腾啊,慕清欢与云依澜两个人跟着他跑愣是追不上。 战事虽然平息,但顾思年所部还得奉命接着驻守北荒三州,等待朝廷旨意,所以他这个镇北大将军走不开,无法和家人团聚。 顾思年走不开,慕清欢却可以带着儿子过来,一家人在凉州城开开心心地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 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件事,顾思年迎娶了云依澜,这位凉州第一美人也算是名花有主了。 他们没有办声势浩大、奢华铺张的典礼,前来参加的人也不多,但确确实实有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分。 对此云依澜毫无怨言,她是安凉阁阁主,本就不能抛头露面,所以对外宣称她的身份一直就是皇甫琰的义女。 至于安凉阁的存在,那也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 这一个多月,云依澜得空就来陪着顾平安玩乐,小孩子嘛,嘴甜得很,一口一个云姨地叫着,丝毫没反感家中多了个人,还挺开心。 慕清欢做了主,以后云依澜也是顾平安的娘亲,叫的话就称呼一声云姨。 “别跑了安儿,小心摔着!” “追我哇娘亲,追上我就不跑。” “咯咯咯~” 顾平安一边笑一边回头看着两位娘亲,那叫一个乐得啊,眼神中竟然还带着一丝得意。 “跑,看你往哪里跑!” 顾平安的笑声还未落下,一双大手就拦腰将他抄了起来,高高举向空中: “你小子,滑溜得很嘛?” “来,让爹亲一口!” “爹,胡子胡子,疼!” 顾思年脸上的胡渣戳得儿子哇哇乱叫、一脸嫌弃,惹得两位娘亲笑得泪水都出来了。 顾思年可不管儿子吵闹,就是叭叭叭在脸上一顿亲,小孩子细皮嫩肉的,舒坦得很,亲了好一会儿他才把儿子放下: “别闹腾了,今日爹给你带了礼物。 嘿嘿~” “礼物,什么礼物?” 顾平安的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像他这么大的男娃娃眼里最爱的就是各种新奇的玩具了。 “猜啊,你猜。” 顾思年眨巴着眼睛,双手背在身后,神神秘秘的。 “木剑,是木剑!” 顾平安想也不想的就喊出了声,因为他最喜欢顾思年给他做得木剑。 “哎呦,你挺聪明嘛。” “真是木剑嘛!” 顾平安开心的蹦了起来,直接绕到了顾思年身后,想要去一睹礼物的真容。 结果他爹两只宽厚的手掌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 “啊!怎么什么都没有!” “爹爹骗我!” “呜哇哇呜!” 顾平安小嘴一撅,当场就开始干嚎,撒泼打滚。 “看看这是什么?” 还没等他嚎两嗓子,一柄长剑就从天而降,悬在了顾平安的眼前。 以前顾思年也给儿子做过好几把木剑,但都是短短的,这次的木剑几乎和真剑一样长,比顾平安的个头都高。 而且是用上好的檀木做出来的,表面被砂纸打磨的十分光滑,几乎没有木材那种粗糙感。 剑身表面还雕刻了一些纹路,沿着剑身盘旋,让木剑一下子就多出了威风凛凛的感觉。 “哇!好漂亮的剑!” 刚刚还在干嚎的顾平安原地蹦了起来,抱着长剑手舞足蹈,欢笑不断。 “谢谢爹爹!” 顾思年欣慰一笑,嘟囔道: “为了你这一声谢谢,爹可是折腾了大半个月。” 为了将这柄木剑做好,顾思年甚至都请动了墨家子弟手把手教自己,前前后后做废了好几把,总算是有一把能看得过去。 当然了,顾思年的抱怨他儿子可听不见,当场就抱着长剑蹦蹦跳跳地玩去了,甚至都没回头看顾思年一眼。 惹得顾思年在后面接连翻白眼: “真是个没良心的,有了剑就忘了爹!” “哈哈哈,没想到顾大将军还有这手艺,白天处理三州军政事务,晚上还得抽空磨剑。 啧啧,辛苦得很嘞。” 拿顾思年打趣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岳父慕晨沉。 北荒三州收复,各地急需恢复吏治律法,离北荒最近的琅州雍州自然需要调派官员过来帮忙,所以慕晨沉这次来北荒就是送一批新选拔的官员过来。 慕清欢娘儿俩来凉州,就是跟着慕晨沉一起来的。 顾思年当场就埋怨起来: “也不管管您外孙,顽劣得很,我这个当爹的舍不得揍他,要不您来?” “还是别了。” 慕晨沉眼皮都没抬就拒绝了:“老夫要是碰他一根手指头,闺女还不得跟我这把老骨头拼命?” “哈哈哈。” 两人同时笑出了声,总之慕清欢极为疼爱这个儿子,但还好,并未溺爱,该管的地方还是管的。 享受了一会儿阖家欢乐,慕晨沉轻声问道: “第五南山去京城有些日子了吧,到今天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没有。” “你就不担心?” 慕晨沉背着手反问道: “如果按你的说法,东宫与太傅府已经站在了一边,那他们双方一定会极力组织你封王。 这阻力可不小啊。” “有什么好担心的。” 顾思年笑了笑: “他做事,我还是放心的,没有消息往来就说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如果真出了乱子,早就马不停蹄地送信来了。” “你还真有自信。” 慕老大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女婿: “这可是王位,大凉朝百年来从未册封过异姓王。 若是成了,你就是第一人。 一点都不紧张?” “紧张倒是不紧张,其实王位对我来说是虚名,重要的是手里的兵权。 那才是我们的底气。” 顾思年突然搓了搓手,看着院中两名女子笑道: “不过能让她们当个王妃,我还是很乐意的。” “哈哈哈,你啊你。” 老大人被这一句话逗得呵呵大笑:“那老夫就是王爷的岳丈了?” “哈哈哈!” “大哥!” 两人的笑声还未落下,褚北瞻就从院外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京城来信了!南山的亲笔!” 慕晨沉愕然:“说来就来了?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褚北瞻重重点头: “好消息!” 顾思年目光一震: “念!” “信中就八个字!” “圣旨上路、大事已定!” 八个字出口的一刹那,慕大人的心 “很好!哈哈哈!” 顾思年放声大笑: “那咱们可以提前一步准备准备,又要去那座京城了~” 第820章收拾起程 正隆十一年秋 从京城晃晃悠悠赶了一个月路的司礼监太监总算是将皇帝的圣旨送到了凉州城,少歇几天后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 先是慰问了一下前线将士,感念他们劳苦功高,然后让顾思年率麾下众将尽快起程,赶赴京城受封。至于边军,依旧驻扎北荒三州,以备不测。 圣旨中并未言明要给顾思年加封何官何职,但一个多月来顾思年即将封王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座官场。 原因只有一个: 礼部已经在着手准备典礼章程。 “看到这道圣旨咱们的心总算是真正定了下来。” 褚北瞻的嘴角微微勾起: “东宫与太傅府联手,出手就是不同凡响啊。 竟然杀了上百名官兵运入平陵王府,制造舆论、蛊惑人心,想要借此引起陛下对大将军的猜疑。 手段之狠辣让人心惊。” “不得不说,这一步棋走得还是很妙的。” 顾思年冷笑一声: “他们明白,直接找些借口攻击我是没用的,因为咱们没有把柄在他们手上。但平陵王一案是陛下心中的痛,冷不丁的提起来很容易让陛下联想到咱们手中的兵权。 攻心为上~ 司马老贼果然毒辣啊~” 以顾思年对太子的了解,他还想不出如此绝妙的方法,所以此计定然出自司马仲骞之手。 “得亏南山提前一步去了京城。” 褚北瞻略带一丝庆幸: “这种事光靠秦王殿下还有宋大人、柳姑娘怕是难以应付。” “不光是难以应付,只怕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顾思年苦笑一声: “以我对尘风的了解,他一定会一头栽进司马老贼挖好的坑里,替那些所谓的平陵王旧部辩驳,说些他们不是逆党,并无不臣之心之类的话。 说不定到最后又会牵扯到平陵王一案的本身,替平陵王喊冤。 如此陛下就会震怒,甚至重罚尘风,他辛辛苦苦几年在陛下心中留下的好印象,一朝之间烟消云散。 一手扳倒尘风、一手阻挠我获得更多的权力,这一石二鸟之计绝啊。” 褚北瞻与游康纷纷点头附和,不是说尘风脑子笨,而是他性子耿直,转不了这么多弯。 “行了,不说这个了,至少现在已经板上钉钉。” 顾思年笑道: “咱们还是议一议回京的事吧,算算日子,这两天就该起程了。” “陛下这道圣旨有些奇怪啊。” 游康微皱着眉头,眼中满是疑惑: “圣旨中让大将军率众将回京受封,但是带哪些人回去、带多少兵马回京一个字也没提,甚至连兵部都没给咱们提出明确要求。 总给人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要知道大战结束之后,左右虎贲卫已经提前一步回京了,但琅州卫、雍州卫的兵马全部驻扎在三州境内,立过战功的将军更是数不胜数。 带谁去京城?带多少兵马回京? 你总不能浩浩荡荡拉上十万兵马吧,就算你不是造反也得说你是造反。 “看不出来吗?这是陛下在考验咱们呢。” 顾思年笑了笑: “带的兵马多了,有人会指责你有不臣之心、带的兵马少了,又显得没有彰显出边军之威严。 随行将军是同一个道理,若是只去我顾思年一个,一定会有人说难不成所有军功都是你一个人的? 但也不能带太多将军赴京,北荒还得有人驻守,边关安危是头等大事。” “好家伙。” 游康挠了挠头,十分无奈: “感情每一步都是试探,果然圣心难测啊。 那大将军的意思是?” 顾思年在屋中缓缓踱步,思虑许久之后轻声道: “随行士卒就带一千白马义从吧,这个人数不多不少,在京城也翻不起浪花。 至于武将,就带两卫的总兵、副总兵去,楚、萧两位老将军年纪太大,往来奔波不便,就留守北境。 你们两,外加董寿、秦熙都去,另外皇甫将军也得去,北荒三州总得去一个人吧。” “赞成。”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有两位老将军守着北境,咱们也放心点。” “那就这么定了。” 顾思年大手一挥: “收拾东西,尽快起程吧。 赴京兵马提前一步上报兵部,也好打消陛下的顾忌。” “诺!” …… 秋风送爽,天地间充斥着一片凉意,让人倍感清爽。 田间麦浪滚滚,一片金黄,今年没有战乱,又风调雨顺,北荒三州注定会收获一个丰年,田间地头上到处都是劳作的百姓,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 严格意义上讲,这是北荒全境收复之后的第一个秋收,各地官府为百姓们准备了不少农具,只要粮食收上来,绝大部分百姓都不会再忍饥挨饿。 顾思年与慕晨沉两人漫步在田野边,身后不远处就是近千整装待发的白马精骑,人人神情肃穆,昂首挺胸,远处的老百姓时不时会投来几抹尊敬的目光。 正是这些人打跑了燕人,让众多流离失所的百姓得以重返家园。 今天顾思年将要率众赶赴京城,在凉州停留多日的慕晨沉也顺便一起返回琅州,至于慕清欢则会带着儿子在三州逛逛,感受一下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慕晨沉轻声道: “当初老夫的女儿刚看上你时,将军还是凤川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典史,等你率部赴边,投身军伍,短短几年已经成长为国之栋梁。等这次从京城回来,你就是我朝百年来第一位异姓王了。 二十几岁的异姓王啊,老夫做梦都不敢想。 欢儿果然没看错人。” 慕晨沉的语气中带着一抹难以形容的情感,他是亲眼见证了顾思年一步步崛起,成长至今。在外人看来顾思年是平步青云,步步登高,但他知道每一次升官都是拿命拼来的。 “老夫知道你与平陵王府的关系。” 慕晨沉喃喃道:“封王之后,你就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军方柱石,你下一步想的应该是为平陵王一案平反了吧?” “嗯。” 顾思年默默点头。 “这一步,难啊。” 慕晨沉长叹一声: “若是走错,就是万劫不复,不仅是你,还有清欢、平安、甚至你手下的这些兄弟们都会跟着你陪葬。” 顾思年没有说话,但是他明白这件事的难度,更明白背后的风险。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劝你收手,而是想告诉你每走一步都要慎之又慎,老夫也好,清欢也好,都会在背后坚定不移地支持你,不要有压力。 堂堂八尺男儿躯,就该顶天立地。” 慕晨沉拍了拍顾思年的肩膀,然后伸手指向远处的麦田: “看看这些百姓,因为你,他们有田可耕、有衣可穿,你要明白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 “我明白!” 顾思年重重点头,目光中满是坚定。 “行了,就说这么多。” 慕老大人朗声一笑: “老夫等着你封王的消息传遍天下,说出去也好吹嘘一番。放眼整个大凉,有谁的女婿比老夫的更优秀? 哈哈哈!” 第821章凯旋相迎 晨曦破晓,天际渐染金辉。 大凉的国都圣凉城沐浴在一片庄严而又辉煌的光影之中,古老的城墙饱经风霜与岁月的洗礼,诉说着大凉两百年长河的浩瀚历史。 北门京郊,宽阔的大道两旁早已被精心布置,彩旗招展,锦缎飘扬。每一面旗帜上都绣着象征皇权的龙凤图案,随风轻舞,似乎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荣耀与辉煌。 伞罗华盖、旌旗蔽野、鼓乐齐备,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大道中央更有一驾龙辇驻留,龙旗在秋风中张牙舞爪,带着一股威严十足的霸气。 今日顾思年凯旋回京,尘尧亲率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可谓恩宠之极。 众位皇子、六部高官,文武群臣尽数到场,更有数以千计的皇城禁军拱卫四周,宽敞的官道两侧随处可见披甲悍卒,禁军背后是一大清早就从城内赶来的京城百姓,乌泱泱的人潮一眼望不到头。 许多人都是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定要一睹这位大凉新星的风采,个个翘首以望,他们就想看看,到底是何等人物能杀得燕贼溃败连连、到底是何等英雄豪杰才能举兵北伐、一举收复失散四十余年的大凉故土。 此等功绩,堪比开疆拓土! 太子、齐王、秦王几人并肩而立,脸上神色不一。 尘洛昭是面无表情,心中带着些许不甘与愤怒,顾思年离京之前他们两还好得和至交好友一般,一晃两年多过去,两人已经成为朝堂政敌; 尘洛熙则带着一股兴奋,因为顾思年已经成为他在朝中的最强助力,没有之一; 尘风纯粹是替这位老朋友、好兄弟开心。 “呜~” “呜呜~” 随着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划破长空,整座皇城乃至方圆数十里的土地都仿佛被唤醒,万籁俱寂之中,只余下这激昂的旋律回荡。 远处尘土飞扬,马蹄声、盔甲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宛如大战前的战歌,由远及近,撼人心魄。 百姓们翘首以望的边军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一匹匹来自北境的高头大马奔涌向前;一名名血战沙场的悍卒持枪策马,杀意不自觉的缭绕全身。 人数说多不多,区区千骑罢了,清一色的雪白大马、黑色精甲。但你要知道,这些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铁血之卒,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数不清的刀伤箭痕,他们是从阎王爷的手里拼回了一条命。 骑军出现的那一刻,守卫在道路两侧的禁军全都觉得胸口一闷,一股浓浓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好像要他们鼓足浑身的力量才能保证自己的身形纹丝不动。 那一双双冰冷的眼眸就好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魔,明明是黄天化日,禁军将士们也感到寒气逼人。 “隆隆~” “轰隆隆~” 千人骑队,五人并行,狭长的队列在官道上一路蜿蜒,不管是战马还是士卒,每个人的动作就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整齐划一,每一声马蹄都像是踏在了众人心口。 马蹄轰鸣,千人精骑愣是给人一种万马奔腾的感觉。 皇帝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北境入境的名单兵部早已呈上来了,一千人,生不出乱世,又能一展边军雄风,刚刚好。 “轰!” 随着最前方的顾思年手臂轻抬,千人骑军同时停马,全军不见半点骚乱,军容肃穆、气势如虹。 “下马!” “轰!” 顾思年率先翻身下马,带着褚北瞻、游康、董寿、秦熙、皇甫琰五名悍将走向龙辇,千名悍卒就站在战马一侧,巍然不动。 文武群臣全都屏住了呼吸,好像也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些许上过战场的老将心中暗叹,有此等精悍的军卒,何愁燕人不平? 尘尧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欣慰,这样的军伍才像是他大凉的将士,这样的军伍才能让他尘尧完成振兴大凉的伟业。 顾思年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朗声怒喝: “微臣凤安侯,领镇北大将军顾思年,参见陛下!” “轰!” 五名大将,千名悍卒同时跪地行礼: “参见陛下!” 而后所有人整齐划一地吼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吼声直冲天际、划破云霄,连空中秋风似乎都被冲散了几分。 所有人的心头都狠狠一颤,这一声怒吼,直击他们的灵魂深处。 尘尧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目光微转,缓缓扫视全场: “诸位爱卿率军北伐,收复失地,征战两年,都辛苦了。 你们都是我大凉的忠臣良将,免礼,平身!” “谢陛下!” “轰!” 千人同时起身,满脸傲然。 一直候在皇帝身边的高渝高公公迈前一步,高呼一声: “文武百官,迎大军凯旋!” “呜,呜呜~” 这一刻鼓乐齐鸣,场面瞬间欢腾,数以百计的京城高官密密麻麻地弯下了腰肢,喝道: “恭迎大军凯旋,边军威武,大凉威武!” “边军威武,大凉威武!” 漫天吼声回荡不绝,人群中的太子竟然出现了一抹嫉妒,皇帝亲迎、百官躬身,这是何等的殊荣啊,一个出身寒门的顾思年竟然能盖过他的风头。 少倾,鼓乐皆停,全场肃然。 顾思年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恭恭敬敬地递到皇帝面前: “臣奉命北伐、讨燕贼、平北荒,如今三州皆复,特归还领军兵符!” 全场的官员都流露出一丝佩服,百姓们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就在一两个月前,满京城都在传顾思年拥兵自重、藐视国法,可你看看人家,还没进京城的大门就主动归还了领军兵符。 这是心怀不轨? 此前的种种流言、百官们的种种质疑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就连尘尧都微微点了点额头,在接过兵符的同时说了一句: “大凉有卿,国之幸事啊。” “来人,赐酒!” 小全子捧着一个托盘缓步行出,上面放着两杯美酒,金黄色的酒杯上雕刻着龙凤图案,等闲人别说用这个喝酒了,就算是摸一下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谢陛下!” 顾思年稳稳的接过酒杯,躬身不动。 尘尧举杯,与顾思年轻轻一碰: “爱卿,朕与你共饮!” 两人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大有豪爽之风。 “哈哈哈!” 当朝皇帝仰天一笑,竟然一手抓住了顾思年的胳膊: “来,入辇,随朕一起走!” 第822章难得清闲 “嘎吱~” “唔。” 房门缓缓推开,顾思年极为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这一觉睡得可真舒坦啊。” 从凉州到京城,一路上急赶慢赶都没好好休息,回了凤安侯府顾思年一次性睡了个够,浑身惬意。 根据朝廷的安排,入京武将将在三天后上朝,到时候如何封赏自然见分晓,这三天是顾思年难得的清闲时光。 顾思年抱着个膀子在侯府里面转悠着,目光中带着惊奇。 整座侯府都变了样,两年前自己离开的时候这里称之为家徒四壁都不为过,几乎没什么装饰陈设,就是一个睡觉的地方,反正跟着顾思年的都是一帮军汉,不在乎这些。 可现在不一样了,光秃秃的墙角边上被种上了各式各样的鲜花,娇艳欲滴、争奇斗艳;一株株绿萝向上蜿蜒,爬满了墙头,生机勃勃。 一圈溜达下来顾思年发现整座侯府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丝毫不见蛛网密布的景象,府中充满了生活气。 “啧啧。” 顾思年频频点头,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小女孩的身上: “有个女孩操持着,就是不一样。” 司瑶,就是顾思年曾经在青楼坊外救下的小女生,小全子的妹妹。 这两年顾思年不在京城,凤安侯府里除了仅有的一些仆人外就只有司瑶每天都住着,顾书砚也会经常回来看看。 但想靠顾书砚来打点侯府是不可能的,明显是司瑶在收拾。 今年刚满二十岁的司瑶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当初刚把她救下来的时候就知道是个美人胚子,果然,如今已有倾国倾城之色。 顾思年暗暗嘟囔了一声: “是不是该给书砚讨个媳妇了~” 院中有一方石桌,司瑶正端坐一旁、捧着本古书看得津津有味,顾书砚也在。 司瑶有不懂的就会反问,两人一阵交头接耳,谈得十分入神,浑然不觉顾思年已经站在了身后,看得顾思年满脸笑意。 还是这种安静祥和的日子好啊,若非身不由己,谁愿意一直征战沙场? “咳咳。” 顾思年的一声轻咳总算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司瑶直接就蹦了起来: “顾大哥,你醒啦!我们还以为你要睡到晚上呢。” “想死你了!” 司瑶还像当初十几岁的时候一样,猛地扑到了顾思年的怀里咯咯直笑。 那些年被卖进青楼,司瑶过了太久暗无天日的日子,是顾思年让她重获自由,宛如新生。 还教她读书写字、诗词歌赋,顾思年在司家兄妹两眼里等同再生父母。 “咳咳咳,好了好了,别黏着我了,多大个人了还搂搂抱抱。” 顾思年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把女孩子推开,脸色已经开始泛红。 司瑶眨巴着大眼睛: “顾大哥你怎么脸红了,没睡好?” “咳咳,没有没有。” 顾思年老脸一红,赶忙转移话题: “你们俩这干嘛呢?” “噢,书砚哥哥教我读书呢。” 司瑶一蹦一跳的走到顾书砚身边,还顺手拉起了他的胳膊: “这是咱们的约定,一个月看一本古籍,不懂的可以问,每过一段时间书砚哥哥要考我的。” 其实他们两一个二十,一个二十一,顾思年也就比他们大五六岁,但心态成熟了太多太多。 尤其是司瑶身上带着年轻人的青春活泼,那是顾思年极为羡慕的东西。 顾思年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两人,轻笑一声: “你们俩倒是挺般配的嘛~” 短短一句话就让两人的脸也红了起来,司瑶瞪了顾思年一眼: “大哥!你你,哼,我走了,给你们做饭去了。” 别看司瑶怒气冲冲,满脸羞红,但顾思年听得出女孩子的语气里是有欢喜的。 就连一向沉稳的顾书砚都支支吾吾的说道: “大哥,你胡说什么呢,我们,我们……” “行了行了,不说这些,你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而且你们的事自己说了算,用不着我来管。” 顾思年摆了摆手道: “坐吧,咱们也好久不见了,好好聊聊。这两年你一直在翰林院,感觉怎么样?” 顾书砚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憨厚一笑: “我觉得翰林院很适合我,文学、经术、诗词、歌赋皆有精通的大儒,闲来无事经常能找他们请教一二。 平日里我就负责修书撰史,通读古今,有时候还能负责一些诏书的起草,看些并不算机密的奏折,说实话,短短两年长了不少见识。” “噢?成长了不少?” 顾思年笑了笑:“比如呢?” “就比如最简单的当官。” 顾书砚有条不紊地说道: “以往我们这些寒窗苦读十年的士子行科举、入官场,各种圣人之言、治国之策张口就来。 自以为只要让咱们当了官,就能把贪官污吏一扫而空,然后各种政策频出,百姓眨眼间就能过上好日子。 但真正做官是要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奸诈狡猾之徒、蝇营狗苟之辈数不胜数。 说这些白话并无用处,更不能让百姓吃饱饭。 所以要想做好一个官,首先得会做事。” “不错嘛。” 顾思年饶有兴趣地说道: “很多人的当了县令知府,跌了跟头撞了墙才能明白这个道理,但你一直待在翰林院就能悟透。 很好。” “来来往往各地州府的奏折最后都会进翰林,没吃过猪肉,但我见过太多的猪跑了。” 顾书砚苦笑一声: “这两年我算是明白当官的难处了。” “哈哈,知道困难才会解决困难,不急。。” 顾思年朗声一笑: “一直在翰林院当个从六品的修撰,委屈吗?” 以顾书砚当初独中三元的名声,从六品这个芝麻大小的官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这有什么委屈的,去哪儿当官不是当,哈哈。” 顾书砚坦然一笑: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急。” “你们两说啥呢,笑盈盈的?” 两人闲聊了半日,第五南山冷不丁地从背后走了出来。 “哎,你总算是回来,一晚上不见人跑哪儿去了?” 从昨天顾思年返回侯府开始第五南山人就没了,这还是回京后两人第一次碰面。 “昨晚看你太累就没有过来打搅你。” 第五南山捋了下衣袍自己坐了下来: “今天一早我就找宋大人探口风去了。” “探口风?” 顾思年一脸茫然:“探什么口风?” “当然是问问你的王位封号了!” 第五南山白了顾思年一眼: “咱们在京城累死累活,一边对付东宫一边还要放着司马父子,将军在凉州城玩得可痛快? 一大清早我可是一口水没喝就出门了。 哼!” 第五南山的语气中带着一股浓浓的怨气。 “哎呦,您真是辛苦了。” 顾思年直接双手捧着杯茶送到了第五南山的面前: “赶紧说说,打探到消息了嘛?” 虽说满京城都知道顾思年要封王,但王位称号谁都不知道,知情者估计只有皇帝与宋慎如,两人对外守口如瓶。 “自然是打听到了!” 第五南山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大摇大摆地甩着袖袍走了: “咱就不告诉你!急死你!” 第823章朝会,始! 凤安侯府内,顾思年对着一面铜镜左看右看,眼神中带着浓浓的好奇,从镜子里大概能看清身上的服饰。 他现在穿着一身绯色朝服,花纹图案不是寻常那种一品到九品的制式纹路,极为繁复华丽,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头顶笼巾七梁冠,梁梁悬空;腰腹处还系着一根通体透白的玉带,足蹬皂靴。 这是他凤安侯的朝服,说起来还是第一次穿,顾思年自己都觉得陌生,所以才呆站在镜子前好好端详。 “啧啧。” 第五南山抱着膀子来来回回地转悠: “以往见惯了将军穿甲胄、便服,一时间换上朝服还真有些不习惯。 朝服华丽是华丽,但看起来还是不如甲胄威武啊。” “别瞎说,年哥穿什么都好看。” “今天是个重要日子,再让我好好看看,别有什么褶皱。” 司瑶欢天喜地地帮顾思年整理着衣袍,脸上的笑容一直没停过,就连她这种几乎不怎么出门的平头百姓都知道顾思年今天就要受封了。 大凉朝百年来第一位异姓王就站在眼前。 顾思年嘟囔着说道: “我还是喜欢甲胄,起码还能挡挡刀枪,这玩意,什么都挡不住。” “哎,年哥这话就不对了。” 顾书砚呵呵笑道: “精良战甲在战场上可以保命,但是在朝堂上怕是防不住那些明枪暗箭,何必给自己徒增烦恼呢? 大哥就踏踏实实穿着吧。” “哈哈哈,说的也是。” 顾思年坦然一笑,挺直胸膛: “那咱们就定定心心上朝!” 当顾思年一行人迈出凤安侯府大门的时候,早就有数十精骑以及多辆马车守在门外。 褚北瞻、游康、董寿、秦熙、皇甫琰五人皆身穿朝服,并肩而立,已经等了顾思年很久。 其中皇甫琰并无官身,但是吏部那边直接送了一套边军指挥使的朝服过来,论官位与褚北瞻他们几个相当。 皇甫琰是土生土长的北荒人士,又是最先起兵反燕的义军,更执掌云骧卫,于情于理都配得起这身官服。 “参见大将军!” 五人弯腰行礼,面带笑容。 “来得都挺早嘛。” 顾思年微微一笑:“好像咱们穿惯了甲胄,都换上朝服倒显得文绉绉的。” 褚北瞻打趣道: “一人一身铁甲,别再吓坏了那些个文臣。” “哈哈哈。” 几人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反正周围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忌讳的。 “哈哈哈,就算是朝服也得拿出咱边军的精气神来,千万别丢了份!” 顾思年极为豪爽地一挥手: “入车吧,咱们出发。” “嘎吱嘎吱~” 一辆辆车驾陆续起程,缓缓朝皇城方向驶去。 “异姓王啊。” 顾书砚站在门口,目送车队远行,喃喃道: “老师,都说高处不胜寒、登高易跌重,也不知道这一次封王是福还是祸。” 别看顾书砚年轻,但心智、思维皆远超常人,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但他明白这条路不好走。 第五南山负手而立,平静地说道: “这条路我们已经踏上了,再无回头路。 等大哥从宫内出来,就又是一番新的天地了。” …… 皇城宫门外早已停满了数不清的马车,你可以从车驾的华丽程度来判断这位官员的官阶大小。 今日朝会应该是今年最大规模的盛事,所有够品阶的在京官员都要参加。 当顾思年他们几个站在宫门口时,其他官员都已经上朝了,宫门外只有司礼监的近侍在等着他们。 领头的太监轻声道: “侯爷,可以入宫了,但需要先在殿外等候。” “嗯,有劳了。” 顾思年微微点头,随即众人迈步入宫。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宽阔又漫长的皇城宫道,每一位上朝的官员都需要从宫门口步行到大殿。 一座巍峨耸立的殿宇拔地而起,矗立在宫道尽头。 天阙殿,大凉朝权力的中心,全天下士子梦寐以求的地方。 文武登天阙、满殿朝天子。 区区十个字,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这条宫道,寻常人一辈子也难以触及宫门,就算是现在站在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也有许多人是满头白发才有资格踏足。 但顾思年第一次踏上这条宫道时才二十几岁,受封琅州卫指挥使,俨然是一方封疆大吏。 以往顾思年从这条宫道走过,两侧都是空空荡荡,给人一种无比独孤的感觉。 但今日不同,数不清的皇城禁军守卫在两侧,甲胄森严,刀枪林立,漫天飘扬的都是龙凤皇旗,威武不凡。 还有许多不够品阶入殿的官员立于两侧广场,这里面的很多人在广场上站了一辈子,也没资格进大殿给皇帝磕头行礼。 六人漫步宫道,秋风瑟瑟,已然带着些许寒意,但六道身影是那么的挺拔、那么的坚毅。 两侧官员看向顾思年的目光是那么的羡慕,又带着些许敬畏。他们知道顾思年能踏足这条宫道是靠着一次次生死搏杀,脚下是玉石铺就而成的阶梯,身后是千万敌寇的累累尸骨。 一将功成万骨枯! 殿外、站定、侯旨。 殿内、满殿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披朱紫袍、头顶乌纱帽的大凉官员正朝着他们的皇帝磕头行礼,山呼阵阵。 端坐龙椅的尘尧极为享受这样的感觉,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仿佛大凉朝又回到了两百年前的强盛。 “众卿平身!” “谢陛下!” 人群呼啦啦地站了起来,然后徐徐退往两侧,将大殿正中央让了出来。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朝会没有其他事需要议论,就是封赏一众功勋武将。 太子、齐王这几位皇子就侧身站在玉石阶的边上,神色不一,他们的视线穿过满殿朝臣,似乎能看见候在殿外的顾思年。 尘尧的手掌轻轻一挥,高公公向前迈了一步,朗声高喝: “宣凤安侯顾思年,领边军众将入殿!” 郎喝声绕梁而上,回荡在所有大臣的耳边。 顾思年沉吸了一口气,率先入殿,而后是五人依次而入。 所有臣子的目光都随着顾思年的身影缓缓前移,好像这家伙每一次入朝都得加官进爵,让人何等艳羡。 六人跪地行礼,顾思年领衔高呼: “臣凤安侯、领镇北大将军顾思年参见陛下!” “臣等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 “谢陛下!” “朝会,始!” 第824章封王! 文武驻足,大殿肃穆。 尘尧的目光先是从六位边军大将的脸上扫过,然后又环视大殿一周,最后才缓缓开口: “两年多前在这座天阙殿,也是诸位爱卿一起上朝议事,你们还记得当时在商议何事吗?” 在场的人当然记得,但无人回话,因为他们明白皇帝陛下是在自言自语。 果然,尘尧独自一人喃喃道: “那一次我们在讨论,收复北荒这一仗能不能打,我大凉朝能不能在战场上击败草原民族的骑兵。 朕记得当时你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说北燕蛮族凶残狠辣,不可轻易言战,要和平,要休养生息。 倘若兵败,北燕倾国之力南下,马蹄入境,会把弯刀架在咱们的脖子上。 那些话至今都在朕的耳边回荡着。 此话不假,战端一开就是生灵涂炭、横尸疆场。 但朕觉得,顾将军当时说得更有道理,我们在休养生息,燕人何尝不在积蓄实力? 既然这一仗早晚要打,那不如趁燕人不备,先发制人!” 雄浑又带着一丝威严的嗓音在殿内悠悠回荡,这些话已经在尘尧心里憋了好久。 当初力主言和的官员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们听出来,那时的皇帝实际上是主战派,只不过迟迟下不了决心罢了。 “朕说这些,不是在指责些什么,主和也好、主战也罢,诸位爱卿都是替朕着想、替我大凉着想。” 尘尧的语调逐渐拔高: “朕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们,这一仗咱们打赢了! 自北荒失陷以来四十余年,我凉军在战场上屡战屡败,对北燕骑兵畏之如虎,上至武将、下至军卒,皆无敢战之心。 边军迎敌,只能据称固守,能避战则避战。百姓骂声一片、军心士气荡然无存。 此事你们不说,朕也清楚。 朕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啊! 想我大凉太祖立国之初也曾率数十万铁骑横扫天下,兵锋所指所向披靡,问鼎中原! 何以颓靡到今日这般地步? 幸好,天不负我大凉! 这一次燕军三位皇子、数十万大军接连出战,惨败而归,北荒三州失地复为凉土,百万子民复为凉民,举国欢腾、天下振奋! 顾将军以及诸位边军大将用一场场血战、用一场场胜利告诉天下人,我大凉朝那支战无不胜的边军又回来了!燕贼宵小不足为惧! 此乃百姓之幸,大凉之幸!” 尘尧的嗓音越发激昂,满脸兴奋之色,让人听得热血澎湃。 对尘尧来讲,他已经是皇帝了,荣华富贵、美女佳人没什么好追求的,全天下都是他的。 他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是百姓爱戴、青史留名,成为一代圣主! 收复北荒,足以记入大凉史书,万世留名! “三州已复,不仅能安抚百姓、重振国威,朕也可以告慰历代先祖的英灵,愿他们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尘尧朗声喝道: “我大凉疆土,六镇十三道,方圆万里。今于北境新立北凉道,下辖凉、幽、朔三州,为边关屏障。 北凉道设正三品经略使、镇抚使各一员;三州各设正四品刺史、指挥使一员;分管辖境军政。 为庆贺故土复归、百姓安康,也为彰显我朝国力之强盛。 朕决意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改元,建武!” 密密麻麻的朝臣跪伏在地,朗声高呼: “陛下圣明!大凉威武!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改元建武,也就意味着是正隆这个年号是最后一年了,年关一过,就是建武元年。 “能有此胜,自然是仰仗前线诸位将士奋勇厮杀,你们的功劳,大凉朝都会记得。” 尘尧轻轻一挥手: “宣旨!” 随着高公公手捧圣旨走向殿前,大家都知道今天朝会的重头戏来了: 封赏! 高公公缓缓摊开圣旨,朗声高呼: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自古王者之兴,必赖英豪之辅,以安社稷,而定乾坤。朕承天命,绍隆万世之基,夙夜忧勤,图治天下。 昔者,边境不宁,戎狄交侵,烽火连天,百姓涂炭。琅州、雍州两卫边军奋然而起,执干戈以卫社稷,统大军以讨外贼。 北境众将披坚执锐,身先士卒,斩将搴旗,所向披靡。历经百战,未尝败绩,军威大振,贼寇望风而逃。 自此边烽息影,域内晏然,故土失而复得,百姓安居乐业,皆诸位将军之功也。 朕闻古之王者,论功行赏,以昭德勋。今众将军功高盖世,威震四方。 尔等忠贞不贰,才略兼备,实乃国家之栋梁,社稷之干臣也,其勋业之隆,岂可淹没而不彰? 朕心嘉之! 特诏封: 原琅州卫指挥使褚北瞻加翎军将军,领正三品北凉道镇抚使,食邑三千户,赐金千两、锦缎千匹! 原雍州卫指挥使游康加镇军将军,领从三品北凉道镇抚副使,食邑三千户,赐金千两、锦缎千匹! 原琅州卫副指挥使董寿加奋威中郎将,领正四品朔州指挥使,食邑千户,赐金千两、锦缎千匹! 原雍州卫副指挥使秦熙加武威中郎将,领正四品幽州指挥使,食邑千户,赐金千两、锦缎千匹! 皇甫琰加扬威中郎将,领正四品凉州指挥使,食邑千户,赐金千两、锦缎千匹! 其余边军众将皆由兵部、礼部、吏部论功行赏! 念完这些,高渝跟着喝了一句: “诸将谢恩!” 五位大将同时迈步前行,跪地行礼: “臣等叩谢圣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今天开始,北凉道三州的军权就由他们五人掌管了。 大殿中微微安静了些,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看向始终驻足不动的顾思年: 该他了。 果然,高公公在停顿片刻之后,沉声高喝: 夫将者,国之辅也;武者,国之威也。 国家之兴、在于得人;将帅之贤、国之根本。 今凤安侯顾思年以忠勇立节,以才略建功,其忠诚于国,勇毅于战,实乃朕之股肱心膂也。 朕望诸卿士,当以顾将军为楷模,竭心尽力,共襄盛举,以安大凉,永固邦基。 诏封! 顾思年加正一品镇国大将军,赐虎符、授节钺,领北凉道军政大权。 食邑万户、赏金万两、锦缎万匹! 封北凉王! 第825章黑金蟒袍 “嘎吱~” 书房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司马羡扶着自己的父亲一步一步走进屋子,老大人在朝会上站了半天,属实有些乏了。 父子俩的脸色似乎都不是很好,一言不发,司马仲骞身形佝偻,步履蹒跚,好不容易才躺上了太师椅,还顺手在胸口盖了条薄薄的毯子。 时以深秋,渐渐有了些凉意,青壮男子是无所谓,但老太傅这把身子骨还真吃不消。 “北凉王,北凉王啊~” 老太傅长叹一声,整个人都缩进了椅背: “老夫猜到陛下不会将凉王称号赐予皇族之外的异姓,大概率会封一个双字王爵。 但我没想到会是北凉王。 北凉道,那可是我大凉太祖的龙兴之地,更是我朝北境的屏障。 如此封赏,恩宠之盛也算是百年来异姓第一人了。” “王爵也就罢了,还让他总领北凉道军政大权,这不是妥妥的封疆大吏吗?” 司马羡眉头紧皱的说道: “父亲,顾思年这下子可就成了军方的牌面人物了,还与咱们不和,日后咱们怕是少不了与他起争执。 陛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将整个北凉道交给一个人,三州啊,这三州的疆域加起来几乎比中原任何一道都要辽阔。 圣上就不担心又是一个谋逆反贼?” 司马羡越说越急,在屋中团团转,如果只是一个虚名的一品武将,那么他们也不会如此担忧,但顾思年可是正儿八经的王爵,手中还握着三州兵权,这分量任谁都得掂量一番。 “行了,你安稳地坐着,为父跟你说了多少次,遇事不要急。” 老人的眉头微皱,有条不紊地说道: “既然顾思年封了这个王,那北凉道三州的军权就一定要给。 你自己好好想想,北境那些个武将哪一个不是顾思年一手带出来的,褚北瞻、游康、董寿这一个个的,还有底下那些凤字营、陷阵营、望北营的将军们,那全是跟着顾思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他不领北凉道的兵权,还有谁能镇得住场子?从京城调派武将过去,说话会有人听吗?说句不中听的,就京城的这些将军们,谁有本事压住北境诸将? 退一万步讲,北燕刚刚退兵,吃了这么大亏必定心怀怨恨,若是他们明年卷土重来,除了顾思年还有谁能顶得住?老夫去带兵吗,还是你? 你站在陛下的角度想,三州兵权不给也得给。” 老太傅的分析让司马羡哑口无言,不太服气地反问道: “靠顾思年去防守北燕,那谁去防顾思年,万一他真的谋逆呢?咱们就眼睁睁看着顾思年坐大?” “呵呵,那你就小瞧圣上了。” 老人微微一笑: “咱们这位陛下,做事岂会不留些后手?” …… 顾思年加封北凉王的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座京城,文武百官想的是又是一位勋贵崛起,自己要不要去结交一番;而寻常老百姓们则是一片沸腾,一位年纪轻轻的异姓王无疑会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还有大赦天下、改元建武的消息更是让民心振奋,举国上下群情激昂,因为这是数十年来他们第一次大规模地击败北燕精锐。这可不是一两万兵马的小胜,而是数以十万计的大胜! 在老百姓们的眼里,所谓的北燕蛮族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而皇帝尘尧更是成了人们口中英明雄主,有开疆拓土的丰功伟绩。 满京城都在盛传顾思年的威名时,这位新加封的北凉王却在王府里饶有兴趣地看着礼部刚刚送来的王袍。 说是王府,实际上就是此前的凤安侯府换了块牌匾罢了,因为顾思年就封北凉,到时候真正的王府会建在凉州。 挂在衣架上的王袍以黑色为底,辅之以金线织成,据说是京城织造司花了两个月的功夫才编成的,上面还绣着六条巨蟒,缭绕全身。 六蟒王袍,异姓王爵。 “嚯,这王袍就是不一样啊。” 顾书砚露出了一丝兴奋的目光: “尤其是这黑金色,看着太霸气了,简直是为大哥量身定做的,比起之前那身好看多了。” “呵呵,王袍刚到手就开始嫌弃之前的侯服了?” 第五南山撇了撇嘴: “不过该说不说,好看是好看。” 顾思年则面带笑意,不断抚摸着蟒袍的表面,柔软的质地入手极为舒适,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的凉意,他对这件王袍很是满意。 在场的还有一个尘风,他身上穿着的同样是蟒袍,而且他的蟒袍比顾思年还少,只有三蟒,但他可是亲王,与异姓王截然不同,他的蟒袍中间还绣着几条龙纹,这可是皇族才有的特权。 “好看,确实好看。” 尘风抱着膀子嘟囔道: “不过这蟒袍的颜色总觉得有些眼熟,黑金色~” 尘风眉宇微皱,好像在翻找着脑海深处的记忆。 “熟悉?黑金色的蟒袍可是极为少见的啊,为什么会熟悉?” 第五南山好奇道: “而且我听宋大人说,这件蟒袍的颜色是陛下亲自为王爷选的,甚至还去织造司看了两回,好像极为重视。” “黑金蟒袍,我想起来了!” 尘风一拍大腿: “平陵王!当初平陵王爷的蟒袍就是这个颜色,好像连款式都差不多,没有太大区别!” “平陵王?” 在场众人全都错愕起来,目光震惊,第五南山更是眉头微皱: “这就奇了怪了,平陵王可是以谋逆之名被抄家的,为何会给王爷选这么一个颜色? 于情于理,似乎都不太吉利啊?” 顾思年心头微紧: “难道是一种警示?让我时时刻刻记住,不要效仿平陵王?” “或许吧~” 众人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都说圣心难测,这个他们还真猜不出来。但尘尧既然亲自为其挑选颜色,甚至还去织造司监工,那就一定有其用意。 “王爷!” 小六子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沉声道: “高公公来了。” “高公公?他怎么来了,快快有请!” 几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闪过一抹疑惑,高渝一般都是陪侍在陛下身边的,怎么会突然出宫。 高渝很快就出现在了议事厅内,躬身行礼道: “杂家先祝贺顾将军加封王爵了,能获陛下如此厚赏,实乃老奴平生第一次见。” “呵呵,谢过高公公了,皇恩浩荡,我顾思年无以言表,唯有尽心竭力为陛下效命。” 顾思年很是随和地寒暄了几句,随即问道: “高公公突然来此,是有何事要吩咐吗?” “确实有事,陛下口谕,召王爷即刻入宫。” “入宫?” 昨日刚上了朝,今日就又要入宫,皇帝要说什么?心中虽然疑惑,但顾思年还是毫不犹豫地说道: “既是陛下口谕,那咱们就别耽搁了,现在就走吧。” “咳咳。” 高公公打量了一眼顾思年,躬着身子道: “老奴斗胆提醒一句,王爷是不是该穿蟒袍面圣?” 第826章入宫畅谈 “陛下,北凉王正在殿外候旨。” “进来吧~” “微臣顾思年,叩见陛下! 恭请陛下圣安!” 还是御书房的大殿,地上依旧铺着一幅巨大的天下疆域图,但看成色应该是刚换了一幅新的。 和之前唯一的区别是北荒二字已经改成了北凉。 顾思年跪伏在地,额头轻轻触地,这是他受封北凉王之后第一次进宫面圣。 “行了,别跪着了,起来吧。” 尘尧背对着顾思年,很随和地说道: “以后进御书房,你就不用跪了。” “谢陛下隆恩!” 高渝和小全子的目光皆是一震,面圣不跪,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啊。 若是仔细看你会发现,躬身侍立在旁的高渝总会不自觉地多看顾思年几眼,沿着蟒袍上下扫视频目光中带着几丝疑惑与惊讶。 只不过眼神被他掩藏得极好,无人察觉。 皇帝不说话,顾思年就安静地等着,过了许久尘尧才转过身来,刚要开口就愣住了,眼神恍惚。 黑金蟒袍再配上挺拔又不那么壮硕的身形,威严中既带着年轻人的锋锐又带着领军主帅的成熟、稳重。 此刻的顾思年给了尘尧一种与以前截然不同的感觉。 殿中极为安静,顾思年暗自嘀咕尘尧到底在看什么,难道与身上的蟒袍有关? 皇帝陛下目光闪烁、眼神深邃,过了很久神色才恢复正常,笑着问道: “王袍看起来挺合身的,是朕亲自为你选的,喜欢吗?” “回陛下! 喜欢得很。” 顾思年轻轻弯腰: “陛下独具慧眼、眼光绝佳,若是让微臣自己选,定没有这般合身。” “哈哈哈。” 尘尧笑了起来:“北凉王也会拍马屁了,朕怎么不知道? 哪怕王袍不合身,普天之下也无人敢说不喜欢吧。” “微臣所言字字句句皆是心里话,安敢欺瞒陛下?” 顾思年一本正经的说道: “边军军服皆乃黑色,野战骑军所配甲胄也是精良黑甲,黑金蟒袍正好与边军服饰相配。 此外,黑色有成熟、稳重之意。陛下是要借黑金之色提醒微臣,王爵虽然尊贵,但北凉三州的担子压在臣身上,干系莫大。 行事做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切莫焦躁,时刻要牢记肩负之责。 请陛下放心,臣定谨记陛下教诲!” “哈哈哈!” 尘尧乐得放声大笑: “顾将军倒是会说话啊,朕忘了,你可是能文能武,京城有名的大才子! 哈哈哈!” “陛下过奖,臣愧不敢当!” 尘尧笑得很开心,身上浑然不见面对其他臣子时端着的那种威严气势。 “行了,咱们说正事。” 尘尧在地图上缓步而行,最终站在了北凉的位置旁: “北凉三州虽已收复,但毕竟失陷四十余年,想必那里的情况是极差的。 朕也从未去看过,北凉王要不给朕讲讲,那儿的风土人情,还有民生吏治?” 其实在尘尧还是懵懂婴儿时,北凉三州就被燕人抢占了去,这么多年来更是成为了凉朝的禁地,对他这位皇帝而言三州土地只是在地图上寥寥的几道线,没有清晰的概念。 皇帝治理天下,对这个地方一窍不通,如何治理? “那微臣就说说自己在北凉的所见所闻。” 顾思年缓缓道来: “北凉三州疆域辽阔,人口众多,据臣粗略统计,三州百姓不下百万户。 因地处边、饱经风霜、生活贫苦,所以北凉百姓大多性格坚韧、不畏困苦,几十年的苦难让他们习惯了在风霜雨雪中前行。 大军北伐,所过之处百姓揭竿而起,随军反抗燕贼,正说明了这么多年来他们依旧心向大凉、心向陛下。 数十年的苦难,他们能不忘初心,这样的品行实在难能可贵。” “臣说苦难二字,或许陛下乃至满朝文武都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臣可以换一种描述,大军北伐之初,凉地各县流民成群、灾民遍野,大量农田荒废,无人耕种。 别说是粮食野菜了,就连地里的树皮、老鼠都已经被百姓吃绝了。 城里的百姓还好些,生活在乡野的那些贫苦人家家户户都有人饿死,路边森森白骨,随处可见。 更有荒军、燕人胡乱征发徭役、不加节制,消耗民力,致使三州境内民不聊生、十室九空。 还有陛下刚刚提及的吏治,三州各郡县毫无律法可言,是非黑白全凭所谓的大小城主一言断之、草菅人命,天理难容! ……” 顾思年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自始至终尘尧都没有打断他,就安静地听着,直到最后才长叹了一口气: “唉,都是我大凉的子民啊,落难至此,朕心有愧,是朕的责任啊~ 如今战乱平息,北凉三州的民生吏治必须尽快恢复,这个担子就得爱卿来扛了。 爱卿若是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尽管开口,朕能答应你的,一定答应你!” “请陛下放心。” 顾思年沉声道: “这一年多以来,各地流民已经陆续返乡,垦荒种田,大多数百姓已经能吃上饭、穿上衣。 只要燕军不再卷土重来,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至于困难,还真有。” “噢?” 尘尧好奇地问道:“说说看。” “大军北伐时,前线将士征战,后方一直在着手恢复各郡县吏治,派往北凉的官员大多都是从琅州、雍州两地抽调,但两州官员人数本就有限,三州大小上百城,每一城都需要官吏,所以官员的缺口还很大。 微臣想请陛下调派些官吏进入北凉,协助臣管理各县。” “唔,顾将军考虑得确实周全啊。” 尘尧笑了笑:“放心,此事朕会交给吏部去办的。” “谢陛下!” 尘尧背着手缓缓而行,随意地问了一句: “北凉道领军的镇抚使朕已经帮你选好了,白衣兵仙之名连朕都有所耳闻; 负责政务的经略使同样是重中之重,爱卿心中可有人选?” “暂时还没有。” 顾思年轻声道:“微臣拿不准主意,陛下可有建议?” “呵呵,不需要朕来建议?” 尘尧笑了笑: “爱卿是北凉王,受封三州之地,有便宜行事之权,整个北凉道境内的大小事务都由你说了算,任命官员你自己做主就行了。” “微臣岂敢。越权” 顾思年恭恭敬敬地说道: “经略使主管一道政务,责任重大,臣一向只知领军征战,政务却一窍不通。 让微臣决定人选,岂不是置三州民生于不顾? 臣恳请陛下,帮臣选一位贤能!” 这位北凉王情真意切,好像一定要皇帝说出个人名来。 “也罢,北凉王有此请,那朕也不好推辞。” 尘尧背着手缓慢踱步: “现在负责北凉政务的是琅州别驾苏晏清吧? 大军北伐之后他就随军入凉,勤勤恳恳、日夜操劳、稳固后方、运输辎重,两年多来一直扎根北凉,办事极为得力,据说北凉百姓对其称赞有加。 论对北凉的熟悉程度,朝中无人能及他,他当经略使,最合适。” 顾思年眉头微皱,这个人选出乎了他的预料。 第827章讨价还价 “苏大人?” 顾思年犹犹豫豫的说了一句: “苏大人能力足够,但此前只是从四品琅州别驾,直接任命为正三品经略使会不会引来非议?” “哎,有德有才者居之嘛。” 尘尧摆了摆手: “朕定的人选,谁敢有异议?” “那微臣就遵旨了!” 顾思年深深弯下了腰肢,目光中带着一抹异样的光芒。 尘尧转过身来接着说道: “吏治民生咱们聊完了,接下来朕想跟你聊聊边关的防卫。” 身披龙袍的皇帝伸手指了指北燕: “此战咱们打赢了,赢得酣畅淋漓,但用你的话说,北燕虽然伤筋动骨,但还远未到元气大伤的时候。 两朝能议和,无非是因为我们都不想打了,但朕很明白,以申屠枭的狼子野心,他们早晚还会挥师南下,犯我大凉!” “陛下圣明!” 顾思年附和道: “燕军退兵议和,也不过是为了休养生息、恢复国力罢了,申屠枭正值壮年,早晚会举兵,再起战事!” “依爱卿之见,此战可保边关几年安稳?” “至少三至五年。” 顾思年十分肯定地说道: “燕军多支主力骑军被打垮、打残,有的接近于全军覆没,前后折损战马近十万匹。 这么大的损失,即使以北燕的国力也承受不住,培育战马、招募新兵都需要大把的时间,用三到五年来恢复军力是最起码的。” “三到五年也很好了。” 尘尧冷笑道: “总好过以前年年犯边、袭扰百姓、搅得各州郡不得安宁。 从地形上看,北凉三州突出国境,向北崛起,燕人若是进犯,北凉道首当其冲。 只要守住北凉道,燕军即使攻破其他各州也不敢深入我朝腹地,因为他们的退路随时会被截断。 这也和爱卿之前的说法一样,咱们可以集中兵力防守北凉,减轻边关六镇的压力。” 顾思年应声点头,这些话就是当初他劝说皇帝北伐的理由之一。 尘尧看着北凉三州轻声问道: “如今爱卿执掌北凉军政,首要之务就是防范燕人南下,你觉得,北凉三州该驻多少兵马才能力保北境无忧? 换句话问,户部每年该给北凉多少粮饷?” 大殿中微微陷入了一丝寂静,如果说之前两人是在闲聊议事的话,现在的问题就涉及到真金白银了。 顾思年沉默许久才给出一个数字: “至少十五万人。” “不行,太多了。” 皇帝当场就摇了摇头: “一名边军士卒一年需要消耗的口粮、衣物、外加军饷,全部折合成白银约一十八两,十五万驻军,需要朝廷每年开支近三百万两白银。 朝廷需要养的可不止有北凉三州的边军啊,还有其他六镇,包括南疆,这对户部来说负担太大了。 不行不行,驻军数量定要减少一些。” “陛下,一兵一卒都少不了!” 顾思年的回答让高公公和小全子全都屏住了呼吸,好家伙,和皇帝说话这么强硬吗? 顾思年有条不紊地说道: “北燕乃草原游牧民族,人人尚武,男子下马为民,上马为兵,号称百万铁骑。 百万骑兵定是虚张声势,但据微臣估算,大大小小上百部落,动员四五十万青壮兵丁绝不是问题。 此次燕军战败,心有不甘的走了;但下次一旦开战,怕就是声势汹汹而来,再也不会是小打小闹,驻军少了怕成为燕军 北凉三州,以朔风城、武关、天狼关一线为前沿、扼守要害、拒敌于国门之外,三座重镇每处至少需要驻军两万防守; 三州内地也有不少城池,就算每州只驻军一万,这里加起来也有九万兵马了。 剩下来六万兵源,编练为野战精骑,随时机动,退可保三州不失、进能与燕军在关外一战。” “臣说句实话,大燕九旗主力,少则两万、多则三万,加起来二十余万骑兵,这还不算寻常骑卒。 以六万之众,抗衡燕骑三十万,其中的压力臣相信陛下能明白。 十五万兵马已是最少,再少的话北凉防线……” “朕明白爱卿的意思,也绝无小觑燕人之心。” 尘尧很是为难地说道: “但眼下大战两年,国库日渐空虚。 今年江南有水患,急需银两赈灾,中原也有几处州郡闹蝗灾,也等着钱用,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十万,朕最多给你十万人的粮饷。” “陛下,十五万,最少十五万。” 顾思年苦口婆心地劝道: “陛下试想,有了北荒三州,边关六镇原有的乡勇都可以裁撤,这不就剩下了一笔银子? 还有,边关防线向前推移,琅州雍州百姓可以休养生息,以往因为战乱荒废的耕地也可以利用起来,这样一来朝廷收上的税赋也会逐年增加。 一来一回,此消彼长,北凉的银子花得值啊陛下。” “明白,朕都明白,那咱们打个商量,十二万! 剩下的你在北凉道自行筹措,三州乃是边关,本就无缘朝廷收上来的赋税,你北凉王说了算。” “陛下这不是忽悠微臣吗?三州刚刚收复,耕地恢复不及多年前的一半,短时间内哪有多余的粮食来养兵? 十五万,算是微臣求陛下了。” “十二万,多了没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浑然像是菜场砍价的商贩,谁都不肯相让,旁边高公公目瞪口呆,这位北凉王怎么胆子这么大? “陛下!” 到最后顾思年好像有点急眼了,躬身抱拳道: “微臣知道,京中曾有流言,说微臣拥兵自重、藐视国法、群臣也多有议论, 今日陛下问臣兵员粮饷一事,臣本该尽量少说,以打消陛下乃至朝臣们心中的疑虑。 可臣少要一粒粮、一分银,前线的军力就减弱一分,打起仗来就要多死一个人。 臣此时不争,日后死得就是底下将士们的命。 若户部真拿不出库银来,微臣只能先对陛下磕头谢恩,恐来日战死沙场,再无机会见到陛下!” 顾思年眼眶泛红,好像要倒头跪拜,尘尧也在这一刻摆了摆手: “好好好!算朕说不过你。 十五万人的军粮军饷,多一分也没有了! 顾思年的表情一下灿烂多了,躬身行礼: “微臣谢陛下!哈哈!” “哼哼~” 尘尧哼哼着说道: “顾将军连苦肉计都使出来了,朕若再不松口倒显得小气了。” “嘿嘿。” 顾思年的脸皮厚得很,果然没有不好意思,还笑了一声: “臣这点小把戏,怎么骗得了陛下?” “不过你说得对啊~” 皇帝长叹一口气: “少一分银,日后就可能多死一个人,马虎不得。 十五万就十五万吧。” 第828章何其的像啊~ “十五万人的粮饷朕会交代给户部,尽量调拨。” 尘尧竖起一根手指道: “但你也要体谅一下朕和户部的苦衷,这笔银子能拿出来不容易。 凉州幽州虽然略显贫瘠,但朔州有良田千顷,曾经号称北境粮仓。 只要好好耕耘,吸纳流民还乡开垦,前线军粮的压力就会减轻很多。 你要做的事还很多啊~” 顾思年开口应道: “陛下放心,微臣明白,定会尽力而为!绝不给朝廷增加负担!” “至于十五万兵马嘛。” 尘尧平静的说道: “此前跟随你征战的两卫边军你都可以带去北凉,老部下,用起来也顺手。他们与北燕也交手多年,知己知彼,坐镇边关朕放心。 刚刚你说北凉百姓性格坚韧、吃苦耐劳,所缺兵员你可以就地招募。 但你得给朕把楚、萧两位老将军留下,雍州琅州两地总该有人替朕去守吧。” “臣遵旨!两位老将军就留在琅州雍州。” 顾思年犹豫了一下说道: “提到两位老将军,臣有些话想说。”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尘尧笑了笑: “爱卿是想问,两位老将军明明也随军征战,血战沙场,但为何没有封赏对吧?” 顾思年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因为只要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次当殿明旨封赏的都是总兵、副总兵一级的武将,楚仲骞和萧川明显在此列,但却没封。 从礼制看似乎有些不合理。 “哈哈,朕就知道,你要为部下打抱不平了。 不过你放心。” 尘尧大笑一声: “两位老将军为国征战多年、劳苦功高,此次楚老将军率部回援琅州,力保北境不失;萧老将军更是血战孤鹰岭,助我军围歼燕军主力,都立下了赫赫战功,朕岂会忘? 封赏的圣旨已经拟好,加封楚仲骞为琅州伯、萧川为雍州伯,食邑千户、赏金钱粮,另加赠田亩、宅院,以彰忠勇!” 顾思年面露喜意,赶忙躬身: “微臣替两位老将军谢陛下隆恩!” “先别急着谢恩,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尘尧轻笑道: “若是论军功,以两位老将军的资历应该升任琅州、雍州两卫总兵。 但朕觉得,两位将军年事已高,若将一州军务都压在他们身上太过繁重,传出去未免有人说朕不体恤下情。 所以朕琢磨着从京城调两位将军过去,接手两州军务,两位老将军还是当他们的副总兵,协助处理军务。 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听到这里,顾思年的眉头就是一挑,然后恭恭敬敬地答道: “陛下,微臣受封北凉道,主管凉幽朔三州军政,琅州雍州的军务已经不归微臣管了。 陛下圣意独裁便好,臣绝无异议。” “哎。” 尘尧摆了摆手: “你对两卫军务最熟悉,问问你是应该的。 京城的武将嘛对北境军务不甚熟悉,贸然接手说不定还容易惹出乱子来。 若是你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以举荐,你麾下有一帮悍将能臣,满朝皆知,随便选几个人出来主掌两卫也合适。 你看呢?” 尘尧微凝着眼眸,盯着顾思年的目光变幻,好像想将他看个透。 “既然陛下发问,那臣就说一说拙见。” 顾思年轻声答道: “京军武将虽然不熟悉北境军务,但能力一定是够的,最多是缺少了一些沙场磨炼。 让他们去边境带兵,一开始或有生疏,但前线有北凉三州顶着,不会出大乱子,相信他们能更好地了解北燕情况,即使日后重回京城为将,也能更好操练京军士卒。 微臣觉得,陛下之意甚好!” “哈哈哈,爱卿和朕想到一起去了。” 尘尧大笑一声: “那此事就这么定了,至于具体人选让朕再琢磨琢磨。” “微臣遵旨!” “高渝!” 尘尧突然招了招手: “把东西拿过来吧。” “诺!” 高渝手捧一只托盘疾步走向前来,木盘里躺着一块金色的小牌,做工极为精巧,还雕刻着一条龙纹,透露着一股威严又充满权力的味道。 顾思年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好奇: “陛下,敢问这是?” “这是刚刚打造出来的北凉道兵符。” 尘尧拿起虎符在手中把玩了几下: “凭这一块虎符,可以调动北凉三州驻军。 此前爱卿回京,第一时间归还兵符,现在朕又将三州军政大权托付给你,这块虎符你拿着! 日后若前线危急,战事陡生,你顾思年可以不必请旨,自行决断!” “微臣惶恐!” 顾思年赶忙跪地行礼: “微臣何德何能,蒙陛下如此信任! 臣感激涕零!” “北凉王顾思年,接兵符!” “臣领旨!” 双膝跪地的顾思年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接过兵符,一抹冰凉瞬间袭遍全身。 “平身吧。” “臣谢陛下隆恩!” 顾思年重新站起身,手中多了一枚虎符,意味着北凉三州的兵权在这一刻彻底交到了他手上。 三州百城,十五万精锐边军归于一人,顾思年此刻俨然是大凉朝军方第一人。 “抬起头来。” 尘尧注视着顾思年的眼眸: “从今日起,北凉三州的担子就压在你身上了。 朝臣们都说你顾思年年纪轻轻,怕难当此大任,但朕一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收复北凉,你顾思年没有让朕失望,坐镇北境,朕相信你依旧不会让朕失望。 大凉边关稳固,托于爱卿一人!” 顾思年躬身行礼,沉声喝道: “臣必尽心竭力,为我大凉永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退下吧!” “微臣告退!” 顾思年缓缓退出了御书房,尘尧始终驻足原地,目送着那一袭黑金蟒袍缓缓远行,目光闪烁。 “高渝。” “老奴在。” 尘尧下巴轻点: “你有没有觉得他像什么人?” 高渝看了一眼远处几近消失的背影,躬身道: “请陛下恕老奴愚钝,不知。” “不知?” 尘尧笑了笑:“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高渝闭上了嘴巴,一言不发,这句话不是他应该答的。 尘尧缓步向前,站在了大殿的门口,想要努力去看清远方那道身影,怅然失神: “何其的像啊。” “二十年前,他也是这般模样~” 第829章步步试探 书房里,顾思年、褚北瞻、第五南山三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寂静无声。 就在刚才,顾思年将和皇帝的对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两人听,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场对话实则隐藏了太多的含义。 你别看顾思年每一次答话都轻声细语、平平淡淡,实际上每一次回答都要绞尽脑汁,生怕说错一个字。 第五南山的手指在茶杯的边缘轻轻摩挲着: “王爷的第一步走得很是稳妥,主动要求陛下派遣官吏进入北凉道,协助处理各县政务,可以打消陛下心头不少疑虑。” “这一步棋不得不走啊。” 顾思年无奈地说道: “满朝皆知雍州、琅州两卫全都是我的麾下,许多都是当初凤字营第一批的老卒老将,咱们更是原封不动地接管了北凉三州的兵权。 如果各级官吏还都是我的人,我顾思年岂不是成了土皇帝?到时候随便出个幺蛾子,那些言官就得用弹劾的奏折淹死我。 不过从琅州雍州调拨的人手确实不够,没有朝廷指派,那么大一片疆域谁替咱们来管?” “不过陛下让苏晏清就任北凉道经略使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褚北瞻好奇地说道: “单看资历,这个位置怎么着都轮不到苏晏清来坐,慕大人都要比他合适很多,在北境颇有声名,但慕大人是王爷的岳丈,绝无可能再入北凉道。 陛下本该从京城指派一名老臣进入北凉的,顺带着监视王爷的一举一动。” “咱们也不能将这位皇帝想得太坏。” 第五南山笑着说道: “陛下忌惮手握重兵的武将不假,但他打心底还是希望北凉三州能成为抗衡燕人的前沿,为中原大地谋求一份和平。 说白了,北燕可以屡屡进犯,但战事一定要控制在北凉境外,战火决不能深入内地一步。 指定经略使入凉,很可能会引起王爷的反感,文武若是不和,边军战斗力自然大减,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 王爷和北燕比起来,可以说毫无威胁。” “你说对了。 在御书房的时候我也疑惑,不过走出那扇宫门之后我就想通了。” 顾思年微微一笑: “三州刚刚收复,若是随便指派个不熟系情况的经略使过去,弄不好会将三州之地搅得一团乱,倒不如让苏晏清这个熟门熟路的家伙主掌三州。 苏晏清的资历是不够,但能力足够了,就连慕大人都亲口对我说过,假以时日苏晏清必成国家栋梁,朝中砥柱。 苏晏清和褚北瞻,你们一文一武,以后可就是我的左膀右臂了,哈哈哈。” 第五南山乐呵呵地在边上笑,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并不需要什么官职虚名,只需要悄悄隐藏在幕后便好。 “接下来就是驻军了。” 褚北瞻揉了揉眉头道: “靠着王爷据理力争,磨来了十五万人的军粮军饷,听着是很多,但咱们面对的可是北燕一国之力,真打起来,十五万兵马捉襟见肘啊。” “此事我已经想过了。” 顾思年沉声道: “等回了北凉,让苏晏清统计一下三州今年秋收的粮食,根据我的估算,即使没有将全部荒地都开垦完毕,三州的粮食也应该能多养活五万边军才对。 二十万大军,勉强够了。” “应该能多挤出五万人的军粮来。” 第五南山附和道: “况且王爷向陛下开口要粮也不能狮子大开口,要多了惹人非议,就算陛下本来不怀疑你接下来也该怀疑你了。 十五万兵马分驻三州,也算合理。” 顾思年心领神会地笑了,为何当时他敢跟陛下要钱要粮,一步不退?因为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要求,如果你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尘尧提出的条件,陛下该怀疑你是不是要从其他什么地方弄来大笔银子,私底下养兵了。 “但陛下何尝没有留一个后手?” 顾思年冷笑道: “将楚老将军、萧老将军留在琅州雍州是为了分散咱们的兵马,又调派两员京城武将接任两州总兵,就是为了在身后监视咱们。 从地形上看,从北凉进入中原,琅州雍州是必经之路,陛下这一手是防着哪一天咱们真的起兵造反,这样琅州雍州不是我的人,还能先挡上一挡。 口口声声说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做和说就是两码事了。” “这是人之常情,咱们没什么好抱怨的。” 褚北瞻随意地理了理衣袍: “自古以来,哪一位皇帝不忌惮边关手握重兵的武将?尤其是像王爷这样裂土封疆的异姓王。 如果琅、雍、凉、朔、幽五州都归王爷管辖,一旦起兵南下,中原必将燃遍烽火,就连京城都会暴露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 “罢了,防着就防着吧。” 顾思年无奈地摇了摇头: “咱们想握紧兵权不假,但可没想过造反,问心无愧就好。” “没错。” 第五南山换了个姿势靠在椅子上: “咱们要兵权一是为了守住边关,换做其他人来守咱们还不放心呢;二是为了在朝堂上有自保之力。 看看太傅府、东宫那一个个地,若不是王爷手握重兵,早就找个什么借口将王爷革职查办了。现在他们想和王爷撕破脸,就得好好掂量掂量才行。” 顾思年捏起了手中那块由黄金制成的虎符,小巧而又精致,低调又不失威严: “现在兵权是到手了,但咱们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北燕在我们手里吃了这么多次败仗,下次要么不打,要打必是惊天大战,到时候能不能守住北境,就得看咱们的了。” 小小的一块虎符,却足以调动北凉道十几二十万驻军,要替大凉朝将燕人蛮子挡在关外,宛如千斤重。 三人再度陷入了沉默,其实皇帝与顾思年聊天的每一个话题都是试探,既是看你顾思年有没有稳固三州的责任、勇气,更是想看看你有没有不臣之心。 如果顾思年说错了什么话,只怕尘尧以后会死死盯着顾思年,稍有异动就要把你拿下! “咚咚。” 屋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小六子缓步入内,轻声道: “王爷,东宫管事的送来了拜帖,说是太子殿下明日登门拜访,当面祝贺将军封王。” “太子吗~” 顾思年冷笑一声: “总算是来了,我可等他很久了~” 第830章太子登门 北凉王府 一块烫金刻字牌匾悬于门头,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威势逼人,这可是陛下御赐的匾额。 四周高墙环绕、青砖琉璃瓦、飞檐起翘角,在阳光下泛着点点光辉,引人注目。 这座王府远不如京城其他豪门大宅那样奢靡华丽、更没有像他们那般占地极广还挖个假山流水,但这几天北凉王府无疑成了京城最耀眼的地方。 守在门口的是一队凉王亲卫,披甲悬刀,目光凛冽,虽面无表情但脸上那种自豪是打心底散发出来的。 过往百姓纷纷驻足,好奇张望,看向王府大门的眼神无不带着尊敬与羡慕。 顾思年俨然成了圣凉城内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异姓王爵、执掌三州,麾下猛将如云。 京城多少达官显贵都等着上门拜访、攀上些交情,哪怕能在顾思年面前露个脸也好。 但大家都耐着性子没有动弹,因为他们知道眼下还轮不到他们登门庆贺。 “嘎吱嘎吱~” 今天一大早,一支车队就顺着街道缓缓驶向了王府的大门,最前方是一辆华丽的马车,顶头插着一面小小的龙旗,车驾主人的身份一下子就变得尊崇起来。 东宫车驾。 但最亮眼的不是太子亲临,而是车驾后方有一辆六马同拉的平板车,上面放着一个高大的物件,还用蓬布给遮盖得严严实实。 周围百姓很是好奇,太子登门不可能空着手,所以这个物件一定是送给北凉王的贺礼,但如此高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车驾刚刚停稳,太子尘洛昭就从马车内钻了出来,大声招呼着: “来来来,赶紧给本宫把东西卸下来!” “诺!” 随行的十几名壮汉拉绳的拉绳、牵马的牵马、扛肩的扛肩,使足了劲开始卸货, 这东西的分量很是厚实,十几名壮汉一起用力自然满脸通红,还得喊着号子一起使劲,现场一片热闹。 “太子殿下亲临,微臣不甚荣幸啊!” 这边正干着,顾思年就步履匆匆地从王府内走了出来,弯腰行礼: “臣参见太子殿下!” “哎,顾兄不必如此拘礼!” 顾思年的腰刚弯到一半就被尘洛昭一手拖住: “此前就说过,论私交你我可以朋友相称、不必拘礼; 论官爵,如今你加封北凉王,于江山社稷有大功,地位尊贵,更不应该对我行参拜大礼。” “那就谢殿下,哈哈!” 顾思年也不扭捏,挺起胸膛转头看向旁边那群汉子: “这是?” “砰!” 十几名壮汉已经把东西放在了平地,但遮盖用的篷布并未撤去,这玩意比人的个头还高。 “哈哈,这自然是给王爷的礼物了。顾兄刚刚册封王爵,咱们不得来沾沾喜气?” 尘洛昭负手而立,朗声喝道: “来啊,撤去蓬布,送贺礼!” “刺啦~” 藏青色的篷布褪去,露出一块巨大的山石。 对,太子殿下的贺礼就是一块石头,但这块石头让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震惊。 山石巨大,表面纹理粗糙,带着那种历经风霜的感觉,可形状却酷似一匹战马,奔腾向前,作马蹄前踏状、高昂着头颅,十分霸气。 顾思年瞪大了眼眸:“这,这……” “哈哈哈。” 顾思年惊讶的样子让尘洛昭很满意: “这是我偶然所得的一块奇石,酷似战马,重达五百余斤。 一开始只有些神似,边边角角的石块有不少缺失,本宫找了些精巧工匠细细打磨,终成这般模样,也算是费了我不少心思。 王爷看这块石头如何?” “确实称得上奇石啊。” 顾思年频频点头:“堪称巧夺天工,又奇又绝!” “哈哈哈!” 尘洛昭放声大笑,随即袍袖一挥: “这块奇石就是本宫送给王爷的贺礼,祝王爷马到成功,前程似锦。 更祝王爷日后能够驰骋疆场,百战百胜,为我大凉立不世之功!佑边关万世安康!” “彩!” 太子殿下的慷慨之言甚至引来了周围百姓的喝彩,鼓掌声不绝于耳。你还别说,风度翩翩的尘洛昭举手投足间还真有些皇者风范。 “微臣谢殿下贺礼!” 顾思年微微眼下腰肢: “臣定为大凉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殿下请!” “王爷请!” …… 王府外面依旧喧哗不已,但会客厅内却颇为安静,只有太子与北凉王两人端坐,其他人也没资格在他们的边上插嘴。 尘洛昭捧着手中热茶唏嘘道: “上一次与顾兄相见还是两年半之前了,彼时的顾兄意气风发、肩负着朝臣与陛下的重担赶赴北境,出兵北伐。 当时本宫就知道,顾兄带兵一定能赢! 一晃数年,顾兄定三州、杀燕贼,立下不世之功,成为我朝百年来第一位异姓王,连我这个太子都汗颜啊。” 尘洛昭苦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嫉妒。 “太子殿下过誉了。” 顾思年轻声答话: “功劳都被我顾思年一个人占了,但所谓的不世之功是前线数以千计的将士用性命搏杀来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顾思年披着这身蟒袍,心中有愧啊。” “战争吗,总是要死人的。” 尘洛昭主动开口劝慰道: “一场恶战,损兵折将,但却能够还北凉三州安宁。 值!” “殿下说得轻巧啊~” 顾思年目光微凝: “孤鹰岭一场大战,战场连绵数十里,双方数十万大军混战两天连夜。 我亲眼看着数不清的年轻军卒倒在血泊中,心中悲痛。 这一战若是打输了,人照样会死,可胜利却不属于我们。” 尘洛昭的脸色也有些惋惜,语气凝重的说道: “这些将士都是好样的,都是我大凉的功臣! 王爷放心,陛下已经下旨抚恤,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有功之臣!” “这一点我倒是相信的。” 顾思年笑了笑: “陛下一向赏罚分明,前线有功之将该封的封,该赏的赏; 有罪的也是该治罪治罪、该杀头杀头。” 尘洛昭的目光微凝: “北凉王指的是虎贲卫中郎将徐圭吗?” 顾思年缓缓抬头,直视着太子的眼眸: “殿下觉得他有罪否?” 屋内刹那间安静下来。 第831章还是朋友吗? 面对顾思年的反问,太子并未表现出异样之色,只是随意地抿了口茶: “顾将军不是早就以战场抗命的罪名将其格杀于军前了吗,陛下也判了徐圭满门抄斩。 徐圭有没有罪是国法说了算,是陛下说了算,我这个太子说了可不算。” “呵呵。” 顾思年笑了笑: “听说殿下对臣私自处决徐圭一事有过些许异议? 微臣想问,太子殿下是不是觉得徐圭不该杀?觉得微臣行事有失偏颇?” 尘洛昭的脸皮终于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王爷可千万别误会,本殿只是觉得既然大战已经胜利,徐圭就算有罪也可以押往京城受审,不必急着杀头。 毕竟阵前斩杀大将有损士气嘛,我也是在为前线战事着想。 罢了罢了,不提这些,罪将已经伏法,此时去谈这些没有意义。” “不,太子殿下说错了!” 顾思年的语气突然凝重了许多: “微臣觉得很有意义。” 陡然的严肃让尘洛昭愣了一下,顾思年就这么冷冷的说道: “孤鹰岭一战,徐圭所部不战而撤,让开防线,致使燕军数万主力直插中军帅帐,于全盘战局而言几乎与阵前投敌无异。 若不是我白羽营所部四处游弋,迟滞燕军速度; 若不是萧老将军率五千步卒死守孤鹰岭、一步不退; 若不是各支主力骑军及时赶到战场、围歼燕军,只怕最后的决战就会以北燕的胜利而告终。 那我顾思年的命估计就扔在了孤鹰岭,再没有机会坐在这里与殿下畅谈。 出征北伐、数以万计的边军将士也会丧命朔风、埋骨黄沙,北荒三州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到我大凉的怀抱。 这个徐圭,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 重重的四个字铿锵有力,悠悠回荡在太子殿下的耳边。 “徐圭确实该死。” 尘洛昭的表情还算自然,若无其事地说道: “但本殿不懂兵法,更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顾兄似乎犯不着跟我说这些吧?” “殿下心里清楚,臣为什么会跟您说这些。” 顾思年的语气逐渐加重: “微臣从凤安县一典史起家、率三百民夫青壮投身军伍,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磕磕绊绊地走过来经历了太多。 一次次冲锋陷阵、我见过太多同袍兄弟惨死在我的面前; 一次次身陷绝境、是数不清的边军将士前赴后继的去死才换回了我顾思年今日的一身蟒袍。 民间流言、言官弹劾、朝臣非议,这些我都不在乎,我顾思年坦坦荡荡,尽管冲我来就是。” 接着顾思年竖起了一根手指: “只有一条! 别拿千万边军将士的命作为攻讦我的棋子! 是他们让百姓能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是他们让文武百官乃至殿下能够高居庙堂、锦衣玉食。 谁威胁到将士们的性命,就是与我顾思年过不去,就是我的敌人! 也是整个大凉的敌人!” 屋内回荡着顾思年铿锵有力的声音,一位当朝太子、一位异姓藩王四目相对、一言不发、气氛诡异。 先不说这句话是不是另有所指,单是用这种语气跟太子说话就是大逆不道,换做其他人都够杀头了。 但顾思年不怕,或者说不在乎。 他就是要讲明白一个道理,针对他顾思年没问题,但边军将士的命绝不能成为棋子! 许久的沉默之后,尘洛昭站了起来,一边缓缓踱步一边说道: “上一次顾兄在京城住了一年多,那一年多朝中堪称大案频发:盐运案、贪腐案、春闱舞弊案…… 和东宫走得近的礼部尚书、户部侍郎、盐课提举司主官先后下狱,抄家的抄家,充军的充军。 本宫好奇啊,这些事为何这么巧,都凑在了一起。 还是说有人在背后默默操纵~” 说到这儿,尘洛昭回过头来看着顾思年: “王爷,你说是巧合吗?还是说有人在针对东宫?” “是不是巧合微臣不知道。” 顾思年坦然一笑,往椅背上躺了躺: “但借用殿下刚刚的话,有没有罪自有国法裁决,他们既然触犯了国法,那就入狱、充军,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说针对东宫。 普天之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针对太子殿下?” 屋中再度陷入了沉寂,两人的每一句话乍一听云里雾里,实则每一句话都是在试探、在摊牌。 “罢了,不说这些。” 尘洛昭在许久的沉默之后摆了摆手: “事情都已经过去,说之无益。 顾兄,以后咱们还是朋友吗?” 顾思年顿了一下,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肢: “殿下说笑了,君臣有别,微臣岂敢与殿下称友?” 尘洛昭没有说话,就这么平静的看着顾思年的身影,目光闪烁。 “启禀太子殿下、王爷,齐王殿下到了。” 恰在此时,小六子的声音从房门外传了进来。 “齐王殿下也来了。” 顾思年笑了一声: “看来今日这座北凉王府有的热闹了。” “哎,王爷立下如此大功,大家前来庆贺是应该的。” 尘洛昭很随意的笑了笑: “走吧,咱们出去迎一迎三弟,正好,我也该走了。” …… 王府内热闹非凡,太子、齐王两人先后来访,可谓是给足了顾思年面子。 尘洛熙的贺礼比起太子来就袖珍了许多,乃是一幅山水画。 但并不是寻常画作,而是一幅北凉山水图,传世已两百年之久。 据说这是大凉立国之初,一知名画师走遍北凉三州,耗时多年所作,专门为了纪念大凉皇帝的龙兴之地,后来兜兜转转,画作落在了尘洛熙的手里。 现在顾思年加封北凉王,主管北凉道军政大权,这幅画用来做贺礼再合适不过了。 几人寒暄了一会儿之后太子便起身告辞: “顾兄,时候也不早了,本宫就先回了。” 不等顾思年开口,尘洛熙就诧异道: “皇兄这么早就走了?我还指着顾兄请咱们喝顿酒,大家来一个不醉不归呢。” “是啊殿下,要不再留一会儿?” 顾思年笑道:“莫不是嫌我王府拿不出好东西招待两位殿下?” “两位好雅兴啊。” 尘洛昭笑了一声: “不过东宫还有许多事务没有处理,我就先回了,你们好好喝,咱们下回再畅饮,为顾兄庆功!” “告辞!” “太子殿下慢走!” …… “嘎吱嘎吱~” 东宫的车驾压着青石板路渐行渐远,将那座霸气威武的北凉王府抛在了身后。 车内的太子眼眸微凝,喃喃道: “尘洛熙、顾思年,从今天起咱们就算对上了~” 第832章秦王的贺礼 北凉王府热闹了好几天,上至太子、齐王,下至四五品的芝麻大小官,不计其数的官员登门拜访、送礼相贺,为的就是能在顾思年面前露个脸。 没错,在豪门显贵满地跑的京城,四五品确实是不起眼的小官。 王府门外车水马龙,一辆辆华丽的马车络绎不绝、来来往往,这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但值得顾思年亲自出面迎接的寥寥无几,绝大部分都是府中管家代劳。 他们明知顾思年不会出面,还是络绎不绝的来府上拜访,因为你送的礼物或许北凉王看不上眼,但别人都送,就你不送。 你是何意?看不起北凉王还是想与王府为敌? 热闹了几天之后才渐渐消停下来,而始终未曾露面的秦王尘风总算登门拜访了。 “哎呦,秦王殿下,您总算是来了。” 顾思年大笑着将尘风迎进王府: “我还以为你不乐意来了呢。” “切。” 尘风撇了撇嘴: “那么多官员从早到晚往你这跑,我就算来了,您这位北凉王也没空接待吧? 那我倒不如晚点来,清闲自在。” 眼下府中并无外人,所以两人说起来也随意得多。 其实那一日朝会,顾思年早上刚加封北凉王,下了朝尘风就悄摸摸的登门了,只不过故意隐藏了行踪,无人知晓。 “哎啊,这石头稀奇啊。” 尘风前脚刚踏进府门,后脚就看见了太子送来的那块石头: “嚯,这就是太子送的贺礼吗?京城不少人都在议论呢。 起初听到传闻时我还不信,现在一看,还真像一匹战马。 啧啧,有这么一块石头摆在院子里充门面,霸气得很啊。 哈哈哈!” “确实有点巧夺天工的意思。” 顾思年一边点头附和,一边在尘风身上不断打量着。 “看啥呢你?” 尘风错愕道:“我衣服穿反了?” 扫视了一圈之后,顾思年板着脸,抱着胸: “秦王殿下,您该不会是空着手来的吧?” “好家伙,现在都伸手要贺礼了?” 尘风目瞪口呆,有些气急的说道: “怎么着,没有贺礼难不成还进不了王府的大门了? 你北凉王何时这般的势利眼?” “进倒是进的来。” 顾思年兴奋的搓了搓手: “但臣相信,秦王殿下绝不是不懂礼数之人,要么不来,要来就一定会带贺礼!” “你还真是懂我啊。” 尘风白了他一眼: “先说好,我秦王府没什么捞钱的地方,吃穿用度远不如东宫和齐王府,我也送不出什么稀世珍宝。 但我今天带来的礼物,你一定喜欢!” “嘿嘿~” “那还等什么啊,赶紧掏出来看看!” 尘风自信满满的笑容让顾思年越发好奇,但他看尘风身上没带包裹、没拎箱子,除了腰间悬着一把弯刀外再无他物。 礼物在哪? 弯刀? 顾思年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那柄刀吸引了,这又不是前线、尘风更不是武将,没事在腰间挂柄刀干嘛? “这,就是给你的礼物!” 果然,尘风解下了挂在腰间的佩刀,递给了顾思年。 顾思年缓缓拔刀出鞘,目光凝重。 远远谈不上是什么稀世宝刀、更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军刀,而且已经有年头了。 外面的刀鞘早已坑坑洼洼、陈旧无比,刀锋还算锋利,像是经常打磨的。 最让顾思年差异的是刀身表面磕着一个小小的“渊”字。 而平陵王,姓尘名渊。 顾思年目瞪口呆:“这是?” “没错,这是平陵王的刀。” 尘风的目光中出现一抹怅然: “当初我还年轻,第一次投身军伍,吵吵闹闹的去了平陵王麾下。 入军之前,皇叔亲手把佩刀解给了我,还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 “披上甲、握紧刀,你就不是大凉皇族了,而是守土卫国的好儿郎! 生死,天定。” “生死,天定。” 顾思年怔怔然,没来由的感受到一股豪情。 尘风有些不舍的看着弯刀: “我知道,你是平陵王府的旧人。皇叔毕生的心愿就是收复北荒、一雪前耻。 当初他给我这把刀就是对我给予了厚望。 如今你成功了,这柄刀,我替皇叔送给你!” 两人曾经多次畅谈心声,尘风早就知道顾思年是王府的伴读书童,所以才会如此信任他。 “这份礼太重了。” 顾思年犹豫许久,最终还是递回了弯刀: “我不能收,这是平陵王给你的。” “不,不是给我的。” 尘风沉声道: “谁能收复北荒,谁就有资格配这柄刀。所以,这柄刀只能是你的! 不过这柄刀你要收好,毕竟…… 万一被人发现,你可就惹上大麻烦了。” “明白。” 见尘风坚决,顾思年小心翼翼的收回弯刀:“放心,我一定藏的严严实实!” 尘风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 “这下贺礼也送了,还不请我进屋倒杯茶来?” “哈哈哈,殿下请!” 两人肩并肩,各自找了把椅子坐下。 尘风直接打开了话匣子: “我没想到太子还好意思来找你,说啥了他?” “呵呵,倒是没说什么。” 顾思年微微一笑:“只不过咱们互相摊牌罢了。” 顾思年将两人谈话的内容复述了一遍,尘风的眼色渐寒: “这么说的话,太子知道当初户部侍郎、礼部尚书那些人倒台有你在背后参与? 奇了怪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在徐圭阵前反水的时候顾思年就猜到了,太子与他反目一定是知道了那些案子的内情,这次与太子深聊,证实了心中的想法。 “除了太傅府在背后捣鬼,还能有谁?” 顾思年冷笑一声: “不过司马家的实力确实远超我们想象,连这些情报都能搜集起来,日后咱们行事还是要慎之又慎。” “好,我记住了。” 尘风转头发问:“那齐王呢?” “他嘛,自然是来确定两方联手一事的,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就乐呵呵的走了。” 顾思年笑了笑: “站在他的角度,你铁定不是太子党,我又与太子闹翻,相当于他有了军方的强力支持。 现在齐王殿下心气高得很啊~” 那天尘洛熙登门拜访,与顾思年畅聊了大半夜,无人知道聊了些什么,但齐王走的时候可是满脸笑意。 “我这位三哥啊。唉~” 尘风苦笑一声: “他可是盯着太子之位许久了,巴不得立刻把大哥拉下马。” “那不是正好吗?” 顾思年微微一笑: “就让他先在前面挡着东宫的明枪暗箭,而你,踏踏实实当你的秦王。” 第833章新任汝南侯 一间毫不起眼的京城酒肆中,顾思年端着酒杯漫不经心地自斟自饮,桌上摆着几盘稀松平常的下酒菜,打眼一瞧就知道不值几个铜板。 来来往往的客人谁也不会将这位身穿素袍长衫的男子与北凉王联想到一起。 少顷,一名年轻男子走进酒楼,举头四顾,环视屋内一圈,然后疾步朝顾思年走来,正好坐在了他的正对面,报以一笑,轻声道: “王爷,好久不见,加封王爵、领三州军政大权,恭喜了。” 沈岱,汝南侯沈老将军的孙子。 孤鹰岭一战,沈洪清率三千亲军拼死阻击一万燕骑,血战沙场,为国捐躯;沈岱而后听从顾思年的命令,率虎贲卫全军出动,驰援游康,一起攻克朔风城。 老将战死,孙子立下大功,皇帝圣恩,为表彰沈家满门忠烈,下旨由沈岱承袭爵位,领从三品虎贲左卫中郎将。 年纪轻轻靠军功升任实权武将,沈岱算是京城将门子弟中的翘楚了,北荒战事结束后他也算京城一个炙手可热的新秀。 顾思年打量了沈岱几眼: “不错,比刚去北凉前线时沉稳多了。” 沈岱的眼神落寞了几分: “爷爷和父亲都不在了,以后侯府的担子都落在我一人身上,日后可不能再吊儿郎当的。” “很好,你能这样想就没辜负老将军对你的期望。” 顾思年轻声问道: “今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事倒是没事,只是想亲口给王爷道一声谢。” 沈岱恭恭敬敬地说道: “我知道,单靠爷爷战死沙场,还不足以让我承袭侯爵。是王爷给了我机会,领兵攻占朔风城,这才有我沈岱今日。 汝南侯府欠王爷一份情,日后若是王爷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 “不,你错了。” 顾思年微微摇头: “你不欠我什么,军功,是你祖孙三代拿命换来的。 若真要说欠,是我顾思年欠你们爷孙俩,若不是沈老将军率兵死拒燕贼,孤鹰岭一战如何走向还真是未知数。” “王爷心胸坦荡,让人敬佩啊。” 沈岱苦笑一声,眼珠子四周一转,低声道: “王爷,最近太子与齐王那边都出手拉拢我,我知道,两位皇子一直在暗中争储,我一个刚刚出头的武将该怎么做? 您看……” 沈岱现在完全是一副请教的口吻,不知为何,虽然与顾思年相交不深,但他知道顾思年一定不会害自己。 而且他这个汝南侯的分量比起当初顾思年的凤安侯那差了个不止一星半点,纯粹就是个虚名,并未任何实权。 “你是京城子弟中难得靠自己出头的,两边拉拢你很正常。” 顾思年心平气和地说道: “但是,我劝你不要搅和到党争里去,这滩浑水不是你能掺和的。 沈老将军不在了,侯府靠你一个人撑着,东宫也好齐王府也好,都不是你能得罪的起的。你就踏踏实实当你的虎贲卫中郎将,记住你爹的话,做人做事,问心无愧即可。” “明白!” 沈岱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微微一抱拳: “沈某受教了!多些王爷提点!” 闲聊一会儿之后,沈岱就离开了,小六子却凑了上来,好奇地问道: “王爷,为何不把他推荐给六殿下,他与殿下不是打小相识吗?” “没必要。” 顾思年喃喃道: “此子性子纯良,提前让他掺和到这些事里面对他没好处。 朝堂纷争一旦激烈化,任何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等真到了要把他牵连进来的时候,他自然知道该支持哪位皇子。” 小六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补充了一句: “宋大人已经到王府了,说是有事找王爷。” “哦?” 顾思年赶忙站了起来: “那还等什么,回府吧!” …… 宋老大人坐在王府里悠哉悠哉地喝着茶,身上还穿着那件官袍,估摸着是刚从礼部衙门出来就直奔王府来了。 顾思年在一旁打趣道: “宋老大人当真是大忙人啊,六部尚书,您老可是最后一个来的。” “怎么,还嫌弃起来了?老夫能来就不错了。” 宋慎如老神在在地哼道: “老夫听说,没带贺礼的进不了北凉王府的大门。今日我就是空手来的,王爷是不是要请老夫出去啊?” 宋慎如和顾思年之间是极其熟悉了,虽说差了几十岁,却宛如至交。 “哪能啊。” 顾思年嬉皮笑脸地搓了搓手: “我顾思年岂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 不过宋大人若是真有贺礼,掏出来也行,咱照收不误。 呵呵~” “哈哈哈。” 第五南山在旁边都笑出了声: “宋大人,您今天要是拿不出贺礼,王爷可就得把你赶走了。” 顾思年可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好官,这两天不管是谁上门送礼,通通照收不误,只要进了王府,你一个铜板都别想带出去。 “你这个没良心的!” 宋慎如瞪了他一眼: “北凉王这个封号不是老夫替你要来的?这份贺礼不算重吗!” “哎啊,开个玩笑嘛。” 顾思年连连赔罪: “宋大人怎么还急眼了呢,这座北凉王府就算把我顾思年赶出去也不能不让宋大人进门啊。” “哼,这还差不多。” 宋慎如翻了个白眼,顾思年能获封北凉王这个称号还真的多亏了宋慎如在陛下面前提建议,也是宋慎如帮尘尧下定决心去封王。 “行了,不跟你扯这些了。” 宋慎如理了理衣袍: “接下来王爷什么安排,什么时候返回北凉?” “快了,再过两三天就得走。” 顾思年苦笑一声: “我不走,褚将军游将军他们都得在这里陪着,北凉道还有许多军政要务需要处理,我这个北凉王不回去,很多事都动不了。” “唔,确实该回去了。” 宋慎如语重心长地说道: “三州之地上百城、子民百万户,王爷身上的担子重啊,陛下能封王,就指着王爷能将燕人的马蹄牢牢挡在关外。 王爷在北凉,每一步都得走得踏踏实实,千万不能有纰漏,朝中上上下下可是有许多眼睛在盯着你。” “明白!” 顾思年眼珠子咕噜一转,低声道: “安凉阁柳姑娘那边正在详查当年平陵王一案的具体案情,宋大人必要时可以帮帮忙。” “放心吧,老夫心里有数。” 老大人目光凌冽: “起码老夫是不信平陵王会谋反的,此案必有隐情!” “对了。” 顾思年突然问道: “不是说有事找我吗,何事?” “差点忘了。” 宋慎如一下子想了起来: “近日吏部正在挑选前往北凉道的官员,我向陛下和吏部举荐了一位老臣,或许能帮得上王爷。” “噢?何人?” “等人到了北凉王爷就知道了。” 宋慎如嘿嘿一笑: “也是位大才噢~” 第834章大凉税法 “咚咚咚!” “王爷,王爷开门!” “年哥年哥,醒了吗!赶紧起来啊!” 一大早顾思年的房门就被砰砰砰地敲响,整座王府都能听到顾书砚的喊声。 也就是他了,顾思年一直把他当亲弟弟看,换做旁人早就被府内的亲卫们当成刺客给拿下。 敲了半天,睡眼惺忪的顾思年终于打开了房门,身上隐隐带着些酒气。 昨天齐王府宴请顾思年,顺带着把太子还有不少官员都叫来了,席间觥筹交错又钩心斗角,一顿酒喝得顾思年头晕脑胀。 站在房门口的一个是顾书砚,另外一个是面带无奈的第五南山。 顾思年很是不耐的嘟囔起来: “干嘛呢这么早,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明天一早还得起程去北凉,能不能有点眼力见。” “哎啊,不正是因为王爷要走我才急着过来吗。” 顾书砚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顾思年就往书房走: “我有重要事情讲!” 顾思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给拽走了,顾书砚一手拉着北凉王一手拉着自己的老师,直奔书房,强行将两人摁在了椅子上。 这般模样让顾思年大为好奇,看向第五南山: “你这位得意门生在搞哪一出?” 第五南山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啊,我也刚醒。” 两人四目相对,目光中是浓浓的疑惑。 “咳咳!” 顾书砚站在两人面前,清了清嗓子,就像私塾教书的老先生: “王爷,老师,今天我要说一件思虑很久的事,此事不仅关乎北凉三州、更关乎天下万千百姓的生计!” “额~你说。” 两人的脑子依旧有些懵,不过顾书砚的语气与表情让他们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首先问王爷一个问题。” 顾书砚竖起一根手指: “王爷即将返回北凉,主掌三州军政、稳定民生。所谓民生,简单来讲是指衣食住行,而这些都需要花钱。 百姓的财产无非就是地里一年的收成减去交给朝廷的赋税,剩下的才能落到他们口袋里,维持一家人一年的生计。 那么王爷,你知不知道我大凉朝的百姓要交哪些税?” 顾思年怔然,翻了个白眼,这问题是不是太简单了点?是个人都该知道。 别忘了他以前是凤川县的典史,专门负责统计一县税赋。 不过顾思年这种毫不在意的表情让顾书砚有些不满: “王爷,请认真回答!” “好吧。” 顾思年只好无奈地说道: “大凉六镇十三道,不对,现在应该是十四道了,各处税法都或有差别,但百姓赋税的大头主要有三部分: 首先是田赋,分为夏税和秋粮,百姓需要将地里的收成按比例上交朝廷,所交之物为粟谷与草料。 其次为人头税,按照每家每户的人口数量向当地县衙交税。 最后一种就是徭役,各地官府疏浚河道、修缮城墙,朝廷需要修建宫殿、新建城池等等,都需要征召一定数量的民夫,每家每户需要服从朝廷调派,及时服役。 除此之外还有盐税、铁税,商户还要专门的商税与关税,但大头就是前面提到的三点。” “唔,说得很好。” 顾书砚点了点头,笑道: “看来王爷对我朝税法极为熟悉啊。” 顾思年再度翻了个白眼: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今天我想说的是这种税法的弊端!” 顾书砚的神情变得凝重,沉声道: “首先就是田赋! 百姓皆以实物缴纳至各地衙门,同样是稻谷,但成色优劣全凭县衙官吏的一句话: 说你品质不佳,那你要么将粮食全部背回去重新换,要么就多缴纳几口袋粮充抵劣质稻谷。 说你计量错误缺了半斗,你就得回家再背半斗米过来。 可多收上来的这些粮草有多少入了国库?很多都被当地官吏克扣、中饱私囊。 来往运输不仅消耗百姓人力,运输途中还有损耗,这无疑是一种浪费。 原本该缴纳一石粮,折腾到最后,百姓可能得拿出来一石半才能过了当地县衙这一关。 春耕秋收、百姓辛苦劳作一年,家家户户亏损半石,全天下又有多少粮食流入了贪官污吏的口袋? 百姓受损、国库空虚,却便宜了中间那帮官吏?” 顾思年与第五南山的神情终于变得认真起来: “你继续说。” “田赋又涉及土地兼并,地主富商或趁天灾发国难财、或巧取豪夺,大量兼并百姓土地。 但这些人在各地都属于位高权重之辈,买通官吏、虚报田亩,明明家里有一千亩地,却只交了五百亩地税。 县衙完不成朝廷指定的税收任务,就将田税分摊到平民百姓的头上,致使百姓日益加重。 久而久之,国库越发空虚,国内流民四起、匪患迭出,国力会一点点被消耗殆尽!” 顾思年已经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步,顾书砚则接着说道: “人头税是同理,寻常百姓下至三岁上至六十,皆需向朝廷纳税,但高门大户却可以肆意虚报人口,交多少税全凭他们心情,极为不公。 再有就是徭役。 各地或筑城、或通渠、或建衙,征发民夫干活是应该的,但强征百姓必须服徭役则大错特错! 例如秋收之季,官府强征民夫,百姓被迫服役,耽误了收割粮食的季节,却还得接着缴纳田赋,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 而且哪些工程需要征召徭役朝廷有明文规定,是为正役,但到了百姓头上还有官当地县衙的各种摊牌。 我在翰林院看过奏折,有的地方县令修自家的宅子竟然也好借朝廷名字征召徭役,不仅不给工钱,还得百姓自备干粮、器具。 像这样的情况我相信比比皆是,各地皆如此。 田赋、人头税、徭役重重叠加、不断分派,像一座座大山压在老百姓的头上。 试问我大凉朝的百姓身上到底能承受得住多重的担子?” 顾书砚攥紧拳头、脸色涨红。 他说的这句话字字句句都是实情,有些是亲眼所见、有些是从翰林院的奏折中看到的。 在达官显贵们看来,这就是奏折中一个不起眼的数字,但对过惯了苦日子的顾书砚来讲,老百姓的每一粒米都尤其珍贵。 来回踱步的顾思年终于停了下来,看向顾书砚: “税法自开国以来延续两百年,一直如此,种种弊端我也明白。 你今天说这些,是想?” 顾书砚的拳头重重一砸桌面,十分坚定的说道: “要想国泰民安,税法必须改革!” 第835章合银法 “税法改革?” 短短的四个字让顾思年与第五南山极为震惊。 要知道他不过是翰林院一个从六品的修撰,改革税法别说是他,就算是六部尚书坐在一起都得讨论个一年半载。 但顾思年并不觉得顾书砚在信口胡诌,他更关心的是怎么改: “你来说说,这个税法该怎么改?” “很简单。” 顾书砚平静地说道: “取消人头税,将现有人丁数量全部分摊到田亩中,统一征收田赋! 田赋不再以实物缴纳,改成缴纳白银。 清丈全国土地,根据土地肥沃、收成情况分别制定收税比例。 徭役也是一样,每县每年该征召多少徭役折算成银两,再平摊至每家每户。 也就是说从此以后,取消各种实物纳税,朝廷只收取白银!” “取消人头税、统一缴纳白银?” 顾思年目光闪烁:“我想听听这么做的理由。” 顾书砚缓步轻移,娓娓道来: “取消人头税,平摊至全国田亩中,以后新增人丁便不再收税,这可以大大减轻贫民百姓的压力。 从短期来看,朝廷的收入是略有减少;但从长远来看,有助于国内人口增长,人口多了能够开垦的荒地就多,久而久之国力自然强盛。 田赋不再缴纳实物,各种税收统一折算成白银收取,可以大大减少在转运、发放途中的损耗;更可以杜绝各级官吏徇私枉法、中饱私囊。 一石粮你可以说他成色不好,再多要一斗,但一两银就是一两银,谁也不敢为难百姓。 至于徭役就更简单了,百姓们交银子充抵自己该服的徭役;官府收取税银,再花钱雇人为朝廷干活。 这样一来,愿意种地的就种地,愿意为衙门干活的就做工换取工钱,可以大大提高百姓们做工的灵活性,更能杜绝基层县衙肆意征用民夫的现象! ……” 顾书砚手舞足蹈、慷慨激昂地陈述着自己对税法改革的想法,一条条策令的好处与坏处被他分析得明明白白。 这位翰林院的从六品小官,俨然胸怀天下百姓。 从顾思年与第五南山凝重又欣慰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两人很是认同顾书砚的这些想法。 最后,顾书砚伸出手掌在空中轻轻一挥: “我将此举称之为合银法。 此法若是能顺利推行,天下万民受益,我大凉必将强盛、国力大增!” “合银法~” 顾思年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这三个字,他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位曾经读书时学过的历史人物,为了改革穷极一生,最终也算颇有成就。 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顾思年与第五南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脑子里在一遍遍回味着顾书砚刚才的方案。 顾书砚则有些急不可耐的问道: “王爷!老师,你们觉得合银法是否可行?” “你说的很好。” 在顾书砚殷切的目光中,顾思年给予了肯定: “若按此法推行,百姓们需要负担的苛捐杂税、无理摊牌就变少了,而朝廷府库能收上来的银子却变多了。 相当于中间那一层被官吏剥削的银两被抹除,长此以往,必定是国泰民安、国力强盛!” “正是如此!” 得到认同的顾书砚兴奋的点了点头,继而有些紧张地看向了自己的老师。 “方法是很好,但你有没有考虑推行此法的难度已经需要面临的阻碍?” 第五南山在略微犹豫之后语重心长地说道: “让利于民是不假,但此法却严重伤害了地主富农阶层以及基层官吏的利益。 就比如清丈田亩、平摊赋税,会让原本兼并了不少土地的富商多交大量税银,必会招来强力抵制。 要知道各地富商、地主的背后都是当地的官吏,而这些官吏的背后又站着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 说白了,合银法是割了富人的肉反过来充实百姓和国库。 一旦推行,势必阻碍重重!” “我知道!” 顾书砚重重点头: “所以我将此法先告诉了王爷。 如今王爷受封北凉三州,税赋军政皆归王爷一人以定。 此三州刚刚经历战乱,各地的乡绅势力被削弱了不少,而王爷的威望又正值顶峰。 我的意思,王爷可先在北凉推行合银法!而后再逐步推向全国!” 顾思年与第五南山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倒是可行!” 随即顾思年笑着看向顾书砚: “看来你这个翰林院修撰平日里没有闲着啊,此法甚好!” “嘿嘿,总不能给年哥丢人不是。” 顾书砚笑了笑,随即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 “明天年哥就要起程返回北凉了,书砚就祝您马到成功、一帆风顺!” …… “驾!” “轰隆隆!” “哒哒哒!” 上千匹高头大马顺着京城北门蜂拥而出,守门的军卒在看到难免“顾”字军旗之后连半点阻拦的心思都没有。 顾思年、褚北瞻以及一众凉军悍将今天启程,返回封地。 天气渐冷、深秋已至,微风拍打在脸颊上带来丝丝寒意。 刚往城外走了七八里,顾思年远远就看到前方官道上停着一辆马车,似乎有老人在车旁驻足,身形佝偻。 “司马仲骞?” 顾思年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自己也算是悄悄出城,这个老太傅居然在路边等着自己。 “你们先停下,我去会会他!” “诺!” 随着顾思年手臂轻抬,上千骑军渐次止步,唯有顾思年一人缓缓前行,翻身下马,抱拳道: “没想到太傅大人在这里,这么巧?” “老夫特意在等顾将军。” 老人抬眼看向远方的骑兵: “都说边军骁勇,隔着老远老夫也能嗅到那一抹杀气,王爷带兵了不得啊。 有此军伍,何愁北燕不定,边境不宁?” “呵呵,太傅大人过奖了。” 顾思年笑了笑: “太傅大人等我,何事?” “没什么事。” 司马仲骞随意的说道: “顾将军受封北凉王,老夫前些日子身体抱恙,没能亲自登门道谢,今天就送王爷一段,聊表心意。” “太傅大人太客气了,天气渐暖,您可得注意身子。” “一把老骨头罢了,没什么好在意的。” 司马仲骞轻声道: “王爷此去就封北凉三州,裂土封王,领三州兵权,堪称我大凉军方第一人啊。 老夫既佩服又羡慕。” “太傅大人不也是文官之首吗?晚辈同样佩服得紧。” 一老一少相对而立,一个是文官之首,一个是武将第一。 “王爷真会说话。” 司马仲骞微微一笑:“那就祝咱们大凉朝文武相合,国运昌隆! 也祝王爷镇北境,护江山,成为定国柱石!” 顾思年眉头微挑,轻声抱拳: “希望能如太傅所言。 文武相合,国运昌隆!” 第836章潜在威胁? 漠北深处,神鹰平原 申屠景炎斜靠在椅子上捧着一份奏折看着,桌案上堆满了一摞摞厚厚的案卷文书。 战事平息,北燕各部落也开始休养生息、重整兵力、以图日后再战,几位皇子都在协助皇帝处理政务。 申屠景炎手中这份奏折不过是底下一个小部落呈上来,说的也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这位七皇子却眉头紧凝、目光闪烁,看起来心烦意乱。 “殿下这是怎么了?” 坐在一旁的百里曦很是好奇: “这折子中的内容我看过,无非是部落族长因为今年男丁战死不少,想要请陛下开恩,减免一些今年进贡的战马,不难处理吧?” “倒不是因为此事。” 申屠景炎终于放下了手中奏折,眉头微皱: “百里兄,你有没有发现最近父汗越发的重视老八了?” “噢?” 百里曦抬起头来:“殿下可否明言?” 申屠景炎似乎有些烦躁地说道: “北荒战事结束后,我与申屠瀚都被父皇不轻不重地训斥了几次。 倒是八弟因为将几万人马全都带回来了,还歼灭了一个轩字营,被父皇多次夸奖。 最近又开始让他协助处理一些政务,还指派了四哥指点他,好几件事都做得有声有色,赢得了父皇的青睐,就连朝中都出现了不少称赞他的声音。 你说我该不会平白为自己又树立了一个竞争对手吧?” 申屠景炎的目光中带着警惕与不安,这阵子朝中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曾经不声不响的八皇子,搞得生性多疑的申屠景炎心中很不安稳。 “殿下原来担心的是这个。” 百里曦先是一愣,然后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那微臣就觉得殿下多虑了,此事对您而言不仅不是坏事,还是好事一桩!” “好事一桩?何出此言?” “首先殿下要明白,当今陛下乃是我草原一代雄主,心怀一统天下之志。 我大燕乃马上治国,靠的是铁骑雄狮打天下,不管是二殿下还是您,都能拉强弓上战场,可八殿下那虚弱的身子骨,岂能打天下? 各部落族长一向信奉强者为尊,不管陛下会不会重用他,各部落族长首先不会服八殿下。 然后,八殿下母亲出身低微,他背后几乎没有母族可以依靠,就算心怀不轨也没有强有力的支持者。 由此可见,八殿下最多成为位高权重的亲王,想要登顶大位则绝无可能。 而八殿下之所以能够在朝中崭露头角,还不是因为这次北荒之战跟着殿下立了功,这才有出头之日。 从陛下与群臣的角度看,这是殿下您有识人之明、更讲究兄弟情义,重情重义。 从八殿下的角度看,更是您给了他机会,让他有今日的地位,日后还不听凭您的差遣? 八殿下越受陛下重视,您在朝堂的助力就越大! 由此可见,八殿下受重用,对您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唔,听起来确实有道理。” 申屠景炎饶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问道: “但是权力会滋生人的野心啊。 以前老八还未出头,手中无半点实权,自然对我尊敬有加。 但现在他逐步掌权,会不会开始觊觎大位?” “这就得看一个人的品行了~” 百里曦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只是说道: “至少以我对八殿下的了解,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应该不会背叛殿下。” “殿下!八殿下来了!正在帐外等候。”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正聊着,帐外就传来了侍卫的喝声。 “他来干什么?” 申屠景炎很是好奇,轻喝道: “请进来!” “诺!” 军帐的门帘掀开,一身鹰袍的八皇子申屠策缓步入内: “呵呵,皇兄正忙着呢?百里大人也在啊。” 申屠景炎眉头一挑: “八弟今日怎么想起来到皇兄这来了,不是听说你这几天在处理几大部落今年的征兵事宜吗?” “唉,这不是处涉朝政,很多东西都不懂吗。” 申屠策苦笑道: “自己忙又忙不过来,又怕耽误了父皇的大事,思来想去只好来请教皇兄。” “请教我?” 申屠景炎轻笑道: “八弟说笑了,如今朝臣们都夸你聪明伶俐,办事得力,皇兄我可没什么好教你的了。” “皇兄说的哪里话,臣弟何德何能比得过您?” 申屠策很是认真地说道: “论能力,皇兄处理朝政多年,弟弟我差得多了。 论功劳,这些年皇兄替我大燕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我更是比不上。 臣弟今日必须说一句,若不是七哥提携,我哪能有今日? 还望皇兄多多指教!” “咳咳~咳咳咳!” 申屠策一边咳嗽一边深深弯下了自己的腰肢,态度极为恭敬,丝毫挑不出毛病。 这样的态度让申屠景炎大为满意,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 “二哥资历比我老,经验也比我丰富,八弟怎么不去请教二哥?” “恕臣弟直言。” 申屠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 “二哥的心思太重,虚情假意得很。 以前我在朝中无足轻重,二哥从未来看望过我,现在我有了那么点功劳,他便来嘘寒问暖。 只有七哥在北荒之战中愿意把我带在身边,还时常关心我的身体病情。 谁真的对我好,谁只是在利用我,臣弟心中很明白! 日后皇兄但有差遣,尽管对弟弟开口就是!” 聪明人说话都是点到为止,申屠策的心意已经表达得很清楚。 申屠景炎与百里曦对视了一眼,百里曦极为隐晦的点了点头。 “哈哈哈,八弟说笑了不是,咱们可都是情同手足的兄弟,什么差遣不差遣的。” 申屠景炎大笑道: “日后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问我,只要是皇兄能教的,一定教!” “那臣弟就先行谢过了!” 申屠策大喜过望,然后就赶忙说道: “还有一件事,刚刚从凉朝国内传来了消息。 大凉皇帝已经加封顾思年为北凉王,受封凉、幽、朔三州,总领军政!” “什么!北凉王!” 申屠景炎目瞪口呆: “二十几岁的异姓王吗?大凉那个皇帝该不会是疯了吧,就不怕顾思年心怀不轨?” “他没疯,而是想得很透彻。” 百里曦沉声道: “大凉皇帝是想用一个顾思年,将我大燕的马蹄牢牢挡在关外。” 三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有顾思年守在北凉,以后再想南下入侵中原,难度可就大得多了。 “大敌啊~” 申屠景炎喃喃道: “当初一个不起眼的琅州卫总兵,终成我大燕心腹之患~” 第837章翁文济 “嘎吱嘎吱~” 嘉隆关外,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缓缓而行,除了一名车夫之外就只有两名随从骑马跟在后面。 北境的冬天来得比中原更早一些,寒风吹拂、黄沙滚滚,车夫的视线都被糊住了,时不时就得搓揉眼眶。 “轰隆隆~” 恍惚间他突然看到远处有大片骑军飞驰而来,踏着滚滚黄沙,带起漫天灰尘。 车夫和随从都下意识的停住了马,虽然他们明白北凉三州已经没有燕人出没,但长久以来北荒之地的混乱还是让他们的神情有些紧张。 万一冒出伙土匪该如何是好? “吁吁~” 上百骑战马最终停在了车驾边上,车内正好也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探出了脑袋,安抚道: “不要慌,这是边军。” 骑队中有一人策马向前,客客气气的抱拳问道: “敢问可是翁文济翁老大人?” “正是老夫。” 老人疑惑的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年轻将军: “敢问您是?” 虽然此人只穿了一件黑袍,但周边上百骑卒皆身披战甲、腰悬利刃,所以老人本能的称呼他一声将军。 黑袍男子神情平和,弯腰行礼: “在下顾思年,见过翁大人!” “北凉王!” 自报家门的顾思年让老大人与几名随从面色陡变,名震天下、杀人如麻的北凉王就这么出现在他们面前,看起来也没什么杀气嘛,倒显得文质彬彬。 “原来是王爷亲临,下官失敬了!” 翁文济赶忙下车行礼,顾思年却笑着将老大人扶上了马车,自己握住了马鞭缰绳: “北凉道已至,接下来就让晚辈替老大人驾车吧。” “这,这可如何使得?上下有别……” “哎,无妨!” “啪!” 顾思年一甩缰绳,极为熟练地催动马车: “老大人坐稳便好,北凉的路可有些陡啊~” “嘎吱嘎吱~” 车驾再度起行,上百骑军护卫左右,有这一百精骑在,再无人敢对这支车队动歪心思。 顾思年一边驾车一边笑着打开了话匣子: “老大人这么大年纪还劳烦您入凉为官,我这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啊。 北凉风霜苦寒,距中原千里之遥,一路车马劳顿让翁大人受累了。” “王爷言重了。” 翁文济在后面轻声道: “承蒙宋大人举荐能入北凉为官,造福三州百姓,乃翁某的荣幸。 三州失陷数十年,这里的百姓受苦了啊~” 老人的语气中带着唏嘘与悲悯。 他就是宋慎如为顾思年举荐的入凉官员,也就是那位大才。 翁文济,扎根户部二十余年,从一个小小的户部主簿一路干到了户部侍郎,七八年前称病退出官场,归隐田园,闲居外地。 此次宋慎如举荐,老人接到诏书后连京城都没回,直接启程赶赴北凉,其余入凉官员将由吏部派人陆续送过来。 顾思年听出了老人语气中的伤感,轻声问道: “听说老大人祖籍朔州?从小就生活在北凉道?” “是啊。 十岁以前老夫一直生活在朔州,后来北凉战事越发频繁,爹娘为了躲避战火,就举家迁往中原。 我们搬走的第二年,北凉大战就爆发了,三州随即失陷,此后再也没回过家。” 老人从车帘背后探出头来,张望着远处山峦起伏、黄沙滚滚,满脸的怀念。 少小离家老大回,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这么说老大人之后就在中原求学入仕,官至户部侍郎咯?” 顾思年诧异的竖起了大拇指: “北凉籍的官员能当上如此高官的极为罕见,想必老大人定有过人之处。” “害,能有什么过人之处。” 翁文济随意的应和着:“无非就是尽心尽力为陛下做事罢了。” “哎,翁老谦虚了不是。” 顾思年笑道: “我可听宋大人说了,您老担任户部侍郎的那些年为国库增添了不少收入,府库充盈,就连陛下都称赞您为户部的钱袋子。” 老人极为谦虚的摆手: “都是过去的事了,微不足道,哪敢在王爷面前夸口半分。” 顾思年突然抬头问道: “以大人的能力和当时的年纪,本该再进一步成为户部尚书的,为何突然就辞官还乡了? 岂不可惜?” 老人愣了一下,默然低头: “身体不适,久病成疾,无法再为朝廷效命,还是告老还乡吧,免得耽误国家大事。 人老了赖在那儿,惹人嫌啊~” 顾思年虽然是背对着老人,但他好像能感受到老人语气中的不甘,辞官一事似乎没那么简单,不过他也没多问,只是顺着老人的话往下说: “我看您老现在身子骨健壮得很,想来这些年调养得不错。 正好,北凉三州可以让老大人大展拳脚,也算是故人还乡,造福万民!” “当不起王爷如此厚赞。” 翁文济颤颤巍巍的行礼道: “老夫能做的就是尽心竭力,尽量让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些。” “哈哈,这就够了。” 顾思年笑了笑,然后轻声问道: “陛下已经钦点了原琅州别驾苏晏清任北凉道经略使,我只能委屈大人先任北凉道副经略使了,日后若有高位,本王再向朝廷举荐老大人。 您老看?” 顾思年打心底是觉得有些屈才了,毕竟副经略使才从三品,而老人家七八年前就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有惊天之才。 哪知翁文济也没不满,反而带着些满足地说道: “老夫闲居荒野多年,政务早已生疏,能任副经略使已经是王爷信任了,足矣。 况且我早就听闻过苏别驾的大名,乃是琅州大才,又在北凉兢兢业业地干了两年,在民间颇有声望,他当这个经略使是实至名归,精力也比老夫旺盛得多。 老少搭配,干活不累嘛” “哈哈哈,老大人坦荡啊!” 顾思年大笑一声: “我怎么听宋大人说您还有个名号,叫南斋先生?” “害。” 老人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一脸的皱纹: “当初户部分为南北两间楼阁办公,老夫一直待在南阁,整天吃斋,不吃半点肉腥,时间久了六部众位同僚都叫老夫南斋先生。 后来归隐田园我就在院前整了一片菜地,自产自销,依旧吃斋。 可惜啊,这次入凉为官,老夫那菜园就得荒废了。” “原来如此。” 顾思年大笑一声:“翁大人放心吧,北凉有的是地,到时候我给大人拨一片地,还给你种菜!” “哈哈哈,好。” 翁文济反问道: “要不王爷也跟着老臣一起吃斋?吃斋念佛,可以修养生性。” “别!” 顾思年赶忙一招手: “咱们这些当兵的一旦打仗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饿怕了,平日里我还是多吃几块肉吧。 哈哈哈!” “哈哈哈!” 两人爽朗的笑声顺着寒风飘出去老远。 这一日,前户部侍郎翁文济入仕北凉道。 第838章大加封赏 凉州城将军府 这儿在多年前原本是北燕大将申屠翼坐镇北荒的行宫住所,如今屋内却站满了大凉朝的文臣武将,那位皇族大将早就毙命在边军的弯刀之下。 屋内文武分列两侧,一边是铁甲铮铮、一边是各色官袍,中间主位尚且空悬,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儿是顾思年的位置。 除了苏晏清、褚北瞻这些熟悉的身影,还有几名文官十分陌生,他们几个就是吏部挑选出来的入凉官吏,将会在北凉道担任要职。 人群中还算安静,偶尔有窃窃私语声响起,闲谈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很快小六子的朗喝声便响彻屋内: “北凉王到!” “诸位久等了!” 顾思年大步入内,笑盈盈地朝着众人挥了挥手,这算是他加封北凉王以来第一次与北凉的文武群臣碰面。 一身六蟒黑金王袍威武不凡,蟒纹随着身形的晃动不断起伏,大有跃然而出的架势,当官当到顾思年这个位置已经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轰!” 一大帮子武将齐齐抱拳行礼,怒声喝道: “参见王爷!” 都是从军之人,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喝差点掀翻屋顶,几名刚从京城调过来的官员愣是被吓了一跳。 “好了好了,都别客气。” 顾思年很随和地招了招手: “今天呢算是咱们北凉文武第一次相见,主要就是先互相认识一下,然后在按照兵部与吏部的旨意给大家封官,说到底能打赢北荒之战靠的是大家一起血战沙场,功劳总不能让我顾思年一人独占了不是? 回头传出去都要说我顾思年不厚道。” “哈哈哈~” 众将齐齐哄笑起来,浑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倒是翁文济那几位新入凉的官员对这种氛围感到诧异,放在京城谁敢跟一位王爷这么说话? “先给大家介绍一下几位从京城的大人。” 顾思年伸手一招: “翁文济翁老大人,曾任户部侍郎;汪从峰汪大人,此前任襄北道按察使;郭震郭大人,此前任吏部清吏司主簿;余季平余大人,此前任关内道关安郡别驾。 大家欢迎!” 原先的北凉一众文武齐齐弯腰:“见过几位大人!” “见过诸位将军、大人!” 四位京城来的文官赶忙躬身回礼,深深弯下腰肢,礼节一丝不苟。 翁文济是与顾思年一起入凉的,一路畅谈,已经算是熟人了; 汪从峰已经满头白发,估计与宋慎如差不多年纪,为官多年、资历深厚,乃是陛下钦点的入凉官员; 余季平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略显瘦弱笼罩在长袍之下,看起来柔柔弱弱,典型的文官样子。 另一位郭震倒正值壮年,三四十岁的模样,长了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不苟言笑,看起来不是那么好相处。 实则吏部指派入凉的官员多达数十人,但这几位会身居要职,其他的那些充其量是些县令、主簿之类的,不足以在这间屋子里一起议事。 顾思年笑着说道: “三位大人不远千里入凉为官,日后咱们就都是同僚了,北凉众将都是些老大粗,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诸位大人多多担待,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王爷说笑了。” 汪从峰呵呵笑道: “都是同僚,只有互相指教、共同为国效力,哪有互相为难的道理。 真要说担待,还请王爷多多担待咱们这些人,毕竟人生地不熟的,若做错了什么事王爷可不能怪罪。” “哈哈,汪大人言重了,你说得对,都是为国效力,为陛下效力嘛。” 顾思年清了清嗓子直起腰道: “那诸位都算是互相认识了,接下来本王要宣布一下各级官吏的任命,划分各自职责,也便尽快恢复三州吏治。” 闻言众人都收起了笑容,个个挺胸抬头的站着。北凉道新立乃是朝中大事,将会多出一批实权刺史、指挥使,这些高官都将在在座的这些人中产生。 顾思年摊开一封圣旨,缓缓开口道: “按照我大凉朝官制,每道设承宣经略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镇抚使司共三司。 经略使司设正副经略使各一人,分管本道政务、吏治;按察使司设正副按察使各一人,监察本道各级官吏、镇抚使司设正副镇抚使各一人,分管本道军务、驻军。” 众人了然点头,大凉朝各道皆有三司设立,相当于三权分立,只不过如今北凉道的头顶多了一位北凉王,总管一道三州军政大权。 “据吏部任命、陛下钦点,任命: 苏晏清任正三品北凉道经略使、翁文济任从三品副经略使; 汪从峰任正三品北凉道按察使、郭震任从三品副按察使; 褚北瞻任正三品北凉道镇抚使、游康任从三品副镇抚使。” 六位一道高官同时迈步而出,齐声朗喝: “微臣领命,臣等叩谢皇恩,谢王爷!” 顾思年接着说道: “北凉道下辖凉、幽、朔三州,各设刺史、指挥使一人。 杜成鸣任正四品凉州刺史,皇甫琰任正四品凉州指挥使; 余季平任正四品幽州刺史,秦熙任正四品幽州指挥使; 程彦任正四品朔州刺史,董寿任正四品朔州指挥使!” “臣等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度有六人迈步前行,叩谢皇恩。 杜成鸣算是老熟人了,边军北伐收复大片土地之后他就任葫芦城县令,顾思年是亲眼看着他推行吏治、整饬境内田亩,颁布新田契,办事得力,这次封官直接加封为凉州刺史; 还有一位程彦,此前是雍州别驾,边军入凉之后他随即进入北荒三州,在苏晏清身边协助处理政务,同样是有功之臣,按理该升任朔州刺史。 也就是说三州刺史、将军,只有一位幽州刺史余季平是吏部举荐来的官员。 “接下来颁布边军各营主将封赏! ……” 顾思年的朗喝声在屋内回荡不绝,被点到名字的人依次出列谢恩,各营的主将皆有战功,按律封赏。以往在琅州卫或者雍州卫,副总兵一级才官至从四品,但边军各营皆血战沙场、战功赫赫,所以陛下破格让给凤字营、望北营等各营主将都加封了从四品,也算是皇恩浩荡。 顾思年念罢,合上了手中圣旨: “诸位大人、将军,从今往后,北凉道三州之地的军政就靠你们了。 本王离京之前陛下有圣谕,北荒三州失陷数十年,燕人迫害日久,这儿的百姓受苦了。咱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稳定民生、休养生息、厉兵秣马,以防燕贼! 燕军不来,咱们就要让百姓踏踏实实过上好日子,燕军若是进犯,咱们就要牢牢守住脚下的土地,让燕贼寸步不得入关! 咱们肩上挑着三州上百万的老百姓,任重而道远啊。 诸位,拜托了!” 顾思年朝着在座的文武深深鞠了一躬,众人同时起身还礼: “臣等必尽心竭力,不负皇恩!” 第839章扩军二十万 顾思年斜靠在椅子上,目光盯着墙上那幅北凉地图,若有所思。 屋中还坐着第五南山、褚北瞻、苏晏清、游康以及三州将军。 这幅北凉道的地图他们早已经看腻了,两年大战、一年停战,足足三年他们都在这儿与燕人征战厮杀,可以说每一座山、每一条河他们都了然于胸。 早上刚宣布完各级官吏的任命,下午顾思年就把这些心腹叫到了一起商议军务。 因为北凉道现在成了整个大凉朝的最前沿,首当其冲地面对外敌入侵。 陛下明面上是希望恢复吏治、稳定民生,但他们明白陛下对他们的最大希望还是在军事上能挡住北燕的压力。 顾思年率先发问: “减去留守雍州、琅州的兵力,现在北凉境内有多少兵马?” 褚北瞻轻声答道: “按照陛下的意思,咱们在琅州、雍州各留下了一万步卒、五千骑军,连同此前调回琅州的殇鼓营在内的所有兵马皆已进驻北凉三州。 如今有左骑军、右骑军、云骧卫三支野战主力。 骑军营包括:凤字营、望北营、陷阵营、白羽营、奔雷营。 步军营包括:先登营、安雍营、殇鼓营、定关营。 合计三军九营,还有一个游弩营,外加没有编入各军的骑步军卒以及这两年来征召的新兵,总兵力应该在十三四万人上下。” 其实就连褚北瞻和游康这些人都不清楚各营各军的实际兵力,因为每打一仗都有损失,陆陆续续都在补充兵员,各营兵力并不都是正正好好的五千之众。 “十三四万人吗。” 苏晏清笑道: “听说王爷与陛下在御书房讨价还价半天,终于说服陛下以后每年给北凉拨十五万人的军饷。 这么看倒是差不多啊。” “可要守住北凉三州,十五万人可不够啊。” 顾思年揉了揉眉头苦笑道: “我跟陛下要十五万人的军饷那是因为户部只拿得出这么多,再多朝中必有非议,咱们没必要招惹流言蜚语。 一个异姓王坐镇边关,手里的兵马太多总会引起陛下忌惮。 北燕号称铁骑百万,虽然是夸口,但九旗精锐再加上各部落主力骑军、步卒,零零总总四五十万兵马肯定是有的。 若是北燕倾国之力南下,兵临北凉。十五万兵马只够咱们保持守势,想要反击,这个兵力还是捉襟见肘。” 苏晏清反问道: “所以王爷的意思是要扩军?扩多少?” “此事在京城我已经和褚将军、游将军商量过了。” 顾思年竖起两根手指: “二十万!想要与北燕有一战之力,至少需要二十万兵马。 多出来的五万军粮军饷,咱们就在北凉自己筹集。” 在场的将军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都是北燕的老对手了,对敌我实力的判断都有一个简单的认知,低于二十万精锐确实无法在守住三州的同时再集结兵力与燕军野战。 顾思年转头看向苏晏清: “你是北凉道经略使,我肯定是找你要银要粮,你得告诉我以三州的税赋能不能挤出五万人的军粮军饷。 我先给你提个醒,陛下看似极为大度地给了咱们十五万人的军费。但是日后北凉道疏浚河道也好、修缮城墙也罢、各种官府差事朝廷都没有银子拨给咱们。 除了边军,咱们还要供养十几万匹战马,都要靠自己。 你好好想想,能不能做到?” 顾思年的神情很凝重,十五万人的军费哪儿是那么容易就要来的,朝廷自然会从其他方面减少北凉的开支。 说白了就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优先保证边军军费。 众人齐刷刷看向了苏晏清,这位大凉朝最年轻的经略使俨然成了他们的钱袋子,能不能养得起二十万兵马,全看他。 苏晏清沉默好久,抬头说道: “凉幽两州有不少上好的马场,养马优势得天独厚,朔州土地肥沃,可滋养良田万顷,咱们的底气还是足的。 微臣不敢在王爷和诸位将军面前把话说太死,三州刚定,民生尚未恢复,这一两年想要挤出五万人的军费的勒紧腰带,但往后绝不是问题!” “好!” 顾思年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你苏大人这句话就够了,那咱们就按照二十万的规模去扩军!” 众将面带喜色,有了银子,自然有兵,有了兵,燕人就不敢随随便便地来犯。 顾思年大手一挥: “从今日起,左右骑军、云骧卫,各扩编至两万人,凤字营等五营精骑各扩编至八千,总计十万精骑! 这十万野战骑军日后就是我们与北燕抗衡的本钱,拉出去就能打,而且战之能胜! 再抽调部分老卒,辅之以新兵,操练一万五千骑兵,为后备力量。 咱们也不是光打野战,还要坚守三州,所以步卒必不可少。 剩下的八万五千人全都是步卒,步军四营暂时不扩编,依旧为五千兵马。” “诺!” 顾思年伸手往地图上一指,接着说道: “北凉三州,凉州居中,幽州在东、朔州在西,皇甫琰、秦熙、董寿三位将军已经升任三州指挥使,依旧兼任三支主力骑军主帅。 云骧卫驻凉州、右骑军驻幽州、左骑军驻朔州。 凤字营等五营精锐皆驻扎于凉山大营,平日练兵备战、一旦有战事发生再开拔前线。 其余一万五千骑兵分别驻守三州州城,为二线兵力。 北凉前线以幽州天狼关、凉州武关、朔州朔风城最为重要,需重兵驻守。 定关营驻天狼关、安雍营驻武关、殇鼓营驻朔风城,三城再各配备一万五千步卒,总计两万兵马,即使燕军突然来袭,三城六万步卒也可以抵挡一阵,以待援军。 三营主将李陌寒、钱湛、楚九殇三人全权负责三城防务! 武翔的先登营与五营骑兵一样,留守凉山大营。 剩余两万步卒,分头驻扎各州首府及下辖各县。 待二十万兵马招募满员之后,尽快开拔指定位置。” “诺!” 顾思年负手而立,众人神情凛然,有这二十万大军,北燕想南下中原,就得问问二十万柄北凉刀答不答应。 沉寂许久,顾思年转过头来看向众人: “还有两个月就是新年,新年号。 本王决意。 正月初一,凉州城外,校阅三军!” 第840章安插心腹 “合银法~” “这个想法倒是极为大胆啊,若是此法能够顺利推行,北凉三州收上来的税赋必能大涨,百姓的负担却又会减少很多。” 苏晏清与翁文济两位大人正襟危坐,眉宇微凝,刚刚顾思年已经将顾书砚所谓的合银法说给两人听了,两人当场就感叹不已,直呼此法精妙。 顾思年轻声问道: “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翁文济思虑片刻之后说道: “不瞒王爷讲,多年前下官就任户部侍郎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现行税法已经推行多年,臃肿不堪,尤其是中下层官吏对百姓重重盘剥、苛捐杂税不计其数。 百姓交上来一石粮,落到国库里的最多只剩半数,剩下的都被中间官吏给扣了下去。 将人头税、田赋、徭役全部折算成白银平摊到田亩之中,确实可以减少中间环节的种种盘剥,有利于赋税的收取。 王爷提出的这个法子甚好啊~” 老大人双眸中冒出了精光,其实现行税赋的弊端他早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惜他一个户部侍郎还没能力去推动税法改革。 “此法好是好,但推行难度极大。” 苏晏清拖着下巴喃喃道: “此法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先清丈三州各家各户的田亩,原先那些大户兼并的土地都藏着掖着,一旦合银法推行,他们需要缴纳的税赋就多了许多,只怕会遇到极大的阻力。” 顾思年扭头问道: “去年咱们在北凉三州推行新田契,大部分人家的土地应该都统计完毕了,阻力应该还好吧?” “王爷把此事想得太容易了些。” 苏晏清苦笑一声: “统计田亩是一回事,让那些富商地主按地纳税又是一回事,此前咱们手段虽然强硬,逼着许多商贾还田于农,但毕竟没有伤其根本,一些态度好的、愿意配合的咱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多占一些土地,尽量不引起纠纷。 但合银法会让他们每年上交的税赋不止多出一筹,这些地主们怕是不会轻易答应。 而且阻力不会只来自于民间,底层官吏中定会有一些利益关联者会大为不满,阻碍此法推行。” 苏晏清是从芝麻大小的官一步步做起来的,自然知道此事的难度有多大。 翁文济看着顾思年: “王爷,怕是会引起一些人的激烈反抗,弄不好还得死人。” 顾思年目光凝重,沉默许久才说道: “改革吗,总是要死人的。 北凉刚刚平定,乱了这么多年,不介意再乱上一阵,为了三州百姓的安宁生活,此事不得不为! 两位大人的意思呢?” 事情要靠这两位经略使去推动,顾思年自然要征求他们的意见。 “做!” 苏晏清恶狠狠地点了点头: “顽疾当下猛药,王爷说得没错,北凉乱了这么多年,不介意再乱上一阵,此时推行新税法正当其时。” “老臣也同意!” 翁文济笑了笑: “此法若能成功推行,也算是了却多年前的一桩心愿。” “好,那咱们就干!” 顾思年大手一挥: “两位放手去做,北凉王府会不遗余力地支持你们。 记住一点,有人反抗、有人闹事也不要怕,即使死点人,也要将合银法推行下去!” “诺!” 两人纷纷起身: “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去吧,有劳两位大人了!” 苏晏清与翁文济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议事厅,第五南山紧跟着两人后面走了进来。 第五南山回头看了一眼步履匆匆的两位大人,朝着顾思年笑道: “怎么,合银法的事已经跟他们说了?” “说了,我让他们放手去做。” 顾思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顾书砚的方法很好,重点就在于难度太大,咱们就先在北凉道试试水,若真能大幅增加税收,日后也好向全国推行。” “就算北凉道能推行,也不见得能推遍全国。” 第五南山苦笑一声: “我这位徒弟啊,不动则已,一动惊人。” 顾书砚在翰林院修书编册,默默无闻了好几年,这次准备直接给大凉朝上一剂狠药。 “哈哈,还不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顾思年大笑一声: “罢了,先不提此事,你怎么过来了,有事?” 第五南山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入凉的官员都到了,加起来有五六十人,刚刚安置到城内驿馆。” “到了就到了呗。” 顾思年不以为意地说道: “经略使府会将他们分配到各州、各县为官,咱们眼下不是正缺人手吗。” “王爷。” 第五南山压低了一点声音说道: “吏部可是司马家的地盘,他们送过来的官员会不会?” 顾思年顿了一下,随即心平气和地反问道: “你怀疑他们中有人是司马家安插的亲信是吧,用来监视我们?” “不是怀疑,是一定会有!” 第五南山肯定地说道: “司马仲骞是何许人物,岂会让王爷安安心心的在北凉道当个土皇帝?定会安插人手监视咱们,只要稍有异常就会向皇帝告咱们的状。 再说了,就算司马家没有安插人手,皇帝就对咱们放心了?还有东宫、齐王府,只怕各方势力都要在咱们北凉插上一脚。”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 他们明白,这些所谓的入凉官员不仅肩负修养民生之责,更多的还要监视顾思年的一举一动。 “此事我已经考虑过了。” 顾思年背着手来回踱步: “去底下当县里、主簿的那些官员无足轻重,重点就是翁文济、汪从峰、郭震、余季平这四人,毕竟他们身居高位,接触的机密也多。” 第五南山翘起了二郎腿,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翁大人是宋大人举荐的,又远离官场多年,应该值得信任。 汪从峰老大人是陛下亲自定的按察使,大概率是皇帝倚重的大臣,郭震是吏部的人,那与司马家有联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至于那位余季平余大人,看起来不声不响,又是从其他州郡调过来的官员,与京城各方势力应该没什么瓜葛。” “听你这么分析,咱们需要注意的就是汪从峰与郭震?” 顾思年的手指轻轻扣响桌面,沉思片刻之后冷声道: “咱们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他们就算有心监视也发现不了什么异常。但卧榻之侧总是被人盯着,这种感觉不太好。 让安凉阁暗中注意一下入凉的官员吧,谁是哪一方安插过来的,最好查个清楚。” “好!” 第841章天下第一的脑袋 经略使府的几间厢房内,七八名文吏正来来往往地忙碌着,捧着一沓奏折走来走去,汪从峰与郭震两位信任的按察使同样坐在屋内奋笔疾书,誊写着一封封案卷简册。 北凉道预备给提刑按察司的官衙还未建好,就只能委屈他们暂时在苏晏清的府邸内办公,屋中的这些文吏都是二人从京城带过来的官员,用起来相对而言顺手一些。 “两位大人忙着呢?看来本王来的不是时候啊。” 顾思年笑盈盈地走进了屋内,手中还拎着两只木盒。 两人赶忙起身弯腰行礼,汪老大人愕然道: “王爷这几日不是都在处理军务吗,怎么有空到咱们按察司来,该不会是监工来了吧?” 汪从峰毕竟资历老,面对顾思年也敢开上两句玩笑,相比之下郭震就显得拘谨许多,老老实实地站在边上、一声不吭。 “哈哈哈,就当本王是来监工的吧,顺道着给你们送些点心来。” 顾思年大笑一声,打开手中的木盒: “这是凉州城内有名的糕点,口感绝佳,我知道你们这些天忙得不轻,出门特地买了些给你们送来,就当是尝尝北凉风味了。” “哎呦,王爷也太客气了些。” 汪从峰满脸笑意,招呼来两名随从: “赶紧的,把东西给大家伙分下去,正好也半日未曾进食了,大家都饿了。” “谢过王爷!” 顾思年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看了看杂乱无章的房间以及堆满各种案牍的书桌,略带歉意地说道: “按察司的衙门还未建好,只能委屈两位先在这里办公了,让两位大人受委屈了。 你们放心,按察司的衙门一定给你们建得气派舒适些,让诸位大人能舒舒服服地处理公务。” “王爷说笑了。” 郭震恭敬的答话道: “都是为朝廷做事、为陛下效命,一方书案、一间厢房足够了,官衙豪华也不见得能真心实意地为百姓谋福,舒适反而容易让人心生懈怠懒惰,勤俭些好。” “呵呵,郭大人之言倒是戳中要害。” 顾思年愣了一下,好好地打量了郭震一言,认真地说道: “看来陛下为咱北凉派来了不少能臣啊,若天下官员都能像郭大人这般想这般做,何愁国力不强?” “王爷过奖了,下官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哈哈哈。” 汪从峰在边上大笑道:“王爷还不知道吧,郭大人可是吏部有名清廉的官员,平日里车驾都没有,靠两条腿走去衙门点卯。” “哎呦,那还真是少见。”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个时辰,顾思年看看时辰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行了,本王来也来了,糕点也吃了,就不打扰诸位大人办公了。 告辞!” “王爷慢走,臣等就不送了!” 看着顾思年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屋内,汪老大人啧啧称赞道: “啧啧,传闻中北凉王征战沙场多年,杀人如麻,人人畏之如虎,但现在看王爷颇为礼贤下士、温和待人嘛。 北凉百姓有这么一位异姓王,当真是百姓的福气啊。咱们在他手底下为官,也自在些。” “百姓的福气吗?” 郭震目光微凝,说了一句: “但却未必是我大凉朝的福气啊。” 汪从峰的眉头皱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看了郭震一眼。 郭震喃喃道: “上百年来第一次异姓王,坐领北凉三州之地,麾下猛将如云,铁骑十余万,真正的裂土封王。 汪大人,这真的好吗?” “郭大人!” 老人的脸上露出了些许不悦,沉声道: “老夫好心提醒你一句,这里是北凉,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中应该有数。 此事是陛下圣裁,还轮不到咱们置喙。” 郭震语气一滞,无奈地说道: “下官谨记,多谢汪大人教诲!” …… “平陵哐当!” “砰砰砰!” “当当当!” 瑟瑟寒风中有数以百计的民夫正在挥舞镐头奋力劳作,一座巍峨的府邸依山而建,占山为地,已经初显峥嵘。 顾思年与云依澜、江玉风两个人站在远处垫着脚尖张望着,目光中略显期待。 这儿就是新建的北凉王府,整座府邸自山脚向半山腰蔓延,看似占地极广,但大部分区域实际上都是荒地,主要建筑就是那几座楼阁。 凉州城内地势最高的无疑就是灵岳山,大凉太祖曾经的那座凉王府就建在那座灵岳山上。而众人所处的这座小山原本无名,多年前被燕人强占作为凉州监牢,专门关押反抗北燕的那些义军,冤死了许多人。 久而久之凉州百姓都说这个地方阴气重,无人敢靠近,顾思年收复凉州城后不信邪,为其取名: 凤凉山。 有大凉昌盛、龙凤呈祥之意。 王府建在此地乃是顾思年亲自选的,一来是为了稳定三州民心,二来是因为凤凉山与灵岳山相距不远,站在山顶依稀可以看见灵岳山上那座古老的凉王府,能让自己时刻牢记为民谋福之志。 “啧啧,壮观呐~” 江玉风兴奋地搓了搓手: “王府还未落成,我就能感受到它的威严之气。 我江玉风这辈子都没想到能认一位异姓王当大哥,以后我就在大凉朝内横着走,看谁敢拿我江玉风怎么样!” “啪!” 顾思年当场一巴掌轻轻拍在了他的脑门上: “就你小子嘚瑟,我可事先说好,你若是惹了大罪,别指望着大哥给你擦屁股!” “嫂子,你看看大哥这没良心的!当初差使我的时候什么都好说,如今出人头地,连兄弟都不管了。” 江玉风叫起屈来:“以后你可得小心着点,这是个负心汉!” “噗嗤,哈哈哈!” 云依澜笑得前仰后合,真如顾思年所言,自己那么多兄弟,唯有江玉风从来没把自己当成顶头上司看,自始至终都维持着当初在凤川县的相处方式。 这不是没大没小,而是真情实意。 “行了,不跟你闹了,说正事。” 顾思年白了他一眼,沉声道: “这两年大军南征北战,你江门出力不少,今日当大哥得给你指一条发财的明路。” “说!” 听到发财,江玉风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得滚圆,商人嘛,爱财乃是天经地义。 顾思年慢条斯理地说道: “三州上百城与中原之地隔绝多年,百业待兴,你江门财力雄厚,可以抽调人手至各地建设分堂、开张做买卖,苏大人那边会给你一些方便。 粮商、布匹、药材,只要你江门有本事涉足的产业都可以去做。” “大哥,这也叫发财的生意吗?” 江玉风嘴巴一鼓: “别以为我不知道,因为战乱北凉三州的商贾跑了许多,百业凋零,老百姓也穷得叮当响,口袋里连半个铜板都无,商铺开起来有没有生意都不一定呢。 我看这不是让我发财吧,这是让我赔本帮你赚吆喝!” “哈哈哈!你小子倒是鬼精。” 顾思年乐得哈哈大笑,然后眼皮子不停地眨巴: “你说得对,现在是百业凋零、百姓贫困,你江门此时入凉做生意,可能会赔一些,但三年后五年后呢? 你好好想想,要做就去找苏大人,不做我找别人。 依澜,我们走!” 顾思年就这么背着手与云依澜两人大摇大摆的走了,留江玉风一个人在那吹西北风。 云依澜悄声问道: “商贾之业关乎北凉繁荣,江门实力雄厚,又知根知底,他们入凉为商是最合适的,你不再劝劝?他万一不肯怎么办?” “不会的。以他的脑筋岂会看不出三州的商机?” 顾思年微微一笑: “领兵打仗我手下猛将如云、不分伯仲,但论经商赚钱,江玉风天下第一!” 第842章建武元年 两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时近年关,正隆这个年号迎来了它的最后一天。 一声钟响之后,便是大凉历: 建武元年,正月初一! 皇帝定这个年号的寓意天下皆至,北荒大捷,边军神武。 建武之后,凉军无惧燕贼! 坐落在凤凉山上的那座北凉王府在民夫夜以继日的劳作下大体建成,别以为是顾思年当了北凉王后就不体恤民力,干活的民夫都拿到了额外的工钱,这笔银子够老百姓们踏踏实实过个好年。 院墙绕山一周,设内外两墙,井然有序。外墙建于山脚、内墙建于半山腰,两墙之间新建了大量的厢房与马厩,小六子与宁铮带着一千号白马义从入住王府,拱卫凤凉山的安全。 步入王府,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道拾阶而上的青石走廊,而后一栋栋房屋庙宇沿山而上,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既借山势之险峻,又添建筑之雄浑。 主体建筑以青石为基,红砖黑瓦覆盖其上,色调沉稳而庄重,彰显着北凉王府的威严。山风轻拂,檐角的风铃轻轻作响,宛如天籁之音,为这静谧的王府增添了几分空灵与神秘。 时值寒冬,满山的树木早已凋零,光秃秃的树梢在寒风中微微晃动,但等到盛春时节,整座凤凉山都将会是郁郁葱葱、绿荫环绕、古木参天。 凉州城的百姓以前都说凤凉山阴气逼人,每到黑夜都有冤魂四起,瘆人得很,压根没人敢在这里走夜路。但自从北凉王府动工以来这儿就变得热闹非凡,所谓的阴气丝毫不见踪影。 老百姓们在私下里都说,北凉王率军收复三州,让那些冤魂得以安息,以后凤凉山就不是阴地了,而是凉州城的一片福地。 “噼里啪啦~” “啪啪啪~” 夜幕笼罩下的凉州城并不显得昏暗,而是一片喧闹明亮,张灯结彩,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从下午就开始回荡在凉州城的上空,彻夜不绝,看架势要一直响到天明。 三年了,从边军北伐至今整整三年; 四十六年,北荒三州失陷整整四十六年了。 一代又一代北荒百姓在痛苦中挣扎,在压迫中反抗,无数英灵前赴后继投身缰绳,只为了心中那份执念。 今时今日,北荒不再是北荒,而是大凉的北凉道,有自己的经略使、镇抚使、按察使,更有一位年轻的异姓王坐镇边疆,保一方平安。 百姓们有了家、有了地,不需要再去过那种流离失所、饿死荒野的日子,等待他们的是欣欣向荣、阖家欢乐。 满城的百姓似乎都没有睡觉的意思,已经有人拖家带口、顶着夜色往城外赶去,就好像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爆竹声中的北凉王府同样灯火通明,仆人们在院子里放着爆竹,热闹不已;顾思年双手侧举,站在一面铜镜前方,慕清欢与云依澜两位王妃正帮他整理着那身黑金蟒袍。 黑色的锦缎带着一股与其年纪并不相符的沉稳,金丝银线绣成的蟒纹更显尊贵、权势。但配上顾思年那张坚毅的脸和衣袍下的满身伤疤却极为合适。 伤疤是荣耀,蟒袍是地位。 “这身蟒袍确实很适合你。” 慕清欢绕着顾思年转了一圈又一圈,满脸笑意: “以往你就喜欢穿黑色长衫、黑色战甲,陛下这身蟒袍选得恰到好处。” “慕妹妹说的是。” 云依澜笑道: “穿上蟒袍就好像换了个人,精神得很。” 两位女子的眼中都带着深深的爱意,站在面前的是大凉第一异姓王,更是她们的男人。 顾思年就这么站在铜镜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自己,当初平陵王同样是穿着这身黑金蟒袍驰骋疆场、位列朝堂中枢,现在自己穿着同样的衣服,但注定会走上一条不同的路。 没人知道,北凉王乃是平陵王的私生子。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回荡在三人耳中,天色也在一点点明亮。 “几时了?” “卯时,快天明了。” 顾思年舒展了一下腰肢,将两位王妃揽入怀中,深深一拥: “我该走了。” “去吧。” 慕清欢轻声道: “我们等你回来!” …… “呜~” “呜呜!” 晨曦破晓,东方发白,一声凄厉的号角声取代爆竹声,率先划破天际,响彻云霄。 一匹匹高头大马踩踏着黄沙漫山遍野而来,一面面军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威武不凡。细看军旗表面,绣着的并非是一个“凉”字,而是“北凉”二字。 这是边军新式旗号,刚刚配发全军。 马蹄践踏,震耳欲聋;黑甲峥嵘、气势雄壮;旌旗蔽野、鹰击长空。 号角声落罢,一座座军阵犹如巨兽匍匐在天地之间,巍然不动。 大阵以凤字营为先,独居前方,而后四骑四步,整整八营从东向西排列: 望北营、陷阵营、白羽营、奔雷营、先登营、安雍营、殇鼓营、定关营。 八营中尤以凤字营的银甲与白羽营的白甲白袍最为显眼,其他各营甲胄制式在细节处或有差异,但整体颜色还是以黑为主,犹如黑云压城。 九营之后,一万善战步卒昂首而立,这是除去几营精锐外最善战的一批老卒,提着凉刀握着长枪追随着顾思年从琅州杀到雍州,又从雍州杀入北荒,平定三州。 每一位都身经百战、每一位都历经血与火的磨砺。 步卒之后乃是三座庞大的骑阵,左右骑军分列两侧,同样黑甲铮铮,居中的云骧卫人人银丝系黑发,漫天丝带随着寒风飘扬,蔚为壮观。 左右骑军的老底子还是雍州、琅州两卫的老兵,但云骧卫几乎都是三州本土子弟,他们是亲手将敌人赶出了自己的家乡,一个个挺胸抬头,神气活现。 褚北瞻、游康、秦熙、董寿等等一众武将各自立于军前,面无表情却又有杀气隐隐涌动。 所谓骄兵悍将,不过如此。 除了这些军卒,北凉道一众文官也尽数到场,立于校场两侧,别说是那些刚刚入凉的中原官吏了,就算是亲眼看着边军成长起来的苏晏清眼神中都带着震惊与尊敬: 军威鼎盛! 无数老百姓远远的围观校场,一个个踮脚抬头,目光炯炯,带着一股发自内心的自豪。 北凉道的扩军尚未完成,集结城外的都是此前参与北荒之战的老卒,整整十万兵马。 人人披铁甲、人人悬凉刀。 十万边军、十万刀。 十万精甲,十万郎! 建武元年正月初一。 北凉王,检阅三军! 第843章号,北凉军! 天色渐明,寒风凛冽。 十万铁骑驻足风中纹丝不动,全军上下不闻半点杂声,唯有战马在轻点着硕大的脑袋,它们好像嗅到了空气中寂静的氛围,极有灵性地没有胡乱嘶鸣。 这种肃穆之景让四周围观的百姓也鸦雀无声,就算是三岁稚童也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瞪大着双眼,好奇地看着远处黑压压的军阵,在孩童眼里那些壮硕的身影是多么的高大、伟岸。 他们又是谁的儿子、他们又是谁的父亲?谁的丈夫? “哒哒~”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骤然响起,一连串的黑点跃出城门,骑兵出现的那一刻,城门外上百名虎背熊腰的汉子同时挥动了手中的鼓槌: “咚!” “咚咚咚!” 鼓声连天、马蹄飞溅。 所有军卒在这一刻屏气凝神,目光中充斥着一抹狂热的崇拜,一面“顾”字王旗迎风而立,矗立军前,还有王旗前方的那道身影,并未披甲,而是穿着黑金蟒袍,威严毕露。 “咚!” 鼓停,马止。 “北凉王到!” “轰!” 十万边军昂首挺胸,右手握拳,狠狠砸在胸甲之上,齐声怒吼: “参见王爷!” “参见王爷!” 数不清的军卒涨红脸颊,仰天大吼,嘶吼声直冲云霄,连头顶的白云都被冲散了好几分。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怒吼,顾思年从凤字营参将到琅州卫副总兵、总兵、凤安侯,北凉王,一步步走来,他始终与将士们并肩作战,亲身陷阵。 他一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 我顾思年的命是命,将士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顾思年环视全军,马鞭轻抬。 “轰!” 将士们的手臂齐刷刷地放下,动作整齐划一,四周百姓见之无不惊骇。 顾思年轻扯缰绳,转身面向凉州城,翻身下马。 “全军下马!” “嚯!” “跪!” “轰!” 顾思年为首,十万边军,北凉文武、万千子民,纷纷面向凉州城而跪,无数军卒手拄长枪,单膝跪地,面带肃穆。 准确地说,他们跪拜的方向正对那座灵岳山、正对那座大凉先祖的旧居。 顾思年双手抱拳,高举过头顶,朗声高喝: 臣北凉王顾思年率北凉文武群臣、子民百姓,叩见大凉太祖皇帝! 维天之苍苍,地之茫茫,自古英豪,皆化尘土。太祖英武,驾鹤西归,留此江山,吾辈守之。 昔者,寇贼蜂起,外患频仍,国难突至! 北凉三州,失地千里、燕贼肆虐、民不聊生。吾皇痛心疾首,誓复河山。 正隆九年,陛下奋臂一呼,十万雄师,应者如云。军旗所指,所向披靡。数年之间,失地尽复,寇贼授首,海内晏然。此皆吾皇神武之功,英明之断也。 今者,国家承平,百姓安居乐业,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然臣深知,盛世之下,亦需励精图治,方能永保大凉江山。怀忧民之心,行惠民之政,勤政爱民,使百姓安居乐业,共享太平之福。 太祖在天之灵,当知臣等之心。臣等必当竭尽全力,以保国家强盛,不负吾皇之托。愿太祖在天之灵,永佑我邦,使国家繁荣昌盛,万世不绝! 臣顾思年,百拜叩首! “拜!” “拜!” “再拜!” 密密麻麻的身影跪伏在地,朝着灵岳山恭恭敬敬地拜上三拜,无数老百姓眼眶泛红、泪水夺眶而出。 据传当年太祖皇帝爱民如子,若是让他知道北凉百姓受此等磨难,怕是会痛心疾首不止吧~ 好在今时今日,三州安定! 这一天他们等了太久太久。 “起!” 三拜之后,全军起身,骑卒上马,天地之间再回沉寂。 顾思年注视着面前的千军万马,再度高喝: 乾坤既育,英雄辈出,风霜雨雪,严寒酷暑,常人难以忍受。 然我边军将士,铁骨铮铮,不畏艰难,坚守边疆,以保家国安宁,为家国江山之坚盾! 本王起于微末,始终铭记身为军人,当以保家卫国为己任,故无论生死,皆勇往直前,无惧无畏。忠诚之心,犹如日月之经天,江河之行地,不可磨灭! 今本王检阅三军,一为彰显大凉军威,二为告慰战死同袍在天英灵! 边军威武! “轰!” 全军齐声怒吼: “边军威武,大凉威武!” “驾!” 顾思年不再多言,策马前行,直奔凤字营前,小六子高举王纛,紧随其后。 数千银甲铁骑昂首挺胸,视线随着战马奔腾缓缓移动,悍然之气在这一次充斥天地。 领军主将林易槐率先怒吼: “凤字营!” “日月山河永在,边军英魂不朽!” “望北营!” “大丈夫岂可怯懦苟活,边军郎自当望北而死!” “陷阵营!” “陷阵之士,有死无生!” “白羽营!” “大风起兮云飞扬,白羽出兮定四方!” “奔雷营!” “春风已度万重关,惊雷撼动九重天!” “先登营!” “先登之卒擂战鼓,满城敌寇尽白骨” “殇鼓营!” “烈火横山骨铮铮,战鼓漫天血殇殇!” “定关营!” “一腔热血护江山,一声不退定雄关!” …… 一声声怒吼此起彼伏,一面面军旗迎风招展,这都是将士们与无数鲜血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营号。 漫天嘶吼声中,翁文济、汪从峰、郭震这些人早已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耳膜一直在颤动,像他们这种久居中原的人,何曾见过如此军威? 翁文济喃喃道: “老夫苟活一世,今日能见边军如此风采,也算没有白活一生。” 汪从峰苦笑一声: “早就闻边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今日一见,堪比神兵天降下凡啊~” 郭震努了努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他觉得任何词句都无法修饰他内心的震撼,但他的眼眸深处又隐隐有一抹忧虑闪过。 边上的汪老大人轻声问道: “郭大人,想什么呢,似乎脸色不佳?” 郭震犹豫许久,小心翼翼地说道: “边军确实威武,但似乎、似乎军心皆向北凉王啊~” “慎言!” 汪从峰狠狠瞪了郭震一眼,他只好像个没事人一样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演武场。 当那面“顾”字王纛重新回到阵前时,顾思年已经绕着演武场整整兜了一圈,三军阅毕。 顾思年驻足不动,朗声道: “北凉道新立,本王奉皇命,领三州军政之权。 三州收复,皆仰仗诸位将士奋勇杀敌之功、舍生忘死之志。 今本王决意,改边军之名!” “号,北凉军!” “蹭!” 顾思年拔刀冲天,怒声嘶吼: “愿从今往后,北凉之铁骑,雄甲于天下!” “蹭蹭蹭!” 数不清的北凉刀高举空中: “北凉铁骑甲天下!” 第844章推行合银法 建武元年春 北凉道经略使府正式推行合银法,将人头税、田赋、徭役合并一处,均分至各县田亩。 从今年开始,北凉百姓不需要再向官府缴纳粮食、谷物、稻草、桑麻等农作物,他们只需要将其卖给商户、换取银两,再缴纳白银或者铜钱给县衙即可。 而官府需要用粮、用草、用布则会按市价从商户手中购买,同样的,征召民工服役也会付给工钱。 如此一来,会大大减少农作物在储存、运输中的损耗,也能杜绝基层官吏的盘剥,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推行合银法的第一步,自然就是清丈各县田亩,明确耕地数量。 不出意外,这一步的推行遇到了极大的阻力。阻力来自原有的地主、富农阶层。 因为这些人的地是最多的,不含此前隐瞒不报的农田,光是多出来的人头税与徭役也得让他们缴纳比以前更多的赋税。 各地闹事的地主富农层出不穷,经略使府在北凉王的支持下以强硬手段,开始推行合银法。 因为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只要合银法推行成功,将会万民受益、国家受益! 经略使府与各地的官吏忙成一团,顾思年也起程离开凉州,来到了幽州城。 幽州城头 顾思年穿着一身轻便的黑色长衫,手掌轻轻抚摸着古老的墙砖,任由春风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视线远眺,依稀能够看见那条自幽水分流而出,一路蔓延、穿城而过的都陵堰。 当初水淹幽州之后,墨家就带着民夫重新疏通了水渠、堵住了缺口,让江水能够更多地灌溉两岸农田,也算是物尽其用。 “王爷,您怎么突然到幽州城来了,下官有失远迎,请王爷恕罪!” 一名中年男子步履匆匆的走到顾思年身后,很是恭敬地弯腰行礼,绣着云雁的四品文官官袍穿得板板正正、不见一丝褶皱。 余季平,新任的幽州刺史,由吏部选拔过来的他算是顾思年不怎么熟悉的那一批官员。 不过从他的出事风格来看带着一州刺史该有的严谨、也没听说有什么劣迹,至少现在顾思年对他还算满意。 “呵呵,余大人客气了,不必拘礼。” 顾思年轻手扶了他一把,笑道: “大人不辞辛劳、离家千里入凉为官,本王这不得过来看看?” “都是为朝廷效命,臣等既是君禄,吃点苦是应该的。” 余季平客气的答了几句,这位刺史大人的眼眶中好像还带着些许血丝。 顾思年瞧了两眼: “余大人这是没睡好?这些天合银法刚刚推行,幽州又百废待兴,您这位刺史大人怕是忙得不可开交吧?” 余大人苦笑一声: “确实有些忙,好多天没睡过个安稳觉了。 王爷这次来应该是想问问幽州合银法推行得如何?” “哈哈哈,余大人聪明啊。” 顾思年很自然地问道: “那大人就说说吧,幽州情况如何?” “王爷想听真话?” “那是自然,不然本王也不会亲自来一趟幽州。” 余季平这才开口答道: “推行合银法之前,苏经略使把咱们这些三州刺史都叫到了凉州城,好好商议了一番。 各种可能出现的变故都预测了一遍、也备好了应对之策,但真正推行起来的难度还是比咱们想象中要大。 之前苏大人已经在北凉三州推行过新田契,其目的就是逼那些奸商地主把私吞的百姓田亩给交出来,让回凉的流民有田可耕。 可有个问题,当初官府用强力手段镇压的都是那些攥着田地不肯撒手的利欲熏心之辈,对于那些愿意配合、主动交出部分田亩的地主则没有过于追究。 这就导致一部分富商手里的地到底有多少,县衙并不清楚。” “这个情况我知道。” 顾思年边走边说: “当时前线还在征战,苏大人他们不想在后方大动干戈,对于那些识相的地主富商就网开一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当时的难处下官能理解,苏大人他们做的并没有错。” 余季平沉声分析道: “那些人交出部分田亩,依旧能保住大半家财,流民也有田可种,两边皆大欢喜。 但恕下官直言,这里面的一部分人并非诚心响应官府的号召,只不过面对边军的强力手段不敢胡来,宁愿花钱消灾。 可这次推行合银法、清丈田亩,可算是一刀捅在了他们的要害上,逼急眼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 顾思年目光微凝: “以前他们以为交出一百亩地、两百亩地就能换一份平安、换一份衣食无忧。 但合银法的推行意味着他们以前兼并的土地全部得暴露,缴纳的赋税也要比以前多的多。 所以这次他们要反抗了?” “王爷明鉴!” 余季平沉声道: “从合银法颁布至今,各县地主富商有不少人都在聚众闹事、抗拒官府命令。 有的散布流言、说合银法纯粹是为了多收税,一些百姓不明就里,也跟着一起闹事。 吵吵闹闹也就罢了,更有甚者还会指使家丁仆役殴打前去清丈田亩的官吏,实在可恶!” 余季平越说越气,同时脸上也带着一股为难之色。 他作为幽州刺史,全州的压力最后都会压在他一个人头上。 “这些本王都知道,凉州、朔州的情况大体相同。”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 “但我希望余大人能顶住压力,将合银法推行下去。 北凉王府和二十万北凉军会是你坚实的后盾,不要怕!” “怕倒是不怕,只不过下官有个疑惑。” 余季平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出口: “我朝税法已经推行多年,一成不变,王爷何必冒如此艰难险阻去推行新法? 此事做成了,王爷有多大的功绩先不谈,可一旦失败,后患无穷啊。” 顾思年沉默片刻,伸手指向城外的都陵堰: “余大人,你看到那条江水了吗? 当初北燕数万虎狼之师据守幽州城,周边数万百姓帮助边军掘土挖渠、水灌坚城,兵不血刃地攻克幽州。 那些百姓为什么愿意帮咱们? 是因为给了足够的工钱吗?不,绝大多数都是自发的。 是因为咱边军人见人爱?也不是。 他们只不过是为了从燕人手里夺回属于他们的土地,过个太平日子罢了。 我们这些当父母官的,总不能一辈子锦衣玉食、尸位素餐吧? 总该为他们做点好事。” 顾思年的一番话让余季平沉思许久,最后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肢: “王爷大义,下官受教了!” “大人,余大人!” 一名官吏突然匆匆忙忙小跑过来,急声道: “出,出事了!” 余季平眉头一皱:“怎么了?” “又有人聚众闹事,正在冲击知府衙门!” 第845章下马威 “出来!让当官的出来说话!” “为什么要增加咱们的赋税!辛辛苦苦种点地容易吗!还要被你们这些当官的克扣!老百姓的命就如此不值钱?” “大家不要激动!不要再往里面闯了,这里是幽州城知府县衙!强行冲撞可是触犯律法的!” “咱们都要饿死了!还怕个屁的律法!” “让当官的出来,给咱们个交代!” “对!这次一定要给咱们个说法!否则咱们就守在县衙门口不走了!” 幽州城作为幽州首府是有两座衙门的,一个是刺史府,掌管本州事务;还有一个就是知府衙门,专门处理州城及周边村落的官务。 今日的知府县衙格外的混乱,近百名农夫手持钉耙、农具拼了命往县衙里闯,一个个面色涨红、骂声不绝,二三十号差役拦都拦不住。 关键是人群中还有一些老人妇女,差役们也怕伤着人,只能不停地往后退。 顾思年与余季平两人站在暗处,悄悄注视这一切,看得出这位北凉王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余季平苦笑着解释道: “这些人是城外王家村的,都是同族同乡,领头的那个叫王康,既是他们的族长也是城外小有名气的地主。 按照县衙的统计,王康名下领取了新田契的土地大概有五百亩,此次清丈田亩才发现他家中实际有上千亩。 这么一来他每年都要多交一倍的赋税,自然就不乐意了,于是就鼓动族众来闹事。 四五天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只不过之前都是十几号人,没想到今天来了这么多。” “我不太明白。” 顾思年眉头微皱: “王康的土地多,要交的赋税自然就多,但他族里的百姓要交的赋税比原本要少啊,为何他们要跟着一起闹事?” “王爷有所不知。” 余季平接着说道: “乡野村落的老百姓大多都不识字,官府颁发的诏命他们压根就看不懂,所谓合银法是何用意他们根本不懂。 王康这种族长在族里威望颇高,百姓们都信他,他振臂一呼说官府要加赋税,谁会不信?可不就得来闹事。” “说的有道理~” 顾思年若有所思,随即打趣似的问道: “都闹成这样了,你这位刺史不出面。” “现在还不该我出面。” 余季平冷声道: “先让知府出面,要是老百姓一闹事刺史就出面解释,那朝廷的威严何在?” “出来!让做官的官老爷出来!” “给咱们个答复!为何好端端的要增加赋税!” 官堂中吵闹不止,人群推推搡搡,场面渐渐有失控的迹象。 “乡亲们!各位叔叔婶婶们冷静点!我是幽州知府彭默!有什么话跟我说! 静静,都静静!” 终于有一名文官出现在了县衙中,急得面红耳赤,不停地安抚一众百姓。 彭默,幽州城知府,比寻常小县的县令要官高半级。此人顾思年认识,因为他就是琅州第一批抽调入凉的官员,办事颇为得力。 “彭大人,您总算是出来了,今天怎么着也得给咱们个说法!” 开口说话的不是别人,就是余季平口中的王家族长王康,四五十岁的年纪,长得大腹便便,满脸肥肉,一看就是日子过得很富足。 按照余季平的说法,这家伙平日里都是锦衣玉食,富态十足,但现在却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与寻常农夫别无二致。 彭默直截了当地问道: “王族长,不知今天带着这么多人来县衙所为何事?” “彭大人莫要装傻!” 王康老气横秋地说道: “我就是想替父老乡亲们问问,当初北凉收复之时顾将军承诺过要减免大家的赋税,为何如今还多了?” “对!当初顾将军可是答应过的,田赋减少!让大家吃饱穿暖!” “北凉三州才刚刚收复,怎的就加税了?岂非言而无信?” 族长就是族长,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县衙站在了老百姓的对立面,屋内不满的声音此起彼伏。 “此事官府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 彭默耐着性子说道: “当初王爷承诺的是减免田赋,人头税与徭役是朝廷多年征收的惯例,无法减免。 如今将各种税赋合并一处、收取白银是为了大家好! 总的来看,各家需要缴纳的赋税明显少于往年。” “我们就是些种地的,听不懂这些大道理!” 王康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反正一定要减免咱们今年要交的赋税,否则我们就不走了!” 彭默隐隐有些生气: “王族长! 平日里我颇为敬重您,但这里是幽州城县衙,可容不得你胡来!” “我们哪有胡来?只不过是想混口饭吃,好好活下去罢了! 大家伙说对不对?” “对!减赋减赋!” “都吵吵什么! 这里是官府县衙!有冤就去县衙门口敲响鸣冤鼓!有刑案就拿出证据首告! 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岂不知我大凉朝早有律法,喧闹官堂、冲撞衙门是大罪。 轻则杖责、重责下狱! 让本官看看,是何人敢在此闹事!” 一道中气十足的喝声回荡在众人耳边,瞬间让众人闭了嘴。 王康有些拿不准来人的身份,壮着胆子问道: “敢问这位大人是?” “本官乃幽州刺史,余季平!” 余季平冷着脸缓缓扫视全场: “我是幽州的父母官,自当为乡亲们主持公道,可公道不是吵来的闹来的,凡事都要讲究个理字! 若谁触犯了大凉律法,即使是本官也护不住你们!” 别看余季平平日里文质彬彬的,面对这种场面却威严十足,一下子就稳住了局面,让暗中的顾思年频频点头。 王康也被唬住了,硬着头皮问道: “刺史大人,草民们只是想问清楚,为何要增加赋税?咱们的苦日子过得还不够久吗?” “谁说增加赋税了?” 余季平沉声道: “刚刚彭大人已经解释过了,北凉三州的田赋远少于中原。 中原的田赋都是十五抽一或二十抽一,现在幽州的田赋是三十抽一,哪里增加了? 至于多出的那部分银两是人头税与徭役! ……” 余季平将合银法从头到尾的解释了一遍,好处也讲的明明白白,在场的老百姓还真有一些听懂了,当下闹事的声音就小了很多。 王康没想到这位刺史竟然如此能说会道,没了族人帮腔的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余季平竖起一根手指,语气变得有些严厉: “不管是北凉王府还是刺史府,都在想办法帮助乡亲们减轻负担,尽快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乡亲们心里急,我们能理解,但如果有人借机煽动百姓闹事、触犯国法,那就是自讨苦吃了。 王族长,您看是不是带着族人们先回家? 等刺史府商量出什么好法子能减轻诸位的负担,本官自会派人告知。” 王康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知道最后一句话是说给他听的,只能老老实实地点头道: “大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咱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就回家等大人的好消息。 草民告退!” 百姓们乌泱泱地退出了官衙,顾思年这才从屏风背后走出,眉宇微凝: “我怎么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呢,这么轻松就退走了?” 上百人闹腾到县衙来,外面还有更多人在围观,但王康没得到什么肯定的答复就走了,总有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哼~” 余季平冷声道: “明日下官约了幽州一些富商、乡绅商谈合银法一事。 我觉得,今日之事是他们的下马威!” 第846章幽州商贾 刺史府的会客厅里陆陆续续地走进来不少人,一个个都身穿丝织衣袍,腰系玉带,奢靡之风一眼可见。 端坐主位的自然是新任幽州刺史余季平了,余大人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等人齐,也不急。 这些都是幽州境内有名的一些商贾、乡绅了,财力雄厚,哪家哪户没个几千亩地?想要顺利推行合银法,不搞定这些人是不行的。 到场的富商乡绅们也在喝茶,只不过都心怀鬼胎,哪有心思品茶,时不时地打眼瞧瞧余季平,琢磨着这位刺史大人今天要说点什么。 “咳咳。” 等屋中摆下的椅子都坐满后,余季平终于清了清嗓子: “看来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诸位掌柜的都是大忙人,能在百忙之中应邀前来刺史府,本官在此先谢过了!” 余季平朝着众人微微弯腰作揖,倒是没摆什么刺史大人的架子。 “余大人说笑了不是,官府有请,咱们这些草民岂能不来? 再说了,我们再忙也没有刺史大人忙啊,说什么也得来喝余大人一杯茶。只不过余大人是初来乍到,咱们都算是幽州土著,下次该让咱们做东才是。 呵呵~” 开口说话的是个约莫三十上下的年轻人,一身长衫气宇轩昂,在一帮上了年纪、白发苍苍的乡绅商贾中算是个异类。 “还是魏公子会说话啊。” 余季平很和蔼地笑了一声:“怪不得魏家的生意在公子手里蒸蒸日上,成,等有机会定去魏府门上讨杯茶喝。” 此人名为魏迟,幽州最大粮商魏家的掌舵人,他父亲两年前病逝,魏家大小事务就由他说了算。 可别看他年轻,听说他自幼就跟着父亲做生意,精通商贾之道,把魏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大,连那些老掌柜都不得不服。 你看屋中座次,这个魏迟竟然坐在余季平的右手首位,能坐在这个位置就说明魏家在幽州商贾中的地位是数一数二的。 余季平就任幽州刺史以来也和此人打了几回交道,还算熟悉,所以他才能和刺史大人开上两句玩笑。 “余大人只要来,那就是我魏府蓬荜生辉,随时都可以有杯茶喝。” 魏迟很恭敬地问道: “只是不知大人将咱们召集起来所为何事?咱们都是幽州治下的百姓,大人若有什么吩咐但讲无妨。” “哈哈,既然魏公子快人快语,本官也就不兜圈子了。” 余季平放下了手中茶杯: “在座的都是幽州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么家财万贯、要么声望显赫。 今日找大家来别无他事,就是想聊一聊今年开始在北凉推行的新税法:合银法! 准确地说是想请诸位掌柜的帮帮忙。” 合银法。 短短的三个字让屋中为之一静,在座这些人最近听到这个词就头疼。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颤颤巍巍地开口道: “咳咳,余大人是不是说笑了。 合银法是北凉王府与经略使府颁布的国策,咱们这些平民百姓只有遵从,哪有什么帮忙不帮忙一说,大人也太过高看咱们了。” 老人坐在侧边前列,光看一身华服就知道身份不凡。祁朗,家里做的是丝绸生意,这生意在北凉地界上算是颇为冷门的,因为所有货物都要从中原购入再转卖,买主也多是达官显贵,利润极高,所以也是个腰缠万贯的主。 “祁老谦虚了不是。” 余季平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 “你们虽无官身,但也不是寻常的老百姓啊,哪家哪户在幽州没个几千亩良田?家产比我这个刺史大人要多得多,令人羡慕。 合银法想要顺利推行,没有你们的支持可不行啊。” 别看余季平语气平淡,但总给人一种话里有话的感觉,让屋中众人越发不安。 魏迟直截了当地问道:“余大人就直说吧,想让咱们这些人做些什么?” 余季平抿了口茶,平静地说道: “这些天县衙派出了不少吏员去清丈各家的田亩,明确那些没有登记的农田,方便收取税银。 但不知为何,不少官吏都受到了阻拦,清丈田地的公务也被耽误了。 貌似在座的诸位掌柜家中,也有人拦下了县衙的吏员啊,不知此事你们有没有解释?” 余季平拖出一句意味深长的长音,让不少人的脑袋都低了下去。 屋中很安静,没人去接这句话。 “怎么,不方便说?那就让本官帮你们说吧。” 余季平端起茶碗轻轻捋着浮在水面的茶叶: “你们名下有很多地并未登记新的田契,若是清丈完毕,就得比以往多交许多税。 是也不是?” 余季平的语气很平和,听不出什么怒意。 祁朗苦笑着开口道: “余大人,您既然都这么说了,小人们也不敢隐瞒,只能实话实说。 我们也有难处,那些土地虽然记在咱们名下,但这些年燕人迫害加之战乱,许多青壮农夫都跑了,大部分农田一直荒芜,无人耕种,并没有收成。 如今这些田亩要缴纳这么多的税赋,实在,实在是有些吃不消啊,还望刺史府宽容些。” “是啊余大人,咱们辛辛苦苦挣点银子也不容易,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 “王爷率兵入凉,咱们都是鼎力支持的,现在收这么多税,我们也很为难……” 有了祁朗这位老前辈带头,其余的富商乡绅也打开了话匣子,一个个都在诉苦,甚至还有人打起了感情牌,毕竟边军北伐的时候一部分人是出了些力的。 “你们的苦衷刺史府都明白,所以向你们收取的田赋是减免了的。” 余季平有条不紊地解释道: “中原之地一亩地收多少赋税你们都知道,而我北凉道新立,近三年收取的田赋只有中原的一半,已经是减免过了。 你们说前些年没有收成我也知道,但县衙没有向你们收取往年的田赋吧?今年开始开垦田亩、春耕播种,到了秋天不又是一大笔收入? 诸位别忘了,自古以来种地收税那都是天经地义的,本官可没有为难你们半分。” 祁朗面带苦涩,低声嘟囔着: “收取田赋咱们能理解,可是这所谓的人头税和徭役都均摊到全境的田亩中,咱们无形之中又得多缴纳许多税赋。 这,这是不是有些说不通了。” “诸位掌柜的,话也不能这么说吧。” 余季平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们缴纳的人头税与徭役确实比寻常百姓要多,但那是因为你们的多啊。 穷苦百姓少交一百文,那就能让全家人每顿都多吃上一些粟米,果腹充饥,有力气干活养家。而你们多交个一两银子也无关痛痒,连九牛一毛上的毛尖尖都算不上。 都是做大买卖的,总不会连这点小钱都计较吧? 本官的话也跟诸位讲清楚了,合银法是北凉王力主推行的新税法,不管如何都要推行下去,谁要是阻碍税法推行,这后果可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一语言罢,屋内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听懂了余季平语气中的警告之意。 第847章洽谈顺利 一众商贾们都苦着脸无法接话,面面相觑。多交出来的部分赋税虽然不多,但一年年都这么交难免有些心痛,今天答应了,以后再想反悔可就难了。 谁不想把银子捂在自己的口袋里? 大家左看右看,谁也不愿先开口,余季平眯着眼道: “我知道,新税改革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接受不了,但是请诸位好好想想,这些税可都不是白交的。 有了税银,咱们就能制造战甲、军械、战马供应边军,将士们战力大增,自然就能守住北凉防线,这样大家都能踏踏实实地做生意。 难道这么多年北燕带给北凉百姓的压迫还不够多吗?难道你们还要过上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们? 燕军若是再度杀进关内,平民百姓丢下家中那几亩地跑了就跑了,可诸位掌柜的家大业大,跑得了吗?到时候损失最大的是谁?那不是在座的诸位? 好好想想吧,利弊得失,大家心中得有一杆秤!” 余季平这句话还真管点用,听到这里不少人的眉头都挑了挑,谁没见过燕人提刀杀人的样子?若是北燕推行所谓的合银法,他们可懒得跟你废话,不听话就是一个字: 杀! “既然余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我魏家就先表个态!” 坐在一边的魏迟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第一个站起来说道: “坚决支持合银法,稍后回府我就派人去统计家中总计有多少田亩,三天后请刺史大人派人来核验! 该交的赋税,我魏家一分银子都不会少! 今年如此,以后年年如此!” 魏家大公子斩钉截铁的语气让满座的掌柜都感到诧异,就连余季平都露出一抹疑惑加欣赏的眼神: “很好,魏公子果然是幽州商界的顶梁柱啊,本官甚慰!” 果然,魏迟一表态,不少人都变得越发犹豫,但还是有人耷拉着个脑袋,并不愿意出这笔税银。 “哎啊,诸位掌柜的,都什么时候了还考虑来考虑去?” 魏迟甚至开始帮着余季平劝人: “无非是多交点银子罢了,可日后咱各家做买卖心里也踏实啊,都交了吧,啊! 余大人说得对,种地交税天经地义,咱们就当是为北凉做些善事了。” 其他那些人虽然不明白为何魏迟如此痛快就答应了此事,但有了人带头他们也不好再拒绝,接二连三地点头应和: “草民等谨遵大人安排!” “请刺史大人三日后派人上门,核查田亩!” “那就有劳诸位了!” 余季平大手一挥,合手作揖: “本官定会记住你们的贡献,日后若是有需要刺史府相助的,尽管开口!” …… 两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去幽州城周边乡野随便转悠的顾思年也回到了刺史府,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余季平了解商谈的情况。 听完余季平的描述,顾思年颇为诧异: “听起来谈得很融洽啊,这些人既然答应了清丈田亩,那咱们的第一步就算顺利推行下去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确实。” 余季平轻声道:“田亩核查完毕,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将田契登记造册,春耕播种,只等秋收。” 顾思年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转悠着: “听你的描述,那个叫魏迟的家伙还挺配合刺史府公务的,至于那个老人祁朗,好像就有些不情不愿。” “王爷果然慧眼。” 余季平沉声道: “魏迟毕竟是年轻人,脑袋远比寻常人要活泛得多,会做生意。他很明白,现在配合刺史府,日后若是魏家的生意遇到困难想请刺史府帮忙,咱们也不好拒绝。 对他来说,这是在拉近魏家与刺史府的关系。 至于说他真心实意是想为北凉道做出什么贡献,下官现在还不太好下判断,毕竟日久才能见人心。 至于祁朗,还有在场绝大部分的商贾,他们打心底都不愿意交这笔税银,若不是魏家带头怕是一个都不会交。 说白了,他们也怕被我这个刺史记恨在心,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余季平做了这么多年的别驾,与形形色色的商人打交道多了,很多人只需打眼一瞧就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心思。 “呵呵,我哪有什么慧眼,都是余大人办事得力,看来朝廷为我北凉举荐了大才啊。” 顾思年话锋一转问道: “对了,之前去知府县衙闹事的那个王家怎么样了,有没有再来闹事?” “这倒是没有,像王家这种小地主,只要那些大商贾交了税,他们也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交,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那就行。” 顾思年十分惬意地往椅背上一躺: “这么说就等着明日派人上门核查田亩了,啧啧,事情比咱们想象的要顺利啊。” “那个,王爷,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余大人但说无妨。” “咳咳。” 余季平犹犹豫豫地说道: “王爷有没有觉得此事过于顺利了? 以下官对祁朗他们那些人的了解,不应该如此痛快就答应此事,魏家的面子还不足以让他们舍弃如此多的利益。 此前下官推测,王康带人闹事是这些商贾联合串通起来给咱们县衙一个下马威,企图阻拦合银法的推行,但如今他们又全都点头答应清丈田亩。 这前后之间的变化是不是太快了些?” 余季平的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愁,整体来看此事办得干净利落,但又觉得哪儿不对。 顾思年的目光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这么说你是觉得,此事还会有变故?” “说不准。” 余季平苦笑着摇了摇头: “下官只是推测,有可能王康带着族人来闹事就是自己所为,背后无人指使。我自然是希望顺顺利利推行合银法。 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思考着哪儿有可能出问题。 “大人,大人不好了!” 幽州知府彭默突然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脸色带着一股极度的惊恐: “王爷,余大人,出事了!” “怎么了?不着急,慢慢说。” 余季平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以他对彭默的了解,没什么天大的事绝不至于露出此等神情。 “王康,王家。” 彭默气喘吁吁地说道: “王家昨夜被,被灭门了,府内上下四十多口一夜之间全部被杀!” 第848章满门被灭 幽州城外,王家庄 这是一处平平无奇的乡野村落,村民们一直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但一场惊天命案让这里不再平静。 起因就是今天一早,村民路过他们族长王康的家门口,却发现一大清早的王家大门就四敞着,他就好奇地向内张望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王家宅院里躺满了尸体,上至族长王康、下至在这里帮工的农户,四十几口人死得干干净净,而且全都是被利刃砍死的。 那家伙当场就被吓得屁滚尿流、忙不迭就跑到衙门里报案了。 若是放在以前北燕盘踞幽州的时候,死个几十号人真不算什么,每天饿死的都不止这个数。 但自从边军收复失地、幽州恢复吏治之后还是头一次发生这么大的命案。 第一批赶到的现场的衙役把围观的百姓们尽数驱散,将整座王家宅院全都给围了起来,紧随而至的仵作开始验尸,然后就是顾思年、余季平、彭默三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现场。 王家占地还真不小,好几进院子,两侧更有十几间厢房与草屋。从屋门口走到正屋,一路上都躺着尸体,窗门、木栏、地面,四处都是猩红的鲜血,惨不忍睹。 王康本人也死在了自己的屋中,身中三刀,被砍得血肉模糊。 “怎,怎会如此!” 余大人到底是个文官,面对几十具血淋淋的尸体脸色苍白,胃中翻滚,差点当场呕吐,毕竟他在中原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到底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光天化日之下视我大凉法度于何物! 咳咳,咳咳咳!” 余大人气得连声咳嗽、浑身发抖。 彭默赶紧在一旁说道: “王爷,大人! 下官已经派人去查问过附近的百姓了,昨天黄昏时分王康一家人还好好的,今日一早人就死光了,所以说歹徒一定是晚间行凶。 但王康家的宅子远离其他乡邻的房屋,独一栋立于村外,这就导致周围百姓并未听到夜里有任何异常,更没有见到可疑人士出没。 眼下凶手的身份我们还毫无头绪,但既然能杀了王康全家,行凶之人一定不在少数!” 彭默同样急得团团转,他从琅州治下的一个主簿一步步干到如今的幽州知府,大案小案见过无数,但一夜之间灭人满门的还真是头一回碰见。 太凶残了! 顾思年的双眼缓缓在院子里扫视着,很平静地说了一句: “凶手应该与王康一家认识。” “额,王爷何出此言?” 余季平与彭默十分愕然,顾思年只见了王康一次,今天站在院子里都没有半炷香的功夫,怎么就能下这样的论断? 顾思年伸手指了指院子: “你们看,王家的院墙可不是篱笆围起来的,而是黄土夯筑,比人还高,想要翻进来得费好大一番功夫,但土墙上方没有攀爬的痕迹,说明这些人走的是正门。 若非认识,谁会把手持利刃的歹徒轻易放进家门? 还有,王家府里好歹有四十多口人,就算歹徒强闯进来,这么多庄稼汉总能反抗一阵吧?再不济高声呼救也行。 但是从院内的打斗痕迹来看,他们的反抗微乎其微,说明那些凶手是突然发难,让人无法反应。 综上所述,昨晚的情形应该是一些王康认识的人骗开了院门,然后暴起杀人。” “可既然是熟人,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彭默眉头紧锁地琢磨着: “仇杀还是劫财? 没听说王康平日里有什么仇人啊,就算有也顶多是邻里争斗,决不至于灭人满门,寻常百姓也没本事杀这么多人。 至于劫财倒是有可能,下官刚刚派人四处看过了,王家几间主屋内都有被翻找的迹象,值钱的物件都不见了。 从这一点看,更像是歹人见财起意。” “如果真是求财还好,怕就怕另有所图啊。” 余大人忧心忡忡,喃喃道: “几十条人命啊,前几日王康刚刚带着人去知府衙门闹事,一回来就满门被杀。 万一,万一……” 彭默的眼神骤然一缩,震惊道: “大人莫不是担心,王家族人会把此事联系到咱们头上?” “未尝不会啊,这可是他们的族长,若是我们交不出凶手,他们的气还不都撒在官府头上?” “这,这可如何是好。” 彭默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老百姓可不管什么证据不证据,说话全凭一张嘴。 “为了稳住局势,先尽可能地封锁消息吧。” 余季平略加思索之后说道: “把报案的农夫请过来,让他不要到处乱讲,再派官吏安抚周围村落中的百姓,就说官府定会严查此事,还王家一个公道。 尽量不要在幽州引起轩然大波。” “怕是来不及了。” 彭默冷着脸道: “县衙的衙役抵达之前已经有不少村民进了王家大宅,围观的人群不下上百,一来一回两个时辰过去,只怕消息早已传开。” 顾思年与余季平脸色一黑,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必将引起幽州震动。 “大人,大人不好了!” 一名县衙的捕快慌慌张张地从院外冲了进来,伸手指着外面: “人,好多人!” 这家伙说得不清不楚,彭默听着都急: “急什么!好好说,什么人?” “大人,您还是快出去看看吧,外面,外面全是人!” 捕快头子哭丧着脸,急得直跳脚,顾思年三人只好疾步走出了王家大宅。 等三人站在王家宅院的门口时才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呼啦啦两三百号人手持农具、棍棒将这儿团团围住,整个王家村的所有男丁估计都出动了,口中还大骂着: “你们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人,前些天将我们诓骗回家,暗地里却干起了杀人放火的勾当! 族长一家犯了什么罪,要将上下老小杀得干干净净!” “今天若是不给咱们一个说法,咱们就跟你们拼了!横竖都是一个死!” “让彭默这个狗官出来!” “出来!” 王家族众骂声一片,群情激奋,手中棍棒更是跃跃欲试想要往为数不多的捕快身上招呼,心中带着天大的怒意。 二三十号捕快哪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脸色发白。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都冷静一点!” 彭默身为幽州知府,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朗声喝道: “诸位乡亲们静一静,到底怎么了!” 一名满头白发的老汉握着一根拐杖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怒气冲冲地问道: “敢问彭大人,王族长身犯何罪,以至于您要派人杀他全家?” 彭默满脸疑惑,很是茫然: “您老何出此言,王康一家怎么成了本官派人杀的?” “咣当咣当~” 彭默话音刚落,几名中年汉子就将一堆五花八门的东西丢在了地上,乒乓作响。 “就知道彭大人会抵赖!” 这位威望颇高的老人指着地上一堆物件说道: “这是同村族人在案发现场找到的,想必是歹人作案后遗失的,提前一步被咱们收了起来。 请彭大人看看,这些是不是衙门捕快用的朴刀,里面还有一块你彭大人的印信! 不是你们杀的,还能是何人!” 第849章县衙所为 看着地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彭默愣住了,就连顾思年与余季平两人的目光也极度震惊。 那些朴刀确实与四周捕快手里拿的一模一样,分明是官府刀具! 彭默双眼木然地弯下腰,从一堆朴刀中捡起了那块印信,上面真的刻着自己的名字。 他脑子天旋地转,一片混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彭默,你还有何话说!” 愤怒至极的老汉已经开始直呼其名: “物证都摆在这了,难不成还想抵赖!” “假的,这印信是假的!” 回过神来的彭默高高举起手中印信: “这枚印章是伪造的,本官的印信还在衙门里,大家不要被蒙骗了! 你们若是不信,我这就派人回府去取,咱们一对便知真假!” 虽然乍一看真的是知府的印信,但细看做工颇为粗糙,与彭默那枚真的还是有不小区别的。 “什么真的假的,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怎么分得出真假?还不都是靠你们这些官老爷一张嘴!” 老人义愤填膺地说道: “我看分明就是前几天族长带咱们去衙门讨要说法,被你记恨在心,你就趁夜杀人,如今还装模作样地来查案。 那一日说得好好的,要给咱们减免赋税,结果赋税没减,人倒死了。 甚至连妇孺孩童都不放过,好歹毒的心! 说,族长的儿子被你们藏到哪儿去了,把人交出来!” “对,交出来!” “王云在哪里!” 百姓们吼声一片,情绪激动的已经开始挥舞手中的棍棒。 王家满门都死了,独独少了一个王康的儿子王云不见踪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刚刚彭默在清点人数的事情也发现了希尔顿问题。 村民们本能地认为王云被彭默带人抓走了,指不定就关在县衙牢房。 “冷静点,请父老乡亲们都冷静些,王康一家绝不是本官指使人杀的,王云更不在我手中! 国法在上,我彭默岂会知法犯法?” “我与王康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全家?此事定有奸人陷害!” 彭默急得面红耳赤,苦口婆心地为自己辩驳。 可吵吵闹闹的百姓又有几个能听清他的话?就算听见了,这时候都在气头上也不会信他一个字,只有更加愤怒的骂声: “狗官!休要把咱们当成三岁小孩哄骗!” “今天你杀了族长一家,明天就会杀了咱们!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跟你拼了!” “咱们不过是想老老实实养家糊口,为何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乡亲们!打死这个狗官!咱们给族长报仇!也为王家村讨个公道!” “对!打死他!报仇!” 人群中有几名壮汉怒气最重,破口大骂。 在他们的带领下人群开始呼啦啦地往前冲,好几名捕快都被推翻在地,场面几乎失控。 差役们人数少又不敢还手,只能护着彭默往后退,若彭默被他们抓到,真有可能被当场打死。 “住手!” “蹭蹭蹭!” “再向前一步者,死!” 当捕快差役们退到王家宅院的门口时,十几名披甲士卒挡在了他们身前,悍然拔刀,目光冷厉,丝毫不惧数百暴躁的农夫村民。 精良的甲胄、锋利的刀芒还有那一张张冷漠的脸颊让场面刹那间安静下来,哪怕之前吵得最凶的家伙也不敢再向前一步。 他们知道,这批人是正儿八经的北凉军,杀过很多人的那种。 一名男子从士卒背后缓步行出,环视全场: “我乃北凉王,顾思年!” 短短一句话就让所有百姓目光呆滞、表情震惊,在北凉道的地界上可无人敢冒充北凉王,更别提还有官府的人在场。 堂堂异姓王、北凉道的土皇帝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眼前,人群乌泱泱地跪在了地上,喝声此起彼伏: “草民等参见王爷!” 彭默有没有杀害王康一家不提,至少顾思年在整个北凉百姓的心中都有至高的威望,所有人都将其视为再生父母,这一跪真心实意。 “老人家,快快请起。” 顾思年两步上前,扶起了跪在前方的王家老汉,轻声道: “王族长一家遭遇歹人毒手确实令人悲痛,本王也痛心疾首,可单凭几把朴刀和一块不明真伪的县衙印信,就认定是彭大人指使,是不是太过武断了些? 咱们扪心自问,彭大人在幽州城这么久有没有做过半点徇私枉法的事?有没有迫害过一位平民百姓? 今日你们真的将彭大人打死,若是搞错了,岂不是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当街打死朝廷命官,触犯朝廷律法,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入狱杀头,你们让家中的父母妻儿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顾思年很有耐心的劝慰着,一众村民躁动的心渐渐被安抚下来。 因为冷静下来一想,彭默平日里在幽州的口碑很是不错,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领头的老者红着眼睛说道: “王爷,不是咱们要闹事,想当刁民,实在是不能看着族长一家白死啊。 同族乡亲、血脉相连啊。” “明白,本王都明白。” 顾思年稳稳地扶住老人,沉声喝道: “乡亲们,本王明白你们只不过是想讨个公道。 但国法在上,查案办案都得讲究个证据,眼下并不能给彭大人定罪。 若是彭大人真的有罪,本王绝不会包庇!该杀头杀头、该治罪治罪,但此案背后若另有隐情,本王也不能错怪无罪之人。 请众乡亲们信我,暂且回家,此事本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王家一个公道!” 乡邻街坊你看我我看你,白发老人最后咬着牙说道: “成!王爷的话咱们信! 大家伙都回家等着!北凉王定不会骗咱们!” “好!那咱们就等王爷查案的结果!” 呼啦啦的人群终于缓缓散去,神经紧绷的捕快们总算松了口气,刚刚若是闹腾起来,只怕连他们都要被乱棍打死。 彭默急的满脸通红: “王爷!余大人! 下官绝对没有指使衙役残杀王康全家,昨夜县衙捕快有没有出动均有记载,王爷回城一查便知。 下官绝无半字虚言!” “不用解释,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你干的。” 顾思年回过头来,冷眼看着满府的尸体: “总感觉有人在背后和我们下一盘大棋啊~” 第850章威胁刺史府 县衙官堂里,余季平余大人愁眉不展的坐着,彭默更是像丢了魂一样无精打采,就连顾思年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虽然在顾思年的安抚下王家村的村民散去了,没有对彭默做出过分之举。但王康一家满门被杀的消息还是像雪花一般传遍了幽州全城,现场发现官府朴刀与知府印信的事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夜之间幽州就闹翻了天,满城都说此事乃知府县衙所为,到最后事情越传越离谱,官府杀人的原因只有一个: 王康拒绝清丈土地,阻碍了合银法的推行,得罪了知府大人。 你要知道在老百姓眼里王康只不过是替族人讨个公道,想减免赋税罢了,竟然被官府暗中杀了全家? 换句话: 官府要么收你的税,要么收你的命! 这还了得? 王家的族人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倒是其他那些地主富农百姓们先闹将起来,每天都要围堵在县衙门口讨要说法,不管彭默怎么解释都没用。 他们的诉求就一个: 惩治凶手! 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彭默气得不轻: “真的印信我都已经拿出去了,那一晚县衙捕快没有出动的证据也有,为何这些人还是不信? 他们到底需要什么证据,我去给他们找来!” “唉,没用的。” 余季平长叹一口气: “谣言传播到如此地步,真相已经不重要了,根本没人会听。 三人成虎啊~” 余季平感受到了一股深深地无力,一句要么交税、要么杀头就足以让百姓们愤怒不已。 他们不是在替王康讨公道,而是怕自己变成下一个王康。 彭默愤怒的说道: “既然他们说我是凶手,那就用我彭默的人头去给王康一家抵命便罢! 只要能推行合银法,我彭默一条命算得了什么!” “住口!你在说什么胡话!” 余季平瞪了即将崩溃的彭默一眼: “你是幽州知府,肩上挑着十几万百姓,谁都能急,你不能急! 好好查案才是头等大事!” 彭默努了努嘴,最终颓然的坐回了椅子上,一声不吭。 “王爷。” 余季平这才转头看向顾思年: “这件事的太过蹊跷了,现场出现朴刀与印信,摆明了是有人刻意栽赃官府县衙,流言又传播如此之快,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下官以为,此事是冲着合银法来的! 如今大大小小的地主农户群情激奋,将王康一家的死与合银法联系在一起,只怕会引来不少人对合银法的反感啊~” “余大人和本王想到一起去了。” 顾思年缓缓抬起头来: “用王康一家老小的死来挑起百姓与官府的矛盾,这一手实在是阴狠至极。 但就是不知道背后是何人在搞鬼~” “定是幽州有人有脸的人物!” 余季平很肯定的说道: “寻常人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能力悄无声息的杀了王康一家,还能挑起如此流言蜚语。” 顾思年抄着手琢磨了片刻,突然转过头问道: “此前说清丈各大富商的田亩,因为王家村命案耽搁了好几天,现在呢,什么情况?” “今天早上人已经派出去了,核查各家田亩数量。 估摸着快回来了吧~” “大人,下官回来了!” 正说着,被余季平派出去的小吏就步履匆匆的走进了屋内,表情好像有点僵硬。 “总算是回来了。” 余季平的目光亮了亮: “差事办得如何?各家的田亩数量有没有全都清丈完毕?” “没,没有,一亩地都没统计下来。” 小吏艰难的摇了摇头,甚至不敢抬头看余季平一眼。 “没有?” 余季平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为何?” “下官到了各家府邸,并无人前来对接,更没有清丈田亩数量。” 吏员老实巴交的说道: “不过魏家魏公子、祁家老人,还有十几名掌柜的已经侯在府外,说要求见王爷。” “见我?” 顾思年的嘴角微微勾起,冷笑道: “叫进来吧,听听他们要说些什么。” “诺!” 少顷,十几位幽州本地颇有名望的乡绅商贾依次步入屋中,领头的就是魏家大公子与那位上了年纪的祁朗。 魏迟与祁朗两人抬头瞄了顾思年一眼,随即倒头便跪: “草民参见王爷!” 顾思年斜坐在椅子上,很随意地挥了挥手: “都起来吧,初次相见,不用太过拘礼。” “谢王爷!” 十几人呼啦啦地站了起来,也不敢坐下,就分列站在两侧。 顾思年缓缓抬头,漫不经心地问道: “听说你们要见本王,是有何事吗?” “咳咳。” 众人左看右看,还是魏迟当先开口道: “此前草民等答应余大人,核查家中田产,按新税法登记造册,如今事情出了些许变故,特来向王爷、余大人请罪。” “变故?” 顾思年轻笑道:“此事能有何变故?” 魏迟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说道: “近日来王家灭门惨案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幽州境内大小地主、粮商颇有民声鼎沸之势,就连咱们各自族人也认为王家一案太过离奇。 所以,所以草民等人斗胆,恳请王爷详查此案,不然,不然只怕我等无法配合刺史府清丈各家土地。” 顾思年的目光瞬间一寒,没有说话,倒是余季平略带一丝怒意的反问道: “怎么,你们这是在要挟本官?” “草民不敢!咱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大人、与王爷作对啊。” 一群人哆嗦了一下,呼啦啦又跪在了地上,祁老头颤颤巍巍地说道: “只不过如今城中流言满天,咱们各家帮工的农夫都对此事义愤填膺,若是咱们清丈了田亩,只怕那些人都得弃田而归,草民等实在不敢冒这个风险。 请王爷和刺史大人放心,只要此事查的水落石出,凶手被捉拿归案,草民一定第一时间配合官府清丈农田,绝不会有半分拖沓! 也请王爷体谅一下咱们的苦衷! 请王爷恕罪!” “请王爷恕罪!” 十几号幽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把额头深埋在地,态度倒是极为恭敬。 “把头都抬起来。” 顾思年的目光一张脸一张脸的看过去,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事出有因,此次清丈田亩的事就等到王家命案查清楚再说。 但本王在这里多说一句,一旦发现此案背后有人故意操纵,妄图借机对抗官府新税法,那本王保证,定教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851章革职查办 “这些人简直太过放肆,眼里还有我大凉律法吗!” 一向待人温和、操守极佳的余季平都愤然大骂: “自己不配合清丈田亩就算了,竟然还鼓动大小地主一起闹事,口口声声说着无意与官府对抗,可做的事每一件都针对合银法。 下官就知道,他们绝不会轻易配合咱们!” 一晃七八天就过去了,王家命案在幽州境内都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波及凉州、朔州。 可幽州的捕快们查来查去也查不出凶手的痕迹,连带着合银法的推行都陷入了僵局。 起因自然是因为魏迟、祁朗为首的富商暂缓了清丈田亩的请求,其他的商贾地主们有样学样,也借王家惨案的由头拒不配合。 明面上看着是自发行为,实际上背后一定有人在挑拨,不然他们没这么大的胆子。 所谓法不责众,就连顾思年一时间也拿他们没什么法子,你总不能真的把这些人全杀得干干净净吧,那流言岂不是成真了: 要么交税,要么杀头。 推行合银法是为了三州安定、百姓民生,绝不是为了杀个血流成河。 顾思年喃喃道: “我怀疑从一开始王家闹事就是布局的开始,故意与知府县衙制造矛盾,然后再弄出这桩惨案,让整个幽州百姓都极力抗拒合银法。” “依下官之见,布局之人一定藏身在那些富商中!” 魏迟、祁朗那一张张脸庞从余季平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他不确定是谁,但每一个人都看起来很可疑。 表面配合官府、背地里捣乱使坏,这种手段太常见了。 “现在是谁在背后布局不重要。” 顾思年面色冷厉: “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查清王家惨案的幕后真相,最起码要把凶手找出来给百姓一个交代,也还知府县衙一个清白。 此事只要查清,那些人也就没有理由在抗拒合银法的推行了。 咱们一步一步来,不急。” “只怕难查啊,现场没有遗留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只有一个活口王云还不知所踪。” 余季平嘴角苦涩: “灭门惨案可是滔天大罪,一旦查实足以满门抄斩。 敢做此事的人,一定已经把屁股擦得干干净净,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的。” 这些天余季平已经将与王家有来往的人梳理了一遍,尤其是那些与王康有过利益纠纷的,可没一个有本事做出灭门的事来。 屋中陷入了一片沉寂,顾思年没想到来一趟幽州还得破案。 小六子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了起来: “王爷,按察副使郭大人到了,正在门外等候!” 余季平愕然一愣: “郭震?郭大人怎么来了?” 顾思年眉头微皱,虽然不明白郭震为何突然来此,但还是轻喝了一声: “请郭大人进来!” 长了一张国字脸的郭震大步走进屋内,躬身行礼: “下官参见王爷!” 顾思年笑着问道: “郭大人怎么突然从凉州赶到幽州了,是有何急事需要本王处理吗?” 郭震就这么正襟危立,轻声道: “王爷,下官在凉州听闻了王家灭门惨案,牵扯幽州知府彭默,此事在三州境内闹得沸沸扬扬。 下官身为北凉道按察副使,有监管百官之责,理应出面处理此事。” 顾思年眉宇微凝: “郭大人打算如何处理?” “回王爷!” 郭震弯腰道: “依大凉律法,文武官员戕害百姓者,该革职查办!” “郭大人言重了吧?” 余季平当场就有些不悦: “王家灭门案尚未定案,此时就给彭大人定罪不妥吧?” “余大人说的是,可现场发现了官制的朴刀和彭大人的印信,所造成的影响极为恶劣。 若不处理彭大人,只怕难平民愤。” 顾思年的眉头皱了起来: “官制的朴刀做工粗糙,并不难伪造,那枚印信已经证实造假,光凭这两个物证就给一县知府定罪,合理吗?” 任何人都听得出北凉王语气中的不满,但郭震似乎并不畏惧,很自然地说道: “王爷,物证虽假,但流言怕是不会空穴来风,一定事出有因。 不管怎么说,彭默身为幽州城知府,城内生乱他都有监管不力之责。 况且下官也没有说要给彭大人定罪,但暂且革职也好平息百姓怒火,安定幽州局势。 待此案查清之后再官复原职,未尝不可。” 余季平一时语塞,好像郭震说的也有道理,无反驳之处。 顾思年就这么冷眼看着郭震: “这么说郭大人坚持要革职查办? 你就没有想过,有人借王家灭门案故意栽赃官府,从而阻挠合银法的推行?” “想过!但事情一码归一码,该革职就不能留情。” 郭震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 “王爷主管北凉三州之地,民心民意应该放在第一位。 纵使爱惜臣属,也应当按律法做事。 此不仅是我提刑按察使的职责,更是王爷的责任!” 郭震就这么直视着顾思年的目光,没有半分畏惧退缩。 余季平的眼皮子抖了抖,这位郭大人还真是敢说啊,隐隐间有些教育北凉王的意思。 顾思年沉默许久,最终转过身来,轻轻挥手: “就按郭大人的意思办吧。 不过本王要提醒一句,彭大人目前还无罪,依旧要以礼相待!” “下官明白!” 郭震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 “王爷明鉴!” 顾思年突然回过头来: “听说郭大人在入吏部之前也在刑部干过几年,如今身为提刑按察使副使,想来查办刑案也是有经验的。 你既然来此,王家命案的卷宗一定了解过了,你觉得此案应该怎么查?” 余季平抄着手在一旁看着,他知道这是顾思年在考郭震了。 郭震略微犹豫了一下,轻声道: “王家上下四十余口,悄无声息间就被杀害,那动手的歹徒一定不在少数,连老弱妇孺都杀,定然是穷凶极恶之徒,像是山贼马匪的一贯手段。 几十号手握兵刃凶器的悍匪,没那么容易藏起来。 听闻王爷在平定三州时曾下令清剿各地土匪流寇,不知幽州城周边有没有漏网之鱼。 若是有,或可从这些人入手查案,若是没有,就该严查幽州城附近哪家府中有大批家丁护卫。 下官不敢断言此策有效,但总好过眼下一筹莫展的局面。” “听着倒是有些道理。” 顾思年略加思索之后挥了挥手: “余大人,抽调城中捕快与巡防营,好好的查一查吧。” “诺!” 第852章蛛丝马迹 “来,诸位老友,今日开心,咱们共饮一杯!” “干!” “哈哈哈!” 幽州城第一丝绸商祁家大宅中,十几位富商齐聚一堂,把酒言欢,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 屋中美酒佳肴数不胜数,光是那些精美的玉器摆件都足够寻常老百姓一辈子挣得。 细看这些人的面庞,分明就是多次出现在刺史府内的商贾乡绅,不过那位年轻的魏家大公子不在。 在刺史府这些人是恭恭敬敬、点头哈腰,在这里他们就是土皇帝。 一杯饮罢,侧边的一名富商笑道: “哎啊,王家这场命案真如及时雨一般啊,救了咱们一命。 刺史府那些烦人的官吏不来了、清丈田亩一事也暂停了,哈哈哈。” “谁说不是呢,刺史府派出的那些吏员就像是苍蝇,整天在老夫耳边嗡嗡嗡的,糟心。” “就是,咱们名下的田亩可都是私产,岂能让他们探知底细?若真是把所有田亩都登记造册,配合合银法,多交出来的税银不是要了咱们老命吗?” “官府还真是心黑啊,一道合银法,摆明了就是要拿咱们的银子去填补穷人,谁愿意去当这个冤大头?” “这位北凉王也不知道在搞哪一出,上来就弄了个合银法,这算什么,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吗?” 一群人边饮边聊,叽叽喳喳不断,言辞间都在抱怨对合银法的不满。 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百姓不懂合银法,但是这些人老成精的商贾如何不懂? 所谓合银法的本质就是要断绝富商钻空子的财路,增加富人钱税、减轻百姓压力、从而达到充实国库的目的。 “咳咳,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小心隔墙有耳。” 祁郎随意的摆了摆手道: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北凉王刚刚主政三州,自然要把头一把火烧得旺旺的,只不过这一把火不幸烧在了咱们头上。 可惜啊,咱们这位王爷打仗厉害,但要论民生、理政、税收的手段还是嫩了点。 税法实行了这么多年,哪是凭他一句话就能改革的?” “祁老说的是。” 一位同样满头白发的老人撇了撇嘴道: “不管北凉王是想整出点新花样也好,还是真心为老百姓谋福,但这头一把火总不能让咱们吃苦受难。 燕人盘踞北荒四十余年,咱们各家的财产都被剥削了大半,好不容易盼来了好日子,这时候不捞钱还等什么?” “对,总该让咱们挣点吧!边军北伐的时候咱们或多或少出了力,王爷总不能一点恩情都不念吧?” “那些个种地的农户能吃上口饭就得了的,多余的银子给他们也是白瞎,还不如放在咱们的口袋里。” “说得好,哈哈哈!” 众人哄笑一片,语气中满是调侃之意, 祁郎沉声道: “不管怎么说,这次希望大家都团结一致,顶住刺史府的压力,坚决不能让合银法推行下去。 王府灭门惨案就是咱们的机会,一个字,拖! 只要拖得久了,想必北凉王定会知难而退,那咱们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对,拖!” 又是一杯饮罢,一名富商眼珠子咕噜一转,压低着声音看向祁郎: “祁老,王府这桩命案来得也太巧了,就像一道晴天霹雳砸在了刺史府的头上。 您老觉得,真正的凶手是谁?” 此言一出,整座大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向祁郎。 这些人不是傻子,知府彭默不可能是凶手,只不过官府杀人的消息对他们更有利,所以他们才推动流言的传播、鼓动大小地主闹事。 但真正的凶手是谁呢? 要知道此案刚出的时候他们差点被惊掉下巴,那可是几十条人命啊,谁如此大胆? 这些家伙有一种预感,将他们喊到府中饮酒的祁郎怕是知道点什么。 祁郎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缓缓抬头,微微一笑: “官府都查不出来的凶手,老夫岂会知道? 不过老夫想劝诸位一句,有些事可不能乱打听,知道的多了不好,只要此事对咱们有利不就行了? 流言不是说了吗,王家乃官府派人灭门!” “祁老说得对,就是官府所杀!” “知府彭默才是背后元凶,哈哈!” 众人附和出声,不过一个个眼眸中都有精光闪过: 看来祁郎真的知道点什么。 老人起身而立,高举酒杯: “诸位,共饮此杯! 预祝咱们生意兴隆、财源滚滚,日后幽州的银子,都是咱们的!” “彩!” …… 忙活了好些天的余季平终于出现了在顾思年眼前,这位刺史大人的眼眶中满布血丝,身边还跟着一位魁梧的汉子。 披甲男子挺胸抬头,抱拳沉喝: “末将幽州巡防营都统付平,参见王爷!” 余季平追查凶案,巡防营自然需要密切配合,两人可是已经好多天没睡过好觉了。 “本王等你们好些天了,这些日子你二人追查凶案,辛苦了。” 顾思年看着面前的幽州地图问道: “有结果了?” “有了些头绪,让付将军来说吧。” 余季平轻声道: “付将军是幽州本地人士,从义军入边军,去岁幽州周边的剿匪事宜就是付将军负责,对周边的情况极为熟悉。” “那就说说看。” 顾思年看向付平,一生悍气,典型的边军汉子。 付平沉声道: “王爷,这些天咱们已经暗中摸排过一遍富商府中的家丁护卫,应该无人有能力做出此等惊天大案,可疑的目标就只剩马匪了。 幽州城周边原来有大大小小山贼马匪十余股,但去岁都被末将清剿的差不多了,唯独剩一伙残匪逃进了深山,不知所踪。 领头的唤作郑三刀,在幽州一带有些威名,麾下的喽啰大多是泼皮无赖,渐渐干起了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勾当。 末将本想将他们连根拔起,可惜进山剿匪太过耗时,后来两军又在朔州大战,此事便耽搁下来。 这伙人在深山里藏了很久,袅无音讯,末将甚至以为他们已经自生自灭了,但最近好像又有露头迹象。” 顾思年目光微凝: “这么说你怀疑王家命案是这伙山贼所为?” “是! 末将虽无证据,但幽州城附近有能力、有胆子敢做这种事的应该只有他们。” “王爷。” 余季平轻声道:“下官也觉得,十有八九就是这伙歹人所为。” “查到行踪了吗?” “已经派军中好手去深山中探过路了,大体能确定位置,人数约莫在百十人上下。” “那还等什么。” 顾思年眼中有一道寒光闪过: “不过是不是他们,先找到再说! 一伙穷凶极恶的土匪,本就该杀!” “诺!” 第853章幽静荒山 夜幕低垂,幽静无声,给幽州附近的深山老林披上了一袭幽邃而又神秘的黑纱。 星光稀薄、月影朦胧,透过密集的树冠洒下了斑驳陆离的光影。 晚风吹过,树影纷杂、树叶沙沙,宛如古老的幽灵在深林间穿行,增添了几分不可言喻的诡谲。 这种深山老林就算是熟悉地形的猎户也不敢轻易深入,猛虎野兽随时都可能要了你的命。 幽灵自然是没有的,但确实有无数黑影藏身于这片寂静可怖的丛林中。 一张张冷酷的面庞渐渐映入眼帘、一道道的锋利的眼神犹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密林,精良的黑甲在月光的反衬下泛着点点寒光。 付平从巡防营中抽调了五百悍卒,外加宁铮带来了一百白马义从,整整六百人,悄无声息间潜入了深山。 各地巡防营大多以新兵青壮为主、平日里也就维持一下县城治安,但付平麾下是例外,毕竟驻守幽州首府、责任重大,有近半数士卒是从边军中抽调过来的,战力颇为强悍。 付平隐晦地扫了一眼宁铮背后的一百精锐,心中暗叹了口气,羡慕得很。 人比人气死人啊,本以为自己手下挺能打的,可你看看白马义从那股杀气在夜色中藏都藏不住,当真是千里挑一的精锐。 两人蹲在一颗粗壮树干的背后,抬眼远望,透过树影隐约能看到前方山谷中好像有亮光闪烁。 鬼影都看不见一个的深山中哪来的火?定然是山贼土匪无疑! “窸窸窣窣~” 一道黑影从林中一闪而过,极为敏捷的出现在了付平面前,低声道: “头,确定了,就是郑三刀那伙人!看人数应该有百人上下,估计全都在这了。” “果然是他。” 付平冷笑一声: “还真是会躲啊,藏在这么个地方,让老子好一顿找。” 宁铮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付将军,那咱就动手吧,早点干完活早点回去。” 出动这么多人只为了清剿土匪,在宁铮眼里已经是杀鸡用牛刀了,毫无难度。 “蒽。” 付平微微点头,手掌轻挥: “传令,分出一半人看守山间小路,剩下的跟我进山,一个都别放跑了!” “行动!” …… 山坡的反斜面有几座不深不浅的山洞,平日里人迹罕至,借着一颗颗苍天古树的遮掩,视野极差,位置还算隐蔽。 上百号土匪聚集于此,点起几团篝火,火苗嘎吱嘎吱地作响。 土匪们三三两两地团坐着饮酒吃肉,欢声笑语不断,看起来日子过得不错,颇有点逍遥自在的意思。 守在外围谷口的几名土匪眼巴巴地看着人群,闻着顺风飘来的肉香直咽口水,眼冒金星。 “来了来了,吃肉了兄弟们!”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有个家伙拎着几根树枝过来了,上面还插着几只刚烤熟的羊腿,外皮金黄流油,肉质松嫩,那香味直冲脑门。 “妈的!慢吞吞的,老子都快饿死了!” “咱们倒了大霉轮到今天守夜,好肉都被你们吃了!” 一个胡渣脸几乎是抢一般的夺过羊腿,张嘴就啃,嘴里还嘟嘟囔囔地骂着。 送肉来的家伙长了一张马脸,估计也是个小头目之类的人物,瞪了几人一眼: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还倒打一耙,要不是老子给你们留下几只腿,你们今天就得吃屁! 哼哼,就谢天谢地吧,这么多饿急眼的兄弟,三只羊一顿就吃光了。” 几人像土匪一样狼吞虎咽,不对,他们就是土匪,连回话的功夫都没有,满嘴油腻,塞满了肉。 就这么眨眼间的功夫,大半只羊腿已经下肚,已经略饱的胡渣脸往树根下一坐,长出一口气: “呼~真香啊,好久没这么饱过了。 可怜咱们在深山老林里躲了这么久,忍饥挨饿,总算是过上几天好日子了。 这大半年咱们可是半点荤腥都没见过,做梦都不敢想吃上这么一只羊腿啊。 呜呜~呜呜呜~” 这家伙的表情极为复杂,既有一种吃饱喝足的享受,又带着一种回忆往事的哀伤。 仔细看这群土匪的脸色,一个个都饿得面黄肌瘦,瘦骨嶙峋,胡渣脸的一番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全都惨兮兮的: “呜呜,那些日子可不好熬啊,别说吃肉了,就连野菜野果都得省着吃,整天饿肚子。” “还有那么些兄弟,都活生生饿死了。” “都怪该死的边军,把咱们赶进这深山老林!妈的!” 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个都红着眼吃着肉,顺带着还能喝上一口烈酒,虽然辣嗓子但又舒服得很。 前来送肉的家伙看不下去了,轻声劝慰道: “行了行了,兄弟们都别哭了,振作点。 大哥说了,这次咱们事情干得漂亮,等那笔银子到了咱们就离开深山,进城去过好日子! 都跟着大哥好好混! 到时候有酒有肉,还有女人!” “女人!” 两个字就让这几个糙汉双眼冒出精光,他们可有多久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了。 “妈的,咱们都听大哥的!让咱们往东绝不往西!谁阻拦咱们发财,就宰了谁!” “哈哈哈,这就对了!好日子就快来了!” “吃肉吧!” 马脸汉子笑意盎然:“那我先回,兄弟们慢慢吃,我要是回去晚了连点肉汤都喝不上。” “回吧赶紧回吧。” 胡渣脸一边啃着最后几块肉一边摆了摆手: “咱们肉就不要了,但再弄两壶酒来就最好了。” “行,没问题!” 马脸汉子刚要转身,突然愣在了原地,表情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眼神直勾勾地瞪着。 “咋了你。” 胡渣脸啃着肉好奇地问道:“走啊,见鬼了你?” “你,你后面。” 马脸汉子哆嗦嗦地伸手指向胡渣脸身后的密林,两排牙齿都在打颤。 “嗖!” “噗嗤!” 一支漆黑色的箭矢几乎是贴着胡渣脸的脸颊飞过,一箭正中马脸汉子的额头,脑浆刹那间飞溅而出。 吃肉的土匪全都傻眼了,看着软软瘫倒在地的尸体吓得魂不附体。 不等胡渣脸转过身来,一抹冰凉就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好吃吗?” 淡淡的嗓音犹如从地狱传出,阴森无比。 第854章深山剿匪 “噗嗤噗嗤~” “扑通扑通。” 随着刀锋割破这些土匪的咽喉,寂静的密林中多出了几分淡淡的血腥味,倒在地上的尸体口中甚至还塞着羊肉。 死亡来得就是这么突然,谁也没想到官军会从天而降,不过他们好歹也做了个饱死鬼。 巡防营与衙役的区别在哪? 官府衙役用的就是寻常朴刀,能吓唬吓唬泼皮就行了,而巡防营配的可是清一色的北凉刀,战斗力可厉害了不止一筹。 一名前来送酒的马匪刚刚好看到这一幕,隔着七八步就愣在了原地,一股不安与震惊直冲天灵盖。 “咣当~” 酒壶坠地、碎裂一团、酒水四溅,几乎被吓破胆的马匪尖叫出声: “官军,官军来了!” “嗖~” 他仅仅嚎出了一嗓子,便被黑暗中飞出的箭矢洞穿胸口,当场毙命。 直到此时山中饮酒的土匪才察觉到不对劲,一个个茫然四顾,然后发现了犹如幽灵般出现的人影,紧接着就是慌乱的吼声接连响起: “官军,官军来了!” “兄弟们抄家伙!赶紧的!” “赶紧拦住他们!” 山林中乱成一团,马匪们慌慌张张地扔掉手中的羊肉、酒壶,去找早已不知道被扔到哪儿去的兵刃,满脸惊恐。 他们为什么躲进深山老林不敢露头?还不是因为被巡防营打怕了,没想到这群家伙又找上门来了。 “哼,一群乌合之众。” 付平冷笑一声,轻轻一挥手: “给我杀,记得留几个活口!” “杀!” 数不清的黑影从丛林中掠出,闷头杀向了那些醉醺醺的土匪,哀嚎声瞬间回荡夜空。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两边一交手,高下立判,这群土匪虽然都是滚刀肉,没少杀人越货,可哪儿是精锐军卒的对手,倒地毙命者不计其数。 付平更是凶悍,一人一刀冲进了人群,抬腿一蹬就把冲过来的土匪踹翻在地,反手就是一刀插进了胸口: “噗嗤~” 土匪浑身一颤、两腿一蹬,当场毙命。 付平没有停留,提刀转身,弯刀横挥而出,直迎向前方杀过来的两名土匪。 两个土匪也算凶悍,瞪着双眼睛一起攻向付平,手中朴刀舞得虎虎生风。 “砰砰!” “卡擦卡擦~” 哪知刀锋相撞的刹那,北凉刀毫无迟滞地将两柄朴刀砍成了两截,断口光滑如镜。 刀锋在两名土匪惊恐的眼神中不断放大: “不,不要!” “噗嗤~” 眨眼间就有三人毙命在付平刀下,他的眼神已经盯住了正前方一名魁梧的大汉: “郑三刀,好久不见。” 身为土匪头子,郑三刀的身材确实比寻常人要魁梧不少,想来平日里没怎么饿肚子,穿得也体面些。 之前剿匪,付平与他打过交道,可这家伙滑溜得很,几次三番从付平手中逃走。 “付都统!难道你就存心和我过不去吗?咱们一没招你,二没惹你,何必要赶尽杀绝!” 拎着一把大刀的郑三刀怒目圆睁,悲愤不已,因为他从场面就能看得出,今天付平没再给他逃走的机会。 付平冷笑一声:“你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心里没数吗?只能说你咎由自取!” 郑三刀眼皮一抖,瞬间明白付平是因为何事找上门来,气急败坏的他破口大骂: “付平!焉敢如此狂妄!老子跟你拼了!” 这家伙在前冲途中舞起了自己的大刀,厚重的刀锋颇有些气势,一刀下去寻常人的少半条命。 他能当土匪头子靠的就是一身蛮力外加这柄大刀。据说幽州城附近的土匪少有能挡得住他三刀的,因此得名郑三刀。 “喝!” 郑三刀脚掌一跺,整个人高高跃起,第一刀当头劈落。 付平不慌不忙,抬刀一挡: “当!” 厚重的刀锋夹杂着巨大的冲击力还真让付平的手臂弯了弯,但他不等郑三刀站稳就反手抽刀,刀锋紧贴刀背砍向了郑三刀的割破,速度奇快。 郑三刀心头一颤,忙不迭地抽刀去挡,可惜动作还是慢了一拍,胳膊被刀锋划拉出一刀小伤口。 “噗嗤~” “嘶~” “哼。” 付平不屑的讥讽一句: “什么郑三刀,三脚猫的功夫罢了。” “混蛋!老子杀了你!” 郑三刀怒不可遏,浑然不顾伤痛,挺刀刺向了付平的心窝。 可付平仅仅是微微转身就躲过了刀锋,郑三刀眼睁睁看着一刀落空、又眼睁睁看着北凉刀砍向了自己的前胸。 “噗嗤~” “啊~” 两刀挥出,这位郑三刀自己挨了两刀,胳膊一处、前胸一处,伤势虽不致命,却一直有鲜血往外流。 “拼了!老子跟你拼了!” “喝!” 郑三刀顾不得许多了,双手抓刀,使出浑身力气将大刀抡出一个半圆,狠狠砍向了付平。 一劈一捅一砍就是他惯用的招式,往往能杀敌建功,可惜他这次遇到了练家子。 付平手掌轻挑,刀锋相撞,刁钻的击打在大刀力竭之处,然后顺势滑向郑三刀的手腕。 “噗嗤~” “啊!” 毫无疑问,刀锋割破了他的手掌,手中大刀砰然坠地,顺势哀嚎了一声,随即就被付平一脚踹翻在地。 “别动,再动一下。 死!” 不等郑三刀起身,冰凉的刀锋就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付平一双冰冷的眼眸就这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郑三刀浑身僵硬,只要他轻轻一用力,自己就得人头落地。 “郑三刀。” 付平冷声问道:“幽州城外王康一家四十余口,是你杀的吧?” 郑三刀目光闪烁,艰难的摇了摇头: “不是! 要杀就杀要剐便剐,老子没做过的事绝对不认!” “不是?那你们怎么突然出现在幽州城附近,不怕死吗?” “老子是土匪,爱去哪儿去哪儿,难不成还要请示你付都统?” 看他昂首挺胸、唾沫横飞的样子,还真有点此事与我无关的意思。 “郑老大的嘴巴倒是比你的刀还硬啊,啧啧,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郑三刀话音刚落,宁铮就冷笑着从一旁走出,手里还拎着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子。 不过这男子被五花大绑,看那伤痕累累的样子应该是受了不少折磨,看到郑三刀的时候气得双眼冒火: “你个王八蛋也有今天!” “你不得好死!” 郑三刀的脸色一瞬间就黑了,脑袋往下一耷拉,再无力反驳。 付平愕然问道:“这是?” 宁铮推了一把年轻人,冷笑道: “王康的儿子,王云。” 第855章三官会审 刺史府衙的大堂里坐着三位官员: 正当中的自然是幽州刺史余季平、左手边乃是按察副使郭震、右边是暂时被剥夺了官职的彭默。 堂下跪着的就是刚被押解回城的郑三刀与王云。 今天三官会审,查清王家灭门惨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主审就是余季平了,彭默旁听,郭震的出现主要是起到监督办案的作用。 王云看似是受害人,但此案疑点颇多,也作为人犯受审。而郑三刀的神色还算正常,土匪就是土匪,手底下的兄弟几乎死得干干净净他好像浑然不惧。 “啪!” 余大人一拍惊堂木,威严十足地喝道: “堂下何人,通报姓名!” 脸色苍白、浑身伤痕的王云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小人,小人乃幽州城外王家庄王康的儿子,王云。” “你呢?” 郑三刀撇了余季平一眼,努了努嘴,并没有要说话的样子。 侯在一旁的付平冷声道: “若是不想受皮肉之苦,就好好答话!不然我就把你大腿上的头一刀刀割下来!” 郑三刀的脸皮抖了抖,这才吐出几个字: “马匪头领,郑三刀。” 余大人翻了一下桌案上的卷宗,开口问话: “一个月前,幽州城外王康一家老小一夜之间满门被杀,独留其子王云失踪。 王云,本官问你,此案是何人所为?” “他,是他!” 王云当场愤怒地指向郑三刀: “就是他这个王八蛋,带着人杀害了我爹娘和家人,残忍至极! 余大人,青天大老爷,你们可得替草民做主啊!将凶犯绳之以法!替我王家上下报仇! 呜呜,报仇啊!” 王云左一把鼻涕右一把眼泪,眼神中既有愤怒,也带着那种死亡来临的恐惧。 “郑三刀,此案可是你所为?” “没错,王家满门都是我带人杀的,王康更是我亲手砍死。” 郑三刀冷笑道: “横竖都是一死,我认!” “那你为何独独留了王云一命,还带回了藏身之地?” “我们这些做土匪的无非就是图财罢了,可搜遍了王家,也没发现什么值钱的物件。 他家乃王家庄首富,怎么可能没银子?一定是被藏起来了,所以咱们就抓走了王云严刑拷打,想要逼问出钱财的下落。” 郑三刀瞪了王云一眼: “这小子嘴还真硬,怎么打都不松口,一口咬定家中没有银两,若不是官军突然来到,明天我都想把他给宰了!留着也没啥用。” 哪怕郑三刀被五花大绑,王云也极为畏惧地缩了缩脖子,合着他一身的伤疤是这么来的。 余季平微微往椅背上一躺: “既然你已经认罪了,那就好好说说作案的经过吧,带了多少人,如何潜入王家,又是如何杀人的。 还有,你与王家无冤无仇,为何要做出灭人满门的举动,求财罢了,何必赶尽杀绝?” 郑三刀的眼眸似乎闪烁了几下,咬着牙说道: “王家是城外有名的大户,大宅又孤悬于村落之外,人烟稀少好下手,这才找上了他。 我带着二三十号兄弟翻墙头进去的,然后逼问王家族长银两的下落,这家伙不仅不肯交钱,还怂恿屋内长工反抗,我一气之下就把他们全杀了。” 说完郑三刀就低下了头,王云的表情似乎变得不太自然。 “啪!” 余季平又是一拍惊堂木,怒目圆睁: “大胆郑三刀,本官与按察使在此,你安敢谎话连篇?” 郑三刀赶忙叫起出来: “小人之言句句属实啊,绝无欺瞒!” “句句属实?哼。” 余季平冷哼一声: “王家的宅院我们里里外外都查过,墙头完好如初,并无半点脚印,几十号人翻墙头进去,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还有,刚刚你说王康鼓动长工反抗,可屋中几乎没有打斗的迹象,上上下下四十多口,若是真和你们厮打起来那动静一定不小,附近村民定会听到些什么!可周围的百姓都说那一夜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此事你如何解释!” “这,这……” 郑三刀哑口无言,脸色在不断变化。 “王云!” 余季平突然转过头来:“这是杀了你全家的凶手,刚刚他说的话,属实吗?” 王云同样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最后随口说道: “马匪进家时小人,小人正在睡梦当中,并不知情。” “呵呵,几十号人进了你家,你竟然不知情?” 余季平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二人身前: “让本官猜猜,你们王家与这伙马匪本就认识吧?” 王云的瞳孔骤然一缩: “大,大人何出此言?” “哼,院墙没有人翻过的痕迹,院门也并未损坏,说明马匪是从正门堂而皇之走进去的。 屋内没有发生大规模的争执打斗,说明马匪是趁你们不备暴起发难,这才悄无声息的杀了你王家满门。 如果不是认识,本官想不出第二个理由能解释此事。” 话说到这里,王云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慌乱,脑袋左摇右晃,不敢与余季平对视。 余季平紧盯着王云一瞪眼: “说!是也不是!” “扑通!” 王云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坐在地,失魂落魄,这神态完全是默认了余季平所言。 余季平怒声道: “你可知道私通马匪也是死罪!即使郑三刀没有杀了你的家人,你和你父亲早晚都得被官府惩治,活不了! 事到如今你还不从实招来? 别以为官军把你从土匪窝里救出来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按大凉律法,本官完全可以现在就判你个死罪!” “大人,大人饶命啊!” 余大人的恐吓真的起到了作用,王云吓得跪在地上拼了命地磕头: “小人无意于马匪结交,实在是被人逼迫,没办法啊。求求大人法外开恩,饶小人一命!” 王云哭丧着脸,痛哭不止,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死亡逼近的滋味。 “被人逼迫?” 在座的三位官员同时眉头一挑,看来此案背后还有人! 余季平缓缓弯下腰来,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王云轻声道: “说与本官听听,到底是何人逼迫你们?” “是……” “王云!” 一旁的郑三刀突然怒喝道: “你想清楚,说出来你这条命保不保得住!” 第856章幕后主使 “你想清楚,说出来你这条命能不能保得住!” 郑三刀的一声冷喝让王云愣住了,刚想说话的他竟然又低下了头,不再言语,明显有了点顾虑。 余季平猛地转头看向郑三刀,那眼神就像是要吃人。 郑三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冷声道: “刚刚小人已经认罪了,王家上下都是我杀的,大人接下来就给我定罪、收监下狱、判刑吧。” 余季平在长出了两口气后突然又恢复了平静,慢条斯理地说道: “看来你们背后的那个人本事很大啊,你们两是觉得落在本官手里,他还能把你们活着救出去?” 两人的脸皮同时抖了抖,一个挺着脖子不吭声,一个颤颤巍巍地在那发抖。 余季平在屋中缓缓踱步,竖起一根手指: “本官可以猜一猜此事的经过。 你们背后的那个人在前些日子找到王家,鼓动你父亲王康聚集族人去知府县衙闹事、制造矛盾、闹得满城皆知。 然后,那个人又找到郑三刀,让你去杀了王康全家,表面上看是灭口,实际上却是想借王家灭门一事栽赃官府,从而激起民愤,阻碍合银法的推行。 但这件事王家并不知情,所以当这伙马匪上门时你们当成了自己人,这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没错吧?” 郑三刀与王云的眼神中同时出现了一抹震惊,显然余季平全都猜对了。 余季平冷笑道: “我知道你们现在不过是心存侥幸,寄希望于背后那个人能想办法把你们救出去,或者说用银子买你们一条命。 但你们别忘了,你们两现在在本官手上,是生是死都只要一句话。 不如,本官和你们玩个游戏吧?” 这下不止是郑三刀和王云的表情变得疑惑,就连边上的郭震、彭默也目瞪口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玩游戏? 余季平笑眯眯的说道: “今天你们俩只能活一个,谁先开口说出名字,谁就能活。当然了,你们也可以都不说,无非把你们俩都杀了,反正你已经认罪,此案算是破了。” 郑三刀的表情终于变得慌乱不安: “这,这算什么?官府怎能不经定罪直接杀人?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你竟然跟本官提王法?” 余季平差点被逗笑了: “一个土匪,杀了又能如何?再说了,本官可没有不经定罪就杀人,而是你们都死在了官军剿匪的过程中。” 二人目瞪口呆,他们万万没想到堂堂刺史大人竟然也会耍无赖。 郭震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余季平的审案方式还真是让人耳目一新,竟然从根本上击垮了两人的心理防线。 有时候与无赖过招,确实需要比他更无赖。 “付将军,准备动手吧。” 余季平老神在在地竖起了三根手指: “本官数三个数,若是无人开口,就杀了他们二人。” “诺!” 付平狞笑着拔出了腰间佩刀,抵在了王云的脖子处,冰冷的寒意让王云浑身发抖。 “一!” “二!” “……” 就在付平手中的弯刀高高举起时,两人几乎是同时惊慌失措地喊道: “祁朗,是祁朗!” 名字出口的那一刻,彭默眼神一寒,果然是这些大商贾在背后捣乱。 背对二人的余大人露出了一抹笑容: “很好,恭喜你们,暂时都保住了这条命,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云满脸泪水,哆哆嗦嗦地回话道: “一个多月前,有一个自称祁朗府中管家的人找到我父亲,劝说我爹带头去县衙闹事,并许诺事成之后将城外的两百亩地赠予王家,我爹本就对合银法不满,如今背后多了人撑腰自然欣然同意。 可没曾想,地没拿到手,杀人的马匪却上门了,将我满门老小杀得干干净净。” 郑三刀接过话道: “自从小人带着人逃进深山,一直与祁家有联系,偶尔他们会送些吃的用的过来,算是对咱们有恩。 这次祁朗找到我,让我带人出山,将王家杀光灭口,出价三千两白银。 我和手底下的兄弟们在山里早就躲够了,正愁没银子花,当场就带着人下山了,然后借着祁朗的名义进入王府,趁他们不备便拔刀杀人。 而且还按照祁朗的指使将朴刀与伪造的印信留在了现场,以便栽赃官府,但小人保证,这些东西绝对是祁朗给我的,小人从未伪造过此等物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原本嘴硬的郑三刀也失去了底气,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余季平的话几乎都得到了印证。 余季平频频点头,最后皱着眉头看向郑三刀: “既然让你将王家全部灭口,怎得你留下了王云?” 郑三刀苦着脸说道: “祁家答应给的银子还没到,我就琢磨着从王家先捞点银子花花,实在是穷怕了,谁知道这小子一声都不吭,咬定家中没银子。” 余季平极为好奇地看向王云: “你小子挺能抗啊,被打成这样都不说?” 光从刚刚审案的经过来看,王云摆明了是个胆小怕事的家伙,怎么会扛得住一次次毒打?又或者是个只爱银子的财迷,宁可被打死都不说? 王云极为尴尬,支支吾吾的回答道: “小人,小人好赌,家中的银两早就被输光了。” 众人一阵无语,尤其是郑三刀气得浑身发抖,合着自己打了这么久都白打了? “既然如此,事情也算是查清楚了。” 余季平冷着脸大手一挥: “将此二人押下去,每一句证词都给本官记载清楚,让他们签字画押!” “诺!” 几名凶神恶煞的军卒当场就把两人给拖走了,两人嘴里还拼命地呼喊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顾思年也在此时从后厅缓步行出,目光凌厉,刚刚的对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郭大人。” 顾思年看向郭震: “此案都查清楚了,是否可以确认彭大人无罪,而是被小人刻意栽赃?” 郭震面带歉意,朝着彭默弯腰行礼: “彭大人,得罪了,此次是郭某唐突了。 实在是这个祁朗用心叵测,竟然连官府都敢栽赃,可恶至极!” 郭震可不是傻子,他现在已经明白灭门惨案、牵扯知府都只是一个由头,祁朗真正的目的都是为了阻碍合银法的推行。 “郭大人言重了。” 彭默赶忙回礼:“大人也是秉公办案,无妨!” 余季平很是轻松地笑了一声: “大家都是同僚,事情说开了就好。 案情明了,咱们刺史府也算是能给百姓一个交代。” “既然查清楚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顾思年轻轻一挥手: “抓人去吧,此案该大白于天下了~” 第857章说死就死 “什么!死了!” 刺史府没的顾思年三人没有等到被抓捕归案的祁家老头,却等到了他自杀身亡的消息。 三人目瞪口呆,脑子都转不过来。 “是,确实死了。” 前去抓人的付平沉着个脸回话道: “末将带人赶到祁郎府中,本要抓人,却发现府内家眷哭哭啼啼地闹成一团。 一问才知道,今晨他们发现祁郎自缢于卧房之中,看到人时已经咽气了。属下核验过身份,尸体确实是祁郎,确凿无疑。 我无奈之下只能暂时派兵封锁了祁家大宅,严加看管府内家眷仆役,不许任何人进出。” 余季平眉宇紧凝: “真是见了鬼了,我们这里刚刚破案,幕后主使就自杀了。 说死就死,怎么这么巧?” 郭震皱着眉头问道: “付将军,你们在抓捕郑三刀这伙匪徒的时候,有没有漏网之鱼?” 付平沉思片刻之后苦笑道: “土匪的确切人数我们并不知晓,就连郑三刀他自己都不清楚,所以无法通过尸体核对人数。 行动之前我派人封锁了周边山路,但深山老林里大大小小的路不计其数,视线又差,有没有人逃走很难说。” 大厅中陷入了沉默,这么说的话很可能是有人跑了,提前走漏了风声。 付平很是愧疚地说道: “王爷,是卑职办事不力,没有严防死守,走脱了土匪,这才导致消息泄露、祁郎自杀。 请王爷治罪!” “哎,不至于不至于。” 顾思年挥了挥手,安抚道: “山中抓人本就难度极大,上百号人岂能一个不漏?能抓获匪首已经殊为不易,不用放在心上。” “王爷,那现在怎么办?” 余季平愁眉不展: “祁郎这个主犯明显是听到了风声,畏罪自杀,这案子就这么结束了?” “你们觉得是畏罪自杀吗?” 顾思年目光闪烁,喃喃道: “我总觉得此案哪里怪怪的,这老头活了这么多年,为了家中钱财不惜与官府对抗、不惜勾结土匪干出惊天大案。 一个贪财的人,会这么容易自杀吗?” 郭震犹犹豫地说道: “可事情败露,祁家也回天无力,他担心惨遭酷刑,自杀也是有可能的吧?”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祁郎自杀这件事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 “王爷!” 小六子轻手轻脚地缓步入内,沉声道: “那个魏家魏迟来了,说是请见王爷和余大人,有要事禀报。” “魏迟?这次又来了多少人?” “就他一个。” “就他一人?” 顾思年瞬间眯起了眼: “那就召进来吧,看看他有何事。” …… 没一会儿那位魏家大公子、幽州最大粮商的掌门人就缓步进入屋内,依旧是一身轻便的长衫,风度翩翩: “草民参见王爷,参见刺史大人! 冒昧拜访,请大人恕罪!” 以往他都是跟着人群一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独自进入刺史府,所以言辞动作间多了不少拘谨。 “魏掌柜今日出门得早啊。” 余季平挑眉问道: “前些日子不是刚来过吗,官府已经暂停了清丈田亩一事,还有别的事要商议?” “王爷,余大人。” 魏迟就这么弯着腰说道: “草民回府之后左思右想,始终觉得合银法利国利民,乃是大好之策,越早推行对北凉百姓越有利。 所以小人努力劝说族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他们坚决支持合银法,配合官府清丈土地,绝不能给刺史大人添麻烦!” 说到这魏迟顿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沓信纸,恭恭敬敬地捧在胸前: “王爷,余大人,这是我魏家名下的所有田地,登记过的、没登记过的全部清丈完毕。现上交县衙,便于日后缴纳田赋。 大人可以随时派人前去核对田亩数量,绝不差一分一亩!” “噢?魏掌柜的自己将土地清量完毕了?” 不管是余季平还是顾思年都露出了一抹诧异,前些日子还借王家灭门惨案拒绝清丈土地,今日怎么自己乖乖送上门来了? 魏迟尴尬地说道: “此前是草民不懂事、不识大体,如今想来甚是惭愧。 总不能再给刺史大人添麻烦吧?所以小人自己就送过来了。 还望王爷和余大人宽宏大量,恕草民之罪。” “魏公子。” 顾思年突然抬头问道: “为何这次就你一个人来,怎么没喊上祁掌柜还有其他那些掌柜?” “王爷说笑了。” 魏迟苦笑一声:“魏家的地草民说了算,别人家的地我说了可不算,这种事还是各家有各家的主意。” 顾思年目光微凝: “祁家与你魏家交情匪浅,总能劝一劝吧?” “祁老是长辈,我不过是晚辈,两家交情也不深,人家的家事草民多言不合适。” 魏迟轻声道:“不过为了合银法能顺利推行,小人愿意找机会去劝一劝祁老。” “不必了。” 顾思年喝了口茶,平静地说道: “魏公子以后想劝也劝不了了。” “额,王爷何意?” “因为祁郎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 魏迟猛然抬头,目瞪口呆道: “王爷,王爷莫不是在说笑话吧,前两日我还与祁掌柜见过一面,身子骨好着呢,也没有疾病在身,怎么可能死了?” “今天一早,祁郎自缢于府中,巡防营官兵已经包围了祁家府宅,仵作正在验尸。” 顾思年紧盯着魏迟的双眸: “这么大的事,魏公子不知道?” “不,不知道啊。” 魏迟一脸茫然: “草民昨晚就出城去清点田亩了,一夜未归,今日回城之后就直奔刺史府来了,没有听说半点祁家的消息。” “原来魏掌柜是从城外回来的,那没听到消息也正常。” 顾思年轻声道: “不过此事很快就要传遍全城,相信魏公子出了刺史府的大门就会听到风声。” “可,可祁老好端端的为何会自杀呢?” 魏迟还未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喃喃道: “祁老一向性格开朗,家中富足、儿孙满堂、身子骨又健壮,正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 怎会突然自杀离世? 想不通,草民想不通啊。” “本王告诉你为什么。” 顾思年缓缓抬头,语气中多出了一丝凉意: “因为祁郎勾结马匪,残杀王康满门,故意栽赃官府,抗拒合银法的推行。 如今事情败露,畏罪自杀!” 第858章迈出第一步 “勾,勾结马匪,对抗官府?” 魏迟整个人都蒙了,脑子天旋地转,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知道此事一定是真的,堂堂北凉王与刺史大人岂会跟他一个平民百姓开玩笑?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王康带着族人来县衙闹事说起,还有与马匪私通的经过……” 余季平慢条斯理地将案件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条条桩桩脉络清晰,最后冷声道: “刚刚魏公子听到的这一切,背后都是祁郎在搞鬼! 是他,为了阻碍合银法的推行闹得幽州满城风雨!” “这,这……竟有此事!” 魏迟无比震惊,脸上露出一丝畏惧之色: “所以他是事情败露、畏罪自杀? 他,他怎敢如此大胆,犯下此等滔天大罪!” “魏公子。” 顾思年漫不经心地瞟了魏迟一眼: “本王到幽州城这么些天,看你们这些掌柜的一直聚在一起啊,每日把酒言欢,来县衙议事也是同出同入。 祁郎做了这么大的事,会不会有其他人知情,甚至参与?” 听到这,魏迟的身体已经忍不住地开始打摆子,目光中满是慌乱。 “或者说,你魏公子有没有参与此事?” “扑通!” “砰砰砰!” 魏迟再也撑不住了,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拼了命地磕头: “王爷!草民一向遵纪守法,对此事毫不知情!半点风声都未听闻过! 魏家与祁家只是偶有往来,绝无深交,更不是什么世交,如此大事祁郎怎么告诉我一个晚辈? 请王爷明鉴啊!” “祁郎胆大包天、勾结马匪、戕害数十条人命还对抗官府,实在是天理不容、罪该万死! 像这样的人就该杀!死得好!” 一直以来魏迟在余季平面前都是镇定自若、云淡风轻的世家大公子形象,可这一次他真的被吓破了胆,害怕的样子与常人无异,嗓音中还带着几分颤抖。 勾结马匪、对抗官府,这个罪名一旦坐实可不是判刑下狱啊,而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所以魏迟对祁郎破口大骂,浑然不再念及往日交情,都这个时候了,自然是要撇得干干净净。 顾思年就这么看着他,略微顿了片刻之后亲手将魏迟扶了起来: “哎,魏公子这是做什么,本王只不过是随口一问,何必慌乱至此? 起来,来。 有罪就是有罪,无罪便是无罪,官府绝不会错抓任何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魏公子你说对吧?” “对对对,王爷说的是。” 魏迟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小鸡啄米般点头: “王爷英明神武、余大人彭大人大公无私,定会将所有不法之徒绳之以法,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嘛。 小人回去之后定会告诫族人,定要本本分分,引以为戒,切勿触犯律法国法!” “唔,这话说得好。” 顾思年轻笑道: “魏公子能主动上交田策、清丈田亩,帮助官府推行合银法,说明你是一个深明大义、体恤百姓的人,本王甚是欣慰。 若是幽州有更多你这样的年轻俊杰,想必不出三年就能富庶强盛! 行了,魏公子这几天想必也累了,早些回府休息吧, 祁家的事既然与你无关,就不必放在心上。” “谢王爷关心,小人告退!” 战战兢兢的魏迟如蒙大赦,赶紧行礼就走了。 看着走路都有些不稳的背影,余季平轻声问道: “王爷是怀疑这个魏迟与此案也有牵连?” “是,但只是怀疑。” 顾思年双手抱于胸前,眉头微皱: “年纪轻轻就能在一帮老狐狸里面混得如鱼得水,此人不简单。 魏家是幽州最大的粮商,土地不计其数,按理说合银法的推行对他们大为不利,应该是魏家带头抗争才对。 可魏迟从头到尾都很配合官府,十分客气,未免有些出乎常理。 所以我刚才吓唬了他一把,想看看能不能诈出点什么话来。” 余季平若有所思的说道: “但从他刚才的表现与慌乱程度来看,确实对祁郎身死一事不知情,且与此案无关。 或许他内心里抵制合银法,但更不想与官府为敌,所以才一直配合咱们?” 顾思年与余季平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也没想出魏迟什么有什么疑点,总不能光凭推测就给人定罪吧? “罢了,先不想这个魏迟了。” 顾思年舒展了一下筋骨道: “王家的命案也算是水落石出了,这下城中地主富商再无理由阻碍合银法的推行了吧?” “嘿嘿,王爷放心。” 余季平微微一笑: “接下来的事交给下官便好!” …… 幽州城外的官道上,顾思年与余季平二人缓步而行,上百随行亲军远远地跟在后面。 一晃又是十几天过去,在幽州逗留了一两个月的顾思年今日就要启程返回凉州。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着,一两个月的相处让两人更为熟悉,顾思年发现余季平虽没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但却有踏实做事的勤恳。 父母官,理应如此。 顾思年轻声笑道: “余大人,这半个月来可是辛苦你了,忙得脚不离地,本王是不是该给您加点俸禄了?” “哈哈,王爷真会开玩笑,该拿的俸禄臣已经拿了。” 余季平振作精神答道: “不管怎么说第一步清丈田亩已经迈出去了,算是开了个有惊无险的好头。” 祁郎自杀之后,幽州官府随即公布了祁家勾结马匪、戕害王康满门、栽赃官府的事实。 并且还让王云与郑三刀两名人犯游街示众,向百姓说明案情。 人证物证都有,铁证如山,灭门惨案真相大门,原先怀疑官府的那些百姓转头痛骂祁郎一家,怒斥其毫无人性,官府直接将祁家给抄了,满门下狱。 原先抗拒合银法的富强地主一看,哪还有胆子与刺史府作对?赶忙配合清丈田亩,比之前主动多了。 余季平与彭默趁机派出大量官吏,走访山野乡村,向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阐明合银法的好处,总算是得到了百姓们的认同。 由此,幽州全境的田亩都开始了清量,再无阻碍。 “你说得没错,第一步迈出去就好多了。” 顾思年轻声叮嘱道: “接下来就是春耕,你这个做刺史大人的可不能闲啊,要尽可能帮助百姓垦荒种地、增产增收。 今年有不少流民返回家乡,百废待兴,你这个刺史任重而道远啊。” “下官明白。” 余季平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肢,满脸凝重: “臣不敢夸口做出何等功绩,只能保证定尽心尽力,为民谋福。 不负王爷、陛下之托!” “哈哈哈,这就够了!” 顾思年翻身上马: “余大人,幽州就交给你了!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王爷慢走!” “驾!” “哒哒哒~” 马蹄声清脆响亮,一溜烟的战马顺着官道疾驰而去。 余季平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目光逐渐变得怅然: “如今这天下,位高权重,还为民着想的不多咯。” 第859章凉山大营 “驾!” “轰隆隆!” “第三队,保持阵型!用余光看着锋线,别歪了!” “第二队!把速度提起来,慢吞吞的,没吃饭吗!” “王爷在这,都拿出点精气神来,挺胸抬头,别扭扭捏捏地给老子丢人!” “谁要是给老子丢人,今晚就别想吃一粒米!” “加速,冲刺,出矛!” “轰隆隆~” …… 建武元年的夏季悄然而至,在幽州转悠了一圈的顾思年来到了凉山大营。 借幽州的灭门惨案、富商捣鬼,合银法总算是在三州推行开来,顾思年也能腾出时间来视察军伍了。 盛夏时节,茫茫黄沙被炙热的骄阳灼烧得滚烫,金黄一片。沙丘延伸天际,与蓝天相接,共同构成了一幅辽阔而苍茫的画卷。 急促而又轰鸣的马蹄声响彻天际,大批骑卒赤裸着上半身,露出黝黑的肌肤纵马疾驰,操演着骑军阵型。 你看不出这些骑兵隶属于哪一营、哪一军,但光看他们身上的伤疤就知道这定是百战沙场的精锐。 当然了,人群中也混杂着不少青涩的面孔,动作拘谨,勉强才能跟上同袍的步伐,一看就是新兵蛋子。 不过一匹匹肆意奔腾的战马、一杆杆光芒闪闪的枪尖依旧给天地间带来一丝凉意。 远远望去万马奔腾、黑云压城,蔚为壮观。 自从凉山大营被边军收复之后,原有的燕军军营就被拆除,历经了多次重新与修缮。 现在的大营以连绵起伏的凉山山脉为基础,背靠群山,面北扎营,密密麻麻的军营连绵二十余里不绝。 军营扎于内、演武场设于外,最外围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营墙或者栅栏篱笆,而是建起了间隔分布的烽燧,驻守部分军卒用以提前示警。 一望无际的黄沙平原被划分成一块块营地,供骑兵、步卒、弓弩手、新兵操练,各营之间泾渭分明、井然有序。 漫天飞舞的军旗大绣着两个字: 北凉! 如今顾思年麾下边军,皆号: 北凉军! 顾思年在一众武将的陪同下登高远望,目光中带着震惊: “区区几个月,营地就被你们搞成了这般模样,你们是真能折腾啊。” 顾思年上一次来凉山大营还是去年年底,他现在看到的这座军营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了,不论是规模还是布局都毫无可比性。 从他的视角往下看去,整片山脚都扎满了帐篷,一座座骑步军卒方阵就像蚂蚁一般在地面上移动。 不得不说这场面壮观得很。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自然是一正一副两位镇抚使了,褚北瞻呵呵笑道: “王爷,您不可能怪我们手笔太大。 当初大军征战之时此地只是用来训练新兵、囤积物资,规模自然不需要太大。 如今战事结束,各营精锐皆进驻凉山大营,整军备战,还有新兵源源不断地从各州送来操练,此地相当于是三州最大的屯兵地。 营地扩建是必须的。” 游康在一旁补充道: “如今的凉山大营可不止能驻军、训练,更是凉州城外的一道坚固屏障。 我们从山脚到半山腰深挖了好几道壕沟、构筑防线,平日里可以用来囤积粮草,若真有一日燕军杀到腹地,我军随时可以撤入山腰防守,防线必固若金汤!” “唔,你们说的也有道理。” 顾思年频频点头,轻声问道: “那扩军之事进展如何了?” “各郡县征兵事宜基本已经结束,新兵已经分派到各营、各军。” 褚北瞻沉声答道: “按照王爷的吩咐,左右骑军、云骧卫扩军至两万、凤字营、望北营等五营精锐扩军至八千。 这些都是头等野战主力,所以咱们优先补充的是有过征战经历的老卒、配以少部分青壮新兵。 至于步军各营以及分散在各城的驻军则会多补充些新兵,通过长时间的操练去提升战斗力。 三州兵力差不多的二十万上下。” “兵源呢,都是三州本地青壮吗?” “那倒也不是。” 褚北瞻笑道: “听闻王爷主掌北凉道,边关六镇有不少百姓都慕名而来、举家迁移三州,尤其以雍州、琅州百姓居多。 他们中有不少热血青年,向往着保家卫国,踊跃投军者甚众。 这些人可都是冲着王爷名声来的啊,咱们可算是开了眼了,哈哈哈。” “竟有这种事?” 顾思年微微错愕,不过脸上很快露出了笑容: “来吧,都来吧,北凉三州的荒地多得很,急需充实人口,哈哈哈。” 顾思年满脸笑意,北凉三州地域辽阔,因为这么多年的战乱,大批百姓或逃难、或惨死,颇有些地广人稀的感觉。 北凉道想要繁盛富足,首要的就是人丁兴旺,维持二十万的征战兵力更需要大量人口。 靠本地百姓一代代的繁衍那要等到猴年马月?所以吸纳百姓入凉也是个好办法,反正都是大凉的子民。 褚北瞻紧跟着就说道: “王爷,这些天我们与苏大人多次碰面商讨,有几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噢?” 顾思年好奇道: “你们一个管军一个管政,凑到一起能商量个什么出来? 说来听听。” “嘿嘿。” 褚北瞻笑了笑,缓缓道来: “下官和苏大人觉得,可给入军者家中多分配一些田地、免除部分赋税,例如一人从军,家中多分地十亩,以示鼓励。 另外,军中还有大量的琅州、雍州籍士卒,如今大军换防北凉三州,他们总不能一直与家属分居两地吧?长此以往必定会影响军心士气。 所以下官与苏大人建议,若是有将士的家人愿意迁入北凉,官府可以赠其耕地、提提供农种农具、房屋,并免除头年的田赋。 王爷您看如何?” 众将皆投来了关切的目光,他们麾下主力大部分还是琅州雍州兵定,长久分居也不是个事。 “很好,此事我也思虑多时了,你们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 顾思年沉声道: “这些将士们跟着咱们从琅州、雍州转战北凉、背井离乡、出生入死,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太平日子,总得让他们与家人团聚吧? 此事就交给你和苏晏清联手去办吧,只要愿意举家迁移入凉地,务必尽可能提供便利。” “诺!” 褚北瞻沉声应喝,随即一拍脑门,像是想起了什么事: “对了王爷,墨烛还在营中等你呢。” “噢?” 顾思年目光一亮: “他之前说的那个神兵利器,打造好了?” “是。” “你们已经见过了?” “没有!” 褚北瞻极为不满地说道道: “这家伙一向喜欢卖关子,嘴巴严实得很,只说要等王爷回来一起看,神神秘秘。” “呵呵,那咱们就去看看!” 顾思年兴奋地搓了搓手,率先迈开脚步: “本王倒是很好奇他到底能捣鼓出什么东西来!” 第860章神兵现世 凉山脚下有一片凹进大山的山谷,三面皆是悬崖峭壁,唯有一面可以供人出入,险要无比,这片区域就被划分给了跟随边军一起入凉的墨家。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大片的铁炉、风箱等器具,墨家子弟正在来来回回的忙碌着,打造着各种军械,乒铃乓啷的敲击声让人耳膜不断发颤,外围就是各营军帐,将墨家牢牢拱卫在当中。 顾思年麾下的边军之所以百战百胜,手握锋利的凉刀凉矛也是一大重要原因,如此神兵远胜于燕人的军械,而打造出如此利刃的墨家自然是大家重点保护对象。 此时此刻,墨家掌门墨烛正双手抱胸,那脑袋昂得都快用鼻孔看人了,边上搭着一个木架,用篷布遮盖,看不清里面的物件是什么,但从外形来看这玩意似乎很长,比人还高。 顾思年以及一众武将很是茫然,他们从墨烛脸上的笑意能够感受到深深的自豪与骄傲。 “行了,大家都来了还卖什么关子。” 顾思年兴奋地搓了搓手:“有好东西赶紧拿出来吧,让大家见识见识。” “咳咳。” 墨烛装模作样的从背后抽出一柄弯刀,捧到顾思年的眼前: “王爷,这是改良后的新凉刀,按照你的要求采用了新的打造工艺,不仅重量更轻,刀刃也锋利好几分。 试试?” “噢?还真成了?” 顾思年顺手接过新刀,高举空中,在阳光下仔细的打量起来,顺带着挥舞了好几下。 接着刺眼的光芒可以看得出新凉刀的表面极其光滑,唯有刀柄处雕刻着花纹,便于挥刀时能够牢牢握紧。 “真得轻了不少啊!挥起来很顺手。” 顾思年下意识的惊呼道:“好刀,不错不错!来,你们都试试!” 他将弯刀递给了褚北瞻他们,每一个试刀的人都频频点头,目光中带着欢喜。 要知道刀身更轻意味着每一次挥刀的体力就会变少,士兵在战场上就能更加省力,而多出来的一点点锋利放在全军数以千计的将士身上就会转化成天大的优势。 墨烛得意洋洋的说道: “为了改进这把刀可是费了我不少的功夫,哼哼,王爷,你可又欠了我两坛好酒。” “哈哈哈,没问题,我什么时候赖过账?” 顾思年大笑出声: “如今咱们边军更名为北凉军,那么新刀就称之为北凉刀吧,抓紧时间打造,尽快配发全军!” “啧啧,着什么急啊。” 墨烛诡异的笑了起来,指了指身侧被那一扇篷布: “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绕着篷布团团转,一个个都露出了好奇的目光,新式的北凉刀已经很厉害了,能有什么东西比它更厉害? “刺啦!” 墨烛抓着篷布的一角狠狠一扯,所谓的神兵终于裸露在众人的视线中,大家的目光都变得震惊无比。 同样是一把刀,一把众人从未见过的长刀,足有一人半那么高,光是刀柄就占据了大半长度,剩下的部分就是刀身。刀刃中间略微隆起,两侧皆开刃,观其光滑程度几乎与北凉刀不分上下,足以见其锋利。 长刀往地上这么一戳就给人一种极有杀气的感觉,仿佛有一种睥睨天下之感。 “这,这长刀我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有些眼熟啊。” 褚北瞻轻轻的抚摸刀柄,呢喃着: “在哪见过呢?对了,古籍,我在家传的一本古籍上见过!” “叫什么来着?陌刀,对,陌刀!” “陌刀?” 这个名字让绝大多数人都感到陌生。 “哎啊,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眼力?” 墨烛大为惊奇:“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土包子呢。” “滚蛋!” 褚北瞻毫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怎么说我也是将门之家好不好,见识不比你墨烛浅,哼哼~” “哈哈哈。” 墨烛不以为意的大笑一声,随即指了指长刀道: “褚将军刚才说得对,此刀确实名为陌刀,刀身狭长、刀刃锋利,重达二十余斤,远胜寻常军刀!” “二十余斤!” 游康愕然道: “这么重,一般士卒哪有本事拿着他上战场啊,举起来挥一挥也就罢了,想要如臂挥使太难了,得臂力健壮之辈方可。” “没错。” 褚北瞻一点点翻找出脑海深处的记忆: “这种刀皆是重装步卒所配,刀锋之下,可杀人战马,锋利无比。 相传我大凉开国之处有一支陌刀军,全军皆配重甲长刀,出入战阵视草原骑兵如土鸡瓦狗,战力强悍无比。 长刀如林,如墙而进!陌刀过处,人马俱碎! 一万陌刀军对一万精骑,可大获全胜!” “竟然这么厉害!” 顾思年无比震惊,要知道寻常步卒拒马应对骑军,那都是要出动数倍兵力维持阵型的厚度方能取胜,可陌刀军一对一竟然能大胜,简直骇人听闻。 “既然陌刀军如此厉害,为何如今不闻半点风声?” 游康很好奇,若是有这么一支精锐坐镇边关,想必草原游骑也不至于如此嚣张。 “大家有所不知。” 墨烛解释道: “陌刀强,陌刀军更强,但打造陌刀耗时耗力,培养能手持陌刀的精锐步卒也消耗极大,所需要的军费是寻常步卒的数倍之多。 我朝开国之后承平日久,草原骑兵数十年未曾进犯边境,朝中官员就觉得不再需要花费大量银子供养这么一支陌刀军,便将其解散,因为陌刀打造工艺复杂,会打造的工匠陆续离世,久而久之陌刀就失传了。 但我万万没想到,安凉阁竟然还保留着陌刀的图纸与制造工艺,我悉心钻研数月之久,浪费了数不清的精铁,这才让陌刀重现天日!” “原来如此,那岂不是说明该是陌刀出世的时候了,哈哈哈!” 顾思年朗笑一声,双手紧握刀柄,猛然举起,然后就这么在平地中挥舞起来,一劈一刺一砍,仅仅三种就让边上的一众武将面色惊骇。 他们这种行家,光听舞出来的风声就知道此刀的厉害,只怕寻常弯刀放在这,一刀就能剁成两截。 “好刀,绝世神兵!” 顾思年啧啧称奇: “墨烛啊墨烛,你今天可是给了本王一个大大的惊喜,哈哈! 明天我就让人给你送美酒过来,可给我敞开了喝,我只有一个条件,尽可能多的打造陌刀,我要派大用场!” “得嘞!” 墨烛兴奋的应喝一声:“只要有酒,什么都好说,哈哈!” 褚北瞻轻笑道: “看来王爷是打算重建陌刀军了?” “那是当然。” 顾思年乐呵呵地说道: “如此神兵利器,用来对付北燕骑兵岂不是物尽其用?啧啧,陌刀成军,何惧北燕宵小?” 众将齐齐笑出了声,陌刀重现沙场,必定会杀得燕军血流成河! 顾思年将长刀往地上一戳,大手一挥: “传信武关,让钱将军来一趟!” 第861章重装步卒 虎背山,凉州城外的又一座大山。 凉州城居中,凉山在其东北方五十里处,驻军大营安扎山脚;虎背山在西北方六七十里处,荒无人烟,三地互为犄角。 从凉州城头远眺,两山连绵、起伏不定,很是壮观。 “驾!” “哒哒哒~” “吁吁~” 一队疾驰而来的高头大马打破了深山的宁静,数十骑身披甲胄的男子出现在山脚下。 领头的顾思年目光深邃,顺着山势一路向上望去,山脉巍峨、高耸入云,称得上一座雄山。 这地方顾思年在多年前孤身潜入北凉时来过一次,当时是云依澜带着来的。 从半山腰开始就能看到许许多多歪歪扭扭的青石板路,明显是人为修建,小路两侧立着一块块石碑。 几十年来,燕军主力驻扎于凉山,那里成了老百姓的禁地,人人畏之如虎,半步不敢踏足,而虎背山却是百姓心中的神圣之地,充满敬畏。 因为这里立着: 北凉英雄冢。 众人翻身下马,顺着石阶一路往上走,穿梭于石碑之间,神情凝重,不见半丝玩笑。 北凉英雄冢,这是两百年前埋葬大凉边军的地方,数以万计的大凉儿郎投身疆场、血战外敌,马革裹尸,最终打下了这一片江山,护卫了边境安宁。 每一块石碑之下都埋葬着一名边军将士的英灵,当初他们的英勇,天下罕见。 大凉立国之后,这里便成了北凉百姓心中的圣地,时而前来祭奠清扫,燕人侵占北荒之后便不准百姓再来此地,久而久之这里变得荒芜、破败。 边军收复三州之后,百姓们自发地进入虎背山,修缮那些破损的石碑,官府也在不遗余力地相助百姓,这座英雄冢总算是恢复了些往日的模样。 一众往日里桀骜不驯的将军们今日变得毕恭毕敬,缓步而行,时而俯下身掸去石碑上的灰尘;时而弯下腰清理一下缝隙间的杂草,他们的目光也会顺带着扫过石碑上那一行行小字: 大凉龙骑百夫长杜沉,血战凉州关外,阵斩敌骑八名,力竭而亡; 幽州步卒校尉宋振,燕戎主力进攻天狼关,死守二十余日,麾下步卒九百一十八人尽数战死; 虎豹骑都尉…… …… 一行行毫不起眼的小字记载着的却是无数条鲜活的生命,无数次惊天地泣鬼神的血战。 北凉的地方志中有记载,英雄冢内总计立有石碑二十八万余,也就是说在大凉太祖开国之初,有近三十万将士死在了战场上。 岁月流逝、风霜洗礼,保存下来的石碑远没有那么多,但是三十万英灵会始终被人铭记,永远庇佑大凉边关,庇佑北凉百姓。 转悠许久,顾思年终于停下了脚步朝山坡两侧张望,依稀可以看见许多民夫正在劳作,平整着两侧土坡,修建石路。 苏晏清在一旁轻声道: “现已征召民夫五千余人,每日进山动工,估摸着两个月左右就能将两侧的山坡修整出来。” “嗯,那就好,此事就由你这个经略使盯着了。” 顾思年喃喃道: “收复北荒、平定三州,咱们前前后后战死七万人,琅州雍州籍的将士已经全部送回家乡安葬,但还有半数的北凉子弟。 等英雄冢扩建完毕以后,就把他们葬在这里吧。 两百年前的将士们英勇无双,今时今日的北凉男儿同样不是孬种。 他们也有资格接受老百姓世世代代的祭奠。” 苏晏清轻轻点头: “明白,此事交给下官去办。” 顾思年回过身来朝着一群武将挥了挥手: “行了,你们都自己转转吧,钱将军跟我来。” 众人闻言散去,唯有安雍营主将钱湛越出人群,跟在了顾思年身后。 原本钱湛是带兵驻守在武关的,就在两天前被一纸急令调到了凉山大营,到现在还不知道所为何事。 两人顺着石阶一路往上,走啊走,最后停在了靠近最上方的一块石碑前面。 顾思年轻轻念出了石碑上的那行字: 大凉陌刀军主帅李嗣邺,征战一生,大小八十余战,获军功无数,官至兵部左侍郎、封安北将军,病逝于凉州。 “陌刀军,李嗣邺~” 钱湛跟着念了一遍名字,目光怅然。 顾思年轻声细语地说道: “钱将军虽一直在雍州为军,但你自幼出生在凉州,有没有听过这位李将军的名字?” “曾经在古籍中看到过。” 钱湛点了点头: “大凉立国之后这位李将军就带着陌刀军坐镇边关,一生守护北境,直至病逝。 他坐镇凉州的那些年,草原游骑一步也不敢靠近边关。 可惜啊,因为国库日渐空虚,陌刀军被迫解散,真乃一大憾事。 若不是安凉阁保存着陌刀制作之法,再加之墨家的能工巧匠,只怕这种绝世神兵再难重现天日。” “钱将军说得对,陌刀军的解散确实遗憾。” 顾思年转过身来看着他: “不过现在墨家再造陌刀,咱们或许可以不再遗憾。” “额。” 钱湛一愣,愕然抬头: “王爷的意思是要重建陌刀军?” “对!” 顾思年背着手轻笑道: “我北凉军拥兵二十万,以铁骑之精锐闻名于天下。 当然,我边军之中能打的可不止骑兵,步卒同样骁勇善战: 先登营、安雍营、殇鼓营、定关营,四营征战疆场,战功赫赫。” 钱湛就跟在顾思年身边侧耳倾听,时而点头附和。 顾思年念叨着自己的这些家底: “四营步卒: 先登营攻城拔寨,擅攻;殇鼓营闻鼓而行,擅战;定关营全军不退、擅守。 而将军麾下的安雍营资历最老、军功最重,能攻能守更能死战。” “王爷过奖!” 顾思年回身看了一眼石碑: “本王决意,从今日起改安雍营为陌刀军,你钱湛,就是陌刀军主帅!” “我?” 钱湛瞳孔一震,愕然道:“王,王爷,陌刀军曾经威震北境,这副担子末将怕是,怕是挑不好啊。 若是辱没了陌刀军的威名就是大罪过了。” “哎,不要有压力。” 顾思年笑了笑: “四营主将,你钱湛资历最老,安雍营成营最久,你还是凉州本地人,这个担子你不挑,谁来挑?” 钱湛的目光量了量,咬了咬牙: “王爷都这么说了,末将就试试!” “哈哈哈,这才对嘛。”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 “安雍营改编为陌刀军,全军扩编为万人! 除了安雍营原本的将士,三州步卒你可以随便挑选青壮入军。 我要最壮的汉子、最勇猛的士卒,到时候我会给你配上最好的陌刀、最精良的甲胄。 本王要打造一支让北燕闻风丧胆的重装步卒,让陌刀军的威名重现天下!” 钱湛满脸凝重,抱拳怒喝: “陌刀军主将钱湛,领命!” 第862章平陵逆案(上) 凉州城,凤鸣楼 夜色漆黑、万籁俱寂、整座凉州城都笼罩在一片安详的黑夜中。但凤鸣楼顶楼的一间密室中却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微微摇曳的烛火照亮了顾思年、褚北瞻、第五南山、苏晏清、云依澜五人的面庞,从他们的神情来看就知道今夜要商谈的绝对是机密中的机密。 云依澜手中握着一沓厚厚的信纸,轻声道: “去年王爷让咱们详查平陵王一案的经过,藏身京城的柳尘烟花了这么久的功夫搜集了不少情报,再加上咱们安凉阁这么多年陆陆续续听到的消息,此案总算是有了一些眉目。 只能说,事情比咱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三人的目光同时闪烁了几下,正隆初年平陵王一案事发,距今差不多已经有十年,十年前他们这些人还都是十几二十的小伙子,远在边关,未入官场,对那场震动天下的逆案究竟是什么情况浑然不知,所以眼神中都带着浓浓的好奇。 顾思年虽说是平陵王的私生子,可他穿越之后灵魂深处的记忆就消失了很多,只剩下一些碎片化的东西,更是不知道当年的情况。 “呼。” 顾思年长出了一口气: “那就开始吧~” 云依澜调整了一下情绪,有条不紊地开口了: “先帝凉英宗育有皇子九位,当今陛下是皇长子,平陵王尘渊乃第三子,皆一母所生。也就是说平陵王与陛下乃是骨肉相连的亲兄弟。 两位皇子自幼一起求学、两人都聪明伶俐、勤奋刻苦,皆文武双全,在一众皇子中算是翘楚,深受先帝凉英宗的喜爱。 不过当今陛下更爱文治、平陵王则偏爱军伍,所以兄弟俩走上两条截然不同的发展道路,一个入朝堂一个上战场,互相帮衬,一点点成长。 两兄弟也算是顺风顺水,一个勤恳理政,一个得了些军功,不少朝臣都对他们交口称赞、先帝也十分欣慰,早早便定下陛下的太子之位。 但是在二十出头的时候,两兄弟迎来了人生中的一大劫难。” 苏晏清的眼珠子转了转: “陛下与平陵王二十出头的时候应该就是先帝驾崩前后吧?云阁主想说的劫难应该是先帝驾崩之时的那场兵乱。” “苏大人说对了。” 云依澜点了点头说道: “陛下早早被册封为太子,协助先皇处理朝政,文武百官中也有很多拥护者,亲弟弟领兵,手握些许兵权,表面上看起来一片祥和,欣欣向荣,实际上背地里却暗流涌动。 当时的二皇子唐王尘黎野心极大,暗中拉拢朝臣、培植势力,一直想要将陛下拉下太子之位,始终未能成功。 庆宁十五年,尘黎终于等来了最好的机会。 那一年春,先帝突然崩逝,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宫内人心惶惶,一团乱麻。 提前一步得到消息的尘黎当即便有了动作,因为他在宫中安插了不少亲信,早已掌握了皇城禁军,京城巡防营中的一部分将校同样是他的人。 所以他第一时间封锁皇宫,带兵进入皇城,一面伪造先帝圣旨、灵前继位,宣称自己是新朝皇帝;一面派兵包围东宫,假借遗诏之名诛杀太子。 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心知不妙,不愿意熟手就请,便紧闭府门,作困兽之斗,东宫数百府兵拼死抵抗,与乱军战成一团。 陛下骤然薨世、二皇子继位、东宫激战,整座京城瞬间大乱,支持唐王尘黎的一部分大臣急着做那扶龙之臣,都派出各自的家丁护卫参与战事,而东宫的臣属也自发地出兵抗争,整座京城都打成了一锅粥,谁也分不清哪边是官军哪边是乱军。 但叛军势大,很快就占据了上风,东宫附近杀得血流成河,尸骸满地,形势岌岌可危。” “然后呢?” 几人目光惊愕,没想到在先帝驾崩之时京城还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京城大乱之际,平陵王当时还只是军中一游击将军,率兵驻守在京郊。 事发之后平陵王见情形不对,亲率三百精锐破城而入,一路冲杀至东宫,拼死救出了命在旦夕的太子,带着他一起逃出城外。据说一场死战之后,平陵王身中四刀,浑身血流不止依旧冲锋在前。 而后平陵王护太子至城外军营,振臂一呼,召集京军主力起兵平叛。 两军在京城血战三昼夜,杀得京城血流成河,最终击败尘黎麾下的叛军,拥立太子登基即位,唐王尘黎也死在了乱军之中。 大战结束之时,血战数日的尘渊晕厥于血泊之中,数日方醒,新皇痛哭不止,无心理政,在病榻旁一直陪到他醒来,之后感念其功,加封平陵王! 史称,庆宁之乱!” “这么说陛下这条命是平陵王救下的,皇位也是平陵王帮着保住的。” 顾思年眉头紧凝: “按理说情感应该更加深厚才是,又怎会走到日后那般地步?” “王爷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 云依澜喝了口茶水接着说道: “新皇继位之后年号定为祥庆,祥庆的十个年头算是北荒失陷之后难得的好年景。 陛下主内、下有群臣辅佐,平陵王主外,坐镇边关,抵御北边越发强大的燕军,日子还算安宁。有一段时间君臣二人食则同桌、寝则同席,乃是自古罕见的一对患难君臣。 十年间,平陵王逐步成长为合格的统帅,领军征战胜多败少,隐约给人一种扭转边关局面的感觉,天下百姓莫不颂之,在朝中的威望也达到了顶峰。 祥庆十年,陛下四十大寿,心情愉悦,下令大赦天下,改元正隆。 朝中局势也是从这一年开始发生了惊天变化。” 三人的表情越发凝重,云依澜前面讲的是平陵王的生平往事,而接下来就要聊到所谓的谋反逆案了。 云依澜翻了翻手中那沓厚厚的信纸说道: “正隆初年,北燕再次派兵进犯,五万大军经北荒而出,叩关雍州。平陵王紧急赶赴边关,调兵御敌。 此次大战平陵王统兵有方、排兵布阵精妙、前线将士又奋勇四杀,大胜燕军,杀敌三万余众,一路追击残兵败将至凉州嘉隆关外。 难得一见的大胜让军心士气达到鼎盛、国内百姓亦群情激奋,此时北荒境内几乎没有燕人驻军,聚集于嘉隆关的燕军也人心惶惶,不敢与平陵王出城野战,士气全无。 前线主力大有挥师攻入北荒、收复失地之象。” 几人听得热血沸腾,虽然远隔十几年,但他们依旧能体会当时前线将士乃至平陵王的心情。 再进一步就是北荒三州,收复失地的泼天军功唾手可得,谁能不激动? 第863章平陵逆案(中) 云依澜顿了顿,刚刚兴奋的目光也逐渐黯淡: “可就在这时,朝廷下旨,停止进军,全军撤回雍州。” “这算个什么事!” 褚北瞻气得脸都红了: “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为何要停止进攻?这一仗只要打,最起码能保证不败,若是进展顺利就可以一战平定三州!” “我们不知道当时陛下出于各种原因做出了这个决定,相信平陵王也想不通。” 云依澜惋惜道: “一向极为听从皇帝旨意的平陵王这次破天荒的没有遵命行事,而是多次上奏京城,请求出兵攻打北荒,还希望将边军六镇的主力尽数调往嘉隆关,与燕军倾力一战。 可惜每一次上奏都被驳回,每一次驳回之后平陵王不甘心,便再次上奏,君与臣拉拉回回地拉扯了好几次,前线战事愣是停滞了数月。 京城传言,因为平陵王拒不撤兵,甚至还在奏折中与陛下发生了些许争执,传言皇帝心中已经十分不满。” “唉,战机稍纵即逝,牵连几个月,哪还有机会?” 褚北瞻叹了口气,作为领军之将他知道,拖延这么久,就算朝廷同意攻打北荒也很难获胜了。 “没错。在皇帝与平陵王来回争执的时候,北燕援军主力已至,他们先下手为强,趁夜偷袭平陵王大军驻地,大获全胜,我军折损万余兵马。 平陵王无奈之下只好率军撤回雍州,全线保持守势,与燕军对峙。” “唉!” 几人齐齐叹了口气,从胜利到失败的这种差距当真让人难以接受。 “败报传到京城,陛下派出太子尘洛昭,亲自率领一千禁军、手握圣旨赶赴雍州,召平陵王还朝!并且与燕军议和停战,止息兵戈。” “太子亲至,还带了一千禁军。” 苏晏清苦笑一声: “皇帝陛下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已经动怒了。” “对。” 云依澜默默的说道: “平陵王回京之后随即就被软禁在府中,再也不得外出一步,麾下兵马也被安置在京城之外,不允许随行入城。” “软禁了吗~” 顾思年喃喃道: “应该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皇帝陛下动了杀心吧。” 顾思年隐约从脑海深处翻出了一些记忆,好像那时候的王府被官军围住了,任何人不得出入,整座府邸内都弥漫着一股低沉的氛围。 苏晏清默默地嘟囔了几句: “估计陛下当时还念及一些兄弟情义吧,不可能因为抗拒圣旨就想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平陵王这么多年领军征战、战功赫赫、在朝中颇有威望,就这么杀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云依澜无奈的说道: “据说平陵王被软禁之后朝中有许多大臣上奏为其说情,皇帝不理不睬,不杀人也不放人,就这么拖着。 我猜那时候陛下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吧。” “继续说吧。”顾思年挥了挥手: “然后呢?” 云依澜轻声道: “平陵王这么多年领军征战,麾下兵马主要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乃是自己的亲军,一部分是从边关六镇抽调的精锐士卒。 边关六镇的兵马就不提了,那些人只有在战时才会服从平陵王的指挥,平日里都有各自的总兵。 而平陵王的亲军主要分为两支: 渊龙营与风凌军!” “渊龙营,风凌军?” 渊龙营这个称谓他们听过,因为去年在京城就有一些人伪装成渊龙营旧部,死在了平陵王府内,至于这个风凌军就很陌生了,但既然能与渊龙营齐名,想必也是一支精锐。 “渊龙营乃骑军,军中士卒皆是从各郡县州府征召入军的农家子弟,征战多年,战功赫赫,巅峰时总兵力近两万人。 而风凌军乃是清一色的步卒,也都是从战火中磨炼出来的老兵,一直维持在四五万人的规模。 渊龙营与风凌军一骑一步,战力强悍,每次与北燕开战这两军都是绝对主力,也是平陵王能战胜燕军的底气所在。” 几人静静地听着,云依澜的语气逐渐凝重起来: “平陵王被软禁之后,两支大军一直安扎在京城郊外大营,真正的变故就发生在正隆二年。 这一年的春天,准确地说是四月初四的夜里,渊龙营副帅欧阳驯一纸密信送到了京城,说平陵王暗中传令: 假借城内有反贼欲行谋逆之事,命渊龙营、风凌军全军开拔,攻打京城,以勤王之命推翻当今陛下,拥立平陵王为帝! 行动时间定在了四月初五的半夜。” “什么!” 几人目光同时一变,渊龙营的副帅,应该称得上是平陵王心腹中的心腹了。 先不提此人密信的内容是真是假,但他这种位高权重的将军密报朝廷,朝廷一定会信。 “然后呢?” 顾思年眉头紧皱: “陛下接到密报之后是如何处置的?总不能光凭军中武将的一封信就给皇族亲王定下谋反之罪吧?” “准确地说,接到密报的不是陛下,而是太子尘洛昭与太傅司马仲骞。” “什么?怎么会是这两个人?” 苏晏清满脸愕然: “这可是造反啊,为何消息没有直达天听,送至陛下手中,反而到了他们两手里?” “安凉阁秘密查过此事,据说那几夜陛下感染风寒,重病在身、神志不清、卧床不起,朝政一直由尘洛昭与司马仲骞掌管。 欧阳驯呈上密报之后两人并未第一时间上报陛下,而是自行处置了。” “尘洛昭和司马仲骞是怎么处置的?” “四月初五一整天,京城始终风平浪静,无事发生,一直等到四月五日深夜,二人终于有所行动。 一面紧闭京城各门,加派重兵驻守; 另一面抽调驻扎于京郊附近的四卫兵马,命令他们向风凌军、渊龙营驻地移动。 四月初五的深夜,兵部下属的一处军械库陡然巨响,随即燃起了熊熊大火,彻底拉开了一场大乱的帷幕。” 屋中无人说话,全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军械库起火之后就有一批神秘的黑衣人冒了出来,偷袭军械库夺走了大部分军械。 随后城中更是多处起火,混乱不堪,这批黑衣人攻占军械库之后转头就杀向了平陵王府,与守在那里的官军激烈交战。” 顾思年的瞳孔一震,这些黑衣人与官军交战,明摆着就是去营救平陵王的啊,那岂不是坐实了造反的罪名? “这还不止。” 云依澜知道顾思年心里在想什么,冷声说道: “在京城暴乱的同时,驻扎在城外的风凌军没有接到任何兵部旨意,突然全军开拔,向京城移动。 四万余兵马刚好进入了京畿四卫的包围圈,两军撞了个正着。 尘洛昭没有宣旨、没有招降,直接下令开战,风凌军前锋误以为京畿驻军已成叛军,本能反抗,两军激战。 随着风凌军主力抵达战场,战事规模越发庞大,最后以京军的胜利而告终,风凌军上下全军覆没。” 云依澜的声音在屋内悠悠回荡着,全军覆没短短的四个字,却是无数生命的流逝。 第864章平陵逆案(下) “什么!” 褚北瞻愤怒不已: “风凌军与京军打了个你死我活?这可都是我大凉的精锐啊!” 顾思年冷着脸,挥挥手压住了褚北瞻的怒火,平静地问道: “渊龙营呢?” “渊龙营一直留在驻地未动,副将欧阳驯设计杀害了领军主将,改旗易帜,当天就命全军放下武器,等待朝廷旨意。 至此,平陵王麾下两支精锐一死一降,兵马全无。 参与进攻的京畿大军真的在风凌军多位将军身上搜出了平陵王写的密信,信中确实让他们带兵入城。 而城中的骚乱也持续了整整一夜,袭击官军的黑衣人寡不敌众,最后大半被杀,仅剩下几名活口。 据这些活口招供,他们是,是平陵王暗中训练的死士,一直养在城外山野乡村。 皇帝从昏迷中听闻此事后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平陵王府满门抄斩,家丁流放千里。 此案朝中大臣既称之为平陵逆案,也称之为隆春之变,因为此案发生在正隆二年的春天。” 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的云依澜终于停了下来,端起桌边的水杯一饮而尽,她早已口干舌燥。 密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无一人开口说话,只能听到几人的呼吸声比以往急促了许多。 摇曳的烛火照亮了几人的脸颊,灯油燃烧着自己的生命,给密室中带来了光亮。 他们的表情都十分沉重,无一例外。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顾思年轻声开口了: “光从安凉阁搜集到的这些情报来看,平陵王谋反一案确实证据确凿,没有任何翻案的可能。” 听得出顾思年的嗓音有些沙哑,显然当年的隐秘震惊到了他。 第五南山苦笑一声: “京城起火,神秘黑衣人与官军交战,营救平陵王,坐实口供。 风凌军在没有朝廷兵部旨意的情况下全军向京城开拔,甚至还与京军主力交战。 外加战事结束之后确实在军中将领的身上发现了平陵王的亲笔信。 可以说人证物证都有,铁证如山,从陛下的视角来看,平陵王谋逆证据确凿,无可争议。 事情到这个份上,满门抄斩是唯一的结果。” “可我不相信平陵王会谋反!” 顾思年的语气森冷了好几分: “庆宁之乱,陛下被叛军包围,是平陵王拼死将其救出,而后又是平陵王领兵平叛,当时京城周边的大军皆听平陵王指挥。如果平陵王觊觎皇位,当时就可以选择不救太子,直接起兵,何必等这么多年? 又或者说是因为正隆初年的战事导致了陛下与平陵王之间生出嫌隙,起了谋逆之心。 那么当时平陵王就不会跟着尘洛昭返回京城、交出兵权,而是应该直接从北境起兵,攻打京城。 这两条路每一条都可行,可平陵王偏偏选择在自己被囚禁、兵权尽失的情况下谋反。 可能吗?”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平陵王是聪明人,又是一代帅才,怎么会在可能性最小的情况下谋逆呢?陛下派太子亲赴前线,谁都知道平陵王回了京城一定没好果子吃,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回去了,说明他从未想过造反。 顾思年负手起身,在屋中缓慢踱步: “在我看来,此案虽然证据确凿,可细细想来却又疑点重重。 第一:渊龙营副将欧阳驯既然已经密报朝廷平陵王要谋逆,尘洛昭与司马仲骞不是应该第一时间抓捕平陵王以及各军主将吗? 为何四月初五一整天都风平浪静,没有抓捕任何一人,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从此举来看,尘洛昭与司马仲骞更像是要等两军造反,将罪名坐实。 第二:京军主力与风凌军遭遇,尘洛昭明明可以宣读圣旨、好言相劝、招降大军,为何一言不发就直接开战? 军伍之人,遭遇埋伏奋起反击是本能,京军只要一动手,风凌军前锋就只能投入战斗,这一战本可以避免。 第三:风凌军主力有四万余众,都是边关沙场磨炼出来的精锐,战斗力极为强悍,京畿四卫兵马也不过七八万人,以没打过仗的青壮为主。 他们怎么可能一战全歼风凌军? 若京军十几万兵马都有这样的战斗力,岂容北燕骑兵横行? 第四:我们假设平陵王真的想要谋反,那一定会将此事告知自己的绝对心腹,然后再将军中可疑之人清除。 平陵王领兵多年,在军中找出一些死忠绝对不难,怎么会让欧阳驯这种不可靠的人提前得知消息呢? 有这四个疑点,我有理由相信所谓的谋逆案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我同意!” 褚北瞻点头附和: “哪怕平陵王府因为谋逆案被满门抄斩,可各州散落的旧部在提到平陵王时莫不尊敬有加,就连慕大人、楚老将军这些当初与王爷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都钦佩不已。 这样的人,何至于去谋逆?” 屋中又是一片沉寂,虽说明面上的证据确凿,但细细想来疑点实在太多。 云依澜轻声道: “此案结束之后,风凌军全军覆没,取消番号,而渊龙营军中中高层武将几乎悉数被杀,寻常士卒遣散回家,少部分补充至京军各营,就连边军六镇中一部分与平陵王有交情的武将都受到了牵连。 还有朝中一些与平陵王府来往密切的朝臣也抄家的抄家、革职的革职,总之这一场风波牵连甚广。 从那之后平陵王就成了朝中的禁词,此案的详情也无人敢传播。 为了查出这些情报,柳姑娘那边可是费了好大的劲。” “辛苦安凉阁的兄弟们了。” 顾思年轻声道: “此案疑点重重,咱们想要为平陵王翻案就急不得,得一点点去查。” “我也是这么想的。” 云依澜沉声道: “我的建议是,第一步先让柳尘烟在京城继续打探情报,看能不能挖出一些更深层次的消息;第二步寻访一些风凌军、渊龙营的旧部,问问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风凌军虽说是全军覆没,但毕竟有四五万人,战场又是在京城周边,总该有一些运气好的逃脱战场的才对。” “很好,就按你的意思办。” 顾思年眼神凌厉,看向几位心腹: “此事乃绝对隐秘,在消息没有查清楚之前,务必保密,决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第865章搞钱小能手 “来来来翁大人,喝杯茶,您老这阵子可是辛苦得很啊。 辗转三州,跋涉上千里,累得不轻吧。” 顾思年乐呵呵地给翁文济倒了一杯茶,甚至还亲手推到了他的面前。 “唔,王爷还真是客气,下官却之不恭,就受着了。” 翁老大人也没扭捏,坦然接受,风尘仆仆的那股疲累还未从脸上散去。 翁文济就任北凉道副经略使之后没有待在官府门邸内闭门造车、颁布法令; 而是带着人深入各郡各县、走访山野乡村,花了整整半年多的时间走遍了凉、幽、朔三州。 用老大人的话说,他虽然出生在北凉,但自幼就去了中原求学,并不熟悉这里的人文地理。 要治理一地,先要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百姓品行,而后才能更好地造福百姓,所以老大人选择亲自去走一走、看一看,用双眼、双脚去了解如今的北凉道。 苏晏清在边上打趣道: “翁老大人有口福啊,别说现在的北凉道,哪怕是以前的琅州雍州,都没几个人能喝王爷亲自泡的茶。 不过这泡茶的手艺嘛,啧啧。 一言难尽。” “你个没良心的!” 顾思年瞪了他一眼:“别人喝没喝过本王不管,你没喝过吗?” “哎呦。” 苏晏清不以为然:“咱们辛辛苦苦替王爷干活,喝您两杯茶难不成还犯法了? 哼!” 看着两人一来一回地斗嘴,翁老大人笑意盎然,同时心中也有一种怪诞的滋味生出。 好像这次重新出山入仕北凉,感受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官场。 这里似乎没有太多的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只有共同朝着一个目标努力。 “行了,不跟你掰扯,还要聊正事呢。” 顾思年转头看向翁文济:“老大人,这一趟三州走下来,感觉如何?” “感触颇多啊~” 老人目光闪烁,缓缓道来: “虽然三州已经收复,但是数十年来燕人带给北凉的磨难痕迹尚在。 首先就是人口流失: 县城还好,人口聚集,有些烟火气,但许多山野乡村的宅院早已破败、无人居住,大片田地荒芜,杂草丛生,许多地方都是一眼可见的萧条。 多年的饥荒、战乱,导致大量百姓流离失所、病死于荒野,几乎每一县、每一乡都能看到无家可归的孤儿,他们的父母或饿死街头、或死于燕人的屠刀之下。 令人唏嘘悲悯啊。” “其次就是政务废弛、民生颓败: 这些年统治北凉的实际上是大大小小所谓的城主荒军,这些人之间各自为政、法令混乱,换个人上来就换一套,一心只想从百姓手里剥削银两。 所以导致民生废弛,工程水利凋敝,这一点在朔州之地尤为明显。 朔州明明是北境天府之国,大小河道遍布全境,灌溉良田千顷。 但正是因为这些人不懂得疏浚河道、治理民生,导致大片污泥淤积,堵塞河道,很多本该是良田的土地变成了荒地。 岂不让人心痛?” 老大人一字一句地诉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顾思年与苏晏清耐心的听着,频频点头。 这些问题他们何尝不知道? 但亲脚丈量了北凉每一寸土地的翁大人很多细节方面观察得更加透彻。 “当然,有坏的一面就有好的一面。” 翁文济换了一种欣慰的口吻: “这里的百姓性格之坚韧、品行之端正超乎常人,这么多年磨难,依然有大量百姓顽强求生,不畏兵戈。 只此一点,就让人看到未来的北凉有无限可能!” 顾思年与苏晏清相视一笑,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翁老大人正襟危坐,朝着顾思年微微弯下腰肢: “王爷,这半年老臣一路走一路看,拟了几条章程,想请王爷过目,看是否可行。” “老大人请讲!” “第一:兴修水利。 凉幽朔三州毕竟是当年太祖的起家之地,底子好,有许多沟渠河道都是早年间挖好的,只要派人疏通便好。 如今战事平息,可征调各地驻军辅之以部分民夫,疏浚三州河道,灌溉农田。 而且要注意,尽量在农闲时征召民夫,一来可以保证耕地,二来可以增加百姓收入。 第二:添丁垦荒。 添丁很好理解,就是吸纳流民入凉、鼓励百姓生育,人口多了北凉自然繁盛。但添丁一事急不得,是五年乃至十年、二十年的大计。 无丁就不能垦荒了吗?自然可以。 驻军,还是驻军,可动用驻军垦荒,无战事时能实现自给自足,驻军开垦荒田的部分可以归自家所有,这样也能提高将士们的积极性。 有了自己的地自己的家,自然更会为了家国而战。 第三:改粮通商,这也是老臣今日要重点讲的一点。” “改粮通商?” 这个陌生的词汇让顾思年皱起了眉头:“何意?” 翁老大人缓步起身,看向地图: “朔州的地形乃平原为主,土地肥沃,适合种植粮食,凉幽两地多山,许多地方并不适合种植庄稼。 但老夫在走访凉幽两地的深山乡野时发现,当地村民为了求生果腹,在山坡上开垦出了不少梯田。 诚然,这些百姓勤劳刻苦、让人敬佩。 但这种地形用来种粮食不仅辛苦,收成也远低于平原地带,一家人辛苦一年,只够勉强活着,无疑是得不偿失。 咱们不妨换个思路,让百姓去种一些收成高、利润高的作物? 比如茶叶,高山地带温差大、气候湿润,种植出来的茶叶自带一股甘甜。 这次我尝了一下凉州本地的山茶,味道很是不错,完全可以让山民改种茶叶,收入一定比种粮好得多! 当然,茶叶只是一个例子,亦可以因地制宜,种植草药、山竹等等。 以前是战乱,中原之地的商贾少有来北凉做生意的,就算有铤而走险的商贾,货物价格也会定得奇高。 现在三州平定,马匪流寇被尽数清剿,通商安全得多, 百姓们种植出来的这些作物可由官府出面,帮忙销往中原,增添收入,岂不美哉? 百姓收入富足,官府税银增加,一举两得!” “彩!此法甚好!” 顾思年忍不住拍案叫好,大笑道: “哈哈哈,当初宋大人跟我说翁大人乃是搞钱的一把好手,果不其然啊。 只要让这些百姓们过上好日子,北凉道的税赋自然而然就上来了。 哈哈哈。” 苏晏清也啧啧称奇:“还是翁大人老练啊,佩服。” 听了老大人一席话,两人都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思路一下子就被打开了。 但老人并未闭口不言,而是接着说道: “还有最后一件事。 如果说刚刚几条建议都是为了促民生、增收入,那接下来下官想谈一谈: 北凉道未来的希望!” 第866章北凉的希望 “北凉的希望?” 顾思年几乎是本能地坐直了身子: “请老大人细讲。” 翁文济缓缓道来: “北凉地处边关,本地百姓与草原游牧民族一样,很多人自幼都擅长骑马,会骑射,再加上边境苦寒、战乱频发,磨炼出了坚韧不拔的性格。 可以说北凉的兵源乃是全天下最好的兵源。 王爷领兵征战,麾下将士来自各州,也有许多三州籍贯的士卒,这一点想必深有体会。” “嗯,没错。” 顾思年很是认同: “如今二十万边军几乎都来自琅、雍、凉、幽、朔五州之地,其中琅州雍州的兵都是我的老部下了。 这两州同样是边关,愿意当兵的男子都不差,骁勇善战、听令而行,敢打敢拼。 但是同一批新兵入军,能明显感受到北凉的兵在弓马骑射、刀枪剑戟方面上手得更快,很多兵就像是天生就会。 这样的青壮,是天生当兵的好苗子!” 顾思年倒不是觉得琅州雍州的兵不如北凉,而是觉得北凉士卒形成战斗力的时间更短、更快。 “这是好事。” 翁文济笑了笑,但随即换了一个表情反问道: “他们是最好的兵源,可北凉男子的宿命难道就一定是去当兵吗?或者说真的所有人都愿意去当兵吗?” 这一问还真把顾思年问住了,如果说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日后会上战场、死疆场,未免太过悲凉。 “边军骁勇善战,驱逐鞑虏,可保一方平安。但想要让老百姓生活富足、衣食无忧这还不够。 都说打天下难,可治天下更难!” 翁老大人的语气中多出了浓浓的伤感: “北凉青壮为何从军者众、且骁勇善战?无非是因为他们没得选,他们想活着,只能拿命去换。 可他们也是大凉子民,本该有更多的路可以选。 这次臣走遍北凉三州,人口凋零、土地荒芜、百姓生活困苦,如此种种皆是劫难。 但最让老夫痛心疾首的是北凉的读书种子没了。 走遍三州上百城,我没有见到一座学院、一间私塾,甚至没见过几个会写字的读书人。 唉~” 一声长叹,绕梁不绝。 顾思年与苏晏清终于明白老大人在说什么了,这位北凉王十分艰难地开口道: “这几十年来北荒之地任用官吏全凭城主一言以定,无科举、无考学,读书有何用? 读书人甚至连填饱肚子都做不到,空有一肚子墨水却无施展之处,久而久之自然无人求学。” 读书求学为了什么?说白了无非就是为了当官、入仕,靠着一身才学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现在读书当不了官,还不能当饭吃,谁还去读书?尤其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更是没银子读书。 在北凉的地界上正应了那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 “以前没用,但以后就有用了。” 翁文济沉声道: “治理三州,绝不能仅仅靠中原抽调过来的官员,就算这些官吏们再清廉、再努力,他们终究不如本地人更了解北凉。 所以北凉需要更多的本地学子进入官场,为民谋福! 老臣建议,从中原吸纳游学士子入凉、开设私塾、学院,官府出钱资助,确保他们的收入; 另外也要鼓励有心求学的年轻人进入学堂、饱读诗书,没必要所有人都去种地、从军。 就比如此前老夫提到的因为战乱、饥荒出现的那些孤儿,完全可以由官府出银子供他们读书求学、等他们长大成人自然会为朝廷效力。 咱们要为北凉培养出一批读书的种子,这里的百姓历经磨难、浴火重生,只要稍加培养磨炼,日后必是国家栋梁! 等读书种子遍地开花,他们同样可以通过科举入仕途、进官场,甚至有机会去京城,位列中枢。 北荒失陷四五十年,朝中为何提及者寥寥,不闻不问?还不是因为朝中无人,没人愿意替北凉开口说话。 试想一下,日后六部大员中有众多北凉籍的官员,朝廷自然会更加重视边关,于国于民,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老大人说得唾沫横飞、情绪激昂,甚至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因为老人自己就是北凉出来的读书种子,更知道这些年来朝廷上没有北凉官员的坏处。 所以他希望能在朝堂上看到越来越多的北凉学子、北凉年轻人。 他口中的未来希望,正是那些历经磨难的莘莘学子! “老大人说得好、看得远啊~” 顾思年喃喃道: “不瞒您老说,此事我与苏大人之前也曾多次商议过,可惜当时战乱未止,兵戈不停,想吸纳读书人入凉开设私塾犹如天方夜谭。 如今三州安定,正是推行此事的大好时机!” “太好了!” 翁老大人急忙起身,毛遂自荐: “王爷,此事就交给老臣吧,定要让读书种子遍布北凉!” “您老?” 顾思年有些犹犹豫,苦笑道: “不是本王不相信老大人的能力,可您老还需要主持各州水利、垦荒,眼下还要扛下办学的担子,忙得过来吗?” “是啊翁大人,要不还是我来吧。” 苏晏清也在边上劝着: “您老可以休息一阵。” “哎,无妨!” 翁文济的精神头好像都变好了,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说道: “苏大人现在所有的精力都应该放在合银法上,合银法能不能成功推行才是北凉的头等大事,岂能让苏大人分心? 王爷,老臣年纪虽长,但精力尚可。 北凉是臣的故乡,我这把老骨头这时候不多出点力,难道等死了再出力?” 老大人的坚持让顾思年既无奈又佩服,最后只好点头同意: “成!此事就交给老大人! 但您老记着,不要太累,若是需要帮忙的随时开口跟本王讲。 您老好不容易千里迢迢来到北凉,可不能把身子骨累垮了。 这是王命!” “老臣明白!多谢王爷关心!” 翁文济咧嘴一笑,赶忙起身告辞: “没其他的事老臣就先告辞了,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做呢。” “那行,老大人慢走,本王就不送了。” “下官告退!” 顾思年话音未落,翁文济就已经火急火燎地出门了,那龙行虎步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个老头。 苏晏清愕然道: “翁大人不是号南斋先生吗?都说种田种菜修身养性,怎么翁老是这么个急性子? 我记得老大人刚来时不这样吧?” “额。” 顾思年撇了撇嘴: “可能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毕竟现在是在北凉嘛,可以理解。” “哈哈哈!” 两人挤眉弄眼,同时大笑出声。 顾思年很是轻松地伸了个懒腰: “扩军、练兵、垦荒、办学、改税。 这一桩桩一件件大事总算都步入正轨了,哎呦,这一年都没个消停。” 苏晏清笑道: “下个月就秋收了,合银法推行第一年的效果到底怎么样,快见分晓了啊~” 顾思年目光憧憬,兴致勃勃地握了下拳头: “我很期待!” 第867章秋收已至 云麓乡 这儿是凉州城外的一处大镇,全镇林林总总加起来怕是得有七八百户人家,聚居一处。 因为从镇中遥望,视线恰好可以看见远方凉山山头的云雾,朦胧飘逸,所以此地得名云麓乡。 一条溪流穿镇而过,民居建于两侧,错落有致又布局严谨,一座座石板小桥悬于溪水上方,便于老百姓往来通行。 土木夯筑、青瓦白墙,远处是葱葱郁郁的林木、高低起伏的群山,更有一缕阳光洒满大地,乡野村落的宁静安逸在此刻彰显无疑。 微风中渐渐多了一丝凉意,建武元年的秋天不期而至。 秋风拂拂、麦浪滚滚、秋收之季终于到了。 往日里安静异常的村落这两天热闹得很,各家各户的男丁都带着镰刀农具下地干活,收取他们一年来勤劳耕耘的果实; 人影在田埂地头间穿行,随处可见挥舞汗水的民夫。 一块块稻田边就是村落民居,炊烟袅袅升起,顺着秋风飘向远方。 留守家中的婆娘们正在生火做饭,好让她们的男人填饱肚子、有力气干活。 田地就是普通农户的命,明年一家子的衣食住行可就指着地里的庄稼。 站在田间地头上四处扫视,你能感受到一股浓浓的烟火气,更有一种朝气与活力。 今年年景好啊,风调雨顺,地里的庄稼长得密密麻麻,洋溢着老百姓们的欢声笑语。 除了云麓乡本地的农家汉,还有许多穿着黑衣的赤膊男子同样挥舞着镰刀在地里劳作,有些人甚至操着一股浓浓的琅雍口音。 虽然口音不同,但这些人与本村人有说有笑,氛围甚是融洽。 这就不得不夸夸经略使府了,为了帮助百姓们尽快地把粮食收上来,苏晏清与褚北瞻派出了城内的巡防营与驻军下地帮百姓干活。 不要工钱,只要供应一日三餐即可,这天大的好事放在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 老百姓们乐得啊,个个都夸苏晏清是个好官。 “嘿呦,嘿呦~” 田野中有一名男子撩着袖子、挥汗如雨,吭哧吭哧地干活,看他挥刀的样子极为麻溜,速度快得很。 细看阳光照耀下的面庞,坚毅又熟悉,此人竟然是当今主管三州的北凉王:顾思年。 在他身边还有两人,同样弯着腰低着头辛苦劳作,三人几乎是同时挥舞镰刀,齐头并进,前面是大片大片还未收割的庄稼。 “顾老弟,歇会儿吧,忙活一上午了,来,喝口凉茶解解乏!” “是啊,不急着干完,咱不差这一会儿!” “的嘞,歇会儿!” 在另外一名男子的吆喝下顾思年叉着腰放下了镰刀,顺着田间小路坐在了田埂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满脸笑意。 地上铺着的全是三人一上午割下来的稻谷,谁能想到堂堂北凉王干起了农活。 “喏,顾老弟喝水!家中自己泡的凉茶,解渴得很。” 还算壮硕的汉子笑呵呵地将一碗凉茶捧给了顾思年,他叫梁三斗,边上那个老人是他爹,村里人都唤他一声梁老汉。 梁三斗比顾思年大了一岁,所以一口一个老弟地叫着。 父子俩并不知道面前这位乃是北凉王,只道和别人家一样,是官府派来帮忙的巡防营士卒。 “谢谢梁老哥!” “咕噜咕噜~” “呼~舒服得很啊!” 顾思年确实口渴得很,一大碗茶被一饮而尽,浑身舒坦。 “哈哈哈,你慢点,别呛着!” 老人笑呵呵地说道: “你小子还真是一把干农活的好手,今天早上刚来时镰刀还挥不利索,现在割庄稼的动作都比咱们俩快了。 到底是年轻啊,力气好的嘞!” “哈哈哈,您老就别嘲笑我了。我这双手啊挥北凉刀还行,用镰刀真是比不上三斗哥。” 顾思年哭笑不得,他今天早上第一次握紧镰刀时生疏得很,因为他真的没有干过农活,好在砍了半天,总算是熟练多了。 “顾老弟这么说那一定是军中的悍卒了,了不起。” 梁三斗竖起了大拇指: “边军打过来的时候我还犯怵呢,北燕那些家伙杀人不眨眼,会不会打不过。 结果你们愣是把大燕的皇子打得屁滚尿流,老哥我佩服!” “哎呦哎呦,咱哥俩谁跟谁啊,就别互相夸口了。” 顾思年极为熟悉地摁住了梁三斗的手,然后歪着头问道: “老哥,你怎么会起三斗这么个名字,有啥含义?” “这你问不着我,得问我爹。” 梁三斗笑着朝自己爹努了努嘴,老人很自然地打开了话匣子: “唉,还不是被饿怕了。 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大志向,种了这么多年地就一个愿望,每亩地都能多收上来三斗粮食,这样一家人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每亩多收三斗?三斗三斗,原来是这么来的。” 顾思年乐得都笑了,然后朝田野里望了望: “都说今年是个大丰收,您老觉得这次地里能不能多收三斗?” “能,肯定能!” 老汉极为得意地拍着胸脯: “老夫别的本事没有,看庄稼的眼力还是有的,我这眼睛就是尺!” “哈哈,厉害!” 顾思年也竖起了大拇指:“我看您家大概得有个十来亩地吧?” “十三亩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老头子如数家珍地念叨着: “以前家里就只有五亩地,大军赶跑了燕人和荒军之后分了四亩地,然后开垦荒田又多了几亩,如今这日子比以前好上太多。 往年一亩地最多收个两百斤成品粮,今年最起码得两百五十斤,今年田赋也减了,再扣掉一家人的口粮还能攒下不少。 多少年没过过这么好的日子了,呵呵。” 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满是笑容,这是多幸福生活的渴望与憧憬。 顾思年眼珠子骨碌一转,接着问道: “咱听说今年官府颁布了新税法,叫什么合银法,您老觉得新税法咋样?” “好啊,当然好!” “这么肯定?我咋滴听说有人说新税法不好呢?” “切,说新税法不好的都是坏种!” 梁老汉愤愤不平地说道: “老汉我种了一辈子地,年年交税,能不知道新税法好不好吗? 就这么给你打比方吧,以前我交税三斗,一大早出门,肩扛人挑辛辛苦苦把粮食送到城里衙门。 人家一张嘴,说你的谷子潮,没晒干,缺了一斗。要么背回去晒干,要么明天再多背一斗来,你咋选? 当然是回家多背一斗了,因为哪怕你晒干了再来,他们也会挑其他毛病出来,咱们这些老百姓怎么斗得过那些贪官污吏。 现在不一样了,咱们粮食一收卖给城里的粮商换成银子,一两银就是一两银,没有谁好谁坏,谁也挑不了刺,省心多了。 别说今年减了几成田赋,就算多加一成咱也乐意,算下来稳赚不亏!” 老人滔滔不绝的说着,话里话外都是满意,顾思年听得更是频频点头,内心里乐开了花。 说到最后老人瞪着双大眼睛看向自己的地: “还是那位北凉王有本事啊,能想出这么个法子。 等地里的粮一卖,今年的日子就有盼头了,哈哈哈!” “哈哈,那咱还愣着干什么?” 顾思年大笑着站了起来: “开镰,干活!” 第868章入城卖粮 晨曦破晓,天色刚刚蒙蒙亮,梁三斗与梁老汉父子两就站在了家门口,穿戴整齐,腰背挺得笔直。 地上摆着整整齐齐四个竹筐、两根扁担,竹筐底部垫着麻布,里面装满了刚刚晒干的谷粒。 空气中有一股稻谷混杂着尘土的味道,若是达官显贵来了一定会觉得脏兮兮,但这种味道在庄稼人眼里却是倍儿香,因为这是丰收的象征。 老妇人与梁三斗的媳妇笑盈盈地整理着男人身上的衣袍,虽然是最普通的粗布衣裳,但她们仍希望父子俩体体面的走出门。 因为今天是个重要日子! 秋收结束,稻谷也晒干了,四个竹筐里装着足足两百斤,也就是一石粮,父子俩今天的任务就是将两百斤粮挑进城,卖给粮商换成银子。 按照市价,一石粮可以卖一两银子左右,足够今年需要缴纳给官府的田赋,还能剩下一些。 父子俩已经想好了,纳税剩下来的银子就不带回来了,在城里给两个妇人添置些新衣服,再买点肉食,要得好再打上两壶酒带回来。 劳作一年,总该犒劳一下全家人吧。 “路上要小心,你腰不好,慢些走,累了就停下来歇歇。 三斗啊,看着你爹,别让他逞强,反正路途不算太远,今天赶得上回来。” 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嘟嘟囔地叮嘱着,眼中既有忧心又带着喜悦。 “知道了娘,你就放心吧!” “行了,唠叨这么多年了,还不腻。” 梁老汉笑了笑,拍了拍手抄起扁担: “行了,时辰不早了,儿子,咱爷俩上路!” “的嘞!” 父子俩一人一根扁担挑起了四个竹筐,老人的轻些儿子的重些,一前一后踏上了通往凉州城的路。 “一路小心!等你们回来!” 老妇人的喊声顺着秋风飘散,父子俩肩上扛着的不是粮食,而是一年劳作的收成和未来的希望。 这样的场景在云麓乡随处可见,家家户户都有人挑着粮食出门,走出村口的时候大家还互相打着招呼,一起赶路,也好有个照应。 对云麓乡全村百姓而言,今天注定收获满满! …… 七八十同乡结伴同行,赶了快两个时辰的路总算是踏进了凉州城的大门。 梁三斗抬眼打量着高大威武的城墙,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敬畏,更被城墙背后繁华的街巷吸引。 别看云麓乡离凉州城没多少路,可平日里他们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哪有入城的机会。这么多年父子俩进入凉州城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有一种看啥都稀奇的感觉。 城门口处热闹得很,今天应该是秋收之后百姓卖粮的第一天,各乡各村都有人来。 他们互相之间虽然不认识,但撞见了都会笑着点头打个招呼,有些自来熟的性格还会问问今年的收成,氛围很是融洽。 官府好像也知道这些天会迎来卖粮的高峰,已经在城门口处搭起了茶棚,供往来的百姓喝碗凉茶解解乏。 梁家父子虽然不认路,但同行的人中有认路的,领着大家就往城西的街巷中钻,又走了好一会儿远远看到了一栋高楼,门口悬挂的匾额大书着“柴家粮行”四个大字。 柴家粮行乃是凉州地界上数一数二的大商贾,不管是北燕侵占时期还是如今三州收复,柴家粮行的名声在凉州都是响当当的,名下的分店几乎遍布凉州各县,生意做得极大。 今日他们此行就是要把粮食卖给柴家换取银两,然后再将今年该交的田赋上交给官府。 这么多入城卖粮的百姓,绝大部分都会选择将粟谷卖给粮商,极少部分会沿路叫卖,只要价格合适,能卖就卖,反正换到手的是银子就行。 进了这条街道之后你会发现挑着竹筐的百姓逐渐增多,越往粮行的门口人越多,梁家父子脸上出现一抹难以压抑的喜悦,毕竟银子马上就要到手了。 可当他们好不容易挤到粮行门口时却发现这里聚集了不少同样卖粮的老百姓,一个个垂头丧气,甚至还破口大骂: “妈的,柴家这个奸商,这么低的价格收粮,他们的心也太黑了吧!” “没错,平日里没看出来他们这么奸诈,简直是欺人太甚!” “咱们辛辛苦苦种了这么久的地,好不容易得来这些粮食,他们却拼命地压价,还让不让人活了!” 梁三斗有些困惑,拉着一名老汉问道: “老爷子,怎么了这是,怎么不卖粮都聚在门口?” 梁三斗发现这些人的竹筐里依旧满载粮食,明显没有卖掉。 “咳,别提了。” 老头子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本觉着今年收成好能卖个好价钱,谁知道这些王八蛋出这么低的价,咱们辛辛苦苦地扛粮食进来,到头来还不够本钱的。” “啊?” 梁三斗心头咯噔一下,赶忙问道: “他们出了多少钱?” “喏,他们的伙计就在这。” 老汉愤愤不平地努了努嘴: “自己去问问就知道了,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这价格,不是要人命吗!” 梁三斗将信将疑地走到粮行门口: “伙计,咱们是来卖粮的,请问收粮食是什么价?” 云麓乡来的老百姓们全跟在梁三斗身边,瞪着双大眼睛等待着回答。 精瘦的伙计瞟了众人一眼,老神在在地竖起五个手指: “五百文一石粮。” “什么!五百文一石!” 众人的面色大变,梁三斗当场就有些气急: “就在前几天城中市价还是一两银子一石粮,怎么到了你们这就变成了五百文一石?足足少了一半! 几天就跌了这么多,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对啊,五百文一石,那咱们还辛辛苦苦地挑进城干嘛,完全是亏本的买卖!” 依照大凉制,一千文为一贯,可折算成一两银子,所以柴家粮行开出来的价格只有众人预期中的一半。 若真按这个价格卖粮,大家辛辛苦苦劳作一年岂不是亏到姥姥家去了。 “哎,我说你这个家伙怎么说话呢。” 伙计瞪着双眼睛说道: “我柴家是做生意的,怎么定价是咱们说了算,何时轮到你们这伙农夫说三道四了?” 伙计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鄙夷,这些农户在他眼里就是群完全不讲道理的粗人。 梁三斗气不过,大骂道: “怪不得人家都说你们是奸商,半价收粮,果然是奸商! 我们不卖了,卖给别家! 大家伙咱们走,他们家不收,自然有别家收!” “走,我们走!” “看看有谁还会把粮商卖给他们家!” 众人义愤填膺,当下个个就挑起了扁担准备离开。 柴家的伙计抱着腰,冷冷的笑道: “别费功夫了,整个凉州都是这个价,你们爱卖不卖!” 第869章贱买粮食 日暮黄昏,夕阳西下。 云麓乡几十号村民垂头丧气地蹲在城外的官道边,满载粮食的竹筐就摆在他们眼前,比来时一粒都不少,只不过众人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 已经有同行的村民回去报信了,说是卖粮出了些许意外,他们这些汉子则足足在城内转悠了两天,夜里就露宿街头,饿了就吃点随身携带的干粮,走遍了大大小小的粮商店铺,真的如柴家的伙计所言,所有粮商给出的价格都是五百文一石米。 这个价格没有人愿意卖粮,他们只好挑着粮食沿街叫卖,希望有好心人能把他们的粮食买走,但他们的愿望还是落空,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哪有人愿意提前囤如此多的粟谷在家中。况且如今卖粮的百姓这么多,买粮的寥寥无几。 梁三斗父子俩蹲坐在人群中,神色颓废,目光茫然。粮食的价格跌了一半,对他们来说就和天塌了差不多,一年的辛勤劳作全部白费。 “唉~” 有村民长叹了一口气:“算了吧,实在不行咱们就按这个价卖给他们?” “不行,这个价格怎么能卖?” 梁老汉第一个站出来反驳道: “咱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岂能贱卖?今天他们出五百文,咱卖了,后天他们出两百文我们卖不卖?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咱们今年地里的收成就全进了这些奸商的口袋! 不卖,绝对不卖!” “唉,梁老头子,这个道理咱们谁都懂。” 同乡的村民苦着脸说道: “可不把粮食卖了咱们哪来的银子去交田赋?交不了银子咱们就算是触犯了律法,那可是要杀人的啊,你好好想想,到底是粮食重要还是脖子上的脑袋重要。” 众人的脸皮都僵硬了不少,面露难色,以往直接拿着粮食给官府就行了,可如今官府只收银子,粮食毫无用处。 有人闷闷不乐地抱怨起来: “唉,本以为改了新税法,咱们终于不用被那些贪官污吏剥削了,该交多少税就交多少税,咱们乐意,没想到现在跳出来一大群奸商趁机压价,无耻至极!” “对,我看分明是这些杂碎想要趁机发财,约好了用五百文的价格收粮,简直是猪狗不如的混账!” 人群中骂声一片,却又无可奈何,他们这些穷苦百姓如何斗得过家财万贯的商贾呢? “驾!” “哒哒哒!” 众人愁眉苦脸之时,官道上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十几名披甲骑军策马而来,人人披甲悬刀目光凌厉,人数虽然不多但气势不凡。 正在官道上行走的百姓们纷纷退让到两边,让骑兵优先通行。就连梁三斗他们也停止了讨论,朝骑兵投去了敬畏的目光。 “停!” “吁吁吁~” 骑兵路过云麓乡村民附近时竟然主动停了下来,村民们心头一紧,难道是自己犯了什么法,得罪了当兵的? “三斗哥,你怎么在这里?” “咦,顾老弟!” 梁三斗目瞪口呆,这批军卒领头的分明便是前阵子在他家帮忙的顾思年,之前他们只道顾思年的寻常士卒,可现在他起码应该是个军官之类的人物。 “呵呵,这两天一直在外面,今天刚回凉州城。” 顾思年笑呵呵地翻身下马,扫了一眼众人身前的竹筐: “今年收成不错嘛,你们这是挑粮进城来卖?怎么着,有没有卖个好价钱?” “唉,别提了。” 梁三斗嘴角苦涩:“别说卖个好价钱了,粮商出的价格能气死你!” “噢?” 顾思年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多少银子收粮?” 他这两天都在凉山大营内巡查,还不知道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梁三斗竖起自己右手掌:“五百文,五百文铜钱一石头粮!顾老弟,你说,这不是贱卖粮食吗?” “五百文?” 顾思年也大吃了一惊:“这可只有市价的一半啊,到底是哪家粮商,如此心黑?” “不是一家两家,整座凉州城内所有的粮商都是按这个价格在收粮,粮食没卖出去的也不止咱们云麓乡,只怕所有入城的老百姓都没卖。” “全城都是这个价?” 顾思年的目光瞬间冰冷,他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是啊,你说气不气人?” 梁三斗嘟嘟囔地骂了起来:“这些奸商,分明就是想趁着大家都要卖粮交税的关头狠狠的宰我们一刀,心黑到姥姥家去了!” 顾思年的眼神不断闪烁,他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事,略微的沉默之后他拍了拍梁三斗的肩膀: “老哥,你带着乡亲们先回家,粮食暂且不要卖,放心,绝不会有官府的人上门催收田赋,等粮价回归正常了你们再卖。” 听到这话梁三斗的心中有些犯怵: “能行吗?田赋要是交不上去官府会怪罪下来的,咱们这些老百姓都得吃官司。” “无妨。” 顾思年极为肯定地说道: “踏踏实实回家,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来为难你。” “额,行!” 梁三斗没来由地点了点头,好像很信任这位相识没多久的小兄弟: “我信老弟的!” …… 顾思年背着手在书房内缓缓踱步,看得出这位北凉王的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 斜坐在一旁的第五南山冷笑道: “几日前粮价还是一两银子一石,这些天秋收的老百姓陆陆续续进城卖粮了,突然便跌价,时间真是巧合得很啊~ 要是有那么一两家黑心粮商也就算了,现在全城大小十几家粮商都是同一个价格收粮, 此事背后若是无人操纵我是不信的。” 这两天他们派出官吏好好在城中摸了个底,确实所有粮商都在以五百文一石的价格收粮,绝大多数来卖粮的百姓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肯定是那些粮商联合在一起了,想要借此机会大捞一笔。” 顾思年冷笑道: “这些粮商是收粮大户,同时也是种粮大户,合银法的推行他们首当其冲,所以才搞了这么一出。” 两人正说着,苏晏清急匆匆的从屋外走了进来,沉声道: “王爷,情况可能比咱们预想的还要糟糕。” “怎么说?” “刚刚幽州与朔州那边传来急报,两州的情况与我们这差不多,粮商们都趁着这个机会趁机压价,想要贱卖百姓手中的粮食。” “这些混账!” 连一向冷静的第五南山脸上都露出了怒气: “这是想要借收粮之机对抗官府啊。” “看来这背后确实有人在捣乱,竟然三州同时出了变故。” 顾思年背在身后的拳头已经微微握紧: “我就料到合银法绝不会如此顺利地推行下去,没想到麻烦这么快就来了!” 第870章办不了 经略使府的大堂中坐着三名男子,个个身穿华服,腰悬玉带,一看就是身份不凡之人。 左边那位的面孔顾思年很熟悉,幽州第一大粮商魏家魏迟; 右边首位是凉州商贾,柴家粮行的掌门人柴冬允,今年刚好四十整,正是精明强干的年纪,脸上带着一股商人特有的精明; 侧位那人的年纪与柴冬允差不多,姓卓名华,朔州商人,不过朔州地广,粮商较多,卓家虽然势大,但比起魏家柴家这种只手遮天的程度还是差了点。 三州三大粮商的掌门人同时出现在经略使府官邸,那自然是苏晏清派人将他们请过来的,要聊的便是近日北凉三州粮商贱买粮食一事。 此刻苏晏清还未出现,但经略使府好像自带一股威严,三人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但偶然抬头时能看到三人的目光在隐晦中交流着什么。 “呵呵,府中有些公务需要处理,让三位久等了。” 半晌过后,总算有一人从屏风背后走出,微微拱了拱手: “本官北凉道经略使苏晏清,初次相见,日后还望三位掌柜的帮衬着经略使府公务。” “蹭!” 三人齐刷刷的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草民等见过苏大人!” “免礼,都坐吧,今日就是闲聊,无甚大事。” 苏晏清很随意地招了招手,身上那件绣着孔雀的正三品文官袍服尽显威严,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没有半点高官的架子,再配上那张清秀的脸倒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没想到苏大人竟然如此年轻,真乃国之栋梁啊。” 柴冬允第一个开口说话道: “草民久居凉州,本该早些来拜会,但又怕大人公务繁忙不敢唐突,还请大人恕罪。” 像他们这种大粮商平日里免不了与官府打交道,但是能和刺史见上一面已经是殊为不易,像经略使这种封疆大吏他们还真见不了。 “哎,柴掌柜不用如此客气,既然是久居凉州城,那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苏晏清笑了笑,目光看向了另外两位: “倒是魏公子与卓掌柜是从幽州朔州远道而来,这次麻烦你们来一趟经略使府,车马劳顿,本官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啊~” “苏大人说笑了不是。” 魏迟乐呵呵地说道: “咱们都是北凉治下的臣民,苏大人有召岂能不来?再说了,能走进这座经略使府官邸也是我们的荣耀,那是苏大人对咱们的认可。” 苏晏清挑眉一笑: “看来真和王爷所言一样,魏公子能说会道,是北凉道上少有的年轻俊杰啊。” 一声王爷让三人的脸色微微抖了一下,北凉王三个字在他们心里还是极具威慑力的。 “苏大人过奖了,草民有几个胆子敢在大人面前提青年俊杰,日后还望苏大人多多照拂魏家的生意才是。” “好了,寒暄的话咱们日后再说。” 苏晏清随手理了一下官袍: “今日召三位掌柜前来是有正事要谈的,咱们就抓紧时间?” “苏大人请讲!” 卓华一本正经地说道:“只要是苏大人有吩咐,草民等能办的就一定办,绝不敢耽搁。” 苏晏清若无其事地说道: “诸位都知道,北凉道自今年开始推行新税法,合银法。 所谓合银法就是百姓们从今往后不用缴纳实物给官府,全都折算成白银。既然要折算成白银,那百姓就需要将粮食卖给你们这些粮商换取银两。 今年秋收已经结束,这些天已经有大量百姓出来卖粮,但本官听说各大粮商给出的收购价都是五百文一石,可此前北凉买卖粮食的市价基本上都在一两银子一石,这其中足足少了一半。 本官想问问,这是为何?” “苏大人,您有所不知啊。” 他们似乎早就知道苏晏清会这么问,魏迟最先苦笑着说道: “草民等这些做粮商生意的往常都是一边收粮、一边卖粮,从中赚取个差价,但现在一下子如此多的百姓来卖粮,却没有这么多人买粮,若是我们还按照此前的市价收粮,万一粮食砸在咱们手里,岂不是血本无归? 降低粮价乃是咱们商人的正常方法。” “血本无归?不至于吧。” 苏晏清目光微凝: “本官记得此前派官吏去各大粮商打过招呼,提前说明了后续官府会从你们手中买粮,让你们放心大胆的收购,岂会血本无归?” “咳咳。” 柴冬允有些为难的回话道: “非是草民等不信任官府,但万一日后官府不买粮食,或者买得少了咱们怎么办?这么多粮食留着自家吃,猴年马月也吃不完啊。 就算之后官府会陆陆续续从咱们手中收粮,那如此多的粮食从储存、运输到折损都是成本,这些成本可不得折算到粮价里面? 恕草民等直言,哪怕现如今以五百文的价格收购粮草,咱们各家也是冒了风险的,请大人见谅。” “半价收粮还亏本?诸位做生意还真是谨慎啊。” 苏晏清端起了桌边茶水抿了一口: “怪不得你们几家的生意做得这么大,看来还是几位掌柜的生财有道,本官日后应该多多学习才是,呵呵~” 最后一声轻笑中带着些许莫名的意味,让几人低着头愣是不敢接话。 “还有一事本官颇为好奇。 就算几位掌柜的刚刚说的都有道理,怎得三州大大小小的粮商全都以这个价格收粮?哪里来说多少会有一些差异才对。 该不会是三位掌柜的提前商量好了,给北凉全境定好了粮价吧?” “大人说笑了不是。” 卓华满脸赔笑道:“草民三人哪有这等本事定三州的粮价,这自然是各大商号经过核算之后得出的一个合理价格。” “这么巧吗,大家的成本都一样?” 苏晏清微微抬头,视线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 “也就是说,哪怕本官今日让你们三位提高粮价,你们也不愿意咯?” “不是咱们不愿意,实在是做不了啊。” 魏迟面带难色:“咱们以一两银子收粮,别家五百文收粮,这不是成了怨种吗?大人,小人们也很为难啊。” “当真办不了?” “确实办不了。” 苏晏清面无表情地说道: “如此低价,老百姓们就不会卖粮,不卖粮他们就无银交税,此事岂不是陷入了僵局?” “草民可以给大人出个主意。” 柴冬允轻声道: “实在不行让老百姓们直接把粮食交给官府用来抵税,麻烦岂不是自解?” 柴掌柜的眼眸中有一抹异样的光芒闪过,心中不知道在打着什么算盘。 “柴掌柜的脑子倒是灵光啊。” 苏晏清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行了,今日就与三位聊到这,各自都回吧。魏掌柜与卓掌柜近期最好都待在凉州,本官或许免不了找你们议事。” 第871章粮商联手 顾思年背着手出现在了前厅大堂,视线远望,三大粮商的身影刚刚行出经略使府的大门。 刚刚苏晏清与三人商谈时顾思年就躲在屏风背后,他们的每一句回答都让顾思年感觉到了事情的诡异。 “王爷都听到了吧。” 苏晏清冷笑一声: “连我这位经略使出面他们都浑然不惧,一口咬死五百文的价格,若不是有底气,哪敢这么做。” “其他粮商是什么情况暂不清楚,但这三个人一定是提前串通好了的。” 第五南山缓缓说道: “安凉阁那边已经确认过了,一个月前魏迟与卓华二人秘密来了一趟凉州,与柴冬允碰面,三人聊了什么不得而知。从眼下的情况来看,他们大概率就是在商议收粮一事。” 若不是手里有证据,顾思年岂会随随便便将这三个人叫到凉州? 但就算知道是三人商议的你也无可奈何,他们只是定了低价,又没有强卖强买,并不犯法,就算是经略使府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这个魏迟,还真是哪都有他。” 顾思年冷笑一声: “此前幽州推行合银法受到阻碍,他就三番五次出面,虽然没有做出过出格之举,但给本王留下的印象一直不好。 那桩灭门惨案没有牵连到他,这次又跳出来了。” 苏晏清接着说道: “刚刚那个柴冬允还说了一句,让咱们直接从老百姓手里收粮,就这一句话暴露了他们的野心。 咱们推行合银法,直接收取白银,为的就是从根本上断绝各级官吏克扣百姓钱粮的可能,如今若是经略使府直接收取粮食抵扣赋税,那推行合银法不就成了一纸空谈?” “呵呵。好算计。” 顾思年嘴角微翘: “若咱们真的这么做,合银法就成了一个摆设,明年再也无法推行下去。 柴冬允不是提主意,而是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呢。” 三人的目光中都浮现出些许怒意,他们这是赤裸裸的在挑衅官府的权威!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王爷,杜大人求见!” “进来吧!” “臣凉州刺史杜成鸣,参见王爷,见过苏大人、第五先生。” 一名年轻的官吏缓步走入大堂,当初顾思年在京城偶然结识的年轻学子如今俨然成了苏晏清的左膀右臂,当初他立主推行新田契为今日推行合银法打下了不少基础,顾思年很是喜欢这个在官场上展露头角的年轻人。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苏晏清轻声问道:“城中那些小粮商怎么说?” 这次官府的行动是兵分两路,苏晏清在经略使府召见三大粮商,杜成鸣则暗中走访了城中那些小的粮商,询问此事缘由。 “下官走访了好几家商贾,好不容易问出些消息。” 杜成鸣缓缓答道: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都支支吾吾,称五百文是一个合理的价格,只是为了规避风险,后来下官找了几个胆子小的吓唬了他们一下,这才说出实情。 确实是柴家暗中给他们放了口风,谁要是高价收粮,就让谁家的生意再也无法在凉州立足。” “果然是他们在背后捣鬼!” 苏晏清冷声道:“暗中定价,这不是对抗官府是什么?” “那些中小粮商也是没办法啊,只能听柴家的话。” 杜成鸣极为无奈地说道: “据我了解,做粮商生意的人需要大量银子买进卖出,有时候他们没钱就先从柴家借取,等赚到了钱再还回来。 柴家的话他们如果不听,中小粮商是很难活下去的。” “意料之中的事,否则岂会怎么巧,大家都是五百文?” 顾思年冷哼一声: “怪不得底气十足,合着是三州粮商已经被他们联合在了一起,操控市价,简直可恶。” “王爷,现在的事可就有些不妙了。” 第五南山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 “若他们一直以五百文的价格收粮,老百姓们就会迟迟交不了赋税,越往后拖大家就越会不安心,到时候一定会有人硬着头皮把粮食卖了,而老百姓在恨那些奸商的同时也会觉得合银法并不合理。 到最后合银法名存实亡,正合了那些人的心意。” 顾思年不紧不慢地看向苏晏清: “苏大人,你可是北凉道经略使,合银法也是由你主推,这件事就交给你去解决?” “没问题。” 苏晏清冷声道: “就让下官和他们斗一斗,看看这些商贾到底有几分本事!” …… 云麓乡,梁家门口 父子两正默不作声地收拾地里的杂草,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全都是忧愁。 这几天梁三斗不信邪,多次独自进入凉州城内打探价格,依旧还是五百文一石粮,这可把父子俩给急坏了。两位妇人也看不出开心了,一口一个地念叨着粮商的黑心。 “爹,据说村里有乡亲等不了,以低价把粮食卖了,要不咱们也卖点?” “不卖,绝对不卖,银子不能被这些黑心商人挣了去!” 老人的脾性颇为倔强,说什么都不肯对那些粮商低头。 “驾!” “哒哒哒~” “吁吁~” 几匹高头大马穿过镇里的街巷,刚刚好停在了梁家门口,正在地里干活的梁三斗愕然起身: “顾老弟,你怎么来了!” “什么顾老弟,叫将军!” 梁老汉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梁三斗傻乎乎的,他爹却是个明事理的人,光从顾思年身后几名随从就知道,他一定身份不凡,至少是个将军。 “无妨无妨。” 翻身下马的顾思年乐呵呵地笑道: “梁老哥性情耿直,我喜欢,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叫一声顾老弟不为过,我本来就年轻老哥几岁。” “嘿嘿,还是顾老弟好。” 梁三斗艰难地挤出几抹笑容,迈步就准备往屋子里走: “吃了吗?我让婆娘下厨煮碗面,充充饥也好啊。” “别麻烦了,我一点也不饿。” 顾思年看了一眼屋内,轻声问道:“这两天粮食卖得怎么样了?” “唉。别提了,一粒粮食都卖不出去。” 梁三斗满脸苦笑地朝边上的草屋努了努嘴: “家中的粮草已经堆积如山了,但就是没人买。不过顾老弟说的没错,这些天确实没有官府的上门收税。” 梁三斗心中暗自嘟囔着顾思年到底是多大的官,仅凭一句话就可以让官府暂停收税。 “事情是有些出乎意料,但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该解决的总会解决的。” 顾思年微微一笑: “明日你就带着爹入城卖粮,我保证,你能以市价将手中的粮食卖出去!” “什么,当真!” 梁三斗的眼眶一下子就瞪直了,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 “千真万确!” 顾思年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放心去卖便好。” 第872章一炮而红 “你们这些奸商,这么低的价格买粮,这不是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吗!” “就是,咱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最后都给你们做了陪衬!” “你们哪怕多涨个三百文也行啊,就当是好心了。” “别做梦了,他们这些做生意的没一个好心,心都黑透了!” “大胆,你们这些刁民,岂敢污蔑我柴家粮行!全城都是这个价,又不是只有柴家这么做,而且我们柴家没有强买强卖,凭什么说咱们是奸商? 你们爱卖不卖,爱去哪家去哪家!” 柴家粮行门口热闹非凡,无数赶到城中卖粮的百姓都聚集在这里破口大骂、面红耳赤、唾沫横飞,而柴家的伙计不甘示弱,也在还嘴与老百姓对喷。 这种景象已经持续了很多天,每天都有卖粮的百姓因为气不过在这里骂人,有的人自己骂还不过瘾,拉着同乡的一起来骂,四周的邻里街坊早已见怪不怪,有的人更是每天定时定点出来看热闹。 各大粮商联手压低粮价的事情早已在城内传得沸沸扬扬,有聪明人已经联想到这是一部分大粮商联手在对合银法发难,许多人都在等着看此事最后会怎么收场。 但知道今日,经略使府或者说北凉王府丝毫没有动作,看起来像是任其发展。 一名壮硕的农家汉子手持扁担,怒气冲冲地骂道: “放屁!整座凉州城谁不知道你们柴家家大业大,你们说五百文收粮,其他那些粮商谁敢违抗? 分明就是你们在背后搞鬼!是你们害得咱们一年辛苦付诸东流!” “放屁,我警告你莫要血口喷人!” 伙计骂骂咧咧地喝道: “我警告你们,谁再敢胡言乱语造谣我柴家粮行,我,我立刻去官府首告,将你们这些刁民统统都抓起来!” “好啊,你们去报官啊,看看谁怕谁!” “一口一个刁民,我看你才是刁民!” “妈的,这家伙看起来就不是好人,柴家的狗腿子,咱们先把他打死再说!” “对,先打死他,让柴家知道咱们不是好欺负的!” 几乎已经失去理智的人群开始一点点往前移动,脾气暴躁的已经抄起了随身携带的农具,为首的伙计当场就吓坏了,连连后退浑身哆嗦。 这么多人要是一拥而上,自己几条命够他们打的? 他说要去报官明显也是嘴硬,官府若是真想给柴家撑腰就不会任由这么多人堵在柴家门口骂了。 “乡亲们,父老乡亲们,都静一静!” “有好消息!都静一静!” 就在人群几乎失控的时候,一声怒吼让粮行门口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来自云麓乡的梁三斗爬上了一辆平板车正在兴奋地大吼,脸上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 梁三斗几乎每天都进城打听买卖粮食的消息,人群中自然有认识他的,一个家伙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三斗,你小子爬那么高干什么?赶紧下来,一起揍柴家这些混蛋!” “粮食!” 梁三斗激动的喊道: “我家的粮食卖出去了,大家赶紧去,别在这跟柴家废话了!” “卖出去了?” 众人目光一亮:“卖了多少银子?” “一两!” 梁三斗从怀中掏出一锭小小的银子高高举过头顶: “一石粮,一两银,分毫不差!” “真的?” 众人一下子就来了劲,这不就是他们最理想的价格吗?但还是有人满腹狐疑的问道: “哪家粮商?” 因为在场的人都知道柴家乃是城内粮商的大户,他们不提价,别家自然不敢提价,哪家敢冒这么大风险去得罪柴家? “江门,江门粮行!” “江门?”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许多人都皱起了眉头,怎么此前闻所未闻? 梁三斗唾沫横飞的解释道: “是一家中原而来的商号,今日刚刚开业,别看江门刚开,实则财力雄厚,在琅州雍州乃是数一数二的大商号。 乡亲们赶紧去卖粮食吧,去晚了可就慢人一步,还跟柴家这些大傻鸟扯什么!” 人群中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整懵了,然后就看见边缘处有一名汉子抄起扁担就往外跑,反应过来的人群呼啦一下子全跑了,生怕慢了一步粮食又卖不出去。 望着空空荡荡的街巷,柴家伙计目瞪口呆,在片刻的失神侯跌跌撞撞的回府报信去了,而梁三斗的嘴角则勾起了一抹得意的微笑。 …… 城东,昌兴坊 这是凉州城内一处繁华地段,坊内的几条街巷林林总总立着许多商号,商铺、酒楼、客栈,能在这里开店的或多或少都有些资本。 从半年前开始,最中央的一片地段就被神秘富商给买了下来,然后开始施工盖楼,数以百计的民夫兴师动众地建了半年,最终一座高楼拔地而起,呈现在了凉州百姓的面前。 楼高六层,只比当初的凤鸣楼矮一点点,高悬的匾额上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江门! 此刻整条街巷已经被前来卖粮的老百姓们堵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翘首以望,因为三楼高台上有一名年轻男子整缓步行出: “凉州的乡亲们,鄙人江玉风,江门大掌柜! 我江门的生意遍布各行各业,粮食、布匹、绢麻、草药、瓷器古玩,只要是大家想要的,咱们这里都有。 听说近日城中粮商压低粮价,我江玉风实在是看不过去啊,你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岂能贱卖?我祖上也是种地的民夫,我知道地里种出来的粮食每一粒都很珍贵,谁也舍不得糟蹋! 所以,我江玉风今天向满城百姓承诺,自今日起,别家不收,我江门来收粮食,一石粮食,一两纹银,粟谷品质不同,粮价或略有差池,但绝对公道!” 江玉风侃侃而谈,那叫一个声情并茂,让不少老百姓都感动得红了眼,多久没见过这么良心的商贾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江大掌柜,您这么干就不怕得罪其他商号嘛?” “得罪?哈哈哈!” 一身华服的江玉风朗笑出声,不以为意: “他们低价买粮,咱们高价买,各家有各家的生意经,谁也管不着谁。 当然了,若是真有人想来找麻烦,我江门也不惧。” 江玉风伸手朝着那块匾额一指: “大家都看到这块牌匾了吧?江门二字,乃北凉王亲笔所赐!” 全场哗然,所有人目瞪口呆,那岂不是说江门的背后就是北凉王?这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找麻烦? “啪啪~” 江玉风轻拍手掌,数十名江门伙计将一口口大木箱子抬到了大门口,然后同时打开,差点没把围观百姓的眼睛晃瞎: 箱中装满了白银,何止千两万两?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江玉风在向所有人展示江门的实力!今日过后,寂寂无名的江门商号势必在凉州境内一炮而红。 江玉风张开双臂,朝着乌泱泱的人群拱手作揖: “江门初来乍到,日后还望大家多多照顾生意。” “有多少粮,我江门收多少!” “来者不拒!” 第873章麻烦来了 “这次你江门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啊,短短两天时间便名扬凉州,眼下只要是入城卖粮的老百姓,第一选择就是去你江门。” 顾思年极为满意的看着江玉风,自从上次他让江门入凉为商之后,这小子不声不响地就建起了这么一座高楼,连顾思年都不知情。 “嘿嘿,这还不是苏大人的主意嘛。” 江玉风嘿嘿一笑:“本来我早就打算开业了,苏大人偏让我等等再等等,我一直纳闷等什么呢,原来就是在等这个。” 苏晏清老神在在地往椅背上一靠: “自从推行合银法以来我就在想,如果那些商贾不配合他们会怎么做,硬来肯定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背地里使手段。 我推测,他们有可能在收粮的时候压价,让老百姓卖不出粮食,卖不出粮食就没有银子纳税给官府,相当于将了咱们一军。所以我才让江门暂时不开业,隐藏于幕后,备足银两,等这些商贾主动跳出来咱们在给他们致命一击。 你江门要是早早地开门营业,惹人注目,岂不是让他们提前有了防备?” “啧啧,苏大人的脑子就是好使,哈哈。” “那是,我苏晏清岂是好惹的?” 别看这位经略使大人一天到晚文绉绉的,跟他玩这种手段,那些商贾还是嫩了点。 “好,很好!” 顾思年竖起了大拇指:“但你江门也不能只在凉州一地收粮啊,幽州朔州也要兼顾。这次魏、柴、卓三家粮商发难可是有备而来,咱们大意不得。” “大哥你就放心吧。” 江玉风笑嘻嘻地说道: “三州州府皆有我江门商号设立,各个大县也早有布局,加起来咱们江门一口气在北凉道开设了好几十家分号,这几天会同时开业,苏大人这边也会让各地县衙配合我。 为了这次秋收,我可是备足了银两,只要老百姓们来卖粮,我江门就吃得下。 让那三家的算盘统统落空!” “一下子布局了几十家分号?这可得投入不少银子啊。” 顾思年极为诧异:“你就不怕步子迈得太大,扯着蛋?” “哎,无妨。” 江玉风毫不在意地说道: “我江门在中原各道的发展已经进入了瓶颈,琅州雍州两地的军粮生意也早已饱和,急需开拓新的市场。如今北凉道对各大商贾而言就是一大块肉,谁先吃到就是谁的。 你们想想,这次是我江门出手买下了老百姓的粮食,谁心里不急着咱们一份恩情?等日后他们想要买东西,绢麻、草药、布匹、日用百货,他们第一个想到的会是哪? 自然是我江门! 前期咱们下工夫,花银子,在各地把分号铺开,名声打响,日后银子不就滚滚来了? 哈哈哈!” 江玉风得意扬扬地笑着,一点也不心疼这些银子,连苏晏清都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江公子做生意的头脑当真是无人能及啊。” “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 顾思年若有所思地说道: “之前翁大人说,会让凉幽两地的部分山田改种茶叶、桑麻、草药等作物,到时候你江门可以借助自己的渠道,把这些货物卖往中原。” 这件事顾思年一直记在心里,那些山民们把粮食改种成其他作物,若是卖不出去那就惨了。 “好,没问题!” 江玉风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只要有货,我江门就能卖得出去,咱们讲究一个薄利多销,哈哈哈。” “咱们可不能高兴得太早啊。” 苏晏清轻声提醒道: “三大粮商这次联合了大大小小那么多家粮商,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罢休的,你江门在背后捅了他们一刀,迟早要惹事。 你可得千万小心。” “放心,我心中有数。” 江玉风冷冷地笑了起来: “商贾之战有时候比沙场还要凶险得多,我江玉风这些年可没少经历,他们想跟我玩,还嫩了些。” “王爷,苏大人!” 小六子轻手轻脚地步入屋内,看着江玉风轻声道: “江掌柜,刚刚外面传来消息,说是有人在江门商号外闹事,您要不要去看看?” “噢?” 江玉风的嘴角微微一翘: “这麻烦来得是真快啊。” …… 江门商行的门口热闹了好几天,总算是迎来了它的第一个麻烦。 足足二三十辆平板车堵住了商行的大门,上面满载着粮食,还有七八十号农夫模样的汉子守在边上,一个个眼高于顶,块头粗壮,虎背熊腰,嚣张两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 这些马车围成了一个大圈,刚刚好把大门口堵死,许多前来卖粮的老百姓都被挡在外面,有些性子急的已经破口大骂: “你们要么就卖粮,要么就把路让开,挡在这算怎么回事?” “就是,赶紧把路让开!” 人群中吵吵囔囔,江门的几十号伙计也全都出来了,个个拎着家伙,脸上满带怒气。 领头的一个黑脸壮汉叼着一根树枝,冷笑道: “说得好,咱们就是来卖粮的,江门不收我们的粮食,咱们岂能离去?” “你这人说话就不中听了,什么叫咱们不收?” 江门一个管事的皱眉道: “我刚刚已经说了,五百文收你一石粮,你自己不肯,那就只好请你去别处,被耽误咱们做生意。” “五百文太少了,一两!” 黑脸壮汉很不服气地说道: “你们江门前几日不是放出话来嘛,一两银子收粮,今日怎么就反悔了?” “我们为什么不收你自己心里清楚。” 管事的脸上也出现了怒火:“没必要弄得这么难看吧?” “清楚?我清楚个屁!反正你就得一两银子收我的粮!” “人家不收你们就去别处卖,别赖在这!” “就是,哪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人!” 其他人骂骂咧咧,但这群人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浑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让开,掌柜的来了!” “都让开!” 伙计们呼啦啦散开,一身华服锦衣的江玉风走出人群,微微一笑: “这位兄弟,在下江玉风,这江门就是我的买卖。 敢问江门有何做得不妥之处,让你们如此不满?” 在江玉风出现的一刹那,江门对面的一座高楼酒肆中三道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凉州柴冬允、幽州魏迟、朔州卓华。 三大粮商掌柜同时现身,各自端着个酒杯,轻松惬意。 酒肆包房正对江门,居高临下的视角刚刚好能看清现场的所有情况。 柴冬允的嘴角微微勾起,冷笑一声: “总算是出来了,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外来户今天要如何收场。” 第874章陈年烂谷子 “你就是江门掌柜的?看起来倒是文质彬彬、挺讲道理的一个人。” 黑脸汉子上下瞅了瞅江玉风,嬉皮笑脸地说道: “既然江掌柜都出来了,咱兄弟们哪能说半句不瞒?您莫要误会,我们可不是来闹事的,只不过是来卖粮食的。” “既然是做买卖那就里面请。” 江玉风泰然自若地一伸手: “把我江门的大门堵了算是怎么回事,烦请诸位兄弟到里面喝口茶,我们来谈谈买卖,你们看还有这么多父老乡亲等着呢。” “哎,不用去里面谈,咱们就在这谈。” 黑脸汉子一摆手: “我们听说江门广开仓库收粮,今日特地拉来了一千石粟谷,劳烦掌柜得给咱们一千两白银,兄弟们这就走。” “掌柜的,别听他们胡扯。” 跟在后面的管家低声道: “他们拉来的粟谷都是陈年粟谷,有些甚至都烂了,还想要一两一石,最多五百文!” 江玉风不以为意,只是轻轻一笑: “这位兄弟,可否看看你们的货?” “自然可以。” 黑脸汉子大喝一声: “来啊兄弟们,把咱们的粮给掌柜的瞧瞧。” “刺啦~” 当下就有两名壮汉抬过一个口袋撕开,将地上一倒,杂色相间的粟谷哗啦啦就流了出来,围观的百姓们当场脸色就变了: “哎啊,这不是陈年旧谷吗,这些粮也好意思要一两一石。” “这品相属实太差了,换做我连五百文都不给,最多两百文一石,这些家伙还真是心黑。” “怪不得江门不收他们的粮食,情有可原,谁收谁就成了大冤种。” 百姓们议论纷纷,一个个都流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大家伙都是种田的,粮食好坏一眼就能看出来,黑脸汉子拿出来的这些粟谷明显都是陈年谷子,品相很差,能吃,但绝不是上品。 黑脸汉子倒是浑然不知羞耻:“您看看,咱们的货如何?” 江玉风随手抄起一把粟谷在手心里搓了搓: “兄弟想卖个什么价?” “一两一石,这里一千石,也就是一千两!” “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身后的管家冷喝道: “我江门是做生意的,不是让你们来胡搅蛮缠的,这等粟谷哪里值一千两银子?你让周围的邻里街坊们评评理,是不是!” “对!” “别买,这群人就是来找事的!” “把他们赶走!” 百姓们的嘘声没让黑脸汉子脸红,反而理直气壮地说道: “哎,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前几日你们开业,江掌柜可是当着无数人的面说要以一两银子的价格收粮,咱们兄弟就是冲着这句话来的,大老远拉来这么多粮食。 如今你们不收粮,那就是说话不算话了,这要是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再说了,您家大业大,一千两银子算个什么,值得跟咱们计较。” “当时掌柜的明明说了要以粮食的品质定价,你们这种陈年烂谷如何值得这许多银子?” 管家怒声道: “赶紧走,否则我们就要报官了!” “报官?那你们就报呗。” 黑脸汉子无所谓的一摊手: “咱们一没抢二没偷,怕啥,在你们门口歇歇脚都不行? 听说江门的后台硬得很,就算再硬也得依大凉的国法吧,老子今天就不信了,看谁能拿我怎么办!” “你闹事,可别怪咱们不客气!” “抄家伙!” 江门的伙计忍不住了,一个个拎起了棍棒,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意思。 “哎呦,我好怕啊!” 黑脸汉子挥挥手:“兄弟们,有人要动手,咋办?” “怕啥!” 七八十号汉子也从平板车中抽出了扁担棍棒,一个个凶神恶煞,明显是有备而来。 这家伙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江掌柜,依照大凉律法,当街斗殴可是要下狱的,咱们这些汉子进牢房里待几天无所谓,您这么大买卖,耽误了可就不好了吧?” “嘘~” 周围又是嘘声一片,他们算是看明白了,这伙人分明就是无赖。 “这位兄弟说得对,岂能当街斗殴?” 江玉风随手一挥,身后的伙计们就收起了棍棒,但还是都死死地瞪着这群泼皮无赖。 “不知兄弟是哪个庄上的?” 江玉风随意地问道:“可是本地百姓?” “听我们这口音就知道是本地人啊。” 黑脸汉子反问道:“至于是哪个庄上的就不劳掌柜费心了,难不成江门收粮还得问来路?” “那倒不是。” 江玉风捏紧了手中的粟谷:“只不过有伙计在柴家商行里见过你,你不是之前柴家商行的帮工吗,怎么一下子成了种田的农户? 还有你手下的这些兄弟,看起来也有些眼熟啊~” “这,这个……” 黑脸汉子的表情瞬间一僵,支支吾吾的无言以对。 四周百姓露出了一抹恍然大悟的表情,感情这是柴家看不过眼,派人捣乱来了。 “这些事江掌柜管不着吧?” 见事情败露,黑脸汉子的语气也冷了下来: “咱只问一句,这些粮江门收不收。” “不收又如何?” “不收?咱们辛辛苦苦把粮食拉过来,还好心替你们卸货,要是不收我们岂不是白干?” 黑脸汉子冷笑一声: “一千两白银,少一两,今日你江门的买卖就别做了。不止是今日,咱们明天还来!” 现场一片死寂,就连老百姓们也觉得头疼,这种无赖,分明就是想狠狠的讹你一笔。 江玉风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粟谷往地上一撒: “取一千两银子来,收粮,让路!” “掌柜的!” 身后的管家当场就急了,很是不解。就连黑脸汉子也有些意外,怎么这么轻松就给粮食了,他今天来本指望能和江门的打上一架呢。 “哎,无所谓。” 江玉风乐呵呵地笑道: “人家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嘛,来者是客,省得人家说我小家子气!” 四周百姓眼睛里直冒星星,江玉风俨然成了财大气粗的代表。 “他竟然真的收下了。” 酒肆中的卓华很是错愕: “他疯了不成?花钱消灾?他今日收了这一千石,明天咱们再给他来个五千石,他怎么办?” 魏迟冷声道:“能把生意做到这种地步,不应该如此好说话才对。” 柴冬允也皱起了眉头: “不懂他在耍什么花样,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柴冬允的视线始终看向江门,他愕然发现江玉风没有打道回府,而是微微抬头,看向了三人所在的包厢,然后缓缓竖起了一根中指。 “妈的!” 柴冬允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第875章江门的反击 “唔,这酒不错啊。” 江玉风悠然自得地坐在江门商行顶楼的一间包房内,端着酒杯自酌自饮,还起身给顾思年与苏晏清倒了一杯: “大哥,赶紧尝尝,这是从乡村里收上来的米酒,比想象中甘甜得多。” “你竟然还有心思喝酒?” 顾思年白了他一眼: “这两天城内可是传得沸沸扬扬啊,说你江大掌柜财大气粗,为了息事宁人一千两白银就跟白送一样拿了出去。 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大哥自己不是说了吗,息事宁人啊。” 江玉风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江门这么大个生意,一天的利润都不止一千两白银,让这些人堵在我大门口我生意还怎么做? 既然柴家是故意派人来找茬,讲道理肯定是讲不通的,打又不能打,倒不如直接给银子。 我啊,就图个省心自在。” “你还真是舍得。” 顾思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银子给这些人不如拿去救济饿着肚子的老百姓,你让苏大人派些差役过去把他们赶走不就得了? 你要是嫌挣的钱多,都给我,大哥帮你花!” “大哥,我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了,哪能事事找官府帮忙?” 江玉风无奈地说道: “你就放心吧,一千两银子罢了,算不得什么。” “这哪是一千两银子的问题?” 顾思年依旧很不理解: “这次他们拉来一千石烂谷,你花钱消灾,明天再拉一千石、一万石呢,你怎么办? 现在只有一个柴家这么干,别人不敢动,那是因为知道北凉王府是你的后台,大家都在等你江门的反击。 这口气你咽下去了,其他粮商就会觉得江门的后台乃是无中生有,到时候家家户户都拉着陈年烂谷子卖给你,你照收不误?” “王爷王爷,您就别急了。” 眼瞅着顾思年越说越激动,苏晏清赶忙说道: “这家伙做生意鬼精得很,怎么可能是个会吃亏的主? 别说是一千两了,就算是一两银子他都不舍得白白送出去?” “嘿嘿~” 江玉风阴兮兮地笑了一声,顾思年古怪的看了两人一眼,然后问苏晏清: “你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苏晏清的脑袋摇得得像个拨浪鼓: “但是我知道这家伙昨天派人召集了不少城中的泼皮无赖。” 苏晏清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江玉风,这小子一定在秘密谋划着什么。 “泼皮无赖?” 顾思年愕然无比: “你小子要做什么?你该不会是想找人打他们闷棍吧? 我可警告你啊,触犯律法的事可不能干,如今你江门是风口浪尖,无数双眼睛盯着呢,经略使府就算给你撑腰那也得在法度之内。” “哎呦,我的好大哥,您就放心吧。” 江玉风连连讨饶:“这点我江玉风还是知道的,江门绝不会干半点违背律法的勾当。 但我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想用下三滥的手段占我江门的便宜,那是绝对不行的!” 顾思年满腹狐疑地打量着江玉风的表情,对他的说法依旧保持怀疑态度,他想不明白用一群地痞无赖能做什么。 “好了好了,别想这些了。” 江玉风笑眯眯的端起酒杯递到了顾思年面前: “喝杯酒,压压惊,这杯酒可值一千两银子捏~” “行吧。” 顾思年嘟囔了一句: “那我就拭目以待!” …… 柴府,凉州第一大粮商柴家的府邸。 柴家在凉州经营粮食生意已久,各县几乎都有他家的分号,其他大大小小的粮商几乎都是依附在柴家麾下。 可以说你想在凉州做粮食生意,没有柴家点头你生意就做不下去。 如今算是出了一个特例,江门! 魏迟与卓华两人因为苏晏清开了口,一直没有离开凉州,别看他们在城中包了客栈,实际上两人大部分时间都与柴冬允厮混在一起。 魏迟皱着眉头问道: “柴兄,江门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吗?” “没有。” 柴冬允摇了摇头: “这两天我一直派人盯着,江门和往常一样开门做生意,从早忙到晚不带停的。至于那个江玉风则神出鬼没,盯不住。” “还真是奇了怪了。” 卓华揉着有些发酸的眉宇: “开业的时候弄得满城风雨,扬言北凉王府是他们的后台,现在吃了亏又不声不响,该不会是假消息吧?故弄玄虚?” “消息一定是真的。” 魏迟沉声道: “我派人去琅州与雍州打探过了,两州的军粮此前一直是由江门供应,江玉风与现任经略使苏晏清来往密切,更有传言说他与北凉王更是关系匪浅。 但这种商贾之事,只要咱们不犯法,相信王府与经略使府也不好插手。 我猜这个江玉风一定在私底下憋着坏水!但不知道想做什么。” “不管他要做什么,咱们都不怕。” 柴冬允冷着脸说道: “明天要是再没有消息,我就让人再拉两千石烂谷子过去,看看他有什么辙!” “掌柜的,掌柜的,出,出事了!” 府内的老管家突然步履匆匆地从屋外走了进来,脸色慌乱无比。 “说,怎么了!” 三人同时抬起了头,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江门的反击终于到了。 “李家、王家、陈家总计八家粮商的大门都被一群地痞无赖用车给围了,生意都做不下去了。” “什么?八家都被围了?” 柴冬允眼眶一瞪,老管家嘴里提到的八家粮商规模远不如柴家,平日里都得巴结着柴家,这次柴家更是勒令八家必须将粮食定价在五百文。 也就是说这是柴家的八个狗腿子。 魏迟立马问话道:“用车给围了?什么理由?” 老管家苦着脸说道: “没有理由,就是拉了一批陈年烂谷子去卖,要求八家粮商以一两银子一石的价格收购。 他们扬言江门能收,八家粮商也能收,不收粮他们就不走。” 三位大掌柜目瞪口呆,这一招何其的熟悉啊。 “这,这不是耍无赖吗?” 柴冬允脸色铁青: “竟然耍阴招!” “是啊,现在八家粮商生意都做不了,前来买粮的老百姓见这个这个阵仗转头都去了江门。 几个掌柜的急得团团转,已经派人来求助掌柜的了。 掌柜的,您说咱们要不要帮?” “帮?我怎么帮?” 柴冬允骂骂咧咧: “那些地痞无赖打不得骂不得,我能怎么办? 报官啊,让他们报官!” “已,已经报过了。” 老管家小心翼翼地说道: “官府回话,说江门前两日被堵门他们不管,现在别家被堵,也不管。” “岂!岂有此理!” 柴冬允气的直哆嗦: “这不是摆明了偏袒江门!” 第876章狠狠赚他一笔 “哈哈,大哥瞅瞅,这些银子都是我的了。” “这群白痴,还想跟我斗,真以为咱江门是好欺负的,哼!” “啊哈哈!” 江玉风得意的笑声就差把屋顶给掀翻了,喜意洋洋。 在他面前摆着一口大木箱子,里面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子,足足有五千两,寻常百姓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银子。 顾思年与苏晏清站在边上,目瞪口呆,眼睛都快被晃花了。 不等顾思年发问,江玉风就侃侃而谈地说了起来: “我在城中找了两三百号地痞无赖,每人给二两散碎银子,让他们拉着烂谷子去八家粮商的门口坐着,一个老百姓也别放进去。 要么就让八家粮商把烂谷子买下来,要么他们就给我从早到晚坐在门口。 坐一天二两,挨打了再给二两,咱们主打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这些做生意的商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不敢得罪地痞无赖,找官府,官府不管,他们就只能去找柴冬允帮忙。 柴冬允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替八家粮商出钱,捏着鼻子把这些烂谷子买下来。 他不是拉来一千石烂谷子换了咱们一千两白银吗? 我还给他五千石! 哼哼!里外里咱们多挣了好几千两,哈哈哈!” 好家伙,原来这五千两银子是这么来的,怪不得这小子乐开了花,这钱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顾思年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问道: “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柴家找你麻烦,讹你钱,你不去找柴家报仇,反倒是找上了八家粮商,什么个道理? 还有,你怎么就笃定柴冬允会替他们几家出钱消灾?” “道理很简单。” 江玉风有条不紊地说道: “这次粮商联手压低粮价,幕后主使必定是柴、魏、卓三家,所有人都知道凉州八家粮商是柴家的狗腿子,咱们明面上是找八家的麻烦,实际上是在打柴家的脸。 柴家怎么可能装聋作哑,不管不顾?一定要出手帮忙。 可官府不出面,几百泼皮往那一坐你有什么办法?不能打不能骂的,一整天都不能做生意。 柴家家大业大,一天不开门营业无所谓,可八家粮商不行啊,关门一天就得有好多老客户跑到江门,久而久之他们承受不了这个损失。 所以对柴冬允来说,花钱消灾是最好、最快的办法! 五千两银子,少一分都不行!” “啧啧,阳谋啊~” 苏晏清称赞道: “那几家粮商谁不想赚银子?如今是迫于柴家的压力才硬着头皮压住银价。 这次麻烦是柴家惹的,倒霉的却是他们,柴冬允若是不帮忙便会让底下的人离心离德。 以后还有谁肯听你话?” “就是这个道理!” 江玉风沉声道: “我就不信整个凉州粮商是铁板一块,谁都愿意跟着柴家干。 现在百姓们的粮食都卖给江门,意味着别家收不到粮,再过一阵子他们就无粮可卖,没什么可做,那几家小粮商能撑多久? 我偏要一点一点分离柴家的势力!他要么冷了人心,要么就给我五千两! 这笔生意我江门稳赚不亏!” 江玉风脸上已经没有了那种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厉,做起事来雷厉风行。 “好啊,你小子的脑筋现在是越来越好使了,不错!” 顾思年大为赞赏,竖起一根手指: “最后一个问题,柴家吃了这个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他回去之后出更高的价格、找更多的泼皮用同样的手段上门围堵怎么办? 这不是成了你来我往的死局?” 顾思年身为北凉王还是要考虑影响的,这种堵门的事来个一两次也就够了,若是整天有一大帮泼皮无赖四处聚集,凉州城岂不是被搞得乌烟瘴气? “不会的。” 江玉风泰然自若地反问道: “这次官府没有出面驱赶泼皮就是在告诉所有人,我江门的背景确实大得很,而柴家则无人帮助。 假如王爷是城中泼皮,是愿意跟着我江门踏踏实实挣钱还是跟着提心吊胆地跟着柴家?” 顾思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竟然把他堂堂北凉王比作泼皮。 “唔~” 苏晏清极为舒畅地看着雪白的银两,轻笑道: “这一局是你江门赢了,挣得盆满钵满,但你可别得意忘形,他们没那么容易投降的。” “我知道。” 江玉风冷笑一声:“我等着他们出招!” …… “砰!” “噼里啪啦!” “混蛋!这个江玉风,手段还真是狠辣,不声不响就摆了老子一道!” “五千两银子就这么没了!我与此贼不共戴天!” 柴冬允已经气晕了,连带着踹翻了屋内好些桌椅,木屑飞溅、骂声不绝。 五千两银子也就算了,柴家不缺银子,出得起。 可江玉风偏偏是用这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式耍了自己一把,柴冬允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可以说柴家这些年就没丢过这么大的人! “好了好了,柴兄消消火。” 魏迟两人在旁边拉着,好不容易才把他劝得坐了下来: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如何生气也于事无补,何必自己气坏身体呢? 先歇着,咱们好好商议商议。” “此仇不报,我柴冬允就不在凉州城混了!这个外来户,王八蛋!” 柴冬允怒气冲冲地坐了下来,花了好久才将心情平复下来,看向两人道: “魏兄、卓兄,现在可不仅仅是一个合银法要多缴纳税赋的问题了,江门与北凉王府交情匪浅,扩张势头迅猛,日后定会在北凉道抢我三家的生意。 咱们说什么也不能任由他嚣张下去!” 柴冬允的眼珠子咕噜直转,现在他柴家已经与江门交手了,可魏家与卓家还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他可不能让两家置身事外,得拉着一起。 说实话,江门背后毕竟是官府,他心里也犯怵。 魏迟如何不明白柴冬允在想什么,语重心长的附和道: “柴兄说的没错,眼下咱们应该齐心协力,紧紧联合,绝不能让江门在北凉道抢咱们的生意!” 卓华也应声点头,三人似乎已经达成了一致。 “两位,得赶紧想想办法了。” 柴冬允沉声道:“趁着江门刚刚兴起,立足不稳,咱们得给他弄出点麻烦来,最好让他知难而退。” “呵呵,柴兄勿忧。” 魏迟嘴角微翘: “我已经有了些许主意~ 不仅能给江门制造麻烦,说不定北凉王一怒之下还会给江门治罪!” 柴冬允与卓华二人目光一亮: “噢?赶紧说来听听!” 魏迟冷笑道: “江门大张旗鼓的收了这么多粮食,早晚是要卖给官府做军粮的。 两位想想,这些粮食若是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江门还有活路吗?” 第877章火烧粮仓 凉州城东仅仅十里的地方有一片废弃的村落,因附近草木茂盛、丛林青翠而得名青林村。 多年战乱,村内的百姓要么举家逃难要么迁进了凉州城内,几十间民房因此废弃,无人居住,村子里一片荒芜。 但最近青林村又热闹了起来,人来人往,甚至每天还能看到马车进进出出。 因为这儿被官府暂时划给了江门作为屯粮的仓库。 如今江门撒开了欢在凉州境内收购粮食、粟谷,每日都有成千上万石粮食源源不断地运过来,光凭江门在城内的那栋高楼哪儿放得下这么多粮食。 所以青林村就成了江门储粮的仓库,每日城内商号收的粮食都会运到这里来,没几天青林村就立起了好几个大粮堆。 夜幕悄悄降临,村落中接二连三地亮起了火光,与不远处凉州城头的守军灯火遥相呼应。 毕竟是屯粮的地方,江门派出了好几十号伙计守在这儿,前后村口有人蹲点,村内也有人巡视。 不过自从三州收复之后马匪、强盗这种人几乎就绝迹了,伙计们也不担心有人敢抢粮食。 今天不知道有什么好消息,绝大多数守夜的伙计都聚集在了村口,负责此地管事的管家昂首挺胸地说道: “哥几个,掌柜的说了,咱们这些天守夜辛苦了,今晚送了些酒肉来犒劳大家。 除此之外每人还有五两赏银,待会儿一个个到我这来取!” “喔吼吼!” “彩!” “多谢大掌柜的!哈哈哈!” 现场一片欢声笑语,伙计们满面红光,五两银子啊,寻常老百姓得种多少地才能挣这么多? 江玉风出手一向大方,所以江门的伙计都听话得很,干起活来也卖力。 “行了,话就说这么多。” 管事的高高举起了酒壶: “今夜咱们都喝点,开心开心,不过都给我记住,别醉了!” “明白!” “喝!” 伙计们笑意盎然地举起酒壶往喉咙里灌,火辣辣的感觉瞬间袭遍全身; 还有一些从城里买来的烧鸡烧鹅用来下酒,尤其是十几斤卤牛肉,那香味在夜空中肆无忌惮地弥漫着。 寻常人哪怕是过年也吃不上这一顿啊~ 饮酒的饮酒、吃肉的吃肉,江门的伙计浑然没有察觉到附近丛林中有十几双眼眸在暗中盯着他们。 领头的是一个汉子,长了一张猴脸,精瘦无比,忍不住阴笑一声: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等你们都喝醉了,咱们也好办事!” “嘿嘿~” “来,喝,都给我敞开肚皮喝!” “头,不是说不能喝醉嘛?弟弟我再喝真的就醉了。” “哎啊,怕什么,离凉州城这么近还能有歹人不成?” “放心大胆地喝!出了什么事老子顶着,怕啥!” “的嘞,弟弟敬哥哥一杯!” 酒这个东西,喝起来那是真上头,口口声声念叨着不能喝醉,结果管事的管家自己先喝蒙了,两壶酒下肚后四仰八叉地往地上一趟,不省人事。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儿去,接二连三的醉倒,晕的晕睡得睡,很快就响起了呼噜声,一片杯盘狼藉。 瘦脸汉子见情况差不多了,手掌轻轻一挥: “动手吧,悄悄地溜进去不要惊动了他们!” “明白!” 十几道黑影鬼鬼祟祟地钻出林子,紧贴着屋墙边缘摸进了村中,几乎是贴着这些伙计的身子过去的。 可惜这些伙计睡得太死,并未察觉任何异常。 人影在破落的村子里穿行,仔细看你就会发现这些人的怀中都抱着两个火油坛子! 一伙人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座大粮堆,密密麻麻的粮袋堆积成山,少说也有近万石粮草。 瘦脸汉子目光锃亮,冷笑一声: “总算找到了,把火油都用上! 今天咱们就要把青林村烧得干干净净!” “的嘞!” “蹭蹭蹭!” “不要动!” 就在他们想要动手的这一刻,原本漆黑的村落突然火光四起,密密麻麻的人影从民房内钻了出来,各个手持兵刃,凶神恶煞。 “官,官军!” 瘦脸汉子瞬间脸色煞白,连蹦带跳地喊道: “跑,快跑啊!” “想跑?有些痴心妄想了吧!” “全给我抓了!” 十几个家丁伙计罢了,怎么可能是巡防营官军的对手,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拔腿就跑,然后一个接一个被打倒在地。 片刻的功夫,连瘦脸汉子在内的十几个人就全被摁住了,在地上老老实实跪成一排,就像霜打了的茄子。 十几人神色惶惶,从天堂到地狱的变化就是如此之快,一名中年武将从人群中缓步行出,环视众人一圈说道: “自我介绍一下,本将凉州城巡防营都统,肖炜。 你们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才对~”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让一些人浑身打颤,这个肖炜乃是当初皇甫琰麾下旧部,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士,一向疾恶如仇。 不管是燕人还是荒军、土匪,只要落在他手上绝对死相凄惨,下手极其狠辣,很有些凶名。 “唔,看样子还算有点见识。” 肖炜漫不经心地说道: “凉州城近在咫尺,你们这些毛贼还敢作乱,胆子也是够大的啊~ 怎么着,打算用火油将青林村的粮食都烧了?” 肖炜在人群前方缓慢踱步,最后停在了精瘦汉子面前: “瞧你这模样,走路都不太利索,领头的吧? 说说吧,哪家派出来的人,幕后主使是谁,说出来少受点皮肉之苦。” “将,将军误会了。” 精瘦汉子哆嗦嗦地开口道: “咱们就是看江门生意好,眼红,心生嫉妒这才来烧粮,无人指使。” “哎呦,不是凉州口音啊。” 肖炜并不在乎他说了什么,而是乐呵呵地说道: “听起来像是幽州口音,那你背后的人应该就是魏家大掌柜,魏迟?” “不,不是,草民不认识什么魏迟。” 汉子的脑袋摇个不停,矢口否认: “真的只是看江门的生意太好,眼红了,求将军恕罪,草民等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 “唔,嘴巴倒是挺牢的,魏掌柜会用人啊。” 肖炜反问了一句:“你以为没有烧成粮仓,就没罪了? 要知道这些以后可都是军粮!你们是死罪!魏迟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你们!” 一排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谁也不敢吱声。 肖炜没有再说话,只是从地上拎起一坛火油,当头就浇到了精瘦汉子的身上,淋了个透,然后握着一根火把举在他的头顶: “我数三个数,不说就死。” 精瘦的汉子浑身像筛糠一般抖了起来,面无血色。 但凡有一颗火星子滴下来,自己就会被烧得尸骨无存。 “三!” 肖炜淡淡的嗓音宛如死神的丧钟。 “魏迟!是魏公子!” 仅仅数了一个数,这家伙就供出了自家公子的名字。 “两个字可不够换你一条命啊,再好好想想有什么要说的。 说得多了,才能保命!” “还有柴掌柜和卓掌柜都有参与!小的,小的是魏家的人,名为魏三,他们这些人几乎都是柴家的伙计。 将军饶命,饶命啊!” 魏三儿不停地磕头,好像又想起了什么: “对,对了!几个月前幽州城王家灭门惨案,幕后也是魏迟主使的!祁郎那个老头只不过是替死鬼!” “噢?当真?” “千真万确!” “啧啧,有意思。” 肖炜这才收起了火把,面带微笑: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算你小子命大,跟着本将军回城老老实实交代口供、签字画押,本将军保你不死!” “谢,谢将军。” 魏三颓然地瘫坐在地,虽说现在保住了一条命,可他毕竟供出了主子,日后可咋办啊? “行了,都抓起来带走。” 肖炜挥了挥手,刚要转身离开,耳边便传来一阵异响,他浑身的汗毛在这一刻全竖了起来,一边往侧边扑倒一边嘶吼道: “小心冷箭!” “嗖嗖嗖!” “噗嗤噗嗤~” 真有一波箭矢从漆黑的密林中射了出去,可目标并不是巡防营的士卒,而是跪在地上的魏三一行人。 “嗖嗖嗖~” “啊啊啊~” 惨叫声在夜空中回荡着。 肖炜的脸色瞬间铁青,十几人全部毙命,无一活口。 第878章神秘杀手 凉州城都笼罩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之中,月黑风高、暗流涌动。 柴家的正堂内摇曳着微弱的灼火,在晚风的吹拂下上下跃动,昏暗的灯光映衬在三位大掌柜的脸上,让他们紧张的神情彰显无遗。 魏迟还算镇定,斜靠在椅子上闭目小憩,好像睡着了一般,但偶尔颤动的眼眸表面这位幽州第一粮商的神志十分清醒; 卓华则眉头紧皱、坐立不安,一颗小心脏七上八下的悬着; 柴冬允是最紧张的那一个,在屋中来回踱步,时不时的就站在门口向远处张望着,忧心如焚的问道: “魏兄,此事能行吗?青林村离城墙这么近,得手的可能性不大吧?” “哎,离城墙近又如何?” 魏迟依旧闭着眼眸,冷笑道: “此时又不是战时,巡防营哪会儿彻夜巡查?就江门那几个伙计能顶什么用处?再说了,咱们又不是杀人,只是去放火,放完就跑,谁也拦不住、谁也查不到。 而且我已经告诉过他们了,如果事不可为就直接撤走,安全重要。” “可都这个时辰了,城外怎么还没有起火的迹象?算算时辰应该得手了啊~” 柴冬允忧心忡忡,青林村的粮仓一旦起火必定是冲天大火,整座凉州城都看得见,可现在城内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平日里他性子还算沉稳,行事做派也是成熟稳重,但这次不一样。 这可是在官军眼皮子底下焚烧军粮,可以说是与北凉王府作对。一旦失手被抓住,柴家自己满门上吊就行了,绝无活路。 卓华也抬起了头,神色隐隐不安: “魏兄,派出去的人可靠吗?万一搞砸了咱们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放心吧,肯定没问题。” 魏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直到现在还微闭着眼,神情自若,这副样子让柴冬允与卓华越发的摸不着头脑。 他俩总觉得这个魏迟神神秘秘。 “咚咚~” “公子!公子!” 房门外总算响起了低沉的喝声,语气中带着焦急。 魏迟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急步走到门口一声低喝: “说!” 在两人焦急不安的目光中,门外的黑衣人在魏迟耳边低语了许久,不知道说了什么,但能察觉到魏迟的神情越发凝重。 “知道了,退下吧。” 半晌之后,魏迟才挥挥手让人退下,柴冬允忙不迭地问道: “怎么样?” “失手了,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巡防营都统肖炜亲自带兵守在那儿,青林村就是个陷阱!” 魏迟脸上那抹淡然终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狠,他万万没想到会有巡防营的人会提前藏在那儿。 “完,完了。” 柴冬允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肖炜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人只要落到他手里,一定会把咱们供出来的。 事情败露,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卓华目光呆滞,十分恐慌: “怎,怎么办。要不咱们连夜出城,先跑吧!” 为了将三家绑在一根绳上,此次行动的人手三家都有份,也就是说出了事一个都跑不了。 “柴兄卓兄,何必如此慌乱?” 魏迟的眉头微皱,语气冰冷的说道: “不管魏三他们有没有供出我们,人已经都被我灭口了,绝无任何呈堂证供。 就算供出来又如何?” “原来被灭口了,早说啊,吓死我了!” 柴冬允努力地平复着胸口的呼吸,惴惴不安地问道: “魏兄,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柴冬允虽然年长,但他隐约间发现这个魏迟做起事来比他要沉稳得多。 “想想,让我想想。” 魏迟看向青林村的方向喃喃道: “烧粮失败,歪路已经走不通了~” …… 青林村 从凉州城内紧急调拨来的五百巡防营精锐已经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丛林四周皆有悍卒持刀搜查,就好像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甚至连北凉王顾思年与经略使苏晏清都到场了。 青林村的粮仓是真的,但是江门伙计醉酒完全是故意演的一出戏,因为苏晏清与江玉风猜到三大粮商会使阴招,但现在抓住活口却又被杀了,让他们大为恼火。 巡防营都统肖炜手指着村内一排排破败的民房说道: “当时魏三那伙人就跪在那个位置,从四周的角度来看暗箭只能从这个位置射出,其他地方皆会被树木或民房遮挡,但诡异的是我们已经搜过这一片,完全没有发现有人停留的痕迹。” 肖炜眉头紧皱,这件事真是太蹊跷了,魏三一伙人本已经被生擒,却在最后关头被不知名的人给杀了,人就死在他眼皮子底下,让他极为憋屈。 “从这里 到村里,距离不短啊。” 顾思年顺着肖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么远的距离,瞬间射杀十几人,箭术不是一般的好。” “是的,就连寻常边军士卒都达不到这种程度。” 肖炜沉声道: “箭雨一共两波,末将数了现场遗留的箭头,总计就只有三十支箭,也就是说对方最多只有十五人,我在第一时间就带人追了过来,却连个鬼影都没看见。” “箭呢?” “在这。” 肖炜恭恭敬敬地递过一根箭矢,顾思年皱着眉头仔细端详: “这不是北凉军的制式羽箭,也不是兵部督造的弓弩,样式倒是从未见过。” 征战多年,顾思年对军中的制式兵器不可谓不熟悉,一眼就能分辨出是不是军中用物。 苏晏清喃喃道: “也就是说他们在派人烧毁粮仓的同时还暗中潜藏了一批杀手,防止出现意外,用来灭口? 从囚犯起身到射杀,机会只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不仅把握得刚刚好,还在第一时间撤离并抹除了藏身的痕迹,就连一点脚印都没留下?” “对。” 肖炜苦笑着点了点头: “依末将的判断,这伙人定然非同寻常,至少普通的家丁护卫做不到这般程度。” “这下事情可就难办了。” 苏晏清无奈地说道: “咱们知道是三大粮商干的,但人证全部被杀,口供也没有,想给他们定罪都不行。” “没事,狐狸的尾巴露出来一次,总会露出来第二次的。” 顾思年冷声道: “这个魏家或者说三大粮商倒是让本王越发好奇了,这伙神秘杀手到底是什么人呢~” 第879章加钱 “嘎吱~” 一大清早,江玉风就懒洋洋的推开了卧房的木门,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浑身惬意。 虽然魏三那一伙儿奸贼被杀人灭口了,没能成为指证三大粮商的把柄,但最起码青林村的粮仓没有问题,想必短时间内也没人再敢打粮仓的主意。 这几天江门踏踏实实地收粮,仓库日渐充实。 时值深秋,空气中充斥着凉意,江玉风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捏了捏鼻子,好似有点堵。 江玉风在凉州城是没有单独府邸的,江门商行就是他的家,反正六层高的大楼,有的是地方给他住。 这家伙慢悠悠地晃到了栏杆边,从如此高的视角俯瞰街道景象颇有一番风味,能看出勃勃生机正在城内酝酿。 但等他的目光移到楼下商行门口的时候却皱了起来,一抹浓浓的疑惑出现在他的眼眸里。 楼下寂静无声,半点动静都没有。 往常这个时辰前来卖粮的老百姓早就把门口街巷堵得严严实实了,大大小小的粮袋堆积成山,店里伙计的吆喝声更是不绝于耳。 但现在门口空空荡荡,只有来往行人穿梭,浑然不见前来卖粮的百姓。 江玉风低喝了一声: “来人!” 一名下人步履匆匆地走到身边: “掌柜的!有什么吩咐?” 江玉风朝着楼下努了努嘴: “怎么回事,今天是没开张营业吗,怎么无人前来卖粮?” “开张了,但就是无人前来卖粮。” 下人苦笑一声: “江管事已经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了,说等有了回信第一时间会来告诉掌柜的。” “知道了,下去吧。” 江玉风的眼皮不停地跳动,眼神中有寒芒闪过,他有一种预感,三大粮商只怕又耍什么花样了。 江玉风没有离开,就披了一件厚实的长衫站在窗栏边等着,愣是没见一个卖粮的百姓走进大门。 约莫半晌的功夫,一名满头白发的老管家轻手轻脚地来到了他身后: “掌柜的。” 老管家名为江寒,本是个孤儿,从小跟着江玉风他爹打拼了好些年,然后改姓了江,从小看着江玉风长大,算是江家的老人了。 当初江门在琅州开业,江寒就在那儿帮衬着江玉风,这次江门进入北凉他也跟了过来,商号中大大小小的事务老人处理起来都得心应手,堪称江玉风的左膀右臂。 “怎么样,打听清楚了?” “嗯。” 老人轻声道:“柴家和其他几家粮商今日开始收粮了。” “收粮了?这群家伙总算是憋不住了。” 江玉风愣了一下,依旧有些疑惑:“但就算他们收粮,咱们也不至于一个卖粮的都没有吧?” 江门虽然刚刚立足北凉,但近期名声已经打出来了,而且他有自信江门在民间赚足了好名声,就算这些老字号的粮商开门收粮,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 别忘了,前阵子各家粮商联手压低粮价可是被老百姓们骂了个狗血喷头。 “因为他们不是一两银子一石。” 江寒苦笑一声: “各家粮商根据粟谷品质的好坏每石粮多加了五十文到一百文,价格比我江门高了不少,所以老百姓们自然都把粮食卖给他们了。” “竟然加价收粮?” 江玉风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惊讶的表情: “一石粮多几十文,成千上万石粮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让利于民,这可不像是那几家的行事风格啊。” “掌柜的,老身觉得他们这是在断我江门的生意,不可不防。” 江寒轻声提醒道: “我江门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若是一粒粮都收不到,岂非成了笑柄?” “呵呵,我明白。” 江玉风冷笑一声: “备车,我要去趟经略使府!” …… “加价收粮?” 刚刚得知消息的顾思年与苏晏清有些错愕: “这几家粮商变化还真是快,要么五百文,要么翻个倍还拐弯,我这脑子都有点跟不上了。” “谁说不是呢。” 江玉风苦笑了一声: “我来经略使府的路上特地拐了个弯去各家粮商的门口转悠了一圈,那叫一个人山人海啊,路边粮袋子堆得我车驾都过不去,而我江门却空无一人。 尤其是柴家,一整天街巷都挤满了人。 有些老百姓挑着粮食都走到江门的门口了,听说消息又去了其他家。 唉~ 短短一夜之间就天翻地覆。” “这也怨不得老百姓,你别往心里去。” 苏晏清轻声说道: “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粮食,谁不想着卖个高价? 一石粮多出几十上百文,卖个五石粮就能挣不少钱,足够添置些衣物、家具甚至还能稍微过个好年。 换做我,我也把粮食卖给柴家他们。” “我没有要怪老百姓的意思,做买卖就是互相选择,我江门可不会干强买强卖的事。” 江玉风目光微凝: “我只是在想,他们为何要加价。 既然柴家动手了,那么幽州魏家与朔州的卓家也会一起行动,在整个北凉地界高价收粮。 这可不是小数目啊,最起码有几十万石的粮食,这里面还涉及储存、转运的成本,他们得付出大把大把的银子。 他们是商人,做的是生意,绝不会单单为了和江门斗气这么做的。 定有原因!” “想知道他们为何这么做很简单。” 顾思年背着手站了起来: “他们只不过是中间商罢了,粮食最终是要卖出去的。 只要想想他们的粮食会卖给谁你就明白了。” “卖给谁?” 江玉风先是一顿,然后猛然坐直了身子:“官府!” “对,正是官府!” 顾思年点头道: “北凉三州光是驻军就有二十万,还有与之配备的民夫、战马、更有上百县的官吏、差役、这些人天天都需要吃饭。 每个月需要消耗的粮食是一笔天文数字。 柴冬允他们很清楚,现在他们把北凉道的粮食全部吃下,到时候官府一定会从他们手里买! 也只能从他们手里买!” 江玉风和苏晏清同时面色一寒,两人何等的聪明,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顾思年缓缓抬头,冷笑道: “别看他们加价购粮,花了血本,实际上所有的银子最后都得咱们来掏!” 第880章大赚一笔 “卖粮,我要卖粮!” “让开让开,老子要卖粮!” “哎啊,挤什么挤,你要卖老子就不要卖了?后面排着去!” “一石粮多个七八十文,妈呀,岂不是赚翻了?哈哈!” 柴家粮行的门口那叫一个人山人海了,来来往往的老百姓把整条街巷都堵了起来。 有的人已经卖了粮,怀揣着银子乐呵呵的往外走;有的人刚到,肩膀上还扛着粮食,急吼吼的往里挤,生怕柴家啥时候就变卦了。 有些百姓本已经卖完了粮食、交完了今年的税,一听柴家他们出了高价,愣是把家中口粮都给挤出来一点卖了。 几十文铜板对富商来说不叫钱,可对寻常百姓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收入。 前阵子对老百姓们大呼小叫、颐指气使的柴家伙计现在全都陪着个笑脸,十分热情地将老百姓们迎进大门: “来来来,都往里面请,乡亲们、街坊们,不要急,都不要急。 我柴家有多少粮收多少粮,大家放心,别挤坏了身子!” “大爷您这腿脚看起来不利索啊,来,我扶你一把~” “兄弟扛得动吗,我帮你搭把手?” 几乎把人人都当成大爷的态度让百姓们很不适应,以为柴家吃错药了,可等白花花的银子一到手,个个都信了真。 粮行对面是一座酒肆,其实也是柴家的产业,三楼靠窗的位置摆下了一张酒桌,各色佳肴令屋中弥漫着阵阵香味。 柴冬允、魏迟、卓华三大粮商齐聚,人手捧着一个精美的酒杯斜看向窗外拥挤的街巷,对桌上的美食毫无兴趣。 或许是农夫太多,吵吵囔囔,空气中多出了些许汗臭味,让魏迟有些不满地捂住了口鼻,但心情倒是不错: “呵呵,壮观啊,卖粮的百姓都跑到咱们这来了,江门那儿空无一人。 有北凉王府做后台又如何?该没生意就是没生意,咱们能让你一粒粮都收不到!” 青林村一案刚刚案发的时候三人还不敢有所举动,因为他们拿不准官府那边到底有没有抓住他们的把柄。 等了一些时日经略使府毫无动静,三人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然后就在魏迟的提议下开始加价购粮。 柴冬允趴在窗台边轻声道: “短短两天,我柴家以及城内那几家粮商已经收上来上万石粟谷了。 照这个趋势下去,要不了多久百姓们秋收的余粮都会进我们的口袋。” “魏兄,此事你真的有把握吗?” 卓华微微皱眉问道: “咱们在凉幽朔三州加价买粮,会有几万石、几十万石的粟谷涌向咱们手里,花费的银两更是一笔天文数字。 这些粮到时候卖不出去,咱们可就赔惨了。” 卓华的家底毕竟不如魏家、柴家厚实,所以也比两人更加谨慎,就这么几天他就花出去了好几万两银子,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不要以为北凉这些商贾富得没边,实际上因为北燕多年剥削还有那些荒军的压榨,各家的家底都不算厚实。 “卓兄多虑了。” 魏迟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我已经派人打探过消息了,官府自从今年以来还从未购买过粮食,咱们三家都是粮商,这一点你们应该知道。 也就是说边军将士以及各级官吏吃的粮食都是去年的,算算时间,怎么着也快吃完了。 二十万边军,还有战马、官吏,这么多人一个月得吃掉多少粮食? 现在咱们三家尽可能地把整个秋收的粮食全买下来,要不了多久官府就得来找咱们买。 到时候咱们一石粮涨价个两三成,不全都赚回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若是经略使府不愿意出这笔银子呢?” “不愿意?那他们就别买。” 魏迟冷冷的笑道: “我就不信那位北凉王想眼睁睁地看着数以万计的将士饿肚子! 这次啊,我们就要狠狠大赚他一笔!” …… 经略使府邸,顾思年、苏晏清几人正襟危坐,眉宇间略带一丝愁容。 幽州朔州的消息相继传了过来,魏家卓家果然在高价买粮,配合他们行动的还有各州的一些中小粮商,剩下的粮商们则是在观望。 “三家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啊。” 江玉风冷笑道: “我江门各地的分号已经连着好些天收不到一粒粮了,三家似乎是来者不拒,铁了心要将北凉道今年秋收的余粮一扫而空。” 顾思年看向苏晏清问道: “咱们手中还有多少余粮统计出来了吗?” “已经检点完毕。” 苏晏清立马回话道: “凉、幽、朔三州府库中的余粮还够官府与边军吃上半个月,按照此前的计划,现在应该向各家粮商买粮了。 现在不是战事,寻常士卒一天也得吃上三斤口粮,二十万边军一个月的消耗便是十二万石粟谷,除此之外还有战马、民夫、各级官吏那么多张嘴要吃饭。 经略使府原先定下的计划是先从各大粮商手里买粮五十万石,度过寒冬,到了明年开春再采购新一批的粮草。” “五十万石粮吗,江门最近总计收上来多少粮?” “粗略统计应该在十万石左右。” 顾思年忍不住地笑了一声: “也就是说剩下的四十万石粮草咱们得从三大粮商的手里买? 到底是生意人啊,这笔账他们算得明明白白。” “现在摆在咱们眼前的只有两条路。” 江玉风沉声道: “要么江门提价,与三家一样加价收粮,要么就直接从三大粮商的手里买。” “这两条路在我眼里都不妥~” 顾思年揉了揉眉头: “你提价,三家照样可以再涨价,反正他们的目的是把粮食都买下来,这些成本最后都会落到官府头上。 而现在去找三大粮商采购,他们照样会狮子大开口,宰我们一笔狠的。 本王可不愿意辛辛苦苦收上来的税银被这些人赚去。” “其实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 苏晏清突然抬起来,笑眯眯地说道: “若是做成,三大粮商的算盘就得全部落空。” “噢?” 顾思年嘴角勾了起来: “看来咱们苏大人已经有主意了啊~” “呵呵。” 苏晏清冷冷一笑: “他们不是想玩吗,那我就陪他们好好玩玩。” 第881章狮子大开口 柴府的偏厅里,三大掌柜分列而坐,柴冬允轻笑着说道: “魏兄、卓兄,好消息啊。 我刚刚打听清楚,三州府库中的粮草只够边军吃半个月了,他们即将向外采购粮草,咱们屯粮了这么久,快等到出手的时候了! 官府第一批预计采购五十万石,至于第二批应该等到开春之后了。” “噢?” 魏迟与卓华目光一亮:“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 柴冬允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这是我找人从江门商行一个小管事嘴里打听来的消息,花了不少银子。 近一个月来江门陆陆续续收购了十万石左右的粮草,经略使府会以成本价一两银子加价一成收购。 这两天江门伙计正在将仓库中的粮草打包装车,准备移交给各州州府。” “已经装车了?那就错不了!” 魏迟当即就来了精神: “江门手里只有十万石粮,经略使府需要的缺口还有整整四十万石,这就是我们挣钱的地方! 只要我们让江门收不到一粒粮,官府接下来只能从咱们手里买! 柴兄卓兄,赚钱的机会可就摆在咱们眼前啊!” 柴冬允与卓华都兴奋了起来,竖起大拇指说道: “还是魏兄有先见之明,让咱们提前开始屯粮,如此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魏迟咧嘴一笑: “当务之急就只有一件事! 抓紧时间在三州购粮,让江门一粒粮都收不到! 告诉各家商号,不要在意成本,只要粮食到手就是赚!花出去的银子总会赚回来的! 买粮,动作要快!” “好!” 两人同时点头,光靠他们三家也吃不下全境的粮食,底下大大小小的粮商都得统一行动。 “哈哈,舒服啊~” 魏迟笑眯眯的往椅子上一趟: “咱们就等着官府的人上门买粮吧!”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整个北凉道都掀起了一阵抢粮风波,让人大跌眼镜。 以往都是因为饥荒,老百姓去粮商手里疯狂买粮,这次直接换了过来,三大粮商联合底下的几十家小粮商拼了命的从老百姓手里买粮。 一开始是一石银加价五十文至一百文不等,到最高峰的时候涨了快两百文,各大商号彻夜不眠,通宵营业,就是为了争取时间,不给江门加价收购的机会。 有些老百姓为了挣多出来的两百文,愣是把家中除了口粮之外的粟谷全给卖了。 这场让老百姓看不懂的抢粮风波足足持续了半个月才渐渐平息,原因有二: 第一,各家粮商购得的粟谷已经有四五十万石了,仓库里堆积成山,足够满足官府的需要; 第二,他们没钱了,这种只出不进的抢购行为掏空了各家的家底。 而在抢粮风波结束之后,他们期盼已久的官府终于派人来了,请三大粮商去经略使府一趟。 “呵呵,几位掌柜的,咱们又见面了。” “来人啊,给三位掌柜的看茶!尝尝,这是本官从琅州带来的山茶,虽不甚名贵,味道却不错。” 经略使府中,苏晏清笑呵呵地与三人寒暄着,只字不提买粮一事。 “哎呦,苏大人客气了,谢大人!” 柴冬允三人自然知道今天要谈什么事,也不急,老神在地端坐着。 闲聊许久,苏晏清这才将话题往粮食上引: “听说三家粮商近日在北凉境内收购了大批今年的新粮啊?” “呵呵,咱们毕竟是做粮食生意的,买粮卖粮再正常不过了。” 柴冬允呵呵笑道: “不瞒大人说,草民几个最近可是忙得不轻,睡觉的功夫都没有。” “那还真是辛苦了。” 苏晏清随意地抿了一口茶: “本官听说你们最近收粮的价格差不多要在一两银子的基础上加一百文至两百文,但我记得你们之前不是以五百文一石的价格收粮吗。 短短个把月,怎么差了这么多?” 三人的面皮抖了抖,魏迟陪着笑脸说道: “大人,此事说来惭愧啊。 此前小的们担心粮食太多卖不出去,这才降低了一些粮价,做得确实不妥。 但近日来有江门商行带头收购粮食,乃是我等粮商的楷模! 所以咱们也要尽可能的让利于民,配合官府合银法的推行! 草民们之前若是有做的不妥的地方,还请苏大人恕罪。” “原来是这样。” 苏晏清笑了笑: “你们帮了本官这么大的忙,还不得好好谢谢诸位掌柜?” “不敢不敢。” 几人各怀鬼胎,别看屋内笑意盎然,实际上各有各的心思。 “那咱就闲话少说,直奔主题吧。” 苏晏清微微坐直了身子: “三位应该都知道,北凉道乃是抵御燕人的最前沿,三州之地驻扎着十几二十万兵马,还有许许多多的民夫、官吏,这些人都是要吃饭的。 既然各家粮号已经把粮食收购过来了,接下来就卖给我官府吧。” “呵呵,就等着苏大人这句话呢!” 柴冬允眼珠子骨碌一转: “只不过这粮价~” “粮价嘛,自然和江门一样。” 苏晏清竖起了一根手指道:“以成本一两银子一石为基础,加价一成收购。” 三位掌柜的脸皮同时一僵,魏迟支支吾吾的说道: “咳咳,苏大人说笑了吧。 一两银子加价一成,这个价格还不够我三家粮商的成本价。 毕竟咱们和江门的收购价可不一样啊~” “噢?” 苏晏清笑了笑:“那三位掌柜的想卖个什么价?” “咳咳。” 柴冬允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地说道: “大人也知道,咱们三家的收粮价比江门高得多,动用的人力物力,还有储存、转运这些都是成本。 小人们觉得,一两半白银一石粮的价格差不多。” “一两半?那岂不是加价五成?这个价格貌似比江门高得多啊~” “苏大人,真不是草民们乱喊价,实则是成本太高! 就这个价也才刚刚保本,真没多要。” 三位粮商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恭敬地弯下腰肢,耐心的等待苏晏清的答复。 这个价格是三人提前商议过的,足够三家挣得盆满钵满! 苏晏清就这么翘着二郎腿看着三人的背影,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好,三位掌柜的也有难处,本官明白了。 这样,三位先请回,待本官与王爷商量完毕之后再给你们答复。 如何?” “大人做主便好!” 三人齐齐弯腰:“草民告退!” 等三人缓步退出,顾思年与江玉风才从屏风背后走出,冷笑道: “足足加了五成,真是狮子大开口啊,宰客宰到我官府衙门的头上来了。” “呵呵。” 苏晏清轻挥衣袖,负手而立: “如果这批粮食他们卖不掉,只怕会赔个血本无归吧~” 第882章毫无动静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大半个月,建武元年的冬天悄然而至。 北境的冬天那可比中原冷多了,刚刚入冬就飘起了瑟瑟寒风,大地凄凉,一片风霜,在外劳作的百姓们也开始缩在家中不出来,等熬过了这个冬天再开始新一轮的劳作。 今年种地的老百姓们可谓是大丰收,不仅田里的粮食多,田赋少,就连粮食都卖出了往年难得一见的高价,这个年关注定喜气洋洋。 江门那边热热闹闹的将大批粮草转运给了三州官府,据说粮袋堆满了一座又一座大仓,像小山一样高。可回家等消息的柴冬允三人却像是泥牛入大海,苏晏清从上一次碰面之后再也没找过他们。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众人的情绪也开始变得焦躁起来,毕竟这么多粮食压在手里可不是回事。终于在某一天的上午,凉州另外七八家粮商的掌柜一起来到了柴府。 偌大的前厅里坐着不少人,有年过花甲的老者,也有正值壮年的中年男子,按理说他们都是有些家底的富商,但此刻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右手边的一个老人苦着脸开口问道: “柴大掌柜,您之前让咱们加价购粮,说是官府自会以高价收购,到时候家家都能大赚一笔银子,可现在一个月都快过去了,还是了无音讯,咱们想问问,经略使府或者刺史府啥时候才会花钱买咱们的粟谷啊?” “就是啊柴掌柜,咱们日盼夜盼也没个消息。” 众人眼巴巴的看着主位上的男子,柴冬允皱着眉头说道: “我不是都跟你们说了吗,耐心在府中等消息,边军加上各级官府那么多张嘴要吃饭,整个北凉道的粮食几乎都在我们手里,不找咱们买难不成他们去喝西北风? 沉住气,都给我沉住气!” 看得出来柴冬允也有些烦躁,语气中带着不耐烦。 “话是这么说不假,可也得有个准信啊。” 老人苦着脸说道: “当初柴掌柜的让咱们买粮,我们可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多掏出了好几成的银子才购得这许多粮食,现在仓库中都堆成了山,粮食却卖不出去,这可不是让人忧心吗。” “咱们也不是想诉苦,可眼下确实有些撑不住了。” 一名中年男子的脸已经变成了苦瓜色: “为了买粮,我家中的存银还有这些年做生意赚的全投进去了,这个月连底下长工的例银都发不出来,若是这么熬下去日子可怎么过啊。” “是啊柴掌柜,您门路广、面子大,要么差使个人去经略使府问问情况,啥时候买咱们手里的粮。” “该不会不买了吧?粮食每在咱们手里留一天,都得召好多工人去看着,生怕被偷被抢,这一天天的提心吊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言辞中满是忧虑,万一官府真的不买粮食,他们全都得赔得血本无归。柴冬允的眉头是越皱越紧,但他还是耐住了性子劝说道: “诸位掌柜,你们襄助柴家的恩情我绝不会忘,我知道各家现在有点难,我柴家也难啊,工人们的例银先拖欠一个月,下个月再补发给他们。 你们放心,几天之后定有消息! 你们想想,一石粮多赚五成啊,做了这笔生意顶上各家商号一年的利润,怕什么? 我柴冬允向大家保证,下个月,下个月官府一定会买咱们的粮!” “行吧,既然柴掌柜都这么说了,咱们也不好接着问,那我们都回家等掌柜的好消息。” “柴掌柜的告辞!” “告辞!” 柴冬允一顿连哄带骗,好不容易将这些粮号掌柜的送走了,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耷拉在椅子上无精打采。从后厅中行出的魏迟与卓华也神色不佳,闷坐着不说话。 过了许久,卓华才抬起头看了看说道: “魏兄、柴兄,这情况和我们预料的好像不太一样啊。 不怪这些掌柜得找上门来,他们手里的银子全都用来屯粮了,现在粮食没卖出去,商号就无法运转,生意耽搁一天就流失些许顾客,这对做生意的人来说是大忌。 凉州的情况还算好的,毕竟柴家是大户,没有柴掌柜点头各家都不敢异动,可朔州不一样,我卓家没有一手遮天的本事,据说已经有一些小商户开始向官府出售粮食了,到时候咱们没挣到银子,都被其他家挣去了,对我们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不应该是这样啊。” 柴冬允单手托着个下巴嘟囔着: “江门卖给官府的粮草不过十万石,一个月都快过去了,七七八八该吃完了,那些小粮商出售的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能顶几天? 北凉道的粮食基本上都在咱们手里,不找我们买,他们找谁买? 魏兄,你觉得呢?” 魏迟沉着脸思考了半晌,犹犹豫地说道: “你们说,这会不会是苏晏清压价的手段?” “压价?” 柴冬允和卓华一愣,不解其意。 “你们想啊。” 魏迟有条不紊地解释起来: “江门卖的粮是一两银子加价一成,而我们要的价格是加价五成,四十多万石粮草都加五成,那是一笔很大的开销,经略使府肯定不会心甘情愿的出这笔银子,所以他们就想压价。 不找我们谈,我们就会慌,只要我们一慌主动上门去谈价,那他们就可以趁机砍价,这样咱们的利润就变少了许多。” “有道理啊!” 柴冬允目光一亮:“这么说的话咱们就继续等着,等经略使府先撑不住?” “当然了。” 魏迟冷声道:“就像柴兄刚才所言,二十万边军总不能都去喝西北风吧?只要咱们咬着牙不降价,他们就只能捏着鼻子找咱们买! 合银法既然已经推行,咱们想要推倒重来那是不可能的,但咱们狠狠赚一笔银子弥补田赋的损失那是可以的。” 柴冬允与卓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还是认可魏迟的建议的。 “掌柜的,掌柜的!” 柴家的大管事突然疾步匆匆的走了进来:“出,出事了。粮,有粮食!” “粮食?什么粮食?” 柴冬允心头一紧: “说清楚!” 老管家咽了口唾沫道: “小的听到风声,江门,江门从琅州雍州以及中原之地调拨了大量的粮草过来,正在路上,不日便到凉州城!” “什么!” 三人的脸色豁然大变。 第883章江门的大手笔 “嘎吱嘎吱~” 凉州城门口,宛如长龙般的车队正穿过城门,浩浩荡荡进入城中。 车队由数以百计的平板车、马车、牛车组成,车上满载着粮袋,两侧都是随行看守的民夫伙计,车顶插着一面面小旗,小小的“江”字隐约在寒风中飘扬。 显然,这是江门的商队。 路过的百姓无不驻足,十分好奇地看向如此庞大的车队,再一次被江门的大手笔所震撼。 别看江门在凉州城乃至整个北凉道立足不久,眼下他已经成为了城内顶有名气的商号。 注视车队的不仅有百姓,还有隐藏在暗处的柴冬允、魏迟、卓华三位掌柜的。 三人的视线顺着车队延伸,一眼望不到头的车辆以及密密麻麻的粮袋让他们的脸色变得铁青。 卓华忍不住惊叹道: “这么多粮车,只怕得有上万石粮食吧?” “估计还不止这些。” 柴冬允阴沉着脸说: “我已经派人去套过江门内部的口风了,这次江门一口气拉来了十万石粮草,而且中原各个分号还在筹粮,后续会源源不断地送过来。” “十万石甚至更多!” 卓华被这个数字惊到了: “那岂不是说哪怕不买咱们的粮草,北凉军也能撑过这个冬天? 这可就坏事了啊,咱们囤积了这么多粮草,弄不好都得砸在手里。” 卓华与柴冬允只觉得一阵头晕脑涨,二人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以他们三家的体量,平日里囤积个一两万石粮草就差不多了,可如今他们吃下了数十万石,就差把肚皮给撑破。 要知道他们高价收过来的粮食是没法卖给其他老百姓的,人家宁愿去买低价粮,而且寻常老百姓根本买不了这么多。 如此多的粮食存在手里,储存、看守都是成本,每过一天就是无数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流。 “不,我不信。” 魏迟阴沉着脸摇了摇头:“江门就算本事再大,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筹措到这么多粮草? 一定是在骗我们!这里面装的一定不是粮食!这就是故意装给咱们看的!” “嘶嘶!” “嘶嘶嘶!” “扑通!” “哎呦!” 就在魏迟提出质疑的时候,路过城门口的一匹大马突然受惊,两条前蹄高高跃起,直接连人带口袋全部掀翻在地。 粮袋落地,金黄色的粟谷哗啦啦地流了一地,真的全都是粮食。 一名管事的皱眉呵斥道: “怎么搞的!驾个车都不稳当,损失了粮食你自己来赔吗? 赶紧的!收拾利索,掌柜的要是知道你可就得挨板子!” “对,对不住,我哪知道这个畜生突然就受惊了。 收拾!我现在就收拾!” 几个伙计手忙脚乱地重新将粮袋装车,这一幕恰好被三位掌柜的尽收眼底。 卓华努了努嘴,硬着头皮说道: “魏兄,事到如今咱们可不能硬撑着了,是该想办法尽快将粮食出手了。 实在不行,咱们就去经略使府找苏大人服个软,降价把粮食卖了?” “不行!” 魏迟似乎很固执:“这时候卖粮食,那我们前面的辛苦岂不是付诸东流了?还得亏一大把银子!” “可,可现在撑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卓华有些急了: “就算我们家大业大能再撑一些时日,可那些中小粮商撑得住吗? 说不定他们哪天就开始亏本卖粮,到时候官府就更加不缺粮了,咱们三家得被活生生撑死!” “等等,再等等!” 魏迟咬着牙说道: “卓兄稍安勿躁,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我魏迟可不想就这么认输!” …… “哈哈哈,你小子,动静整得挺大啊?” 经略使府内,顾思年大笑着看向江玉风: “近千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入城,全城百姓都在议论你江门的车队。 不都是财不露白吗?你这可是把江门的家底都露出来了。” “哎,这还不是苏大人的主意。” 江玉风撇了撇嘴: “以我的性子,可不爱整这一出。” “你的主意?” 顾思年好奇地问道:“有什么深意?” “很简单。” 苏晏清笑着竖起一根手指: “我就是故意做给城中其他几家粮商看的,告诉他们江门不缺粮,我们官府也不缺粮! 他们加价收粮,最后却想让我咱们买单,白日做梦! 柴魏卓三家手里握着的粮食约莫占了半数,他们死咬着牙硬挺没关系,可跟着他们的那些小商户吃不消啊。 我这一手就是要让这些中小粮商与三大粮商反目成仇! 只要中小粮商愿意卖粮,那三家的计划就彻底成了虚谈!” “唔,你这是一手阳谋啊?” “大哥,这还不止呢。” 江玉风嘟囔道: “苏大人让我故意散播消息出去,说我江门已经筹集了数十万石粮草,都在运往三州的途中。” “噢?” 顾思年笑盈盈地说道: “你这可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啊,中小粮商见了这般阵仗,谁家还愿意跟着柴家干?” “没错!” 苏晏清重重点头: “商场如战场!咱们就主打一个攻心为上,兵不血刃地瓦解这些粮商的联合! 这次三大粮商联手对我们反难,无非就是想借卖粮的机会把税银给挣回去。 我偏要让他们的算盘全部落空!” “那你下一步打算?” “下一步嘛,自然是召集其他那些粮商,说服他们买粮了~” 苏晏清乐呵呵地笑道: “想必此刻他们已经慌了神,再晾他们几天,肯定一个比一个听话!” “行吧,这件事就交给你做,我不管了。” 顾思年大手一挥: “我就两点要求! 边军不能饿肚子!咱们也不能花冤枉钱! 如今北凉道上的每一两银子都得省着点用!” “明白!” “对了!” 刚要离开屋内的顾思年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向江玉风: “你江门本事挺大啊,几十万石粮草,你从哪儿弄来的?” 顾思年觉得自己这位小弟也太财大气粗了吧,动辄就是十几万石。 “嘿嘿~” 江玉风诡异一笑: “大哥高看我了,我江门再厉害,短时间内也筹不出那么多粮草啊。” 顾思年一阵愕然: “那些马车是怎么回事?” “都是假的!” 江玉风冷笑道: “除了极少部分是故意装给他们看的,剩下的粮袋里装的都是黄沙碎石!” 第884章花钱买个教训 经略使府的官邸内坐着两排人影,都是身穿华衣锦服的商人,一个个神态拘谨,腰背绷得笔直,只有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更不敢抬头去看端坐主位上的苏晏清。 今日到场的都是凉州城中的中小粮商,家产远不及柴魏那几家,但名下的分号大多也遍及凉州各县。他们若是联合在一起,实力大致与柴家旗鼓相当。 这些天江门运粮的消息已经在凉州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也就是说官府不需要从他们手里买粮了,许多掌柜每日都浑浑噩噩,不知该如何是好。 柴家的消息没等到,却等来了经略使府的一纸公文。 每个人的手边都放着茶水,早已凉透也没人敢伸手去喝,生怕被经略使大人多看两眼记恨在心。 苏晏清随意地往椅背上一靠,漫不经心地说道: “诸位掌柜的心中应该清楚今日找你们来所为何事吧?” 众人的耷拉着个脑袋不敢回话,左首位的老人硬着头皮回了一句: “请恕草民等愚钝,还请经略大人明示。” “行吧,那本官就与你们好好说说。” 苏晏清并不介意,有条不紊地说道: “一个多月前,你们各家开始加价收购老百姓手中的余粮,以一两银子一石为底价,加价一百文至两百文不等,大肆抢购的行为持续了一个多月,凉州境内能买的粮食都被你们买光了,在座的仓库中加起来应该有好几万石粮草吧? 这批粮草已经在你们手中积压了一个多月,我听说有几家粮行连前两个月的例银都发不出,商铺中伙计与长工都开始罢工了。 本官好奇啊,既然已经没钱了,为何不开仓卖粮呢?” 众人脸色一僵,被戳到了痛处,个个面带苦涩又不敢回话。 “不敢说?那本官来替你们说。” 苏晏清微微一笑: “高价购得的粮食,卖给寻常百姓是卖不出去的,你们在收购之初是想着卖给官府。 所有人都知道北凉道有十几二十万边军,这么多兵马消耗的粮食是一个天文数字,官府迟早是要从你们手里买粮的,到时候你们就把手中的粮食加价卖给官府,狠狠赚上一笔! 是也不是? 当然了,一家两家的也做不成事,所以你们都是听了柴家柴冬允的话,联合起来抬高粮价,而此前,以五百文的价格贱卖全城百姓的粮食也是柴家在背后操纵。” 一群掌柜的脸色变了,胆子小的已经开始微微发抖,没想到经略使府什么都知道,他们那点小心思压根就藏不住。 苏晏清的语气也从此时冷了下来: “你们知不知道,联手操控粮价,妄图牟取暴利,这是有预谋的在对抗官府,已经触犯了律法!” 一声重喝落下,这些掌柜的们腿脚一弯,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其中一名中年男子哀求道: “大人饶命啊,实在不是我等有意对抗官府故意抬高粮价,实在是被人胁迫,不得不为啊。 柴家,这一切都是柴家强命我们做的。” “对,都是那个柴冬允! 他威胁我们,只要有哪家不听话,以后就别想在凉州地界上做生意,咱们只想老老实实地做生意,哪敢与官府为敌。 可苏大人不是不知道,柴家家大业大,整个凉州的粮业几乎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咱们这些人如何敢得罪他?” 众人那叫一个哀嚎连连,一边求饶一边痛骂柴家做事不地道。他们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早知今日就算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也不会来掺和这个破事。 “此事主谋是柴冬允不假,但难道你们没有私心吗?如此高额的利润,只怕你们各自也心动了吧?” 这下他们全都僵住了,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不吱声,有谁会放着大把银子不赚呢? “哼!” 苏晏清冷哼一声: “本官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江门商行已经从中原之地转运了大批粮草过来,哪怕整个北凉道收不上来一粒粮,府库中的存粮也足以支撑到明年。 所以,诸位掌柜的囤积的粟谷就只能烂在自家的仓库里了。” 此话一出,跪着的人全都脸色煞白,还有几个直接往地上一瘫,茫然地摇着头: “完了,都完了。” 这几家几乎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指望着官府买粮给他们回一口血呢,可现在苏晏清说一粒粮食都不收,他们就得赔得血本无归。 如今已经入冬,该买粮食的人家早已把过冬的粮食采购完了,哪里还有人会现在买粮,就算有,他们也只能以极低的价格出售。 领头的老人哀嚎一声: “大人,苏大人,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吧,我等鬼迷了心窍才听信柴家的鬼话赚这笔黑心银。 小人们知错了,再也不敢与官府为敌,日后大人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可怜祖上传下来的产业不能毁在我们手里啊,苏大人发发善心,多多少少从咱们手里买下一些粮,好让咱们维持粮行的运转。 求大人了!” “苏大人饶命啊,就给咱们一条活路吧!” 一群人不停地磕着头,满脸的悔意,眼下柴家已经指望不上了,只能指望苏晏清大发善心。 苏晏清沉默许久,这才缓缓开口道: “行了,诸位掌柜的都起来吧。 北凉道新立,百废待兴,想要振兴北凉、恢复民生,光靠咱们经略使可不行,还需要诸位掌柜的多多出力,毕竟你们才是凉州土生土长的百姓。 念在你们是初犯,背后又有柴冬允的胁迫,此事本官就饶你们一次。” 众人面色一喜,看来此事有戏! 苏晏清竖起了一根手指,慢条斯理地说道: “本官不为难你们,不管你们以多少银子收的粮,官府都以一两银子为准,加价一成收购,至于其他的损失,就当诸位掌柜的花钱买个教训。” “谢大人!” “大人真乃青天大老爷啊!” 众人大喜过望,以这个价格卖粮对他们来说依旧是亏本的,但还不至于走到血本无归的地步,就像苏晏清说的那样,亏的银子就当是买个教训了。 “唔,对了,还要补充一句。” 苏晏清微微一笑: “各家这就回去将粮食打包装车,移交给官府。 以三日为限,三日之后剩下的粮食就留着自己吃吧!” 第885章最后一丝希望 城内有一处大型仓库,乃是官府衙门屯放军粮的所在,四周皆有高墙遮挡,只有前后左右四扇木门可以进出,院内一座座粮仓拔地而起,更有持枪甲士严密看守。 粮食在江门手里你把他烧了,最多算是刑案,但粮食一旦进了官府衙门的仓库成了军粮,你对他动半点心思那便是死罪。 仓库门口,顾思年与苏晏清、江玉风笑盈盈的站着,不断有满载粮食的马车停在仓库外然后大批军卒开始卸货、运粮、登记造册,忙得热火朝天,大冬天的许多人都满头汗。 顾思年看得频频点头: “还是你点子多啊,只给了那些粮商三天之间。这才短短两天,各家就都把府中的屯粮给送过来了,动作不可谓不快。” “哼。” 苏晏清冷哼一声: “做生意的商贾嘛,大部分都是些无利不起早的家伙,谁愿意亏本卖粮?还不是看咱们手中有粮他们才认输。 再加之他们头上还有个柴家,若是给他们时间慢慢考虑,柴家指不定会整出什么幺蛾子,但三天时间根本容不得他们多想,卖粮是唯一的选择。 我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不给他们回旋的余地!” 苏晏清的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那些个商贾在经略使府老老实实的,鬼知道他们出了府门会不会变卦? “苏大人厉害啊。” 江玉风直接竖起了大拇指: “跟他们说得风轻云淡,官府不缺粮,还真把他们唬住了,嘿嘿,这群笨蛋啊。” 外人都以为江门运了数以十万级的粮草进入凉州,实际上呢? 江门从琅州雍州拉过来的粮草最多不到两万石,剩下的粮袋里装着的全是沙土,用以掩人耳目,也就是说官府手中的粮草不多了,最多再有半个月,二十万边军将士就得喝西北风。 那些商贾要是再撑上一个月,经略使府这边真的就只能出银子买粮了。 “现在好了,咱们不用再担心了。” 苏晏清微微一笑: “我已经传令幽州朔州,让两州刺史同样如此行事,两州大大小小的粮商只要还有脑子就不敢再死撑,卖粮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光靠这些人手中的粮食,咱们差不多可以撑过这个冬天。” “很好。” 顾思年的心情舒缓了许多: “也就是说现在还咬牙死撑坚决不卖粮的就只有柴、魏、卓三家了?不知道这三位掌柜的还能撑多久,若是能把他们手里的粮全都弄过来,那咱们才是真正的高枕无忧啊~” “呵呵,快了。” 苏晏清阴险一笑: “只怕这会三家已经乱套了。” …… “什么!你说其他粮商已经在卖粮给官府了?” 刚刚得知消息的柴冬允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来报信的老管家: “不可能吧,没有我柴冬允的点头,他们敢如此行事?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千,千真万确!” 老管家惶惶不安地答道: “各家从昨天开始就在往官府的仓库里运粮,起初还是背着我们干,到今天已经成了正大光明的,老奴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打探消息,得到的回信就是再不卖粮各家就要血本无归,再加之经略使府给了压力,他们不敢不为。 官府收粮的价格与江门一样,一两银子加价一成。” 此话一出,魏迟与卓华两人的脸色全都僵住了,几乎是瞬间阴沉到了极点。 “混账东西!” “砰!” “一群狼心狗肺之徒,混账王八蛋!” 柴冬允气得把前些日子刚买的桌子一脚踢成了稀巴烂,破口大骂: “我看他们是反了天了,胆敢背着我如此行事!这些家伙有一个算一个,我柴冬允定教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妈的!” 柴冬允被气的啊,踹翻了好几把桌椅,在他看来这已经不是卖粮买粮的事了,而是柴家的威严被挑衅,日后柴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柴掌柜,您先消消气。” 魏迟艰难的站起身劝说道: “军中一直没有传出缺粮的消息,江门那边又天天大张旗鼓地往城内运粮,这些粮商自然担心血本无归,苏晏清定然与他们说了什么,才将他们吓得第一时间卖粮。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们也回天无力。” “魏兄说得对。” 卓华黑着个脸开口道: “腿长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要跑,没人拦得住。咱们还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吧。” “怎么做?眼下已经没法子了。” 柴冬允垂头丧气地坐回椅子: “先不提江门运过来的粮草,光是各家粮商手中的屯粮加在一起也够官府这个冬天所需,咱们三家的粮食要么低价贱卖、要么就留在手里死撑。” 屋中一片沉闷,三大掌柜的都清楚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官府已经不可能从他们手里高价买粮了,原先大赚一笔的愿望彻底落空。 “老,老爷,小人倒是有个法子。” 老管家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抹谄媚的笑容:“或可解眼下的危局。” “噢,你有法子?” 柴冬允满腹狐疑:“说说看。” “咳咳。” 老管家带着一丝小聪明说道: “之前咱们不是派人去烧江门的粮食吗,只不过失败了,如今咱们可以派人去烧各家的粮食啊? 只要将那些粮食烧个精光,官府还是得捏着鼻子找咱们买,嘿嘿。” 老管家瞪着双大眼睛,笑眯眯的,希望得到掌柜的认可,最好是再给他一些赏银。 “啪!” “啪啪!” 哪知柴冬允狠狠一个巴掌就扇在了他的脸上,气得破口大骂: “蠢货!这也算是主意? 上一次烧粮失败咱们已经被官府给盯上了,只不过没有人证物证才没找咱们的麻烦,难不成还要自投罗网? 你别忘了,那些粮食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军粮。 焚烧军粮,诛九族的大罪!你想死就自己去,别连累老子! 滚蛋!” 接连挨了两巴掌的老管家差点被打蒙了,委屈巴巴地退了出去,屋内传来柴冬允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完了,都完了~” 此刻这位凉州城第一粮商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还没完。” 魏迟的声音突然响起: “咱们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说!” 魏迟的拳头微微握紧,目光中露出一抹疯狂: “刺杀经略使苏晏清、江门掌柜江玉风!” 第886章你疯了 刺杀苏晏清与江玉风。 短短的一句话就让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另外两人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目瞪口呆。 柴冬允疾步走到门口,将屋门紧紧关闭,回头看向魏迟: “魏兄,你莫不是在说胡话吧! 江玉风也就算了,就算与北凉王有交情那也只是一介商贾,他死了无非就是一桩普通刑案,咱们找个人顶罪也就过去了。 可苏晏清可是朝廷亲命的北凉道经略使,一方封疆大吏。 若是杀了他,几乎等同于谋反大罪,咱们这几个九族上下都得死!” 别说真的动手刺杀了,就算只是听魏迟说了一句,柴冬允和卓华都感觉后背发凉。 “只要做得隐蔽,不被查察觉不就好了?” 魏迟恶狠狠地说道: “官府的粮食从何而来?不都是江门在背后源源不断地运输吗? 江门的主心骨就是这个江玉风,坏了咱们的好事!只要江玉风一死,江门必定作鸟兽散,再也无力给官府运粮。 还有苏晏清。 我等三家粮商为何联手?不就是为了抵制新推行的合银法吗? 而合银法从头到尾都是这个苏晏清在一力推动,三州官吏也唯他马首是瞻。 他一死,合银法就成了空谈! 事到如今,我等想在卖粮一事上赚钱已经绝无可能,只有杀了苏晏清与江玉风,才是唯一翻盘的希望!” “疯了,你真的疯了!” 卓华再也不忍不住了,拍案而起: “魏迟,你可得想清楚自己在说什么,那可是朝廷命官,北凉王的心腹! 就算事情做得再隐蔽,没有留下任何人证物证,北凉王也绝不会放过我们! 不同意! 我绝不会同意此事!要做你自己去做!” 卓华连连摇头,看向魏迟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卓兄这是何意?” 魏迟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都已经到这一步了,难道你想打退堂鼓?” 卓华愤愤不平地说道: “当初是你主动找上我和柴掌柜,没有法子阻碍合银法的推行,能让咱们三家踏踏实实地握住手中田产,日进斗金。 我们是听信了你的话才选择联手,一起做下这么多事。 可现在呢? 合银法已然在三州推行,民间并无任何反对之声,就连原先支持我们的大小商贾也都反水了,只有咱们三家还在苦苦支撑。 还有高价购粮,将我三家的家底全部套牢,血本无归只在转瞬之间! 我原本想的只是省一部分田赋,但不想把我卓家上下老小的命都搭进去! 此事我卓华绝不参与!” 卓华怒气冲冲,回头想了想他发现从头到尾都是魏迟在力主此事,几乎要将卓家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为了省那么点税银搭上身家性命,卓华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卓兄,说这些话就没意思了吧?” 魏迟脸上也出现了怒意: “是我魏迟拿刀逼着你这么干的吗?还不是怪你自己利欲熏心! 我让压低粮价、高价收粮你可都是点头同意了的!若是不愿意做大可直言!” “我承认是我利欲熏心,但也是你魏迟的一步步谋划才让我们走到今日的地步! 总之现在我不会再信你任何一句话!” “你,太过可恶! ……” “好了好了,别吵了!” 没给两人继续争吵的机会,柴冬允已经找出来打起了圆场: “魏兄、卓兄,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都火烧眉毛了岂能内讧? 坐,都坐,都冷静些!” “哼!” 在柴冬允苦口婆心的劝说下,两人哼了一声同时坐下,谁也不看对方,屋中的氛围越发尴尬与沉闷。 沉默许久之后卓华站了起来,表情冷漠,抱拳拱手: “柴兄魏兄,不管怎么说也是朋友一场,刚刚那些话都是我一时气话,现在我卓华就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卓家的家底比不上你们两家,加价购粮已经让卓家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玩不起。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家族产业没落,接下来的事恕我不能奉陪了。 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不管、不问,更不会向官府提半个字。 明天我就起程,返回朔州!从此咱们就分道扬镳,不谈此事!” “你!” 魏迟气的面色铁青: “当真要走?” 卓华看了两人一眼,极为坚定的一抱拳: “告辞!” “卓兄,卓兄!” 任凭柴冬允如何呼唤,卓华也没有停留,头都不回地走出了柴府。 “怎么,怎么办?” 柴冬允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失去了一个伙伴,只靠他们两家也想和官府掰手腕? “混账!这个孬种!” 魏迟骂了一句,转头看向柴冬允: “柴兄,事到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有刚刚那一条路可以走了。” 柴冬允努了努嘴,艰难地说道: “太冒险了吧? 实在不行,咱们就向官府服个软,把粮食低价买给他们,只要能和江门一个价,总不至于亏太多。” “柴兄!” 眼瞅着柴冬允也要打退堂鼓,魏迟沉声道: “难道这个亏你就这么咽下去了? 这次我们服软,江门势必会在凉州崛起,咱们两家的生意只会越来越难做,有官府撑腰,江门早晚要将我们的产业霸占了去。 到了那一天,想后悔都来不及! 你想想江玉风那个嚣张的样子,几时将柴兄放在眼里了? 不杀了他,难消我心头之恨啊!” 柴冬允愣住了,这一番话倒是不无道理,而且江玉风几次三番让他柴家吃瘪确实让他恼火。 “江门家大业大不假,但不就靠着江玉风与官府的那层关系吗? 只要江玉风和苏晏清一死,江门就是一盘散沙!到时候江门在北凉三州的产业就是咱们的! 有了这些产业,日后北凉三州的银子还不都地流向柴魏两家?” “吞并江门?” 柴冬允的目光亮了亮,江门旗下的所有商铺,那可是天大的一笔银子啊,他心动了,但还是带着犹豫: “可是,此事非同小可,万一有一点点纰漏,咱们两家可就是万劫不复啊。” 此刻他的脑子里有两种思想在作斗争,一个是贪念,另一个是恐惧。 “放心!” 魏迟冷声一笑: “我既然敢提出此事,就有把握!” 第887章你回头干什么? “驾,驾驾!” “隆隆隆~” 日暮黄昏,天色渐暗,瑟瑟寒风吹拂着北凉大地。 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在黑暗中疾驰向前,飞速转动的车轱辘压得沙石飞溅,四周还跟着十几二十号随从护卫,个个骑马佩刀,手中还举着一支火把。 一连串的光点就这么穿梭在无尽的夜色中,显得十分渺小。 这是朔州粮商卓家的车队,与柴家魏家闹掰之后卓华一大早就离开了凉州城,连夜赶路,趁早回到朔州。 坐在车内的卓华身形不断晃动,颠簸的路面让这位掌柜的越发焦躁,眉头始终紧皱。 车内还有卓华的一位心腹管家,老人似乎看出了主子心情烦躁,闭口不言,生怕打搅到他。 “唉~” 卓华长叹一口气: “原本想着省下一些田赋,最好再捞一笔银子,让咱们的生意更上一层楼。没曾想将卓家拖进了如此泥潭,是我的错。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此刻的他真的后悔了,再给他一次机会绝不会来趟这个浑水。 “家主,且放宽心。” 老管家轻声劝慰着: “如今也算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早点抽身出来还不至于酿成大错。” “朔州的情况怎么样了?” 卓华忧心忡忡地问道:“其他那些粮商有什么动静?” “和凉州的情况差不多,大部分商户已经开始向官府出售粟谷了,只有咱们卓家还没出手。 家主,咱们回去之后应该怎么做?” “怎么做?眼下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卓华默默地耷拉下脑袋: “回去之后给我备上一份厚礼,我要亲自登门拜访刺史大人,好好认个错服个软,希望他们也能以江门的价格收购我们囤积的粮草。” “若是这样的话,咱们可得亏不少银子啊。” 老管家面带苦涩,他很清楚卓家收购这些粮食花了多少钱。 “亏点就亏点吧,总好过血本无归,这么多粮食烂在家里,卓家就真的一蹶不振了,现在收手就当是割肉了。” “可是,可是。” 老管家犹犹豫地说道: “家主,小的说句不该说的,如今官府在三州大肆买粮,想必早就备齐了边军将士所需要的粮草,再加之我卓家此前的种种行为。 万一,万一他们不买粮呢,或者狠狠压价,咱们该怎么办? 得给卓家想个退路啊~” 卓华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那就是最坏最坏的情况了。 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卓华突然冷喝道: “停车,咱们掉头,返回凉州城!” “返回凉州城?” 老管家愣住了:“为何要回去?” 卓华捏紧拳头说道: “为了我卓家的繁盛,就只能委屈一下魏家与柴家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卓华已经暗暗打定了主意,出卖柴家与魏家! 他相信只要把二人打算刺杀经略使的消息告诉官府,苏晏清怎么着也得放卓家一马。 将功补过嘛~ “小人明白!” 老管家当即朝着窗外喝了一声: “掉头,立刻返回凉州城!” “诺!” 车夫护卫们立马掉头转向,一群人在夜色中兜出一个大圈,呼啦啦地又往凉州城的方向赶去。 靠在窗边的卓华揉了揉紧皱的眉头,苦笑一声: “希望还来得及吧,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了。” “嘶嘶~” “扑通扑通~” “啊啊~” “哎呦~” 车队刚刚掉头还没行出五里地,车窗外就响起了一阵大马的嘶鸣声、慌乱的吼声,还夹杂着诡异的破风声,似乎出了不小的变故。 卓华眉头紧皱,老管家更是扯开车帘喝了一声: “出什么事了!” “嗖!” “嗤!” 驾车的车夫刚刚转过头来准备回话,一支利箭就洞穿了他的脑门,箭矢穿颅而过,飞出来的鲜血溅了老管家一脸,还有几滴蹦到了卓华的身上。 血腥又骇人。 “这,这……” 两人何时见过这种场面,当场就吓得魂不附体,还不等他们尖叫,失去控制的马车就往侧面一翻,将两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扑通~” “哎呦!” 艰难钻出马车的二人瘫坐在地,然后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一支支锋利的箭矢从黑暗中不断飞出,射穿那些随从护卫的胸口,卓华带着的这些人压根找不到敌人的影子,胡乱地挥舞着弯刀遮挡箭矢,然后在绝望又无助的眼神中中箭毙命。 “马匪,有马匪!” 卓华的耳边响起了马蹄声,他似乎看见黑暗中有十几匹大马正疾驰而来,吓得嗓音都变了。 “老爷,老爷快走!” “你们拖住马匪,保护老爷!” 老管家还是忠心啊,哪怕脸上全是血也颤颤巍巍地扶起了卓华,两人慌不择路的往前方一座小土坡逃去。 “驾!” “哒哒哒~” 真的有十余骑高头大马从夜色中钻出,马背上清一色的黑衣蒙面人,手握一把明晃晃的弯刀。 “啊啊啊~” 黑衣人所过之处卓家护卫尽数毙命,几乎都是一刀封喉,毫无反抗的余地。 “老爷,老爷快跑啊!” 卓华与老管家被吓得惨无人色,连滚带爬地往前逃。 “嗖!” “噗嗤~” 没跑出几步,一支箭矢率先洞穿了老管家的胸膛,老人一个跟头栽倒在地,连惨叫声都没发出就死了个透。 “救,救命啊!” 卓华已经被吓破了胆,哀嚎不断,尖叫声在夜色中传出去老远,可是这种荒郊野岭的又有谁能听得见呢? “扑通~” “哎呦~” “吁吁吁~” 地面凸起的石块绊倒了慌不择路的卓华,连滚了好几圈才稳住身形,衣冠楚楚的大掌柜愣是被搞得灰头土脸。 当他翻过身来时目光更加慌乱,因为一骑黑衣人已经停在了他的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一双冰冷的眼眸中不带半点情感,让卓华如坠冰窖。 “放,放了我,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我有的是银子!” 在死亡面前卓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了,一边磕头一边求饶,还从怀中掏出了一大腚银子: “给你,都给你们,求求你们,放了我,我不会告官的。” 为首的黑衣人翻身下马,微微一笑: “怎么,卓掌柜觉得我们是劫财的?” “你们不是马匪?” 黑衣人直接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让卓华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是魏迟派你们来的!” “聪明!” “噗嗤!”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刀锋就割破了卓华的咽喉,一击毙命。 想必这位卓家大掌柜怎么也想不到这次凉州行会把自己的命都给搭进去。 黑衣人擦了擦刀锋上的血迹,叹了口气: “你说你,老老实实回朔州不就得了,回头干什么呢?” 第888章行动开始 空荡荡的前厅里只有柴冬允一个人坐着,神情恍惚,时而愤怒时而又有些迷茫、慌乱。 自从各家粮商开始向官府出售粮草之后,柴冬允就觉得天塌了,他知道柴家再也无法回到以前一呼百应的地位了。 除非魏迟口中的计策能成功。 “蹬蹬蹬。” 魏迟步履匆匆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冷声道: “柴兄,刚刚得到消息,离开凉州城的卓家半路返回了。” “返回了?” 柴冬允愕然道: “他不是急着要走吗,怎么好好的又回来了?” “哼,卓华回来干什么柴兄应该能想到。” 魏迟冷哼了一声:“人心叵测,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你,你是说卓华要出卖我们!” “不然呢?” 魏迟反问道: “朔州的情况比凉州和幽州要差得多,以卓家的家底他们撑不住太久了,官府要是不买他们的粮,他们就只有死。 卓华这时候不出卖我们,什么时候出卖我们? 当初就不应该放任他离去!” “那,那怎么办?” 柴冬允一下子就慌了神: “他如果把咱们要刺杀经略使的消息传出去,我们两家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怎么办?要不,要不咱们跑吧?” “柴兄别慌啊,卓华这辈子也没机会去经略使府衙告密了~” 魏迟的一句话让柴冬允愣住了: “你,你什么意思?” 魏迟冷声道: “好在我早有准备,在他出城的时候我就派人跟着了。 他老老实实返回朔州也就罢了,但若是他想回来通风报信,那就怨不得我了。 此时的卓华连同十几名随从已经尽数毙命,就连尸体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再也不会有人发现他的行踪。 像这样不仁不义、背信弃义之徒,还留着干什么?” “全都死光了!” 柴冬允再度震惊,魏迟双眼中透露出来的那股阴狠吓到了他,但卓华死了也让他安心了不少。 “魏兄。” 柴冬允犹豫片刻,压低着声音问道: “你手下似乎,似乎有一群人……” 自从上次烧粮失败,魏家杀人灭口,柴冬允就觉得魏迟不简单,这次卓华一事更坚定了他的念头: 魏迟手里有一批身手高强的护卫! 像他们这种有钱的商贾招募些有去拳脚功夫的护卫再正常不过了,但十几个人说杀就杀,还敢在官军眼皮子底下动手,那可就不是寻常护卫了。 “柴兄。” 魏迟正色道: “不是兄弟我对柴兄有所保留,但有些事不知道要比知道好。 明白?” 魏迟都这么说了,柴冬允只能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 “那苏晏清与江玉风?” “呵呵。” 魏迟微微一笑: “我收到消息,明天苏晏清会与江玉风一起出城,去底下的县城转转,巡视下江门新建的两座粮仓。 两人离开州府,又没有甲士随行护卫,只带了十几个江门的伙计,简直是天赐良机!” 柴冬允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 “是生是死,就看这一搏了!” …… 朔云密布、天气严寒,冷风呼啸着席卷凉州大地。 熟悉天文地理的老百姓都知道,这种天气一出现就是要下雪的征兆,所以绝大多数人都缩在家中不出门,避寒休息。 但也有异类,距离凉州城三四十里的山野小路中有一支车队缓缓而行,顶着寒风赶往州府。 果然,没一会儿空中就飘起了密密麻麻的雪花,随风飞舞,天地间一片朦胧。 江玉风的脑袋从车窗边探了出来: “妈呀,真下雪了,冷死个人。 唉~咱们出来的时机不对啊。” 同乘的苏晏清瞪了他一眼:“知道冷还不把窗帘合上?你不怕冷我还怕冷呢!” “嘿嘿,我这不是欣赏一下雪景嘛。” 江玉风嬉皮笑脸地缩了缩脖子,随手放下帘布,然后将衣袍裹得更严实了些。 昨日经略使大人的车驾出了凉州城,去周边县城巡视江门新建的粮仓库房,顺道苏晏清看看山间百姓过冬有无困难,哪知道回程就碰到了大雪。 这雪若是早点下他们今日就不回来了,现在走到半路下,不尴不尬。 “阿嚏!” 苏晏清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说道: “这几座粮仓我看了,规模不小,四周围墙也牢靠,但还是要注意防水、防潮。 你江门囤积的粮食是咱们的底气,说不定一放就是一年半载,若是受了潮,烂了谷子,让将士们无粮可吃。 你我二人就只能提着脑袋去见王爷了。” “放心吧。” 江玉风乐呵呵地笑道: “我江玉风又不是第一次储备军粮,这么点事情还是能办好的,我的苏大人把心放踏实。” “行行行,你能干行了吧。” “阿嚏!” 苏晏清一边点头一边打着喷嚏,说话间已经多了一股浓厚的鼻音。 江玉风眉头一皱,满脸关切: “妈呀,你该不会冻着了吧?赶紧加件衣服,来来,披上这条毯子御寒。” “没,没事,就是刚才吹着点风了,很快就好。” 苏晏清虽然拒绝,但江玉风还是不由分说地将一条毛毯披在了他的身上,然后朝着车外喊了一声: “宁兄弟,今天入夜之前能回城吗?” “估计得到天黑了,下雪路滑,走不快。” “那你们稍微快着点,苏大人身子不好,别染了风寒。” “明白!” 雄浑的低喝声从车外传来,这次随行护卫的竟然是顾思年身边的宁铮,二十余骑皆是从白马义从抽调。 但奇怪的是这些人没穿甲胄、没骑白马,一个个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只在腰间挂了柄北凉刀,一点也不像是精锐护军,倒更像是江门雇佣来的护卫。 宁铮的眼眸四处扫了扫,透过朦胧的雪花观察着周围地形。 前方是崎岖蜿蜒的小路,右手边是一片丛林,光秃秃的树梢上已经看不见一片绿叶;左手边是荒地,嶙峋的山石遍布其中,还有沙丘起伏。 若放在平时,宁铮带着手下一个纵马疾驰,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到凉州城,但现在还有一辆马车,得照顾苏晏清的感受,这山路能把人活生生颠吐。 宁铮扯着嗓门嚎了一声: “咱们提点速,稍微看着点路,别颠着经略使大人!” “诺!” “嗖!” 众人应喝声落下的刹那,一阵急促的破风声紧跟着响起,在寂静的山野间尤为突兀刺耳。 宁铮的眼眸瞬间一寒,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抽出佩刀,狠狠往侧边一砍: “咔擦~” 飚射而来的箭矢刚好被他从中间砍成了两截,但这支利箭的目标不是他,而是被他护在身后的马车。 宁铮的双眸死盯着枯树林,冷喝一声: “何方宵小,滚出来!” 第889章刺杀 风越刮越冷、雪越下越大。 雪花如同羽毛从天空中飘落的,随着寒风翩翩起舞,然后轻盈地覆盖着每一寸土地,将寂寥的山野装扮得既神秘又洁白。 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山林不再安详,反而有无数杀意涌动,这片雪景刚好成了杀机的最好掩护。 “何方宵小,滚出来!” 宁铮的怒喝声在山林间悠悠回荡着,回应他的是一阵更为密集的箭矢。 “嗖嗖嗖!” “蹭蹭蹭!” 二十余骑随从几乎是同时拔刀,护在了车驾四周,刀影飞舞,将飞向马车的箭矢尽数拦截,箭杆断裂的声音极为刺耳。 一波箭雨落下,林中重回寂静,那辆并不显眼的马车竟然毫发无伤,但一颗颗枯树桩看起来更为阴森可怖。 宁铮冷声道: “出来吧,这种手段对我们没用!” 在片刻的安静之后,枯树林中真的走出了二三十骑,冷冷的看向车队。 清一色黑衣蒙面,人人握刀,呈一个半圆形隐隐将车队给围住了。 站在排头的黑衣首领皱了皱眉头: “你们是军中士卒,不是江门的护卫?” “我们是谁还轮不到你们来管。” 宁铮微凝眼眸: “你们是何人? 知不知道这是北凉道经略使的车驾,行刺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巧了~” 黑衣首领微微一笑: “我们要杀的就是朝廷命官!” “驾!” “动手!速战速决!” 一语言罢,二十余骑黑衣人竟然率先出手,纵马冲向了苏晏清的车驾,似乎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 “大胆!” 宁铮怒目圆睁,持刀向前,十余骑白马义从顺势杀出,紧随其后,还留下了七八人牢牢拱卫车驾。 黑衣首领与宁铮迎面相撞,面无表情地喝道: “就让我来领教一下北凉军的身手!” “就凭你?” “喝!” “当!” 两柄弯刀几乎是以同样的角度横挥而出,狠狠砍向对方,一记重重的对拼让两人的眼眸同时一凝,手臂一颤。 宁铮心中警惕之意大涨: “你是何人?” 光这一刀他就知道黑衣人的身手绝对不凡,而黑衣人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太对劲: “军中精锐?” 两人自说自话,谁也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一记记刀锋不断挥出。 “当当当!” 在三刀凶悍的对拼之后宁铮反手挥刀,锋利的北凉刀由下往上斜着挑向了黑衣人的手腕。 黑衣人的眼神急剧变化,忙不迭地收刀回挡,好不容易才避开了宁铮这极具杀伤力的一刀,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周围战场。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 数十骑混战在一起,马蹄交错刀光剑影,没有太多的怒喝声,唯有一刀一剑的碰撞。 黑衣人人数虽然略多,但似乎还不是这群护卫的对手,愣是没有占据上风。 正在与宁铮鏖战的黑衣首领喝了一声: “不要恋战,先杀人!” 他已经反应过来,这批护卫绝不是寻常士卒,而是精锐中的精锐。 “驾!” 四五名黑衣人不由分说,强行摆脱了白马义从的纠缠,策马杀向马车,可等待他们的是留守精锐的弯刀。 “当当当!” “噗嗤噗嗤!” 不出意外,四五名想要强行冲撞车驾的黑衣人很快就变成了地上的死尸,鲜血淋淋地栽倒在雪地中。 “妈的!” 黑衣首领露出了一抹气急败坏的神情,咬牙喝道: “风紧!扯呼!” “想跑?做梦!” 宁铮岂会给他撤退的机会?一个纵马疾驰就逼近身前,手中弯刀一挥直接劈向了他的腰腹。 黑衣人的反应也算迅速,刀锋一提就顺势护住了自己的侧身,防卫森严,宁铮的这一刀在他看来毫无威胁。 哪知就在他集中全身力气准备防守之时,宁铮却刀锋一转,由下往上,调转方向滑向了他的前胸。 黑衣人目光陡变,猛然往后一仰,但宁铮的动作就是比他快了那么一拍,刚刚好砍中了他的胸口: “噗嗤~” 原本能一刀毙命的宁铮却在刀锋入体的那一刻抽刀而回,因为他要抓个活的。 “嘶~” 黑衣人也是硬气,挨了一刀愣是一声没吭,咬着牙调转马头,先是不要命的一顿反击,然后不顾一切地往远处跑,将整个后背全都暴露给了宁铮。 “妈的!真滑溜!” 宁铮自然跟在后面紧追不舍,刚行出没两步,他就注意到黑衣人的身子冷不丁侧了一下。 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直接猛扯缰绳,整个身子都向右侧偏去。 “嗖!” “卡擦~” 果然,一支冷箭被黑衣人甩了出来,直接划破了宁铮的衣袍。 若不是他提前躲避、若不是他的甲胄藏在衣袍内,这一记冷箭足以要了他的命。 “王八蛋!” 宁铮真的怒了,冷着脸从马背下面掏出了一把短小的弓弩,几乎不用瞄准就将箭矢射了出去。 谁说只有你带了弓弩? “嗖!” “噗嗤~” 奔逃中的黑衣人听闻破风声响起,也学着宁铮的样子扭开了腰肢,哪曾想这支短箭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一箭正中战马的后腿。 “嘶嘶嘶~” “扑通!” 马蹄翻折,黑衣人当场就被掀飞了出去,脸部着地,被摔了个狗吃屎。 不过这家伙也算厉害,竟然强忍着伤痛去摸掉落在地的弯刀,想也不想地往后挥去: “杂碎!死吧!” “砰!” “咣当!” “噗嗤~” 再度追来的宁铮没有留情,凶悍的一刀当头劈落,将他的手腕整个砍断,一直咬牙死撑的黑衣人总算是哀嚎出声: “啊啊~” 不等他挣扎着起身,宁铮的刀锋就指向了他的咽喉: “别动,再动就是死!” 哪曾想这个家伙一听这话还来了劲,伸着个脖子就往刀锋上撞,宁铮愣是吓得收回了北凉刀。 “蹭!” 眼瞅着宁铮收刀,黑衣首领没有丝毫犹豫,手臂一抖,袖口中就滑落出一柄短小的匕首,然后狠狠地捅向了自己的胸口。 你没看错,没有捅向宁铮而是捅向了自己。 “妈的!这个疯子!” 好在宁铮眼疾手快,一记扫堂腿狠狠踢了出去,正中左手手腕,一脚踢得他整条手臂都脱臼了,匕首也滚落在地。 下一刻宁铮一脚踩住他的胸膛,一手掐住他的脖子,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 “落在老子手里,生死就由不得你做主了!” 第890章背后是谁? 苏晏清坐在一块石墩上冷眼看着被生擒的黑衣首领: “说说吧,你是何人,又是受谁的指使来刺杀本官?” 二十余骑黑衣人,只剩这么一个活口,剩下的要么战死要么在受伤后自裁,好像个个都不怕死。 苏晏清担心这家伙也死在半路上,所以决定就地审问,也算是他们运气好,离埋伏地点没多远就有一个破落的土地庙可以遮风挡雨,躲避外面的漫天大雪。 “哼!” 被宁铮砍断一只手的黑衣人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问题的意思。 蒙在他脸上的黑巾已经被扯开,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庞,略带着些胡渣,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可那双眼眸中却有杀气涌动,让整个人变得阴森。 “啪!” 宁铮一巴掌掐在了他受了伤的位置,冷声道: “经略使大人问话,你若是不想受皮肉之苦就老老实实答话!若是让咱们满意,还能给你治伤,起码可以保一条命!” “嘶!” 剧烈的疼痛感让黑衣人满头直冒冷汗,咬牙切齿地盯着苏晏清道: “没什么好说的,杀了我!” “想死可没这么容易。” 苏晏清目光微凝: “你是魏家或者柴家派出来的人吧?他们想做殊死一搏?前些日子江门位于青林村的粮仓差点被烧,那边被灭口的人也是你们杀的吧? 但你们没想到吧,本官的护卫早就换成了军中精锐,且一直放着你们到来。” “呵呵,算苏大人命大。” 黑衣人满脑门汗珠,眼眸中闪过一抹任务失败的惋惜,嘴角微微翘起: “别指望从我嘴里问出什么消息,还是那句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江玉风与宁铮的眉头一皱,这家伙倒还真有些骨气,嘴巴牢得很。 苏晏清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背着手绕着黑衣人转悠了两圈,一点点分析道: “你虽然听从魏家或者柴家的调遣,但你肯定不是这两家的人。 我看过你们的身手,很有两把刷子,只怕要高于寻常的边军士卒,魏家柴家虽然有钱,但还没本事供养出这么一批杀手。 所以我猜,你背后的主子另有其人?” 苏晏清俯下身子,紧盯着黑衣人的眼眸,另有其人四个字出口的时候他的眼皮明显闪烁了几分,苏晏清微微一笑: “我猜对了?” 黑衣人的目光瞬间狰狞,冷声道: “无可奉告!” “苏大人若想问话,就跟我一起去阴曹地府吧!” 然后这家伙的嘴巴就死死闭紧,脸色涨红,像是在咬什么东西,宁铮的目光瞬间大变,赶忙伸手掐住了他的嘴巴,怒喝道: “张嘴!” 黑衣人哪会听他的话,用尽浑身力气狠狠一咬: “咔擦!” “噗嗤~” 只听到一声清脆,然后黑衣人就满口喷血,一头栽倒在地,浑身抽搐,很快就没了动静。 宁铮扒开他的嘴唇一看,苦涩地说道: “牙后藏了毒药,妈的!” 这么多人看着,竟然还是被这家伙自杀成功,宁铮已经怒了。 “看来还真是死士啊。” 苏晏清的神情凝重了许多,冷声道: “死了就死了吧,这种人就算是活着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我更好奇的是他们的来历,以魏家与柴家的底细,绝对养不出这种人。” “现在怎么办?” 江玉风皱眉道:“人死了,咱们可一点证据都没有。” “呵呵,无妨,做下这等惊天大案,难不成还能让他们跑了?” 苏晏清冷笑着一挥手: “先把所有尸体都带回去!” “诺!” …… 验尸房里摆着整整齐齐二十余具尸体,全是宁铮他们拉回来的黑衣人,大部分都是身中刀伤当场毙命,还有极少数是和首领一样吞毒自尽,总之一个活口都没有。 顾思年、第五南山、苏晏清、褚北瞻全都到场,这些尸体让他们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此事好像已经不止是寻常粮商想要对抗官府谋取私利这么简单了。 顾思年皱眉问道: “这些人身手很强吗?” “是。” 宁铮在旁边轻声应道: “单人的战力已经远超寻常军卒,至少普通的衙役捕快是对付不了的,手下的兄弟有好几个都受了伤。 他们的刀法不像是军伍的路子,明显是杀人技,稳准狠。” 众人面色一紧,要知道宁铮带去的那些人都是白马义从中的精锐了,都是沙场中磨炼出来的老兵,能让他们负伤,身手一定不简单。 苏晏清接着说道: “我看他们人人心存必死之志,一心要杀我,任务完不成就立刻撤走保存实力,这般做派不像是军中士卒,更像是专门培养出来的杀手死士。” “得亏了大哥最近让宁铮一直跟着我们。” 江玉风心有余悸的说道: “这次随行护卫的如果是江门的随从,那我和苏大人还真有危险了。” 自从那次魏家的伙计当着巡防营的面被灭口之后,顾思年就给苏晏清、江玉风这些人加强了护卫,这里面死了任何一个他都承受不起,千防万防,总算是防住了。 “到底是些什么人呢。” 顾思年喃喃道: “魏家、柴家,他们培养不出这样的人来,也就是说三大粮商背后还有人。” “已经不是三大粮商了。” 第五南山轻声道: “据说前日卓华带人离开了凉州城,返回朔州去了,估计是与魏家柴家闹掰了。 但卓家护卫出城之后便杳无音讯,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消息,被另外两家给灭口了。” 苏晏清冷笑道: “有这么一批杀手在,卓华在他们眼里和待宰的小鸡没什么两样。” 顾思年微微握紧了拳头: “刺杀经略使,凭此事就能将魏家与柴家拿下,晏清,待会儿你就去一趟柴家府上吧,将人犯缉拿归案,虽然没有人证物证,但我相信你有办法。” “明白!” “这些死士的嘴硬,我就不信魏迟与柴冬允的嘴也有这么硬。” 顾思年冷笑道:“等抓了这两个再好好问问,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诺!” 一直在观察死尸的褚北瞻突然说了一句: “王爷,你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寻声望去,褚北瞻刚好掀开那名头领的衣领,在他的右胸口处绣着一个图案: 一根柳叶,并非绿色,而是血红色。 诡异而又妖艳。 第891章兵围柴府 寒冬的清晨霜寒毕露,瑟瑟冷风席卷大地,尽显北境的苍凉辽阔。 建武元年来到了最后一个月,年关将近,这是丰收而又喜悦的一年,这个新的年号给北凉大地开了一个好头。 今年北凉三州是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兵戈已定,一片风调雨顺。 可今天的凉州城内却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在全城引起了骚动。 凉州第一大粮商柴家的大宅被官兵给围了,还有名下大大小小的商铺也在同一时间被封,巡防营更是封锁了柴家周边的好几条街道,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一般人犯事最多就是捕快上门缉拿,何至于巡防营出手封锁街道? 百姓们议论纷纷,如此大张旗鼓的阵仗,柴家到底是犯了多大的罪啊~ 别人不知道,但那些中小粮商的掌柜们却大概明白是咋回事,他们一个个地都暗自庆幸已经抽身而出,不然自己也得跟着倒霉。 柴家大院里所有的下人、婢女、家眷都被羁押到了偏院里,怒目圆睁的巡防营士卒吓得他们哭哭啼啼。 府内一阵鸡飞狗跳,一向锦衣玉食的他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刚刚得知消息,从后院走出的柴冬允犹自强装镇定,声嘶力竭地吼道: “干什么,你们做什么! 我柴家犯了何罪!要如此待我族人? 就算你们是官府衙门做事也要凭王法吧!强闯民宅,我就算是上京城告御状也得讨个说法! 住手,都住手!” 柴冬允面色悲愤,心中更是慌乱,实际上官兵出现的那一刻他大概就能猜到是什么事。 “行了柴掌柜,我们为何包围柴家的府邸,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一道淡淡的喝声响起,身着经略使官袍的苏晏清缓步走出人群,身侧站着宁铮与巡防营都统肖炜。 两位壮硕的汉子全身披挂甲胄,目光不断扫视周围,手掌一直握在刀柄上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变故。 手无缚鸡之力的柴冬允没有威胁,可是那些神出鬼没的黑衣人不得不防啊。 “苏,苏大人,您怎么来了。” 柴冬允的表情越发僵硬,苏晏清出现的这一刻他就知道魏迟派出的人失败了。 万事皆休。 “怎么,本官出现在这里柴掌柜失望了?” 苏晏清随意地扫了扫偌大的柴家大院: “魏家魏掌柜应该住在你府上吧,叫出来吧。” 柴冬允没有吭声,东想西想,只见前厅的大门缓缓敞开,衣着华丽的魏迟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他微微一侧腰身: “苏大人,屋里请!” 风度翩翩,这是苏晏清对他现在的评价。 苏晏清斜眼看着魏迟,然后在宁铮与肖炜的拱卫下走进了前厅。 两位掌柜的就站在堂中,苏晏清端坐主位,门外就是披坚执锐的甲士,将整座柴府围得水泄不通。 柴冬允因为心慌,脸色正一点点发白,始终不敢抬头正眼看苏晏清,倒是魏迟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抱拳躬身道: “敢问苏大人,此行何为,可有草民等帮上忙的地方? 若是我与柴掌柜有何做错的地方还请大人指出来,不至于刀兵相见吧?” 苏晏清目光微眯,笑了笑: “做了如此大的祸事,魏公子倒是坦然得很啊~ 你这份城府与气魄在三州年轻人当中应该算是翘楚了。” “请恕草民愚钝,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听不懂?那本官就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苏晏清翘起个二郎腿往椅背上一靠: “两天前本官与江门掌柜江玉风外出视察粮仓,于返程途中遭遇黑衣人刺杀,差点命丧冰天雪地之中。 好在北凉王亲卫随行左右,才没让这些黑衣刺客得手。” “刺杀经略使大人?” 魏迟目光一变,怒斥道:“何人敢如此大胆!简直无法无天!” “无法无天之徒不就是你吗,魏公子。” 苏晏清突然抬头看向了魏迟,四目相对,屋内一片死寂。 长久的寂静让人心慌发颤。 “苏大人说笑了吧?草民怎么成了不法之徒?” 魏迟的神情依旧平静,但语气中那份不安被苏晏清牢牢抓住: “你以为那帮死士身手高强就万无一失了?但你没想到北凉王的亲卫能够活捉他们吧? 你以为那些人个个都悍不畏死,即使被抓住也不会供出你?那是你没见过军中审讯犯人的手段! 你自以为的天衣无缝在本官看来不过是徒增笑耳。 魏迟、柴冬允,为非作歹了这么久,今日就是你们二人的死期!” 听到这里,魏迟的脸色终于变了,柴冬允的身躯更是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魏迟咬着牙说道: “苏大人,口说无凭,草民冤枉!” “冤枉?” “砰!” 苏晏清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重重地拍在桌面上: “这就是黑衣杀手的供词!你要不要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二十六名黑衣人,二十五人当场毙命,首领被俘,现被羁押在凉州刑牢之中,魏公子要不要去见见? 你若是想来个当堂对质,本官正好成全你,听个热闹!” 苏晏清的冷喝声让魏迟瞳孔骤缩,双眸死死盯着桌面那张信纸,隐隐约约能看见上面写满了字,似乎还有一个鲜红的手印。 他自然不可能去翻看证词,不敢也不能。 但从苏晏清的语气他听出了一股自信,黑衣人真的供出了自己。 柴冬允几乎吓得面无人色,时而偷瞄着魏迟,他不明白这家伙怎么能如此淡定,到现在还死咬着牙关不承认。 苏晏清冷声道: “你二人联合商贾、私自操纵粮价谋取私利,此罪一也; 暗中派人焚烧青林村粮仓不成,杀人灭口,此罪二也; 三大粮商反目成仇、派人暗杀卓华,毁尸灭迹,此罪三也; 更胆大包天,遣刺客暗杀朝廷命官,此罪四也! 有此四罪,你二人当诛杀九族! 你可知罪?” 柴冬允的身躯像筛糠一般抖了起来,他想跪又不敢跪,这一跪命可就没了。 魏迟的一双眼同样面如死灰,连卓华这件事都暴露了,说明黑衣人真的供出了自己。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只不过是苏晏清的推测。 “柴掌柜。” 苏晏清不再盯着魏迟,而是反过头来看向柴冬允: “本官知道,你们俩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想着只能同生共死。 但你怕是不知道吧,魏家在背后还操纵了幽州王家村灭门惨案,那是四十几条人命。再加上刺杀卓华的十几条人命,加在一起那可是一本鲜血淋漓的账啊。 你柴冬允或者说柴家,有多少脑袋够砍? 你柴掌柜喜欢车裂?还是腰斩?” “扑通!” 柴冬允终于扛不住了,翻身往地上一跪,哀嚎道: “认罪,我认罪!” 第892章他是谁 “认罪,我认罪,大人饶命啊!” “砰砰砰!” 柴冬允磕头如捣蒜,声泪俱下,满脸泪花。 “既然柴掌柜认罪了,那就好好说说吧,你们所犯何罪?” 苏晏清端坐起身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何人指使你们操纵粮价、又为何要刺杀本官,一桩桩一件件都详细说明白。 别怪本官没有提醒你,老老实实交代或许还能给自己留一线生机,搪塞隐瞒就只有死路一条!” “是他,都是他这个混蛋!” 柴冬允毫不犹豫地伸手指向了魏迟,破口大骂: “差不多是两三个月前,当时秋收还未结束,魏迟就找上门来了,还邀请了朔州的卓华。 当时魏迟跟我们说,合银法的推行损害了咱们这些粮商的利益,毕竟咱们不止做粮食生意,名下还有大量的农田需要耕种,合银法会让咱们多交不少田赋。 是他这个王八蛋建议咱们联合起来抵制合银法的推行! 草民鬼迷了心窍,听信了他的谗言,这才冒险与官府为敌。 我们想着秋收结束,老百姓需要卖粮交税,便联合凉州大小商贾一起压低粮价。 百姓们要么贱卖粮食,我们趁机大赚一笔;要么谁都不卖粮、没钱交税,老百姓们自然而然地便会抗拒合银法的推行。 到时候交不了税,民怨沸腾,合银法就会不了了之,咱们日后也能少交一部分田赋。” “不管事态怎么发展,受益的都是你们,算盘倒是敲得挺响。” 苏晏清冷笑一声: “但是你们万万没想到跳出一个江门搅局,大批大肆收购老百姓的秋粮,你们怀恨在心就派人火烧江门的粮仓,蓄意报复? 你们知不知道那都是老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日后都会成为边军的口粮,一把火付诸一炬,这个责任你们担得起吗!” “是他,这也是他的主意!是这个奸贼胆大包天起了杀心!” 柴冬允哭丧着脸说道: “他派人纵火不成之后他又指使我们高价买光三州的粮食,想最后高价出售给官府衙门,赚一大笔银子。 结果此计又不成,中小粮商扛不住率先将粮食卖给了官府,卓家也弃我们而去。 走投无路之下才想出了刺杀大人、鱼死网破这一招。” “砰砰砰!” 柴冬允不停的磕头: “小人确实派人去火烧青林村的粮仓,但是暗杀卓华一家、刺杀大人您都是魏迟一手操办,派出去的杀手草民更是一个都不认识。 若是大人不信,可以问他自己! 此贼实乃十恶不赦,胆大妄为!小人实在不愿与他为伍! 求大人法外开恩,饶小人一命,饶柴家满门老小一命啊! 呜呜~” 柴冬允唠唠叨叨半天,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总之就是一句话,这些事情的幕后主使全都是魏迟,他只不过是利欲熏心,最多算个从犯。 自始至终魏迟都没有过一句反驳,就这么呆愣愣地站着,面如死灰。 苏晏清冷着脸问道: “魏迟,你认罪吗?” “呵呵,事已至此,我魏迟认不认罪还有意义吗?” 魏迟惨然一笑,然后目光一点点变得狰狞: “可恨啊,我再差一点点就要成功了!只要你苏晏清一死,合银法注定流产,无人推行;江门也会群龙无首,任由我魏家吞并。 大好局面,毁于一旦啊~” “你错了!” 苏晏清冷声喝道: “合银法利国利民,能大大减轻老百姓身上的担子。 顺利推行定能使百姓富足、国泰民安!北凉道三州百万百姓皆会因此受益! 就算我苏晏清死了,还会有下一位经略使站出来,为民谋福。 像你这等奸诈宵小之徒,永无翻身之日!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混账东西!” “死?” “不不不,我不能死。” 魏迟突然癫狂似的摇头: “我还年轻,我不想死,魏家需要我,我不能死!” 宁铮与肖炜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犯了这么大的罪还想活着?跪在地上的柴冬允也瞪着个眼睛,满心悲愤,就是这家伙把自己拖累到如此地步。 “刺啦!” 绝望茫然中的魏迟突然一把揪住了地上的柴冬允,右手袖口一抖便多出了一把匕首,死死抵在了柴冬允的咽喉处: “放,放我走!不然我就杀了他! 让开,都给我让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几人都愣了一下,始终保持戒备的宁铮与肖炜目瞪口呆,他们俩一直防备着四处可能会出现冷箭什么的,鬼知道魏迟这个锦衣玉食的大公子还能动刀子? 刚刚还对魏迟破口大骂的柴冬允直接傻了,哆嗦嗦的说道: “魏,魏兄,你你你可别冲动啊,我柴冬允自始至终都没得罪过你。 刚刚说的那些话就当我是在放屁,我放屁成不!” 柴冬允都快吓哭了,因为魏迟可不是什么训练多年的杀手,捏着匕首的手在不断颤抖,已经在他的脖子处压出了两道血痕,稍微哆嗦一下柴冬允的命就没了。 魏迟哪儿还能听得见柴冬允说话,嘶吼道: “放了我,让我走!不然我就杀了他!” “苏大人救命啊,救命啊,小人可什么都招了。” 一个绝望的嘶吼,一个苦苦的哀求,原本联手的两人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屋内的场面颇有些戏剧性。 “可笑至极。” 苏晏清面无表情地看向魏迟: “柴冬允和你一样,本就身犯死罪,你挟持他有什么用?无非给自己身上多背一条人命罢了。 就算我现在放了你,你能走得出这座府宅吗?能走得出凉州城吗? 就算你自己跑了又怎么样,想想你在幽州的家人,想想你在幽州的产业,身无分文,惶惶如丧家之犬地跑了,有意义吗?” 苏晏清的话让魏迟一点点绝望,但下一句重新点燃了他内心的希望: “不过本官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魏迟瞪大着双眼,迫切地想要知道苏晏清如何才能放过自己。 苏晏清缓缓起身,轻声道: “那些杀手武艺高强、下手狠辣,所用兵器也是精心打造之物,绝不是你一个商贾之家能培养出来的,而你魏迟背后若是无人支持,也不敢联合各州粮商与官府作对。 所以你的背后肯定有人!” 魏迟的目光怔怔然,失魂落魄的说道: “他们,他们答应过我,会让我魏家成为北凉道最富庶的家族,他们还说,能让我魏迟入仕官场,成为一方封疆大吏的。 是他们害了我!” “说!” 苏晏清的目光瞬间一寒: “他们是谁!” “他们是,是……” “咣当!” “噗嗤~” 正当魏迟即将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手中的匕首突然坠地,丝丝鲜血顺着他的鼻孔、嘴巴、耳膜流出,把他染成一个血人。 魏迟的表情变得极度扭曲,只感觉浑身瘙痒,七窍都在流血,绝望地朝苏晏清伸出了手掌: “救,救我……” “扑通~” 第893章粮商案落幕 “又死了?” 听着苏晏清带回来的消息顾思年十分震惊,巡防营出动了五百人,宁铮与肖炜更是一直陪在身边,魏迟怎么还能被灭口。 苏晏清十分无奈地一摊手: “这次不是被冷箭射杀,而是被下药毒死的。 我们验了尸,毒药在魏迟的体内只不过存在了半个时辰,应该是今天一早刚刚被下了毒,然后我们就在他饮水的茶碗中验出了毒,同时还发现魏迟的一名贴身亲信自杀了。 所以我们推测,就是此人下毒,毒死了魏迟,事成之后又畏罪自杀。” “贴身亲信?和那伙黑衣人是一伙的?” “不确定,最起码在他身上没有发现血色的柳叶图案。” 苏晏清轻声答道: “不过以那些黑衣人的手段,威逼利诱魏迟的亲信背叛也是有可能的。 黑衣人刺杀失败,幕后主使一定担心魏迟供出他们,所以才提前一步派人下毒,杀人灭口。 唉,还是被他们抢先了一步啊。” 苏晏清很是不甘,眼看着就要问出幕后黑手了,魏迟却七窍流血而死,那场面,甚是骇人。 “这些人还真是心狠手辣啊。” 顾思年眉头紧凝: “之前还是合作伙伴,下一刻就痛下杀手,为了抹除痕迹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 不过这些人到底会是谁呢?” “不管是谁,此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苏晏清低声道: “魏迟临死之前透露过一点隐秘,大概意思就是那些人能够帮助魏家成为北凉第一商号,甚至还能帮他入仕官场。 魏迟是个头脑聪明的家伙,不会简简单单被人蒙骗,他既然选择了相信,那就说明他一定认为那些人可以做到。 这可就不是一般人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抹凝重,一定有一只大手在幕后谋划着什么。 但他们在针对什么? 合银法?还是顾思年、苏晏清他们这一帮北凉官吏? “王爷,这伙神秘人咱们还是要提防的。” 苏晏清压低着声音提醒道: “这次他们扶植魏迟与我们作对失败了,岂会善罢甘休?日后一定会卷土重来! 北凉初定,咱们经不起一点乱子啊。” “你说得没错。” 顾思年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最后冷声道: “魏迟毙命,追查黑衣人的线索就全部断了,咱们继续死盯着这些也没有意义,况且查案本就不是巡防营的差事。 告诉安凉阁,让他们着手去查那些黑衣人的身份,尤其是那个血色的柳叶图案。 这么一伙人藏在北凉境内,我心里可不安稳呐。” “诺!” 苏晏清沉声应喝,随即问了一句: “那三大粮商怎么处理?” 顾思年目光微寒: “魏迟罪大恶极,欠下了血债,就依律法抄家治罪吧。 至于那个卓华,虽然掺和了此事但毕竟不是主谋,现在人也死了,就给卓家一条活路吧。 不管卓家是谁接手产业,咱们都按照与江门一样的价格收购他们的屯粮。” “那柴冬允呢?” 苏晏清轻声道:“此人就在府门外等着。” “噢?那就叫进来吧。” 顾思年苦笑一声:“这个家伙,还真是不太好处理啊~” “诺!” 少顷,柴冬允颤颤巍巍地走进了经略使府的大门,倒头便跪: “罪民柴冬允,参见王爷!” “咚!” 柴冬允的脑门死死贴地,压根不敢抬头多看顾思年一眼,光是看一眼背影他就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威严。 三大粮商,只剩他一个还活着,柴冬允很清楚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就是顾思年的一句话罢了。 “罪民?” 顾思年微微低头,并未让他起身:“柴掌柜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 “知,知道。” 柴冬允颤颤巍巍的答话道: “小人不该与魏家联手操纵粮价、抗拒合银法。更不该、更不该去做杀人放火这些无法无天的事。 请王爷治罪!” 顾思年缓慢踱步,平静地说道: “本王推行合银法的初衷乃是为民谋福、充实国库,老百姓手里的余钱多了,日子才能一天天好起来。 你自幼生长在凉州,应当明白百姓疾苦,更应该知道老百姓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好不容易三州平定,让老百姓多吃上一口饱饭不好吗? 你们的田地多,有一亩地收一亩地的税,官府从未多收过你们一粒粮食,至于均摊的人头税、徭役,对你们来说更是九牛一毛。 眼光要放得长远一点,更要体谅一下当地的百姓。 本王没说错吧?” “没,没错。” 柴冬允跪在地上:“是小人错了。” 顾思年接着说道: “以前柴家粮行是你父亲掌舵,皇甫琰将军跟我说过,你父亲这么多年一直在暗中资助义军,心系大凉。 当初边军北伐,攻入凉州,也是你父亲好不容易从柴家的存粮中挤出了两万石,供边军征战所用,连一两银子都没跟我要。 这份仁义这份恩德,本王始终铭记于心。 可惜啊,你父亲重病缠身,病逝于府中,没看到三州光复的那一天。” 一直把头深埋地下的柴冬允不自觉的眼眶湿润,好像耳边又响起了当初父亲对他的循循教诲,红着眼磕了一个头: “王爷,罪民真的知错了!下狱也好、杀头也罢,我柴冬允都认,只求王爷能给柴家留点血脉。” “起来吧。” 顾思年手掌轻轻一招,柴冬允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哭得像个泪人。 “你柴家这次确实是触犯了国法,但好在只是从犯,主谋魏迟已经伏诛。 本王法外开恩,饶了你柴冬允和柴家的死罪。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柴大掌柜得在凉州刑狱待上三个月,以示惩戒!” “谢!谢王爷!” 柴冬允忍不住的颤抖起来,能饶他一命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至于柴家粮行可以接着做生意。 我知道柴家现在囤积了大批粮草,无法出手,过几日经略使府会出面收购这批粮食,价格还是和江门一样。” 顾思年有条不紊地说道: “这个价格对柴家来说确实是亏了不少,但你要明白,朝廷府库的每一分银子都有用! 你们这些做商贾的,得为朝廷分忧,不能什么黑心银子都赚!” 柴冬允心头一颤,深深弯下了自己的腰肢: “谢王爷大恩!草民定铭记于心!” 第894章合银法的成果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建武元年的年尾,柴家、魏家、卓家三大粮商闹出来的风波很快就被老百姓们遗忘,因为所有人都在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新年。 大街上随处可见采买年货的百姓,或许是因为今年收成富足的原因,好像各家各户都置办了比往年要多的年货,大大小小的商贾摊贩们乐开了话,尤其是江门,挣了个盆满钵满。 北凉王府里也是众位高官齐聚一堂: 文有第五南山、苏晏清、翁文济、王从峰、郭震以及余季平、杜成鸣、程彦三位刺史大人; 武有褚北瞻、游康、皇甫琰、董寿、秦熙。 细数北凉道上的高官,今日算是尽数到齐,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新年的喜庆萦绕在大家的心头。 顾思年笑呵呵地看着众人: “这应该是年初在王府碰头后咱们第一次聚在一起吧?诸位大人这一年来辛苦了,北凉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多亏了你们这些能臣武将。 本王替三州百姓说一声谢谢,哈哈。” 苏晏清第一个张开嘴巴,朝翁文济努了努嘴: “老大人我说得没错吧?咱们累死累活的干上一年,王爷一句谢谢就把咱们打发了。” 翁老大人哼哼了两声: “当初老臣刚入北凉道为官就听说王爷磨嘴皮子的功夫厉害,就是抠搜了点。 当时老夫还不信,今天算是信了。” 汪从峰故作诧异:“翁老大人这般说就不怕王爷怪罪,扣了您老今年的俸禄?” “怕啥啊。” 翁文济一摆手:“王爷若是扣了我的俸禄,那老夫今年就在王府过年了。” “哈哈哈哈!” 满堂哄笑,其乐融融。 共事一年这都算熟人了,哪怕是汪从峰、郭震这种抽调入凉的官员也有些习惯这种轻松的氛围。 “哎,别听这小子瞎说!谁说我只会口头上夸夸人的,我也是下了本钱的好吧?” 顾思年一本正经地说道: “今日本王可是在府中备下了好酒好菜,等仪式完毕,咱们就不醉不休!” “好酒好菜?当真?” “千真万确!” “好!” 众人的眼眸都亮了起来,能在北凉王府吃顿饭、喝顿酒可不容易啊。 “好了好了,咱们该说正事了。” 顾思年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今年北凉道新立,百废待兴,而头等大事就是合银法的推行。新税法改制,牵扯颇广,想必诸位也知道一路改革困难重重,各州都遇到了难事。 但好在诸位大人不辞辛劳,一一克服困难,总算是将合银法推行了下去。 接下来就请苏经略使谈谈今年推行新税法的成果吧。” 苏晏清迅速起身,朝着众人笑了笑: “王爷,诸位大人,首先我要向各位说一下此前凉、幽、朔三州的税赋。 北燕强占的这些年,三州各自为政,所谓的城主大肆搜刮民财,没有明确的统计数据,每年税赋多少无从考证。 但是我和翁大人在户部拿到了一些往年的数字。 在北凉三州失陷之前,官府在三州收上来的夏税秋粮以及各种商税、人头税,折合白银大约在一百万两左右。” 翁老大人接过话道: “一百万两,其实已经不是一个小数字了,几乎接近中原的一些州府,毕竟北凉道地处边关,凉幽两地也没有太多适合耕种的土地,主要还是由朔州供给粮草。” 游康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今年呢?”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苏晏清,因为从这位经略使脸上露出的笑容他们能猜到,今年的税赋大抵不会差。 “一百五十万两!” 苏晏清竖起了自己的右手,张开五根手指: “比往年足足多了五成!” “这么多!” 众人面色皆喜,大为诧异,要知道北荒失陷了四十余年,百姓逃离家乡躲避战乱,大片耕地荒芜,如今新立北凉道的第一年就能收上来如此多的赋税已经十分不易。 当然了,这里面有一部分是徭役折算成税银了,但你别忘了今年北凉道大部分百姓的田赋都是减免了的,等过几年这个数字还会大涨。 “不错不错,呵呵。” 顾思年同样乐得频频点头,这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再加上皇帝答应拨付的十五万兵马的军饷,基本上勉强可以维持北凉道一整年的开销,苏晏清算是完成了当初对他的承诺。 顾思年朝着第五南山使了个眼色,第五南山心领神会,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因为合银法的主意来自他的得意门生,也是唯一一个弟子: 顾书砚。 苏晏清接着说道: “今年三州官府广开门路,吸纳流民入凉,三州总计新增人口十余万,并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上涨;开垦荒地数十万亩,遍及三州,预计来年还能开垦更多的荒地。 还有凉幽两地不少山野村民都将农作物改成了山茶、草药,等这些东西长成又是一笔新增的税赋。 依下官之见,不出三年,北凉道就能恢复当初的荣光。” 苏晏清口中的荣光可不是四十年前,而是当初朔州被誉为北境粮仓的那段日子。 顾思年缓缓说道: “今年北凉道能有如此成绩,自然离不开各位大人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除了合银法之外,还有许多方面也比以往大有改观: 吏治方面,官府县衙已经在各州建立,官员各司其职,逐步恢复吏治,有案就审、有罪就罚,一改往日打打杀杀的风气; 学子读书一时由翁大人操持,已经陆陆续续新建了好几座学堂,待来年还会遍地开花,让北凉的读书人有个盼头; 军伍方面同样喜人,各军整编完毕,新兵入营操练,顺带着清剿了各州的土匪流寇,眼下马匪这一类强盗基本上已经在三州境内绝迹。 待来年,本王相信北凉各行各业定会呈现出一股欣欣向荣的景象,三州平定,我们要让老百姓踏踏实实地过上好日子! 本王在这里要谢过诸位大人,北凉道的百姓有你们,幸甚!” 身穿蟒袍的顾思年朝着在座的文臣武将深深鞠了一躬,众人赶忙起身回礼,朗声喝道: “为国效力,臣之本分!” “呵呵,话已经说完了,咱们接着就去喝酒。” 顾思年朗声一笑,大手一挥: “另外由刺史府拨款,新年之际犒赏三军将士以及各县官吏。 咱们也洗洗身上的风尘,迎接新年!” “谢王爷!” 第895章文渊阁 “噼里啪啦~” “帕拉帕拉~” 在欢快的爆竹声中,北凉大地迎来了建武的第二个年头,爆竹声从大年三十一直响到大年初一的早上,陪着全城百姓度过了这个新年。 满城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氛,这一年可谓是风调雨顺,地里的收成足够百姓们吃穿用度一年之需,大大小小的商贾们也可以踏踏实实地做生意,再也不用担心燕人的弯刀会砍向他们的脑袋。 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下,顾思年并未在北凉王府待着,而是换上一身便服与第五南山、苏晏清、翁文济一起来到了城东,一路上并未骑乘车驾,而是徒步赶路,顺道看看满城欢腾的场面,街道上的老百姓浑然没有意识到堂堂北凉王与一正一副两名经略使正从他们身旁穿行而过。 三人站定,顾思年抬头看向门楣处悬挂着的匾额,上面绣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文渊阁。 去年翁大人主持,在北凉三州新建了大小七座书院,二十余间私塾,这座文渊阁乃是其中最大的一处,名字乃是顾思年亲笔所提。 文渊二字取自文思如泉涌、文章起波澜一句,北凉三道的学子皆可以如此求学,只要是有才学之人,官府会免除其学费,并在日后入京考试之时提供盘缠。 翁文济轻笑道: “此地本是凉州一名富商的私宅,后被燕人霸占,满门被杀,北燕败退之后此地便一直空悬,别人都觉得此地晦气,老夫倒是觉得此地空着甚是可惜,便将其改建了一番成为如今的模样。” “哎,有什么晦气不晦气的,物尽其用才是最好的道理。” 虽是顾思年亲笔提名,但他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顾思年率先迈开脚步: “走吧,进去看看。” 几人鱼贯而入,映入眼帘的先是几条青石板路,两侧皆种满了绿植,只不过正值寒冬,树梢上的枝叶早已掉光,等到了盛春时节,这里应该是一番曲径通幽的感觉。 然后便是一座高楼拔地而起,阁楼总计四层,每层都有多间书房供学子上课之需,朗朗的读书声隐约飘进了众人耳中,顾思年顺着窗户望去,发现不少人影端坐其间,朗诵着诗词歌赋,当下便诧异道: “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啊,这些学子如此用功吗?年纪看起来还都挺小的。” 翁文济随即答道: “第一批招收的学生中有不少都是城内的孤儿,之前他们孤苦伶仃,只能以沿街乞讨为生,如今有了住的地方,能吃饱穿暖,读书求学对他们来说乃是顶幸福的一件事。 王爷,不是老夫夸口,这些孩子们读书识字都十分刻苦,有着常人难有的毅力与恒心,假以时日必能成才。” “原来如此。” 顾思年恍然大悟,之前翁文济就跟他说过,三州有许多孤儿,让这些人流落街头着实可惜,倒不如招收到书院中好好培养。 几人在窗边站了没一会儿,便有孩童注意到了翁文济那满头的白发,当下便惊呼道: “翁老先生!” “翁老先生来了!” 十几名年纪不大的学子呼啦啦的围了过来,扑到翁文济的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看样子翁老大人没少到这个地方来,很受孩子们的喜爱。 “呵呵,慢点慢点,老夫哪儿经得起你们这么折腾。” 翁文济笑着和孩子们打招呼,然后指向顾思年道: “孩子们,你们可知道这位是谁?” 众人瞪着双大眼睛,很是好奇,齐刷刷地摇了摇头: “不认识。” “哈哈。” 老人朗笑一声: “这就是你们一直想见的北凉王啊,以前口口声声地念叨着,今日见了真人怎么还愣住了呢?” “啊,王爷!” “见过王爷!” 孩子们的目光中带着满满的欣喜与震惊,然后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光从神态举止上来看已经有了几分读书人的味道。 他们眼中并没有常人对顾思年的敬畏之色,更多的是一抹崇拜,对孩子们来说能过上今天的日子多亏了顾思年率兵收复三州。 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就喜欢谁。 顾思年笑眯眯地蹲下身子,抚摸着一名孩童的脑袋: “多大了?” “十三了!” 男孩子昂这个脖子回话,小脸蛋红扑扑的,略有些粗糙。 “叫什么名字?” “张元。” “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会!” 男孩很自豪地点了点头:“是翁老先生亲手教我的。” “哈哈,很好。” 顾思年笑意盎然:“读了书,以后想做些什么?” “当然是参加科举,考试,然后回北凉做官,成为和翁老先生一样的人,能为乡亲们做点好事。” “唔,不错,有志向!” 顾思年竖起了大拇指,又看向另外一人: “你呢?” “我不想做官,等我学了些本事就回村里,教同村的孩子们读书认字。” “不错,做官也好,留乡也罢,只要能让自己学有所用,那你们今天付出的努力就是值得的……” 一群孩子围着顾思年他们叽叽喳喳,热闹了好久方才依依不舍地散去,然后楼阁中再度响起了朗朗上口的读书声。 顾思年目光闪烁,唏嘘不已,之前在北凉三州见惯了沙场征伐、腥风血雨,像这样的读书场面还真是让他觉得另有一番风味,轻声问道: “翁老前辈,来书院中教书的都是些什么人?既是求学,老师可是很重要的。” “老夫在三州找到了一些隐居山野的读书人,他们听闻要在北凉建书院,欣然同意出来教授孩子们的学业,还有一部分是从中原入凉的学子,他们的能力一时间还不足以进入官场,就先在书院中教书育人。” “嗯,安排得很好。” 顾思年微微点头: “日后你们这些经略使大人、刺史大人若是得空也可以来书院中走走看看,传授学识,不一定非要成才,但首先得成人。” “诺!” 众人齐齐弯腰,顾思年更是十分欣慰地说了一句: “用不了十年八年,读书种子就会在北凉道遍地开花,咱们也算是不负百姓啊~” 大家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一抹笑意。 “王爷!苏大人,翁大人!” 几人正欣慰地看着莘莘学子读书求学,凉州刺史杜成鸣却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京城有旨意传来。” “京城的旨意?” 顾思年好奇地扭过头来:“何事?” “礼部来旨,说陛下已决定于今年秋季离京巡边,巡视北凉三州!” 第896章把酒畅谈 北凉王府里摆上了一桌宴席,落座的人不多,只有第五南山、苏晏清、翁文济、褚北瞻和游康。 褚北瞻诧异道:“嚯,这一桌子菜可谓是色香味俱全啊,王府的厨子手艺这么好吗?” 阵阵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把几人的馋虫都给勾了起来。 游康朝着褚北瞻竖起了大拇指: “听听,听听咱们这位镇抚使多会拍马屁,明明知道这一桌子菜是两位王妃亲自做的,还在这装模作样。” “哈哈哈~” 顾思年端着一壶酒笑眯眯地说道: “这是本王的岳丈特地从琅州送过来的酒,说是在家中珍藏了多年,一直舍不得喝,今日我可是没有藏私啊,喊大家一起过来尝尝。 可惜了,汪大人与郭大人不胜酒力,没来,那就咱们几个畅饮一番。” 入凉的几位高官里,翁文济虽然上了年纪,但好像更容易与苏晏清他们聊到一起去,汪从峰一般,中规中矩,那个郭震是最离谱的,这种酒席宴请基本上都不参与,眼睛里只有公务。 “哎呦,王爷今天这是怎么了。” 翁老大人打趣道: “好端端的请咱们喝酒,有句老话说得好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翁老,您可真是跟这几个学坏了,本王对手底下的人一向都很大方的。 这不是还指望着今年诸位能再接再厉,让我北凉道各行各业都蒸蒸日上吗,虽然我顾思年顶着个北凉王的名头,但三州的大小事务还是得靠你们呐。” “切,王爷这意思还不是希望咱们多操心操力,老夫说了吧,准没好事。” 顾思年晃悠着手中酒壶道: “听您老这个意思,今日是不想喝了?” “喝啊,怎么不喝?” 翁文济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酒杯,老神在在地喊道: “那就请王爷给老臣满上!王爷的酒,一滴可不能浪费。” “哈哈哈!” 几人乐呵呵地笑了起来,翁文济号南斋先生,虽然自己喜欢框出一片地来自己种些蔬菜吃吃,几乎不吃肉,但老人好一口酒,只不过老人这酒量着实一般。 顾思年将几人的酒杯依次倒满,率先端起酒杯: “来,今日咱们也不痛饮,点到为止。 先干了这一杯!” “干!” 褚北瞻这两个武将出生的家伙极为豪爽,一饮而尽,其他三位文人还是讲究点礼节的,用袍袖遮掩着口鼻,将美酒灌进了肚子里。 “啧啧。” 翁文济砸吧着嘴唇念叨着: “唔,这酒还挺烈的,慕大人也是一介文人,看不出竟然好这一口。” 他只感觉有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将寒意驱散得一干二净,整个胸腔都火辣辣的,差点没把眼泪给辣出来。 “哈哈哈。” 顾思年大笑道: “岳丈虽是文人,但也是边关人,北境酒大多都烈,翁文人要是喝不了就直言。” “谁说老夫喝不了。” 翁文济一瞪眼:“满上满上,咱们接着喝。” 老人这一股不服输的气势倒更像是年轻人。 “哈哈。” 陆陆续续喝了几杯,老大人的脸颊明显开始泛红,顾思年也打开了话匣子: “朝廷那边的消息已经确定了,陛下的车驾将于五月起程离京,一路上先巡视沿途郡县,最后的目的地就是咱们北凉道。 今年咱们肩上的担子可又重了些啊,不仅要按部就班的练兵、推行合银法、垦荒种地,还要着手准备迎接陛下巡边。” 对于皇帝巡边这件事顾思年并不感到意外,北凉三州失陷数十年,如今重回故土,更是大凉朝先祖的龙兴之地,尘尧于情于理都该来看看。 “明白,这件事就交由我经略使府来办吧。” 苏晏清轻笑道: “翁大人毕竟做了数十年的京官,比我熟悉仪典礼制,到时候翁大人和我一起操办。”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说道: “除了仪典章程,还有去年推行合银法的结果,例如各州的税赋、开垦的荒地、增加了多少要拿出一份详细的数字来,到时候我要呈报给陛下。” 第五南山眉头一挑: “怎么,王爷这是打算说服陛下,在全国境内推行合银法?” “此事先不急,一步步来,但是得先让陛下知道新税法的好处。” 顾思年沉声道: “北凉道推行新税法,朝中隐隐有些微词,听说有人还上奏陛下言本王破坏祖制,如今新税法使三州税赋大涨,咱们把真凭实据摆在陛下眼前更有说服力。” “难啊。” 翁老大人下意识的叹了口气: “要想在全国推行合银法,这其中的困难堪比上天揽月。” 老大人往喉咙口里灌了口酒,语气中隐隐多出了几分醉意。 苏晏清轻声问道: “北凉道也曾出现种种困难,但咱们不是也一一克服了吗?料想在全国推行也能成功,此事一旦做成,国库收入必将大涨,更是造福万民的好事啊。” “不不不,北凉不过一道之地,与全国的差异太大了。” 翁文济摇头晃脑,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北凉三州虽是我大凉疆域,但毕竟失陷四十余年,税法改革遇到的阻力基本上来自民间富商、本土乡绅,因为这些人拥有着更多的土地,新税法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自然要反抗。 北燕多年的迫害外加连年战乱,北凉道的乡绅势力其实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洗牌,很少有那种根深蒂固的大世家,所以他们的阻碍在官府面前并不算难缠,只要以强力手段推行就能成功。 例如柴家、魏家这些粮商,在官府面前还是太过渺小。 可中原不一样啊。 六镇十三道,各道、各州、各县大小商贾乡绅势力不计其数,其中更不乏传承上百年的大世家。这些人拥有的耕地数量远超北凉道上的商贾,与当地官府之间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外人压根就理不清。 北凉三州的官吏全是从外地抽调过来的,与本地势力之间尚未形成利益纠葛,更没有大肆置办田产,搜刮民财,所以王爷一声令下,经略使府、刺史府、知府县衙的官吏都能全力推行此事,说白了,商贾这种民间势力怎么能和官府对抗呢? 可是在中原,那些官吏不仅是陛下的臣子,更是在当地拥有万千良田,他们本身就是商贾大户。这些人愿意推行合银法吗?朝廷的旨意下去,谁敢保证他们不会阳奉阴违? 难呐~” “唉~” 老人长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满带凝重之意。 顾思年微皱眉头,此前他们预料过在全国推行合同法的难度,但翁文济好像对所谓的阻碍有极其深入的了解,让众人心中的凝重又加深了一分。 第五南山的眼珠子转了转,轻声问道: “翁老前辈,您好像很明白其中的利益纠纷啊?” “因为老夫当年也想过推行新税法。” 翁文济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失落: “只不过意见刚刚提出,就被否决了,胎死腹中~” 第897章翁大人的秘密 众人的面色皆是一变,顾思年更是错愕道: “您老也曾提出过改制税法?怎么此前从未听说过。” 顾思年很是好奇,改革税法乃是大事,就算翁文济不讲,宋慎如也应该跟自己通个气才对啊。 “此事说来就话长了。” 翁文济苦笑一声: “王爷和诸位都知道,老夫在户部当了二十余年的官吏,从一个小小的清吏司执事一直做到户部侍郎,对现行税法的弊端早已看得透彻,一直有改革之心。 初任户部侍郎之时,我就向户部的钟大人提出过改革税法一事,只不过老夫的方案远不如合银法这么全面,只是想着清丈全国田亩,将所有的田赋、商税、物税都折算成铜钱或者白银收取,至于人头税和徭役这一块则没有涉及。” “那若是能成功也是极好,起码可以减少田赋这一层被各级官吏层层剥削。” 褚北瞻疑惑道:“钟大人当时是怎么答复的?” “钟大人直接拒绝了。” 翁文济怅然道: “一开始我不理解,如此有益于天下、有益于府库的事情钟大人为何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后来我才知道,钟大人在京城以及自己的老家最起码有数万亩良田没有登记在册,一旦改革税法,钟大人自己也得到不少银子。 我的改革方案在钟大人看来就是从他的口袋里掏银子放到国库里面去。 我相信,朝中向钟大人这样坐拥良田无数的官吏不计其数。” 众人默然,也对啊,堂堂户部尚书都是如此,底下的官吏还不得拼了命地抵制? “老夫干了几年户部侍郎,因为办事得力,深受陛下赏识。” 翁文济接着说道: “当时老夫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越过钟尚书,直接将改革税法的想法拟呈折子献给了陛下。” 顾思年眼睛瞪大了几分: “陛下看了之后又有感想?” 翁文济微微摇了摇头: “陛下沉思许久,最后只对我说了一句,此事暂且不提,从那之后便杳无音讯,陛下再也没找我商谈过此事,时间久了,老夫也就对这件事死心了。” 第五南山嘟囔了一句: “想必陛下比你我更了解税法改革的难度,改革在陛下看来只是一厢情愿罢了,断难推行。” “或许吧。” 翁老大人长叹一口气: “这么多年我也想明白了,看透了。 若是在全国推行税法,最大的阻碍不在民间,而在朝堂。一位位达官贵胄、地方门阀,他们名下的土地有多少没有登记在册?谁都说不清,想清丈他们的田亩何其的困难。 还有十分重要的一点,依我大凉祖制,皇室宗亲名下的土地是不需要交税的,若是推行税法改革,这些人的土地也需要纳入其中一并计算。 这么多皇亲国戚、朝中大臣的压力,陛下扛得住吗?” 老大人的一句反问让所有人陷入了沉默,翁文济自斟自饮,连干了好几杯,醉醺醺地说道: “不过老夫有幸啊,能在北凉道看到税法改革完成,事实证明此事确实利国利民,能在北凉一道推行,也算是能了却当初的心愿了。 王爷和苏大人有本事,这么难的事都做到了。 可笑啊,朝中大臣们拉帮结派、尔虞我诈,可一旦自己的利益受损时却会联成一个整体,置家国于不顾,一心只为私利。 唉~ 这个官场,老夫不喜欢。” 老人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气,脸上写满了惆怅与不甘。 顾思年踌躇许久开口道: “老大人,本王想多问一句,您老当年在户部办事得力,备受陛下的赏识,您的能力在朝中有目共睹,为何突然就称病告老还乡了。 我看您老的身子骨健壮得很啊。” 翁文济虽然上了年纪满头白发,但担任北凉道副经略使以来处理公务得心应手,精力颇为旺盛,哪有半点重病缠身的样子。 “呵呵,哪有什么告老还乡。” 翁文济怅然道: “还不是因为得罪了陛下,只能辞官还朝。” “得罪了陛下?何出此言?” 翁文济摇晃着苍老的手指: “当初平陵王逆案一出,陛下下旨将王爷满门抄斩,府内众人尽数诛杀,老夫为平陵王打抱不平,连上数道折子求陛下法外开恩,重申此案。 可当时陛下大病初愈,脾性大变,丝毫不听谏言,把我召进宫中怒斥了一顿,后来在朝中就慢慢疏远了我,钟大人也有意无意地打压我,没办法,老夫只能辞官还乡。 不过我这个结局算好的了,当初为平陵王求情的同僚们有许多都被革职、抄家、杀头,陛下也算是给了老夫一点体面。” 顾思年默然,原来老大人是因为此事才被迫离开了朝堂,怪不得当初将其迎入北凉的时候就觉得辞官一事另有隐情。 顾思年目光闪烁,趁着翁文济浑身酒意,轻声问道: “老大人觉得,平陵王真的要谋反吗?” “老夫坚信,不会的。我的儿子不会,平陵王更不会!” “您老的儿子?” 顾思年越发的诧异起来,他还是头一次听说翁文济有个儿子,更不理解怎么突然提到了他的儿子。 “我儿子在平陵王麾下从军,任风凌军游击参将,此事除了朝中几位挚友,再无旁人知晓。” 老人双眸闪烁,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他今日能把这些话说给顾思年他们听,就说明已经真正的与北凉道融为一体。 顾思年目光无比震惊,风凌军?不就是平陵王麾下的两支亲军之一吗,可当初风凌军在京城大乱中被京畿四卫围歼了啊~ 顾思年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翁将军现在?” 老人呆愣愣地看着手中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那一夜惊天之变,死在乱军从中了,连尸首都没找到。” 屋中一片死寂,没想到翁大人身上还藏着这么一番隐秘。 “扑通。” 不胜酒力的翁大人再也撑不住了,醉醺醺地往桌上一趴,喃喃道: “儿啊,你当初总是跟爹说,终有一日要跟着平陵王攻入北荒、收复失地,带着爹回乡看看。 现在爹回来了,你看到了吗~” 没一会桌上便响起了鼾声,似乎有一滴泪珠顺着苍老的脸颊滚落到桌面。 “唉。” 顾思年情绪复杂,这世上最让人难受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吧~ “王爷!” 小六子悄摸地走进了屋子,先是瞄了一眼醉倒的翁文济,然后急声道: “出事了,凉山大营刚刚送来急报。” “凉山大营?” 顾思年愕然道:“又无战事,凉山大营能有什么急报。” 小六子支支吾吾的说道: “昨夜,昨夜陷阵营驻地失火,烧毁了一部分军粮军械,还烧死了几名士卒。” 第898章军营失火 凉山大营,陷阵营驻地 凤字营、陷阵营这几营精锐虽说都驻扎在一起,实则凉山大营占地极广,各营之间的驻地是泾渭分明的,用一排排木栅栏围城的营墙互相分割。 寒风凛冽,插在军营四处的军营在风中不断飞舞,将两翼传遍整个大地。 顾思年冷着个脸站在陷阵营的营地里,面前是连成一片的焦黑,这就是失火的地点。从地上的残骸可以大致判断出有十几顶帐篷被大火连着一起烧了,地上这里一滩那里一团,都是物资被烧毁侯留下的灰烬,灭火用的水让这片区域变得十分泥泞。 在场的还有褚北瞻、游康以及汪从峰、郭震这两位按察使,军营失火、烧毁军粮乃是大事,两位按察使听到消息后也跟着顾思年一起来了。 蒙厉、贺当国两人耷拉着个脑袋站在边上,一声不吭,这么大块头的汉子像极了做错事的孩童,委屈巴巴,两人的身上还弥漫着浓浓的酒味。 这几天顾思年下令犒赏三军,给各营都分发了肉食、美酒,让大家好好解解乏,失火的时候蒙厉二人正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若不是亲兵强行将两人唤醒,只怕整片军营被烧了他俩都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褚北瞻很是疑惑,他就这两天没在凉山大营,怎么一回来军营就被烧了。 蒙厉支支吾吾的回话道: “大半夜不知怎的就起火了,刚好夜里风又大,寒风一吹火势到处蔓延,十几顶军帐一下子就被烧了,末将确实没反应过来。” 顾思年面无表情地问道: “损失统计出来了吗?” 蒙厉小心翼翼地说道: “大火烧毁了五百石军粮,还有差不多两百套过冬御寒的被褥,看守辎重的四名民夫也被烧死了。” 距离几人不远处的地方有几具盖着蓬布的尸体,隔着十几步依旧能闻到尸体被烧焦的恶臭味,但死的并不是陷阵营的精锐,而是一些常年看守辎重的民夫。 “混账!” 顾思年怒目圆睁地瞪着蒙厉: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还在醉酒,五百石军粮不是小数目!本王看你最近是懒散过了,弄出这么大的祸事。 犒赏三军不假,没让你们给我惹麻烦!” 顾思年怒气冲冲,毕竟年关刚过军营就失火可不是什么吉利事,再加上还死了人,能不心痛吗。 “末将,末将明明派人值夜了。” 蒙厉苦涩地说道: “负责看守的民夫都未饮酒,还安排了巡逻队守夜,四处查探情况,不知怎的就失火了。” “还敢顶嘴!你可是陷阵营主将,出了事就是你的问题!” 顾思年轻喝道:“管教不力,疏于懈怠,你可知罪!” “末将知罪!请王爷责罚!” 蒙厉缩着个脖子不敢再答话,老老实实认罪。 边上站着一群武将,林易槐、花寒这一个个的见顾思年发火了,也不敢求情,就陪着蒙厉站着,心惊胆战。 别看平日里顾思年跟他们笑嘻嘻的,称兄道弟,实则他们知道一旦怒起来那可不得了。 “哎哎哎,王爷消消气嘛。” 见无人说话,汪从峰汪大人赶忙出来打起了圆场: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责怪蒙将军也无用,今日天干物燥,或许就是哪个士卒民夫不小心打翻了烛火才酿成大祸,也不能全怪蒙将军不是。 蒙将军征战沙场,劳苦功高,将士们操练了一年的确是该歇息歇息,王爷就别多加责罚了。” 众人顿时对汪从峰投去了一抹感激的目光,没想到这位老大人身为按察使还想着替蒙厉求情,当真是心善啊。 顾思年恶狠狠地说道: “听到了吗,连汪大人都为你求情,这次本王就给汪大人一个面子,你小子以后长长记性! 待会儿一人去领二十计军棍,罚俸半年,扣掉的俸禄拿去补偿几位民夫的家人,还有昨夜负责守夜的校尉、都尉等一众军官,都要领罚。 听明白了吗!” “诺!” 蒙厉和贺当国嘴角一抽,丝毫不敢有半句怨言。 “王爷,如此责罚是不是太轻了些。” 就在顾思年准备离开的时候,郭震的嗓音突然响了起来: “五百石军粮不是小数目,还死了人,按照军律王爷这么处置没问题,但眼下陛下即将起程巡边,这时候军中若是军纪不明,是否太过懒散了? 届时陛下若是怪罪下来,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顾思年的眉头瞬间一皱: “那郭大人的意思是?” 郭震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肢,沉声道: “王爷,下官斗胆说一句,天子圣驾将至,我北凉军各营军纪必须严明,才能将边军将士最好的一面展现给陛下。 微臣觉得,两位将军应该重罚!” 话音刚落,一群武将们就用不善的眼神盯住了郭震,心中十分不悦,汪从峰也赶忙伸手,有意无意地戳了戳他的肩膀,示意他别说了。 可郭震似乎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再度朗声喝道: “请王爷重罚!” 顾思年冷冷地看了郭震一眼,随即袍袖一挥: “一人五十军帐,重责!” “王爷,五十军棍是不是多了些。” 众人目光抖变,汪从峰更是吓了一大跳,二十计军棍可就能打得你皮开肉绽了,寻常人挨五十军棍怕是连命都没了,就算蒙厉二人抗打也得脱一层皮。 “郭大人说得对。” 顾思年冷声道: “陛下巡边在即,军中军纪务必严明,此事就当重罚,整肃军纪。 打!” 蒙厉与贺当国咬牙抱拳道: “末将领罪!” 两位将军到底是武将出身,一点都不带怕地,一声不吭就跟着士卒走了。 “我们走!” 顾思年袍袖一挥,大步离去,一群武将紧随其后,只有一正一副两位按察使落在了后面。 汪从峰颇为不悦地看着郭震: “大人这是何必呢,王爷说怎么罚就怎么罚,况且王爷一开始的处置合情合理,你这么做就不怕得罪北凉军的一众将军们?” 郭震缓缓抬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按察使本就干的是得罪人的差使,我可不怕!” “你啊你,还是这副倔脾气。” 汪从峰恨铁不成钢地走开了: “走吧!” 第899章一顿军棍 “嘶!” “疼疼疼!” “哎呦,轻点轻点!” “嘶嘶!” 蒙厉与贺当国两个家伙趴在病床上,两名亲兵正在替他们的将军换药,这可是军医精心调制出来的草药膏,对治疗伤口效果极佳。 五十军棍真打得他们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换药了,从前天挨了打到现在两人愣是一步都没下床,连翻身都不行。两位身经百战的悍将都这么凄惨,换做寻常人怕是早就打死了。 “妈的,都怪那个什么震!” “郭震!” “对,就是那个郭震,给他脸了还!” “本来王爷只说打二十军棍,这家伙嘴巴一张,愣是变成了五十军棍,这下好了,两位将军十天半个月都下不来床。 王八蛋!” 两人亲兵一边上药一边愤愤不平地骂道: “两位将军放心,到时候咱兄弟找个机会,打他一顿闷棍,看他还敢不敢为难将军!不就是中原来的几个文官吗,什么按察使不按察使的,定要让他知道咱们边军的厉害。” “对,别让咱们逮着,不然定要揍他个鼻青脸肿!” “给老子闭嘴!” 蒙厉瞪着双眼睛破口大骂: “还有没有点规矩了,竟然还想着去打闷棍?那可是北凉道按察使,官阶比我都高,老子就是这么教你们做事的?我警告你们,敢触犯半点军规,也得挨棍子!没人保得住你们!” “可,可咱们就是替将军打抱不平。” 亲兵委屈巴巴地说道: “军规不过才二十军棍,他凭什么指手画脚?” “行了行了,别说了,老子烦着呢。” 蒙厉直摆手:“打都打了,没啥好抱怨的。” “嘟嘟囔囔的,说什么呢?” 蒙厉话音刚落,一道淡淡的喝声就从军帐门口响了起来,顾思年不知何时站在了那儿。 “参见王爷!” 两名亲兵吓得一哆嗦,赶忙起身行礼,蒙厉与贺当国两个也想挣扎着坐起来,但屁股实在疼得厉害,一点都沾不得床榻,只能趴着朝顾思年抱了抱拳: “卑职参见王爷。” 两名亲兵大气都不敢喘,眼珠子咕噜直转,万一刚才的话被王爷听到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刚才抱怨得挺多啊?” 顾思年瞄了亲兵一眼: “看来蒙将军还是得人心的,能带出些生死兄弟,但你们俩也是沙场老兵了,当知道军纪军规为何物,以后别张着个大嘴巴瞎嚷嚷。 这次放你们一马,下次再这样可就别怪本王无情了。” 两人浑身一颤,腰板挺得笔直: “诺!谢王爷!” “滚蛋!” 别看顾思年在骂人,两位亲兵倒是松了口气,小跑着退了出去。 顾思年这才看向了蒙厉二人,瞅了瞅伤口,从桌上拿起药膏亲自上手替两人上药,征战多年,上药这种事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刚刚叫唤连天的蒙厉与贺当国愣是一声都不吭,死死咬紧牙关,连哼哼都没有。 “呦,挺能忍啊。” 上完了药顾思年才冷笑道: “我刚刚在帐外听半天了,不是叫唤得厉害吗,现在怎么不叫了?怕在我面前丢人?” 蒙厉老脸一红,嘟囔道: “都,都是老贺叫的,末将可是一声都没吭。 他这个家伙不行,看着块头大,实则怕疼得很,丢人呐~” “什么!” “你,你你你!” 贺当国目瞪口呆,气得直哆嗦啊,怎么一下子自己成了怕疼的那一个。 “行了行了,别装了。” 顾思年直翻白眼:“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怎么着,挨了一顿军棍,不服气?” “服!” 蒙厉咬着牙点了点头: “末将身为陷阵营主将,军营失火、焚毁军粮军械,还出了人命,自当受罚,王爷罚我二人,咱们绝不说半个不字。” “不怪我下令打你?这五十棍子可一点都没留情啊。” “不怪,王爷责罚的是!” “不对吧。” 顾思年眯着个眼睛:“你小子心中肯定憋着委屈呢,我还不了解你?要是条汉子,有什么话就痛痛快快的说出来。” 蒙厉可是从当初凤川县就跟着顾思年了,这么多年一起出生入死,再加上又是个耿直的性子,有什么小心思顾思年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末将就直说了。” 蒙厉气呼呼地说道: “咱们两个挨打挨罚,绝无半句怨言,可郭震郭大人做事有点不厚道了,不仅要罚,还要重罚,这下连累了军中十几名将校跟着咱两一起挨了打。 末将说句不中听的,军中之事何事轮到他们提刑按察司插手了?” “唔,你倒是挺会替手底下的兄弟着想。” 顾思年沉声道: “但你别把责任都推在人家郭大人头上,下军令的是我,关人家什么事? 他虽然是文官,但提刑按察司有监察百官之责,军中事务插几句嘴也没什么好说的,况且人家说的也没错,陛下巡边在即,军中哪儿能出纰漏?这件事就当给咱们提了个醒,你们两啊算是撞到了枪口上。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你们治军不力,是不是?” 蒙厉努了努嘴,老老实实的耷拉下脑袋: “王爷教训的是,咱们两知错了。” “这才对嘛。” 顾思年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记住,心中别记恨郭大人,人家也是公事公办,没毛病,心胸要大度一点,别让人家说咱们北凉的将军都是不讲道理的粗人。” “明白!” “王爷,我们来了。” 几人正聊着,褚北瞻与游康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游康瞅了一眼蒙厉背后的伤: “呦,屁股坏了,哎啊,本还想找你小子切磋切磋的呢,算了吧这次,放你一马。” 蒙厉一阵气急,叫起屈来: “游将军,哪有这么乘人之危的!” “不服?不服就站起来跟我过两招!” 游康竟然还真比画了两下,蒙厉是急得直挠头又无可奈何。 “哈哈哈!” 一句短短的玩笑让军帐中的气氛顿时欢快了不少。 褚北瞻坐在病榻边轻声道: “蒙厉,你把失火那一夜的详细情况跟我说说。” “详细情况?” 蒙厉思索了一会儿老实巴交地说道: “就是王爷犒赏三军的酒肉送到了军中,我便发了下去,让将士们痛饮一番,我和老贺多喝了两杯,喝着喝着就醉了,再醒来的时候营中已经起火了。 我二人吓了一跳,立刻调集人手去救火,忙活了一整夜总算是把火势给控制住了。” 褚北瞻抄着个膀子嘟囔着: “听起来倒是没什么异常。” “怎么了?” 顾思年反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褚北瞻压低着声音说道: “王爷,我怀疑这次不是偶然失火,而是有人故意纵火!” 第900章故意纵火 “不是失火,而是有人故意纵火?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 顾思年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因为偶然失火可以说是失职,但故意纵火焚烧军粮军械,那可就是大罪了。 “是啊褚将军,那会儿有人故意纵火呢?” 蒙厉也紧张起来,但紧跟着嘟囔了一句: “不过话说回来,那你晚上军中士卒大部分都在饮酒,留守的士卒都是心思细腻之人,不应该出现失火这种情况。” 顾思年的眼皮跳了几下,蒙厉说得有道理,犒赏三军不是一次两次了,蒙厉也不是第一次在军中饮酒,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么大的纰漏才对。 “这种事我怎么会乱说呢。” 褚北瞻的语气逐渐凝重: “刚刚我和游将军详细地查了查,发现被大火烧死的那几个民夫脖颈处有细微的勒痕,这太不正常了。 还有,咱们在被烧毁的军营中找到了一些碎瓦片,上面夹杂着一股火油的味道。” “勒痕?” 顾思年直接坐直了身子: “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在起火之前先被人勒死了?” “对!” 游康沉声道: “我们可以做一种假设,有人勒死了看守军粮的民夫,然后将火油洒在了军粮上,故意纵火,烧毁了军粮军械,同时还伪造出偶然失火的假象。” “很有可能!” 顾思年越想越不对劲,极为冷静地分析道: “陷阵营中的士卒都是老兵了,忠诚度绝对可靠,烧火的人肯定不是军中士卒; 此地是凉山大营腹地,四周有各营军卒来回巡逻,寻常人很难从军营外溜进来。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是正大光明混进来的! 你们两好好想想,近日有没有陌生人来过营中?” “陌生人?” 两人好好思虑了一番,犹犹豫地说道: “若说是生面孔的话,那只有押运肉食美酒前来的民夫了,这些人还在营中逗留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才离开军营。” “第二天?起火以后的那一天?” “对!” “那就是他们了!” 顾思年一拍大腿,极为肯定的说道: “奸贼一定是藏在这伙民夫之中混进来的,放了火之后又跑了!” “妈的!竟然有人敢打我陷阵营的主意!活腻歪了!” 蒙厉当场就变得怒目圆睁,骂骂咧咧的说道: “王爷放心,末将立马和经略使府联系,把这批民夫都抓回来挨个审问,定要将纵火贼找出来!” 贺当国也附和道: “对!末将亲自去抓人!” 两人吐沫横飞,好像屁股上的伤口也不疼了。 “晚了!” 褚北瞻冷着脸说道: “干这种差事的民夫都是临时征召的,干完了就撤,人家早跑没影了,还等着你去抓? 兴师动众地把民夫都抓回来,日后还有谁敢替经略使府干活?” 蒙厉一时语塞,脑袋迅速耷拉了下去,拖着个下巴皱起眉头: “可我想不通啊,这些人放火烧军粮干什么? 几百石粮草,说少不少,但说多也不多压根不能对咱们造成任何伤害,那批军械被褥也是同理。” 蒙厉的疑问让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你要是做贼,把东西都偷走也就算了,烧了算怎么回事? 顾思年在军帐内缓慢踱步,褚北瞻轻声提醒了一句: “王爷,您说有没有可能,这些人是冲着蒙将军来的,就是想通过军营失火一事让蒙厉遭受责罚。” “冲我来的?不可能啊。” 蒙厉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我整日都待在军营中练兵,从未有过什么对头仇人,为何要针对我?” 顾思年琢磨了半天,冷着脸说道: “此事先不要声张,你们派人暗中查访,看还能不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都小心着点,我总感觉不对劲。” “诺!” …… 一晃四五天的时间就过去了,新年从热闹到沉寂,百姓们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劳作耕耘。 顾思年这位北凉王也是一样,一大早就在书房内捧着几份军务折子看了起来。 不过顾思年心绪不定,陷阵营那件事总是回荡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心神不宁。 褚北瞻他们秘密查了好几天依旧一无所获,这件事大概率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王爷!副按察使郭大人求见!” “郭震?请进来吧!” “诺!” 在小六子的通禀声中,郭震缓步行入书房,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下官见过王爷。” “呵呵,郭大人免礼,坐吧。” 顾思年随意地挥了挥手,眉头不自觉地挑了一下,因为他注意到郭震的手中拿着个物件,细细长长,用麻布包了起来。 郭震并未落座,而是瞄了一眼顾思年的桌案: “王爷一大早就在看军务了?如此勤政,真是让下官汗颜啊。” “哎,最近让各营整肃军纪,我在看各营的整顿进展。” 顾思年笑了笑: “这不是失火一案给了咱们警惕嘛,本王就借机整顿一下军伍。” “整顿军伍?” 郭震轻声问道: “王爷莫不是在责怪下官那一日坚持重罚陷阵营吧?” “怎么会,郭大人说的哪里话!” 顾思年正色道: “蒙厉那几个治军不力、军纪不严,责罚是应该的,郭大人身为按察使,有举荐之权,何错之有?” “王爷大度啊,下官钦佩。” “此事就不提了。” 顾思年上下打量了郭震几眼:“倒是您郭大人今天这是怎么了,如此早就来王府,是有急事?” “确有急事。” 郭震将手中的东西平放在书桌上: “下官想请王爷看一物。” 顾思年好奇的看了看郭震,然后轻手掀开了麻布,一柄弯刀映入眼帘。 顾思年愕然道: “北凉刀?” “正是北凉刀!” “这柄刀乃军中所用的制式军械,有何值得详看的吗?” 顾思年很是好奇,光王府内就放着上千柄北凉刀,郭震一大早给他看这个干嘛? “这柄刀确实稀松平常,毫无特殊之处。” 郭震的目光凝了起来:“不过下官想说的不是这柄弯刀如何神奇,而是这柄刀的来历。” “来历?” 顾思年目光迷茫,军刀嘛,自然是官府打造出来的,能有什么来历。 “王爷!” 郭震沉声道: “这柄北凉刀,是臣在黑市中所得!” “什么!黑市?” 顾思年的目光在这一瞬间豁然大变。 第901章凉州黑市 凉州城南有许多七拐八绕的小巷子,这里是城内流浪汉、乞丐们的住所,一间间茅草屋、木板屋杂乱的排列着,地面污秽不堪,泥泞得没处下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浑浊的气息。 据说在北燕统治时期这里几乎处于无管制的状态,对这里不闻不问,很多犯了事的凶徒都会躲到这里来,燕军也懒得来找这些人的麻烦,因为不熟悉地势的进了这儿转悠几圈就得迷路。 随着北凉收复三州平定,这里也在一点点的重建翻新,要不了几年此地就会大变样。 夜色昏暗,星光黯淡,穿过一条条小巷来到深处,突然能看到两排破旧的民房矗立在街道两侧,都把门头打开,摆上一个柜面,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物品,宛如一个市集。 这儿就是凉州城的一处黑市,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贵药材、兽皮貂绒、名贵瓷器这里应有尽有,时常能看到一些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这儿,然后与摊主闲聊几句之后便达成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各自离去。 凉州官府知道城内有这么一处地方,但也懒得多管,有人的地方就有交易,哪怕是苏晏清都不敢说能把所有的阴暗面都扫除。 某个偏僻的角落里有一个同样不起眼的摊位,一位满脸横肉的掌柜地往椅子上一靠,脸上搭着一把毛巾,百无聊赖地哼着小曲。 他卖的东西倒是稀奇,乃是各种各样的兵器,匕首、短剑,小型的弓弩甚至还放着一柄弯刀,敢卖这种东西,说明掌柜的也是个狠人。 “咣当~乒铃乓啷~” 一阵异样的声响传来,掌柜的从毛巾下露出一只眼珠瞅了瞅,两名男子正翻看着他的货品,一人略显年轻,给人一种英姿飒爽的感觉,另一人则正值中年,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国字脸。 掌柜的有气无力地嘟囔了一句: “我这儿的东西可不便宜,没银子的话可不能乱翻。” “瞪~” 年轻人随手将一大锭银子拍在了桌面上,一言未发,掌柜的一瞧那锭银子最起码有十几两,当即就笑眯眯地站了起来: “鄙人姓牛,这摊位真是就是小人的,两位要点什么?好好看,慢慢看,不急,嘿嘿。” 这家伙嘴上在说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锭雪白的银子。 年轻男子的右手在柜台上摩挲着,先是握着匕首挥舞了两下,然后又试了试短剑的锋利程度,最终拿起了那柄弯刀: “好刀啊,怎么卖的?” “这位客官好眼力啊。” 牛掌柜当即就竖起了大拇指: “这柄刀可是我摊位上最值钱的物件了,说句心里话,咱买卖兵器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质量如此上乘的弯刀。 不多不少,五十两白银!” 这家伙一边说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对方,瞄到了年轻人的腰间好像也挂着一柄刀,心中觉得这家伙或许是个懂行的,至于边上那个中年人则给人一种文文弱弱的感觉,毫不起眼。 “五十两?可不便宜啊。” 年轻人笑了笑:“掌柜的可是把我当冤大头了?胡乱喊价?” “哪能啊,客官说笑了不是。” 掌柜的满脸赔笑: “咱牛三在这里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可以四处打听打听,我做买卖一向是童叟无欺,绝不乱喊价,我看客官也是练家子,应该知道这刀的品质到底如何,五十两白银绝对不贵。 这样吧,客官若是诚心想要那就四十五两,就当咱们交个朋友了。” “唔,牛掌柜爽快。” 年轻人又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放在了桌上,加上先前的正好四十五两。 掌柜的当即就笑开了花,伸手就去拿银子:“客官痛快,成交!” 可还没等他摸到银子,手掌就被年轻人给按住了: “牛掌柜,像这样的刀你有多少?” 牛三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满腹狐疑道: “一柄刀还不够您用的?敢问您买这个有何用处?” “呵呵。” 年轻人随意地笑了笑:“家里在琅州做镖局生意,常年与马匪土匪打交道,手上没几件趁手的兵器怎么行?像咱们这些人啊,多一柄好刀就像是多了条命。 掌柜的有便是更好,没有也无妨,在下去别处寻觅寻觅也行。” “原来如此。” 牛三压低着声音问道:“敢问客官,想要多少?” “你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男子缓缓抬头朝着掌柜的一笑:“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客官的口气不小啊,就怕你吃不下我的货。” “放心,不缺钱。” 牛三眼珠子咕噜一转,确定四周无人之后竖起两根手指: “两百柄!给客人个实诚价,八千两白银,你统统拿走。” “银子不是问题,我全都要了。” 年轻人干脆利落地应下了这笔买卖,将手中的弯刀放回桌面笑着问了一句: “能不能冒昧问一句,这么多的好刀,掌柜的是从哪儿弄来的?” 牛三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客官,来黑市买东西可不能问人家的来路,您这有些坏规矩了。” “害,随便打听一下,掌柜的就说出来,让咱开开眼界,日后咱们也好多多来往,做生意嘛,讲究一个细水长流不是。” “我看你是纯心胡搅蛮缠吧?” 牛三冷声道:“真有心做买卖,那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若是想捣乱,可休怪我不客气,咱可不是泥捏的!” 一声重喝落下,门房内走出两名凶神恶煞的汉子,壮硕得很,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两。 年轻人没有半点畏惧,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这柄刀称之为北凉刀,乃是边军的制式军械,掌柜的既然做兵器生意,这应该知道吧?” 牛三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你是谁!” “我姓宁,单名一个铮字,掌柜的肯定没听过我的名字,但一定认识我这把刀。” 年轻男子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在空中随意地挥舞了几下,看外形与制式与桌上放着的那把一模一样。 牛三的瞳孔骤然一缩,脱口而出: “北凉刀,你是边军!” 这家伙胆子都快吓破了,扭头就要跑,自己卖的可是边军军械,这要是被边军抓住还能有活路吗? “嗖!” “蹬!” 可他的身子刚转到一半,一支利箭就从夜色中飞出,稳稳地射中了牛三身前的房梁,高速摆动的箭矢吓得这家伙一动都不敢动。 牛三哆哆嗦嗦地举起了双手: “饶、饶命,有话咱们好好说。” 始终未曾说话的郭震冷声道: “牛三是吧,不想死就老实点。” 第902章背后卖家 按察使府衙的空地上摆着一地的军械,有弯刀,还有一些皮质的软甲,满满当当让人眼花缭绕。 顾思年阴沉着脸站在场中,目光扫视全场,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闻讯而来的褚北瞻与游康更是眉头紧锁,边军中的制式军械竟然流落到黑市里面去了,简直匪夷所思,顾思年领兵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出现这种事。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郭震拿着一柄北凉刀找到了顾思年,说是手下接到密报,黑市中有军械贩卖,北凉刀就是从黑市里买来的。顾思年不信,便派宁铮带人随郭震一起去一趟黑市,活捉了那个掌柜的,然后把他屋子里的货物给一窝端了,没曾想竟然搜出了这么多东西。 足足两百柄北凉刀,还有五十具软甲,其他的货物则不是军中之物,被宁铮当废铜烂铁给扔了。 褚北瞻步履轻移,从地上拿起一副软甲左看右看,面皮抖了抖: “这不是先登营的甲胄吗?” “没错,是先登营的。” 顾思年的拳头微微握紧,他进来的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先登营的甲胄,北凉刀在军中随处可见,就连巡防营也会配备北凉刀,压根无法确定来源,但是这种软甲只有先登营才有,因为这是墨家为其特制的,便于将士们攻城的时候减轻负担。 “真是见了鬼了。” 游康紧握着手中的软甲骂道:“先登营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黑市里面?” 按察使汪从峰提出了自己的猜想:“王爷,诸位将军,有没有可能有贼人溜进了军营,偷走了这些军资,然后贩卖到黑市中获取私利?” “汪大人,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 站在旁边的郭震当即摇了摇头: “若是一柄刀两柄刀,那可能是偷的,或者是边军遗失被人捡到了。但两百柄军刀、五十副甲胄不是小数量,哪个贼能进军营里偷走如此多的军需?总不能大张旗鼓的用马车拉走吧? 除非,除非……” 郭震欲言又止,顾思年眉头一挑: “郭大人是想说,是先登营内有人卖掉了这批军械?” 郭震弯下了自己的腰肢:“下官不敢断言,但这种可能性最大!” 众人目光皆变,贩卖军械乃是死罪啊,若真是先登营军中所为,那就捅破天了。 “那个牛三呢,关在哪儿?” “押在府堂外候命。” “押进来,本王要亲自问话!” “诺!” “带人犯牛三!” 两名凶神恶煞的士卒将牛三给提溜了进来,看起来满脸横肉的他此刻宛如小鸡般乖巧,大气都不敢喘,脸色无比苍白,这还是他做黑市生意以来第一次失手。 满地的军械让牛三惶惶不安,屋中站着的一位位文臣武将更是让他嘴角直抽抽,虽然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但光从气势就知道地位极高,尤其是站在场中的那名男子,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啪!” 宁铮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门上,骂了一句: “大胆,见到北凉王还不跪下?” “北,北,北凉王。” 牛三的瞳孔一缩,整个人往地上一瘫,拼了命地磕头: “小的见过王爷,求王爷饶命啊,饶命啊!” 能做黑市生意的,大抵都是些胆大包天的主,可北凉王三个字让他小心肝直发颤,这位狠人连北燕蛮子都杀得血流成河,他们这些地痞无赖算个屁啊,谁敢在这位爷面前放肆? 顾思年缓步走向牛三,每往前走一步牛三的心脏就要狠狠地跳动一下,最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牛掌柜的生意做得不小啊,这些货都是你的?贩卖军械是多大的罪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砰砰砰!” “王爷饶命,饶命啊!” 牛三拼了命地磕头,声泪俱下: “小人鬼迷了心窍才敢卖这些东西,王爷饶了小的这一次吧,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饶你一命可以,你只需要告诉这些货你是从哪弄来的,进军营偷来的?” “王爷太看得起小人了,小的哪有那个胆子进军营偷东西,我连军营在哪儿都不知道。” 牛三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是有人主动找到小的,将这批军械卖给了我。” 众人眼皮齐齐一跳,还真是有人卖给他的! “何人卖给你的,卖了多少银子?” “咱们做黑市生意得有自己的规矩,不能问卖主的身份,而且此人也没跟我要银子,货物交给我之后就说放开手去卖,他从中抽成,与小的对半分。” “没要银子?” 汪从峰眉头一皱:“哪有这么做生意的,他与你又不是熟人,第一次相见怎么会放心大胆地把货交给你?” “当时小的心里也嘀咕啊,头一次遇到这种怪事。” 牛三苦巴巴地说道: “但后来小人想想,这么多军械我也带不走,只能卖,大概是那人觉得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吧,这才放心地把东西交给我。” 众人互相望了望,这位卖主看来很神秘啊。 “你不知道这是军刀吗?这笔生意你也敢接?” “知,知道。” 牛三畏畏缩缩地回话道: “可此人也不收我的银子,只要抽成,对小人来说这是无本万利的生意,有银子干嘛不挣。” “呦,你还挺聪明的。” 褚北瞻差点气笑了:“到今天卖出去几把?” “就一把,挣了五十两。” 牛三很是无奈地竖起一根手指,他就只卖出去了郭震手里那把,第二笔生意就被宁铮当场给抓了,然后赔了个倾家荡产,眼瞅着自己的命就要没了。 顾思年盯着牛三问道: “从那之后卖主来找过你吗?” “没,没有,整整大半个月了,一次都没露面,反正我是卖货的,也无所谓他来不来。” “不知道身份,那你能回忆出相貌吗?或者体型?” “当时他用黑巾蒙了面,看不清脸。” 牛三边说边比划:“大概这么高,不胖,但挺壮实的,然后走起路来颇有气势,小人卖了这么多年军械,见的人也多,第一眼就知道他肯定是个练家子。” “不知道面容?这就难办了。” 汪从峰皱着眉头说道:“光凭这个体型压根猜不出卖主的身份,如今摊位被咱们端了,那个家伙听到风声的话一定不敢再出现,那此案的线索就彻底断了。” “噢,对了对了,小人想到了!” 牛三突然一拍脑门: “在谈话的时候他无意中说过一句,说他姓武!”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死寂,一个个的全都看向了顾思年。 北凉王的脸色在这一刻差到了极点。 郭震冷声道: “王爷,莫不是先登营武将军私卖军械吧?” 第903章革职查办 “王爷,褚将军,敢问这是?” 先登营主将武翔有些愕然地站在营中,满脸写着疑惑二字。 今天一早顾思年与褚北瞻二人就突然到了先登营驻地,事先没有打任何招呼,随行的还有一正一副两位按察使。 提刑按察司的人到军营里来干什么?而且他们一到就派出官吏去核查营中囤积的军粮物资了,并且不让军中士卒插手,好像有防着他们的意思。 诡异的举动整得武翔一头雾水。 顾思年没有吱声,而是看了一眼两位按察使,汪从峰老大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 “咳咳,请问武将军,近期你可有离营外出?” “离营外出?” 武翔直截了当地摇了摇头:“自新年之后我就一直留在凉山大营练兵,从未离开过军营一步。 敢问汪大人,此话何意?” “呵呵,随便问问,武将军不用在意。” 老大人随意笑道: “这次来营中呢只不过是因为王爷要检查各营军备的储藏情况是否完好,王府那边公务繁忙,差事落在了咱们提刑按察司的头上。 恰好老夫与郭大人早就仰慕武将军以及先登营的威名,碰巧一起过来看看。” “不敢当,两位大人想看军营随时都可以。” 武翔嘴上虽然应承着,但心中半点也不信,这架势明显是出什么事了,否则顾思年不会亲自来一趟。 这种诡异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就有一名提刑按察司的小吏走了进来,轻声在汪从峰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能感受出老大人的表情出现了不少变化。 “王爷……” 汪从峰使了个眼色,似乎有些犹豫不决,顾思年面色平静的说道: “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话汪大人直言无妨。” 汪从峰这才开口道: “王爷,褚将军,据按察司吏员核查,先登营登记在册的军械缺少北凉刀两百柄,皮革软甲五十副。” 顾思年眉头皱了起来: “武将军,对此事你可有解释?” “什么,怎么可能!” 武翔当场就愣住了,抱拳道: “王爷,末将依军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检查营中军备情况,不应该出现缺失啊?” “敢问武将军,上一次检查军备是什么时候?” “大约大半个月前,现在无战事,营中都是一个月检查一次。” “唔,大半个月前吗,那就难怪了,时间差不多对得上~” 老大人振振有词地念叨着,让武翔眼中的疑惑更深,急性子的他看着顾思年: “王爷,褚将军,两位大人,到底出了何事,还请直言!” 顾思年看着武翔,一字一句地说道: “近日提刑按察司郭大人在城中黑市发现有人贩卖军械,现已将贼人抓获,赃物尽数收缴。 总计清点下来正好是两百柄北凉刀,五十具皮革软甲,这种软甲,只有先登营才配备。” “什么!怎么,怎么可能。” 武翔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一阵头晕目眩,在场的人都看着他,他总算是明白为何今日这么大阵仗了,感情先登营的军械出现在了黑市里,不查才怪。 郭震缓缓抬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武将军,本官有话就直言了。 被抓获的黑市掌柜供认,向其出售军械的男子黑衣蒙面,身高体型与将军您大致相仿,且自称姓武。 将军或许得给咱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武翔瞳孔骤缩,直接摇头断言: “不可能!本将军岂会私卖营中军械?这是栽赃陷害!” “武将军,请问有何人会陷害您?又为何要陷害你? 一个小小的黑市掌柜,岂会那么巧说出一个武字?” 郭震直截了当的反问让武翔愣了半晌,对啊,好端端的有谁会陷害自己? 武翔急得满脸通红: “王爷,褚将军,末将入军多年,从未谋取私利,更知道贩卖军械乃是死罪,属下不敢也绝不屑于去做此等事。 新年之后末将一直在营中练兵,从未离营半步,此时可以去营中查问亲卫以及岗哨,绝无半句虚言!更没有去过什么凉州城黑市!” 郭震目光微凝,沉声道: “武将军,您有没有离开过军营、有没有卖过军械自己说了可不算,此事还待我按察司详查。” “郭大人您这是何意?” 这么一句话就让武翔很是不悦: “本将军跟着王爷出生入死这么多年,难不成还会当着王爷的面撒谎?我武翔行得正、坐得直,不屑于做此等蝇营狗苟之事!” “武将军急什么,咱们就事论事,何必牵扯王爷?” 郭震也不是个好脾气,冷着个脸道: “功是功,过是过,起码眼下有人证物证,你先登营的军械已经流落黑市,你武将军也是最大的嫌疑人。 这一点你不可否认吧!” “你!” “好了!” 眼瞅着两个暴脾气越说越激动,顾思年皱着眉头哼了一声,汪从峰也拉了拉郭震的衣角,帐中这才安静下来,但气氛很有点剑拔弩张的意思。 顾思年认真地看着武翔: “你刚刚也说跟了本王很多年,出生入死、浑身伤疤,没少吃苦受累,硬是从死人堆你爬出来的。 现在我问你一句,军械是不是你卖的? 如果是,现在承认,我尽可能地从轻发落; 如果不是,那本王定会将此事严查到底,还你一份清白。” “回王爷!不是!” 武翔目光坚定,嗓音铿锵有力,顾思年褚北瞻这几个都隐隐松了口气。 他们信! 但有人不信。 郭震皱着眉头说道:“王爷,这么大的事光凭武将军一句话就定案,不妥吧?” “我可没说要定案,那依郭大人的意思,该如何处置武将军呢?” 郭震思索片刻才答道: “案情虽未查明,但军械确实为先登营流出、武将军也是最大的嫌疑人,难逃其咎,这时候还在军中领兵不太合适。 下官建议,剥夺武翔兵权,暂且下狱,待查明实情后再做定夺!” “下狱!” 武翔的脸色瞬间差到了极点,但并未反驳,就这么气呼呼地看着郭震。 顾思年的目光同样不断闪烁,沉默片刻,站起身道: “案件还未查明,现在下狱不甚妥当。 武翔交出兵权,暂住于营中,无本王亲令不得外出,配合提刑按察使司查案。” “诺!” 武翔心服口服的应了下来,出了这么大的事军权肯定要交的,不下狱就行。 郭震愕然问道:“王爷,不下狱吗?” 顾思年目光一冷,紧盯着郭震: “本王说的话,还需要再重复一遍吗?你们好好查案便可。” “可是……” 郭震的话还没说出口,一旁的汪从峰就拉住了他,朗声高喝: “提刑按察司,领命!” 第904章认人 “王爷,敢问找小的是有何事要问吗?王爷尽管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黑市掌柜的牛三点头哈腰地站在顾思年面前,表情极为谄媚。 这家伙在大牢里关了几天竟然心态变好了,想明白了堂堂北凉王应该不屑于和自己这种人过不去,只要老老实实配合官府查案就能保住条命。 再说了,提心吊胆的有用吗?难不成他还有本事越狱? 顾思年懒得跟他掰扯,直截了当的问道: “你说你那天见过卖主,和他聊了很久,只不过男子黑衣蒙面,看不清脸?” “对!” 牛三老实巴交地点头:“小人依稀能记得身形和声音。” “如果现在让此人站在你面前,说上两句话,你能认出来吗?” “应该可以!” 牛三信誓旦旦地说道: “别看小人长得不咋样,像个糙人,但小的记性可是不赖,打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记得我还读过几年私塾呢,那时候私塾先生还夸我天生是块读书地料……” 这家伙说着说着竟然摇头晃脑地聊起了家常,俨然生出了一种自豪感。 小六子当即就瞪了他一眼: “王爷问什么就答什么,啰嗦什么!又想挨一顿板子了?” 牛三一下子闭上了嘴巴,畏惧地说道:“能,能认出来!” “那就好。” 顾思年嘴角一翘:“把人带上来吧!” 很快脚步声就响了起来,在牛三错愕的目光下,四名蒙面男子缓步入内。 全都是按照他之前的说法:黑巾蒙面,穿着夜行衣,一模一样的装扮,连身材、体形、个头都差不多,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直转的眼眸。 本以为是一个,结果一下子来了四个,牛三有些蒙圈,况且四双黑眼珠都盯着自己看,让他觉得脊梁骨发凉。 “好好看看吧。” 顾思年随意扯了把椅子坐下,漫不经心地说道: “认出了人,本王重重有赏,还能给你一条活路。 但要是认错了或者胡乱攀咬,那后果你自己清楚。” 牛三的脸皮直抽抽,他知道顾思年找来四个人就是在考验他,这里面最多只有一个是嫌犯,自己若是胡乱挑一个说假话,那小命就没了。 牛三瞪着双大眼睛绕着四个人来回转圈,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遍,就差把几个人的衣服给扒了。 端详许久,牛三小心翼翼地说道: “王爷,可否请这四位随意地比划几个动作,再说一句:我姓武,过段时间来找你收银子。” 顾思年坦然答应: “照他的意思做。” 最右边的黑衣人最先站了出来,手中胡乱的摆动两下然后沉声道: “我姓武,过段时间来找你收银子。” 牛三竖起耳朵停着,满脸陪笑: “麻烦再说一遍。” …… 四人接二连三地站出来重复这句话,有的人语气轻缓绵延、有的人深沉厚重,总之嗓音各不一样,牛三若是有疑惑了还会要求他们复述一遍。 “怎么样。” 顾思年给了他一段时间去思考方才问道: “哪一个是卖你货的人?睡的嗓音动作更接近?” 牛三犹犹豫豫地看了顾思年一眼,不太敢回话。 顾思年冷声道:“放心大胆的讲,只要是实话,本王绝不会为难你,但若是欺瞒我半个字,你想死都难。” 牛三这才下定决心开口道:“回王爷,这四个……这四个一个都不是。” “一个都不是?” 顾思年的目光眯了起来: “你确定?胡言乱语的下场你清楚。” “千真万确!” 牛三极为肯定地说道: “小人别的本事没有,但做了这么些年黑市生意,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虽说这几位的身形与那人有些像,但是嗓音与神态举止都有很大的区别,绝不是那日的卖主。 小人敢用项上人头担保,这四个一个都不是!” 牛三的小心脏砰砰直跳,很怕自己的推断错了。 但顾思年既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说了一句: “把他带下去吧,好生看管,这颗人头先给他留着。” “诺!” 牛三如蒙大赦,任由小六子把自己押下去,起码这条命暂时保住了。 牛三下去之后,四名黑衣人中的三个也很自觉地退了下去,独留一人。 那人缓缓扯开面巾,躬身行礼: “王爷!” 蒙面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此案最大的嫌疑人,先登营主将武翔。 至于其他三个则是从营中找来的士卒,年纪身形都与武翔相仿。 “坐吧。” 顾思年的神情轻松了不少,最起码牛三的评价让他相信武翔绝对是被冤枉的,而且是能作为呈堂证供的证词。 “谢王爷!” 武翔正襟危坐,瞄了一眼远去的牛三:“王爷,我可从未见过此人啊。” “我知道。” 顾思年端了一杯茶水递到武翔面前,神情颇为无奈: “但我还是夺了你的兵权,把你软禁在军营里,这些天你受委屈了。” “末将不委屈,军纪军规如此,王爷做得没错。” 武翔明白顾思年的难处,冷着个脸说道: “但属下想不通,营中的军械为何会不翼而飞,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黑市中。 而且偏偏栽赃到我武翔的头上,我可没得罪过什么人。” 武翔苦思冥想也没得出个结论,他整日都在营中练兵,能得罪谁? “迟早会查出来的。”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你只需要好好想想近日来有没有可疑人士进出军营即可。 这么多军刀甲胄,一个人不可能运出去的,一定是藏在车驾中转用!” “车驾吗~” 武翔托着下巴琢磨了一会,猛然挺起了胸膛: “还真有! 王爷派来犒军的民夫来过,呼啦啦好几百人,随行还有许多装载货物的车驾。 这些人不管是进来还是离开咱们都没有仔细盘查,只需要出示官府公文即可。” “民夫,又是民夫?” 顾思年的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听起来和陷阵营那边的状况差不多呢? 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王爷。” 武翔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我何时才能回军中领兵?” 这才休息了没几天武翔就有点急了。 “不急,等按察司那边把案子查清楚吧。” 顾思年冷冷道: “你没看那位郭大人对此事反应很大吗?咱们可别授人以柄。 先委屈一阵吧,放心,我会给你一份公道的!” 第905章城内流言 凉州城内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随着春风一点点吹遍大地,天气转暖,绿色的枝叶逐渐爬满枝头,老百姓们也变得活跃起来,个个走出家门,干活的干活、闲逛的闲逛。 街巷一侧有个不起眼的酒肆,装饰得普普通通,光看简陋的门头、破旧的桌椅就知道这里的花销一定不高,而且是一家有年头的老店。 但越是这种店来往的客人越多。 开得久说明他味道好,手艺佳,口碑声名远播。再加之花不了几个铜板,老百姓们闲暇时分就来这要上一壶酒两碟小菜谈天说地,久而久之这种小馆子反倒成了城中最为热闹的所在。 这样的店遍布在凉州城各个角落,正是这样一座座酒肆撑起了凉州的烟火气。 酒肆二楼靠窗的位置摆着几张四方桌,视野极佳,往外可以看见街道景象,往内恰好可以俯视酒肆一楼的大堂。 三张桌子都已经坐满了,中间坐着的赫然是提刑按察使的两位按察使大人。 不过两位高官都没穿官袍,而是换了一件寻常衣裳,毫不引人注目。 刚刚落座的汪从峰喝了一口茶,极为好奇地问道: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郭大人竟然会请老夫下馆子?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要知道郭震自从来入北凉道为官以来,给人的感觉就是闷头干事、不善于结交朋友,饮酒、吃席、赴宴这等应酬他从来都是敬而远之。 之前有凉州本地的官员请他赴宴,无非是生日过寿或者新婚大喜,想要结交一下新任的副按察使大人,可不管是谁郭震都是一口回绝,久而久之便无人再请他了,在官场中倒是一个异类。 所以汪从峰收到郭震的请柬时才会如此诧异,可以说吃郭震一顿饭比吃北凉王府一顿都难。 “您老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 郭震苦笑一声: “我只不过是不喜那一套,在我看来当官就踏踏实实办事就好,结交那么多朋友毫无益处。 总之今日我可是请了老大人一顿的,日后可不能再说我郭某人不懂事了。” “哈哈哈,你啊你,死脑筋! 算了,老夫也拗不过你,吃人嘴短,日后就不提了。” 汪从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只有两层楼高的小酒肆,开起了玩笑: “不过你既然都请老夫吃饭了,好歹找个上档次的酒楼啊? 按察使的俸禄可不低的,这种小馆子,抠搜了点吧?” “嘿嘿。” 郭震诡异一笑: “大人,馆子虽小,但味道却不差,绝对是地道的北凉菜。 而且,这里还另有玄机。” 汪从峰好奇起来:“另有玄机?何意?” 郭震看向了一楼大堂,那儿一排排四方桌上都是吃饭饮酒的人,都是凉州本地的老少爷们,吵杂声不断: “这种酒肆虽不奢华显眼,却是城中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 老大人好好听听,或许能听到一些有意思的事~” 郭震诡异的笑容让汪从峰眉头一皱,不再多言而是竖耳倾听,果然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膜: “哎,你们有没有听说,先登营主将武将私自贩卖军中军械,被撤职查办了!” “什么?先登营?不可能吧。 先登营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精锐啊,武将军更是王爷最为倚重的悍将,他怎么会去做买卖军械这种腌臜事。” “咳,这我还能骗你们不成?现在先登营中都是副将在代理军务,满凉州城都传开了。” “妈呀,那这下悬了,贩卖军械可是死罪啊,说不定哪天就斩首示众了。” “这还不止!你们知不知道前阵子陷阵营失火,烧毁了不少军粮,一正一副两位主将直接被打得皮开肉绽……” 百姓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大口饮酒大声聊天,浑然没有避讳的意思,这种传闻对他们而言是最有意思的。 “你们说说,陷阵营、先登营怎么接连出事? 这可都是军中最善战的精锐啊。” “咳,这有啥好稀奇的。” 一名满脸黝黑的汉子无所谓地说道: “胜仗打多了,飘了呗。 你们想想,边军打了这么多场胜仗,北燕被杀得屁滚尿流,如今没有战事,绷着的那根弦可不就松下来了吗? 换做是咱们啊也得放松下来好好缓缓。” “也有道理,不过可惜了那两位将军啊,人家可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这次犯了如此重罪,指不定被如何惩治呢。” “唉~” “行了行了,咱们这群平头百姓操心个什么劲? 蒙将军武将军可都是王爷的心腹,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岂会重罚? 最多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打紧。 你们别忘了,在北凉三州的地界上谁才是说了算的。” “有道理!还不得是咱北凉王说了算!” …… 吵吵嚷嚷的声音让汪老大人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 “城中何时开始传播这种消息了?” “应该就是这两天。” 郭震轻声道:“既然酒肆中都有人高谈阔论,想必已经传遍凉州城了。” “怎会如此!” 汪从峰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疑惑还有些许怒意: “陷阵营与先登营两桩案子都是军务,对外严格保密,好端端的怎么会流传出来? 此事要好好查查!谁在乱嚼舌头!” “大人该关心的不是这个。” 郭震沉声道: “百姓们刚刚说的最后一句话,大人就没听进心里吗?” “哪一句?” “在北凉道这一亩三分地上,说了算的是北凉王。” “市井百姓的胡言乱语罢了,何必放在心上。” 汪丛峰并不在意地说道:“我们是朝廷命官,该有自己的判断。” “老大人!您怎么还不明白呢?” 郭震隐隐有些急了: “连老百姓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咱们岂能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陷阵营与先登营的两件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难道汪大人看不出那些个将军们只服从北凉王的号令吗?连咱们提刑按察司都不放在眼里! 别忘了,王爷就藩北凉道不假,可这儿依旧是我大凉朝的国土,不论官员还是百姓的,都应该知道头顶上有位陛下!” 汪从峰冷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咳咳。” 郭震四下一张望,低声道: “陛下派咱们入凉为官,咱们可不能辜负皇恩,最起码应该盯紧一点北凉王吧? 免得生出异乱,这不是下官多心,而是为我大凉江山社稷着想。 至于这些犯了事的将军,下官建议最好惩治一个两个,就当是敲打一下各营主将,也好让他们知晓天子威严。” 郭震的眼眸里闪烁着精光,汪从峰却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过了很久,汪老大人才缓缓站了起来,丢下一句: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行事要有分寸。 别忘了,文武和睦才能边关稳定!” “放心!下官明白!” 第906章有人针对 “郭大人,这一晃也小半个月过去了,黑市军械案查得怎么样了?” 顾思年捧着一份军报随意的翻阅,目不转睛,郭震就恭敬地在一旁站着,此案交给了提刑按察司主查,汪大人毕竟年纪大了,担子自然就落到了郭震的身上。 “回王爷话。” 郭震轻声答道: “下官已经询问了不少武将军麾下的亲兵以及看守营门的岗哨,新年以后武将军确实没有离开过凉山大营,一直在军中带队练兵。 还有,负责清点军械的校尉也证实,一个月前军械都是齐全的,也就是说军械丢失就是近一个月的事,与掌柜牛三说得相吻合。” 顾思年放下手中军报抬头问道: “牛三的供词郭大人应该看了吧,他用性命担保,武将军绝不是那日所见的黑衣人。 再加之郭大人近期查案的结果,应该足以证明武将军并未私自贩卖军械,此案与他无关。” “咳咳,王爷之言下官不敢苟同。” 郭震低着头轻声道: “眼下查明的证据和线索,只能说明牛三见到的卖主不是武将军,但还不能证明武将军与贩卖军械一案无关。” 顾思年眉头微挑: “郭大人,你可以把话说得更清楚些。” “军械毕竟是在营中丢失的,能把这么多东西运出去,背后主使的来头肯定不小,武将军的嫌疑依旧存在。 下官斗胆做个假设,或许是武将军指派手下心腹去做这件事的,所以牛三认不出来,像这种事情没必要亲力亲为嘛。 当然了,军中其他偏将、校尉也有可能做这件事,并不单指武将军一人。” “怎么?郭大人觉得北凉军中都是些贪赃枉法之徒?” 顾思年往椅背上一靠,语气中多出了几分冷意: “要不本王把全营的校尉、都尉、偏将全都叫过来,让你郭大人好好审审? 实在不行就把他们都抓了!” “王爷言重了,下官绝无此意!” 郭震深深地弯着腰,他已经能从北凉王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不悦了。 “既无此意,那郭大人应当知道疑罪从无的道理,查不出结果,就尽快放人吧。” “王爷的意思下官明白。” 郭震一丝不苟地答道: “若是放在平日里,确实可以疑罪从无,但如今陛下即将启程巡边,而边军更是陛下首要关注的对象,为龙体安危着想,这时候还是应当小心谨慎一些。 下官以为此案还是应当严查,在没有揪出背后元凶的时候暂时不宜让武将重新领兵。” 顾思年没有接话,就这么平静地看着郭震,一双冷厉又不带半分情感的眼眸让郭震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起来。 在一阵寂静之后,顾思年轻声道: “郭大人乃是按察使,有监管文武官员之权,你怎么查案,本王不会多加过问。 但本王希望郭大人明白一点,不管是武将军还是先登营,那都是战功赫赫,军中之人自有傲气,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还一直压着他们,不妥。 久而久之,对军心士气有很大的影响。” “下官明白!” 郭震躬身行礼:“属下定会抓紧时间严查到底,还武将军一份清白!” “行了,退下吧!” “下官告辞!” 郭震缓步退出了王府,褚北瞻与第五南山二人却从屏风背后走了出来,褚北瞻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郭震,还真是个倔脾气,硬揪着武翔不肯放手。” “公事公办,即使是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顾思年冷笑道:“但我相信武翔行得正坐得直,绝不会有不法之举。就让这个郭震放手去查吧,反正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武翔做没做是一回事,但流言怎么传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第五南山苦笑道: “近日来城中流言四起,陷阵营失火案与先登营走私军械案不知怎的就走漏了风声,成了大家议论的焦点,现在很多人都说是咱们边军打了太多胜仗,居功自傲了,这才导致军营中怪事频发。 更有甚者还说不管底下的将军们犯了多大的罪,王爷都会保下来,因为在北凉的地界上是王爷说了算。” “这种传言可不好啊。” 褚北瞻眉头微皱:“这话若是传到陛下耳中,该怎么想王爷,怎么想咱们北凉的将士?” “所以我总觉得此事背后有人在推动。” 顾思年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步: “若是放在以前我还不会起疑心,但是推行合银法所遇到的阻力告诉咱们,有一股势力隐藏在暗处,始终想要给咱们制造麻烦。 以前军中一切安详,各营都是按军规军纪办事,偏偏今年过完年,陷阵营与先登营先后出事,蒙厉贺当国受罚、武翔更是被革职,若说是巧合,我还真不太信。” “王爷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第五南山竖起一根手指,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咱们可以换个角度来看,隐藏在背后的那些人就是想通过制造这些麻烦来制造流言,借助民间的谣言攻讦边军与王爷,更甚一步还想挑起陛下对咱们的忌惮之心。” “但是光靠陷阵营与先登营这两件事还不够吧。” 褚北瞻皱眉道: “军营失火、军械失踪,都已经查实与主将无关,靠这些事或许能制造一些流言蜚语,但想要彻底玷污边军的名声还差得远。” 第五南山肯定地说道: “所以我断定此事还没有结束,陷阵营与先登营之后他们必会接着对其他人下手,把这股流言蜚语推向高潮。” “可他们会针对谁下手呢?” 顾思年苦思冥想: “他们要针对的只会是凉州境内的将军,除了蒙厉、武翔,还有林易槐、花寒这一大帮人都住在凉山大营,针对谁下手都有可能。 想要硬猜,有点难了,现在我们只能下令让各位将军小心谨慎,千万别再中了什么圈套。” “明白!” 褚北瞻重重点头: “军中接连出事了,想必不用我们警告各位将军也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我在明敌在暗,咱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啊~” 顾思年扫了一眼屋内,突然问了一句: “咦,游康呢,今日怎么没来?” “噢,游将军要去巡视武关的防务,今天一早就离城了。” “离城了?” 顾思年的眉头陡然一凝: “你们说,下一个会不会是……” 第907章夜宿客栈 “驾!” “哒哒哒~” 十余骑披甲士卒沿着官道一路疾驰,马蹄儿撒了欢的扑腾,溅起一路灰尘。 为首的那名将军正是北凉道副镇抚使游康,身后骑兵人人目光冷厉,悍勇之气毕露。 这几天游康依照惯例巡视各营,此行的目的地乃是凉州第一重镇:武关。 要想稳住北凉防线,武关乃是重中之重,加之陌刀军正在练兵,他顺道一起去看看。 从早晨出发到现在日暮黄昏,他们已经赶了几十里路,士卒们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疲态。 游康从马背上微微踮起身子朝远处看了看,前方的三岔路口隐隐出现了一家客栈,恰好坐落在众人的必经之路上。 随行的亲兵沉声道: “将军,这儿应该是离咱们最近的一家客栈了,错过了估计得露宿野外,要不咱们就在此地住一晚?” “也好,省得露宿荒野,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再出发。” “走吧!” “驾!” 一群人加快了速度,眨眼间就停在了客栈门外。 客栈占三岔路口而建,外围用木栅栏围成一个大圈,三层楼高,青砖黛瓦,颇有些古色古香的意思,两侧还有几排马厩,胡乱地放着一些草料,想来是供来往客商喂马所用。 马蹄声引来了店内的伙计,肩膀上搭着块毛巾,看到是当兵的也不畏惧,反而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军爷歇脚还是住店? 歇脚的话小店有菜蔬肉食,还有米酒,若是住店也方便,今日客少,房间多的是。” “住店!” 游康翻身下马,顺手将缰绳递给了小二: “这些可都是战马,要喂精饲料,切莫用寻常草料,明日一并结账!” “的嘞,小人有数!” 店小二吆喝了一声:“有客住店,一十三位!好好招待!” “先上些饭食来填饱肚子!要扛饿的,咱们饭量大!” “的嘞!军爷稍待,马上就来!” 十几人分开坐了三张桌子,没一会儿的功夫伙计就端上来几盘大饼外加一些小菜,饿了半天的军汉们也不客气,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游康还好,撕开半张大饼往嘴里塞,细嚼慢咽,目光还扫了一眼偌大的大堂。 整座客栈除了他们这三桌人,就只有角落处坐着一桌,也就三名男子,慢悠悠地吃着饭,看打扮就是过路的客商。 柜台处还坐着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估摸着是这家店的掌柜,老是朝游康这儿张望,估计是对他们这一行人感到好奇。 游康好奇的小二闲聊了几句: “貌似没啥客人啊,你们这店位置不错,三岔路口交通要道,不应该啊。” “害,军爷有所不知。” 店小二很随意地答道:“这不是刚刚开春嘛,天气还有点寒,出来贩货的商人少,再过个十天半个月咱们这家店就得住满了。” “也对,倒是我欠缺考虑了。” “军爷,您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要不来两壶酒解解乏?咱们店里自己酿的酒,味道还行。” “酒就算了,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多谢!” “的嘞!那军爷慢用!” …… 一晃眼的功夫天就黑了,一行十几人订了四个房间,游康刚刚好被独自安排在了三楼,其余人都在二楼。 晚风袭袭,月色昏暗,客栈亮起的灯火在黑暗中甚是晃眼。 吃饱喝足的游康也没睡,虎虎生风地在屋内打了一套拳,瞬间觉得筋骨舒缓了许多。 这已经是他从军多年养成的习惯了,每天不舒展下筋骨就浑身不舒服。 “咚咚!” “军爷,歇着了吗?” 房门口传来了呼唤声,刚准备再练一会儿拳脚的游康好奇道: “谁?进来吧?” “嘎吱~” 房门推开,今日在柜台上见到的富态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还跟进来两个伙计,将几盘肉食与一壶酒摆在了桌上。 游康越发的错愕: “这是?” 中年男子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在下客栈掌柜何诏,见过游将军!” 游康越发的好奇了:“你认识我?” “呵呵。” 何掌柜笑着解释道: “去年年初,王爷在凉州城外检阅三军,场面壮观不已,小人也有幸一睹将军真容! 虽只是远远观望,但记忆犹新,为将军的英姿所折服。 今日将军入店时小人就认出来了,不过碍于有别的客人在场就未曾参见将军。 在下久仰将军威名,特备下这些酒菜聊表心意,还请将军笑纳!” “原来如此。” 游康很随和地笑了笑: “相见即是缘分,掌柜得有心了。 不过这些酒肉就算了,咱边军将士出门在外可不能占老百姓半点便宜,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多谢!” “将军说的哪里话,什么叫占老百姓的便宜?” 何掌柜一脸严肃地说道: “将军率大军北伐,驱逐燕贼、平定三州,将那些燕人贼子打得屁滚尿流,还北凉百姓一份安稳,咱们打心里感激将军还有边军的将士们! 如今将军留宿小店,这是小店蓬荜生辉,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若是让乡亲们知道将军留宿于此,我却没有任何表示,回头一定会被人家戳着脊梁骨骂不懂事。 游将军,您就吃点喝点,算是咱们的一片心意!” “实在是喝不得啊。” 游康苦笑道: “不瞒掌柜的,本将军还有军务在身,实在不方便饮酒。” “哎,将军人中豪杰,定是海量,一杯自家酿的米酒,不打紧。” 何诏一边说一边倒满了酒杯,捧在游康面前:“将军就尝尝吧,这可是自家酿的酒,味道还不错。 哪怕就喝一杯,也算是小人尽到了地主之谊。” “也罢!盛情难却啊!” 游康见推辞不过,接过了酒杯: “那咱们先说好,就一杯!” “行!将军请!” 游康端起酒杯,用袍袖挡住了脸颊,一饮而尽,砸吧着嘴道: “唔,不错,确实是好酒!别有一番甘甜!” “哈哈哈,将军行家啊!” 何掌柜笑着竖起了大拇指,眼神中却有几分异样的光芒闪过。 刚刚还站得笔直的游康突然颤了一下,扶着桌子,腿脚好像有点软,脑袋也头晕目眩的,嘟囔道: “这酒,这酒后劲很足啊。” 何诏诡异地笑了起来,喃喃道: “倒,倒,倒!” “扑通!” 晃晃悠悠的游康一头栽倒在地,再无半点动静。 第908章夜色中的阴谋 “游将军,游将军醒醒。” “您睡了吗?游将军?” 略显昏暗的卧房中,任凭何掌柜如何呼唤,游康都像一滩烂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毫无知觉,只有微弱的呼吸声能证明他还活着。 仅仅一杯酒罢了,游康就醉了? “唔,昏迷了啊~” 始终态度恭敬,神情拘谨的何诏挺直了胸膛,负手而立,不算太大的肚腩往前一挺,伸脚踢了踢游康的身子,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人,语气不屑的哼道: “什么边军悍将,什么北凉道副镇抚使,一碗蒙汗药下去不照样像条死鱼? 废物东西罢了。” “嘿嘿,何哥说的是。” 边上站着的伙计谄媚地笑道: “外面都把游康褚北瞻这一群北凉武将传得神乎其神,要我看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徒有虚名!” 注意,此刻的称呼已经从掌柜的变成了何哥。 “哼哼。” 何诏得意地挑了挑眉头: “那是,落在咱们手里还能让他好过了? 他带过来的那群亲兵呢,睡了吗?” “放心,早就睡了。 咱们送到房间里的茶水也都是下了药的,估摸着早就晕死过去了。” “不错,办得很好!” “何哥,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弄?” “当然是按照计划来了。” 何诏大手一挥:“女的弄来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是从隔壁村里绑过来的两个黄花大闺女,就藏在隔壁房间。” “那就行,扒光了衣服弄过来。” 何诏阴笑连连: “试想一下,堂堂北凉道副镇抚使游将军留宿客栈,酗酒闹事、掳掠、奸淫良家女子、最后还杀人灭口的消息传出去,会引起何等波澜?” “那一定会招致百姓唾骂,民怨沸腾,就算是有北凉王罩着,他也逃不了。” “没错! 北凉王不保,提刑按察司就会按律法抓人治罪,游康必死无疑; 北凉王若是强行要保,定然是民心尽丧,三州的流言就能把边军活活淹死,到时候朝堂上弹劾北凉王的奏折一定会满天飞! 哈哈哈!” 屋内回荡着几人猖狂的笑声,一场针对游康的阴谋悄然而至。 “何哥,那个这个……” 两名伙计突然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何诏不解道: “怎么了,还有何事?” “那两个女的姿色不错,直接杀了怪可惜的,咱兄弟们也憋了许多天了,能不能…… 嘿嘿。” 二人的脸上露出一抹淫荡的表情。 “妈的,都什么时候了,还精虫上脑!” “哎啊,假戏真做嘛,不然怎么把游康的罪名坐死?” “说得也有道理。行吧行吧,看在你们这些天办事得力的份上,今天就让你们爽一次。” 何诏冷声道: “先把游康抬上床,多给他灌些酒,伪装成酗酒的样子。 明天一早你们就去报官,第一时间要把最近坐实!再把消息传到村里去!” “好嘞!” 得到许诺的两名伙计高兴坏了,一人一边,兴奋地伸手去抄游康的腰腹,结果一使劲竟然没抬起来,当场就不满的骂了起来: “妈的,这家伙还怪沉的。” “两个废物!赶紧的!动作慢了还想玩女人?” 一听这话那还得了,两个人拖住游康的后背,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上提溜。 刚挪动了一点点,右边那个伙计突然发现游康竟然睁着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甚至还眨巴了几下。 四目相对,诡异无比。 伙计下意识地哆嗦了起来: “你,你怎么……” “砰!” “噗嗤~” 话音刚出口,硕大的铁拳就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面门上,鼻梁骨当场就碎了,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重击让这家伙眼珠子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另外一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忙不迭地抽手转身要跑,结果游康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狠狠往后边这么一掰: “咔擦~” “啊~” 骨骼断裂的一瞬间,惨叫声陡然响彻。 从游康突然暴起发难到两个伙计倒地昏厥不过几个呼吸罢了,何诏就这么呆愣愣地看着,哆哆嗦嗦的伸出手: “你,你怎么醒了?” 酒杯里的蒙汗药是何诏亲手倒进去的,量很足,就算是一头野猪也能蒙翻,游康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醒了。 见鬼了? 游康晃了晃自己的衣袖,那里湿哒哒的一片: “你以为我喝完了这杯酒,实际上早就被我倒进了袖口。 蠢货!” “混蛋!” 何诏气得直跺脚,他就说刚才游康喝酒的时候怎么用袍袖遮住了脸,他还以为是讲礼节呢,原来是耍诈! 他以为的北凉道镇抚使高高在上,只会打仗,他不知道游康是从一个普普通通的边军小卒摸爬滚打上来的,各种下三烂的手段他见多了。 “这么多年来敢给我小蒙汗药的你还是头一个,这种小伎俩也上得了台面?” 游康冷笑一声: “反正你也逃不了,就聊聊吧,为何要给我下套?” “口气倒是不小,老子怕你不成!” 何诏怒目圆睁,握掌成拳,一拳头就朝游康砸了过去,看身手倒像是个练家子。 “哟呵,有点意思。” 游康不怒反笑,同样是一拳头迎了上去,不偏不倚地与何诏对拳在一起。 “砰!” “咔擦~” “嘶!” 一拳头下来原本自信满满的何诏面部极度扭曲,嘴角直抽地收回了拳头,痛苦不堪。 剧烈的撞击让他整条手臂都在发抖,几乎失去了知觉。 “原来就这么点本事,本将军还以为遇到了什么高手呢。” 游康不屑的嘲讽声让何诏气的面色通红,愤怒地挥出了左拳: “妈的,老子跟你拼了!” 这一拳又快又狠,声势倒是不弱。 游康没有选择与他对拳,而是身形微微一侧,让拳头擦着自己的右脑侧边飞了过去,然后探出手掌一抓,刚刚好掐住了何诏的胳膊肘。 平平无奇的手掌就像是一把铁钳,任凭何诏如何用力都动弹不得,接着游康就狠狠一扭,直接将他的胳膊扭成了麻花。 “啊~” 一声比此前更加凄惨的哀嚎响了起来,剧痛不已的何诏往地上一瘫,再也无力反抗。 游康抽了把椅子施施然地坐下,冷笑道: “现在可以好好聊聊了吧?” 第909章暴怒的游将军 房间内的桌椅被打得稀巴烂,何诏颤颤巍巍地躺在地上,疼得来回打滚,两个伙计已经被闻风而至的亲兵拖了出去。 想用蒙汗药迷晕游康的随行亲兵,简直是痴心妄想,这些亲兵早就得到了命令,不要随便喝、随便吃任何东西。 至于他们为何这么谨慎,那是因为今天下午游康接到了顾思年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亲笔信,信中只有八个字: 万事小心,恐有不测。 一名亲兵在游康耳边低声道: “将军,在一间屋子里确实发现了两位被绑架的女子,其他的几个伙计想要反抗,都被我们杀了。” “嗯,知道了。” 游康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向何诏问道: “说说吧,为何要对我下套? 你我之间应该是第一次见面,无冤无仇。 你这么做肯定有幕后主使吧?” 何诏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极为不甘心地反问道: “你是怎么察觉到我有问题的?我自信做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行吧,那我就好好说道说道让你死心。” 游康很有耐心地解释起来: “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实则在我看来破绽百出。 首先就是你店里的客人太少了,诚然你们给我的解释有道理,天气有点凉,行商还不多。 但我今天中午恰好看到一支好几十人的商队过去了,走的是同一条路,只能在你店里歇脚。我到了之后店里却看不见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们没让人家住。 有生意上门却不做的可能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们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方便被其他人看到。 其次,你们的口音虽然乍一听很像凉州人,但还是僵硬了些,很不自然。 别忘了,我虽是琅州人,但凉州的口音我可听得太多了。 最后,你们店里明明没什么生意却跟我说三楼的房间只剩一间,其他人只能住在二楼,故意将我和手下的亲兵分开,岂不是别有用心? 综上几点,要是我游康还不起疑心,那我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游康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讥讽,这些雕虫小技还想瞒过他? “佩服,不愧是游将军,心思果然细腻。” 何诏像霜打了的茄子没了精气神,原来自己的方案竟然有如此多的漏洞。 “你问我的,我都告诉你了。” 游康语气沉稳,目光微凝: “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你好好讲讲设的这个局了?” “游将军假装昏迷,应该都听到了才对。” “我还想听你完整地复述一遍。” “唉~” 何诏长叹了口气,缓缓道来: “我们从附近的村子里绑来了两名良家女子,待你被蒙汗药晕翻之后我们就会把她俩放在你床上,再活生生掐死。 明天一早,官府捕快和附近寻找闺女的百姓会同时到场,他们见到的场面就是堂堂北凉道副镇抚使酗酒闹事、奸淫民女、并将其虐待致死。 想象一下,两位衣不蔽体的良家女子死在游将军您的身边,外面的风言风语的传得多快?” “好阴狠的手段,好歹毒的心机啊。” 游康脸色冰冷: “若是官府与老百姓同时到场,我游康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游康只觉得遍体生寒,这一计若成,他半辈子的名声就荡然无存,哪怕官府能查明实情都无人会信。 “呵呵,将军知道就好。” 何诏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惜啊,这么好的计划都被将军识破了,将军的心智果然远超常人。” “我有个疑问。” 游康很是随意地问道: “你们不是凉州本地人,但这间客栈看起来开的时间不短了,你们是将这间客栈原来的掌柜与伙计都杀了吗?” “那倒不是,若真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官府早就找上门来了。” 何诏无所谓地回答着: “这间客栈是我们去年从一个掌柜的手里盘下来的,几个月来咱们是正儿八经的在这做生意。” “去年?” 游康的神情瞬间变得疑惑起来: “你们竟然去年就在这藏着了,那说明你们一开始根本不是冲着我来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何诏表情一僵,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低着头再也不说一个字。 游康板着脸追问道: “我猜你们实际上并不是想针对我,只是想通过给我设局来辱没边军的名声,或者辱没王爷,制造事端。 是不是?” “将军不用接着问了。” 何诏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游康见他这幅样子,便眯着眼问道: “我若是没猜错,你的前胸口处应该纹着一个血色的柳叶图案吧?” 何诏的目光瞬间一寒,虽未说话,但是表情已经证明游康猜对了。 “我真的很好奇你们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群人,一个个的都不怕死。” 游康眉头紧皱: “你们到北凉来的目的是什么?你们的背后又是何人在指使?” 何诏冷声道: “既然将军知道这个图案,就应该知道从我们嘴里是问不出话来的。 杀了我吧,痛快点。” 面对死亡,这个何诏十分平静,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你们这些人当真就不怕死吗?只要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游康发誓,绝对保你活下去。” 游康并不死心,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人不怕死,即使是北凉军最骁勇善战的汉子也是怕死的,只不过为了家乡父母,他们只能选择坦然赴死。 “将军还是太不了解我们了。” 何诏坦然一笑: “既然任务失败,那我就绝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间客栈。” “不可能活着走出客栈?” 这句话让游康面色抖变,震惊道: “客栈里还有你们的人!” “嗖!” “咔擦!” “噗嗤~”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利箭竟然从侧面的纱窗后射出,稳稳地洞穿了何诏的咽喉,鲜血溅了一地。 被游康猜中了,偌大的客栈中确实还藏着人,甚至这个人就躲在游康隔壁的房间。 快准狠的一箭断绝了何诏的生机,也把线索再一次切断。 “扑通~” 游康目瞪口呆,他眼角的余光能看到一道黑影从三楼的窗户纵身一跃,稳稳落地,拔腿就跑,一头钻进了夜色。 “王八蛋!” 游康暴怒无比,喝声响彻夜空: “今天一定要抓住你这个混蛋!” 第910章血五 淡淡的月光倾洒大地,稀薄的树影枝丫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宛如鬼魅在林中穿行。 “窸窸窣窣~” 鬼魅没有,人影倒是真有。 两道黑影一前一后穿梭在密林之间,个个健步如飞、身形矫健,一路上不知撞折了多少树枝、踩烂了多少绿草,气势汹汹。 “混蛋,看你往哪儿逃!” 游康跟在后面紧追不舍,面色铁青。 自从发现这些神秘人以来,几乎每一条线索都会被切断、每一个活口都会被灭口,这怎么忍得了? 今天定要抓住这家伙问个明白! 游康到底是出身军伍,体力强健、脚步飞快,眼瞅着越追越近,前面的黑衣人突然吹了两声口哨: “吁吁~” 尖锐的声响让两侧密林传出一阵骚动,三道黑影从林中一跃而出,个个手持兵刃,径直朝游康扑了过来。 “呦呵。” 游康诧异道: “怪不得往这儿跑,原来有人接应,那看起来是一条大鱼啊~” “蹭!” 游康嘴里嘟囔着,手掌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北凉刀,刀锋在月色的反衬下泛着点点寒光。 三名黑衣杀手一中一左一右,呈扇形朝着游康包抄过来,三人几乎是同时出刀,封住了游康追击的路线。 “喝!” 游康以一敌三,毫不畏惧,脚掌在一块石墩上狠狠一踩,借力往高处一跃飞向了正前方,同时手中弯刀狠狠砍了出去。 “当!” “咔擦!” “噗嗤~” 势大力沉的一刀几乎是在瞬间砍断了黑衣杀手的那柄刀,紧跟着刀锋就稳稳地劈进了他的胸口,鲜血飚射而出。 一刀入体,游康并未收手,而是往前多冲了一步,巨大的撞击力让黑衣杀手原地倒飞了出去,当场毙命。 游康下手极狠,既然从这些人嘴里问不出来什么东西,那何必留活口? 再说了,这些拦路的杀手肯定都是小杂鱼,真正的大鱼是前面跑路的家伙。 一击毙命,两侧的杀手目光微变,但半点畏惧的意思都没有,横着刀锋攻向了游康的两翼,完全不给他继续前冲的机会。 “喝!” “当当当!” “砰砰砰!” 面对两人的夹击,游康步伐灵活,身形矫健,一柄弯刀就像是长在了身上,舞得飞起,与这两个家伙连过数招,稳占上风,让两名杀手的脸色越发凝重。 “砰!” “噗嗤!” 游康的身手自然要比他们好得多,几轮凶悍的攻势逼得两人连连后退,几无招架之力。 刀锋先是捅进了左侧杀手的胸膛,然后在一记蛮横的对拼后割开了最后一人的咽喉。 短短片刻的功夫三名杀手尽数毙命,那柄刀锋已经被鲜血染红。 游康一刻也没停留,再度迈开脚步极速前冲,或许是他解决对手的动作太快,前方的黑衣人竟然诧异地“咦”了一声。 “哼,这次看还有谁能救你!” “窸窸窣窣~” 没跑出多远,游康就再度将两人的距离拉进,只差几步之遥。 游康眼珠子一转便计上心来,手掌一翻,一柄短小的匕首就从袖口中滑了出来。 只见他鼓足力气一个扭身,狠狠地将匕首掷了出去,直钻黑衣人的后背。 陡然响起的破风声让黑衣人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能咬着牙急停转身,一个扭腰才避开了这个偷袭。 “砰!” 飚射而来的匕首稳稳的插进了前方的树干,这要是不躲,黑衣人必死无疑。 也就是他急停的一瞬间,眼疾手快的游康抓住了机会,双手握刀猛然一跃,直扑向前: “杂碎,看你往哪儿跑!” “喝!” 游康这一刀可是动了杀心的,当然了,他会给这家伙留口气的,重伤就行。 “哼!” 黑衣人的喉咙眼发出一声轻哼,双臂交叉直接往前一伸,愣是用手掌叉住了刀柄,让刀锋前进不得,然后他脚尖猛然点地,借力打力,一记横扫踢向了游康的下三路。 这一脚若是踢中了,那堂堂北凉道副镇抚使就得断子绝孙了。 “草!” 游康破口大骂,只能收刀往后一退,稳住身形,双目冰冷地盯着黑衣人: “身手不错嘛?” 这家伙没带兵器,赤手空拳的接下了游康刚刚那一刀,已经算是高手了。 黑衣人扭了扭发酸的手腕,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匕首,阴阳怪气地说道: “游将军,背后偷袭可胜之不武啊。” “怎么,攻人下三路就是英雄好汉了?” 游康讥讽一声,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弯刀: “这下没人接应你了吧?束手就擒还是负隅顽抗?” “呵呵,游将军好像对自己的身手太过自信了吧?” 黑衣人双腿微微一弯,就这么赤手空拳地摆开架势: “听说游将军起于琅州锋刃营,转战千里,大小上百战,令燕人闻风丧胆。 今日就让在下领教一下游将军的本事,还望游将军不吝赐教。” “哼,好大的口气!” “看招!” 游康目光微寒,顺手将弯刀插进了泥地里,挥拳扑了过去。 “喝!” “砰砰砰!” “砰砰!” 低沉的碰撞声在密林间回荡着,拳拳到肉,两人完全没有留手的意思。 游康的目光略显诧异,此人的身手确实不弱,自己收拾起来估计要费点功夫。 两人连过了十几招,手臂都震得发麻了,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将军,将军!” 想来是游康麾下的那些亲兵找了过来。 黑衣人目光微变,双拳齐出猛然砸向游康的胸口,游康也不闪避,同样是双拳出手。 “砰!” “噔噔噔!” 强悍的一记对拼让两人连退了好几步,不过黑衣人退得更多一些。 黑衣人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嘴角微翘: “游将军名不虚传啊,身手确实了得。” “你也不差。” 游康活动了一下筋骨:“怎么,接着打?” 黑衣人望了一眼远处越来越近的火光,摇了摇头: “该走了。” “走?” 游康冷笑一声:“你以为自己还能走得了?” “是吗?” 黑衣人诡异一笑,猛然一挥袍袖,漫天白尘喷洒而出,瞬间遮蔽了视野。 游康面色陡变,无奈之下捂着眼睛连退了好几步,然后耳边回荡起了一声冷笑: “我叫血五,有缘再见!” 等白烟尽数散去之后,林中变得寂静无声,黑衣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妈的,又跑了。” 游康握紧了拳头,目光中带着疑惑: “血五?” 第911章谍报组织 还是三岔路口的这座小客栈,游康不仅没有走,反而等来了顾思年、第五南山、褚北瞻,外加一位已经成了北凉王侧妃的云依澜。 当然了,今天云依澜的身份不是王妃,而是安凉阁阁主,跟着一起来出谋划策的。 连同何诏以及半路拦截游康的三个杀手在内,地上摆着整整齐齐十具尸体,也就是说除了逃走的那条大鱼,其他人全死了。 每个人的上衣都被撕开,露出了前胸,那个熟悉的血色柳叶图案再度出现,但只有何诏以及那三名杀手身上有,其他人则是空空荡荡。 游康在旁边轻声说道: “被绑架来的两名女子已经送回家了,我叮嘱过她们不要走漏风声,否则还会遭遇不测,料想她们俩也不会到处乱说。 我也派人去附近的村子打探了,这家客栈确实去年换了掌柜的,这个何诏还有这些伙计都是新来的。 不过这么久以来他们都是本本分分做买卖,没有任何异常,在周围村子里名声还不错。” “真是有意思,盘下个客栈在咱们北凉做生意,蛰伏这么久就动了一次。” 顾思年冷笑道: “不过他们的部署确实周密,手段也极其阴险。 得亏你心思细腻没有中招,不然现在的北凉道就要翻天了。” 众人面面相觑,就连游康自己都是一阵后怕,如果官府衙役与老百姓看到堂堂北凉道镇抚使的怀中躺着两个被蹂躏致死的女子,漫天的骂声能活活淹死游康吧。 让游康身败名裂,连带着边军的名声都一落千丈,这比直接一刀杀了你还让人难受。 “真不知道这些家伙是什么人。” 游康的目光非常疑惑: “养了一堆不怕死的杀手不谈,还潜藏在暗处,冷不丁的就冒出来。 我有一种被毒蛇给盯上的感觉,很不舒服。” “很明显,有一个神秘的谍报组织进入了咱们北凉道。” 云依澜终于开口说话了,扫视着这间客栈: “这家客栈只不过是他们的一处据点罢了,平日里正常做买卖,掩人耳目。 从来往的商人与当地百姓口中打探各种各样的情报,汇总给他们的头头脑脑,然后再拣选出有价值的消息。 像这样的据点我们安凉阁有很多,客栈、酒肆、青楼甚至是路边不起眼的摊贩都可能是潜伏的暗桩。 因为这些地方鱼龙混杂,来往人流量大,能打听到消息自然就多。 无非是这次游将军前往武关,刚好要从这条路走,这家客栈又是前后数十里唯一的歇脚地,所以他们才在这儿设下一个局,等着游将军上钩。 不然的话这家客栈可能会潜藏五年、十年都没有任何动静,永远也不会暴露。 而这个血色柳叶图案,应该是这个情报组织的图腾或者说标记。” “理是这么个理。” 褚北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可为什么只有何诏与三个杀手身上有记号,其他人却没有,难不成有两拨人?” “很简单。” 云依澜轻声细语的说道: “因为只有何诏还有那三个拦截游将军的杀手算是这个组织的内部成员,至于这些伙计还有其他人都是何诏花银子招揽来的,拿钱办事,专门打听消息,他们压根不知道何诏背后有什么。 探查情报这种事,知道内幕的人越少越好,一个平平无奇的据点罢了,压根不需要很多人,何诏一个知情人足矣。” 众人边听边点头,论谍报暗探、打探消息,这方面云依澜要比他们熟悉得多,毕竟人家手握整个安凉阁,谍报网几乎遍及各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顾思年沉声道: “这些家伙先是插手合银法,又开始各种设局陷害军中武将,背后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接下来一段时间安凉阁不能闲着了,好好查查,凉幽朔三州到底混进来多少可疑人员,咱们得把这些家伙一点点挖出来。” “此事做起来难啊。” 第五南山苦笑一声:“这两年三州为了扩张人口,吸纳了不少流民入境,几乎各县各村都有陌生面孔涌入。 想要从这么多人里找出潜伏的暗探无异于大海捞针。” “放心吧,这是我安凉阁的老本行,自有办法。” 云依澜冷声一笑: “想要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翻云覆雨,可没那么容易。” 顾思年步履轻移: “搜查暗桩的事交给安凉阁去做,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在北凉境内引起骚动。 我现在更关心的问题是这些人的背后到底是谁。” 褚北瞻犹豫了一下说道: “王爷,您有没有觉得每次军中武将一出事,提刑按察司就会跳出来?” 顾思年脚步一顿: “你是说,郭震?” “对!” 褚北瞻沉声道: “此前陷阵营失火烧毁了军粮,郭震硬是要严惩蒙厉、贺当国,愣是打得皮开肉绽才肯罢休。 上一次先登营的军械莫名其妙地流落到了黑市,明明已经查实此事与武翔无关,这家伙偏死咬着牙不松口,愣是不肯让武翔官复原职。 还有,推行合银法之初幽州出了灭门惨案,死了好几十人,还是这个郭震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革了幽州知府的官职。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每一次都有他,怎么会这么巧? 汪大人身为正按察使都没说什么,他一个副手却屡次三番跳出来与样子作对。 怎么看都是此人嫌隙最大!” “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顾思年思虑重重: “可是郭震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个按察副使,根基不深,他有什么理由对我发难?制造出这么多的事端? 而且这么大一个谍报机构,他还没本事建立。” 第五南山在一旁轻声提醒道: “王爷您别忘了,这个郭震在入凉之前可是吏部清吏司的主事。 而吏部,正是司马家的地盘。 有没有可能这个神秘的组织背后是司马家,而郭震就是在前面替他们冲锋陷阵的人?” 众人的目光同时一变,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这么解释好像就说得通了,以司马家的能力建立起这么一个组织倒是不足为奇。 顾思年冷冷地说道: “那就死死盯着这位郭大人,别让司马家把手脚伸到咱们眼皮子底下来!” 第912章是他吗 一晃又过去了一个月,春日的暖风总算是吹遍了北凉大地,勃勃生机充斥在天地之间,目光所及之处是满眼的绿意盎然。 这一个月还算平静,军中没再出现什么大乱子,练兵的练兵,整军的整军;百姓们也开始了新一年的耕种,田埂地头间都是劳碌的身影,去年合银法顺利推行,今年一切事情都按部就班地进行,再也没有什么麻烦。 提刑按察司那边查了一个多月,甚至军中一部分与此事无关的将校都被郭震找去问话了,但始终没能查出到底是谁把军械给弄出去了。 既然没有结果,顾思年就顺势恢复了武翔先登营主将的官职,不出意外,前一天刚下了军令,第二天那位郭大人就找上门来了。 王府的书房里,郭震安静地站着一言不发,顾思年随意地翻阅手中的军报,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 “郭大人,一大清早就过来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有什么话,直言无妨。” “既然王爷发问,那下官就直言了。” 郭震弯着腰说道: “敢问王爷,是否已经下了军令,武将军官复原职,重领先登营主将一职?” “是。” 顾思年眉头微挑:“怎么了,有何不妥?” “王爷,黑市军械案尚未查明,幕后黑手也不得而知,就这样将武将军官复原职,不合适吧?” “郭大人,此前本王跟你说过,疑罪从无,也给了你时间去查,既然查不出武将军有罪,官复原职不是应该的吗? 先登营上下五千人,那么多军务积压,若是耽搁久了,这个责任谁来担?” “那按王爷的意思,此案就不查了?” 郭震正色道:“若是如此,未免有包庇下属之嫌吧?” 郭震的嗓音在逐渐加重,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了顾思年的耳中,坐着主位上的北凉王缓缓抬头: “郭大人的意思是武将军有罪,本王故意为其脱罪,不管不问?” “下官没有这么说。” 郭震沉声道: “但军械流入黑市乃是大案,武将军身为先登营主将就该负责,不明不白的就官复原职,下官以为不妥! 最起码应该等此案查明,抓到元凶,再做定论。 王爷此举,怕是有失公允! 王爷奉陛下之命,领北凉道军政大权,应当赏罚分明,而不能如此这般虎头蛇尾,偏袒下属! 这些人是王爷的臣子,但更是我大凉的臣子,该尊国法!” 郭震这个人似乎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言语间火药味十足,在北凉道敢这么跟顾思年说话的他应该是独一份。 顾思年并未发怒,只是问了一句: “若是此案一直查不出结果呢?” “不可能,下官就算是掘地三尺,也会把幕后元凶找出来!” “你找不出来!” 顾思年冷声道:“此案最后只会成为一个无头冤案。” 郭震好像听出了别的意思,疑惑道:“听王爷这话,似乎知道些什么?” 顾思年微微坐直了身子,平静地说道: “假如本王说,陷阵营失火案与先登营黑市案的背后都有人在操纵,为的就是陷害军中武将,挑起骚乱,郭大人信吗?” 顾思年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郭震,想要从他的眼神中找出什么破绽。 郭震的双眼瞬间一凝: “王爷何意,下官不解。 陷阵营失火案不是偶然事故吗,蒙将军管教不严之罪已经惩处过了,为何又与军械案牵连到一起?” 顾思年往椅背上一靠,有条不紊地说道: “没错,蒙将军贺将军二人确实因为失火案被打了军棍,但事后还在细查此案,仵作在被烧死的几个民夫脖颈处发现了勒痕。此外,在失火现场发现了一些装运火油的油罐。 郭大人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郭震面色一变: “王爷的意思是这几个民夫在被火烧之前已经被人勒死了?既然如此,那此案很可能是有人故意纵火!” “没错。” 顾思年微微点头:“军中仔细排查了进出的可疑人员,事发之前只有送犒赏酒肉的民夫进入过军营,与此同时,这些民夫也曾去过先登营的军营。 要知道这些人是去送酒肉的,自然随行有很多马车,出入军营也基本上无人盘查,试想一下,有没有可能是有人伪装成民夫混进了军营,将先登营的军械偷偷给运走了?” “这……” 郭震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 “确实有这个可能,如果真是民夫所为,那此案就不好查了,征召干活的民夫在差事完成之后就会各自散去,经略使府也不会将每个人的名字都登记在册,此案就成了无头案,线索全断。” 郭震皱眉沉思,就像是在思考两件案子其中的关联。 “本王就是这个意思。” 顾思年紧盯着郭震的眼眸: “既然查不出来,是不是应该给武将军官复原职? 郭大人应该知道,先登营战功赫赫,武将军更是为了国家出生入死,血战沙场,这些天你私底下找了许多先登营的将校问话,本王都知道,但没有阻止,我相信郭大人没有恶意。 但我想提醒你一句,查得越久,营中将士们的不满就越发浓厚,身上背负着荣耀的军卒决不允许有人质疑他们的忠诚。 换做是郭大人,你愿不愿意一直有人找你盘查案情?给你扣上一个有嫌疑的帽子?” 郭震皱起了眉头: “就算真如王爷所言,两营的案子都是有人冒充民夫所为,栽赃陷害各营主将,那这些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呢?又或者说这些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暂时还不清楚,郭大人若是有兴趣可以在暗中查一查。” 顾思年双手一抄,很随意地说道: “有可能是燕人派来的细作,意图挑起咱们军方的矛盾,又或者是什么别有用心的歹人。 总之,我边军将士决不能平白被诬陷!” 郭震努了努嘴,最后恭恭敬敬地说道: “王爷之言下官会记在心里,回去之后我会好好详查。 但下官还是那句话,这些将军跟着王爷出生入死,于国确实有功,但功是功、过是过,若真有人触犯了国法,下官定会依法严惩!” 顾思年没有接话,就这么平静的看着他,这个家伙的脾气还真是倔得很,凡事都要弄个清清楚楚,甚至连顾思年的怒意都不能阻止他。 “下官告辞!” 郭震行了个礼,缓步退了出去。 顾思年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道: “是他吗?总觉得不太像啊~” 第913章北境粮仓 朔州有一条朔河,发源于高原雪山,然后横穿境内,一路流向大海。 朔州之所以有沃野千里、良田万顷,正是因为朔河分出了大大小小许多支流,灌溉了沿岸数不清的土地。 一块块整齐的土地分布在两岸平原,春风召召,一望无际的碧绿色充斥在天地之间。 密密麻麻的百姓身影遍布大地,肩扛钉耙镐头,穿梭于一条条田埂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安定。 顾思年带着翁文济、汪从峰还有朔州刺史程彦几人漫步田间黑土,一起欣赏着万民劳作的景象。 “壮观呐。” 顾思年注目远望,感叹道: “就在两年前,北伐大军途经此处的时候还是成片成片的荒地,杂草丛生,今日已然变成沃土良田,程刺史这两年没白忙活,辛苦了。” “呵呵,还是朔州的土地底子好啊。” 程彦呵呵笑道: “这两年咱们吸纳了不少流民入凉,每家每户都分个十几二十亩地,再由官府租借给他们农具,提供粮种,有了自己的地,百姓们耕种起来自然尽心尽力,生活也有个盼头。 这一套咱们在琅州雍州用了好些年,做起来得心应手。” 相比于凉州幽州两位刺史,程彦已经跟了顾思年好些年头,朔州的事务几乎没让他操心过。 “到底是王爷从琅州雍州带过来的老人,程大人做事就是让人放心啊。” 汪从峰唏嘘道: “即使在中原富饶之地也难见这样的良田千顷,看了这些,才会觉得我大凉国泰民安,蒸蒸日上!” 本来巡视朔州的垦荒情况是经略使府的差事,翁文济跟着顾思年来就行了,但汪从峰说早就听闻朔州乃北境粮仓,闻名已久,便跟着一起过来看看。 “汪大人说得对啊。” 顾思年负手而立:“百姓们过日子无非图个吃饱穿暖、衣食无忧,只要让他们有地种,国家自然强盛。 今年新开垦的荒地有多少? 以前朔州可是被誉为北境粮仓的啊,咱们得让这儿恢复以前的荣光。” 程彦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 “新增流民两万余人,每家每户都按人口分了田,差不多有十几万亩新田。 此外咱们还按照王爷与经略使府的意思出动驻军垦荒,除了驻扎在前线朔风城的两万精锐,朔州境内剩余的一万步卒由陈煦陈将军统帅,沿朔河平原开垦荒地,种植粟谷,差不多也开垦了五万亩农田。 等到了今年秋收时节,朔州收上来的田赋必定大涨一截!” 程彦的眼睛里冒着精光,像他这种从底层一步步走出来的刺史大人似乎最爱与田地打交道,看着朔州的良田越来越多,打心底感到开心。 “这么算的话,一名士卒需要开垦五亩田地?” 顾思年思索了一番:“会不会太多,影响平日里操练?” “王爷放心,绝不会让将士们负担过重的。” 程彦很自信地回答道: “这个数字是下官与苏经略使、褚将军一起商议出来的,一人五亩地不算多。 毕竟现在无战事,哪怕是军中的新兵也操练了一年,哪儿需要日日操练。 我们还规定了地里的收成七成给官府,三成归士卒个人,这样的话将士们的积极性就会大涨。” “好主意啊。” 顾思年微微点头: “再加上原有的饷银,军粮,足够让一家人丰衣足食了。” 汪从峰犹犹豫豫地问道: “咳咳,王爷,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汪大人但说无妨。” 汪从峰这才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纸说道: “下官从经略使苏大人那边誊抄了一份去年军费的开支,虽然各营各军的略有不同,但臣得出了一个大概的数字。 一名边军士卒每日需要消耗的口粮大约为三斤,一年就是一千斤上下,折合白银七两左右; 每人每个月的饷银为六钱,一年下来又是七八两,再加上额外的军械、被褥,供养一名边军一年的成本差不多是十八两。 王爷,这个数字可是比中原驻军高了四五成,三州驻军二十万,还有不少巡防营的士卒,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年得花几百万两白银。 对咱们来说是不是负担太重?” “唔,没想到汪大人管着提刑按察司,对边军的开销还这么清楚。” 顾思年笑了笑: “汪大人说得对,咱们供养边军的成本确实比中原驻军都要高,这份军饷几乎能与京军主力持平了。 但汪大人别忘了,在边关当兵是真要与燕人玩命的,指不定哪天就死在战场上,他们死了,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 这些饷银并不算多。 本王自从领兵以来就明白一个道理,不能让将士们光靠一腔热血去打仗,要让他们吃饱肚子、要让他们的家人衣食无忧,他们上了战场才更踏实,更安心。 开支负担确实大,但这些银子是在保大凉江山的平安,一定得花!” “王爷说得有道理。” 汪从峰在沉思片刻之后苦笑一声:“还是下官短见了。” “哎,无妨,汪大人毕竟不是边关人更不是军中人,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也正常。” 顾思年并不介意,然后无意间瞄到了汪从峰手里握着的纸张,好奇道: “咦,汪大人誊抄用的还是宣纸呢,熟宣?” “王爷好眼力。” 汪从峰呵呵笑道:“老臣习惯了于宣纸上写写画画,呵呵。” “这品相倒是第一次见,不知是哪种宣纸。” “澄心堂宣。” 接话的不是汪从峰而是翁老大人: “这种纸盛产于江南,遇墨不散,软硬适中,以前在京城经常见人用。” “呵呵,翁老大人识货啊。” 汪从峰很随意地说道:“这么多年我用惯了这种纸,其他宣纸写起来总觉得不称手,所以此次入凉整整带了几大箱过来。” 翁文济接着说道: “王爷还不知道吧,别看汪大人平日里不声不响,实则也是颇有名望的书法大家,对用纸的要求比寻常人高得多。” “竟有此事!那倒是本王孤陋寡闻、有眼不识泰山了,怪不得每次看汪大人呈上来的折子总觉得赏心悦目,字迹确实是不错。” 顾思年很是诧异,不声不响的汪从峰竟然还是个书法大家,让他刮目相看。 “哎呦,王爷折煞下官了!” 汪老大人连连摆手:“全天下谁不知道王爷文武双全,书法更是一代翘楚,下官哪敢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 王爷若是喜欢这纸,改天老臣送一些去王府。” “别了。” 顾思年摇了摇头:“本王岂能夺人所爱?” “哈哈哈!” 众人齐齐笑出了声,氛围很是融洽。 小六子恰好在这时走到了顾思年身边,低语了一句: “王爷,云阁主有消息传来,说是那件事查出眉目了。” “噢?” 顾思年的眉宇瞬间一凝,看来安凉阁查了一两个月,总算是查到神秘组织的行踪了。 瞧着顾思年的表情有所变化,翁文济好奇地问道:“王爷,出什么事了?” “噢,没事没事,不过是凉州有些军务需要处理。” 顾思年的表情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漫不经心地说道: “接下来里面就劳烦翁大人替本王巡视吧,我要回一趟凉州。” “下官遵命!” 第914章眼皮子底下 马不停蹄、连日赶路的顾思年终于在入夜时分回到了凉州城,他没有回王府休息,而是直接来了凤鸣楼。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听一听安凉阁查获的情报了。 凤鸣楼的密室中坐着好些人影,第五南山、褚北瞻、游康、苏晏清这几位心腹都到了,还有连续忙碌了一个多月的北凉王妃。 “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顾思年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但还是兴致勃勃地看向云依澜: “安凉阁查出什么来了?” “王爷,诸位大人。” 云依澜微微一笑,轻声道: “经过近两个月的查访,我们已经确定凉州城内有一处神秘组织的藏身之地,且规模不小。 但是不是他们的老巢暂时还不能确定。” “竟然就在凉州城内?详细说说。” 顾思年他们几个十分震惊,这所谓的情报组织竟然就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胆子也太大了吧。 “且听我慢慢道来。” 云依澜有条不紊地说道: “干谍报这一行一定要有个联络点,便于收集、汇总、整理所在区域的各种信息,类似于咱们安凉阁设在各城的分部。 既然是所在区域的消息汇合地,那一定有不少暗探往来、汇总情报。这个联络点若是放在偏僻巷子、幽静宅院十分不妥,因为大量陌生人进出迟早会引人注意。 所以这种联络点一定是人流密集之所,类似于客栈、酒肆、青楼,本来人流量就大,鱼龙混杂,旁人看不出异常。 例如我安凉阁,很多分堂都是青楼酒肆,往来客人众多,天南海北什么人都有,不会引起怀疑。” “嗯,有理。” 众人纷纷点头,不管是京城的分堂还是凉州城的总部,安凉阁一直喜欢用青楼酒肆做幌子,旁人还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云依澜接着说道: “这个神秘的谍报组织潜伏进入北凉的时间一定不会很早,最起码在边军收复三州之后,细细算来也就两年,最多不到三年。 两年多的时间,不足以让他们在每一城每一县都安插人手,要想打探到有价值的消息,只能优先在重要区域布置暗探。 所以这两个月安凉阁抽调人手,重点排查了三州首府以及武关、天狼关、朔风城周边近两年新开的商铺、酒肆、客栈,如果掌柜的是中原人,更要重点调查。” 顾思年诧异道: “按照这个法子安凉阁的抽调不少人啊,你们人手够吗?” “单靠安凉阁自己肯定是不够的,所以苏大人的经略使府暗中派人配合了我们。” 云依澜笑了笑:“这方法虽然笨了点,有点像是大海捞针,但还算有效。 经过两个月的排查,咱们锁定了城内的一家布行,绝对有问题!” “布行?细说!” 几人都坐直了身子,这个神秘的谍报机构总算要浮出水面了。 云依澜伸手往地图上一指: “城北桂香坊有一家林氏布行,做的是布匹丝绸生意,去年年初开业,也就做了一年多的时间。 他家生意不大不小,在凉州城一众商铺中不算显眼,但也算有些家底。 明面上的情报显示,布行的掌柜名为林义,自称是江南人士,家中一直做的就是布行生意,现在北凉三州收复便来开了分店,想要成为北凉道第一大布商。 一年多来,林氏布行出售的商品中规中矩,虽不至于说物美价廉,但东西的品质不赖,再加上店里的伙计做事聪明伶俐、待客周到,渐渐地在凉州城赢得了一些名声,生意有了起色。” 顾思年皱起了眉头: “光从这些情报来看的话,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布行罢了,三州现在百废待兴,遍地商机,过来博一个机会,很正常。 他的问题在哪?” “安凉阁盯了他们两个月,发现了好几处疑点。 首先:几乎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有一批送货的马车进入林氏布行,约莫四五辆车,对外的说法是从江南运过来的新货。 要知道三州刚刚收复,百姓的口袋里还没什么余钱,丝绸布匹这种东西寻常人可买不起,林家的货怎么着也不应该卖这么快。 其次:他们家店铺盘下来的铺面太大了些,生意虽然不是最好的,但铺面确实各家布行最大的一个。 做生意最讲究一个成本利润,租的屋子越多岂不是成本越高?这么做无疑有些蠢,不像是会精打细算的生意人。 还有,咱们多次派人进出林氏布行,假装要购买布匹丝绸,意外发现出入布行的客人中经常能听到外地口音,我们曾经暗中跟踪过几个,住的都是客栈,并没有固定住所,像是外地过来做生意的商贾。” “这一点还真有些诡异了。” 第五南山皱起了眉头: “外地人来北凉倒卖货物,想买些东西带回去可以理解,要么是转手卖钱,要么带回去给家人作为礼物。 但不是应该买一些凉地的特产吗?为何要去买在中原随处可见的丝绸布匹,岂不是舍本逐末? 正常人绝不会这么做。” “对!正是这个道理!” 云依澜沉声道: “所以咱们重点盯住了这家布行,多次派人进去购买布匹,发现这家布行的伙计不少,而且隔三岔五就有新面孔出现,过两天又消失不见了。 他们家的前院是用来做生意的,后院不让人进。 有一次机会偶然,咱们的人意外发现好几个伙计的手掌都有老茧,像是握刀的手。” “噢?” 顾思年心中警惕之意大涨,托着下巴沉思道: “不断有陌生面孔出现,这些伙计的手上还有老茧,这么看的话这家布行确实有问题。 你们安凉阁多次去探查,不会打草惊蛇吧?” “放心,绝对不会!” 云依澜极为自信的说道: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派出去的都是好手,而且每一次的人都不一样,绝不会引起怀疑。 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能确定这家布行是不是神秘组织的老巢。” “王爷,咱们下一步如何行动?” “哼,既然已经找到了,那就端了他。” 顾思年冷声道: “不管是不是他们的老巢,也不能任由他们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出动精锐,最好抓几个活口,能问出点有价值的消息来。” “我亲自带人去!” 游康沉声道: “我见过那个血五,这家伙一定是条大鱼!若是被我撞见就生擒了他!” “好!” 顾思年手掌轻挥: “明夜行动,万事小心!” 第915章突袭布行 月黑风高,整个凉州城都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中,除了些许客栈中还亮着火光外,其他地方都是伸手不见五指。 黑得让人心慌。 城北桂香坊,凉州城内不算繁华的一条街巷,林林总总有四五家商铺立在这里,除此之外大多是一些民居民宅,因为家家户户门口都种了桂花树,每到秋天总有香味弥漫,所以称之为桂香坊。 所谓金秋赏桂,凉州城内赏的就是这条街坊的桂花树。 被安凉阁重点关注的林氏布行就坐落于此,刚好位于两条街巷的交汇处,平日里人流量不小,这也让他们成了桂香坊生意最好的一家店铺。 林氏布行由好几栋院子组成,外围立起了围墙,据说这儿原先是凉州一家大户的府邸,后来家道中落卖给了林氏做布匹生意,原来的主人举家迁徙到中原去了。 门条挑着一排四个大红灯笼,在晚风的吹拂下微微晃动,幽静而又深邃,微弱的红光只能照耀巴掌大块的地方。 就在这种静谧的氛围下,四周的两条街巷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的抵近了林氏布行,眨眼间就将整座宅院围得水泄不通。 游康的身影出现在了距离林氏布行没多远的拐角处,身边还跟着小六子、宁铮、巡防营都统肖炜这几张熟面孔。 为了这次行动,边军、巡防营外加安凉阁的杀手出动了整整八百人,且都是精锐,一双双凌厉的眼眸在夜色中扫视着,犹如鹰隼。 看守外围的巡防营甚至架起了弓弩,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变故,与此同时官府的衙役们也在县衙里待命,一旦这里闹腾起来就立刻出面维持街道秩序,对外的说法就是追捕燕人探子。 小六子瞧了瞧前方没有一丝光亮的布行,轻声道: “游将军,好像所有人都睡了,没动静。” “不能掉以轻心。” 游康沉声提醒道: “从安凉阁打探到的情报来看,布行前院是摆放货物的铺面,最多只有两三个伙计看守。但后院的具体情况不得而知,最起码有两进院落,厢房十几间,更有一栋两层的小楼, 这里面到底藏着多少人咱们谁也说不准,那些死士的身手可不差啊。” 三位领头的没有说话,但都点了点头,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因为从几次交手的情况来看,这些神秘人都是悍不畏死的滚刀肉。 游康看了一眼漆黑的天色,最后说了一句: “那个血五的画像你们都看了吧?把他的样子牢牢刻在脑子里,如果遇到此人决不能让其逃走,还有那个掌柜的林义也记得留活口。 至于其他的杀手死士就杀了吧,这些人就算抓到了也问不出有用的消息来,省得徒增伤亡。” “明白!” “行动!” 随着一声淡淡的轻喝,密密麻麻的人影蹑手蹑脚的贴近了布行的大门,带队的乃是小六子与宁铮,肖炜则负责外围警戒,不让任何一人逃脱。 确如安凉阁所言,林氏布行的铺面很大,光是门头就有八扇木门,乃是整条街道独一份。 第一批靠近大门的都是好手,十几个道壮硕的汉子蹑手蹑脚,手中紧握弯刀,连呼吸声都压到了最低,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 两人守住一扇门,持刀不动,小六子与宁铮是一组,就站在正中间的那扇门边,耳朵贴着木框上听了半天,确定里面没有动静才敢有所动作。 宁铮抿着嘴唇,用刀顺着门缝插了进去,挑起门栓一点点往上挪动,任何一丝轻微的响动都会让小六子的心提起来。 “嘎吱嘎吱~” 木头磨蹭发出的声响其实已经特别特别轻了,但小六子的心依旧悬到了喉咙口。好在门栓被彻底挑开之后屋内还是很安静,或许房门后没人,也可能是睡熟了。 小六子松了一口气,右手轻轻地推开自己这边的半扇木门,只推开了一点点他便停下了动作,目光变得冰冷。 因为就在木门背后的下沿有一根细细的绳索横在那儿,顺着绳索往两端看去,各系着一个小巧的铃铛,两人一阵后怕,只要木门再推开一点点铃铛就会做响,然后屋内的人就会被惊动。 小六子与宁铮的表情凝重了许多,光一个小小的布置就能证明这儿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布行。住在这里的人一定有极强的戒备心。 小六子顺着门缝往屋子里瞅了瞅,虽然夜色昏暗,但勉强能看到一些东西,屋内确实摆满了一匹匹丝绸锦布,最内里有一个柜台,两名伙计正趴在那儿呼呼大睡。 小六子的眼睛朝边上的一扇窗户努了努,宁铮瞬间会意,用刀锋轻轻推开木窗,蹑手蹑脚地爬了上去,然后两名士卒托着他的脚掌让他钻进了窗户,旋即小六子用同样的方法从另一扇窗户爬了进去。 两人的脚掌在小心翼翼的挪动中总算落地了,全程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对视一眼之后,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向店铺深处,走到了两名伙计的身边,从他两嘴角渗出的口水就知道睡得像个死猪。 小六子与宁铮的动作出奇的一致,一手捂住嘴角,一手紧握北凉刀,缓缓伸向两名伙计的咽喉。 “嗤!” 小六子率先动手,一刀就抹开了那人的咽喉,另一个呼呼大睡中的家伙似乎感受到了脖颈处传来的寒意,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然后就看见一张无比阴冷的眼眸正注视着他。 “唔!” 这家伙瞳孔一缩,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就要喊出声,可惜嘴角已经被宁铮死死捂住,半点声响也叫不出来。 “再发出半点声音,你就死!” 低沉的嗓音让这名伙计乖乖的闭上了嘴巴,此刻他也注意到了边上那名伙伴已经变成了死尸,目光越发的恐惧不安。 这些是鬼吗?悄无声息的就进来了? “只问你一个问题,答出来就能活命。” 宁铮几乎是贴在伙计的耳边问道: “后面的厢房藏了多少人?” “不,不知道。” 伙计惶惶不安地摇了摇头,同时手掌还一点点向柜台下面摸去。 这么点小动作被宁铮尽收眼底,手掌微微用力,毫不犹豫地割开了他的咽喉,鲜血瞬间喷洒而出: “噗嗤!” 打眼一瞧,柜台下面藏着一把短小的匕首。 小六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冷笑道: “这群人倒还真有点意思~” 第916章激战 一名名边军精锐悄无声息地迈进了布行的大门,系在门槛后的铃铛已经被摘去。 两具尸体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一边,任由鲜血横流。 越过前厅之后,宽阔的院子呈现在了众人的眼里,一口口大染缸架设在空地上,染了一半的布匹随处可见,光看这模样真是个正经做生意的人家。 但小六子可是人精,仔细看了看染缸就发现不少缸里都落满了灰尘和雨水,真要染布岂会如此马虎大意? 只能说明这些染缸单纯就是为了做样子。 院子两侧是一排整整齐齐的厢房,每间屋子都是房门紧闭,隐约有阵阵呼噜声传出,此起彼伏,听起来人数还不少。 最深处就是情报中所说的那座两层小楼了,屋里隐约还有些灯光亮着。 领头的小六子微低着身子,手掌往半空中一伸,左右一摆,身后士卒极为默契地分成了三路: 两路贴着厢房缓步前行,分散在每一间屋子的门口,还有一路就藏身在那些大染缸的边上,随时策应,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待所有人都就位之后,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那些呼噜声断断续续地回荡着,一个个手持利刃的士卒都把目光投向了中间的小六子。 随着小六子悬在空中的手掌狠狠落下,所有人同时推开房门闯进了房内,随即就是一阵阵低沉传出: “噗嗤噗嗤~” “砰砰~” 轻微的响动在寂静的夜色中略显突兀,同时夹杂着一股死亡笼罩的阴沉可怖。 等悍卒们再次走出房门的时候,他们的刀锋上已经沾满了猩红的鲜血,宁铮冷着脸说了一句: “每个房间都藏着兵刃,绝不是寻常伙计,这里不简单。” “杀了就杀了吧,那现在只剩这座阁楼了~就让咱们瞧瞧这儿到底藏着什么牛鬼神蛇。” 小六子的目光一直注意着前方,阁楼直到现在都静悄悄的,里面的人应该没有察觉到半点异常。 众人再度迈开脚步,四散开来,呈扇形缓缓围向阁楼,动作极其轻缓。徐徐晚风吹拂,不见凉意,只有暖意,呜咽的风声在夜色中带着一股诡谲。 “嗖!” 就在距离阁楼只剩七八步远的时候,一阵突兀的破风声骤然作响,让小六子与宁铮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过二人并未有半分慌乱,小六子目光一寒,猛地一个侧身,手起刀落就将射向自己的那支箭矢劈成了两截。 这仅仅是开始罢了,紧跟着就有密密麻麻的箭矢从阁楼上下两层的窗户中射了出来,夜色中风声不断: “嗖嗖嗖!” “嗖嗖!” “小心冷箭!散开!” 好在参与行动的都是精锐边军,反应极快,不用小六子下令一个个就闪转腾挪,尽可能地躲在了掩体背后。 既然已经暴露就用不着隐藏了,宁铮缩在一口染缸后面骂道: “妈的,他们怎么察觉到的?” 己方的行动明明十分隐秘,阁楼里的人应该没有发现才对。 小六子眼珠子一转,率先反应过来:“妈的,呼噜声!” 一开始院落中的呼噜声此起彼伏,突然之间全部消失了,看起来杀人的时候没有动静,可消失的呼噜声就是最大的问题。 宁铮与小六子的目光越发阴沉,看来这群人确实谨慎无比,竟然还派了人留意院外的呼噜声。 “嗖嗖嗖!” “蹬蹬蹬!” 一支支利箭飞舞,精铁箭头射裂染缸的声音不绝于耳,光线又昏暗,现场一时间有些混乱。 但箭雨刚出现没多久就有大批精锐边军手握盾牌涌入了院内,明显是守在外围的人意识到行动已经暴露,迅速前来增援。 小六子接过一面轻便的圆盾,冷喝道: “强攻,动作快,不要给他们挣扎的时间!” “杀!” 大批精悍士卒闪掠而出,顶着密集的箭雨冲向了阁楼,宁铮就是冲得最快的那一个,而且他还借助微弱的烛光隐约看见门后放箭的人影。 “杂碎!” “死吧!” 即将冲至门口的宁铮脚掌一跺,整个人高高跃起,盾牌挡在身前,直接撞开了木门。 “砰!咔擦~” 脆弱的屋门哪经得起上百斤身躯的撞击,刹那间木屑飞溅,感受到一阵阻力的宁铮毫不犹豫地用力狠狠一捅,一声惨叫响彻屋内: “啊~”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十几号精锐有样学样,都用自己的身躯蛮横地撞开了木门,猛烈的撞击声与凄惨的哀嚎声接连不断地回荡着。 直到此时小六子与宁铮总算是看清了阁楼内的真实景象,几十号身形矫健的汉子藏身在屋内,有的人握刀、有的人放箭,绝大部分人都衣衫不整,明显就是刚刚从睡梦中惊醒。 楼梯口拐角处以及两侧的厢房还有人冲出,个个面目狰狞,杀气毕露,他们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准备做困兽之斗。 “喝!” 不等小六子从地上站起身,一柄寒光闪闪的弯刀就砍向了他的头顶,速度奇快。 “哼!” 小六子不慌不乱,没有抬刀格挡,而是单手在地上一撑,身形扭转,一记扫堂腿踢向了对方的脚腕处。 “砰!” “扑通!” 冲过来的杀手摔了个人仰马翻,下一刻北凉刀锋就狠狠捅进了他的胸口。 一刀毙敌,小六子的手掌在地面一拍,靠着强悍的腰腹力量一个鱼跃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双脚稳稳落地,一个前冲就杀进了战场。 迎面而来的是两名虎背熊腰的汉子,目光凌厉,就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布行的伙计,说是屠夫还差不多。 “喝!” “当当当!” “砰砰!” 小六子手中的那把北凉刀不断挥舞,以一敌二浑然不落下风,左侧那名杀手当场毙命,右侧那人见势不妙,咬着牙猛扑过来,想要以命搏命。 小六子岂会给他这个机会,一个侧身就躲过了撞击,刀锋贴着他的腰腹轻轻一滑,顿时刀锋破体,血流不止。 “给我杀!” “当当当!” 阁楼内的交战越发精锐,这些个死士身手虽然不错,但在边军精锐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被打得节节败退,没一会儿地上就躺着不少血肉模糊的尸体。 正在激战中的小六子突然嗅了嗅鼻子,因为他闻到了一股东西烧焦的味道,二楼还有烟雾弥漫。 “不好!” 小六子很快就反应过来,一定是二楼有人在焚烧他们打探到的情报,毁灭证据。 宁铮心领神会地喊了一声: “头,这交给我去!你上去!” “好!” 小六子一个箭步就冲向了楼梯口,狞笑道: “不管是谁,这次你插翅也难逃!” 第917章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蹬蹬蹬!” 小六子健步如飞,没几步就窜上了二楼,这里的烟雾也越发的浓烈,让人不停地咳嗽。 他可以确定一定是有人在烧什么东西,像是信纸。 “嗖!” 小六子的右脚刚刚踏上二楼的木板,两支短小的箭矢便一前一后从拐角处射了过来,让他浑身抖了个机灵。 好在小六子早就浑身戒备,一个麻利俯身,在地上连滚了两圈刚刚好避开那两支箭矢。 站稳起身的小六子用眼角的余光往后瞄了一眼,两支箭矢深深地没入墙板,力道之大让木板尽数碎裂。 这要是射中了,小六子就得当场毙命。 然后他就将目光投向了前方,映入眼帘的先是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身穿黑色夜行衣,手持利刃,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冷酷到了极致,看向小六子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人。 在两人的身后有一位身穿单衣的中年男子,没那么壮硕,但也不算富态,正手忙脚乱地将一沓沓信纸往火盆里丢,火苗越烧越旺,滚滚浓烟就是从这儿飘出来的。 小六子一眼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当场喝道: “林义! 死到临头还不束手就擒?今天你已经无路可逃!” 忙碌中的林义只是斜眼瞄了一下,然后冷着脸一挥手: “杀了他。” “噔噔噔!” 两名虎背熊腰的壮汉一言不发,直接迈步前冲,一左一右同时挥刀砍向了小六子,将两翼的空间尽数封死,配合很是默契。 小六子的反应也是极快,一个侧身前迈,从两人身形之间钻了过去,同时手中的弯刀径直砍向了右边的死士。 在他出刀的同时,两翼的刀锋也悄然而至,一个砍头颅一个劈腰腹,每一刀都目标明确。 砍向头颅的那一刀看似凌厉无比,却被小六子极为丝滑的用一个俯身轻飘飘地躲开了,同时北凉刀也挡住了正前方袭来的刀锋: “当!” 一记凶悍的对拼让两人的手臂都是一颤,但黑衣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退了一步,高下立判。 小六子主打一个趁你病要你命,完全不管身后那名杀手,浑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右手,顺势一刀砍向了前方脚步还有些踉跄的人影。 黑衣人面色抖变,眼神中总算出现了一丝慌乱,忙不迭地抬刀去挡。 “当!” “咔擦!” 说时迟那时快,北凉刀已经迎面劈来,黑衣人手中的弯刀就像是纸糊的一般被拦腰劈成了两截,接着刀锋就毫无阻碍地割开了杀手的咽喉: “噗嗤~” 一击毙敌没让另一名黑衣人恐惧害怕,反而凶光更甚,双手紧紧握住刀柄,笔直的刺向了小六子的后背,刀锋距离衣角只有咫尺之遥。 “哼!” 哪怕是在这种千钧一发之际小六子都没有惊慌失措,而是极为自然地扭过腰肢,让刀锋贴着自己的腰身滑了过去,同时一拳头向后砸出。 “砰!” “噗嗤~” 死士的弯刀终究还是没能捅进小六子的后背,但是那一记铁拳却实实在在地砸在了他脸上,鼻梁骨瞬间断裂,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小六子没给他反应的机会,一脚踹中胸口,然后狠狠地补了一刀,一连串的狠招让黑衣人瞬间毙命,如同一滩烂泥瘫在了地上。 “呼,呼~” 一连串的激战也让小六子的呼吸略显急促。 其实从他冲上二楼到两名杀手尽数毙命不过短短瞬间,而那位林氏布行的掌柜林义还在疯狂地往火盆里丢信纸。 “不知死活!” 小六子目光一寒,隔着老远就鼓足了劲,一挥手狠狠将北凉刀掷了出去。 “妈的!” 林义总算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忙不迭地去躲砸过来的北凉刀,刚刚避开刀锋,箭步前冲的小六子就一个纵身扑了过来,右手握掌成拳: “林掌柜,接我一拳试试!” “哼!” 林义也不像是怕的样子,抬手反击: “砰!” “嘶!” 一拳头砸完,林义的表情就没那么淡定了,自认为身手不错的他只一招就意识到对面这名凉军的强悍。 “身手还行嘛,再来!” “砰砰砰!” “喝!” 小六子不停地挥拳出腿,欺身而进,招招都往林义的要害处招呼,两人都是赤手空拳,纯粹的肉搏战。 二楼的空间不算开阔,没一会儿那些桌子椅子就被砸成了稀巴烂,每一次肩肘相撞都会让林义的脸色难看几分。 因为小六子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人,眼光毒辣,知道怎么出招让你难受,十几拳头砸下来已经让林义浑身都疼了。 “砰!” 又是一记对拳之后,林义的面部有些扭曲,不停地甩着自己的胳膊,破口大骂: “妈的,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可管不着。” 小六子冷笑道:“在咱们北凉的地界上兴风作浪,该是我问你才对!” 林义朝着阁楼向外望了一眼,混战厮杀的人影让他面色狠厉: “瞅你们这样子应该是军中精锐吧?今日如此大张旗鼓地过来是想活捉我?” “知道就好。” 小六子从地上捡起了那把掉落的北凉刀: “若是识相,就乖乖投降,别平白受一顿皮肉之苦。” “你太过高看自己的身手了吧?打不过我还走不掉吗?” “哼!” 前一刻还在说话的林义突然一挥衣袍,漫天的白烟便弥漫了整个房间。 糊的小六子双眸微闭,视野模糊,只能隐约看见林义从窗口一跃而下,混入激战的人群,和上一次血五从游康手中逃走的方法一模一样。 “咳咳咳!” “妈的,真是滑溜得很!” 小六子那叫一个生气啊,而脚掌刚刚落地的林义则是幸灾乐祸,甚至还得意地朝窗口的小六子挑了挑眉头: “嘿嘿,蠢货!” “砰!” 林义的讥笑声还未落下,一记飞踹就踢向了他的胸口,剧烈的撞击让他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 宁铮咧着嘴笑道: “唔,林掌柜,你怎么从天上掉下来了?” 林义目光抖变,忙不迭地从袖口中掏出一柄匕首,想也不想就刺向了宁铮。 可匕首又岂会是北凉刀的对手?刚刚出手就被宁铮一刀劈飞,顺带着将林义的胳膊砍出了一条血口 “噗嗤~” 林义惨叫出声,一阵剧痛袭遍全身,宁铮冷哼了一句 “林掌柜,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蹭蹭!” 两名悍卒很合时宜地出现在一旁,一人一柄弯刀直接架在了林义的咽喉处。 “想抓活口?做梦!” 这林义也是个狠人,见逃跑无望,当即就张大嘴巴,狠狠地咬了下去。 “砰!” “噗嗤~” 可惜啊,没等他咬碎自己的后槽牙,宁铮一拳头砸在了他下巴处,顿时掉了一嘴牙。 宁铮伸手掐住了他的嘴巴,仔细一瞧,冷笑道: “果然藏着自杀用的毒药。 可惜啊,想死没那么容易!” 第918章唯一的活口 林氏布行中的喊杀声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桂香坊便重回宁静。 依旧是朦胧的夜色笼罩头顶,依旧是徐徐夜风在半空中吹拂,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 其实有住在周边的百姓听到了希望的动静,走出房门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但当睡眼朦胧的他们推开房门,看到整条街道都站满了巡防营士卒的时候,就很自觉地关门回家,再也不敢露头。 开玩笑,官府的事也是他们能凑热闹的? 一名名手执火把的军卒已经将林氏布行团团围住,驱散了无尽的夜色,几扇店门更是大开,将士们进进出出,将一口口大箱子往外搬。 这里面装得都是这伙人搜集到的情报,得亏小六子他们动手快,不然就得被林义烧个干净。 游康缓步走进布行,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死尸还有箭矢、弓弩、弯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小六子拎着弯刀走了过来,抱拳道: “将军,尸体已经清点完毕,总计一百二十二人,除掌柜的林义外无一活口,尽数毙命!” “竟然藏了这么多人。” 游康很是错愕,看着不起眼的一家布行,竟然在院子里藏了一百多号壮硕的汉子,而且个个习武,这要是闹腾起来那可不得了。 “是的,十几间厢房里每一间都住了两个人,兵器就藏在床榻边,还有最深处那座阁楼也藏了不少人。 尤其是阁楼里那些家伙,竟然还配备了弓弩,反抗极为激烈。” “咱们的伤亡怎么样?” “死了几个兄弟,还有一些受伤的。” 小六子骂骂咧咧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 “可恨呐,这些杂碎的命哪能和咱们的兄弟比,妈的!” 其实这次行动已经非常成功,没花什么代价就将这伙人连根拔出,一个人都没跑掉。 “死去的兄弟好生安葬,照顾些他们的家人。” 游康轻声道:“等咱们揪出幕后黑手,再替兄弟们报仇!” “明白!” “那个血五呢,有没有见到?” “这倒是没有。” 小六子极为肯定地摇了摇头: “地上所有的尸体咱们都比对过了,没有与血五画像一致的死尸。 整座布行咱们里里外外的搜了一遍,包括一个地窖咱们也搜了,没有再见到其他藏匿的杀手。 除了林义,再无任何一个活口。” “这么说的话这里有可能不是他们的老巢啊~” 游康的眉头微微一皱,随即问道: “先不管这些,那个林义呢?” “在这!” “杂碎,给老子走快点!” 宁铮骂骂咧咧地把林义推到了游康面前,这位林掌柜满嘴是血,止不住地往外渗。 因为他的牙齿少说被宁铮打碎了小一半,胳膊处也绑着厚厚的绷带,整个人狼狈不堪。 “杀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模样虽然惨,但林义的嘴巴很硬,骂骂咧咧地只求一死。 “杀了你?” 游康冷笑一声: “咱们费了这么大劲才抓到一个活口,可舍不得杀啊。” “别做梦了。” 林义冷笑道:“休想从我的嘴里问出任何一个字!” “呵呵,话别说得太满。” 游康微微一笑: “放心,咱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 夜幕下的厮杀终于落下了帷幕,到第二天的清晨来临时,桂香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不过林氏布行周围大批的衙役与巡防营,还有街道上尚未冲刷干净的血迹让周围的街坊们意识到出了大事,官府的说辞也很简单: 林氏布行藏着北燕的探子,任何人都不允许多加议论。 反正北燕远在天边,什么脏水都往他们身上倒就行了。 当然了,城中的百姓怎么议论无关紧要,只要不引发骚乱就行,而顾思年他们这一群头头脑脑更在乎抓到的这名活口。 幽静昏暗的牢房里,林义手脚都被绑上了镣铐坐在一把椅子上,神情还算自然,看起来没遭受什么酷刑。 他冷冷地看着面前几人,脸上没有半点畏惧的意思。 游康最先开口道: “林义,你们林氏布行不是做的丝绸、布匹生意吗,怎么藏着这么多杀手死士?” 林义冷笑着反问了一句: “咱们店里的伙计平日里就爱习武,不行吗?你们凉州官府管得也太宽了吧。” “放肆!敢这么跟将军说话!” 小六子怒喝道:“小心受皮肉之苦!” “那有什么招数都往我身上使吧。” 林义讥讽道: “看看是你们北凉的刀快还是我的骨头硬! 呸!” “有骨气啊。” 顾思年笑了笑:“本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硬气的人。” “北凉王?” 林义本能地诧异了一下,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看起来比画像上还要年轻啊。” “本王也懒得和你废话。” 顾思年平静地竖起一根手指: “可以与你做个交易。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只要实话实说,本王给你一条活路,甚至可以给你一大笔银子,送你去中原安全的地方。 我说话一向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如何?” “呵呵,承蒙王爷看得起,和我这么个小角色做交易。” 林义咧嘴一笑: “不过王爷应该还不了解我们。 我还是刚刚那句话,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 “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顾思年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带着褚北瞻、游康他们就这么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林义还愣了一下,就这么算了? 不过一行人刚刚离开,就又有一名年轻的男子挎着个小木盒缓步入内。 此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眉清目秀,长得有点中性,笑起来给人一种邪魅的感觉。 不仅是林义,就连小六子与宁铮都极为好奇的看着此人,因为他俩也是第一次见,只知道这位是安凉阁的人。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呵呵,我叫卓悔。” 年轻男子边笑边将手中的木盒放在桌上,缓缓打开,露出了一排排的匕首、钢针、剃刀,全都锋利无比。 卓悔轻声道: “接下来的时间我陪林掌柜,希望能够相处愉快。” “原来是给我上刑的。” 一看到这些东西林义瞬间心领神会,不屑地讥讽道: “难道北凉王手里无人可用吗?派你这么个娘儿们唧唧的家伙过来。 呸!” 小六子与宁铮对视了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也满心的困惑。 这个叫卓悔的家伙在他两眼里着实有点弱不禁风了,能撬开林义的嘴吗? “待会儿你就知道我有没有用了。” 卓悔从木盒中抽出了一把剃刀,幽幽地抬起头来: “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单名一个悔字吗? 因为在我手里,你会后悔来到人世。” 第919章卓悔 阴沉、昏暗的牢房外就是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春景。 靠着两边的墙角种下了不少绿植,春意盎然,还有点点新绿顽强地从砖缝中探出脑袋,尽情的享受春风的吹拂。 虽是死气沉沉的牢房,但这些绿意也增添了几分别样的光彩。 顾思年双手抱胸,来回踱步,褚北瞻、第五南山他们几个则百无聊赖地找了把凳子坐下,一身白袍的云依澜就跟在顾思年的身边,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 几个人也不吱声,看起来都在发呆,耳边隐隐约约会传来些许凄惨的哀嚎,听起来瘆人得很,也不知道那个卓悔到底在用什么手段。 顾思年抱着个膀子看向云依澜: “这个卓悔到底是什么来路,以前从没听你说起过啊?” 别看顾思年刚才走出监牢的时候那么自信,实际上他不仅是第一次见到此人,甚至可以说对卓悔的本事毫不知情。 但这是云依澜推荐给他的人,他信! “呵呵。” 云依澜笑了笑: “这个卓悔算是咱们安凉阁的老人了,别看他今年才二十三岁,可他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是咱安凉阁的人,资历极老。 安凉阁的前身乃是太祖身边的问天司,当初问天司刺探天下情报,是太祖夺得天下的左膀右臂,立下过不世之功。 从那时起卓家先祖就是问天司内排名第一的刑讯高手,各种酷刑手段层出不穷,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做不到的。 干暗探谍子这一行,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抓获,然后就是一番严刑拷打,嘴严是最重要的,所以能在这行熬出头的都是硬骨头。 而卓家专门负责解决这些硬骨头,可以这么说,就没有卓家撬不开的嘴。 两百多年来,卓家代代单传,都是男丁,审讯手段同样是一脉相传,到了这一代便传到了卓悔手上,据他爹说,卓悔简直就是天生为刑讯而生的。 不是我云依澜夸口,哪怕是军中铁骨铮铮的硬汉,都扛不住他的手段。” “这么厉害?” 顾思年等人很是震惊,同时也带着些许怀疑,就卓悔那个文文弱弱的样子,总感觉杀只鸡都费劲,能有什么手段。 游康极为好奇地搓了搓手:“云阁主,您见过卓悔审人吗?这个林义的嘴巴可是紧得很啊。” 潜藏在暗处的神秘组织迄今为止就抓住过这么一个活口,万一弄死了或者什么都没问出来,那大家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刚刚还兴致勃勃的云依澜脸色一僵,面皮抖了抖: “咳咳,见过。” “怎么样?厉害吗?” 云依澜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诡异一笑: “待会儿不就知道了?总是那句话很对,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人世。” “砰!” 云依澜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牢房的大门就被踹开了,宁铮脚步飞快的冲了出来,一边捂着嘴巴一边跑。 “咋了你?” 顾思年一愣,宁铮愣是没有答话,跑到远处然后就开始嗷嗷吐,吐了半天破口大骂: “娘的,这还是人吗? 疯子!简直是个疯子!妈呀,老子再也不要看了!” 众人面面相觑,宁铮好歹是血战沙场的汉子,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能被吓成这个样子。 “咳咳。” 褚北瞻咳嗽了几声,朝着宁铮喊道:“你师傅呢?” 因为宁铮的武艺基本上都是小六子教的,所以小六子既是宁铮的头,也是宁铮的师傅。 “还在里面。” 吐完了的宁铮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到底是我师傅,牛逼!” 一句粗口之后,几人都陷入了安静,耐心的等待审讯的结果,耳边依旧是那一声声凄惨的哀嚎,好像每一瞬间都极为漫长。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扇木门再度打开,先走出来的竟然是卓悔,看起来呼吸平静,神色轻松,还是那张文文弱弱的脸庞,与刚进去的时候毫无变化,不过细看他的衣角,貌似多了不少斑斑点点的血迹。 小六子跟在他后面,双目无神,两条腿十分僵硬地往前移动,犹如行尸走肉。 “怎么了这是?” 顾思年越发的震惊,茫然地看了看小六子又看了看卓悔。 小六子的从军经历可比宁铮久多了,尸山血海的场面都见过,怎么像丢了魂一样。 “呵呵,没事,第一次见都这样。” 卓悔竟然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能坚持到最后已经是心智过人了,卓某佩服,当得起我一声六哥。” 云依澜颇为诧异,别看卓悔笑眯眯的,可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能让他叫一声哥可不容易。 小六子压根就没搭理他,只是茫然地往前走: “宁铮,我们走,赶紧走。” “离这个疯子远点!” 宁铮很识趣地扶着小六子,两人竟然是互相搀扶着离开的。 卓悔高喊道:“六哥,想吐就吐出来吧,别硬撑着!” “呕!” 一语言罢,小六子直接往地上一趴,差点没把心肝肺都吐出来。 顾思年几人的面色也僵硬了很多,硬着头皮问道: “结束了?” “蒽。” 卓悔极为自信地说道:“王爷问话去吧。” “咳咳。” 云依澜嘟囔了一句:“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明显能看出这位云阁主有点怕。 几人对视了一眼,就像是在互相打气,这才迈步走进了那座牢房,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不轻不重的血腥味。 戴着镣铐的林义软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乍一看没什么异常,但仔细观察你能发现他的大腿和手臂上多出了数不清的刀口。 这些刀口极其的细小,却深入骨肉,你甚至能看见有血管在跳动。 几人头皮发麻,只觉得胸中一阵翻江倒海,同时也开始佩服起卓悔的刀法。 想给人折磨又不要命,每一刀的力道角度都要把握得恰到好处,万一给林义弄死了,岂不是让他痛快了结? 林义见到众人进来也毫无反应,就一个人在那抽搐,目光中早就没了一开始的硬气。 “喂!说话!” 顾思年喊了一声,林义就像是没听到一样,茫然的在那摇头。 游康愕然道:“该不会吓傻了吧?” 站在人群后面的卓悔挤上前来,平静的说了一句: “王爷在问你话!” “别,别过来!” 林义就像被雷击了一样惊坐起来,哀嚎道: “说,我说!我全都说!” 第920章血柳 还是那间昏暗的牢房,潮湿又带着股腥臭味,林立身上裹了一身新的衣袍,伤口也被简单的包扎了一下,惶惶不安的坐在椅子上。 一边去卓悔给他带来的恐惧,另一边又是浑身刀割般的疼痛,现在林义最想做的事就是死,也死都死不掉。 卓悔已经退出去了,但林义知道,这家伙就躲在门外,指不定啥时候就会冒出来再给自己来上一刀,想想都哆嗦。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吧?” 顾思年微眯着眼眸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林大掌柜在略微犹豫片刻之后终于选择了老老实实答话: “林义,这就是我的真名。” “从我们查到的情报上显示,你家是在襄南道做布行生意的,生意很好,你是家中长子,来北凉三州打拼。 但我们派人去查了,襄南道确实有这么一家林氏布行,却没有一个与你年纪相仿的儿子啊。 所以,你是谁?” “我的身份确实是伪造的,也没想到你们会派人去查,我压根就不是做生意的。”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 “我?我是林义啊。当然了,北凉王若是愿意,也可以称我为青柳。” “青柳?” 这个陌生的称呼让众人的眉头都是微微一皱,顾思年冷着脸问道: “所以你的背后应该藏着一个庞大的谍报组织吧?” “王爷果然是有备而来啊,您猜对了。” 林义突然咧嘴笑了笑: “说明我栽得不冤。” “这个组织,叫什么?” “血柳。” “血柳?” 顾思年喃喃道:“难怪呢,你们所有人的前胸口上都绣着一个血色的柳叶图案。 这个就是你们的一种标记,或者说识别身份的图案。” 站在一旁的云依澜突然发问了: “你背后的组织叫血柳,而你自称为青柳,我们详查过每一具尸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此图案,比如你店里的那些伙计有一部分的胸口上并没有柳叶标记。 所以我猜你们各自之间的角色分工不同吧,称呼也不同?地位更是不一样。” “行家啊。” 林义诧异地看向了云依澜,他本以为这不过是北凉王身边的花瓶呢,没想到还是个聪明角色。 “那就说说吧,所谓的血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义耷拉着个脑袋,苦笑着摇了摇头: “说出来,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得死。” “不说也行,我可以把那位卓悔再叫进来,看看你能扛多久。” 顾思年的威胁让林义一阵气急,最后还是蔫吧着说道: “确实如这位姑娘所言,每个人的分工不同,各自的称呼、地位也各不相同。 布行里那些个伙计、还有平日里散落在四处探听情报的小二、摊贩、地痞统一称之为杂柳。 杂柳中有一部分人是在当地临时召集起来的,拿钱办事,身份无足轻重,更不知道自己背后到底是何等一个庞然大物,他们只知道用情报换银子。 还有一部分是打小就训练出来的精锐谍子,精明强干,不管是能力还是手段都要比那些人强得多,也可靠得多。 因为杂柳经常四处走动打探情报,容易暴露,所以这些人的身上并未绣柳叶图案; 而那些杀手、死士不用动脑子的人,称之为暗柳,他们不需要打探情报,只需要动手杀人便是。 青柳,也就是我这种人,都是各个联络点、分堂的主事人,像我们都有一个明面上的身份,平日里管好手底下的杂柳、暗柳就行了,再将搜集起来的情报汇总到上面去。” “原来如此。” 游康这下子明白了,为何上次自己在客栈里遭遇别人下套,只有那个掌柜的和几个杀手身上有刺青图案,合着其他那些都是杂柳,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那你得上头,又是什么人?” “我的上面称之为血柳,每个人都负责某一片区域,一城一县,甚至是一州,他们手底下会有很多个像我这样的青柳,协助他们搜集情报。” 顾思年微凝着眼问道: “那个血五,就是血柳咯?” “你们竟然知道血五大人?” 林义很是诧异,随即又自言自语道: “也对,你们上次和血五大人交过手。 其实称呼血五大人为血柳并不贴切,他们还有另一个称呼: 血衣使。” “血五大人,血衣使。” 这一个个不一样的称呼让顾思年他们感受到林义对其异常尊敬,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应该很大。 林义补充说了一句: “整个北凉三州,所有的杂柳、暗柳、青柳、血柳,都归血五大人管。” 顾思年目光一变,竟然是整个北凉三州,游康当场就后悔得直跺脚,从他手里逃掉的原来是一条惊天大鱼! “血五有没有到布行里面来过?” “来过,但次数极少,每一次都是突然过来,从不打招呼。” “那他平日待在那儿,总该有个住所吧?” 林义苦笑一声:“血五大人的行踪飘忽不定,岂是我们能打听的?” 众人齐齐翻了个白眼,看来追捕血五的线索又断了。 顾思年目不转睛地问道: “那血五的上面又是何人?或者说你们这些人到底是为谁效命?” 林义直截了当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 “小子,又想耍花样?”游康警告道:“最好老老实实交待,否则又得受一顿皮肉之苦。” “我是真的不知道!” 林义的脸皮抽了抽:“我都已经说了这么多了,放出去也是个死,若是我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说? 平日里我都是听命办事,见过地位最高的也就是血五大人。 说白了,我们只是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罢了。” 林义急着辩解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作伪,顾思年瞄了云依澜一眼,云依澜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因为在安凉阁里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后面到底是什么。 这种事自然是越隐秘越好。 顾思年抱着膀子接着问道:“那你们派了多少人进入北凉道?” “不知道,反正很多。” “那你总得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吧?” 林义努了努嘴唇,吐出八个字: “打探情报,蛰伏待命。” 话到此处,牢房中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因为能问的基本上都已经问完了,剩下来的东西也不是林义能知道的。 林义面色沮丧的耷拉着脑袋: “王爷,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给我个痛快吧,行吗?” 直到现在,林义依旧一心求死,死他不怕,但他怕卓悔再来折磨自己。 顾思年缓缓起身,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就在这好好待着吧,我会派人给你治伤,至少在这没人会来杀你灭口!” 第921章小人首告 “血柳血柳,好诡异的称呼啊~” 斜靠在椅子上的顾思年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头,从那个林义被抓回来到现在两天了,他可是一点都没合眼。 后面他们又陆陆续续地去问了几次话,林义脑子里能说的东西已经被他们挖光了。 褚北瞻缩了缩脖子: “不瞒王爷说,那个血色的柳叶图案我看了之后心里都瘆得慌,总觉得有什么人在暗中盯着我们。 妈的。” “所以血柳就是这个谍报组织的名称,也就是咱们一直怀疑的幕后黑手,近一年来北凉道各种变故都是他们在背后策划。” 云依澜轻声细语地说道: “杂柳、青柳、暗柳、血柳各自都有不同的分工,互相之间大多都不认识。 听林义的说法,他只能指挥自己手底下的人,还有凉州城内其他几个小的联络点。 至于其他城池的暗哨在哪、有多少人一概不知,对上也只听从于血五一个人的命令。 也就是说咱们想要顺藤摸瓜揪出一大批人很难。 看得出这个血柳的组织非常严密,不简单啊~” 云依澜是干这一行的行家,光从一些只言片语中就能推断出这个组织有几分真本事。 “结合林义的说辞,血柳应该十分庞大。” 褚北瞻皱着眉头说道: “总给我一种遍及各地的感觉,最起码各道府内都有他们的存在,而不是单单只针对我们一个北凉道。 到底是何人在幕后掌控这个血柳?弄出这么大一个机构,他们又想做什么?” “这就很难说了,咱们现在只能确定血五、林义这些人是冲着王爷来的。” 云依澜轻声道: “阻碍合银法的推行、陷害一位位军中将领,无非就是挑起北凉的内乱,让咱们无法安安稳稳地推进各项政策。 至于是谁要故意跟我们作对,不好说。” “我的敌人并不多,而且朝中能有本事培养出如此神秘组织的人就更少了。 暗中训练这么多杀手、死士、暗探,需要花费大量的真金白银,寻常势力可没这个家底。” 顾思年冷笑道: “咱们掰着手指头算算都能算出来,司马家,太子,齐王,这三股势力最大。 齐王如今与我联手,哪怕对我不放心,也顶多派人来北凉监视我们的动作,但是没必要来制造麻烦。 要我说,血柳的背后要么是太子,要么是司马家! 这两方已经与咱们撕破了脸,再也不是同路人。” “极有可能。” 第五南山点头附和道: “除了他们两方,朝中也找不出还有此能力的势力了。” 屋中一片寂静,个个皱眉不展,血柳总算是被他们挖出来了,可是越挖越神秘,血柳的背后又是谁? “罢了,不想那么多。” 顾思年甩了甩脑袋道: “接下来一段时间安凉阁就按照老方法去查,逐步摸排各郡县,看看到底还有多少血柳蛰伏在北凉境内。 查到了也别急着动手,先派人盯着,看看他们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明白。” 云依澜无奈地说道: “但这一次咱们端了林氏布行,上百人的据点说没就没了,一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接下来血柳行事一定会更加谨慎,只怕那个血五也会越藏越深。” 这一次本以为能抓住血五这条大鱼,结果血五不在这,总有点打草惊蛇的意思。 “没事,就当是给他们一点警告了。” 顾思年冷笑道: “不然他们总以为能在北凉三州横着走,这次就敲打敲打他们!” “王爷说得有理。” 褚北瞻附和道:“也好让这些人还有幕后之人明白,咱北凉可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还有一件事。” 顾思年突然抬头问道:“陛下的车驾走到哪儿了?还需要多久才能抵达北凉境内?” 约莫大半个月前北凉道就接到了礼部的传信,天子巡边的车驾已经离开京城北上了。 “咳,刚刚离开京城两百里。” 苏晏清很是无奈地说道: “随行那么多皇亲国戚、朝堂重臣,还有不计其数的太监婢女随从,一天能走个十里路就不错了,沿途还要在各州各县走走看看。 礼部宋大人那边的说法是,预计要到入秋时刻,陛下圣驾才能入凉。” “入秋吗?那也还有三个月呢。”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提醒道: “这三个月咱们得将这个血柳牢牢盯死,圣驾将至,满朝的目光都在看着咱们北凉,决不能出任何乱子。” “诺!” …… 北凉道,提刑按察司官衙 在大凉的官制里,经略使、镇抚使、按察使三权分立,一个主政、一个掌兵,还有一个负责监察百官,防止各级官吏贪腐犯法。 说得更直白一点,提刑按察使就是皇帝派出去监视这些封疆大吏的,若是有不轨之心,消息第一时间就会传到京城。 说白了他们要做的事情不多,就盯着那几个高官罢了,寻常官吏他们是不碰的,因为你到处查案难免得罪人,都是朝中同僚,没必要弄得不愉快。 所以说起来这还是个清闲差事。 但到了郭震郭大人这里就变了,人家是真的在监察百官,大案小案只要牵扯到官员的他就一定查。 甚至这次连先登营与陷阵营的将军们都查,完全不怕得罪人,所以整个按察司上上下下都跟着他忙得不可开交。 你看那衙门里,郭大人埋头在书案上,不停的批阅着各种公文,按察司的吏员们也是进进出出,时而会将一些公文递到郭震的桌头。 在整个提刑按察司,郭震是出了名的勤快,精力比汪从峰好上太多。 “大人,大人。” 一名亲信吏员疾步匆匆地走了过来,轻声道: “府衙外来了一个人,指名道姓要见大人您。” “见我?是谁?” 郭震连头都没抬,手中朱毫依旧在不停地泼洒墨水。 “来人不愿意通报姓名,只说有要事禀报大人,是桩大案子,且涉及城中高官。” “涉及城中高官?” 郭震的动作终于停了一下:“那就叫进来吧。” “诺!” 没一会儿就有一名男子被领到了郭震面前,长得平平无奇,略显拘谨的往地上一跪: “草民李四,见过郭大人!” “李四?就是你要见本官?” 郭震只是微微抬头瞄了他一眼,随即又低头审阅公文: “说说吧,有什么大案要当面向本官禀报,还牵扯城内高官。 本官公务繁忙,好不容易挤出时间来见你,若是敢胡言乱语,你可得吃点苦头了。” 郭震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寒意,他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时间被白白浪费。 “岂敢耽误大人的时间?” 李四就这么跪在地上,重重磕头,然后沉声道: “小人乃凉州指挥使皇甫将军的家仆。 今日特来首告,凉州指挥使皇甫琰,通燕叛国!意图不轨!” 第922章登门拜访 屋内一片死寂,安静的只能听到几人的呼吸声在起伏。 领着李四进来的那名吏员张大着嘴巴,满脸的不可置信,郭震手中的笔墨更是在半空中悬停了好久。 皇甫琰通燕?这话传出去,十个人有十个不信。 回过神来的郭震朝着亲信吏员使了个眼神,这家伙赶忙走到门口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郭震这才抬起头来,冷眼看向李四: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皇甫将军乃是正四品凉州指挥使,朝廷命官,为了收复失地皇甫将军更是多次与燕人血战。 诬陷他通敌,可是死罪!” “大人!” 李四信誓旦旦地说道: “如此天大的事情,就算您再借给小人十个胆子也不敢信口胡诌,随便诬陷啊!” “好。” 郭震往椅背上一靠:“那你就说说吧,皇甫将军通燕,你可有证据?” “有!” 李四赶忙答话:“小人多次看到府内有可疑人士出没,形似燕人!” 郭震的眉头皱了起来:“这算什么证据,你说是燕人就是燕人?就算是有燕人在府内出没,也不能代表皇甫将军通燕。 难不成靠你三言两语就给皇甫将军定罪?胡闹!” 郭震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怒意,他觉得这家伙分明是胡搅蛮缠。 “有,有证据!” 李四急忙喊道: “今天一早再度有可疑人士伪装成送菜的车夫进入了将军府,说话是草原口音,绝对是燕人无疑! 而且小人亲眼看到皇甫将军将一封信交给了此人! 小人觉得定是皇甫琰与北燕私通,那封密信就是物证、燕人就是人证!” “竟有此事?” 郭震满腹狐疑地问道:“你可是将军府的下人啊,为何要出卖自己的主子?” “这怎么是出卖呢? 小人虽然在将军府做事,但也是凉人,自幼痛恨燕贼,实在见不得皇甫琰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当下便来官府首告! 而且小人知道通燕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小人可不想给皇甫琰陪葬!” 这个李四说得情真意切,面色还有些紧张,还真不像是在骗人。 郭震的表情凝重了许多,冷声道: “你说的可属实!” “字字句句皆是实情啊郭大人! 现在那个车夫还没走,只要大人尽快带人过去抓,一定能抓个人赃俱获! 若是晚了只怕人就跑了。” “现在还在?” 郭震出于本能地站了起来,看架势好像已经打算动手抓人了。 “哎哎哎,大人大人,还是冷静点。” 边上的小吏哆嗦了一下,直接跳出来劝道: “咳咳,大人难不成想直接带着衙役捕快去凉州将军府上抓人?” “不然呢?” 郭震反问道:“只有这么做才能抓个人赃并获,才能确定皇甫琰是否通燕啊。” “可,可皇甫将军的义女乃是北凉王妃啊。” 吏员小心翼翼地说道: “咱们兴师动众地冲到将军府抓人,倘若什么人都没抓到,只怕会彻彻底底地得罪北凉王。 往后咱们的日子可就……” 这名吏员办事能力不错,堪称郭震的左膀右臂,所以他很清楚这些日子郭震的所作所为已经有些得罪北凉王了,现在再把人家的老丈人抓了,这不是彻底得罪死了? 义女也是女儿啊! 一番话还真让郭震停下了脚步,皱眉陷入沉思,但李四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大人,若是再晚些燕人可就真的走了,小人愿以项上人头担保,真的有燕贼藏匿于将军府!” 这番话终于让郭震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面无表情地说道: “有罪治罪、依法办案,本官身为提刑按察使,有人通燕岂能不闻不问? 立刻召集所有衙役捕快前往将军府!” 亲信吏员的表情变得十分僵硬,欲哭无泪。 “没听见本官的话吗!” 郭震瞪了他一眼:“别忘了,咱们是陛下的臣子,不是北凉王的臣子!” “诺,下官立刻去调集人手!” 吏员无奈之下只好听命行事,多问了一句:“此事是不是应该先与汪大人通个气?” “不必了。” 正迈步而出的郭震大手一挥: “出了什么事,本官一人担着,不连累汪大人!” …… 凉州指挥使府,实际上就是此前皇甫琰还是荒军时的府邸,前前后后他已经在这住了十几年。 皇甫琰这个名字在凉州城内还是有极高威望的。 当初他在替燕人卖命的时候确实有不少人戳着他的脊梁骨骂,说他是凉州百姓中的叛徒、败类,但皇甫琰从未滥杀无辜、谋财害命,也没有大肆搜刮民财,这一点老百姓眼里是有目共睹的,名声还行。 后来皇甫琰对北燕反戈一击,为自己正名,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只为最后一战,这份坚韧与耐心更是让这座将军府成了百姓们敬佩不已的地方。 府门口站着八名持枪甲士,毕竟是将军府嘛,守卫自然森严些,路过的百姓们都会对这些血战疆场的汉子们投去崇拜的目光。 “哒哒哒~” “蹬蹬蹬!” 原本寂静的街道上突然传出一阵嘈杂,亲兵们好奇地顺着街道望去,发现道路尽头有不少衙役捕快正一路小跑过来,为首的是个骑马的文官。 “咦,这好像是提刑按察司的差役啊,他们气势汹汹的这是干嘛?” “抓贼吗?城中最近又出现什么江洋大盗了?” “不会吧,抓贼那是知府衙门的差事,跟他们有何干系?再说了,你没看到领头的那位是郭震郭大人吗? 抓个贼还需要副按察使亲自出马?” “还真是郭大人,奇了怪了,莫不是又有哪个官员犯法了?” “妈呀,被这个郭震盯上可不是好事,听说上次连武将军都差点丢了官职,不好惹不好惹。” 前面打了蒙厉、贺当国,后面又让武翔好几个月没有官职,如今郭震在凉州城内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谁都敢抓。 “哎,不对啊,怎么朝我们来了?” 在亲兵错愕的目光中,那群差役们真的停在了将军府的门口,郭震翻身下马,平静地说道: “请速去通报,就说提刑按察司办案,请皇甫将军出来一趟。” “哗啦啦~” 近百号衙役竟然呼啦啦地把大门给围了起来,虽然没动刀剑,但人人都带着朴刀,面色不善,一看就是来找事的。 亲兵们面面相觑,一人撒开脚丫子就冲进了将军府。 门口一片寂静,就像是衙役与军卒在对峙,这么大的动静引来了不少百姓的驻足,想知道发生了何事。 很快皇甫琰就从府门内走了出来,披着一身丈青色的便袍,先是环视全场,最后目光才落到了郭震身上,抱拳行礼: “郭大人亲自登门拜访,有失远迎啊。” “不敢当。” 郭震躬身回礼:“将军军务繁重,轻易可不能来打扰将军。 今日贸然前来,唐突了。” “郭大人客气了。” 皇甫琰看着上百号衙役平静地问道: “不知今日提刑按察司这么大阵仗前来,是我皇甫琰犯了什么事吗?” 第923章搜查燕人探子 皇甫琰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与不善: 一来他不知道郭震此行所为何事;二来因为先登营与陷阵营的事,这位郭大人在军方的名声并不好,皇甫琰几乎是本能的不喜欢这位按察使。 “将军说笑了不是,您能犯什么事?” “既然我皇甫琰没犯事,那郭大人围住将军府是何意?看这个架势,像是要把我的府邸给拆了啊。” 郭震平静的说道: “只不过是提刑按察司接到密报,有一桩案子牵扯到将军府,还请皇甫将军配合一下,让按察司的衙役们入府搜查一番。” “牵扯刑案?” 皇甫琰的眉头微微一皱: “不知是什么案子,值得郭大人兵围将军府还要进去搜查。 本将军受封凉州指挥使,正四品朝廷命官,虽说官衔比郭大人低了半阶,但并不归提刑按察司管吧? 就算真的犯事,也该由镇抚使府出具公文才是,郭大人直接带人前来,不合规矩吧?” “事发突然,这么做确实有点不妥,但本官乃按察副使,有监督百官之权,也不算逾越官制。 还请皇甫将军配合一下,让路。” “我还是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案子要围住我将军府?” 只要耳朵不聋,就能听到皇甫琰的语气中已经多出了几分寒意,而且有越来越多的亲兵涌出大门,虎视眈眈的瞪着这群衙役,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那本官就直言了。” 郭震紧盯着皇甫琰的眼眸: “有密报,皇甫将军府中似乎有燕人探子出没。” “什么,怎么可能!” 皇甫琰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郭大人,我皇甫琰以前虽然是在燕人手底下办差,但那是虚与委蛇,等候天兵来到反戈一击,这些事就连陛下都是知情的。这几年我皇甫琰征战沙场,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燕人的血,与他们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你郭大人府上藏着燕人探子,但我皇甫琰屋中连半根燕人的毛都不会有!” 皇甫琰语气中的怒意越发浓厚,别的案子也就算了,他还能配合一下,可污蔑他府中藏着燕人算怎么回事? “有没有皇甫将军说了不算。” 郭震微微抱拳,躬身行礼:“还请将军让路!否则就别怪我郭某不客气了。” 守在皇甫琰身边的亲兵都统冷喝一声: “我看谁敢!” “蹭蹭蹭!” 上百号亲兵同时拔刀,明晃晃的大刀还真唬住了那些按察司的差役们,谁敢真的对这些边军动手啊,那不是找死吗? “皇甫将军,当真要弄得这么难看吗?” 郭震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了: “这么多百姓看着,咱们不能自已人之间动刀啊,传出去让人笑话。若是您皇甫将军问心无愧,让我们进去搜一搜怎么了?” “让你搜可以。” 皇甫琰冷声道: “但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府邸岂容他人随随便便的搜查,这对我皇甫琰的名声可不好。 若是郭大人没能搜出燕人,怎么办?” 郭震一咬牙: “那我郭震就跪在将军门前,磕三个响头道歉!” “好!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皇甫琰身形一侧,冷喝道: “让路!” “将军!” 那名亲兵都统急了:“若真让这些衙役们进去,岂不是有损将军府威望?要不还是派人统兵褚将军或者王爷,待他们来了再做决定?” “不必!” 皇甫琰讥讽道: “我皇甫琰行得正坐得直,问心无愧,就让他按察司查一查又何妨? 郭大人,请吧!” “得罪了!” 郭震冷喝一声: “李四!” “在!” 人群背后钻出一个略显猥琐的男子,谄媚地站在郭震边上:“郭大人,您吩咐。” 皇甫琰眉头一皱,这家伙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呢,像是自己府上的,但又叫不出名字。毕竟将军府里里外外这么多人,他即使是一家之主也不可能全部认全。 郭震面无表情的说道: “带着人去搜吧,若是搜不出来,你知道后果!” “明白!” 李四也不犹豫,带着许多衙役呼啦啦地涌进了将军府,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了起来。 皇甫琰也不着急,让人搬了把椅子就坐在正厅里面,还端上来一壶茶水,伸手一招: “郭大人,看样子得搜上好一会儿,要不先喝杯茶,解解乏?” “那就多谢将军好意了,郭某却之不恭。” 郭震就这么施施然的坐了下来,随手端起茶杯: “我乃按察副使,接到密保有燕人探子潜入城中,职责所在不得不查,还请将军见谅。” “也不一定,万一真的找到燕人密探呢?” 皇甫琰冷声一笑:“这样的话我皇甫琰就涉嫌通敌了,郭大人待会儿就派人把我拿了。” “将军说笑了。” “喝茶吧,府上没什么好茶叶,都是些凉州的山茶,委屈郭大人了。” “客气,谢过将军!” 两人不再说话,就这么一口一口的品着茶,气氛很是诡异,毕竟将军府真的不小,搜起来得费点功夫。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搜到人,郭震已经微微有些急了,但汪从峰汪大人却急吼吼的冲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冷喝道: “做什么,这是在做什么!” 郭震面色一僵,赶忙起身行礼: “汪大人,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老夫再不来你就要把天给捅破了!” 汪从峰脸色铁青: “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皇甫将军的家宅,皇甫将军为国征战出生入死,战功赫赫,更是陛下亲封的扬威中郎将,你好端端的就把人家府宅给围了。 你知不知道满城都已经传开了,岂有此理!” 汪大人怒目圆睁,气得雪白的胡须不断发抖,他本来还在衙门里办事,一名小吏来汇报说郭震带人把将军府给围了,当场就吓坏了。 皇甫琰在旁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哎,汪大人来得巧啊,正好一起等着,看看我皇甫琰是不是在家中藏了燕人的探子。” 郭震一阵气急,赶忙解释道: “汪大人,是下官接到了将军府下人李四的密报,这才带人前来,绝不是平白无故地污蔑皇甫将军。” “什么李四,什么下人!” 汪从峰瞪了他一眼: “单凭一个不知来历的人随便说几句你就信了,你可是北凉道按察副使,岂可如此轻信小人的谗言! 本官问你,搜了这么久,搜到人了吗?” “这个。” 郭震很是尴尬地摇了摇头:“还没有。” “那不就得了!” 汪从峰冷喝道: “本官命令你,现在就带人离开,别再乱来了!” 郭震一下子就为难起来:“大人,来都来了,就搜完了再说吧。” “不行!” 汪从峰袍袖一挥: “你没听到本官的话吗,立刻带人离开将军府!” “来了来了!找到了!” 恰在这时李四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急声道: “大人,找到了!” 三人的面色同时一变,郭震更是立刻问道: “找到燕人的探子了?” “对!” 李四兴奋地点了点头: “藏身才后院,确定了是燕人!而且还从他的身上搜出了皇甫琰写给燕人的亲笔信!” “咣当!” 茶杯摔落在地,水花四溅,皇甫琰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怎么可能!” 第924章皇甫琰,通敌! 真的找到了燕人细作,还从身上搜出了皇甫琰给燕人的亲笔信! 三人的神情各不一样,皇甫琰是一脸的震惊,绝不相信这是真的;汪从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很是茫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本来是想严令郭震回去的,可现在竟然找到了; 就连带人围府的郭震都愣住了,其实他心里一直在犯嘀咕,像皇甫琰这样的军中悍将怎么可能通敌? 但眼下的答案告诉他,这是真的。 在片刻的死寂之后皇甫琰一个健步冲到李四面前,极为恼怒地揪住了他的衣领: “胡说,简直是一派胡言,本将军的府邸内怎么可能藏着燕人的细作!更不可能存在什么亲笔信!” “将军,皇甫将军!” 郭震用尽全力将皇甫琰拽开,沉声道: “冷静点,咱们先问问清楚!” “对,都不要急,先问问清楚!” 一道淡淡的冷喝声从众人背后响起,三人愕然,同时抱拳弯腰行礼: “参见王爷!” 面色冰冷的顾思年缓缓穿过人群,走到了众人面前,呼吸还有些急促,穿着一身便袍,后面还跟着匆忙赶来的褚北瞻与苏晏清,看得出三人是接到消息立刻赶来的,毕竟皇甫琰府邸被围可不是小事。 一位北凉王,还有镇抚使、按察使、经略使,相当于北凉道上的四位主官尽数到齐,今天这事大了。而且刚刚李四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皇甫琰府邸中竟然藏着燕人细作! “王爷,末将府中绝没有藏着燕人!” 皇甫琰很是焦急:“请王爷详查!” “不急,总会查明白的。” 顾思年冷着脸看向李四:“细作呢,带上来吧。” 第一次见到北凉王这种大人物,李四吓得浑身哆嗦,强打着精神喊了一声: “赶紧把人带上来,快!” 旋即就有两名衙役将一名五花大绑的男子提溜过来,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脸色已经白了,惶惶不安。 男子出现的一瞬间皇甫琰就呆住了,满脸的不可置信,他对燕人的长相再熟悉不过了,哪怕穿着中原衣袍他也能一眼就认出来,这家伙真的是个燕人! 顾思年冷冷地盯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 “我,我……” 男子欲言又止,还刻意看了皇甫琰一眼,郭震顿时喝道: “别看他人,王爷问什么就答什么!” 男子一哆嗦,老老实实地回道: “我叫答扎木,从草原来,奉北燕七皇子之命与皇甫将军联络。” “你放屁!” 皇甫琰气得直跺脚:“什么七皇子,本将军怎么可能与那个申屠景炎有来往!休要胡言乱语!” “皇甫将军,冷静一点!” 褚北瞻强行按住了暴躁的皇甫琰:“等王爷问完话再说!” 皇甫琰气的直咬牙,总算是按耐住了喷到嘴边的脏话,但那个眼神就像是要把答扎木吃了。 顾思年接着问道: “既然你是从草原来,那你是怎么进入将军府的?正门口的亲兵绝无可能把你放进来。” 答扎木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小人,小人是从后门跟着今日送菜的车队一起进来的,每一次进将军府都是走的这条路。” 顾思年眉头紧皱,手掌一伸: “密信呢,拿出来本王看看。” “这,在这!” 李四就像邀功一样挤出人群,将两封密信交到了顾思年的手上,还极为贴心地介绍了一下: “上面这封是北燕七皇子写的,下面这个是皇甫琰给燕人的回信。” 顾思年没有搭理他,只是缓缓拆开信封看了起来。 全场鸦雀无声,他们能察觉到顾思年的目光一点点变得阴沉,甚至连手掌都在微微发抖。 信中到底写了什么? 过了很久,顾思年才将两封信递给了别人: “都看看吧。” 褚北瞻、苏晏清、汪从峰、郭震一个接一个地看了起来,两封书信在众人手中不断流传,脸色也都在变幻,到最后急了眼的皇甫琰从郭震手中一把抢过书信: “给我看看,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 信纸映入眼帘的那一刻,皇甫琰长大了嘴巴,几乎说不出话来。 所谓北燕七皇子的那封信是北燕给皇甫琰的承诺,说只要皇甫琰在未来的战争中反戈一击,那以后北凉道三州就是皇甫琰一个人说了算,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而皇甫琰的回信中大致写了北凉三州的布防、兵力、守备情况,甚至连武关、天狼关、朔风城三地的驻军守将都写得清清楚楚。 最要命的是,信中的字迹真的是皇甫琰字迹的。 “不,不可能。” 皇甫琰茫然又震惊地拼命摇头: “这,这不是我写的。王爷,这封信绝不是末将所写,我从未写过这种东西,更从来没有与燕人联络过! 栽赃,这都是栽赃陷害!” 看得出皇甫琰极为震惊,第一次出现这种慌乱不堪的神情。 郭震冷声问了一句: “敢问皇甫将军,这信中是您的字迹吗?” 皇甫琰呆住了,哑口无言,自己的字迹别人不知道,顾思年和褚北瞻他们肯定认得出。 顾思年指了指两封密信看向答扎木问道: “你老实说,这两封信是哪里来的,若是敢有半句谎言,本王保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答扎木瞳孔一缩,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这一封是七皇子交给我的,让我传给皇甫琰,至于另外一封是今天早上皇甫琰亲手交于小人。” “不可能,一派胡言!” 皇甫琰终于忍不住了,破口大骂: “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你,更不可能交给你什么密信。说,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为何要陷害我!” “王爷!” 郭震冷声道: “眼下人证物证确凿无疑,皇甫琰涉嫌通敌叛国,理应治罪!” 郭震的朗喝声在众人耳边回荡着,一群人都没有说话,齐刷刷地看向顾思年。单从眼下的情况来看,皇甫琰确实通敌了,毕竟这封信的字迹是他的,而且他府中也抓到了燕人探子。 人证物证都有。 这若是放在战事,这样的证据足够将皇甫琰就地正法了。 皇甫琰呆愣愣地站在边上,想要辩驳,可又觉得十分无力。 “呼。” 过了很久,顾思年才长出一口气,挥挥手道: “先下狱吧,交由按察司看管!” 第925章云陌君亲至 夕阳西下,天色逐渐昏暗,黄昏的静谧笼罩着凉州城。 在外劳作的百姓们步履匆匆地往家里赶,街边茶坊酒肆中已经有人在把酒闲谈,来上两碗米酒洗去一天的疲惫。 不管是街边摊位还是阁楼酒肆,老百姓们闲聊的话题都是出奇的一致: 按察司昨日出动衙役,包围了将军府。 “哎,你们听说没有,昨天提刑按察司的郭大人带人把皇甫将军的府邸给围了,出动了上百号差役,动静闹得挺大。” “切,这消息满城都传遍了,据说北凉王和褚镇抚使都去了,噢,还有苏经略使。” “啊,竟然连北凉王都出面了,到底啥事啊。 我听说最后提刑按察司抓走了皇甫将军,到现在将军府还有衙役在那儿把守。” “没听说,但肯定是犯了大事,不然以皇甫将军的战功轻易不会抓人。”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可是有内幕消息噢。 皇甫将军通燕!” “什么!怎么可能!” 满桌的人齐齐翻了个白眼,鄙夷地说道: “皇甫将军通敌?说出去你也不怕笑掉大牙,死在皇甫将军手里的燕兵比你杀的鸡都多,怎么可能通燕?” 在凉州城百姓的眼里,皇甫琰简直就是抗击燕人的楷模,凉州城收复他功不可没。 “哎,你们还别不信!” 那个人急着解释道: “我家边的街坊就是在提刑按察司当差的,那日抓人是他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郭震郭大人亲手在府中抓到了燕贼!” “妈啊,我怕不是耳朵聋了吧,竟然是真的? 我不信!” “我也不信!皇甫将军绝不可能通燕!肯定有什么误会!” “可不是吗,谁信呐,弄不好有人栽赃!那位郭大人也是,抓谁不好,偏偏去抓皇甫将军。” “咳,谁知道呢,这位郭大人好像就喜欢针对军中悍将。” “驾!” “哒哒哒~” 骤然响起的马蹄声突然打断了众人的闲谈,一溜烟的乌黑战马在街道尽头涌现,马背上乃是清一色的边军悍卒,个个披甲持枪,面目狰狞,气势汹汹。 不由自主散发出来的杀意让街道上的百姓下意识地退到了两侧,任由骑兵疾驰而过,一路上灰尘四起。 “这是出什么事了,他们怎么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哪儿来的骑队。” “你们看,领头的那位好像是云将军!”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了过去,骑军前列有这么一位武将,满头白发飘散,冷酷无比。 “看他们的方向,好像是去郭大人的府邸啊。” 众人心头咯噔一下,看来要出事了。 …… “驾!” “哒哒哒!” 不出老百姓所料,整整两百人的骑队直接停在了郭震的家门口,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也算半个官府衙门,因为很多时候郭震就在这里处理公务。 两百人齐刷刷的翻身下马,明晃晃的兵刃瘆人得很,守在门口的衙役们脸都白了,这群人要干什么? 几名虎背熊腰的军卒径直走到门口,冷声问道: “郭震在里面吗?” “郭大人?在,在。” 衙役哆哆嗦嗦地问道:“敢问诸位军爷找郭大人有事吗?小的替您进去通报一下。” “不用。” 军卒一把就推开了衙役: “我们自己进去找。” “哎哎哎,军爷军爷!” 衙役硬着头皮把军汉们拦了下来: “这里可是按察副使的府邸,岂能随便进出?要不还是让小的先去通报吧。” “滚蛋!别自找麻烦!” 几名军汉手一揪一扔就把拦路的衙役给摔在了地上,大批人影呼啦啦地涌进了大门,剩下一部分直接把大门给堵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找谁?” “郭震在哪!” “这里可是郭大人的府邸,你们要做什么!” “云骧卫做事,用得着你们管吗!” “哎哎哎,别打人啊!” “砰砰砰!” 这些云骧卫的军汉们可不知道礼貌二字怎么写,一进去就把整座府邸闹了个鸡飞狗跳,谁敢拦路就是一拳头。 云陌君自始至终都没说话,就搬了把椅子坐在庭院里,双眸中充斥着杀意。 过了好一会儿郭震就被两名军汉给拎了过来,其实郭震的体型不算瘦弱,但在军汉的手里就像待宰的羔羊,根本无力挣扎,只能愤怒地吼道: “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放开我!放肆!” 一身官袍被弄得歪七扭八,狼狈不堪。 两名军汉浑然不听他说了什么,抱拳喝道: “将军,人到了!” 云陌君缓缓抬头: “郭大人,认识我吗?” 郭震愤愤不平地整理着身上的衣袍,冷笑道: “云将军的大名我还是听过的!不知将军今天带兵前来所为何事?” “本将军为何事前来郭大人心中应该清楚才对。” “不好意思,本官不清楚!” “好!那我就告诉你!” 云陌君面无表情的说道: “今日我特来为义父讨个说法! 你郭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人,抓人抓到我云骧卫的头上,过分了吧!” “云将军这话是何意!” 郭震瞪着一双大眼睛: “皇甫琰的府邸中抓到了燕人细作,更搜出了他给北燕七皇子的亲笔信,通燕之罪证据确凿,何来不分青红皂白一说! 抓人的命令是王爷亲自下的,有胆子你就去王府要说法!” “放屁!别跟我在这说这些有的没的!” 云陌君怒目圆睁: “我看分明就是你郭震栽赃陷害,想要对付我边军将士们,王爷就是被你这等小人蒙骗了! 你去军中打听打听,我义父南征北战,从凉州打到朔州,身上的伤疤不知道有多少,怎么可能通燕! 你要抓我义父,我云陌君第一个不答应!云骧卫的将士们更不会答应!” “功是功过是过!” 郭震真的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毫不示弱地喝道: “我提刑按察司办案只讲证据!” 按察司的那些吏员们噤若寒蝉,两人越吵越凶,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郭大人还真是有骨气啊。” 云陌君板着脸: “义父是关在你们按察司吧? 放人,我要带走!” “不可能!” 郭震脸色铁青:“证据确凿,皇甫琰犯了死罪,绝无放人的可能。” “蹭!” 云陌君瞬间抽刀,顶在了郭震的咽喉处,所有亲卫也在这一刻悍然拔刀。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下一刻就被送去见了阎王。 云陌君面无表情的看着郭震: “我说,放人!” 第926章喝止 冰凉的刀锋就抵在郭震的咽喉处,夕阳的余光让寒芒中多了些许金黄色的纹路,看起来妖艳又诡异,整座府邸内雅雀无声。 所有人都明白,云陌君这一刀只要砍下去,那此事一定会闹到皇帝陛下那儿去,可真就捅破天了。 郭震死死咬着牙关: “云将军,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 云陌君冷着脸:“若是你不放人,我不介意一刀剁了你!” “来!” 郭震怒喝一声: “我郭震虽是一介文官,但也不惧你,我是依法办案!杀了我!皇甫琰也得死!” “你找死!” 云陌君几乎气昏了头,手掌用力了几分,眼看着郭震就要人头落地,一声怒吼硬生生的止住了他的动作: “住手!” “都给我拔刀放下!” 云陌君愕然回头:“褚将军,您怎么来了。” “砰!” 褚北瞻抬腿一脚就把云陌君踹翻在地,大骂出声: “云陌君,你可是云骧卫副帅,朝廷命官,怎敢带兵包围郭大人的府宅!你简直是胆大包天! 还有你们这些个家伙,都给我拔刀放下,难不成要造反吗!” 褚北瞻唾沫横飞,骂得一众军卒全都缩着脑袋收回了北凉刀,谁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二十万边军中,声望威严那自然是顾思年排第一,第二就要属褚北瞻了,军中大大小小的将军们几乎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别看褚北瞻平日里笑眯眯的,真怒起来谁敢在他面前吭声? 跌坐在地的云陌君很是委屈,不甘心地说道: “褚将军,我义父是什么人你知道!他绝不可能通敌叛国,我看就是他郭震蓄意栽赃,想要害我义父! 这口气我咽不下!” “给我闭嘴!” 褚北瞻几乎是指着云陌君的鼻子在骂: “郭大人是按律法办案,哪来栽赃一说,你休要胡搅蛮缠!人证物证都有,就算此案背后还有冤情也该等查明了再说,岂容你随随便便污蔑郭大人? 妈的,竟然还敢动刀!本将军,本将军现在就砍了你!” 褚北瞻越骂越凶,气得涨红了脸,到最后直接伸手摸向了眼角的刀柄。 “哎哎,褚将军,算了算了。” 就连郭震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一把摁住了褚北瞻,轻声劝着: “云将军悲愤异常,这才做出此等冒失之举,本官能理解他的心情。 褚将军就别动怒了,算了算了。” “不行,我今日偏要剁了他,替郭大人好好出口恶气!” “不用,真的不用!” 郭震死死抓住褚北瞻的胳膊,苦笑道: “我郭震干的就是惹人嫌的差事,我明白,皇甫将军毕竟是他的义父,换了谁都受不了,这委屈我郭震受着,没什么。 我相信云将军冷静之后就会想通的。” 在郭震苦苦相劝之下,褚北瞻脸上的怒火终于消散了许多,骂骂咧咧地一指云陌君: “给我滚蛋,再有下次,你这个云骧卫副帅就别当了,去马厩喂马!” 褚北瞻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啊,云陌君委委屈屈地从地上爬起来,垂头丧气地带着人走了,临走前还朝着郭震瞪了一眼: “此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滚蛋!” 褚北瞻又推了云陌君一把,然后才赔笑道: “郭大人,咱们北凉都是些武夫,鲁莽了些,还望您别往心里去,我褚北瞻跟你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 “有褚将军作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不会和云将军计较的,军伍中的火气总会比旁人大些。” 郭震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郭某说句不该说的,皇甫将军这个案子,王爷得赶紧做决定了,再拖下去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呢。” 褚北瞻的目光闪烁了几分,轻声道: “郭大人放心,王爷自由决断。” …… 北凉王府 云陌君愤愤不平的坐着,那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云依澜只好陪在身边不停的劝他宽心,顾思年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褚北瞻才从外面走进来,苦笑一声: “行了,安抚完了,好在这位郭大人心胸宽广些,没多计较。” “那就好。” 顾思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然后瞪着云陌君: “长本事了,现在敢带兵强闯朝廷命官的府邸了?怎么不带着人围住我北凉王府呢? 擅自调兵离开军营,强闯从三品文官的府宅,甚至拔刀杀人,这么多罪名加在一起你云陌君扛得住吗! 今天若不是褚北瞻及时出现,你就真把郭震给杀了。 到时候不管通敌一事是真是假,你云陌君还有皇甫将军的脑袋都得丢!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我,我就是气不过! 我义父是什么样的人整个北凉边军将士何人不知?说他通敌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王爷,这个郭震先是对付先登营、陷阵营,现在又把矛头指向了我义父,我看他分明就是针对咱们边军将士。” 云陌君委屈巴巴的,其实回来之后他也想明白了,别看褚北瞻踹了他一脚,实际上那一脚是救了他的命,一句句大骂甚至要拔刀杀人那都是演给郭震看的,不然郭震怎么会轻易善罢甘休。 “证据,你有证据吗!” 顾思年双手一摊: “按察司抓人有人证有无证,先不管是真是假,最起码有证据在手,就算闹到陛下圣驾面前他们也有理。 你呢,你说人家郭大人栽赃陷害你有什么证据?只要你现在能拿出证据,立马带兵去把郭震抓来! 有没有!” “我……” 云陌君一阵气急,无言以对,要证据他还真没有。 “行了行了,哥哥你少说几句。” 云依澜拉住云陌君轻声劝道: “此案尚未定论,别急啊,你如果杀了郭震把事情闹大,此事就真的再无转机了。” “王爷,您也消消气,云将军不过是气昏了头。” 褚北瞻沉声道:“不过此事当真有些诡异,莫名其妙冒出个燕人的细作,还有一封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亲笔信,这是见鬼了。”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单凭现在的证据就能给皇甫琰定罪了。 云陌君像霜打了的茄子耷拉下脑袋: “王爷,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只能好好去查了。” 顾思年冷声道: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甫将军受苦受难吧。” “王爷!” 云陌君抬起头来,眼眶红润: “义父绝不可能通敌的,假如义父通敌,我云陌君愿意自裁于王爷面前!” 虽是义父义子,但这么多年云陌君是皇甫琰一手养大的,两人朝夕相处,皇甫琰是他最信任的那个人。 “我知道。” 顾思年的拳头微微握紧: “不管是谁在背后栽赃陷害皇甫将军,本王一定会把他揪出来,碎尸万段!” 第927章算本王求你 “郭大人,忙着呢?本王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顾思年缓步走进了按察司衙门,郭震和往日一样埋在一堆公文中奋笔疾书,一见顾思年进来赶忙起身相迎: “王爷您怎么来了,坐坐坐,下官给您倒杯茶。” “麻烦了。” 顾思年笑着坐下,目光扫视一周,好几张书桌上都摆满了公文简册,看得出郭震平日里都是忙得脚不离地。提刑按察司的正使虽然是汪从峰,但汪大人毕竟年纪大了,郭震年富力强,所以大多数公务都由汪从峰点头,郭震亲自去执行,两人配合得十分愉快。 “王爷请用茶。” 郭震端着茶碗递到了顾思年面前,轻笑道: “今天是什么风把王爷给刮来了,下官有失远迎,还请王爷见谅。 王爷此行一定有话要说。” “哎,前几天不是出了些乱子吗,本王于情于理都该来看看郭大人。” 顾思年面带愧疚: “云陌君带着兵马包围了大人的府邸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实在是太过放肆,不过郭大人放心,连云陌君在内的那些军卒已经都被我打了军棍,狠狠地教训了一番,谅他们也不敢再犯。” “哎,王爷处置他们做什么。” 郭震苦笑一声: “此前我就和褚将军说了,此事就当翻篇,再也不计较。云将军乃是皇甫琰的义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暴躁一点很正常,下官能理解。” “还是郭大人宽容大量啊,回头我定会让云陌君亲自登门,给您赔罪。” 顾思年话锋一转: “正好,本王还有件事要和你说。” “王爷请讲!” “我想跟郭大人商量一下,皇甫琰通敌一案能不能暂时压在凉州,不要上报朝廷,更不要让陛下知晓。” 郭震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这是为何?边军武将通敌可是大罪啊,于情于理都应该上报朝廷才对。 不瞒王爷说,下官刚刚已经整理好了案件卷宗,人证物证一应东西都备齐了,这两日就准备遣人送给陛下。” “看来我来得很巧啊。” 顾思年语重心长地说道: “郭大人,您这封折子只要递上去,那皇甫将军的罪名可就坐死了,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到时候圣旨一到,皇甫将军就得人头落地。” “下官还是不明白王爷在等什么。 人证物证铁证如山,此案几乎可以定案了,再等下去有何意义?” 顾思年微眯眼眸道: “不知郭大人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与你说过的话,有人藏在暗处,想方设法地想要陷害边军将士,挑起动乱。 先登营与陷阵营的案子已经证明,背后确实有人图谋不轨,那皇甫将军的案子未尝没有隐情。” 郭震犹豫了几分,苦笑道: “就算王爷说得对,可等下去能等到什么呢?” “查,我会在暗中查访,把此案查个明明白白!” 顾思年沉声道: “郭大人给本王一个月,定会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真查不出来或者是皇甫将军确实通敌无疑,那再上报京城也不迟吧。” “这……” 郭震犹犹豫豫的:“这怕是不太合规矩吧。” “就当本王求你了!” 顾思年很是认真地说道: “当初收复北凉,皇甫将军是立过大功的,为了击败申屠翼收复凉州城,皇甫将军险些把命都丢了,难不成我要看着他白白蒙受冤屈而死。 郭大人宽限些时日。” 堂堂北凉王竟然求自己办事,一时间弄得郭震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王爷既然发话了,那下官也只能从命。 一个月,就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若是还没有结果,下官只能如实上奏陛下,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一言为定!” …… 北凉王府的书房里,顾思年握着那两封所谓的密信左看右看,愁眉苦脸,尤其是皇甫琰这封亲笔信他都快翻烂了。 是不是皇甫琰亲手写的他不知道,但心中的字迹确实是皇甫琰的。 第五南山犹豫半晌,苦笑道: “这案子还真是扑朔迷离啊,冷不丁冒出一封亲笔信,而且咱们还对照了皇甫将军一直以来写的军报,字迹确实一样。 光凭现在的证据,按察司甚至可以直接下令杀人。” “要命的事这是通敌大罪。” 褚北瞻沉声道: “若是说贪污了些银两或者触犯了军规,王爷还能厚着脸皮保一保,绝不至于变成死罪。 但现在是通燕,诛杀九族的大罪,王爷这时候出面求情只怕会在朝中引来大片的非议,不妥。” “所以我从郭震那儿要来了一个月的期限。” 顾思年默默地说道: “一个月内要是查不出来,咱们就真的没辙了。陛下的圣驾正在来北境的路上,巡边在即,这时候若是出了一桩通敌大案,那陛下一定会震怒!” 一个个都低头不语,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天,北凉王府与安凉阁派出了大批人手前去查案,但依旧毫无所获,不管怎么查都是皇甫琰通敌。 “怎么了一个个的。” 江玉风风风火火地从门外闯了进来: “我听说凉州城内出大事了,咋得了?” 最近这段时间江玉风去了中原各大商铺抽调货物,顺带着将一些北凉道的特产卖到中原去,一直不在城内。结果今天刚刚回城就听说了皇甫琰通敌的大事,立马就来了北凉王府。 “哎,还不是因为……” 顾思年长叹一口气,将整件事的始末都说了出来,江玉风越听越震惊: “怪事啊怪事,要说皇甫将军通敌我是不信的,但那两封信又是哪来的?” “我坚信,这封信绝不是皇甫将军所写。” 顾思年挥舞了一下手中的信纸:“若是皇甫将军都投敌,军中还有何人可靠?” “如果要为义父脱罪,那咱们第一步就要证明这封信是假的。” 云依澜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不然说什么都是空谈,按察司想什么时候抓人就什么时候抓人。” 江玉风瞄向了那几张信纸,轻声道: “王爷,这信能不能让我看看。” “看吧,随便看。” 顾思年很是疲惫地往椅背上一躺: “这封信我来来回回看了几十遍,几乎都能背下来,但还是看不出破绽。” 江玉风一字一句地扫视那一行行小子,脸色越发凝重,然后又翻来覆去的摆弄纸张,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怎么样,看出什么了?” 顾思年苦笑道:“是不是觉得这封信很像是皇甫将军写的。” “字迹与内容确实都没问题。” 江玉风冷笑道: “但是这张信纸有问题,我敢断言,这信是旁人写的,其中一定有鬼!” 第928章转移牢房 按察司的衙门里,郭震将皇甫琰通敌一案的卷宗交到了汪从峰的手上,汪大人边看边点头: “嗯,有条有理,人证物证都写得明明白白,包括李四与答扎木的供词也都签字画押了,不错,郭大人办案就是让我放心啊。” “大人过奖了,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唉。” 汪从峰放下卷宗长叹了一口气: “真是没想到啊,皇甫将军战功赫赫竟然也会通敌,此事若是传出去只怕对军心士气是一个极为沉重的打击。 说实话,本官坐在按察使这个位置上真不想看到这种局面,更不想看到我大凉的将士走到这一步。” 老大人的神情有些不振,郭震只好在旁边轻声劝道: “大人不用多想,咱们只不过是办差的,身为皇帝亲命的提刑按察使,就该为陛下分忧,出了这种事谁的心里都不好受,但咱们职责所在,只能如此。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通敌一事早些被发现也可以避免未来更大的损失,不然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将士要战死沙场。 另外,还有一件事得和大人通个气。” “你说。” “咳咳,那个下官答应了王爷,此案暂时不上报给陛下,北凉王府那边还会暗中再查查,看此案背后还有没有隐情。 时间是一个月,一个月内若是查不出结果,皇甫将军就任由我们处置,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噢?” 汪从峰悄然抬起头来: “这么说王爷并不相信皇甫将军会通敌,觉得此事会有转机?” “是!” 郭震苦笑一声: “毕竟这些个将军们都是跟着王爷一起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不相信很正常。所以下官斗胆,答应了这件事,特地来向汪大人禀明。” “既然已经答应了王爷,我们就等等吧。” 汪从峰微微一笑: “说实话,若是能有转机证明将军并未通敌,而是有小人陷害,反而是一桩好事。 之前郭大人说的一句话本官就非常赞同,我提刑按察司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但也千万不能错抓任何一个好人,尤其是像皇甫将军这等为国出过力的功臣!” “下官明白!” “正好,本官这里也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汪从峰突然站起身将房门关了起来,这般小心翼翼的举动让郭震有些疑惑: “敢问大人是何事?值得这般紧张?” “也没什么大事。” 汪从峰轻笑道: “这段时间皇甫琰都是关押在按察司的临时监牢,我想着将其秘密转移到城外南乡的监狱里去。” “转移关押?” 郭震愣了一下,不解其意: “汪大人,为何要这么做?” “我是这么考虑的。” 汪从峰娓娓道来:“咱们按察司的临时监牢平日里都是关些小鱼小虾,闲杂人等进进出出的并不好,皇甫琰关在这不安全。 而城外南乡的那座监牢以前是燕人关押死刑犯的,守备森严,牢房坚固,如今也划归咱们提刑按察司管,但这么久以来一直空悬,这次将皇甫琰关到那里正好合适, 那个地方好歹有上百衙役守着,旁人无从知晓,关在那咱们也能安心点。” “不安全?难道人犯关在凉州城还能有什么危险?” 郭震的眉头皱了起来: “汪大人,您似乎话中有话啊?” “本官就跟你明说了吧。” 汪从峰苦笑一声: “我这两日听说皇甫琰以前的旧部都在陆陆续续返回凉州城,整日与云陌君厮混在一起,我担心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郭震脸色一变: “他们难不成还敢劫狱?不能吧,北凉王可是早就教训过他们了,劫狱可是死罪啊。”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汪从峰低声道: “说句不中听的,这些个将军校尉们都是皇甫琰一手带出来的,出生入死感情浓厚,指不定一个火星子就把他们的脾气点着了,闯出大祸。 皇甫琰通敌关在咱们按察司,人若是丢了,我与你都跑不了,我们身上担着莫大的干系,此事定要谨慎些!” “唔,汪大人说得有道理。” 郭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成,此事就听大人安排!” “好,那我就这么办了。” 汪从峰竖起一根手指道: “此事一定要保密,不能走漏任何风声。” “明白!” …… 云陌君位于凉州城的府邸内近日来确实来了不少人,大多都是云骧卫中的校尉都尉们,各自还带着十几号亲信手下,不知不觉中府内已经聚集了好几百人。 前厅里几十号壮硕的汉子站着,七嘴八舌地破口大骂: “妈的,说将军通敌,倒不如说我们整个云骧卫通敌得了!不是要抓人吗,来,把我们都抓起来!” “就是,我看分明就是提刑按察司故意要找我们麻烦,也不看看北凉三州是谁打下来的,何时轮到这帮文官骑在咱们头上拉屎了?” “不行,咱们得去找王爷讨个说法,一定要把皇甫将军救出来!” “对,决不能任由这帮文官处置,若是就不出皇甫将军,咱们就宰了那几个文官替将军报仇!” 一群汉子个个怒目圆睁、唾沫横飞地骂着,都是暴脾气,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行了行了,都别吵吵了!” 官位仅次于云陌君的周毅拍了拍桌子: “静一静,都给我静一静!骂骂咧咧的像什么样子,咱们是来想办法的,不是来骂街的!” 屋内总算是安静了下来,一个个都用一种极为不甘的眼神看向云陌君。 斜坐在椅子上的云陌君揉了揉发酸的眉头: “吵完了?吵得本将军头都疼了!” 众人脖子一缩,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周毅苦笑着说道:“将军消消气,兄弟们也是气不过,不是说王爷那边还在暗中查案吗,有没有消息现在?” “暂时还没有。” “那可怎么办啊,咱们总不能坐在家中干等吧,得想想办法。” “办法我已经想到了。” 云陌君缓缓抬头:“就看你们有没有胆子跟着我一起做!” “当然有!” 周毅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 “咱兄弟们个个浑身是胆,只要能救出将军,做什么都行!” “对,咱们浑身是胆,听凭云将军差遣!” “很好。” 云陌君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打听到消息,三天后他们要把将军从提刑按察司的监牢转移到城外南乡的牢房里去,也就是说,到时候将军会被衙役们押解出城。 这一路上好几十里地,大多都是荒无人烟的郊外,啧啧~” 周毅眉头一挑,目光中多出了几分震惊: “将军难道是想?” “没错。” 云陌君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寒意: “我要劫狱!” 第929章人犯毙命 “嘎吱~” “唔,舒坦!” 一大清早,衣着整齐的郭震就推开了房门,极为舒坦了伸了个懒腰,这些天为了忙皇甫琰那桩案子他可是日夜操劳,没睡过什么好觉,眼眸里一直带着血丝。 如今案件大体算是查明白了,今天他总算稍微睡了个懒觉。 不过这位郭大人的轻松仅仅持续了一个伸懒腰的时间,紧跟着就有一名小吏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 “大人,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关在牢房里的那个燕人细作答扎木死了。” “什么!” 郭震瞳孔一缩:“什么时候的事!” “人应该是夜里死的,今日一早衙役巡逻的时候发现的。” “混账东西!赶紧去看看!” “诺!” 小吏领着郭震匆匆忙忙地出了府门,赶到按察司的衙门,临时搭建的监牢外比往日多出了不少衙役,牢牢把守着大门。 一间草房改造的牢房里躺着一具冰冷的死尸,正是那日郭震在皇甫琰府上抓到的答扎木,他的脑袋上有个硕大的伤口,墙角处还有一大滩的血迹,模样看起来有些凄惨。 “大人,您来了。” 一名狱卒慌慌张张地说道: “今日一早小的按例巡查,听房间里没什么动静,推开房门一看就发现这家伙已经死了。” 郭震紧盯着答扎木脑门上的伤口,还瞅了瞅墙角处的血迹: “看起来是撞墙自杀的。” “像。” 紧跟在郭震身边的吏员小心翼翼地说道: “大人,您说这家伙会不会是知道自己逃不了,担心承受酷刑,畏罪自杀了。” “不好说。” 郭震微凝着双眼,转头看向狱卒问道: “上一次巡查是什么时候?” “半夜的时候小的来看过一次,当时还好好的。” “夜里有没有其他人来过牢房?” “绝对没有!” 衙役拍着胸口保证道: “整夜就只有小人几个在这值夜,也从未听到过有什么异样的动静。” “没听到过有什么异样的动静?” 郭震冷声道: “这么大个活人撞墙而死,砰的一声你们都没听到?一直拖到今天早上才发现? 你们是聋子还是以为本官是傻子!” “这,这……” 几名衙役面面相觑,被郭震问得哑口无言。 郭震带着一丝怒意问道: “老实说,是不是你们夜里睡着了?玩忽职守导致人犯毙命,这个责任你们担得起吗! 一群废物!” “扑通~” 几名衙役被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磕头哀嚎道: “大人饶命啊,小的们实在是乏了,就打了一会盹儿,确实没有听到屋子里有什么动静。 小的们罪该万死,还请大人饶命啊!” “混账东西!” 郭震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铁青地问了一句:“皇甫将军呢,怎么样了?” “好,好着呢!” 衙役连连点头:“皇甫将军关在另一处院子里,一直有人守着,好好的。” “那就行。” 郭震怒目圆睁:“若是皇甫将军也出了什么问题,你们一个个的都得偿命!” “好了,郭大人消消气吧。” 汪从峰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应该也是刚刚听到消息马不停蹄赶过来的。 郭震弯了弯腰: “汪大人,这群人办事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事情已经发生,骂他们也是无用。” 汪从峰面色冷厉地看着几人: “这是唯一一次,再有下次,就得换你们来蹲监牢了。 下去吧!” “谢,谢汪大人!” “小的们告退!” 衙役们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退出了牢房,其他的吏员也很识相的跟着退了出去,只剩两位按察使还站在牢房里。 “唉。” 郭震很是无奈地苦笑一声: “答扎木可是极为重要的人证啊,就这么死了,万一日后朝廷需要提审,咱们可怎么办。” “不是还有签字画押的证词吗?反正是个燕人,死了就死了吧。” 汪从峰轻轻拍了拍郭震的肩膀: “百密总有一疏,算了。” “大人没觉得事情不太对吗?” 郭震的眼珠子咕噜一转,低声道: “答扎木在牢房里关了这么久,早不自杀晚不自杀,偏偏等咱们差不多结案了,该问的也都问明白了才自杀,按理来说他应该想活着出去才对啊。 还有,他的手脚都被镣铐绑着,若是想自杀,最简单的应该是咬舌自尽,为何要费那么大力气撞墙呢?” 汪从峰眉头一皱: “郭大人是觉得,答扎木的死另有隐情?” “下官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 郭震环视了一圈牢房: “我总觉得这儿不太安全,大人您或许是对的,确实应该将皇甫琰转移走,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此案就真的成了无头冤案。” “唔,有理。” 汪从峰轻声道: “放心吧,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今天夜里会偷偷把人送出去,咱们做得人不知鬼不觉,省得再闹出什么乱子。” “大人明鉴!” …… 日暮黄昏,郭震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自己家,本以为此案完结了可以轻松些,谁知道那个答扎木冷不丁的就死了。 答扎木死后郭震还去看了一眼李四,不过李四是人证,没有关在监狱里,而是暂时住在城中一家客栈,等此案结束之后官府会给他一笔赏银,他才可以离开。 好在李四活蹦乱跳的,每日吃好喝好,银子都是官府替他付,何乐而不为? “唉,真不让人省心啊。” 郭震叹了口气,迈着脚步走进了前厅,右脚刚刚踏进房门就有一道轻笑声响了起来: “郭大人这是怎么了,如此疲惫吗?” 郭震愕然抬头: “王,王爷?” 顾思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 “是本王让你府中的下人不要通报的,还请郭大人不要介意。郭大人这是出什么事了,脸色好像难看得很啊?” “唉,还没来得及向王爷汇报。” 郭震抱拳行礼: “关押在提刑按察司的燕人细作答扎木今日一早撞墙自杀了,这是按察司的疏忽,还请王爷治罪。” “噢?人死了?” 顾思年好像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死了就死了吧,没事。” 顾思年的反应让郭震有些疑惑,轻声问了一句: “王爷在府中等下官是有什么其他的事要谈吗?” 顾思年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 “本王看郭大人这些日子辛苦得很,今日特来邀你一起出城,趁夜赏月,换换心情。” “出城赏月?” 郭震脑瓜子嗡嗡的,好端端的怎么陶冶起情操来了。 “怎么,郭大人不愿意?” “咳咳,王爷说笑了。” 郭震赶忙弯腰:“容下官换身衣服再出发,可否?” “自然可以。” 顾思年微微一笑:“今夜咱们有的是时间,不急。” 第930章赏月去 凉州城外有这么一家毫不起眼的客栈,门外挑着布帘,潦草地写着住店歇脚四个大字,布帘随着微风的吹拂上下起伏,一晃一晃的。 但今日路过此地想要住宿的客人都没能住下来,因为他们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店里已经住满了。 客栈大门紧闭,什么伙计、小二、掌柜的一个也看不见,偌大的一楼大堂站满了人,全都是身形壮硕的汉子,人人穿着黑色夜行衣,驻足不动,全场寂静无声,有一股杀气从众人身上涌出,然后缓缓聚集在半空中。 “嘎吱~” 二楼的一间房门突然打开,一名男子从里面缓步行出,凭栏望向一楼。 “轰!” 满场的黑衣人全都单膝下跪,抱拳低喝道: “参见血五大人!” 没错,这名看似相貌普通的男子正是那日从游康手中溜走的大鱼,也是林义嘴里所谓的血衣使,掌管着北凉三州所有的血柳暗探。 从他的视角向下望去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就连台阶上都站着人。 血五面色冷漠的开口道: “任务都清楚了吧?” “截杀云陌君!” “很好。” 血五冷声道: “记住,云陌君要生擒,其他人全都杀了。” “诺!” “出发吧!” 随着血五大手一挥,上百名汉子呼啦一下子就散开了,很快整座客栈就变得空空荡荡。 站在血五身后的一名黑衣人恭恭敬敬地问道: “大人,前些日子林氏布行被官府给端了,对外说有燕人探子潜入城中,林义生死不明。 有没有可能我们已经暴露,此次行动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吧。” 血五冷笑一声: “我们血柳培养出来的人,哪有那么容易被别人撬开嘴?林义大概率已经死了,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明白!” “嘎吱嘎吱~” 血五扭动了一下脖子,浑身关节不断作响: “这次的行动至关重要,我亲自带队。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 夜幕悄悄降临,盛夏时节的夜晚还是有些闷热的,空气中并无凉风送爽,只有燥热。 凉州全城都陷入了一种安静中,只有为数不多的酒楼、客栈等烟花场所还亮着灯光,四周城头上还有驻守士卒点起的火把。 就在这样一种静谧的氛围中,一支车队悄悄地离开了凉州城南门,并没有打旗号,只知道一路往南乡的方向去了。 这就是提刑按察司转运人犯的车队,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并没有用囚车押运皇甫琰,而是换了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唯一能暴露他们身份的就是提刑按察司的官服了。 不过寻常百姓看到衙役出动也不会多怀疑身份,深更半夜出城办案也是常有的事。 “嘎吱嘎吱~” 车驾一路远行,渐渐地就离开了凉州城的视野范围,城头上出现了汪从峰汪大人的身影,孤独的矗立在夜色之中喃喃道: “希望一切顺利啊~” …… “驾!” “哒哒哒~” 夜色的官道中竟然有十几匹大马在奔驰,为首的是顾思年与郭震,身后则是十几名亲兵随从。 郭震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困惑,他始终觉得顾思年突然叫他一起赏月怪怪的,因为今夜好像并没有月亮,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光芒。 “驾!” 走着走着,顾思年就一扭缰绳,顺着岔路离开了官道,一头扎进了路边的丛林里,郭震更加疑惑了,忍不住问道: “王爷,咱们到底是要去哪儿?赏月也没必要跑这么远吧?” “不急,就快到了。” 顾思年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句,又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停在了一道小土坡上。两人翻身下马,小六子则带着几个人把战马给牵走了。 “这,这到底是哪儿啊?” 郭震眉头微皱地扫视四周,这是一片微微隆起的土坡,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参天大树,绿意盎然,土坡下方不远处好像就是一条宽敞的官道。 他不是地地道道的凉州人,对周边的地形并不熟悉,若是半天他还能认认路,可大晚上的他是要一头雾水,再加上顾思年带着他七拐八绕的走小路,他整个脑子都是蒙的,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唯一能确信的一点就是此地离凉州城已经有些距离了。 “呵呵,一处无名小树林罢了。” 顾思年惬意地舒展了一下腰肢: “咱们就在这赏月,解解乏,郭大人不觉得这儿比城内舒适自在吗?” 郭震环视一圈之后轻声道: “景色确实不错,绿荫林立,可是王爷说在此地赏月有些开玩笑了吧,下官可是半点月亮的影子都看不见。” 一来是今天本就没有月亮,夜色几乎是一片漆黑,二来嘛这里是一片密林,头顶上都是茂盛的枝丫,去哪儿赏月? “哈哈,不急嘛。” 顾思年笑眯眯的说道: “指不定过会儿月亮就出来了,郭大人等等。” 听顾思年都这么说了,郭震也不好多问,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等啊等,夜色反倒是越发的昏暗,月亮始终没有露头的意思,树林里更是安静得有些吓人,郭震终于忍不住了,苦笑道: “王爷,您就别卖关子了,大半夜的把下官诓骗到这儿来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讲? 王爷但讲无妨,下官听着。” 郭震何等的一个聪明人,怎么可能看不出顾思年始终没跟他说真话。 “呵呵,郭大人真聪明啊。” 顾思年微微一笑: “咱们今夜要等的还真不是月亮,而是一出好戏。” “一出好戏?” 郭震越发的茫然了,顾思年说的没一句话他都听不懂。 顾思年朝着远处努了努嘴:“郭大人瞧瞧,那儿是什么。” 郭震循声望去,隐隐约约看到些许火把的亮光,有不少人,似乎有一支车队正在过来。但他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车队。 顾思年轻声道: “认不出来?这可是你们按察司的车队啊,你们不是要在今夜将皇甫将军转移到南乡的牢房去吗?” “王爷怎么知道!” 郭震目光一震,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这条路就是通往南乡的路,而今天汪从峰正好安排人将皇甫琰转移走,顾思年带着他七拐八绕,正好蹲守在了必经之路上。 郭震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隐隐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为何顾思年会知道他们要转移人犯,还故意带着他过来? “我不仅知道你们要把皇甫将军转移走。” 顾思年的目光微微一凝: “我还知道,今夜云骧卫副帅云陌君要带人劫车。” 第931章幸会 幽深的小树林中陷入了死寂,郭震郭大人的脸色在不断变幻,紧皱眉头: “王爷,您这是何意?按察司转移人犯不过是担心皇甫将军在城内不安全,以防万一罢了,于情于理都没有问题。可云将军若是带人截杀车队,那就是死罪啊。 不管皇甫将军是否通敌叛国,只要云骧卫的精锐一动,那他们两就都得死,顺带着还得连累云骧卫上上下下那么多将士。” “那也不一定吧。” 顾思年的嘴角挑起一抹莫名的笑容: “郭大人不是总说本王偏袒包庇这些边军武将吗?云骧卫精锐出动,定能将按察司的随行卫队杀得干干净净,如果再把郭大人杀了灭口,那谁知道是云陌君截了车队? 你要知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能猜出是云陌君所为,可又有谁能找得出真凭实据呢?” 北凉王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丝丝警告的味道,让丛林中多了一分阴森。 “杀我灭口?” 郭震的目光先是一凝,然后很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下官虽与王爷相处不久,但我相信王爷绝不是这样的人。” “呵呵,郭大人对自己识人的眼光这么有自信吗?” “是!” 郭震沉声道: “若是王爷真想救出皇甫将军,根本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整座凉州城乃是北凉道的边军都听命于王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截杀车队? 再说了,我郭某这些日子先后为难先登营、陷阵营,王爷从未多加责怪过,证明王爷是个心胸宽广之人,绝不会做出杀人灭口之举。” “哈哈,郭大人的脑子还是聪明得啊。” “王爷。” 郭震弯腰行礼: “不管此案的真相如何,下官都想请王爷劝阻云将军,万万行不得如此大逆不道之举,都是为国征战的将士,郭某不愿意看着他们一脚踏进深渊。” “嘎吱嘎吱~” 顾思年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远处那支车队缓缓而来,火把的亮光在夜色中一点点闪耀着,车轱辘压得地面沙粒不断作响,五六十人的车队拖成了一长串,就像一条小小的火蛇在夜色中蜿蜒不绝。 顾思年轻声道: “郭大人,你看看,这些是你提刑按察司的人吗?” 郭震抬眼扫视车队,有人骑马有人步行,借助着极为微弱的月色还有火把的亮光能隐约看见大部分人的面庞,几乎所有人都带着兵刃,看模样还有些紧张。 看了好一会儿,郭震的眉头皱了起来: “有几个我认识,但大部分都是生面孔,从未在衙门里见过。 奇了怪了,按察司的人手不多,本官整日进进出出应该都能认全才对,这些人是从哪来的。” “呵呵。” 顾思年慢悠悠的说道: “之前本王对郭大人说过,在北凉的地界上潜藏着一股势力,始终想要挑拨官场内部的关系,今日本王带你来的真正目的就是想让你见识一下这些人的真容。” “什么!” 郭震的目光陡然一变: “王爷的意思难道是说这些人就是您口中的神秘人? 不可能,绝不可能!这些人怎么会穿着我提刑按察司的官服!” “是与不是,郭大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顾思年轻笑道: “你是按察副使,查一查自己衙门的车队没什么不妥,我会派几个人护着你。 若真想一探究竟,就去看看吧。” 郭震凝着眼思索了一番,随即策马而行: “我倒要看看是哪来的牛鬼蛇神!” …… “嘎吱嘎吱~” “驾!” “哒哒哒~” 狭长的车队依旧在夜色中穿行,不少人的眼眸都在不自觉地打量着四周的黑暗,神情始终处于戒备状态。 一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陡然打破了夜色的宁静,车队中的一名男子抬手冷喝: “停车!” “嘶嘶嘶!” 车队渐次停住,所有人都紧张地向远处望去,只见有七八骑跃出夜幕,径直来到了车队面前,一名按察司的小吏面色一变,愕然道: “郭大人,怎么是您?” “转移人犯这么重要的事本官自然要来看看。” 郭震勒住缰绳,目光缓缓扫视着每一个人,有些面熟的衙役很自然地弯腰行礼,那些陌生面庞似乎都在有意无意的避开郭震的目光,这些人的身上带着一股子气,是按察司的衙役们没有的,像是一股杀气。 随行护卫的乃是小六子与几名白马义从,他们都没穿甲胄,只在腰间悬了一把弯刀,所以看起来就像是郭震自己带来的护卫。 小六子眉头皱了皱,他总觉得这个陌生男子的脸有些熟悉,但又看不太清,不好确定身份。 扫视全场一圈郭震才说道: “王刚,这次转移人犯的差事汪大人交给你负责的?” 那名小吏点头哈腰地说道: “是的,汪大人命小人护送车队前往南乡的监牢。” “是吗?” 郭震轻扯缰绳缓缓向前: “那他们是什么人?好像从未在衙门里见过啊。” “额,这个,那个。” 王刚支支吾吾的说道: “这些是汪大人派来协助小人办差的。” “汪大人派过来的?” 郭震眉头紧皱,转头看向了一名骑在马背上的男子: “你是谁,从何而来?” “小人是汪大人派来的,护卫囚车。” 男子很自然的弯腰行礼,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庞,郭震仔细的瞧了瞧,确定从未在衙门里见过此人。 “你们不是提刑按察司的衙役吧?” “回郭大人话,小的们是汪大人府上的护卫。” “汪大人府上的护卫?” 郭震冷声道:“汪大人府上我不知道去了多少次,从未见过你。” “小人是刚到汪大人手下办差的,大人没见过很正常,呵呵。” 每一个问话都被此人给避开,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郭震也没多计较,而是转头看向了那辆马车: “帘子掀开,本官要看看人犯。” “额,这个。” 王刚支支吾吾的说道:“大人,这又没什么好看的。” 郭震一瞪眼:“本官做事,还要你教吗?让开!” 郭震没等这些人动手,而是自己向前一把掀开了帘子,随即目光就变得诧异: “人呢!” 马车中分明空无一人,所谓的人犯皇甫琰不知所踪。 王刚满脸茫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郭震猛然看向那名陌生男子: “说,你到底是谁!皇甫将军在哪!” “郭大人,小的已经说了,是汪大人府中的护卫,劝您还是别问了,早些离开为妙。” “放肆!” 郭震怒目圆睁: “本官问话焉敢搪塞!今日你若是不说实话,本官就要将你抓回按察司,好好拷问!” “唉~” 男子长叹了一口,缓缓抬头: “郭大人,有些事不是你该问的,何必打破砂锅呢? 也罢,就告诉你吧。 我叫血五,幸会。” 第932章杀人灭口 “血五?” 陌生有带着点阴森味道的名字让郭震的脸色逐渐变换,呵斥道: “我从未听说过汪大人身边有你这么一号人物,说!你们从何而来,是汪大人派你们来的还是其他什么人在暗中指使!皇甫将军被你们弄到哪儿去了!” 面对郭震一声声的质问,血五只回了四个字: “无可奉告。” “混账东西!” 郭震破口大骂: “来人,把此人给我拿下,押解回按察司,各种刑罚都给他用上一遍,本官要看看他的嘴巴有多硬!” 可现场寂静无声,并无人有所动作,血五身边的那些人都用一种讥讽似的目光看着郭震,王刚那十几名衙役更是欲哭无泪,一边是郭震,一边是汪从峰派的人,他们站在哪头都不好。 郭震终于意识到事情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眼神阴寒的问道: “看来你们的来头不简单啊。 我猜此前陷阵营军营失火,烧毁了军粮以及先登营的军械被盗、流入黑市,都是你们所为吧?” “呦,看来郭大人知道的不少啊。” 血五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诧异,笑道: “你猜对了,确实是我派人混进了民夫里面,一手制造了陷阵营军营失火与先登营军械被盗两桩案子,郭大人不是还要求北凉王惩治了几位领军主将吗? 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皇甫琰一案也是我们所为。” 血五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就像是在说一件无比寻常的事情。 “你们,你们真的是无法无天,眼睛里还有国法吗!” 郭震气得脸色涨红,感情这么久以来自己是个傻子,被人当刀使了,旋即破口大骂: “待回了凉州城,本官定要好好严惩你们这些歹人,还皇甫将军的清白!” “回凉州城?哈哈哈哈!” 血五忍不住大笑起来: “既然我能把这些事都告诉你,郭大人觉得自己还能活着离开吗?” 只见血五慢悠悠地从腰间拔出一柄弯刀,随意地挥舞了几下:“你要知道,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这句话让郭震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这句话刚刚也从顾思年的嘴里出现过,可笑的事要杀他灭口的竟然是汪从峰派出来的人。 王刚见血五拔刀吓了一跳,赶忙上前阻拦: “别啊,这位可是郭大人,咱提刑按察司的副使,怎么能动刀子呢,就算是汪大人……” “噗嗤~” 不等他说完,血五就弯刀一挥,猛然割断了他的咽喉,一道血箭飚射而出。 “你,你……” 王刚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不可置信与绝望,然后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了地上。 血五面无表情的说道: “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聒噪。” “蹭蹭蹭!”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在王刚倒地的那一刻,其他的血柳也纷纷拔刀,将提刑按察司随行的十几名衙役尽数斩杀,眨眼间地上就多出了十几具尸体,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开始在夜色中弥漫。 郭震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不可置信地说道: “你们,你们竟然敢杀官府衙役!” “杀了又能如何?” 血五冷笑着抬起了弯刀: “郭大人,抱歉了,你也得陪他们一起死,反正待会儿云陌君要来截车,到时候你就是他们杀的,放心,我血五一定会替你报仇的,呵呵。 别怨我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只能怨你自己!” “喝!” 话音落下到了那一刻,血五的目光变得无比阴沉,猛然挥刀砍向了郭震的脖子。 “当!” 郭震就这么死死地盯着血五,不闪不避,在刀锋即将逼近眼前的瞬间,一柄弯刀突然从斜刺里一横,挡住了血五的杀招。 小六子讥讽一笑: “想在我面前杀人,有些异想天开了吧?” “北凉刀?你们是边军!” 血五何等的聪明,只一瞬间就想明白了一些事: “怪不得郭大人知道这么多隐秘,看来是北凉王告诉你的,那今日你就更不能活了!” “动手!全杀了!” “喝!” 蛰伏多时的暗柳杀手终于不再有丝毫留手,一柄柄弯刀全部砍向了随行的白马义从,激战瞬间爆发。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两边开打的那一刻,一波箭矢陡然从林中射出,瞬间便有七八名杀手应声倒地,然后就有几十骑从林子里涌了出来。 小六子不屑地讥讽了一句:“现在还觉得自己能肆无忌惮地杀人吗?” “喝!” 小六子率先出手,一记横刀砍向了血五的腰腹,血五往后一仰,狠狠地压刀下砍: “当!” “身手不弱嘛。” 血五在挡住小六子的一刀之后手臂用力,由下而上又劈出一刀: “接我一招试试!” “哼,雕虫小技!” “当!” 两人又是一记对拼,各自退后了一步,半斤八两,血五扫视了一圈周围战场,笑了笑: “就凭这些人也想杀了本使?异想天开!难不成咱们只带这么几个人做事?” “吁吁~” 随着血五的一声口哨,路边的灌木丛与密林中闪掠出数不清的人影,个个身穿夜行衣,手执利刃,不下两百之众,所有伏兵在这一刻倾巢而出,瞬间就将小六子一群人吞没。 郭震几乎陷入了呆滞,刚刚自己与顾思年就停在东面的那座小土坡上,而这些黑衣杀手就埋伏在西侧,也就是说两拨人之间就隔了一条官道,想想就后怕。 当然,现在他更担心的是眼下的局面,黑衣人数倍于己,今天怕是要出大麻烦。 血五猖狂大笑: “是云陌君派你们来截车的吧?哈哈哈,今日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杀!” 小六子也不睬他,就牢牢护卫在郭震身边,将袭来的刀锋尽数挡下。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激战骤起,两边各出杀招,打着打着血五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护卫郭震的这些个骑兵都骑着白马,身手高强,不像是寻常的边军士卒。 血五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你们不是云骧卫,是白马义从!” “呵呵,发现了吗?” 小六子微微一笑: “恭喜你,猜对了!” “咻!” 一支响箭陡然腾空而起,然后在空中绽放出一团绚丽的火光。 “轰隆隆~” 马蹄声在这一刻充斥夜空,大批战马顺着官道疾驰而来,人人身披黑甲,手握长矛,标准的冲阵悍卒。 为首的乃是一名精悍武将,满头白发随着战马的奔腾随风飘逸。 云陌君手握银丝,系紧了随风飘散的白发,狞声一笑: “杂碎,老子等你们很久了!” 第933章伏兵尽出 “轰隆隆!”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三百云骧卫精骑的到来瞬间就让战局发生了变化,手持长矛的冲阵骑兵岂是这些徒步杀手可以抵挡的? 一杆杆锋利的长矛刺出,不断洞穿着血柳杀手的胸口,一道道血箭飚射,丛林中只有凄惨的哀嚎声在回荡着,这种场面让从未见过厮杀的郭震脸色苍白,一股恐惧从心底油然而生。 不过他依旧强行保持着镇定,他现在更想知道那个血五的来路,以及他背后是什么人在操控这些事。 丛林一侧,顾思年十分平静地负手而立,注视战场,他的身边已然多出了一个褚北瞻。 褚北瞻冷声一笑: “还真被王爷猜中了,这些血柳想以转移皇甫将军为幌子,诱使云陌君带兵截杀,然后他们再反包围,将其生擒。 只要云骧卫行动失败,那么皇甫琰与云陌君就必死无疑,是不是通敌已经不重要了。” “猜是猜中了,可我想不通啊。” 顾思年的目光变得无比怅然: “怎么会是汪从峰呢?” 两人齐齐陷入了沉默,至少从他们眼下掌握的证据以及血五等人的行动来看,这一切事情背后的主使竟然是汪从峰汪大人! “杀!” “当当当!” “噗嗤噗嗤~” 一名浑身浴血的杀手好不容易来到云陌君的身旁,急声道: “大人,怎么办,他们人太多了,打不过啊。” 不断毙命的属下让血五的脸色阴沉无比,在苦战许久之后他怒喝一声: “杀了郭震!” “给我杀!” 虽然处于下风,但依旧有数十名黑衣人奋不顾身地扑向了郭震,这种令行禁止的程度堪比军伍。 血五很清楚,今日自己中了套,想杀光云骧卫再活捉云陌君已经是痴人说梦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宰了郭震,让整件事变得更加混乱。 “喝!” 一名身手矫健的暗柳接连挡开两名白马义从的拦截,脚掌在地面狠狠一跺,整个人高高跃起,一刀劈向了郭震的脑门,眼中带着必杀之意。 但不等他的弯刀落地,就有一道寒芒从侧面闪掠而来,攻向了他的腰腹,没想到这名血柳竟然不闪不避,没有收住攻势,而是拼着一死继续砍向郭震。 “哼!” 这般动作让小六子冷哼了一声,手掌再度用力,刀锋后发先至,率先没入了血柳的身躯。 “噗嗤~” 鲜血飞溅,玩命一击的暗柳终于颓然倒地,小六子毫不犹豫地在他的脖颈处补了一刀,彻底送他下了地狱: “什么货色,也想在我面前杀人!” “妈的,宰了这个家伙,杀了郭震!” 横在郭震面前的小六子成了一众杀手的眼中钉肉中刺,七八名杀手同时逼近身前,个个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地挥舞刀锋。 小六子随意地一挥手: “给我拦住他们!” “杀!” 几十骑白马义从牢牢地拱卫在郭震四周,任何危险都会被抵挡在五步之外。 “砰砰砰!” “当当当!” 场面越发混乱,领头的血五依旧在拼命冲杀,好歹他有马,不至于尽落下风,凭着高强的身手已经接连砍死了两名云骧卫的骑兵,但他们临死前的反击也让血五耗尽了大半的力气。 “喝!” 不等他松口气,就觉得有一股寒风从背后袭来,血五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想也不想,反身就是一刀。 “当!” 果然,有一道从背后袭来的长矛被他挡住,但巨大的反震力依旧让血五猛地晃了一下,差点栽落马背。 满头白发的云陌君手持长枪极为冷漠地盯着他: “就是你这个杂碎,一次次兴风作浪,还想陷害我义父? 算你倒霉啊,今日撞见本将军,你欠下的账今天就一并还清吧!” 血五咬着牙不说话,在拼命的积攒剩余的力气,他知道对付云陌君这种人要集中全力。 “不说话没事,待会儿有人能让你开口。” 云陌君眼神一寒,手掌轻抬,一杆长枪顺势刺了出去,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招却夹杂着无比蛮横的威势。 血五半点也不敢懈怠,双手握刀集中了全身的力气猛然一砍: “当!” 这一枪极为勉强的被他挡了下来,血五紧咬牙关,不等云陌君再度出招就刀锋一转,贴着枪杆滑向了他的咽喉。 转守为攻的血五让云陌君颇感诧异,提枪出招,与他近身相战: “当当当!” “砰砰砰!” 两人连过了十几招,然后在一记凶悍的对拼之后同时后退了一步,从血五气喘吁吁的样子看得出他已经累了,他这种躲在阴暗处的杀手怎么可能是云陌君这种军中悍将的对手。 “游将军说得没错啊,你的身手确实还可以。” 云陌君冷笑着扭了扭脖颈: “可惜了,在本将军面前还是不值一提。” “呵呵,久闻凉州白发将军云陌君的大名,今日幸得一见。” 血五努力地调整了一下呼吸: “不过将军手握长矛,欺负我一个用短刀的算是怎么回事?未免有些辱没云将军的威名了吧? 有种的咱们就刀对刀,正大光明地打上一场!” 云陌君如何听不出这是激将法,但还是极为自信地将手中长矛往地上一戳,转手拔出了腰间的北凉刀: “好,本将军就成全你,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来吧,让你先出招!” 云陌君浑身肌肉鼓掌,只等血五出招,在他眼里血五已经成了待宰的羔羊。 “好,将军果然坦荡!” 血五狞笑一声: “看招!” 本以为血五会挥刀而来,哪知道他完全没有出刀的意思,反而是袍袖一挥,左手极为隐晦地在袖口了摸了一下: “嗖!” 隐秘的动作外加骤然而且的破风声让云陌君心头一惊,几乎是本能的扭转身形,往侧边躲避,果然有一支冷箭飞了过来,几乎是贴着他的胸甲擦过去的。 而血五也趁着云陌君避箭的间隙拼了命地催动缰绳,想也不想地就往战圈外逃去,因为他已经看透了场上的形势,己方必败无疑,只能三十六计走位上。 从激烈搏斗到掉头就跑,如此突然的转变让云陌君愕然一愣,这分明是在耍他,旋即破口大骂: “王八蛋,今天你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 第934章生擒失败 “驾!” “哒哒哒!” 血五在前面策马狂奔,云陌君在身后紧追不舍,浑然没有放他逃离的意思。他现在算是明白游康为什么说此人阴险狡诈了,合着是这么的不要脸,说逃就逃。 不过战马的速度岂是寻常马匹能比的,眨眼间云陌君就追到了身后,怒喝道: “奸贼,还不束手就擒!” 哪知血五不仅不回话,而是又袍袖一挥,接连甩出了两支冷箭: “嗖嗖!” “当当!” 云陌君何等敏捷的身手,凉刀左右一挥就将两支箭矢尽数击落在地,不屑地哼了一声: “老是这一套,不累吗?” 不断回头张望的血五脸色已经有些变了,他知道再这么下去一定会被追上,满脑子都在想着脱身之法,浑然没有注意到前方地面出现了一丝异动: “刺啦~” 一根粗壮的绳索就这么从平地飞了起来,往半空中这么一横,突然的变故让血五面色抖变,忙不迭地去扯动缰绳,但说时迟那时快,坐下战马还是狠狠的撞了上去; “咔擦~” “嘶嘶!” “扑通~” 马蹄应声翻折,一声凄惨的嘶鸣之后就将马背上的血五掀飞了出去,在地上连着滚了好几圈在稳住身形。 顾不得后背传来的剧痛,血五在混乱中向后挥出了手中的弯刀,因为他已经听到耳边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了。 “砰!” “咣当!” 厚重的一击直接让血五手中的弯刀飞了出去,整条左臂都脱臼了,剧痛让他惨叫一声: “啊~” “吁吁~” 停住战马的云陌君翻身下马,挥舞着北凉刀一步步地走近血五: “看你这个王八岛还能往哪儿跑!” “别过来,再往前一步我就死!” 血五仅剩的右臂一抖,划出一把短小的匕首,死死地抵在自己的咽喉处。 云陌君还真的停下了脚步,因为顾思年给他的命令是尽量抓个活口。 官道两侧涌现出大批伏兵,将血五团团围住,为了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云骧卫此次整整出动了八百骑,这些血柳想跑难如登天。 血五目光惨白的扫视四周,他知道今天自己必死无疑。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安静,没过一会儿,顾思年、褚北瞻、郭震等人就陆陆续续的出现在这儿,因为其他的血柳都已经被杀光了,只剩血五一个活口。 “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 血五冷喝道:“我知道你们想抓活口,再往前一步我就死给你们看,让你们的算盘全都落空!” 吼声中既带着愤怒,又有一股深深的绝望。 “放心,我们就站在这不动。” 顾思年目光微凝,平静地问道:“我只想知道你是谁,受何人指使?” “无可奉告!” “那我可以猜猜。” 顾思年轻声细语地说道: “三州境内推行合银法,三大粮商百般阻挠,最后卓家、魏家相继被杀人灭口,这件事是你们干的吧? 还有先登营、陷阵营陆续出事,包括此次皇甫将军所谓的通敌案也都是你们在搞鬼。 而你们这些人,都是听从北凉道按察使汪从峰的命令。 对吗?” “呵呵。” 血五笑了笑:“既然王爷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何必再问我?” 郭震心头一颤,脸色黯然了许多,其实从刚刚这些神秘人暴起杀人之后他就意识到背后可能是汪从峰在指使,但他依然想听到否定的答案,因为这些日子他对汪从峰可是非常尊敬的。 “再让我猜猜。” 顾思年接着说道: “这次汪大人主动提出要将皇甫琰转移到南乡牢房,还故意放出风声,就是想引诱云陌君带着云骧卫前来截杀,然后你们伏兵尽出,将云骧卫一网打尽。 私自调动军卒截杀官府车队,那么皇甫琰与云陌君谋反的罪名就算是坐实了,这案子永远也翻不了身。而皇甫琰此刻应该还关在按察司的临时监牢里。 对吗?” “呵呵。” 血五又笑了笑: “不愧是北凉王啊,心思果然机敏,我血五输得不冤。 看来王爷早就看穿了这一切,将计就计,引诱我们主动出手?” 血五的脸上带着一抹自嘲的笑容,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竟然输得这么彻底。 顾思年目光微寒: “所以你就是所谓的血衣使,掌管着北凉三州所有的血柳、青柳、杂柳?” “你竟然知道这些!” 如此隐秘的话从顾思年的嘴里说出来让血五十分震惊,然后惨然一笑: “看来你们活捉了林义,还撬开了他的嘴巴。” “没错,他说了很多。” 顾思年轻声道: “只要你放下刀,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本王保证,让你活下去。” “活下去?呵呵。” 血五咧嘴一笑: “任务失败,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既然你们能撬开林义的嘴,那你们肯定有刑讯高手,落在你们手里真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我只能一死了啊~” 一语言罢,血五猛然抬臂出刀,狠狠扎向了自己的咽喉,顾思年目光陡变,惊呼一声: “不要!” “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们会见识到血柳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噗嗤!” 短小的匕首最终还是扎穿了喉咙,血五的尸体缓缓倒地,临死前还瞪着一双大眼睛。 顾思年有些失落加无奈,本来想抓个活口,没想到这个家伙一心求死,估摸着是因为林义开口招供的事被吓到了。 “王爷。” 郭震喃喃道:“刚刚你们所说的血柳、血衣使,到底是什么意思?” 郭震很懵,他觉得有太多太多事情自己是不知道的。 “郭大人。” 顾思年抬头看着他:“这就是我此前一直跟你说的,藏在北凉道兴风作浪的幕后黑手,但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其他的事你就不要问了,知道多了对你不好。 本王只有一个要求,别说出去,千万保密,否则很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顾思年如此认真的语气让郭震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随即耷拉着脑袋: “王爷,我想不通,为何会是汪大人? 燕人的细作是真的、那封密信也是皇甫将军的亲笔信,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郭震的脑子到现在依旧是一团浆糊,那些所谓的人证物证怎么一下子就都变成伪造的了? “呼。” 顾思年长出一口气: “就让本王给你讲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935章是我,都是我 汪从峰的府邸位于凉州城一角,与郭震的宅院相隔并不远。 身为正三品北凉道按察使,汪大人的府邸并不见奢靡华丽之气,普普通通的装饰与连廊两侧的绿植很是朴素,府上更没有什么年轻貌美的婢女贴身服侍,就连端茶倒水的下人也没几个。 唯一看起来像大户人家的地方就是院子里立着一个两层小楼,视野不错。 据说汪从峰闲暇时就喜欢坐在二楼窗台边注目远眺,斟一壶茶,一边品茶一边看着四周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惬意。 晨曦破晓,初晨的阳光一点点倾洒在大地上,预示着勃勃生机即将到来。 天色刚蒙蒙亮,汪大人就和往常一样出现在了二楼的窗台边,照旧是一把躺椅,一壶热茶,还有丝丝热气在翻滚。 大夏天的喝热茶,也算是独一份。 “嘎吱嘎吱~” 汪从峰就这么安静地躺在椅子上,前后摇晃,浑浊的眼眸看向远处街巷。 时间还早,但已经有三三两两的百姓出门劳作,有的人推着小摊沿街叫卖、有的人四处吆喝想要去大户人家做个短工…… 总之都在为了生计奔波,求的无非是一个养家糊口,能丰衣足食。 汪从峰看着看着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满是皱纹的脸颊舒展开来,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没过一会儿就有一名下人走到了汪从峰身后,隔着好几步就停了下来,轻声说了一句: “大人,刚刚云骧卫进城了,正朝这里来。” 汪从峰的目光似乎颤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知道了,退下吧,去忙自己的事。” “诺!” 汪老大人的神情还是很平静,但是目光中好像多出了几分莫名的意味。 顺着窗台向外看去,刚刚好可以看清一整条街道的景象,正有一支骑队汹汹而来,直奔汪府大宅。 “唉~” 汪从峰轻轻叹了一声,然后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喃喃道: “该来的总会来的。” …… “哒哒哒~” 大队骑兵呼啦啦地停在了汪府的门口,引起了些许百姓驻足观望,但很快又被驱散。 骑兵没做出什么兵围府邸的出格举动,也没有掏出兵刃,只有为首的郭震翻身下马,问了一句: “汪大人在吗?” “在。” 看门的看管家看了看门外的阵仗,略加犹豫之后侧身引路: “汪大人在二楼,郭大人请跟我来。” “不用了。” 郭震大步前行,面无表情:“我自己去。” 汪府他来过很多次,熟门熟路,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拐了两个弯,很快就顺着楼梯走到了二楼窗台。 躺在椅子上的汪从峰只露给他一个背影,郭震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弯腰行了个礼: “见过汪大人。” “来了。” 汪从峰没有回头,苍老的声音在郭震耳边响起: “老夫等郭大人很久了,没为你备茶,见谅。” 性情耿直的郭震哪会儿在意什么茶不茶的,直截了当的问道: “转移人犯的车队里多了很多不是咱们衙门的人,为首有一个叫血五的,还有很多杀手,这些人是您派的?” “是。” 汪从峰十分坦然的承认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就打碎了郭震心里的所有幻想。 “那皇甫将军通敌叛国,各种人证物证是你一手策划的?” “是。” “将人犯转移到南乡监牢是你故意放出风声,引诱云骧卫截杀,然后再暗藏杀手将其一网打尽,最后让云陌君背上谋反的罪名?” “是,皇甫将军还关外按察司衙门,从未离开过。” “先登营军械失窃、陷阵营粮草失火都是你在背后指使那些杀手去做的?” “是。” “那,那推行合银法,三州粮商联合起来强烈抵制,甚至还制造出灭门惨案,这也是你在背后支持他们?” “没错。 老夫答应魏迟只要此事成功,就帮他进入官场,日后保他坐上凉州刺史的位置。” 每一件事汪从峰都坦然承认,也就是说一年多以来从推行合银法遇到阻力、到军营各种生乱,全都是面前这位汪大人在搞鬼。 他,就是幕后的那只黑手。 “为,为什么?” 郭震的嗓音已经忍不住的颤抖起来,攥紧了拳头: “汪大人,你我身为北凉道按察使,是朝廷命官,肩上担着莫大的干系,本该为民谋福,为国效力,为何要凭空捏造出这么多的事端? 这岂是父母官能做的事情? 您知不知道这些事拿出来,桩桩件件都是大罪!” 汪从峰陷入了沉默,没有再说话。 郭震急得往前多走了一步,站在躺椅边: “推行合银法利国利民,去年秋收府库充实,比往年多了好几成,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为何要阻拦? 难道汪大人就不想看着北凉百姓过上好日子? 还有军营里闹出来的这些幺蛾子,武将军、蒙将军、贺将军、皇甫将军,哪一个不是战功赫赫,为了保卫江山抛头颅洒热血,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数不清的伤疤! 又为何要平白无故地去陷害他们? 为何!” 面对郭震一声声逼问,汪从峰终于平静地回了一句: “郭大人不是一直说吗,北凉的将军们唯王爷马首是瞻,兵权太重,于国不利。 那咱们就制造些事端,扳倒几位武将,不是正好可以换一些听朝廷之命的新人上来吗? 这样不就能边关安定,朝堂稳固?” “我郭震敢说敢当,确实说过前面那句!” 郭震怒气冲冲地吼道: “可我从来没说过要故意栽赃陷害别人,违法必查、有罪必抓,这才是我们提刑按察司该做的,任何人在国法面前都不能留情。 但那些将军们清清白白,一心为国,为何要往他们身上泼脏水? 你汪从峰在背后策划,我郭震却在前面抓人查案,受尽白眼,被你当刀使? 通敌叛国,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若皇甫将军因我怨死,我郭震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北凉数以万计的将士吗! 办案的罪人我不怕,就算是北凉王犯了罪我都敢抓!但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郭震几乎已经被气到丧失理智,他觉得自己无比可笑,这么久以来严查各种案子,一心以为自己在整顿北凉官场,没想到一直在被人利用。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郭震的眼眶已经泛红,茫然地摇头: “您不是也日夜操劳,处理按察司的案子,为他人求一份公道吗? 我记得您还把自己的俸禄都拿出来接济街坊百姓,让他们免受饥饿。 汪大人,我一直很敬重您的啊!” 郭震几乎是边哭边说,如果汪从峰一直是个贪官污吏、阴险小人,那他绝不会有一丝丝难过。 可共事两年,汪从峰的一言一行都让郭震敬佩,在他眼里这就是个能为自己指路的老者。 这种变化让他无法接受。 沉默许久,汪从峰终于看向了郭震,自嘲一笑: “汪某,不如你啊~” “王爷应该也到了吧?那就出来一见吧。” 第936章问题所在 顾思年缓步行出,在郭震身侧站定。 其实他已经在暗处站了一会儿,但他觉得需要给两位按察使一点说话的时间,便一直没有出现。 老人蜷缩的身形与满头的白发让北凉王的眼神极为复杂,语气怅然: “汪大人,真没想到会是你啊~ 你藏得很深。”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不是老夫也会是别人,王爷不必诧异。” 汪从峰的脸上并未出现什么恐慌与害怕,而是和平日里闲聊一样很随意地说道: “就算我藏得再深,不还是被王爷识破了吗? 老夫很好奇,王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到我头上的?” 顾思年苦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不管是三大粮商联手阻碍合银法的推行,还是陷阵营、先登营先后出事,我都从未怀疑过老大人您。 直到这次皇甫将军通敌一案,我才发现这些事情的背后是你在搞鬼。” 别看郭震的脑袋懵,其实顾思年的脑袋也很懵,很难接受这个现实。 “因为皇甫将军的案子?果然不出我所料啊。” 汪从峰的眉宇间闪过一抹浓浓的疑惑: “但此案从人证到物证,每一个环节老夫都反复推敲过,绝无任何破绽,王爷是怎么会怀疑到我头上的?” 顾思年轻声细语地说着: “其实这件案子从头到尾汪大人都处理得很好,也确实没什么破绽。 收买李四,让他去郭大人那儿报官首告。通敌是天大的罪,以你对郭大人的了解,笃定他一定会立刻带人前往查案。 果然,郭大人带着大批衙役围住了将军府,双方冲突,而你汪大人及时出面劝阻,喝止衙役,让自己看起来完全是局外人。 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我和褚将军、苏大人自然需要出面,北凉道几位高官都在,还有一位铁面无私的郭大人,这时候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可能了。 接着就上演了一幕人赃俱获的好戏,李四带着衙役从将军府里活捉了燕人细作,还搜出了两封密信,连字迹都对得上。 这样一来就算皇甫琰长了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抓人是本王唯一的选择。 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燕人探子实际上也是血柳的一名死士,而两封密信也是你汪大人亲手伪造的。 对吧?” “王爷说的都对。” 汪从峰坦然点头:“但是疑点呢,我没有明白是何处露出了破绽?” 顾思年竖起了一根手指道: “问题就出在所谓的铁证,也就是那两封通敌的密信。 其实申屠景炎的字迹咱们都没见过,所以燕人细作说是谁写的就是谁写的,无从考证。 但皇甫琰那封回信的字迹是真的,与平日里他呈上来的军报一模一样,换做旁人见到这封信,一定会认为皇甫琰有罪,但本王不会。 因为我写得一手好字,能轻易模仿他人的笔法字迹! 而恰好汪大人您也是有名的书法大家,有机会翻阅一些军中简报,能看到皇甫将军的亲笔信,所以想要模仿他的字迹并不难! 再加之您也知道一些驻军布防的情况,伪造一封信轻而易举。 对吧?” 汪从峰的面皮僵了僵,证明顾思年猜对了,但还是很不服气地问道: “有能力模仿只不过是一种可能,王爷凭什么断定就是我伪造的书信?难不成会书法反而成了罪过?” “出问题的不是字迹,而是信纸!” 顾思年从怀中掏出了那两封信,一手一张,举在半空中: “汪大人或许对北燕不是很了解,草原人识字者不多,更产不了好纸,就算是识字者也只能用一些麻纸,像申屠景炎这种皇亲国戚因为地位尊崇,或许会用一些牛皮纸。 而现在不管是申屠景炎的信还是皇甫琰的信,用的竟然都是质地一模一样的宣纸,不诡异吗? 而且这种宣纸质地柔软、墨水不化,算是难得一见的好纸。 北燕皇族能不能弄到这种纸我不知道,但本王派人将皇甫将军的府邸搜了一遍,再没有发现一张相同的宣纸。 难不成皇甫将军为了回信特地去买的,还只买了一张?” 然后顾思年紧盯着汪从峰: “我相信汪大人一定认识这种宣纸。” 汪从峰的目光落在两张信纸上,脸一下子就白了,然后怅然失神的吐出四个字: “澄心堂宣。” “对,就是澄心堂宣!” 顾思年冷声道: “那日汪大人陪着本王一起去朔州巡视垦荒,偶然中听你提了一嘴,这种宣纸盛产于江南,是汪大人最喜欢用的。 为此本王还派人详查了城中的纸商店铺,可以肯定至少在凉州城内没有任何一家商号出售这种宣纸,而汪大人府中却囤积着很多,随处可见。 这两封信若不是出自汪大人之手,还能是谁?” 其实以顾思年的眼力还不足以认出只见过一次的澄心宣纸,但那天江玉风看信的时候认出来了,断言在北凉的地界上不应该出现这种纸,北燕更不可能有。 别忘了,江门最初做的就是纸商生意,各种宣纸的产地用途他从小就烂熟于心。 “唉~” 沉默良久的汪从峰长叹了一口: “没想到啊,千算万算,竟然败在了两张纸上。” 行动失败,起因竟然是自己最喜爱的宣纸暴露了身份,真不知道此刻汪大人的心里作何感想。 顾思年接着说道: “我告诉郭大人皇甫将军可能是被栽赃的,再留时间详查一个月,汪大人听闻此消息后就慌了,担心我们真查出什么证据来救出皇甫琰。 所以你才想出转移人犯,引诱云陌君截杀这一计。 人犯从城内转移到南乡,一路上都是穷乡僻壤,人烟稀少,最佳的动手机会。血柳的杀手更能埋伏在四周,将劫狱之人尽数斩杀。 只要云陌君敢动手,那他和皇甫琰造反的罪名就真的坐死了,再也无法翻身,而你汪大人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王爷全部猜对了。” 汪从峰苦笑道: “所以王爷将计就计,带着郭大人亲眼目睹了那些来历不明的杀手,更反过来头将血五麾下一网打尽。 说到底还是老臣技不如人,王爷厉害啊~” 呆站在边上的郭震已经有些缓过神来了,这些话顾思年已经对他过一遍了,可此时听起来依旧觉得悲愤。 自己平白无故的成了汪从峰手里的尖刀,不断捅向自己人。 “好了。” 顾思年搬了把椅子坐下,理了理衣袍说道: “既然事情的前因后果咱们都说明白了,那接下来本王想请教一下汪大人。 阻碍合银法、扰乱军营秩序对你来说毫无益处。 为什么要这么做? 又或者问,你背后的人是谁?” 第937章王爷觉得赢定了? 二楼窗台边的气氛微微一静,随即汪从峰便笑着反问道: “王爷为何认为我背后还有人指使?觉得这些事不像是老臣所为?” “不像。” 顾思年极为肯定地摇了摇头: “汪老大人入凉为官也有两年了,平日里一言一行我都看在眼里,是个想要为民谋福、为国效力的好官。 我顾思年也是从凤川县一个没有官衔的典史一步步走上来的,从九品小吏到一品大员,见过的官员不计其数,形形色色的人物我也见识多了。 可以很自信地说一句,本王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您老是真的盼着百姓好,在街头巷尾看到老百姓忍饥挨饿比自己吃不上饭还难受。” “王爷高看我了。” 汪从峰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都是老夫装出来的,只不过是为了博取王爷的信任以及同僚的尊敬罢了。” “装的?是吗?” 顾思年眉头一挑: “去岁入冬,汪大人让府中下人秘密采购了一批棉服和粮食,暗中分给了附近的穷苦人家,几乎花光了你半年的俸禄。 今年开春,汪大人外出巡视各县,在路上收留了几名孤儿,一路上陪他们玩乐,到了凉州城之后又悄悄将他们送入了书院求学。 还有,按察司设立之初人手不足,是您老夜里即日的操劳才保证了按察司府衙的正常运转,为此甚至病倒了半个月,卧床不起。 如此种种的事例数不胜数,如果汪大人是装的,想要博取本王的好感,那何必悄无声息地做这些事?正大光明的不好吗?” “王爷竟然知道这些事。” 汪从峰本能地一愣,看得出很诧异,随即陷入了沉默。 顾思年没管他,接着说道: “血柳的那些杀手我见识过了,身手很强,人数也很多,训练出这么一批死士需要投入极大的人力物力。他们遍及各处的暗哨据点我也有所了解,杂柳、暗柳、青柳分工明确,组织的严密程度超乎我的想象。 说句不中听的。 别说是汪大人一个按察使了,就算是本王想要建立这么一个组织,都难如登天。 若说汪大人背后无人指使,你自己都不信吧?” 汪从峰始终耷拉着个脑袋不吭声,这可把郭震给急得啊: “您老倒是说句话啊! 扰乱军营、栽赃朝廷武将、暗中培养杀手死尸、撺掇他人阻碍合银法,随便一件事情拿出来都是大罪,加在一起就是死罪!您一个人扛不住的! 汪大人,您只要把幕后主使之人说出来,王爷一定会替您向陛下求情的,从轻定罪!” 郭震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哀求,他知道汪从峰身上背的罪有多重,但真的很想拉老人一把。 “呵呵。” 汪从峰微微一笑: “郭大人,有些事说出来,只会死得更惨。” “那本王再问得直接一点吧。” 顾思年平静地说道: “汪大人的背后是太子,是齐王,还是司马仲骞?” 郭震的瞳孔骤然紧缩,愕然的看着顾思年又转头看了看汪从峰,他很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王爷,您就不要问了。” 汪从峰理了理身上的衣袍,终于从那把躺椅上站了起来: “你知道,我是绝不会说的。” “那总能告诉我你们这么做的原因吧?” “王爷是聪明人,岂会想不明白?” 汪从峰娓娓道来: “王爷受封北凉王,执掌凉幽朔三州军政大权,裂土封疆,在朝内俨然成了一方势力,而这股势力势必会让各方忌惮,打破眼下朝局的平衡。 要想压制王爷的实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引起陛下对您的忌惮,进一步压制北凉三州的发展。 若是合银法推行失败,北凉三州的财政税赋就会大大降低,三州就只能靠中原各道输血,无自给自足的可能,这样北凉三州就可控得多。军方一旦出现乱子,就比如皇甫琰通敌一案坐实,陛下就会猜忌北凉军,猜忌王爷,久而久之王爷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就轻了,或许某一天就会失去兵权。” “可惜,你们要自食恶果了。” 顾思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皇甫琰通敌之案告破,只要陛下知道这一切都是有人栽赃陷害,只会更加信任我北凉军。” “不一定吧。” 汪从峰缓缓抬头:“王爷说这话,为时过早。” 顾思年的眉头一皱:“事到如今,汪大人觉得还有翻盘的可能?” 汪从峰凭栏而望,看向整座凉州城: “截杀一事,血柳杀手尽数毙命,无一活口,燕人细作答扎木也死了,算算时间,另一位人证李四此刻也该死了。 也就是说王爷手中所谓的证据撑死了只有一具具死尸,没有任何人证,请问陛下凭什么坚定不移的相信王爷呢?” “什么,李四也死了!” 郭震面色一变,昨天不是还活得好好的,随即他很快又醒悟过来,那批杀手连他这位副按察使都敢杀,一个下人又岂会放任他离去? 顾思年心中升起一股隐隐不妙的感觉,但还是强装镇定的说道: “人证,不是还有大人您吗? 到了圣驾面前,汪大人就算是抵赖也赖不过去的,因为那些伪造的密信你根本无法解释。而且不管多硬的骨头,我都有办法让他开口,汪大人最好的选择就是将所有真想和盘托出,让事情大白于天下。” “确实,王爷能撬开那些血柳杀手的嘴,就一定能撬开老夫的嘴。” 汪从峰突然转头问道: “那假如老夫死了呢? 试想一下,北凉道按察使不明不白地死在任上,又出了这么多事,陛下会怎么想?到底是有人在陷害王爷,还是王爷在北凉道一手遮天,伪造出这许多案子?” “汪大人想求死?” 顾思年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变故:“在本王面前可没那么容易死,就算你身上藏着刀也没用,若是不信,汪大人尽管试一试。” 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汪从峰真的掏出一把刀来,顾思年也有信心拦住他。 “呵呵,刀就算了,老夫一介文人,看着害怕。” 汪从峰不知怎的,像是力竭一般颤颤巍巍的重新躺回了椅子: “还是喜欢死的安详一点~”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汪从峰的眼眸缓缓闭上,嘴角有丝丝血迹不断渗出。 顾思年面色抖变,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桌边的茶杯,惊呼道: “你提前服了毒?” “汪老大人!” 郭震眼眶通红的扑了上去:“何必走到这一步!为何啊!” “噗嗤~” 汪从峰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极为萎靡的蜷缩在椅子里,喃喃道: “如此行事并非汪某本心,对不起王爷,对不起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更对不起北凉的百姓。 可恨,可悲啊~ 若是,若是有来生,再与王爷共事吧~” 一语言罢,满是白发的脑袋终于耷拉到了一边。 第938章颓废的郭大人 短短两天的时间,北凉道按察使汪从峰在府内服毒自杀的消息就飞一般地传遍了凉州城,满城骚动。 一道按察使,那可是妥妥的封疆大吏,论官阶仅次于北凉王,与经略使、镇抚使并驾齐驱。 不明不白地死了,十分诡异,而且在自杀当日还有骑兵停在了汪府门口,这背后若没有隐情就见鬼了。 其实顾思年下令要封锁消息,避免引起流言,但服毒自杀一事还是很快传了出去,堵都堵不住,就像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推动。 对此北凉官方一直保持沉默,没有给出任何解释,街头巷尾的百姓们大概也猜到了此事不寻常,只敢在私底下议论几句。 但这个消息相信不会传播太久,因为圣驾正在赶往北凉的路上,要不了多久大家就该议论皇帝的行程了。 …… 日暮黄昏,忙碌了两天的顾思年走进了提刑按察司的大门,一进门就感受到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来往办事的吏员们好像失去了以前那种精气神,个个耷拉着脑袋,欢声笑语的闲聊不见了,每个人都闷声干自己的事,那神情就像是有人欠了他们一大笔银子没还。 瞧见顾思年走进来,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一名小吏赶忙迎上前: “王爷,您怎么来了?” 顾思年扫了一眼两侧的厢房问道: “郭大人呢?没来衙门?” “额。” 小吏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郭大人这两天一直待在衙门里,都没回府。” “没回家?那人呢?” “在书房,郭大人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怎么喊都不开门,期间只让我们送了两壶酒进去,还让咱们不要打扰他。 郭大人那个脾气,咱们也不敢抗命啊,王爷还是去瞧瞧吧。” 小吏苦着一张脸,一正一副两位按察使,一个死了一个把自己关起来,现在整个按察司成了一团乱麻。 “酒?” 顾思年眉头微皱,然后叹了口气:“知道了,忙你们的去吧,本王自己去看看。” “诺!” 顾思年迈开脚步,兜兜转转来到了书房门口,轻轻地推门而入。 刚进门就有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差点把顾思年给熏出房门。 堂堂的北凉道按察副使,从三品高官直接瘫坐在地,浑浑噩噩地晃悠着脑袋,手中还拎着一个酒壶,洒出来的酒水早已打湿了他的衣领。 颓废两个字在这位郭大人的身上彰显无遗。 顾思年的心没来由的抽痛了一下,以前郭震可是滴酒不沾的,就算有自己在场也会推辞,更不是一个会烂醉如泥的人。 可如今却自己把自己灌醉成这般模样。 估摸着是听到了脚步声,半躺着的郭震连眼睛都没睁开就吵了起来: “谁啊,我不是说了任何人都不要进来吗? 出去!” “是我!” 顾思年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声,郭震终于睁开了眼,满脸茫然,还有些羞愧: “王爷,您,您怎么来了?” “砰!” 顾思年夺走了他手里的酒壶,重重地往桌上一拍: “我不来等着你把自己灌死?” 感受到北凉王语气中的怒意,郭震的酒也醒了不少,默默低下头: “如果真能把自己灌死就好了,再也不要去想这些肮脏事。” 顾思年冷着脸反问了一句: “郭大人,你好歹在京城官场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更是身处权力中枢的吏部,难道连党争都没见识过?” “见识过,见识得太多了。” 郭震艰难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我从吏部清吏司的一个小小吏员干起,其间也外派到京畿周边担任县令,起起落落的,最后好不容易当上了吏部清吏司主簿。 可以说这么多年京城官场大大小小的事我都见过,在这座朝堂上争权斗利宛如家常便饭。 党争,呵呵。 上至皇子下至九品芝麻官,抱团结党者数不胜数,为了一己私利置家国于不顾更是再正常不过了,有些人的眼睛里只有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何曾替大凉百姓想过?” 郭震明显有些喝多了,说起话来很大胆,脸上带着不屑的讥讽。 “不瞒王爷说,当初刚接到去北凉道的任命时下官开心极了。 不是因为升官当了按察副使,而是因为我郭某终于可以离开京城那片是非之地,再也不用去想那些蝇营狗苟之事。” 郭震苦笑一声: “其实下官来北凉道的这两年干劲十足,我确实在这里的官场感受到一种不一样的滋味,没那么多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所有人都专心做着自己的事。 文官理政,武将练兵,各司其职。 可这次,这次汪大人的死告诉我,党争夺利无处不在,他们渗透了朝堂的任何一个角落。 下官想不明白,为何连汪大人这样正直为民的朝臣都要被牵扯到党争里面去,跑到北凉边关都躲不过去。 明明不愿意做这些事,却还是宁愿用自己的命去陷害王爷这样的忠臣良将,去侵蚀腐坏我大凉的国力。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郭震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 “很简单。汪大人有什么软肋被幕后之人捏在了手里。” 顾思年平静地说道: “就比如,汪大人是独自一人来北凉道为官的,妻儿老小全都留在了中原,有没有可能家人就是把柄? 若是汪大人不按幕后之人的要求行事,他的家人就会死。如今汪大人身死,也算是保住了一家老小的平安。” 这是顾思年的一种推测,但极有可能。 “谁,到底是谁!” 郭震死死攥紧拳头: “竟然用家人想要挟! 行事如此卑劣,手段更是歹毒,可恨至极!” “不知道。” 顾思年缓缓摇头: “敢做出这种事,定然势力极大,而且汪大人一死消息就泄露出去了,说明所谓的血柳在北凉依旧存在,我们必须要小心提防。” “王爷言之有理啊。” 郭震长叹了一声,喃喃道: “太子、齐王、司马太傅,似乎每一方都有可能。 也不知道汪大人到底在替谁做事。” 郭震是耿直了些,但是并不傻,他很清楚那个所谓的血柳是何等可怕,像这样的组织背后一定是一个庞大的势力。 除了太子、齐王、司马家,整个朝堂再无他人有这个能力。 顾思年轻轻地拍了拍郭震的胳膊: “这些事不是你该想的,别去深究,对你无益。” 郭震突然抬起了头,双眼迸射出一抹精光: “王爷,那您又是站在哪一方的?” 第939章王爷是哪边的? 郭震的问题似乎早就在顾思年的预料之中,但他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为何郭大人笃定我参与了党争呢?本王就不能置身事外?” “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 郭震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王爷这些年从边关崛起,打了一场又一场胜仗,下官是亲耳听着王爷的大名在京城中一点点传开的。 早在王爷受封凤安侯的时候满京城就在传,您以后就是军方的柱石,太子与齐王争相拉拢,王爷成了两边的座上宾,更遑论如今列土封王? 年纪轻轻、文武双双,手握三州二十万精锐边军,王爷在朝堂上还是几十年的路要走,任何一方势力都得重视。 太子也好、齐王也罢,都需要王爷这样的人站在他们背后,因为他们惦记的那个位置,必须有军方的强力支持。 走到王爷这一步,是否参与党争已经由不得你了,必须要选择一方,除非您想要同时与两位皇子为敌。” 郭震双眸微凝,出现了刚才不曾有的精光。 顾思年随意扯了把椅子坐下,笑道: “郭大人看起来不善于交际、对窗外事不闻不问,只会埋头办差,实际上朝堂上的大事小事你都心中有数嘛。 看来本王还是小瞧郭大人了。” “并非郭某刻意要去打听,实在是身处这滩泥沼中,逃不掉躲不掉。 只要郭某不聋不瞎,总会听到些消息。” “郭大人不妨猜猜,你觉得本王站在哪一方?” “王爷这是在考下官?吗” 郭震的酒彻底醒了,皱眉沉思一会儿之后说道: “太子与齐王相斗多年,满朝皆知,从地位上看明显是太子尊贵显赫,簇拥在东宫麾下的朝臣也占优。 但齐王也不弱,能与太子抗衡这么多年,不管能力还是手段都是朝堂上下有目共睹的,也备受陛下的喜爱。 从常理推断,大部分人应该会选择相助东宫,毕竟已经是太子了,只要不惹大麻烦,皇位就是板上钉钉,踏踏实实当个从龙之臣多好? 但王爷并非常人,投靠太子是锦上添花,可倒向齐王却是雪中送炭,明显回报更大!” “这么说郭大人觉得我是站在齐王一方的?” “对!” 郭震极为自信地点头: “下官这么说可不是随意猜测,而是我了解王爷的性子,重情重义。 传言我朝六皇子,也就是当今秦王曾很长一段时间藏身于雍州卫军中,投身疆场,与王爷交情莫逆,有生死情分。 如今秦王明显与齐王交好,光凭这份关系王爷必会相助齐王!” “就这一点?” “还有。” 郭震犹豫了一下,压低着声音说道: “今天下官想起来一件事。 在我离开吏部就任北凉道之前,司马尚书曾经跟我说过,到了北凉道要好好为朝廷效命,当好按察使这个差,遇到任何麻烦都不要怕,要秉公执法。 当时只觉得是寻常告别,现在细细想来,尚书大人好像有一种巴不得我在北凉道多抓人、与王爷为敌的感觉。 而那一阵太傅大人与东宫多有来往,虽然隐蔽,但我在吏部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传闻。 我斗胆猜测,王爷是不是做了什么事同时得罪了太子与太傅大人,从而招来了麻烦?” 说着说着郭震自己都精神起来了,他感觉自己快接近事实的真相了。 “啧啧。” 顾思年啧啧称奇: “郭大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啊,但你应该知道,人有时候不能太聪明。” 郭震目光一亮: “这么说下官猜对了,王爷相助的是齐王!” 顾思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声道: “郭大人,知道这些事对你并无好处,还是少打听。” “王爷,此事是与郭某个人无关,但和大凉的万千百姓有关!” 郭震义正言辞地说道: “储君之位事关大凉未来的兴衰,王爷是主、下官是臣,王爷站在那边下官管不着。 但郭某希望王爷明白,大凉百姓需要的是一位贤明之君!绝不是靠结党营私、卖官卖爵上位的人。 郭某更希望王爷能站在大义、公道这一方!” “郭大人说话还真是大胆啊。” 顾思年目光微凝,沉默片刻之后说了一句: “放心,本王心中的人选,对得起边军将士,也对得起大凉百姓。” 郭震一怔,目光闪烁,重重点头: “王爷说的话,臣信!” 屋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好像两人之间的关系莫名出现了变化。 “换个话题吧。” 顾思年话锋一转: “如今汪大人身死,按察司需要有人主事,郭大人一直这么颓废下去可不行啊。 本王需要你站起来,替我扛住这幅担子! 此案从头到尾的经过我已经拟成奏折,明天就要送给陛下,到时候我会向陛下举荐你为北凉道按察使。 希望郭大人不要让本王失望。” “我?” 郭震愕然: “王爷,下官这一两年可没少给您惹麻烦,更是得罪了一批军中武将,接着用我做按察使,您就不担心再出乱子?” 其实郭震已经做好辞官还乡的打算了,在他看来经历过这一次的事情,顾思年肯定要在提刑按察司安插两个听话的人了,怎么会举荐自己? “郭大人每次办案都是有凭有据,秉公执法,何错之有?” 顾思年反问道: “你好像说过这么一句话,按察司干的就是得罪人的差使,得罪人才说明干得好。 在北凉道,你可以踏踏实实当一个纯臣,朝堂上的党争与你无关,追求本心、埋头做事就行了。 当然了,若是你郭震现在害怕得罪人,本王可以不用你,大不了我换个人上来干。” 顾思年很坦然地看着郭震,表情完全不像是在说假话。 郭震愣了愣,心底突然升起一种遇到伯乐的感觉。 这位郭大人先是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袍,然后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肢: “承蒙王爷不弃,下官愿在北凉道效命! 另外,下官会将此案的详情写成奏折,如实禀报陛下。” 再说下一句话的时候郭震的表情落寞了许多,因为他的折子一写,就坐实了汪从峰的罪名。 虽说心中对汪大人有敬意,但他是按察副使,只能秉公执法。 “嗯。” 顾思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瞄了一眼桌上的酒壶: “怎么着,郭大人还喝不喝了?需不需要本王让人再送两壶好酒来?” “不喝了。” 郭震用粗糙的手掌狠狠搓了搓脸颊,瞪着眼睛说道: “从今以后,滴酒不沾!” “好。” 顾思年转身离去: “走了! 希望下次再过来的时候,提刑按察司能恢复往日的模样,不要死气沉沉!” 第940章恩威并施 一晃大半个月就过去了,炙热的骄阳总算是黯淡了一些,空气中多了几分凉意。 汪从峰自杀的传言在北凉道上传了好久才回归平静,毕竟平日里汪从峰待人和善,在凉州城内赢得了不少好名声,他的死让很多百姓悲痛不已。 还有,在牢房里待了好久的皇甫琰也回到了军中重新领兵,郭震更是亲自登门道歉,以示愧疚,皇甫琰自然不会多加计较,一场风波就算是过去了。 但对于北凉道的一众文武来说,血柳依旧是潜藏在暗中的一条毒蛇,不得不防。 顾思年翘着二郎腿坐在书房里,云依澜轻声细语地汇报着最近追查血柳的成果: “咱们在凉幽朔三州的首府以及一些重要城镇内都发现了血柳藏身的痕迹,一部分重要的联络点我都派人盯住了,可以说他们的手脚伸得很长。 但是自从血五、汪大人两人身死之后,这些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全都撤离了原本的住所,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杂柳被我们给抓了,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最近这段时间三州境内风平浪静,再也没人搞什么幺蛾子了。” 褚北瞻饶有所思地问道: “云阁主,如果是安凉阁在某地的管事人被抓了或者身死,你下一步会怎么做? 让所有人撤离吗?” “不会。” 云依澜直截了当地摇头否认: “所有暗探谍子会立刻转移到暗处,等待新的人来指挥他们。” “我相信他们只是在蛰伏待机,绝不是因为害怕而退出北凉。” 顾思年沉声道: “汪大人身死之后各种流言频出,明显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说明三州境内依旧有血柳存在。” “这件事还真是难办啊。” 第五南山苦笑一声: “咱们不可能去向老百姓解释什么血柳、什么杀手,只能尽力去控制流言的传播。” “没错,好在天子巡边的消息已经传开了,百姓们会渐渐遗忘此事。” 顾思年双手一摊: “汪大人一案详情咱们已经如实汇报给陛下了,至于陛下心里怎么想我们无能为力。 接下来一段时间咱们还是各司其职,安凉阁负责监视那些血柳的探子,避免生乱; 经略使府着手准备秋收事宜,确保今年的收成高于去年,咱们得向陛下展示一下合银法的益处; 至于镇抚使府与按察司还是该练兵练兵,该查案查案。 只要安安稳稳地等到陛下驾到就可以了。” 众人齐声应喝: “明白!” “就这样,都忙去吧。” “哎哎,别走别走啊。” 大家刚要起身离去,翁文济老大人就挡在了屋门口,挥舞着手中的卷轴道: “陛下的旨意到了!” “噢?看看!” 顾思年赶忙从翁大人手中接过了卷轴摊开,目光匆匆扫视,然后脸色就出现了一些变幻。 “怎么了?” 云依澜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莫非陛下责问王爷了?” “那倒没有。” 顾思年略带犹疑地说道: “圣旨中只字未提汪从峰一案,只是任命了郭震接任北凉道按察使一职,至于按察副使的人选让我自己定。” “这么简单?” 褚北瞻愕然道:“死了一个按察使,算是封疆大吏了,陛下的反应是不是太过于平淡了一些?” 按照大家的预料,皇帝至少会派刑部、吏部的人提前过来看看才对,了解一下详细情况,结果直接任命了新的按察使。 “圣旨中还说了另外一件事。” 顾思年沉声道: “陛下决意,调边军六镇指挥使率麾下精锐赶赴北凉,沟通战法、互相学习,并一同巡视北凉边关,让咱们提前一步准备大军营地和接驾事宜。” “什么?边军六镇的指挥使都要来北凉?” 这一道旨意让大家都很是错愕,要知道此前还从未出现过各地边军主帅全都凑在一起的情况。 顾思年缓缓收起圣旨,目光微凝: “陛下突然下了这么道旨意肯定不是一时兴起,背后定有用意。” 郭震犹犹豫豫地说道: “会不会是咱们想多了,陛下要有此打算也不一定啊。” “不会的。” 褚北瞻撇了撇嘴:“这道旨意早不发早不发,偏偏等发生了这桩案子才发出来,太巧了吧? 郭大人,咱们还是应该谨慎为上。” 第五南山单手拖着下巴,思索许久说道: “看来咱们的陛下来了一手恩威并施啊。 点头同意王爷举荐的按察使人选,并让王爷自己决定副使,这是一种信任、是圣恩浩荡; 但抽调六镇指挥使赶赴北凉又是一种敲打,每位指挥使率兵两千,说多不多,但真不少了。 这是在提醒王爷和咱们北凉军,北凉道的背后是边关六镇,大凉也不是只有咱们一支边军。 咱们做事要有分寸。” 众人的神情都凝重了许多,郭震更是苦笑一声: “看来陛下还是因为此事起了疑心了,只不过没有明说,而是做给王爷看。” “对!正是此理!” “有疑心太正常不过了。” 顾思年无奈道:“不明不白死了一个按察使,不怀疑才怪。 至于我们秘密奏报的血柳一事,陛下也不会明着查,信与不信都不一定。” 血柳的存在以及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顾思年没有写在圣旨里,而是另外附了一封密信,请陛下亲启。 因为他知道幕后之人定然势力极大,指不定就身处朝堂中枢,拟成奏折指不定就泄露了。 “唉。” 褚北瞻长叹一口气: “不幸被汪大人言中,真的用他一条命挑起了陛下的疑心。 说起来咱们灭了血五,却输了一筹。” 如果汪从峰不死,那皇帝抵达北凉后顾思年可以压着汪从峰去认罪,让他来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甚至还能挖出幕后元凶。 可汪从峰死了,燕人细作与李四这些人也死了,没有人证只有证词,所有事情在皇帝看来都可能是你顾思年伪造的。 “圣心难测啊。” 顾思年苦笑一声: “罢了,事情已经这样,咱们就遵旨行事吧。 北瞻、晏清,你们赶紧去新建一些军营,预留给六镇兵马驻扎,备足干粮、马料等物,别到时候说咱们北凉道待客不周。” “明白!” 顾思年突然悠哉悠哉地看向地图,饶有趣味的说道: “正好我也想看看六镇的总兵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第941章各镇指挥使 凉州城外不远处立起了一座座军营,这是官府为六镇边军准备的驻地,根据陛下的旨意,六镇总兵各自率两千精锐入凉即可,军营的规模也不大。 大凉边关六镇,从西向东依次是青州、雍州、琅州、云州、蓟州、辽州,共同组成了北境防线,再加上刚刚收复的凉、幽、朔三州,如今的北境防线实际上是由九州组成,只不过北凉道是顶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琅州、雍州距离北凉最近,所以最先抵达凉州城外的自然是这两卫边军,而顾思年也在军帐中见到了两位新任的指挥使。 “雍州卫指挥使叶荣,参见北凉王!” “琅州卫指挥使兰彰,参见北凉王!” 两位身材魁梧的将军齐齐抱拳行礼,叶荣的个头更高大一些,整个人带着一股傲气,相比之下兰彰则显得很平常,就是个中规中矩的武将。 当初顾思年受封北凉道,皇帝问他有没有指挥使人选举荐,顾思年直截了当地回答这不是他该过问的事,所以尘尧亲自点将,从京畿十二卫中抽调了这两人赴边关任指挥使。而且两人不是孤身赴任的,还各自带了六千京军混入到两卫之中。 其实不仅是顾思年自己,就连满朝的大臣都能看出陛下放这两人在琅雍二州就是为了监视顾思年的,防止北凉道生乱。 “呵呵,两位将军辛苦了,大老远的跑一趟北凉道。” 顾思年很客气地打着招呼:“一路上可还顺利?” “顺利得很。” 兰彰恭恭敬敬地回话道: “从雍州入嘉隆关,一路皆有修筑好的驰道,骑兵可以纵马疾驰,要不了几天便到凉州城了。 咱们沿途好好看了看北凉的景色,果然壮阔无比啊。” “这还不是托了王爷的福。” 叶荣微微一笑: “要不是王爷率兵收复北荒,咱们这些人一辈子也踏足不了北凉的土地,一路走来撞见了好几支北凉边军,观其军威,甚是严整啊。 早就听闻北凉王治军有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过奖了,收复失地,军人本分罢了。” 顾思年笑了笑:“不知道楚老将军与萧老将军两位可好?” 这次圣旨是让六镇总兵赶赴北凉,两位老将军自然是留下来带兵了,这么久不见顾思年还怪想两位将军的。 “好得很。” 叶荣砸吧着嘴: “萧老将军这精气神真是让末将汗颜啊,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能日日去军营巡视,甚至能亲自带兵操练,看了让人敬佩不已。 其实让萧老将军当雍州卫指挥使才最为合适,末将似乎有些鸠占鹊巢了,王爷不会介意吧?” “哈哈,说笑了叶将军。” 顾思年朗声一笑: “谁当指挥使自然得听陛下圣谕,本王有什么好介意的?” 几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寒暄着,军帐中带着一股稍显诡异的气氛,总觉得太过客气,似乎都在防着对方。 没过一会儿小六子就在帐外喝道: “王爷,青州卫指挥使姬将军帐外求见!” “青州卫也到了?” 顾思年愕然一愣,轻喝道:“快快有请!” 很快便又是一道身影走了进来,欠身抱拳: “青州卫姬伯元,参见北凉王。” 见到此人的第一眼顾思年就愣住了,因为这位姬将军并未穿甲胄,只是套了一件青色的长衫,腰腹处系着一根雪白的丝带,面庞更是清秀,整个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个将军,倒像是位饱读诗书的公子哥。 你还别说,他真不是个武人。 顾思年啧啧称奇: “早就听闻六镇指挥使里只有姬将军是文人出身,今日一见还真是文质彬彬,完全看不出半点武将的样子,啧啧。 幸会。” 这个姬伯元说起来还真有些特殊。 青州卫疆域辽阔,地形少山多平原,适合耕种的土地也多,所以青州乃是边关六镇之中最为富庶的一州。 但从七八年前开始,燕军游骑时常骚扰青州境内,再加之连着三年遭遇大旱,导致大量百姓流离失所,举家迁徙中原,更由此产生了大批马匪流寇,在境内四处横行,不乏和燕人勾结之辈。 好在当时燕军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琅州雍州身上,这才没从青州大举进攻。 而姬伯元本是青州本地的举人,在一个县令手底下做师爷,马匪过来抢劫那个县令直接吓跑了,姬伯元开仓放粮、招募囚犯、乡勇抵御贼寇,愣是凭一己之力保住了县城。 然后此人就开始了军旅生涯,带着自己拉出来的乡勇一路打仗一路升官,最后将自己境内的马匪清剿得干干静静,还击败了一支数千人的燕军,由此一战成名,两年下来便官至青州卫指挥使。 说起来他和顾思年一样,都是从县衙小吏转投军伍的,所以顾思年看到他的第一眼没来由的就生出一阵好感。 “王爷过奖了,姬某怎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 姬伯元笑道: “这些年北凉王征战沙场,力却燕人,姬某早就如雷贯耳了。所以接到圣旨之后立刻带兵出发,紧赶慢赶地来了,总算是一睹真容! 幸甚!” “呵呵,姬将军说得对啊,你还是别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夸夸其谈了。” 帐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冷笑声,叶荣就这么斜眼看着他: “说来也是有意思,偌大一个青州竟然出不了将才,到头来竟然是一个文人当了指挥使。” 阴阳怪气的语气让顾思年与褚北瞻隐晦地对视了一眼,看样子这个叶荣与姬伯元之间有些纠葛啊~两人就像看戏一般,眼珠子轱辘直转。 “原来叶将军也在,那这位想必就是琅州兰将军了,失敬失敬。” 姬伯元就像是刚刚看到两人一般抱拳行礼: “当初青州一别已有多年,叶将军身上的伤应该好些了吧?听闻你从京军调任雍州本该来拜访一下的,可惜啊,军务繁忙,没机会去。” “托你的福,伤早就好了。” 叶荣冷声道: “雍州你还是别来了,这么远的路,车马劳顿,你一个文人哪儿吃得消?颠坏了身子我叶荣岂不是被赖上了?” “叶将军小瞧在下了。” 姬伯元微微一笑: “姬某虽是文人,但骑术尚可,至少不像叶将军那样会从马背上栽下来。” “你!” 叶荣眼珠子一瞪,就要发火,但被顾思年直接拦住了: “哎,好了好了,叙旧的话咱们就聊到这里。 诸位将军都是远道而来,疲乏得很,要不先各自回营休息,等六卫总兵都到了,本王再为你们接风洗尘。 如何?” 见顾思年都发话了,三人哪能不从,齐齐抱拳行礼: “听凭王爷吩咐!” 第942章不对付的两人 顾思年斜靠在椅背上,目光慢悠悠地打量着墙上那幅边关地图,六镇疆域分布清晰可见。 从青州到辽州,六镇连成一线,彼此之间互为援手,共同抵御燕贼。 一州破,北境破。 褚北瞻手里握着一封安凉阁刚刚送来的情报: “当年青州乱民无数、马匪四处横行、劫掠富商地主,冲击官府衙门,滥杀无辜,民变大有汹汹之势。 陛下派出京军增援青州,联手当地驻军平乱,这个叶荣刚好就是军中武将,也是在那时与姬伯元相识。 两人合兵一处,并肩作战,但两人的合作并不愉快。 京军出身的叶荣看不起姬伯元这种小吏出身的土包子,更觉得他是个文人,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后来多次与姬伯元在作战计划上发生分歧。 之后叶荣一意孤行、没有听姬伯元的建议,中了马匪的埋伏,逃跑时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差点帮命丢了,颜面大失。 从那时起他便记恨上了姬伯元,认为是他故意使坏,两人的梁子就此结下。”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那个姬伯元说他骑术不佳呢。” 顾思年撇了撇嘴: “那叶荣也是个心胸狭窄之辈,这么点事记了这么多年。 这次人家没招你没惹你,是你自己几次三番出言挑衅。 还有,我也是小吏出身,这么说他连本王都看不起了?” “哈哈哈。” 褚北瞻被逗得放声大笑: “天下谁不知道王爷是凤川县典史出身,但又有谁敢在你面前说? 除非这个叶荣吃了熊心豹子胆,一心想要找死。” 顾思年翻了翻白眼,疑惑道: “我还真有些奇怪,陛下怎么会派这样的人坐镇雍州?” “哎,你别看叶荣心胸度量小了点,带兵打仗还是可以的。” 褚北瞻耐心解释道: “虽说从逃跑时从马背上摔下来有些丢人,但那次青州平乱叶荣还是立了不少军功的,更是愿意亲自带兵冲杀的狠人,回京之后便升了官。 京畿十二卫的将领中正儿八经打过仗的不多,立过功的也不多,对北境边关熟悉的就更少了,而叶荣刚好三者皆有,便派他来了。” “矮子里面拔高个呗。” 顾思年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地说道: “这个叶荣在我眼里稀松平常,不过那个姬伯元我倒是挺感兴趣的。 一个没有背景的举人秀才,竟然能干到总兵的位置,他倒是六镇独一份。” 顾思年虽然也是小吏出身,但实际上是文武双全,领兵打仗、冲锋陷阵不在话下,当初官至琅州卫总兵并没有人觉得诧异。 可姬伯元是纯粹的文人,据说手无缚鸡之力,能当总兵确实罕见。 褚北瞻也跟着嘟囔道: “至少从安凉阁搜集到的情报来看,这家伙的脑子好得很,领兵打仗擅用奇计。对部下赏罚分明,不贪不腐,底下人都服他。” “有点意思。” 顾思年轻声道:“多关注一下此人,我觉得他是个可用之才。” “明白!” “王爷,王爷!” 小六子突然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急声道: “咳咳,雍州卫与青州卫的军卒在营内比试,两边的士卒看起来火气都不小,王爷要不去看看?” 顾思年眉头一皱: “这两个家伙真是不让人省心啊,走吧,去看看。” …… “打打打!” “揍他揍他!” “妈的!你们雍州卫的人下手这么狠吗?不是说好了比武切磋?” “兄弟们,把青州卫的丘八都给我撂翻!” “妈的,你说谁丘八?” “说的就是你!咋了?” “就凭你们雍州卫这帮土包子也要和咱们青州卫过招?我呸!” “妈的,竟然说我们是土包子,不知道老子是从京城来的? 给我打!” “下手都给我狠点!” 为边关六镇准备的营地中央有一片空地,本来是想着给六卫兵马屯放粮草的,结果粮草还没运过来这里就成了青州、雍州两卫比武的场地。 呼啦啦两三百号汉子在平地上互相摔跤、拳脚并用,外围还有更多的士卒在挥舞着拳头吼叫,全场喧闹冲天。 身穿黑色军服的一方是雍州卫,但各个操着一口地道的京畿口音,因为他们实际上是跟着叶荣从京城调过来的京军。 而青州卫的军汉们全都套着青色粗布衣裳,腰间系着一根黑带,撩着胳膊。 两边的人全都怒气冲冲,红着眼睛,出手之间没有半点留情的意思,都在往死里招呼。 这哪儿是比武切磋啊,完全已经演变成了斗殴,愤怒的骂声不绝于耳,有几个倒霉蛋已经被打得吐血了。 “揍,狠狠的揍。” 叶荣站在场地边缘幸灾乐祸地抱着个膀子: “一群边关的乡巴佬也敢挑衅咱们,下手都重点,出了事本将军给你们兜着!” 叶荣的嘴角挂着一抹阴险的笑容,今天这场切磋是他手下的人挑起的,青州卫那边姬伯元不在,带兵的参将不明就里,以为真的是切磋,就应战了。 结果雍州卫有备而来,一上来就下了死手,青州卫直接被打蒙了,然后两边就骂起来了。 骂起来好啊,雍州卫就等着你骂呢,越骂打得越厉害。 从场面上看,青州卫确实落入了下风,周边的同袍全都撩起了袖子,气得咬牙切齿。 若不是领兵参将死死压制愤怒中的士卒,这里早就演变成大规模冲突了。 “叶将军,过分了吧!还不让你手下人住手?” 青州卫的人流呼啦啦地散开,姬伯元脸色冷漠的走了出来。 “呦,这不是姬将军吗,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叶荣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姬将军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啊,不就是比试切磋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比武切磋?” 姬伯元面无表情地说道: “打到吐血也算是比武切磋?” “哎啊,都是从军之人,流点血有什么大不了的?不都说咱们是铁打的汉子吗?” 叶荣突然盯着姬伯元道: “若是姬将军心疼手下的兄弟们,也可以亲自上,让咱们见识一下姬将军的身手。” 姬伯元就这么盯着叶荣,一言不发,但看得出跟在姬伯元身后的那些亲信面色铁青。 “哎呦,我差点忘了。” 叶荣恍然大悟般一拍额头: “姬将军是个文人,不会拳脚功夫,哎啊,可惜可惜~ 说来也是有意思,一个将军连刀都不会握,啧啧~” “哈哈哈~” 叶荣身后的下属们哄然大笑,一道道鄙夷的目光都投到了姬伯元身上,气得姬伯元身后那些人已经撩起袖子准备开打了。 “差不多就得了,都是军中同僚,没必要拿底下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 顾思年的冷喝声从背后传来,把即将爆发的斗殴硬生生给按住了。 第943章蓟辽狼兵 “北凉王到,全都住手!” 小六子雄浑的朗喝声瞬间震住了全场,随行而来的上百亲兵更是齐齐露出一股凶悍之色,威慑众人,扭打在一起的两卫军卒总算是分了开来,但还都极不服气的瞪着对面。 这一轮“切磋”的结果有些惨烈,好些人都是鼻青脸肿的撤出场地,门牙都掉了两颗,青州卫那边更是有好几个腿脚都被打断,是同袍抬着离开的,哀嚎声不断。 这样的场面让顾思年眉头紧皱: “叶将军,雍州卫的将士们平日里都是这么切磋的吗?是不是要打死几个人才罢休?” “王爷说笑了不是,哪能打死人啊。” 叶荣赶忙弯下腰道: “主要是咱们雍州卫平日练兵的时候就严苛,下手确实要重一点。 但没想到青州卫的兄弟们这么不禁打,一碰就倒,是我们没掌握好分寸,末将给青州卫的兄弟们赔罪了。 对不住对不住。” 青州卫那帮人的鼻子都气歪了,这也叫赔礼道歉?这分明就是在嘲讽他们技不如人。 姬伯元笑了笑:“叶将军的练兵手段咱还是见识过的,一旦被人包围,跑得一个比一个快,姬某是拍马都赶不上。 下次若是在战场上撞见,叶将军也得等等我们啊。” “你!” 叶荣的脸色一下子就铁青,这家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行了,都少说几句吧。” 顾思年也不客气,微皱眉头: “边军六镇同气连枝,乃是生死相托的同袍兄弟,没必要弄得这么难堪吧? 圣驾即将入凉,两位是准备在陛下面前出出风头?叶将军若是觉得青州卫实力不济,可以从我北凉军中挑些人与你部下比试。” 叶荣的脸皮僵了僵,他知道顾思年是在替姬伯元说话,心中气愤又无可奈何,只能赔着笑脸道: “王爷开玩笑了不是,北凉军的将士们都是个顶个的百战精锐,咱可没本事比试切磋。 末将回营之后定好好教训一下那帮人,一个个的下手没轻没重。” 姬伯元见顾思年都发话了,也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巴,还朝顾思年投来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 “蒽,本王相信叶将军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顾思年脸上的严厉转眼就变成了轻笑:“刚刚得到消息,蓟州辽州的兵马终于到了,两位指挥使要不随本王一起去迎一迎?” “蓟辽的兵马也到了?” 姬伯元突然目光一亮,兴致勃勃地说道:“末将早就想见识一下了。” “那就走吧!” …… 六镇大营外聚集起了不少武将,除了最先抵达的雍州卫叶荣、琅州卫兰彰、青州卫姬伯元,前几天云州卫乔徽也率部抵达凉州城。 这位乔将军刚过五十,坐镇云州十几年,这些年没立过什么大功但也没惹出过大麻烦,算是六镇总兵中资历最老的那一个。 掰着手指头算算,现在只剩蓟州、辽州两路人马没到,包括顾思年在内,大多数将军都瞪着双大眼睛看向官道尽头,目光中带着好奇。 大凉边关六镇之中蓟州辽州属于比较特殊的,因为蓟辽两地山高林密,每到冬天又大雪封山,适合耕作的田地极少,这就导致两地人烟稀少,很多人都是靠打猎为生,天生就有一股悍勇之气,入军者大多都是惯用刀枪弓弩的猎户。 冰天雪地的气候磨炼出了坚韧不摧的性格,更让蓟辽两地的百姓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就是适者生存,懦夫是不配活在这个世上的,个个敢打敢杀。 两地多山,少草原,自然供养不出大批战马,所以两地兵丁以步卒为主,加起来也就几千骑兵,对比北凉三州是少得可怜。 因为地形的原因,北燕几乎没有过主动攻打蓟辽两地的先例,因为就算你能在入秋季节攻入两州,一旦到了冬天大雪封山,你的兵马粮草补给一个都过不去,攻入境内的兵马就成了凉朝砧板上的鱼肉,孤立无援。 所以蓟辽两地需要应付的外敌实际上是生活在更东北方的少数民族,大凉统称他们为东蛮。这些东蛮有很多都是茹毛饮血之辈,与他们交手纯粹就是血肉搏杀,惨烈异常,这也导致蓟辽两地兵马虽然不多,但战斗力颇为强悍。 就连当初的平陵王都说过一句话,在六镇征兵,入军者最有杀气的当属蓟辽两地,犹如雪林恶狼,随时会给你来上致命的一击。 所以蓟辽两地的兵丁又有另外一个称呼: 蓟辽狼兵。 “驾!” “轰隆隆~” 终于有一队骑兵跃出地平线,顺着官道疾驰而来,众人的眼眶也瞪得更大了。 马背上的骑卒全都穿着一种黑色的皮甲,赤裸双臂,头发向上盘成一个发髻,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中原人士,倒像是关外的少数民族。 “骑军止步!” “吁吁~” 数千骑轰然停马,更有两人迈步前行,抱拳喝道: “蓟州指挥使颜黎,参见北凉王!” “辽州指挥使莫承桑,参见北凉王!” “久闻两位指挥使大名了,今日终得一见,幸会幸会。” 顾思年微笑着打招呼,蓟州辽州虽然分成两州,但形同一体,这两位总兵更是拜把子兄弟,都是四十上下的年纪,颜黎是大哥,生得虎背熊腰,一看就是悍将,而作为二弟的莫承桑则显得中规中矩,给人一种古波不惊的感觉。 因为蓟州辽州距离北凉实在太远,所以就连安凉阁都没有太多蓟辽相关的情报,只知道这两位总兵感情极好,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两人带过来的骑兵基本上是蓟辽两州能拿出来的所有家底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顾思年,悍然之气毕露,毕竟只要是个边军将士都对北凉王感到好奇。 “唔。” 顾思年目光扫过二人身后的骑兵: “都说蓟辽狼兵雄壮善战,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啊,这般军威,军中罕见。” “王爷过奖了。” 莫承桑极为客气的一弯腰: “咱们这些人怎能与北凉军比,此次前来主要还是学习讨教王爷的带兵之法,回去之后好好练兵。” “哎啊,北凉军也是人嘛,谁也不多条胳膊多条腿,咱们蓟辽两卫的汉子也不差。” 颜黎朗声大笑,声音雄浑的说道: “王爷,我颜黎性子直,就直说了,这次前来就是要好好领教一下北凉军的本事,若是能跟军中悍将过过招就更好了!” 一众总兵们目瞪口呆,这位颜黎还真是个奇人,一见面就说要切磋比试。 莫承桑瞪了他一眼: “大哥,王爷在此岂容你胡来,说话要注意分寸!” “哎哎哎,无妨,本王就喜欢性子直的人。” 顾思年倒是觉得颇为有趣,大笑道: “颜将军放心,会有机会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顾思年已经能感受到这位大哥好像很听二弟的话。 “好,那就一言为定!” 颜黎极为豪爽地拍了拍胸甲:“本将随时奉陪!” “哈哈哈!” 顾思年扫视全场: “两位将军一到,那边关六镇指挥使就算是到齐了,营中已经备好了晚宴,为诸位将军接风洗尘。 五天后,城外接驾!” 第944章圣驾临边 盛秋之际,天高云淡,金风送爽。 凉州城外,旌旗蔽野,人头攒动。 官道两侧早已站满了老百姓,家家户户扶老携幼出城相迎圣驾,北凉三州失陷四十余年,皇帝这个称谓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遥远,所谓的皇恩浩荡这么多年从未感受过。 其实在北凉最黑暗的那些日子里,老百姓们恨透了那座朝堂,也恨透了所谓的皇帝,因为他们觉得那位皇帝早已抛弃了他们。 但当今陛下神武,出兵北伐,收复失地,尘尧在北凉三州百姓的心中还是极具威望的,怎么说也让他们回到了故土,再也不用饱受燕人马蹄的欺凌。 顾思年穿着那身黑金蟒袍,率北凉道文武群臣、六镇边军主将出城五里相迎圣驾,场面极为端庄肃穆。 “呜~” “呜呜~” 一阵洪亮的号角声打破了这座古老城墙的宁静,秋风裹挟庄严之气呼啸于天地之间。 狭长的车队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从春末离京到秋季入凉,皇帝的圣驾足足走了六个月才抵达凉州城外。 最前面的自然是礼部仪仗队了,金黄色的龙旗在风中高高飘扬,锣鼓齐鸣、鼓乐震天,场面极为浩大。 之后就是那驾龙辇映入眼帘,足足八匹雄壮的大马拉着,銮舆四周镶嵌着各式宝石,熠熠生辉,宛如移动的小型宫殿。 再后面就是随行巡边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北凉收复乃是数十年来大凉朝的头等大事,这次跟随圣驾巡边的臣子贵胄数不胜数。 护卫在两侧的乃是京畿十二卫中的头等精锐:天策卫。 甲胄鲜明的悍卒牢牢拱卫在队伍两侧,将百姓人群与龙辇隔出了一段安全的距离,一双双凌厉的眼眸几乎扫过了每一名百姓的面庞,任何危险都会被他们在第一时间挡下。 “停!” 銮驾缓缓停下,随行车队中的官员们纷纷下马,恭敬地立于龙辇后方,人群中赫然出现了司马仲骞那张苍老的面庞,还朝着顾思年报以一笑。 侯在车驾边上的高渝高公公屏气凝神,轻喝一字: “跪!” 顾思年迈前一步,朗声高喝: “臣北凉王顾思年,率北凉道文武群臣恭迎圣驾!”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之声传遍了整座凉州城,不管是顾思年身后的文武臣子还是官道两侧的百姓,全都乌泱泱地跪伏在地。 全场寂静无声,这一刻天地失色。 当今圣上,皇帝尘尧从龙辇中缓步行出,立于銮驾之上,身着腾云驾雾的九爪金龙黄袍,庄严的面庞不见半点波澜,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帝王风范: “众卿平身!” “谢陛下!” 人群呼啦啦地站了起来,顾思年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站在人群前列的齐王尘洛熙与秦王尘风,这次太子留在京城监国,只来了这两位皇子,尘风正极为兴奋地朝自己挤眉弄眼。 尘尧朝着顾思年微微一笑: “自从朕踏足北凉土地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一股苍凉、壮阔之气,想我大凉先祖当年能从这里龙兴天下,逐鹿中原,真乃天降雄才啊。 若不是北凉王你征战沙场、收复三州,朕何年何月才能踏足这片故土?” “谢陛下夸奖!” 顾思年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朗喝道: “身为陛下的臣子,定为大凉昌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尘尧看向群臣,高声道: “诸位爱卿也辛苦了,大凉有你们,朕心甚慰!” “谢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尘尧袍袖一挥: “入城,朕要祭奠大凉太祖!” …… 灵岳山四周从一个月前开始已经有重兵驻扎,警戒四周,今日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甲士密布,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能靠近一步。 只因为尘尧入凉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祭奠太祖曾经居住过的那座凉王府。 虽说在圣凉城的太庙了供奉着太祖的灵位、画像,但历代尘姓子孙都将灵岳山当成心中的圣地,这里才是尘姓一族崛起的地方,历代皇帝登基之后都有远赴北凉祭奠太祖的惯例。 而这一惯例因为三州失陷中断数十年。 这座依山而建的凉王府实际上就是大凉朝的另一座太庙,只供奉开国先祖一人。 尘尧身披龙袍,拾阶而上,身后是齐王、秦王、北凉王、司马太傅以及一众文武百官,依稀能看见山顶矗立的那座庙堂。 尘尧每往上走一步似乎都能感受自己离先祖更近了几分,心中的那种敬畏之情越发浓厚,而这种感觉是他在京城太庙里从未感受到的。 登顶之后,映入尘尧眼帘的并不是一座灵位牌匾,而是一具玄色的战甲,他在祖籍中看过,当初那位太祖就是穿着这身甲胄驰骋疆场,定鼎天下。 “呼~” 尘尧长出了一口气,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越发急促。 负责此次仪典章程的宋慎如宋大人朗声高呼: “跪!” 这一次跪下的不止是文武百官,就连尘尧都恭恭敬敬地以头伏地。 三拜之后,尘尧双手高举过头顶,朗声高喝: 维乎!皇考之奠祭。 朕躬临太庙,肃穆以瞻,心潮澎湃,忆我开国先祖,其勋业之伟,如日中天,光照寰宇,朕思之,不禁泪湿衣襟,乃援笔作赋,以颂先祖之鸿烈,并自陈朕躬之不足,誓师于将来,期以再造辉煌。 昔我先祖,崛起于乱世,破万难而开新局,奋一世之余烈,振长策以御宇内,扫六合而荡八荒,吞乱贼而亡诸侯,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其威之烈,震烁古今,其德之广,泽被四海。彼其之时,先祖智勇双全,雄才大略,开疆拓土,安抚黎庶,奠定邦国,安宁社稷,此皆先祖之鸿勋茂烈,非笔墨所能形容也。 朕承先祖之遗绪,夙夜忧思,欲继先烈之志,然朕才疏学浅,德薄才庸,未能尽承先祖之遗训,致使国事日非,民生凋敝,朕心愧疚,如芒刺背,日夜难安。每念先祖之勋业,朕之不足,益觉惭愧。 然朕亦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愿以此次祭奠为契机,深自反省,竭诚尽节,以图自强。朕将亲贤臣,远小人,励精图治,兴利除弊,以安百姓。 朕将秉持先祖之遗志,奋发有为,锐意进取,以期国家昌盛,社稷绵延。先祖在天之灵,必鉴朕之诚意,朕将不辱使命,勇往直前,以继先祖之烈,光复我朝之辉煌。 朕誓以先祖之精神,激励吾民,振臂一呼,百应云集,共赴国难,再创伟业。先祖之德,永垂不朽;朕之志愿,昭昭于天下。 谨以此文,献于先祖之灵前,伏惟尚飨! 愿太祖之灵,佑我大凉,万世昌隆! “咚!” “咚咚!”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凉州满城鼓响,震天动地,百官同时叩首,山呼海啸: “愿太祖之灵,佑我大凉,万世昌隆!” 第945章大宴群臣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一轮明月高悬于夜空,洒下柔和而又清冷的银灰。 秋季的晚风带着些许的凉意,吹动着插满凉州城头的北凉军旗。 凉州城内烛光黯淡,寻常老百姓们已经渐渐深入梦乡,但是城外那座陛下行营却灯火通明,繁华不已。 本来顾思年是准备在城内寻一处大宅,改建一番作为皇帝行宫的,但是中途礼部传来旨意,就不要劳民伤财了,直接将皇帐安扎在城外当作行营驻地。 一队队游骑在晚风中疾驰,披甲悍卒目光冷厉,牢牢拱卫着营地的安全。 宛如宫殿般的皇帐中挂满了金色的丝幔,在烛光的映衬下交相辉映、金碧辉煌,再加上四周摆放的古朴屏风,雕梁画栋,每一处都彰显着皇家的尊贵与奢华。 皇帐中央陈列着一张长达数丈的玉案,雕龙刻凤,两侧更是有一排排桌案,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热气腾腾、香味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今日大宴群臣! 鼓瑟琴鸣,钟声悠扬,帐内有十几名美貌的随着鼓声翩翩起舞、身形婀娜,身着彩衣的宫女们迈着轻盈的步伐斟酒上菜,满帐飘香。 乐声初响,宛如天籁,美姬们的舞姿让群臣连连拍手称赞,恍惚中给人一种盛世将至的感觉。 自从上次大战结束,大凉已经迎来了数年的安宁,没有战乱,风调雨顺,确实给人一种盛世呈平的感觉。 齐王、秦王、北凉王三人并列而坐,他们几乎是离皇帝最近的臣子,个个笑意盎然。 尘洛熙端着酒杯举向顾思年: “从圣驾进入嘉隆关以来本王就被北凉的大好河山所折服,群山环绕、重峦叠嶂,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句诗果然不假。 今生能有幸踏足北凉的土地,足慰平生。 来,本王敬顾王爷一杯,若不是你,咱们怎么能有幸在这饮酒赏舞? 哈哈哈!” “三哥说得对。” 尘风很自然地端起了酒杯: “那我也凑个热闹,共敬王爷一杯!” “哎呦,两位殿下折煞臣了。” 顾思年连忙举杯,极为客气地说道: “此乃陛下洪福齐天、千万将士之功劳,我顾思年可不敢贪功。 那咱们就祝大凉万事昌隆!” “好!祝我朝万事昌隆!” 三人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顾思年砸吧着嘴,这御酒甚是甘甜,入口留香,但就是少了点烈性,边关的汉子估计都喝不惯。 闲聊几句之后尘洛熙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王爷,汪大人的后事安排妥当了吗?” 顾思年目光微挑,附和着点头:“已经厚葬了,遗物会送还给家人。” “厚葬?这种人还需要厚葬吗?” 尘洛熙眼眸微寒: “堂堂按察使,身负重担,却栽赃陷害边关大将通敌,阻扰北凉道推行新税法,实在是罪无可恕。 依本殿看,就应该将其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顾思年有些无奈,其实汪从峰的罪名确实很大,但始终对他生不出太多的恶意,反而有一种怜悯。 汪从峰定然有自己的苦衷。 顾思年的眼眸骨碌一转,压低着声音问道: “案宗呈上去之后陛下有没有说什么?毕竟是一道按察使,就这么死了会不会……” “我知道顾兄想问什么。” 尘洛熙投来一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 “一道按察使也算是封疆大吏了,好端端的就服毒自杀太过诡异。 但王爷呈上去的奏折将案件脉络写得很清楚,各种证词证据都对得上,汪从峰栽赃陷害朝廷命官的罪名跑不了。 父皇看了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他还是极为信任顾兄的。 但是嘛,有一些人可就不一样了,据我所知暗中上折子的人可不少啊,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汪大人死得不明不白需要严查、有的人说汪大人是被人逼死,下毒只是个借口罢了,还有人说……” 尘洛熙突然闭上了嘴巴,好像有难言之隐。 尘风则就没这么多顾忌了,直截了当的说道: “还有说是王爷在北凉道干了什么不轨之事,被汪大人抓住了把柄,这才杀人灭口。 哼,这些宵小之辈,除了信口胡诌半点本事都没有。” 顾思年听了之后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冷笑一声: “预料之中的事。” 作为封疆大吏,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出了这么大的事没人弹劾才是怪事。 “那位呢,有没有说什么?” 顾思年极为隐晦地看了对面一眼,老太傅司马仲骞正坐在对面与几位皇亲国戚谈笑风生。 “没听说。” 尘风低声道: “王爷的奏折送到父皇手中之后他没有任何动静,甚至都没有单独面见过陛下。” 顾思年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这反应也太平静了吧。 尘洛熙抿了一口杯中美酒: “汪从峰不过是一个三品按察使罢了,论官阶论人脉论背景都与王爷差远了,他哪来的胆子与王爷作对? 而且从汪从峰以往为官的经历来看,平日待人极为和善,与同僚之间口角争执都很少,这次怎么会平白无故与王爷为敌呢? 我觉得,汪从峰背后有人啊~” 顾思年嘴角一翘: “殿下与臣的想法不谋而合啊。” “那北凉王觉得,他背后是谁?” “这可不好说~” 顾思年若有若无的看向满帐的文武百官轻声道: “谁都有可能,潜藏在暗处的毒蛇可没那么容易露面。” “呵呵。” 尘洛熙再度举杯:“不管是谁,都是我与顾兄的敌人!” “干!” 三位王爷一杯饮罢,皇帐中的琴瑟鼓声也刚好告一段落,十几名美姬缓步退出了大帐。 “叮叮叮~” 尘尧用筷子敲了敲酒杯,清脆悦耳,举杯高喊: “诸位爱卿,来来来,咱们君臣再饮一杯!” 皇帝陛下的脸颊微微泛红,似乎喝了不少酒,心情不错: “祝我大凉昌隆!” 群臣纷纷起身,举杯相庆: “陛下万年!” “大凉万年!” 尘尧极为开心,大手一挥: “来人呐,接着奏乐,接着舞!” “陛下!微臣蓟州卫指挥使颜黎,有本启奏!” 一道雄浑的喝声响起,文武百官的目光纷纷投向了这位壮硕的汉子,尘尧笑问道: “爱卿要说什么?” “陛下,此乃边关,在座的也大多是边关战将,歌舞琴音臣等这些粗人也听不懂。” 颜黎朗喝道: “微臣平日里上阵杀敌惯用板斧,今日斗胆,愿当庭舞斧,为陛下助兴!” 皇帐中鸦雀无声,有些文官的眼眸中甚至闪过些许鄙夷的目光。 武夫就是武夫啊,喝酒喝得好好的,耍什么斧头。 但尘尧却兴致大涨,朗笑道: “早就听闻颜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今日正好让朕见识一下。 准奏!” 第946章共舞 皇帐中寂静无声,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了颜黎身上。 这位蓟州总兵刚刚脱下了朝服,换上了一件黑色衬衣,紧贴胸膛,腰腹处用根带子一系,赤裸着双臂,手中拎着一把板斧。 顾思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光从裸露的肌肉就能看出颜黎是练家子,浑身都绷着一股劲,像这种人估计一巴掌就能拍死一名寻常步卒。 “蹬!” 颜黎将手中板斧往地上一放,躬身道: “陛下,微臣献丑了!” 就这一声脆响让不少文臣的脸色都变了,斧头看起来十分的重,难道颜黎要拿着这种东西舞来舞去? “将军请!” 尘尧也端坐起了身子,十分好奇,身为皇帝,他平日里哪能看到舞刀弄枪这种景象。 只见颜黎单手一抓,凭空就把厚重的板斧抓了起来,手臂一抡,斧头直接在空中飞了一整圈,甚至带起了些许破风声,声势骇人。 “喝!” 接着颜黎双手握住斧柄,或劈或砍或挑或斩,一把斧头在他手里舞得虎虎生风。 灯火阑珊之下颜黎的身影闪转腾挪,斧头被舞出了道道残影,再配上四周蓟州士卒的鼓声,帐中陡然升腾起一股肃杀之气。 一众从京城过来的文官皇亲们都看呆了,那么重的一把斧头为何在颜黎手中看起来那么轻便? 他们不懂兵法不懂招式,但他们知道自己绝对挨不了一斧头。 顾思年翘起了二郎腿,目光中已经多出了几分凝重,他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来颜黎武艺不弱,更有一身的蛮力,实乃军中悍将。 “砰砰砰!” “呼呼呼~” 不知不觉间颜黎好像在逐渐靠近顾思年所在的这一侧酒桌,但众人看得入神,谁也没有察觉。 就在某个瞬间,原本背对顾思年的颜黎突然脚掌一跺,一个华丽的转身握斧冲向了顾思年,锋利的斧头夹杂着破风声笔直刺来。 突然的变故让不少人面色抖变,挨着顾思年落座的尘洛熙率先一惊,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尘风到底是练过武的,神色还算平静,但也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变故。 只有顾思年,就这么平静的看着颜黎,好像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喝!” 颜黎怒喝了一声,手中斧头陡然加快,给人的感觉下一刻就要劈开顾思年的脑袋,但顾思年还是无所动作。 在斧锋距离顾思年只有一步之遥时颜黎终于止住了攻势,用一种傲然的目光笔直盯着顾思年。 顾思年不慌不乱,只是缓缓端起酒杯朝着颜黎一举: “颜将军好身手。” 如此平淡的反应让颜黎眉头微皱,下一刻就收起脚步重新回到殿中舞斧,一切就像是没发生过一般。 尘洛熙的脸色阴晴不定,尴尬地坐了下来,他刚才本能地以为颜黎要行刺谁,结果人家只是一记寻常的招式罢了。 一个小小的插曲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只有些许人精眯了眯眼眶,好像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颜黎此举好像是有点在挑衅北凉王的意思啊~ 在一连串凶猛的招式之后,颜黎终于收起了斧头,朝着龙椅的方向欠了欠身,意思自己已经舞完了。 “哈哈哈。” 尘尧的笑声紧跟着回荡全场: “好好好,今日咱们算是开了眼,知道何谓虎背熊腰、军中悍勇。 颜将军果然有虎将之风啊,有爱卿坐镇蓟州,朕也能安心不少。” 连着三个好字道出了尘尧的欢喜,颜黎沉声道: “陛下过奖了,但微臣觉得一人舞斧有些无趣,若是有人共舞,那看起来才更有意思。” “共舞?” 尘尧瞬间就明白了颜黎的意思,目光扫视全场: “那谁人愿意与颜将军共同舞剑?也好让朕看看咱们大凉人才辈出,猛将如云!” 全场寂静无声,那些个京城来的将军们更是低着个头不敢吱声,开玩笑,说是共舞实际上就是过招比试,谁能打得过这个颜黎? 颜黎轻笑道: “久闻北凉军中才是真正的猛将如云,如今咱们又是北凉的客,不知北凉王麾下有无同袍愿意配我一舞。 咱们也算是为陛下饮酒助兴!” 颜黎用一种极为倨傲的目光看向顾思年乃至北凉武将落座的那一片区域,那眼神就像是在说有谁敢与我比试比试? 身为北凉王的顾思年毫无反应,还是自顾自的饮酒作乐,而人群中当即就有一名男子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说道: “凤字营主将林易槐,愿为陛下助兴!” 全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大多数人都撇了撇嘴,林易槐的身材比起颜黎可是矮小了不少,这也能是颜黎的对手吗? 就连尘洛熙都皱起了眉头,低声道: “顾兄,你就不换个人?万一输了可有损北凉军的颜面啊。” 顾思年微微一笑: “无妨,看着就好。” “凤字营?好,哈哈哈!” 尘尧仔细地打量了林易槐几眼,朗笑出声: “都说凤字营乃北凉第一营,想必爱卿更是千里挑一的悍将,你与颜将军共舞,正合适!” 林易槐随手拎起一把北凉刀走上前来,朝着颜黎一抱拳: “颜将军,幸会。” “话不多说,来吧。” “喝!” 话音还未落,颜黎就单手握斧挥向了林易槐,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招实则已经用了七成力。 林易槐右脚轻轻往后一退,双手同时握住刀锋由下往上挑在斧背上: “当!” 一声清脆,斧锋刚刚好被拦了下来,林易槐胳膊一扭,刀锋绕着斧头转了一整圈,贴着斧柄就往上滑,动作极快。 颜黎目光微变,忙不迭地收住攻势出招格挡,生怕下一刻刀锋就砍在自己的手臂上。 “当当当!” “砰砰砰!” 两名悍将的过招就此拉开序幕,刀光剑影、身形交错,每一招的角度与力道都像是冲着杀人去的,出手极为狠厉。 从身形上来看林易槐确实瘦弱不少,远比不得颜黎这等虎背熊腰的壮汉;北凉刀看起来更没有板斧那么具有威慑力。 但林易槐偏偏就是于颜黎打成了平手,不管颜黎使出如何凶悍的招手都破不了林易槐的防守,还能被他找到机会来上几次反击,两人几乎不相上下。 一心求胜的颜黎略有些急了,退了两步之后鼓足浑身的力气,悍然前出,猛然一斧头劈了出去,所有人都看得出这一招比之前的招式都要猛烈。 而林易槐不甘示弱,正面应声,北凉刀锋悍然劈出: “喝!” 两锋急速对撞,所有人都看得出这压根已经不是在比试了,分明就是冲着杀人去的。 “停!” 就在即将对拼的一刹那,尘尧淡淡的喝声终于响了起来。 两人愣是生生的止住了杀招,各自瞪了对方一眼然后才抱拳行礼: “陛下!” 全场都像是松了口气,万一这一招真打下去,怕是有人得受伤。 尘尧目光微凝,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精彩绝伦啊,两位将军真乃棋逢对手,连朕都看呆了。 甚好! 来人,各赏锦缎五十匹,黄金百两!” “谢陛下!” 第947章全国推行 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皇帝的行营一直停留在凉州城外,而随行的大臣们则是在北凉官吏的陪同下前往三州各处走一走,看一看。 说是巡边,尘尧自然不可能自己走遍北凉每一寸土地的,大部分还是靠手底下的臣子去看。 而这半个月的时间里颜黎已经多次来北凉军中找人比试,又和林易槐打了一场,甚至还与云陌君过了过招,这家伙好像盯上了北凉军,一天不打就手痒。自己打就算了,有时候还带着一群蓟辽狼兵,成群结队地演练阵法,比拼刀剑。 大军帅帐里,褚北瞻极为无语地说道: “这个颜黎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揪着咱们不放了,好像定要分出个胜负来。 那天和林易槐足足练了大半个时辰,这种奇人还真是头一次见。” 第五南山皱着眉头说道: “此人该不会是有什么想法吧,莫不是受了何人的指使,专门来找咱们的麻烦?王爷,那日在宴席之上他可是冲着你来的,明显是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弱你的面子。 我总觉得这家伙对我们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敌意。” “比武切磋罢了。” 顾思年撇了撇嘴: “你们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如果真要找麻烦不会这么明目张胆了,躲在背后暗中行事才是正常手段。 依我看啊这个颜黎纯粹就是过于自傲了,认为咱们北凉军是徒有虚名,或者说想在陛下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这才三番五次前来挑战。 罢了,就让各军主将轮流陪他过招吧,人家又没闹事,总不能赶他走吧?” 褚北瞻与第五南山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行吧。” “陛下那边呢,有什么消息吗?” 顾思年话锋一转,轻声问道:“看了北凉三州去年收上来的税赋,有没有说什么?” 就在大宴群臣后的第二天,尘尧就让顾思年将北凉这两年的税赋账册送了过去,从那之后就一直在皇帐中足不出户,也不知道在干嘛。 “暂时没有消息传来。” 褚北瞻压低着声音道: “我托人去找小全子问过,说陛下一直在看账册,还让户部翻阅了多年前北凉道的税收档案,似乎在做比较。” “唔,在做比较吗?” 顾思年嘴角微翘:“那就行,只要陛下对合银法感兴趣,那咱们就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王爷!” 小六子突然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沉声道: “高公公刚刚过来传口谕,说陛下召王爷即刻面圣。” 三人的目光同时一亮,顾思年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看来此事有戏啊~” …… “微臣顾思年,叩见陛下!” 缓步迈入皇帐的顾思年朗声一喝,作势便跪。 “北凉王就不用跪了,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礼。” 埋头在一堆书案中的尘尧随意地挥了挥手: “来人,赐座!” “谢陛下!” 顾思年正襟危坐,用眼角的余光一扫,龙案上那堆折子不就是他呈送上来的北凉道税赋吗,看样子已经被陛下翻了个遍。 又等了好一会儿,尘尧才抬起头来,揉了揉发酸的眼眶道: “北凉王离京之前跟朕说,想在北凉道推行新税法,当时朕只当你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要让北凉换一个新气象,便应允了,让你试一试。 但现在朕看下来,所谓的合银法成效颇丰啊。 对比四十多年前北凉道收上来的田赋,三州的去年的税银足足多了三四成,这还是在大片田亩荒废、无人耕种的情况下取得的成果,若是充实人口、垦荒种地,北凉三州的税银足以抵得上中原富饶州郡了。” 尘尧直接了当,直奔主题,顾思年也没有藏着掖着,坦然道: “陛下慧眼,一眼就看出了去年北凉道成效颇丰。 去年乃是推行合银法的第一年便能取得如此效果,臣相信今年三州地界上收上来的白银还要更多。” “朕明白。” 尘尧抄着手往龙椅上一躺: “那接下来就请北凉王跟朕讲讲,何为合银法,它又好在哪儿吧。” “额。” 顾思年犹豫了一下说道: “陛下,有些话或许不太中听,臣可否直言?” “说吧,不管爱卿说什么,朕都不会怪罪。” “谢陛下宽宏!” 顾思年这才娓娓道来: “我大凉六镇十三道所推行的税法已经施行多年,弊端日渐加重,犹如陈年顽疾,很难治理。 就比如最简单的夏税秋粮,核定一亩地纳粮三斗,老百姓背着三斗粮去衙门交差,管事的小吏一句粮不够,再背十斤来,老百姓如何敢与官府起争执?只能咽下这口气,多交上十斤粮。 但这十斤粮没有进入国库,而是进了小吏自己的口粮,一人如此,家家如此、县县如此,天下皆如此。敢问这些官吏们到底克扣了多少百姓的粮食? 几十斤粮看不出什么,可成年累月皆是如此,老百姓的本该富足的日子不就只能在温饱线上挣扎? 还有就是各地官府登记的田亩数量与实际数量差距极大,就比如说……” 顾思年哇啦哇啦地讲着,将合银法的内容、施行方略、利弊讲得明明白白,这些话他已经在肚子里憋了很久,自始至终这位皇帝都在认真倾听,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话到最后,顾思年躬身道: “陛下,臣斗胆建议,可以北凉道为例,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合银法,一旦成功,我大凉国力必将更上一层楼!” 顾思年低着头,心微微紧了紧,他知道此事影响极大,皇帝的态度到底怎样尚未可知。 皇帐中陷入了很久的沉寂,尘尧眯着眼,没有回答好与不好,过了很久才问道: “这法子是爱卿自己想出来的?” “不。” 顾思年一五一十地说道: “想出此法的是翰林院编纂,顾书砚。” “竟然是他?” 尘尧的目光中露出了一抹诧异:“到底是连中三元的天之骄子啊,这般脑筋却非常人所能及。 至于刚刚北凉王的建议,咱们先不急,如今应该正值秋收吧?朕想去三州看看,今年的收成到底如何。” “臣遵旨。” 顾思年沉声道:“陛下若是感兴趣,可随臣去一趟朔州,那儿有良田千顷,可见丰收之象!” “好,就听爱卿的。” 尘尧顿了顿,手掌轻挥:“其他人先退出去,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高渝等一众近侍心领神会,立刻退出了皇帐,牢牢守在门口。 尘尧这才平静的说道: “接下来朕想和你谈谈,所谓的血柳。” 第948章爱卿可有异心? 偌大的皇帐中只有一君一臣,显得格外空旷,幽静。 一人说,一人听。 顾思年从推行合银法遇到的阻力开始说起: 血柳在三大粮商背后暗中支持,杀人放火、制造混乱、操纵粮价,紧跟着又挑动军营乱象,直到最后栽赃陷害皇甫琰,桩桩件件都说得明明白白。 在此前呈送给陛下的奏折中明面上只写了汪从峰陷害皇甫琰事情败露、畏罪自杀,关于血柳的内容则是附了一封密信,单独呈报的。 因为在顾思年眼里,整座朝堂上的所有人都不可信,尤其是那几方势力,谁都有可能是幕后黑手。 等顾思年讲完之后,皇帝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凝重: “照爱卿这么说,这个血柳不仅在北凉三州搅弄风云,更是把手脚插进了中原各郡县,爪牙甚多?” “对!至少臣抓到的那个活口是这么说的,且他们的存在不是一朝一夕,似乎有不少年头了。” 顾思年实则有些无奈,因为当初抓到的那个林义已经死了,是活生生自己把自己饿死的,因为他惧怕再遭受一次酷刑。 “我大凉境内竟然藏着这种阴暗奸险之贼!” 尘尧冷着脸说道: “藏在背后阻碍官府推行政令、潜入军营盗窃军粮军械、甚至还栽赃陷害有功之臣,实在是罪无可恕! 谁!到底是谁! 爱卿觉得血柳的背后到底是谁!” “这,不好说。” 顾思年犹犹豫豫地回话道: “或许,或许是燕人在捣鬼! 毕竟咱们大凉内部乱起来,受益的是北燕,此消彼长他们就可以压过我大凉一头。 燕人狼子野心,天下皆知!” “北燕?呵呵。” 尘尧突然笑了起来: “这话北凉王自己信吗? 北燕有能力在咱们大凉境内安插一些探子,但绝无可能建立一个如此庞大的谍报机构。 汪从峰可是吏部向朕举荐的按察使,怎么说也是封疆大吏,难不成这样的人也会被燕人收买? 若是他们真能悄无声息地在各地培养这么多杀手暗探、收买朝臣,而咱们还一无所知,只怕我大凉早就亡了。” “陛下言重了!” 顾思年赶忙躬身道: “恕臣愚钝!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有如此贼心。” “愚钝?北凉王可不愚钝啊。” 尘尧微笑道:“你不是不知道,是不敢说罢了。这话说出来你可是要得罪人的。” 低着脑袋的顾思年直撇嘴,知道你还问,难不成说我觉得是太子? “是谁咱们猜不出来。” 尘尧话锋一转道: “但这些人在中原没有闹出事端,怎么尽冲着北凉来了? 推行合银法,挑拨军方与按察司的关系,陷害军中将领,能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爱卿是聪明人,应该想得出他们为何这么做吧?” 顾思年顿了顿,沉声道: “臣斗胆推测,所谓的血柳是想在北凉造成动乱,从而引起陛下对臣的猜疑。 试想,皇甫将军通敌叛国的罪名一旦坐实,将会在朝堂上引起何等的轩然大波。 到时候必会有无数朝臣指责微臣也有异心。” “唔,看看,咱们北凉王就是聪明啊。” 尘尧随意地理了理身上的龙袍: “不瞒你说,此次汪从峰服毒自杀,也有不少人说是你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杀人灭口呢。” 话音刚落,尘尧就指了指玉案一角堆放的奏折: “瞧瞧,这些都是,有的人甚至弹劾你北凉王杀害封疆大吏,罪不可恕。 朕可都压下来了,一封折子都没往外拿。” 顾思年面色大变,抱拳喝道: “臣冤枉!请陛下明查!” “呵呵,不用紧张。” 尘尧的身子突然前倾了些: “顾爱卿,抬起来头,看着朕。” 顾思年不明就里,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抬起头来与皇帝对视。 尘尧的目光陡然变得深沉: “告诉朕,你有异心吗?” “绝对没有!” 顾思年斩钉截铁地喝道: “微臣对陛下、对大凉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皇帐中死一般的沉寂,尘尧就这么紧紧盯着顾思年的眼眸,似乎想把他的内心看个透。 过了许久尘尧才展颜一笑: “朕信你,哈哈。 爱卿替朕收复失地、镇守边关、屡退强敌,岂容他人挑拨咱们君臣之间的关系。” 顾思年神色平静,高喝了一句: “臣,叩谢皇恩!” 别看顾思年的表情很正常,实则后背已经渗出了些许冷汗,皇帝这么问可就是赤裸裸的试探了。 尘尧随手捏起了桌上那封密信: “血柳的存在,你就藏在心底,不要与任何人讲。 此事事关重大,背后之人定有通天之能,若是弄得满城风雨定然会让人心惶惶。 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去查,记住,不管任何时候查出结果,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朕。” “微臣遵旨!” “行了,退下吧。” 尘尧挥了挥手:“朕有些乏了,你回去准备准备,五日后我们启程去朔州。” “臣告退!” 目送着那道背影缓缓退出皇帐,尘尧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浓的惆怅,呢喃道: “满殿的朝臣谁有异心,就连朕都摸不透啊~ 你,有没有呢?” …… “怎么样,父皇跟你说什么了?” 等顾思年回到自己军帐的时候尘风已经早早的等在了这里,急忙问道: “有没有聊到合银法,还有血柳?” “都聊了。” 顾思年苦笑一声:“陛下依旧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看来陛下明白在全国推行合银法的阻力有多大,拿不定注意。 至于血柳一事,让我在暗中详查,不要声张。” “那和咱们预料的差不多。” 第五南山轻声道:“光是在北凉一地推行合银法就弄出了这么多幺蛾子,在全国推行指不定要弄出多少事呢。” “慢慢来吧,不急。” 顾思年往椅子上一瘫,感觉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当陛下问出那句你有没有异心的时候,顾思年的心都悬到嗓子眼了。 尘风紧皱着眉头: “藏在血柳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太子,齐王,还是司马一族?” “暂时还不确定,能确定的是他们对我们有很深的敌意。” 顾思年冷声道: “这些人在北凉的图谋被我们挫败,定然不会善罢甘休,露出狐狸尾巴是早晚的事。 等着吧,早晚有一天要把他们揪出来!” 第949章老大人觉得如何 金秋的凉风吹遍了北境大地,随着深秋来临,北凉三州又开始了新一年的秋收。 又是一年的风调雨顺,田间地头到处都是老百姓们忙碌的身影,一把把镰刀肆意挥舞,田垄上满是刚刚割下来的稻谷。 好像自从北燕被赶走之后三州再也没有遇到过荒年,生活蒸蒸日上。 金黄色的粟谷在秋风下上下起伏,麦浪滚滚,蔚为壮观,大凉的皇帝陛下尘尧在顾思年的陪同下在田边漫步,举目远望、恍惚间竟有一种大江拍岸的感觉。 这里是朔州,常临县。 朔州虽然地域辽阔,乃北凉之最,但实际上划分出来的县治是最少的,因为这儿大部分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形,城池稀少,通常都是很大一片地才划分出一县。 在朔州十几个县里面,常临县算是中规中矩的一个县。谈不上地广人丰,但也不至于土地贫瘠,千里荒田。 这半个月来顾思年带路,皇帝加上两位皇子,外加司马仲骞在朔州境内兜兜转转,视察各地。 众人所处的这片地方差不多有上千亩的良田,属于附近的一个村落。 今日村里的老少爷们全都聚集在了田边,一人一把镰刀,身上脱得只剩一件单衣,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丰收咯!” “小伙子们,开镰!” “喔喔!” 随着村中老者割下第一把稻谷,全村的汉子们欢呼一声,埋头苦干,一年的辛勤劳动等的就是这一刻。 尘尧目光炯炯,精神振奋: “壮观,壮观呐。 如此丰收之景就算是中原州郡都难得一见,太祖立国之初朔州就号称北境粮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尘尧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一直高居庙堂之上,很难得才能脚踏实地的踩在田垄地头上,最多是圣驾从田边路过扫视几眼。 但今日亲眼看着庄稼汉子挥舞镰刀还是头一次,极为震撼,他恨不得撩起袖子自己干。 顾思年呵呵笑道: “陛下说得是,微臣首次看见朔州的万顷良田时也大为震撼,丝毫没有边关那种贫瘠之景。 当时臣就觉得,大好田地落在北燕手里岂不是糟蹋了?定要回到我大凉的怀抱。” “哈哈,说得有理。” 尘尧侧过头来: “太傅大人,您祖籍可是青扬道的,扬州之地被誉为鱼米之乡,水土丰美,沃野千里,老大人看看朔州比扬州如何?” 随行在侧的司马仲骞感叹道: “朔水穿境而过,分出大大小小无数支流,灌溉两岸田地,水土之肥沃比起扬州也不逞多让,甚至犹有胜之啊。 想当初太祖光靠朔州一地之粮就可供应十余万边军征战、逐鹿中原,为我大凉开国立下不世之功,足见其产粮之盛。 假以时日,朔州定能重现两百年前北境粮仓的威名!源源不断的为边军供应军粮。” 顾思年的目光突然一凝,有意无意的瞟了司马仲骞一眼,这个老东西说话似乎有点暗戳戳了啊。 什么意思,太祖靠朔州起家,那自己也有可能凭借朔州的粮草做点什么? 皇帝陛下的眼眸也闪烁了几分,但并未多说什么,话锋一转: “朕看了爱卿呈上来的折子,上面记载了去岁朔州各地的收成。 若是没记错的话,这个常临县去年所收的税银应该在三万两左右?” “对,陛下好记性。” 顾思年轻声道: “三万两白银听起来确实不多,比起扬州肯定是差远了。 但去年朔州全境的农田税赋都是减半收取的,还有很多流民开垦出来的荒田都免除了一年的夏税秋粮。 所以今年秋收定会比去年高出不少。” 其实这是北凉三州这两年的真实写照,百废待兴,大量田地免税,官府的开支是能省则省。 至于边军主要靠户部拨下来的十五万兵马的粮饷来养活,要不然几十万边军早就饿死了。 “万事开头难嘛,这两年北凉先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尘尧随意地问道: “今年此县的收成能估出个大概吗?” 顾思年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答道: “从去岁秋收之后至今,常临县总计新增人口三千六百余人,新增登记在册的良田约八千亩,再加上此前免除税赋的部分,预计今年可以多收一万五千余两税银。” “好,好啊。” 尘尧面带微笑,频频点头: “光是朔州一县的税赋就比去年多了足足五成,那整个北凉三州近百县岂不是要多收上来白银百万两? 记得当初朔州刚刚收复的时候爱卿呈上过折子,说三州地界不仅收不上税银,还需要靠挤出边军的口粮来供养难民饥民。 短短几年,三州就大变样了,甚好。” “呵呵,北凉王果然是文武双全啊。” 司马仲骞在旁边附和道: “老臣一直以为王爷只是能打,沙场之上能征惯战、杀得燕贼丢盔弃甲,没想到对三州政务也如此熟悉,区区一个小县的人口、田亩都烂熟于胸,佩服啊。” “太傅大人过奖了。” 顾思年轻声道: “陛下将三州百姓托付给微臣,臣岂能不尽心竭力?若是三州百姓在我的手里饿肚子,那就是有负皇恩。” “北凉王说得对。” 齐王尘洛熙微微欠身: “父皇有识人之能,把三州之地交给北凉王乃是用对了人。 这不正是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嘛?父皇就是王爷的伯乐。” “哈哈哈!” “行了行了,就别拍马屁了。” 尘尧乐呵呵的一笑: “不是朕用对了人,而是北凉王在三州推行的新税法成效显著。 朕查阅了数十年前朔州还未失陷时上缴的税粮,也就比去年的收成多了一点点。 那时候朔州有多少地?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良田,怕是现在的一倍都不止,为何税银却如此少?” 新税法三个字让众人陷入了沉默,唯有顾思年神色自然。 尘尧漫不经心的问道: “太傅大人,扬州可是产粮大郡,你们司马家更是坐拥不少田地。 您老说,如果在扬州任意选同样数量的田亩,用扬州现行的税法去收税。 能不能收上来常临县这么多税银?” 全场为之一静,司马仲骞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吐出两个字: “不能。” 尘尧转身看了老人一眼,轻声问道: “那太傅大人觉得,咱们可不可以在全国境内推行合银法?” 第950章各有利弊 合银法可不可以在全国推行? 皇帝一句简简单单的问话让在场之人的脸色都发生了变化,各自都有小心思。 看起来这是寻常闲聊,实际上所有人都明白皇帝是在试探他们的态度,齐王秦王太傅,个个都是国之重臣啊。 对于这两年来在北凉推行的合银法,中原的百姓半点消息都没听过,但他们这些高居庙堂的重臣、皇子自然是知道的。 而且进入朔州以后,顾思年就在尘尧的授意下向众人详细解释了何为合银法,算是为今日的谈话做了个铺垫。 面对皇帝的询问,司马仲骞沉默许久才轻声答道: “陛下,合银法也好,现行的两税法也罢,在老臣看来都各有利弊。 合银法能不能在全国推行还有待考究,臣不好判断。” 司马仲骞提到的两税法实际上就是大凉已经沿用上百年的税法,两税指的就是户税和田税,户税乃是徭役、人头时,田税自然就是夏税秋粮了。 “各有利弊吗?” 尘尧很随和的一挥手: “那正好就请太傅大人给咱们说说,合银法与两税法的利弊吧,咱们也比较一番孰优孰劣。 您是朝中老臣,为官一生,能看到的问题肯定比大家都要全面、透彻。” “老臣不敢,只能谈一谈自己的拙见。” 司马仲骞苍老的嗓音在众人耳边回荡着: “那就先谈谈现行的两税法吧: 两税法推行多年,好处就是从最下面的乡村、保甲到上一级的县衙、州府,乃至户部都形成了一套有效的收税体系,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对现行税法都很熟悉,每个人该做什么都清清楚楚,收起税来方便快捷。 至于坏处嘛,呵呵,北凉王前两天也提过,办事的官员中总有一些贪官污吏,喜欢从老百姓手里占点小便宜,多收个十斤八斤粮,实在可恶。 另外大批粮食在转运途中也会有损耗、腐坏,这就导致老百姓交上来一石粮,最后送到朝廷手里的就只有九斗,少了一成或者半成。 对于国库来说这确实是一种损失,但老臣觉得这种损失也在情理之中,很难避免。” 顾思年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太傅大人,北凉道曾经对比过施行两税法时,老百姓交粮与官府收粮数目上的差距,缺少的粮食足足有三四成,远不止您老所说的一成或者半成。 转运、存储有损耗是正常的,但这个数字差得也太多了,这么多粮食难道全都折损了?” “哎,王爷别急嘛。” 司马仲骞不痛不痒地说道: “老臣只是举个例子,一成还是多少成的折损还得视各郡县的具体情况来看。” “咱们听太傅大人说完。” 不等顾思年再度开口尘尧就插了一句:“那合银法的利弊呢?” “合银法推行仅仅两年就取得如此成果,说明益处多多。” 司马仲骞有条不紊的说道: “取消徭役、人头税,平摊至各县田亩,统一收税,降低了每次收税的繁琐程度,不用再派大量吏员一次次地去核实人口、田亩数量。 也避免了因为征召徭役而耽误秋收耕种的情况,想种地的种地、想服徭役挣工钱的也可以去官府处报名,十分合理。 所有税赋都是以铜钱、白银征收,交上来一两就是一两,五钱就是五钱。 下面的小吏就算想从老百姓手里克扣点都不可能,从县到州再到户部,沿途转运的损耗也会减少很多。 这么看的话北凉道在短短两年之内能焕然一新,合银法确实有功。” 尘尧饶有趣味地问道: “老大人说的这些都是好处啊,听起来合银法似乎并无弊端?” 顾思年目光微凝,心中暗自勾起一抹冷笑,这个老东西怎么会只说好处,不说坏处呢? “凡事都有利有弊,怎么可能只有益处呢。” 果然,老人清了清嗓子说道: “首先,按照王爷的说法,推行合银法的第一步应该是清丈土地、核定良田数目,重新颁发新的地契。 北凉当初清丈土地足足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要知道北凉不过一道之地,且大部分区域因为战乱变得地广人稀,饶是如此还花了大半年。 可中原有六镇十三道,疆域、人口、土地比北凉多了十倍不止,方圆万里之地,光是清丈田亩这一步就得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要花多久谁都不知道。 一年?三年?这耽搁的时间怎么办? 其次,北凉道从商之人叫少,官税主要还是以田赋为主,商税占比极小,但中原百业争鸣,各行各业的税收统一以白银收取统计折算也是个大麻烦,同样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 最重要的一点,因为我大凉疆域辽阔,各地的物价参差不齐,老百姓卖粮买粮的价格都不一样,万一有商人囤积居奇,操纵粮价这又该如何是好? ……” 老人哇啦哇啦的讲了一大堆,一个合银法愣是被他说出了数不清的弊端,远比两税法聊得要详细。 尘风当即就眉头一皱,反问道: “太傅大人说的这些困难在北凉道也曾出现过,但都被一一克服了,说白了只要用心去做,这些麻烦就能解决。 从北凉道推行合银法的成果来看,此举确实能使百姓受益、府库充盈,难道就因为有些许困难咱们就不干了吗? 父皇! 儿臣觉得此法完全可以在国内推行!只要朝堂上下齐心协力,此事必成!” “秦王殿下,不是不办,而是有待商榷。” 司马仲骞微微躬身: “最起码应该将这些问题考虑清楚再去办,否则做起来就是一团乱麻。” “可是……” 尘风刚要再说点什么,顾思年就朝他使了个眼色,只好硬生生止住了升到嘴边的话。 尘尧神色如常,只是随和地说道: “太傅大人言之有理,此事还需要咱们好好商议,急不得。 走吧,咱们再去别处看看,欣赏一下所谓的北境粮仓。” 皇帝带头向前走去,众臣纷纷跟上,好像这个话题就是随意闲聊,一带而过。 尘风故意慢了一步在顾思年耳边低声道: “你不说点什么?怎能任凭他这么污蔑合银法?” “别急。” 顾思年冷声道: “想推行合银法,阻碍才刚刚开始。” 第951章试探 夜深人静,灯火昏暗 朔州与凉州交界的位置有一片军营安扎,大片火光在黑色中闪烁着。 皇帝巡查朔州完毕,已经开始启程返回凉州了,下一站乃是武关! 老太傅独自一人蜷缩在太师椅上,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毛毯,朝服的衣角一直拖到地上,老人的眼皮子早已耷拉下去,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 没一会儿帐外就传来了下人的轻声呼唤: “大人,太傅大人,北凉王来了。” 老人的眼眸微微睁开:“请王爷进来!” “诺!” 军帐的帘布掀开,顾思年怀抱着一沓厚厚的卷宗简册走了进来: “见过太傅,深夜来访,没打搅到您老吧?” “没有没有,年纪大了,睡得晚。” 司马仲骞笑了笑,顺手把毛毯往身上扯了扯: “与王爷也是老相识了,老夫腿脚不便就不起身相迎了,王爷您自己找个地方坐。” 一脸善意的笑容,外加随和的语气,浑然感受不到一朝太傅的威严,宛如寻常的邻家老头。 “无妨无妨,我自便。” 顾思年随手将卷宗放在了桌上,拉了把椅子坐下很是关心的问道: “老大人腿脚不舒服?是不是冷? 是我有失考量了,北境的冬天要比京城冷一些,我这就让人送两盆火炉来。” “不用,王爷别麻烦了。” 司马仲骞呵呵笑道: “天稍微凉一些腿脚就隐隐作痛,老毛病了,拿个火盆也不济事,没事。” “行吧,那您老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咱北凉苦是苦了点,但总不至于让太傅大人受冻挨饿。 回头传出去该说我北凉待客不周了。” 顾思年乐呵呵地开着玩笑,看起来他功勋卓著,受封王爵,但司马仲骞在朝内的地位可是极高的,就算是太子与齐王都尊敬有加,他一个异姓王自然不能端着架子。 “哈哈哈,王爷可真会开玩笑。” 老人乐呵呵地笑了起来,随即问道:“不过王爷这大晚上的怎么到老夫这来了,有事?” “确实有事。” 顾思年指了指被放在一边的卷宗: “前两天陛下不是让我将北凉三州去年前年的税赋案卷送给太傅大人看看吗。 这不,刚刚整理完毕我就送过来了。 毕竟是陛下交代的事,耽搁不得,否则也不会深更半夜来打搅您老。” “哎呦,这种小事让底下的人做就行了,何必劳烦王爷亲自跑一趟。” 老太傅顺手就拿起了桌上的卷宗翻阅着,一边翻一边说: “新税法是利也好、弊也罢,至少目前的结果是好的,看着北凉道百姓的生活蒸蒸日上、不用再流离失所,老夫满心欢喜啊。 遥想当初三州刚刚陷落,百姓们背井离乡的逃难,那番场景毕生难忘啊~ ……” 老人轻声细语地唠叨着,唏嘘不已,他可是经历过当初北荒失陷那段日子的,话到最后他自嘲一笑: “当初王爷力主出兵北伐,收复失地,老夫还曾极力反对过,如今想来真是惭愧啊。 还有这次的合银法让陛下耳目一新,圣心大悦,足见王爷是文武全才,真乃我朝柱石啊。” “别人这么夸我还真能沾沾自喜,可太傅大人历经三朝,为我大凉立下过汗马功劳,您老这么夸我顾思年哪里承受得起啊。” 顾思年笑了笑:“当初的事过去就过去了,老大人无需再提。 朝堂议事嘛,本就是各抒己见。” “哈哈哈,王爷受得起,这么多年你是老夫唯一佩服的年轻俊杰。” 随意地笑了几句之后司马仲骞突然问道: “王爷觉得,该在全国境内推行合银法吗?” “这话问我不妥吧。” 顾思年微微一笑: “我只不过主政北凉三州,偏安一隅就好,至于国家大事还是得靠陛下与您老这样的朝堂重臣定夺。 您老觉得呢?” 抛出去的问题又被甩了回来,司马仲骞无奈地看了一眼顾思年,随即用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 “跟王爷说一句心里话,若是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此法,困难之大超出您的想象。 老夫承认此法利国利民,但有些乱子一旦闹起来,或许会动摇国之根本啊。 为我朝之安定,此事需慎重、慎重、再慎重。” “太傅大人之言,晚辈不敢苟同。” 顾思年轻声道: “如果这个乱子会动摇国之根本,那恰恰说明此乃顽疾,越早拔除越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岂能迁延日久? 刮骨疗毒,该刮还是得刮。” 四目相对,两人的目光都在微微闪烁,明明一言未发却又像说了很多事。 “哈哈。” 司马仲骞用一声朗笑打破了屋内的沉闷: “王爷到底是年轻人啊,锋芒毕露,遇事果决。我老了,不如王爷看得透彻。 此事还是得众朝臣们好好商议一番,你我二人今日就当是笑谈,呵呵。” 顾思年心领神会的附和着: “没错,都是随口之言,无需放在心上。” “那这些卷宗先放在老夫这儿,等看完了再让人送还王爷。” 司马仲骞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想要将怀中那一沓厚厚的案牍放回桌上,结果突然有一张宣纸从里面滑了出来。 “咦,这是什么?” 老人本来没注意,但一抹鲜艳的红色映入了他的眼帘,弯腰便把落地的宣纸捡了起来,好奇地打量着: “这图案倒是好生有趣。” 偌大一张宣纸上没有写字,只画了一棵柳树,两侧有不少茂密的枝叶,但其中有一片叶子被涂抹成了血红色。 “哎啊,看我这个记性。” 顾思年一拍大腿,赶忙将宣纸给收了回去: “这是我闲来无事随手画的,没曾想不小心夹在了卷宗里。 害,手忙脚乱的就是容易出错,老大人莫怪。” “想不到王爷还懂画术,真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啊。” 司马仲骞诧异道:“可寻常柳叶不都该是绿色吗,王爷怎么给一片叶子涂抹成了红色?” “害,一时兴起罢了,万绿丛中一点红嘛。 让太傅大人见笑了。” “哈哈哈!” 顾思年一句随意的解释逗得老人哈哈大笑: “王爷好生风趣,哈哈哈。” “行,那我告辞了。” 顾思年将宣纸往袍袖中一塞:“老大人您尽早休息。” “王爷慢走!” …… 缓步离开的顾思年没一会儿就回到了自己的军帐,第五南山与尘风早就等在了这儿。 第五南山直接开口问道: “怎么样,是他吗?” 刚刚宣纸上的图案实则是顾思年对老人的一次试探! 顾思年将刚才的场面详细地描述了一番,第五南山与尘风的眉头不约而同的皱了起来。 司马仲骞的反应很正常,并没有半点不对劲。 顾思年更是背着手喃喃道: “总感觉不像啊~” 第952章饮水中毒 皇帝的龙辇再次回到了凉州城外,连成一片的军营驻地中帐篷林立、军旗蔽野,蔚为壮观,时而有骑兵从营内疾驰而出,披甲持矛的悍卒向远处游弋,马蹄阵阵。 实际上这里地处北凉腹地,遭遇危险的可能性极低,但毕竟圣驾在此,每日外出寻常的天策卫士卒络绎不绝。 最中间是陛下的皇帐,由两千天策卫拱卫帅帐,六镇总兵的兵马放在外围,呈环形护住了圣驾,更外围才是北凉本地边军,牢牢把守住每一条通往大营的官道。 按照计划,五日后六镇边军将会随圣驾开拔前往武关,一起去看看大凉疆域的最北端,顺道见识一下那座名垂青史的雄关。 但就在今天,青州卫所部驻地的军营内却生出了一桩乱子,约莫两百多名士卒莫名奇妙的肚子绞痛,口吐白沫地倒在了地上,还有一些战马也病倒在地,怎么都站不起来。 “哎呦,疼啊,好疼~” “救救我,疼得不行了。” “扶我一把,连着吐了两回,我站都站不稳。” 营地中传出了一声声痛苦的哀嚎,虽不致命,但是这种吐到虚脱的感觉十分不好受。 统领这队兵马的都尉茫然地站在营地中央,不知所措: “怎么了这是,我就外出没一会儿,你们怎么全都趴下了?” “头,一定是水里有毒!” 一名刚刚吐完的百户脸色发白,强忍着虚弱解释道: “今天,今天早上北凉军送来了好几马车的水源,伙房用那些水给咱们煮了饭,吃完就全都吐了,连喂了水的战马都倒下了。 别人没事,就咱们这一尉嗷嗷吐,只能是水里有毒!” “妈的,竟有此事!” 都尉当场就怒了: “莫不是这些北凉军想要害咱们,故意在水里下了毒?那些北凉军人呢,给我找出来! 我倒要看看何人敢对咱们青州卫下毒,反了天了!” 黑脸都尉四处张望着,可惜送水的车队早就走了,无巧不巧他看到了今日负责巡营的一名北凉军校尉带人赶来,脸色一下子更黑了。 胡渣脸校尉还不明就里,见一大群人都躺在地上愕然道: “这位兄弟,你们这是怎么了,咋那么多人口吐白沫?” “妈的,你还好意思问!他们怎么了你还不清楚吗?” 都尉的火气腾得一下子就上来,甚至不顾军衔大小,一把揪住了来人的衣领: “看看,都是你们干的好事,若不是喝了你们的水,老子手底下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王八蛋! 你现在假惺惺地来问候,来看笑话是吧?” 好心前来问候却被劈头盖脸地一顿骂,胡渣脸的北凉军校尉一下子就蒙了,强行推开青州都尉,瞪着一双大眼睛喝道: “你冷静点,不要乱往我们身上扣屎盆子,到底是咋回事,你说清楚!什么下毒什么饮水!” “就是今天一早,你们的人来送水……” 都尉叽里咕噜地解释了一通,最后怒喝道: “今日不给我一个说法,有你们好看!” “对,有你们好看!赶紧说,为什么要给我们下毒!” 青州卫的士卒们全都怒气冲冲的,隐隐有把这伙北凉军围起来的意思。 “哎,我说你这个人好生无理!” 军中士卒嘛火气都大,胡渣脸校尉也不是好惹的,怒目圆睁: “事情都没查清楚就说是咱们下的毒,我北凉军好端端的给你们下毒干嘛?吃饱了撑的? 我看说不准就是你们自己的伙夫弄错了饭食,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自找的!” “你放屁!” 青州都尉直接撩起了袖子: “分明是你们北凉军欺负咱们青州卫人生地不熟,故意刁难我们,今天老子的兄弟但凡有个三长两短,定要你小子好看! 赶紧把送水的士卒给老子送过来,我要好好盘问盘问! 今天不交人你们就别想走!” “送个屁!老子入军这么久还第一次有人敢让咱们北凉军交人的。有什么问题让你们姬将军去找王爷,别在这胡搅蛮缠! 我想走就走,谁敢拦着!” “你再说一遍!老子揍你!” “哟呵,还敢跟我动手,来啊,揍一个试试!” 北凉军校尉怒气冲冲地说道:“要打架是吗,老子可不怕你!” “妈的,吃我一拳!” 这位青州汉子还真是个狠角色,一拳头就砸了过去,不过刚好被胡渣脸校尉给躲开了,当场就挥拳反击: “可是你先动手的,别怪老子下手太重!” “看招!” 然后两人就扭打在了一起,两人的手下岂能白白看着,破口大骂: “妈的兄弟们,给我打!” “揍他们这帮狗娘养的!” “砰砰砰!” 一言不合两边就打了起来,上百号汉子就这么赤手空拳地往对面身上招呼,拳拳到肉,哎呦哎呦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不断地有不明就里的双方士卒赶到,一看己方的人被揍了那还了得,稀里糊涂的就投入了战场,越打越热闹,隐隐有炸营的迹象。 “住手,全都给住手!” “谁再敢动一下,军法论处!” 就在这场斗殴愈演愈烈的时候,总算有一声怒吼响起,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清脆利落的拔刀声: “蹭蹭蹭!” 数十柄明晃晃的刀锋总算让这些冲昏了头的士卒冷静了不少,哗啦啦地全都散开了,所有人都是灰头土脸,这青一块那紫一块,带头斗殴的北凉军校尉与青州卫都尉更是噤若寒蝉,耷拉着个脑袋压根不敢往前看。 因为顾思年、褚北瞻还有姬伯元几位头头脑脑同时出现在了此处,北凉王这三个字可是极具压迫力的,寻常人哪敢放肆半点。 顾思年眉头紧皱,十分不悦,他恰好在和姬伯元闲聊兵法,然后就有人来报说青州卫与北凉军打起来了,他们当场吃了一惊,众人便急匆匆的赶来,然后就见到了这一幕。 姬伯元铁青着脸走到己方都尉的面前: “怎么回事?” “将,将军,是因为……” 这家伙再度把喝水中毒的事说了一遍,然后愤愤不平地指着对面那个北凉军校尉说道: “就是他们下毒,不然兄弟们怎会落得如此惨状?” 他一边抱怨一边龇牙咧嘴,刚刚脸上挨了好几拳,疼是真的疼。 姬伯元冷着脸问道: “你说他们下毒,有证据吗?” “证据,属下……” 都尉努了努嘴,不甘心地说道: “没有。” “空口无凭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 姬伯元怒斥道: “混账东西,毫无证据就污蔑同袍,换做我也要揍你!本将军平日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若是你有人家下毒的证据,那今天本将军一定会为你们讨个公道,但你们张口就来还想要公道? 一群丢人现眼的家伙!我们青州卫的脸都被你们丢干净了! 给北凉军的兄弟们赔礼道歉!” 第953章天策卫欧阳驯 “立刻!” 别看姬伯元一副文绉绉的样子,教训起手底下这帮人可是丝毫情面都不留,而且威严士卒,上百号汉子愣是没一人敢抗命,老老实实地一抱拳: “对不住。” “王爷,是我手底下的人不懂事,让您见笑了。” 姬伯元苦笑道:“您说这叫什么事。” 顾思年没说什么,只是瞪了一眼那名胡渣脸校尉: “打舒服了?” 刚刚还怒气冲冲的汉子一下子变得委屈巴巴: “王爷,属下压根不知道是何人前来送水的,只是瞧这边倒下了一大群人便好意过来看看需不需要叫军医,结果上来就挨了一顿骂。 属下气不过,就动了手,请王爷恕罪!” 青州卫都尉的脸颊红了红,感情人家不是来看笑话的,是好意来着,尴尬了~ “这些都不是理由!与同袍动手就是不对!” 顾思年冷喝道: “军中斗殴,知道该怎么罚吧?” “知道。” 黑脸校尉低喝道:“重责十记军棍!” “知道就好,带着你的人,回去领罚!” “诺!” 姬伯元也对着自己的人挥了挥手: “你们也跟着去,十记军棍一记也不能少!” 两边的士卒那叫一个欲哭无泪啊,打了一架挨了几拳不说,好端端的还得再挨一顿军棍。 “哒哒哒~” “吁吁!” 营地中的人群还没散干净,就有一队骑兵疾驰而来,径直停在顾思年等人身边,齐齐翻身下马,看甲胄样式乃是负责护卫陛下的天策卫。 领头的是一名中年武将,微微躬身: “天策卫中郎将欧阳驯,参见北凉王,见过姬将军!” 欧阳驯? 这个名字让顾思年悚然一惊。 平陵王谋逆一案中,主动告密的那位风凌军副帅也叫欧阳驯! 虽然此次巡边是天策卫随行护卫陛下的安危,但顾思年从未见过也从未打听过天策卫的主将是谁,因为京军与边军还是少些瓜葛比较好。 而且天策卫的地位十分特殊,所谓的京军总计有十二卫,排名头两位的一个叫神策卫、一个是天策卫,里面的军卒都是从各地挑选的精锐,而且两卫会轮换拱卫皇城的安全,也就是说他们乃是陛下最信任的军伍。 所以两卫的主将都高配从二品,其余十卫主将不过是从三品罢了。 难道眼前这个欧阳驯就是当初那位风凌军副帅? 脑海中虽然思绪万千,但顾思年的神色还算正常,很是客气的打招呼道: “原来是欧阳将军,久仰大名。 天策卫不是守卫在皇帐左右吗,您怎么到这来了?” “这不是听到青州卫驻地有异样吗,陛下安危乃是头等大事,末将可不得过来看看。” 欧阳驯看了一眼后面,发现不少士卒都鼻青脸肿的,还有些人是被抬着走的,疑惑道: “这是?” “呵呵,没什么,一场误会罢了,军中士卒嘛,生了些口角,闹了些别扭。” 顾思年随意一笑:“不过已经解释清楚了,将军放宽心。” 姬伯元抱拳道: “惊扰欧阳将军过来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姬伯元连着朝顾思年使眼色,顾思年心领神会地说道: “欧阳将军,陛下这些天操劳过甚,想必疲累得很,本王觉得这些小事就没必要惊动圣驾了。” “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那在下也不过问了。” 欧阳驯轻声道: “不过王爷与姬将军还是注意一下,不要惊扰了圣驾,免得让末将难做。” “放心,下不为例!” “告辞!” “将军慢走!” 天策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顾思年的目光一直盯着那道壮硕的背影,眼神中满是疑惑。 姬伯元凑了过来问道: “王爷,看啥呢?” “没什么没什么。” 顾思年回过神来轻声道: “这件事我会派人好好查查的,送来的饮水有毒可不是小事,别有歹人在背后捣乱。” 顾思年隐隐有些心忧,这水得亏是被青州卫的人喝了,万一喝到陛下肚子里去那还得了? “多谢王爷挂怀。” 姬伯元目光微凝: “其实不需要王爷查我也能猜到是谁,哼。尽使些下三滥的手段!” “噢?” 顾思年一下子就来了兴趣:“谁?” 姬伯元反问了一句:“王爷可是聪明绝顶啊,应该能想到才对。” “你是指叶将军?” “除了他还能有谁。” 姬伯元讥讽道: “给咱们下毒只是个引子罢了,军中士卒火气暴躁,定然要去找北凉军的麻烦,此事若是捅到陛下那儿去我姬伯元免不了受一顿责罚。 今日也就是王爷在这,欧阳将军给了面子没有向上汇报,若只有我姬伯元,只怕得亲自去陛下面前赔罪了。” 顾思年抱着膀子:“你就这么笃定是他?万一另有他人作祟呢?” “哈哈。” 姬伯元大笑一声: “不信王爷可以好好查查,一定是他!” …… 夜幕缓缓降临,四五天一晃就过去了,一团团火光闪烁在夜空中,六镇军营连成一片,宛如一条火龙盘旋在凉州城的四周。 褚北瞻来到了顾思年的帅帐,很无奈地说道: “饮水下毒一事还真是叶荣指使人干的。” 顾思年很是疑惑:“送水送粮这些差事不都是咱们的人负责的吗,怎么会让叶荣钻了空子。” “害,我去问了那日负责送水的都尉,他们在半路上路过雍州卫的军营,雍州卫的人说有几桶水营中放不下了,就顺手搬上车一起运到青州卫去了。那名都尉以为他们就是好心,没当回事,哪料到就是这几桶水出了岔子。 中毒的那尉兵马倒霉,刚刚好喝了那几桶水,所以只有他们中了毒,其他人没事。” “原来如此,我说呢。” 顾思年恍然大悟: “还真被姬伯元给猜对了,真是他这个老冤家下的黑手。” “不过就算知道是他们也没用,实则并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 褚北瞻双手一摊: “水已经被喝光了,根本无法证明是雍州卫在下黑手,更不可能将罪名按在叶荣的头上,这次啊姬伯元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罢了,此事咱们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陛下的安危最重要,他们两的矛盾咱们也不好去管。” 顾思年随口问道:“青州卫那帮中毒的士卒是什么情况?” “士卒大多数都恢复得差不多了,毕竟不是什么剧毒,但是战马可就惨了,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起不来。 我已经让人给姬将军送去了三百匹好马,就算是咱们北凉军给他赔罪了,毕竟是咱们的人办事疏忽了。” “嗯,很好。” 顾思年突然压低了嗓音: “南山呢?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来了来了,我来了!” 第五南山恰好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安凉阁已经核实过了,现任天策卫主帅就是当年的风凌军副帅,欧阳驯!” “还真是他!” 顾思年在帐中缓慢踱步:“从风凌军的副将摇身一变成了保护天子安全的京军大将,这个欧阳驯也算是高升了。” 褚北瞻嘟囔道: “估计是当年此人主动告密,赢得了陛下的青睐与信任。虽说天策卫满打满算也就两万人,可从二品的武将官衔可是极高了~” “那咱们可得好好关注一下这位欧阳将军了。” 顾思年冷笑道:“他可是那桩大案的当事人啊~” 第954章登武关、阅边军 建武二年的初冬缓缓降临,瑟瑟的寒风吹遍了北凉大地。 群山环绕、重峦叠嶂、寒风寂寥,北境的苍茫、萧瑟在这一刻彰显无疑。 皇帝的龙辇跋涉两三百里,终于靠近了大凉疆土的最北端,随行的除了天策卫与六镇边军之外,凤字营也出动了三千兵马护驾。 高低起伏的山脉就像是一道屏障,隔开了凉州与更北方的草原、荒漠,一座坚城从中间拔地而起,犹如一头巨兽匍匐在群山之中,目光狰狞地虎视北燕。 凉州,武关。 六镇总兵都睁大了双眼看向那座坚城,武关这个名字在大凉的史书中实在是太过响亮,因为大凉太祖开国之前就是在武关入军,在一场场战事中崭露头角,统领三州兵权,然后一步步逐鹿中原、豪取天下。 可以说这座坚城不仅是大凉朝的龙兴之地,更是两百年来抵御外敌的第一道屏障,有一句古话是这么说的: 武关在,北凉在,武关失、北凉失。 这一句古话在四十多年前得到了印证,凉燕双方倾国之力在武关一战,最终凉朝落败,武关失守,北凉三州在短短半年间就被燕人全部侵占。 “好生雄壮的一座坚城啊~” 姬伯元几乎是下意识地感叹道: “怪不得都说武关扼守天下之险,若是这样的坚城都守不住,那我整个北境防线自然也挡不住北燕的马蹄。” 就连一直以来性子倨傲的颜黎都露出了一抹敬意: “若是能在这座坚城下与北燕全力一战,该是何等的波澜壮阔啊~” 六位总兵的心中都生出了些许豪情。 “陛下圣喻!” “入城!” “呜,呜呜~” 漫天的号角声中,皇帝的龙辇以及六镇边军依次入城,绣着“北凉”二字的军旗飘满城头,迎风招展。 尘尧在顾思年等人的陪同下缓步登上了北城头,皇帝的手掌轻轻的抚摸着每一块砖石,感受着岁月的沧桑与变幻。 “朕自幼求学,武关二字在史书上看了一遍又一遍,书中言曰这座坚城如何如何雄伟、如何如何壮阔,可多么华丽的文字也不及站在这座城头上看一看啊~” 尘尧轻声道: “这样的坚城,只能牢牢握在我大凉边军的手里,决不能再落入燕人手中,这儿应该是保佑大凉子民的磐石! 先皇仙逝之前一直念叨着想来北凉看看,想来武关的城头看看,如今朕也算是替先皇了却了一桩心愿。” “陛下放心,北凉军上下定不负圣恩!” 顾思年侧身一招: “请陛下登城一看!” 尘尧有些好奇,顾思年要让自己看什么?不过还是领着六镇指挥使以及文武百官登上了城头最高处,举目远望。 映入眼帘的是两座庞大的军阵,旌旗蔽野。 左侧军阵乃是清一色的步卒,人人披铁甲、握长枪,还有一些人手中握着圆盾,领军之人乃是凉州副指挥使钱湛。 他身后这一万人是镇守武关的精锐步卒,这儿是抵御草原外敌的第一道防线,能驻守武关的无一不是百战之士,那都是风里雨里杀出来的汉子。当然了,钱湛的麾下还有一支训练了一年之久的陌刀军,除了极少数的边军高层,谁也不知道这支兵马的存在,他们可不会轻易暴露。 右侧军阵同样是一万人,还有一万匹雄壮的战马,骑军尽披黑甲,头系银丝,军前插着一面硕大的军旗,上面绣着一匹战马踏云奔腾。 凉州云骧卫! 大军前列正是前些日子被污蔑通敌的皇甫琰,老将军甲胄在身,正气凛然。云骧卫副帅云陌君落后了一步,满头白发随风飘散,甚是醒目。 一骑一步两座军阵在风中巍然不动,唯有漫天军旗随风飘扬。 城头上的文武百官同样是鸦雀无声,这是他们进入北凉道以来第一次见到如此规模的军阵,就连其余六镇总兵都觉得胸口不自觉的缩紧。 别看他们是总兵,可他们手底下撑死也就有个两三万兵马,规模与北凉军完全不能比,这等壮阔的场面他们也见得极少。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们这些出入疆场的将军们能感受到有一股杀气冲天而起,没有无数鲜血的浇灌是磨炼不出这种气势的。 雄浑的朗喝声打破了天地之间的宁静: “凉州指挥使、云骧卫主帅,领正四品扬威中郎将皇甫琰,参见陛下!” “请陛下检阅,武关驻军!” “击鼓,行军礼!” “嚯嚯嚯!” “轰!” “咚咚咚!” 雷鸣般的战鼓声在这一刻响彻天地,两万将士齐齐握拳砸胸,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就像是击打在了文武百官的心头,让他们不自觉的身形一颤。 皇甫琰朗声高喝: “边军在,武关在!愿以满腔热血,护我江山!”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轰!” 两万将士齐声高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怒吼声冲天而起,连瑟瑟寒风都被吹散了不少。 “好,好,好啊!” 尘尧十分满意地点着头: “如此军威,何惧燕人宵小?北燕蛮族肆意侵入我朝边关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顾爱卿,人人都说你是边军冉冉升起的新星,短短八年,你就一手让边军面貌焕然一新,屡却强敌,依朕之见,如今你已是我朝的护国柱石。 有你在,有边军在,朕心甚安!” 其实一直以来尘尧都有一个疑问,为何顾思年麾下的兵马能够不断地击败燕军,但见到城外的两万悍卒他就明白了,这是一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军伍。 顾思年恭恭敬敬地抱拳弯腰道: “陛下,北凉三州,边关有三座雄城连成一线,分别是天狼关、武关、朔风城,三城之内皆驻扎有步卒一万五千,哪怕北燕突然来袭,三城驻军也能依靠雄关坚守数月,各州境内皆驻有一支两万人的铁骑,分别是左右骑军、云骧卫,一旦前线战事爆发,三支精骑可随时增援前线,力保边关不失!” “甚好!” 尘尧笑道: “如此安排,三州方可稳固。 请北凉王与边军将士们牢记,数十年前三州失陷的惨剧绝不可再次发生!” “微臣遵旨!” 尘尧大手一挥: “传令下去,新年之前,朕要在武关城下检阅三州六镇的边军将士!希望各位将军都拿出看家的本事来,咱们也来个争奇斗艳!” 第955章北凉王威武 武关城头变成了点兵台,沿着城墙一周摆下了许多宴席酒桌,皇帝与大臣们依次落座,居高临下,俯视城外的演武场。 捧着美酒佳肴的婢女们穿梭在人群中,不停为众人倒满美味的御酒。 瑟瑟寒风拍打在众人的脸上,冰寒刺骨,那些个文官即使裹着厚厚的裘绒也免不了冻得直哆嗦,只能靠一盆盆火炉与烈酒暖身。 但陛下不喊冷,谁敢说半个不字? 用尘尧的话说,边军将士们能在冰天雪地中奋战,他们也行。 这场六镇边军共同参与的演武已经持续了三天,六镇兵马每天早出晚归,在校场上比拼骑术、箭术、枪法。 旁观的可不止有文武官员、皇亲国戚,还有武关城内的百姓以及闻风而来的附近村民,大家都想看一看边军的风采。 若是有谁表现优异、武艺高强博得满堂喝彩,那还能得到陛下的恩赏。 一队队骑兵正在校场中策马奔腾,时而弯弓射箭时而转换阵型,更有骑兵在互相冲阵,演练战法。仔细看你就能发现在场的兵马几乎都是从六镇调过来的边军。 其实大家都明白皇帝的意思,北凉军是强,但大凉可不能只有一支北凉军,其他六镇也得拿出真本事来,招之能战、战之能胜。 校场中央,六镇总兵不自觉地凑到了一起,暗中都有一股较劲的意思,毕竟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的面,谁不想压人一头? 雍州卫指挥使叶荣率先提议道: “诸位将军,光看着手下将士演武也不过瘾啊,要么咱们这些当总兵的也比比?” “成,比比,正合我意!” 颜黎第一个点头同意: “本将军早就手痒了,哈哈哈,叶将军说,咱们比什么!” 瞧颜黎都同意了,其他人也没说什么,武将之间互相比试很正常,只有姬伯元的神色不太自然。 叶荣眼珠子咕噜一转,笑道: “大家都是领兵打仗的,骑术没啥好比的,若是比枪法武艺,咱们估计谁也不是颜将军的对手,若是一个不慎还容易受伤,岂不是丢人了? 依我看啊咱们就比箭术,如何?” “唔,箭术嘛,也行!” 颜黎这种争强好胜的性子自然是不会拒绝的:“那咱们就比箭术,一人三箭,看谁射得准!不过咱们可得分出个第一来,嘿嘿。” 辽州卫总兵莫承桑狠狠瞪了颜黎一眼: “大哥,大家都是同袍,你怎么非要分出个第一第二?” “哎啊,都是武人,不分个高低岂不是没趣?” 颜黎兴奋地扭动了一下脖子: “诸位同僚,丑话也说在前面,这个第一我颜黎要定了!” 众人齐齐翻了个白眼,你说话还真是直接啊,一点面子都不给。不过这么多天大家都已经熟悉了颜黎的性子,他就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没那么多弯弯绕。 “好,哈哈,颜将军真是爽快人啊,但叶某今日可不会轻易认输哦!” 叶荣故意看向了姬伯元道: “姬将军,您要不也一起?”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姬伯元,都知道他是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难不成还会射箭? “我就算了,在一旁给诸位将军打气助威就行。” 姬伯元微微一笑: “我拉不开一石弓的臂力,就不要丢人现眼了。” “哎啊,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试试又何妨?来嘛。” 叶荣不依不饶地劝着,浑然不顾姬伯元的脸色有些为难,其他几名总兵的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因为他们或多或少知道叶荣与姬伯元之间有些矛盾,看叶荣这样子是铁了心想要看姬伯元出丑啊。 毕竟皇帝还有六卫这么多将士看着,若是射个箭靶都没中,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哎啊,就别喊他了,谁不知道姬将军不会武艺。” 颜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咱们走吧,比个高低!” “成,我们比比!” 叶荣得意地朝姬伯元挑了挑眉,策马远行。 看着逐渐远去的身影,姬伯元脸上的笑意也转化成了一抹寒意,紧跟身后的副将气愤不已: “将军,这个叶荣实在太过可恶,几次三番找您的麻烦!上次将士们中毒的事咱们还没找他算账呢!” “不急。” 姬伯元冷声道:“恶人自有恶报。” …… 几位总兵的比试引起了陛下以及文武百官的注意,一个个都将目光投向了正中央的靶场。 只见五位总兵弯弓搭箭,策马疾驰,然后将一支支箭矢泼洒而出,大部分都能正中箭靶,偶尔有几支会脱靶而出。 一轮比试下来,琅州卫指挥使兰彰与云州卫指挥使乔徽最先退出了比试,因为这两人的箭法与其他三位比起来还是弱了一头,自知不敌。 尘风颇为诧异的说道: “颜黎与叶荣的箭法高强也就罢了,没想到那位莫将军也如此厉害,看起来不声不响,但每一箭出手都极为沉稳,是个练家子。” 顾思年轻声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虽然颜黎是大哥,莫承桑是二弟,但颜黎似乎对自己这位弟弟很是尊敬,一直以来都言听计从。” “我发现了。” 尘风缓缓点头: “颜黎可是个倨傲的性子,能让他心服口服,莫承桑定有其过人之处。” “但肯定不是武艺强过颜黎。” 顾思年注目看了一会儿之后笑了笑:“这位莫将军看来要败了。” 果然,在第二轮箭比完之后,莫承桑抱了抱拳,自行离开了靶场,只剩颜黎与叶荣二人进行最后一轮比试。 当两人各自射完箭囊中最后三支羽箭的时候,叶荣有些不甘心的一抱拳: “颜将军不仅武艺高强,箭法更是惊人啊,叶某自愧不如,今日比试颜将军胜了。” “哈哈哈!” 颜黎朗笑一声: “承认了诸位将军,哈哈!” “彩!” 尘尧极为满意地站起身来,端起酒杯朗声喝道: “诸位将军果然都是我大凉的栋梁之才啊,今日比武看得出你们各自都弓马娴熟,没让朕失望。 来啊,厚赏诸位总兵!” “谢陛下!” “彩!” 四周围观的百姓与将士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军心民心在这一刻都达到了鼎盛之态。 尘尧高声一呼: “边军威武!” “大凉威武!” “大凉威武,陛下威武!” 全场齐喝,话音刚刚落下,百姓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北凉王威武!” 兴头上的老百姓与数以万计的边军将士很自然地跟着吼道: “北凉王威武!” 这一声吼叫听起来似乎比刚才那句陛下威武更有气势。 刹那间城头上一片死寂,弯腰行礼的众位臣子面面相觑,有些胆子小的已经渗出了冷汗,就连顾思年本人的心也一下子提了起来,难得的露出了紧张之情。 皇帝就这么站在城头上,看不出什么是怒,沉默片刻之后微微一笑: “说得对!” “北凉王威武!” 第956章老臣有个法子 “妈的,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嘴欠,岂能喊出这种话?” “就算是猪脑子也应该明白圣驾面前该如何说话!这哪是尊敬你北凉王,分明就是把你往火坑里推!” 尘风急得在军帐中直打转,罕见的破口大骂。 昨日演武场上那一句北凉王威武已经在城内军中都传开了,从京城过来的文武百官们议论纷纷,在圣驾面前喊出这句话乃是大大的不敬。 这说明什么?说明北凉王在三州的威信极高,甚至比皇帝都更胜一筹。 尘风忧心如焚啊,这次陛下巡边,本就因为汪从峰身死一事惹来不少大臣暗中弹劾顾思年,好在皇帝圣明,没有多加追究,鬼知道又弄出这么一桩事。 简直是火上浇油。 “若是一个人喊也就罢了,要命的是全场百姓士卒都跟着喊了起来,就连其余六镇边军的将士也参与了。” 第五南山苦笑道: “以陛下那多疑的性格,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难免会乱想。 要我说啊,此事一出又得有人弹劾王爷了,就算陛下真对王爷信赖有加,也架不住底下臣子一道道弹劾的奏折啊。” “南山还真说对了。” 尘风一本正经地说道: “光是昨天晚上就有好几名大臣上奏,说此举乃是大不敬之罪,要严惩你。” “好端端的,怎么生出这种事来。” 当事人顾思年愁眉苦脸: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句话早不喊晚不喊,偏偏在陛下与百官都在场的时候喊出来了。” “怕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褚北瞻冷声道: “若不是有意为之,谁也没胆子在陛下面前喊一句北凉王威武,喊出此话的人一定是故意的!” “血柳!” 帐中几人同时抬头,有可能陷害顾思年的除了所谓的血柳,还能有何人? “又是这些浑蛋!” 尘风愤怒不已,握紧拳头道:“看来这些贼子不除,咱们寝食难安啊。” 顾思年先是愤怒,然后又变得很无奈: “血柳混在人群中来这么一嗓子,然后再悄悄离开,咱们想抓人都抓不到。 这个亏咱们就只能自己咽下了。” 众人很是无语,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罢了,既然此事已经发生,咱们也无能为力。” 尘风苦笑一声:“到时候我与齐王兄轮番去父皇身边说说你的好话吧,尽量打消陛下心中的疑虑。” “还是少说两句吧。” 顾思年轻轻摇头:“两位皇子都替我说话,别惹来陛下的猜忌。” “王爷,王爷!” 小六子突然从帐外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沉声道: “游弩营万将军急报!” …… 夜幕降临,皇帐中灯火通明。 尘尧斜躺在龙椅上闭目沉思,一左一右坐着太傅司马仲骞与礼部尚书宋慎如。 低着头的宋慎如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瞟了皇帝一眼,看不出有什么怒色,但他始终觉得皇帝陛下有心事。 过了好一会儿尘尧才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两天朕收到了不少折子,两位大人猜猜,都说了些什么。” 司马仲骞轻声道: “想必是那日演武,有人高喊北凉王威武一事。” “呵呵,太傅大人就是聪明啊。” 尘尧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光是今天早上到现在,朕就收到四五道弹劾北凉王的折子,让朕治他大不敬之罪,更有甚者说北凉王兵权过重,有不臣之心。” “陛下,这些折子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吧。” 宋老大人眉头一挑,恭恭敬敬地说道: “喊出此话的人并非是北凉王的下属,只不过是寻常百姓罢了,是不是故意陷害北凉王都说不准,岂能因为一句话就认定王爷图谋不轨? 至少从老臣入凉以来的所见所闻来看,北凉王对陛下忠心耿耿,三州官吏将士更是一心为国,绝无任何不臣之心。” “宋大人之言有理,与老臣的想法不谋而合。” 司马仲骞轻声道: “在圣驾面前喊出这句话确实不敬,但喊话之人或许只是一名不懂事的百姓罢了,全场将士、百姓不明就里跟着喊很正常。 若真的因此事降罪于北凉王,倒显得陛下心胸狭窄了。 除非,除非……” 老大人欲言又止,尘尧好奇地抬起头来: “除非什么?” “咳咳。” 司马仲骞清了清嗓子: “除非是北凉王命人乔装成百姓,故意喊出了这一句,那就真的治王爷的罪了。 不过这只是老臣一个假设罢了,相信顾王爷绝不是这样的人。” “故意的吗~” 尘尧一下子就陷入了沉思,宋慎如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沉声道: “陛下,老臣以为当众喊出这句话恰恰说明了北凉王忠心耿耿,倘若有异心自然该暗中行事,岂敢如此嚣张跋扈?” “唔,宋大人看得倒是透彻啊。” 尘尧负手起身,轻声细语地说道: “朕一向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绝对相信北凉王的忠心。 但自从我朝开国以来还没有过加封异姓王、统领三州、手握二十万兵权的先例,其他大臣们频繁上奏的心情朕能理解。 毕竟自古以来,手握重兵的边关大将作乱的可不少啊。” 尘尧的语气很轻,口口声声说着用人不疑,但宋慎如已经出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忌惮的味道。 “咳咳。” 司马仲骞突然说道: “陛下,老臣倒是有个想法,或许可为陛下解忧。” “噢?” 尘尧好奇地转过头来:“说说看。” 司马仲骞正色道: “顾王爷并未做出任何出格之举,若是说治罪夺权,难免引起朝臣非议,民间议论,更会极大地挫伤边军将士的士气,看起来有些赏罚不明的意思。 但北凉王在边关若是待得太久,远离朝堂中枢,恐日后真的生出些许乱子,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 但若是让北凉王赴京为官呢? 王爵在、兵权在,天下谁也说不了什么,若真是战事爆发,需要有人掌兵,随时可以返回北境领兵征战。 平日里北凉王身在京城中枢,就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还能生出什么乱子?” 宋慎如目光一变,这个司马仲骞还真是老奸巨猾。 尘尧凝着眼眸陷入了沉思,没点头也没拒绝,像是在思考着其中的利弊。 “陛下,北凉王正在帐外求见!” “咦,北凉王怎么来了?” 尘尧总算是回过神来,衣袖一挥: “宣!” 顾思年疾步走入皇帐,沉喝一声: “微臣顾思年,叩见陛下! 陛下圣躬金安!” “大晚上的爱卿怎么到朕这来了。” 尘尧的脸上重新挂满了笑容:“有事要奏?” 顾思年沉声喝道: “陛下,斥候探报,有五千燕军精骑正在抵近边关!” 第957章燕军来犯 深更半夜,好些重臣都被紧急召到了皇帐之中,齐王、秦王,北凉王,六镇总兵,还有太傅,宋慎如等几位文官大臣。 起因很简单,刚刚顾思年送来了游弩手在关外巡查送来的急报,约莫有一支五千人的燕军轻骑正在靠近武关一线,大约在两百里开外,蠢蠢欲动,意图不明。 换做以前,五千人的燕骑并不会引起顾思年的重视,直接派一支精骑前出迎战即可,就当是练兵了。但如今不一样,圣驾就在武关,万一陛下出了点闪失那可就是天大的事。 “情况大家也都清楚了。” 尘尧似乎并不紧张,随意地挥舞了一下衣袖:“都说说吧,诸位爱卿觉得燕人意欲何为?” “燕人该不会又想开战了吧?” “这些北燕蛮子还真是好战分子,才安宁了没两年就又来了。” “陛下安危要紧,臣建议还是尽快撤离武关,最起码先返回凉州内地,若是龙体有半点闪失,臣等就是大凉的罪人啊。” “是啊陛下,请圣驾即刻起行,返回凉州内地!同时请北凉王调集重兵赶赴武关,阻挡燕人,绝对不能让一兵一卒深入凉州境内。” “对,臣附议!” “臣也附议!” 最先开口说话的是一群文官,个个神色慌张,胆小小的语气中还带着一抹惊恐。这时候也不弹劾顾思年了,反而觉得有顾思年在这还能心安一些。 不管这两年打了多少胜仗,北燕蛮子凶残的名声始终牢牢刻在他们的骨子里,畏惧不已,生怕五千燕兵一眨眼就出现在武关城外,然后用弯刀砍下他们的脑袋。 嘈杂的声响让皇帝的眉头微微一皱,尘洛熙察觉到了父皇的不悦,沉声喝道: “静一静,都静一静,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帐内总算是安静了下来,齐王在朝中的威望并不弱于太子,但大部分人的神情还是很不自然,坐立难安。 尘洛熙冷声道: “五千燕军而已,人影都还没看见呢,难不成就能吓退我大凉百官?别忘了光是武关之内就有三四万兵马,燕军就算兵临城下也不是咱们的一合之敌,怕什么!” 稳住了众臣,尘洛熙这才看向顾思年说道: “顾王爷,一直以来燕军犯边少则两三万人,多则十余万,这次怎么只有五千?有没有一种可能,还有其他燕军蛰伏在暗处,未曾暴露。” “有这种可能。” 顾思年点头答道: “关外地形复杂,如今又是深冬时节,许多大山都被白雪覆盖,斥候难以查探燕军的所有动向,这支骑军是被斥候撞了个正着才暴露的。” 众位文官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莫非不是五千人,而是五万?甚至更多? “那依王爷的意思,燕军是想再度开战吗?” “开战又如何,我大凉悍勇岂惧燕贼?” 颜黎大大咧咧地说道: “臣等常驻蓟辽,一直听闻燕军嗜杀成性、战力强悍,却从未与之正面对战过。 末将偏不信这个邪,若是北燕胆敢进犯,末将这就向陛下请命,为大军前锋!” “呵呵,颜将军果然忠勇啊。” 尘尧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 “但咱们还是先听听北凉王怎么说。” 顾思年躬身答道: “陛下,臣虽然不确定燕军此次到底派出了多少兵马,但绝不会太多。 想要大范围开战,燕军至少需要动员十到二十万兵马,提前准备大量军需物资,整个草原都会风声鹤唳,动静很大。 我军斥候经常会深入草原游弋,打探军情,若是北燕真的动员大军准备开战,一定会被提前察觉。 况且如今是寒冬腊月,并不适合用兵,燕军就算想开战也得等到明年开春才对。” “嗯,爱卿说得有理。” 尘尧向椅背上一靠,放松了不少: “既然不是开战,那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尘洛熙赶忙说道: “即使不是开战,还是应当弄清楚燕军的意图才对。 好端端的突然派出几千骑兵,定有深意,不可不防啊父皇。” 帐中群臣纷纷点头,个个皱眉沉思,这群燕人来干嘛的?难不成是新年将至,拜年来了? “咳咳。” 尘风突然站了起来: “父皇,儿臣想到了。” “说说看。” 尘风有条不紊的说道: “此次父皇巡边历时半年之久,举国皆知,毕竟三州收复彰显了我大凉国威之盛。 北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这个时候派兵靠近武关,这里面怕是有一层给咱们施压警告的意思。 上一次凉燕大战失败被北燕视为国耻,定然心有不甘,如今听闻父皇身在武关,便派出一支兵马前来挑衅。 依儿臣之间,他们不想开战,只想吓退咱们,也好挽回一下当初战败的颜面。 试想,燕军将至,我等匆匆撤入境内,岂不是露了怯?” “有道理啊!” 尘尧的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 “以北燕申屠枭的性格,还真干得出这种事,他是想用五千精骑来逼退朕!” 众臣恍然大悟,尘风这么一通分析还真的挺有道理。 “父皇,那咱们该当如何?” 尘洛熙轻声道: “其实现在演武结束、武关也视察完了,年关将至,退回凉州城未尝不可。既然只是挑衅,咱们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不不不,决不能退!” 尘尧连连摇头: “朕一退,岂不是怕了燕贼?有损我大凉国威! 不仅不退,朕还要出城,春狩!” “春狩?” 这个词让群臣纷纷愕然。 尘岳冷笑道: “北凉王,让你的斥候替朕散一条消息出去,就说明年开春之际,朕要亲率文武百官,六镇精锐北出武关,在关外狩猎! 申屠枭不是想逼退朕吗?那朕就带着兵马堂堂正正地出关,告诉燕人,朕丝毫不惧燕人宵小!有胆子就让他们过来! 看看到底是谁先被吓破!” 此刻的尘岳颇有一代雄主的气势。 “陛下不可啊,武关已是前线,关外太过危险,圣驾岂能前出?” “是啊陛下,决不能贸然出关啊,倘若有些许闪失,臣等就是大凉的罪人!” “父皇,此举是否太过冒险了一些?” 这次就连尘洛熙都有点犹豫了,在城内和城外,那概念是完全不一样的。 “朕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尘尧指着在场的将军说道: “不过五千燕军罢了,在座的六镇总兵麾下就带了一万两千兵马,还有武关的两万驻军,难道还能被燕贼吓破了胆? 别忘了,朕是大凉的皇帝,代表着大凉的脸面!” 众人哑口无言,没人再出言劝阻,他们看出来皇帝心意已决。 尘尧大手一挥: “此事就这么定了,过了新年,咱们就出关,春狩!” 第958章兵临黑龙山 黑龙山,武关东北方五十里 其实出了武关之后就不算是大凉的疆域了,只不过北凉游弩手一直在关外游弋,四处巡逻,北燕在没有战事的时候也不会抵近到如此近的位置,所以这片区域算是凉朝实控。 黑龙山由七八座高低起伏的大山组成,山中草木茂盛、山涧悬崖密布、飞禽走兽随处可见,乃是一处狩猎的好地方。 以往没有战火的年景,凉州境内胆大的猎户往往会十几二十人组团来到此处狩猎,若是运气好打到一头野猪、棕熊那定能拉回凉州卖个好价钱,但要是倒霉遇到狼群什么的,也会把自己的小命丢在这儿。 建武三年的春季不期而至,重峦叠嶂的黑龙山头冒出了点点新绿,一颗颗参天古树正在吐露着今年的新芽,勃勃生机之景笼罩着大地。 大凉皇帝尘尧带着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离开了武关,北进黑龙山,开始了筹备一个多月的春狩。 大凉立国之初,对草原游牧民族一直保持着绝对优势,强盛的军力让各族骑兵不敢靠近武关半步,年年需要向大凉纳贡,再加上那时候每一任皇帝都尚武,所以经常有皇帝带着边军出关狩猎。 说是狩猎,实际上是在向草原各族彰显武力,震慑他们的不臣之心。 随着大凉国力日渐衰落、边军更是弓马生疏、军备废弛、不敌草原民族,后来别说出关狩猎了,那些皇帝甚至都不会到北境边关来看一看。 所以尘尧乃是百年之内第一位到达这儿的大凉皇帝,颇有当年先祖尚武之风,一时间朝臣们赞美之声不绝,若是传回中原定会成为一段载入史册的佳话。 别忘了,还有数千燕骑游弋在关外呢,如此胆魄确实值得称赞。 此次出关巡边,随行军卒包括两千天策卫、三千凤字营外加六镇总兵麾下的边军,满打满算一万七千兵马。 原本几位皇子和众大臣们都力谏皇帝多带点兵马,但尘尧坚决反对,因为在他看来一万七千兵马对付五千燕兵足够了,若是带个三四万人,前呼后拥的出来狩猎,岂不是像个畏惧燕军的胆小鬼? 皇帝自有皇帝的傲气! 顾思年的帅帐中一众武将全都到齐,就连天策卫主将欧阳驯也奉命前来,原因是皇帝将此次春狩周围的防务交给了顾思年部署。 “诸位同僚。” 顾思年神色凝重的开口道: “如今皇帐已经进驻黑龙山主峰,春狩将于后天正式开始,而就在七八十里外,北燕五千骑军一直在四处游弋,蠢蠢欲动。 从去年深冬到今年开春,这些燕军一直没走,甚至在得知春狩的消息之后还向武关靠近了数十里。 说明什么?说明燕军一定想趁春狩之际弄出点什么事端来。 圣驾在此,陛下的安危乃是头等大事,所以黑龙山的防务乃是重中之重,望诸位认真对待!” “轰!” 六镇总兵外加欧阳驯齐齐挺直了胸膛,就算是一直对北凉军心生小觑的颜黎都神情肃穆。 一来是因为陛下的安危确实重要,二来是他总觉得顾思年往地图前一战的这种气势与平日里截然不同,让人心生敬畏。 都是武人,在场的将领对战事有一种天生敏锐的嗅觉,他们都预感到此次会和北燕发生一场战斗,至于战事规模就不得而知了。 顾思年伸手往地图上一指: “欧阳将军的天策卫驻守在黑龙山主峰,贴身保护陛下以及朝中那些大臣们,春狩期间决不能让任何人私自离开军营外出,关外疆域辽阔,一旦走失找都找不到; 三千凤字营由主将林易槐统领,驻守在主峰山脚下,构筑防线; 至于六镇指挥使的兵马则向北前出三十里,呈环形各自扎营。 你们的驻地本王已经选好了,在这!” 顾思年在地图上圈出了六个小点: “六镇边军各有两千之众,青州、琅州、雍州、云州、蓟州、辽州就按从西向东的顺序依次驻扎。” 欧阳驯只看了一眼地图便诧异道: “王爷这六处扎营的选得极为巧妙啊,从地图上看扼守了各处险要,燕军若是想偷袭黑龙山,则必须先进攻这六座军营打开缺口。 只要他们一动,那咱们也能早做防备。 甚好!” “还是欧阳将军眼力好啊,正是如此!且这六处互为犄角,若是有哪处军营失守,其他几营也可以迅速出兵增援。” 顾思年沉声道: “那各营防卫就这么定了,诸位将军还有异议吗?” “没有!” 开玩笑,北凉王的军令谁敢违抗。 “好!”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最后提醒道: “提醒大家一句,燕军一向狡诈,别看咱们的兵力占据绝对优势,那也万万不能松懈半分。 陛下安危一旦有所闪失,那本王与在座的诸位将军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诺!” 众将同时弯腰行礼: “末将谨记!” …… 夜幕缓缓降临,凉州关外笼罩在一片黑夜之中。 一处不知名的小山坳中竟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还有一顶顶军帐林立,漫天北燕军旗随风而动。 这就是顾思年口中那支蠢蠢欲动的北燕游骑!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次领兵前来的是他的老熟人:北燕七皇子申屠景炎与昭平令百里曦。 军营侧面的一座土坡上,两人登高远望,视野远眺南方,那正是武关的方向。 虽然已经开春,但晚风还是有些凉的,百里曦披着一件颇为厚实的长袍轻声道: “刚刚得到消息,那位大凉皇帝已经带兵进驻黑龙山了,随行差不多两万兵马上下。” “顾思年呢?” 申屠景炎目光微凝: “他来了吗?” “皇帝巡边,这位北凉王定然会到场的。” “好久不见了啊~” 申屠景炎双眸远望,好像能穿过重重夜幕看到那座武关一样,神情有些落寞。 因为站在这里他就能想到几年前的那场惨败,惶惶如丧家之犬一样逃离北凉,差点把命都丢了。 沉默许久之后申屠景炎无奈地说了一句: “若不是父汗严令,我真不想走这一趟,总觉得此事难成,没必要冒这个险。 若想击败大凉,这种手段怕是行不动,在我看来只有倾国之力南下,堂堂正正与他们一战。” “哎,那也说不准嘛。” 百里曦微微一笑: “陛下说了,此行胜则有功,败也无过,无非就是来试试。 若是尘尧怕了,缩回凉州内地,那咱们大燕颜面上也好看,军心士气自然大涨;现在他主动出关春狩岂不是正好给了咱们机会? 如果将大凉皇帝以及满朝的大臣都被我们斩杀在黑龙山,啧啧。 那大凉朝的天可就塌咯~” 第959章春狩开始 “呜~” “呜呜~” 春风和煦、万物复苏,嘹亮而又悠扬的号角声回荡在黑龙山中,绣着龙凤呈祥的皇旗插遍了山腰。 大批精悍士卒在黑龙山四周游弋,天策卫更是全军出动,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随圣驾而来的京城权贵子弟们都脱去了华丽的衣裳、换上了鲜明的甲胄,人人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神采飞扬。 上了年纪的大臣们与皇亲国戚们自然不会参与狩猎,而是举目遥望,满心欢喜地看着家中后辈,若是这次春狩能博得皇上的青睐,那日后在官场中也能平步青云了。 建武三年春,黑龙山春狩正式开始! “陛下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朝臣们的一阵阵山呼声中,大凉皇帝尘尧披着一身金黄色的甲胄,纵马冲至人前,马背上还挂着一把雕龙刻凤的弯弓与满满当当的箭囊,策马扬鞭,好不威风。 “众卿免礼!” “谢陛下!” 猎猎作响的春风拍打着尘尧的面庞,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大凉的将士们,尤其是坐下战马的雄壮体魄更是让这位皇帝热血激昂、心潮澎湃。 其实在许多年前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尘尧与平陵王尘渊一起求学,那时候的他也是文武双全、弓马娴熟,一代豪杰。只不过后来他步入朝堂,每日都需要替先帝处理朝政,久而久之运动就落下了,肆意狩猎的日子更是一去不复返。。 尘洛熙、尘风、顾思年几人纷纷在列,与皇帝一样人手一把弓弩,身后跟着十几骑亲兵护卫,精神振奋。 尘尧朗声喝道: “我大凉以武立国,人人弓马娴熟,虽如今天下安宁,无战乱兵戈,但我们可不能忘了老祖宗传下来的铁血之志。 你们都是年轻人,更是我大凉的希望,朕希望你们都成长为能文能武的栋梁之材,此次黑龙山春狩一来是为了彰显我朝国威、二是对你们年轻后辈的一次磨炼。 此次春狩,获得猎物最多者,朕重重有赏!” “谢陛下!” “喔喔喔!” “吼吼吼!” 年轻子弟们越发兴奋,人人喊叫起来,虽然平日里没几个打过猎,但这种旌旗蔽野、铁甲铮铮的景象谁见了不兴奋? 而且你没听陛下说吗?猎物越多赏赐越多。 尘尧屏气凝神,高喝一声: “春狩开始!” …… “驾!”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在山林间回荡着,十几名骑兵一路蜿蜒而来,领头的赫然便是三皇子尘洛熙与北凉王顾思年。 这次春狩顾思年只是陪同,并没有参与,满朝上下都知道这位北凉王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他若是与那些权贵子弟们比打猎那不是欺负人嘛。 所以尘洛熙主动开口,邀顾思年陪着一起走,就算是拉了个帮手。而尘风则自己带着人一头扎进了深山狩猎,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有几名骑兵的马背上已经多出了野鸡、野兔之类的猎物,也算是有些收获,此刻几人正在奋力追赶前方的一头野鹿。 那头野鹿的身形看着庞大,可动作却极为敏捷,在山木丛林中闪转腾挪,有时候脚蹄在树干上一踩就跳走了,众人追了半天也没追上。 尘洛熙弯弓搭箭,目光死死盯着那头野鹿,瞄准许久之后总算是射了出去: “嗖!” “嗤!” 箭矢距离野鹿还有两三步的时候一头插进了泥地了,溅起一片灰尘,受了惊的野鹿跑得更快了。 “小畜生跑得倒是挺快!” 尘洛熙皱着眉头又接连射出了好几箭,但还是全部落空,身后亲卫看到主子失手自然不可能干看着,朝着野鹿不断泼洒箭雨,但就是射不中。 尘洛熙有些急了,箭头的准星也越来越差。因为此次太子没来,正是尘洛熙在陛下面前表现的好机会,所以这次春狩他一定要拿出点本事来给尘尧看看。 “嗖嗖嗖!” “嗤嗤嗤!” “我来吧,祝殿下一臂之力。” 顾思年看了半天,终于从马背上摘下了自己的弓弩,尘洛熙等着一句话可是等半天了,大喜道: “那就有劳顾兄了。” 顾思年顺手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矢,几乎没怎么瞄准就一箭射了出去。 “嗖!” “嘶嘶嘶!” “扑通!” 北凉王出手就是不同凡响,一箭刚好射中了野鹿的额头,一头栽倒在地。跟随身后的齐王府亲兵目瞪口呆,这箭术是人能练出来的吗? “哈哈哈,顾兄果然好箭术啊。” 尘洛熙啧啧称奇,竖起了大拇指道:“这么远的距离都能一箭毙命,这种本事我再练个十年八年也赶不上。” “殿下过赞了,我可是靠这个吃饭的,啊哈哈。” 顾思年眼珠子一转,低声道: “这头鹿就给殿下您带走吧,当是您的猎物。” “噢?那就先谢过北凉王了,哈哈哈!” 尘洛熙的目光陡然一亮,连连道谢。 既然陛下说了要比个高低,那他总不能只背一些山鸡野鹿送回去吧?这头野鹿差不多能让他在一众年轻子弟中拔得头筹,最多只有尘风能跟他比比。 “来人,扛走!” “诺!” 数骑亲兵呼啸而出,手忙脚乱地将一整头野鹿安放在了马背上。尘洛熙依旧在呵呵笑道: “看来今日邀请王爷一起过来是最明智的选择啊,日后有机会定要让顾兄教我箭术。” “哈哈,只要殿下开口,微臣随时过来。” 顾思年瞄了一眼足有上百斤的野鹿,轻笑道:“今日殿下应该就是春狩第一人了,到时候陛下若是有事,您怎么着也得分我一半吧?” “哈哈,还是顾将军会开玩笑。” 尘洛熙满脸笑意:“不过咱们高兴得太早了,我那位六弟的弓马可不差,依我之见他才是今天拔得头筹的那个人。” “嗷嗷嗷!” “嘶嘶嘶!” 两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突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嘶鸣,像是有什么野兽在出没,听着极为阴森可怖。 顾思年目光微凝,不太确定地说道: “听动静应该是野猪,块头还不小,野猪这畜生的攻击性可强了,听说以前进入黑龙山的猎户就有不少死在了野猪的嘴下。” “野猪?” 尘洛熙的目光陡然一变: “可父皇就在那个方向啊,该不会是迎面撞上了吧!” 第960章羡慕嫉妒 “嗷!” “嗷嗷!” 等尘洛熙与顾思年两人快马加鞭地赶到吼声传来的地方时真的看到了野猪,还不是一头,而是三四头簇拥在一起,浑身长满了黑色的鬃毛,四条腿看起来极为结实有力,朝着尘尧身边的骑队不停地吼叫。 匆忙赶来的还有尘风,几波人加起来有二三十号骑兵,全都簇拥在一起。 野猪对这群侵入它们领地的家伙明显十分生气,血红的眼眶以及狰狞的獠牙暴露了凶残的本性,蠢蠢欲动,随时都会发起进攻。 欧阳驯率领的十几名天策卫悍卒不约而同地举起了弓弩,引弓待发。将士们的神情还是有些紧张的,野猪皮厚重,寻常弓弩怕是很难伤到它们,再加上冲劲十足,万一伤到陛下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尘洛熙赶紧劝道: “父皇,要不先护着您撤吧,龙体要紧。” “哎,既然是狩猎,那就得猎杀一些猛兽才有意思,逮些山鸡兔子多没意思。” 尘尧不仅不怕,相反还很兴奋: “咱们今日就要将这几头野猪尽数猎杀!” 这些年龙椅坐久了,尘尧反倒是很喜欢这种握弓狩猎的感觉,心中一股热血在膨胀。 “嗖!” 一语言罢,尘尧率先弯弓搭箭,一箭正中最强壮的那头野猪,不过野猪皮确实厚实得很,箭矢看起来插在了野猪身上,但半丝血迹都看不见。 “嗷!” “呼哧呼哧!” 这一箭彻底激怒了野猪群,几头野猪撒开脚丫子,像疯了一样地冲了过来,不用欧阳驯下令就有一波波箭雨泼洒而出: “嗖嗖嗖!” “嗤嗤嗤~” 密集的箭雨还是有用的,再加上这群人箭法都不错,好几头野猪都被一箭正中命门,哀嚎着瘫倒在地,唯有那头最雄壮的野猪越冲越快,眨眼间就冲入了人群,极为蛮横地将挡在最前面的骑卒拱翻在地,硬生生地踩断了他的胸骨: “啊~” “噗嗤~” “嗷嗷!” “吭哧吭哧~” 一击得手野猪并没有善罢甘休,而是调转方向扑向了尘岳,任由一支支箭矢射入自己的鬃毛也浑然不避。所有人都看得出这头野猪已经疯了,誓要报刚才那一箭之仇。 “护驾!” “蹭蹭蹭!” 欧阳驯带着几名亲卫悍然拔刀,浑身戒备地盯着暴躁的野猪。 “喝!” 眼瞅着野猪就要撞向骑队,一杆长枪陡然从斜刺里钻出,一枪插进了野猪的后背。 “嗷!” “嘶嘶嘶!” 剧烈的疼痛感让野猪发生了阵阵撕心裂肺的嘶鸣,而秦王尘风正紧握长枪,徒步挡在了皇帝的身前,那一双凌厉的眼神半点都不带怕的。 随行的亲军们都有些骇然,一枪捅穿了野猪厚实的鬃毛猪皮,这得要多大的臂力啊?秦王殿下的枪法竟然如此惊人? “吭哧吭哧~” 哪怕后背在不断地流血,那头健壮的野猪也没有放弃,挣扎着冲地上爬了起来,四蹄拼了命的在地上刨动,凶悍前冲。 只不过这次它的目标不是尘尧了,而是不远处持枪戒备的尘风,在它看来不算健壮又没有战马护身的尘风似乎更好起伏。 这头野猪几乎拼尽了全力,硕大的身躯犹如一座小山般撞了过去,威势骇人,就连尘尧都下意识地喝了一声: “风儿小心!” “喝!” 尘风不闪不避,双手紧抓枪杆,狠狠往前一刺,锋利的枪杆笔直地刺入了野猪的腰腹,哀嚎中的野猪哪懂什么畏惧,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往前一扑,想要拉着尘风一起死。 所有人都面色一变,这要是撞在尘风身上,不死也得残废。 “哼~” 可尘风的反应快得让所有人都感觉诧异,猛地一侧身子,刚刚好躲开了野猪硕大的身躯,同时还顺势拔刀,狠狠地给畜生的脑袋上来了一刀。 “噗嗤~” “嗷嗷~” “扑通!” 在一连串重击之下,野猪终于颓然地倒在了地上,再不见半丝动静。 “呼呼呼~” 尘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短短几招就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用脚踢了踢野猪,然后朝着尘尧咧嘴一笑: “父皇,今日咱们收获颇丰啊~” 哪怕刚刚千钧一发差点就死了,哪怕身上还带着野猪的血,但尘风的神情依旧十分平静,在随行亲军的眼中这简直就是万里挑一的勇士。 “哈哈哈!” 心一直紧揪着的尘尧放声大笑: “好好好,徒步猎杀最健壮的猪王,不愧是朕的儿子,果然英勇!尘姓子孙就该如此! 今日春狩的头筹非你莫属啊,等回了皇帐父皇必重重有赏!” “谢父皇!” “来人,把野猪都拖回去,也让众大臣们尝尝秦王的猎物!” “诺!” 皇帝尘尧在尘风的陪伴下兴高采烈地带着人走了,但尘洛熙却依旧驻足原地,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瞳孔深处却流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羡慕。 顾思年随意地问了一句: “齐王殿下,怎么了,不走吗?” 尘洛熙紧盯着远处父子二人的背影,突然问了一句: “顾兄,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父皇这么开心的样子了,你说会不会有一天,父皇喜欢六弟会更多一点?” 顾思年可是聪明人,瞬间就明白了齐王的意思,然后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殿下,就秦王那个只想征战沙场的性子,就算把皇位送到他面前,他也不会要的。” “哈哈哈,还是顾兄看得透彻啊。” 短短的一句话就让尘洛熙笑出了声,大手一挥: “走吧!” …… 一天的狩猎总算是结束了,刚刚回到大营,游弩营万风就迎了上来,急忙汇报着最新的军情: “王爷,咱们探明燕军的具体动向了。” “噢?赶紧说说看!” “燕军这两天已经往黑龙山一线前进了十余里,眼下藏身于一处山坳之中,咱们多次抵近侦查,可以确定燕军的总兵力在八千左右,比之前估算的多出了三千人。 而且是清一色的骑兵,随军携带了不少干粮、弓弩。” “果然不止五千人。” 顾思年冷笑一声: “看来是陆陆续续有一些游骑汇入了大军,想要靠这种方法掩人耳目!奸诈无比啊。” 顾思年并不怎么紧张,五千还是八千在他眼里都一样,对黑龙山构不成威胁。 “王爷,还有一道消息您或许会感兴趣。” 万风沉声道: “咱们抓住了几名燕军斥候的活口,据他们供述,此次领兵前来的似乎是申屠景炎与百里曦。” “什么?是他们两?” 顾思年的表情一下子就凝重了起来: “竟然是他们两联手前来!” 在顾思年看来,申屠景炎与百里曦两个人可比几千骑兵可怕多了,他们可是北凉军的老对手,鬼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来。 思虑许久,顾思年冷声道: “传一道军令去六镇军营,告诉他们这几天夜里小心戒备,必有燕军偷袭!” “诺!” 第961章蓟州卫迎敌 日暮黄昏,夕阳西下,黄沙滚滚的关外大地让人觉得苍茫而又寂寥。 天色一点点黯淡,黑龙山方圆数十里的地界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宛如黑夜中中飞舞的萤火虫。 黑龙山主峰的皇帐灯火通明,二三十里外的六镇军营火光连天,就像一条火龙盘旋在四周,拱卫中央黑龙。 略带一丝凉意的晚风游荡于天地之间,吹得灯火摇曳,闪烁晃眼。 六镇边军、六座军营,他们就是拱卫皇帐的第一道屏障。 蓟州卫军营位于黑龙山的东北方,两千士卒将军营扎在了一片小山坡上,恰好处于山道要害处。 从山脚到半山腰密密麻麻都是军帐、旌旗蔽野,声势浩大,看起来绝不止两千兵马。 其实这是顾思年的疑兵之计,六镇总兵在他的授意下都多扎了一倍的帐篷,虚张声势,让燕军不敢贸然偷袭。 营门口有七八名持枪士卒在来来回回的巡逻,目光凌厉。 这些来自蓟辽之地的狼兵们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皮甲,赤裸双臂,裸露出来的皮肤略显黝黑。 负责值夜的百夫长恰好路过此地,冷声问道: “怎么样,没啥问题吧?” 一名老兵咧开嘴笑道: “头就放心吧,兄弟们的眼睛瞪大着呢,没有异常。” “很好。” 百夫长微微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这些天兄弟们都辛苦一下,万不可有半点松懈,陛下可就在咱们身后待着呢,出了任何问题咱们都得掉脑袋。 将军说了,谁要是玩忽职守,就得处决!若是表现得好,一定重重有赏!” “谨遵军令!” 几人浑身一颤,在整个蓟州卫颜黎的话可没人敢怀疑,就得处决那真的是说杀就杀,但赏起人来也十分大方,颜黎就是这么一个赏罚分明的人。 百夫长踮起脚尖努力地向远方张望着,可惜除了军营附近有些火光之外,远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今夜连半点月光都无,瘆人得很,只有幽灵般的夜风在呼啸。 “行了,我走了,还得去其他地方看看。” 百夫长看了半天才收回目光:“都给我打起点精神!” “明白!” “嗖!” 士卒应喝的话音刚落,破风声便骤然而起,锋利的箭矢刚好射穿了那名老兵的咽喉,鲜血在夜空中陡然绽放。 百夫长愣了一下,老兵临死前茫然而又无助的眼神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一轮密集的箭雨就从黑暗中飞出。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 “小心,敌袭!” 守在营门口的七八名守军几乎是瞬间毙命,唯有百夫长的反应快些,猛地一个飞扑躲开了那支致命的箭矢,但依旧被利箭射伤了腿脚,栽倒在地。 “隆隆~” “轰隆隆~” 箭雨之后是一阵隆隆的马蹄声,沉闷而又诡异。 重伤倒地的百夫长浑身哆嗦了一下,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摸出了一把短小的弓弩,因为他能感受到身下的大地在一点点颤动。 一定有大批骑军在靠近营地! 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骑兵,而是近百名手握弓弩、弯刀的燕军步卒,脚步轻便,犹如蝗虫一般借着夜色飞速逼近营门口,刚刚那一波偷袭箭雨明显出自这些人。 “死吧!凉军的杂碎!” 冲在最前面的人发现了还活着的百夫长,怒吼着纵身一跃,挥刀劈杀。 这名蓟州卫百夫长躲无可躲,心一横牙一咬,在临死之际狠狠地按下了手中弩机: “嗖!” “噗嗤~” “咻!” 当他的咽喉被弯刀割破的那一刹那,尖锐的破风声也划破了夜空: “咻!” 蓟州卫地军营驻地在这一刻陷入了躁动,愤怒的吼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燕军偷袭,全军戒备!” “起来,所有人都起来,准备迎战!” “给我杀!” 骑军还未抵达,百名燕军步卒就一头杀进了蓟州卫军营,将营门口为数不多的守卒尽数砍杀。 领头的那名燕军百户兴奋地吼叫着: “兄弟们给我杀,天大的功劳就在眼前!” 或许是燕军的偷袭太过突然吧,这些步卒几乎没遇到什么阻拦就冲到了半山腰的位置,人人神情兴奋,一边冲一边放火,整个蓟州卫的军营都乱了起来。 “哈哈,狗屁的蓟州卫,原来就这么点本事。” 还有很多帐篷都黑乎乎的,半点动静也无,估摸着蓟州卫还在睡梦中。 如此顺畅的偷袭让燕军百户放声大笑,他的目光已经盯上了远处一顶灯火通明的军帐,光看帐篷大小知道那儿一定是帅帐。 “兄弟们给我杀!先砍下蓟州卫总兵的人头。” “嗖嗖嗖!” 不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两侧那些黑乎乎的军帐中就飞出了数不清的箭矢,稳准狠地射向了前冲中的燕军。 “噗嗤噗嗤~” “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燕军瞬间大乱,偷袭步卒成片成片地倒下,很多人都被射成了马蜂窝,血肉模糊。 还有些中箭未死的更惨,躺在地上绝望的哀嚎,但等待他们的不是同袍的援手,而是更加密集的箭雨。 “小心,有埋伏!” 燕军百户的脸一下子就变得苍白无比,拼命地嘶吼道: “散开,全都散向两侧!” “嗖!” “噗嗤~” 没等他多喊几句,一支短小锋利的箭矢就正中他的腹部,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在他绝望的目光中,埋伏许久的蓟州悍卒顺势杀出,人手一把弯刀,将自己的人瞬间吞没。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蓟州卫的士卒下手十分狠辣,全都往你的要害处招呼,要么断你腿、要么卸你胳膊,就算是砍死了都要再补上一刀,确保没有活口。 少顷,上百号燕兵死得干干净净,山坡上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只剩中箭倒地的百户在血泊中挣扎。 “蹬~” 一只厚重有力的脚掌踩在了他的胸口,让其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手握一把板斧的颜黎居高临下地看着燕兵,面无表情地缓缓提斧。 正对燕兵的竟然不是斧锋,而是斧背! “不,不要!” “砰!” “噗嗤~” 仅仅一斧头,当场把他的脑袋砸开了花,颜黎就像个没事人一样看向山脚,那儿正有近千号骑兵汹汹杀来。 “还真被北凉王猜中了,会有燕兵偷袭。” 颜黎狞笑一声: “不过咱们蓟州狼兵可不是泥涅的!” “全军迎战!” 第962章人人争功 “咚!” “咚咚咚!” 雷鸣般的战鼓声不止出现在六镇军营,黑龙山主峰也被鼓声笼罩。 天策卫、凤字营所有兵马都开始了紧急动员,密密麻麻的火光几乎照亮了整座主峰。 一道接着一道的军报送到了皇帐: “启奏陛下!蓟州卫军营遭遇燕兵偷袭,敌军约莫一千五百人,颜将军正在率部激战!” “陛下!青州卫军营遭遇燕兵攻击,敌军约莫一千五百人,姬将士正在指挥部卒固守,军营防线暂且稳固!” “报,急报!琅州卫军营……” …… 从前线不断传回的军情让满帐的臣子都神情紧张、面色惶惶,有胆子小的已经慌了神,恨不得拔腿就跑。 这么多年来北燕骑兵传进中原的名声都是凶残、嗜杀、毫无人性,眼下燕军近在咫尺,谁能不怕? 天策卫主将欧阳驯第一个开口道: “陛下,综合各方军报来看,北燕应该是采取了兵分三路偷袭的方法,同时进攻了青州、蓟州、琅州三卫军营,总计出动的兵力大约在五千上下。 而根据游弩手此前打探到的军情,燕军手里应该还有三千兵马未动,暂时动向不明。” “陛下!” 立马就有大臣高呼道: “战场之上刀枪无眼、燕贼又诡计多端、天性凶残,臣等为陛下龙体着想,恳请陛下立刻起驾回城!” “臣附议,请陛下起驾回城!战场可交由北凉王以及各镇总兵指挥。 陛下乃国之根本,万不可有失!” “请陛下三思啊!” “好了好了,一个个的慌什么!” 尘尧眉头微皱,有些不悦: “岂有燕军一出现朕就退回武关的道理? 区区几千兵马偷袭罢了,六卫总兵的防线固若金汤,天策卫与凤字营的将士们尚且一兵一卒未动。 有何惧之? 就算那三千兵马能杀到黑龙山脚下,朕也相信大凉的将士们能把他们打得落荒而逃! 都给朕把心放在肚子里!” 见皇帝都这么说了,满帐的文臣只好闭上了嘴巴,但是眼神中那种忧心依旧挥之不去。 尘尧这才看向顾思年: “爱卿,你与燕军是老对手了,黑龙山防务也由你部署,你说说该怎么办?” 顾思年迅速起身答道: “陛下,臣觉得燕军这三路进攻很可能只是佯攻,用来吸引我军的注意力,牵扯六镇兵力,尚未出动的三千精骑或许才是真正的奇兵。 三千兵马蛰伏于暗处,随时等着给咱们致命一击。 既然这支奇兵动向不明,那咱们不妨以不变应万变。 可命六位指挥使坚守营地,阻挡燕军;天策卫固守黑龙山,护卫陛下,凤字营伺机而动,随时增援各处战场。 如此部署就算燕军三千奇兵骤然突袭,我等也可攻可守,有反应的余地。” “甚好!就按北凉王的意思去传令。” 尘尧大手一挥: “告诉六位总兵,此次大战事关我大凉国威,谁杀敌有功朕必有重赏! 相反,谁丢了阵地,失了我边军颜面,就提头来见朕!” “诺!” …… “杀啊!” “当当当!” “啊啊啊~” 晨曦破晓、日渐清明,和煦的暖阳一点点照亮大地。 雍州卫营门口,叶荣眉头紧锁的站在箭楼上遥望远方,时而看看东边、时而转头看向西边。 他的两翼分别是青州卫与琅州卫,同样都是战火纷飞、杀声震天。 两边的同袍打得热火朝天,偏偏雍州卫这里安静异常,十分诡异。 半夜时分战鼓一响,两千青州卫就已经尽数动员。弓弩手引弓待发、骑兵策马扬鞭,全军都憋着一股气,随时准备来一轮冲杀。 但偏偏燕军一个鬼影都没出现,让他们有劲没处使。 “将军,咋办啊,咱们就这么干等着?” 站在他身后的副将愁眉苦脸: “听说几路偷袭的燕军只有一千五百人,算不得精锐,攻势也不猛烈,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军功嘛?” “你问我,本将军问谁去!” 叶荣愤愤不平地说道: “陛下的军令是各营坚守军营,燕军不来我有什么办法? 妈的,好事都被姬伯元这家伙占去了,真是倒霉!” 在叶荣以及颜黎这些总兵眼里,燕军哪儿是来偷袭的,分明就是送人头的! 首先六镇的军营都深挖壕沟、密布强弓硬弩,安扎在半山腰,燕军从下往上佯攻难度极大。 再加上燕军的兵力不如他们,远远不足以用庞大的骑阵来冲垮军营防线,就这种局面下燕军攻山岂不是来送死的? 也就是说燕军偷袭哪一营,哪一营就能多砍些燕贼。如今陛下就在他们身后督战,都已经放出话来了,这时候若能立下军功,日后还怕不升官? 天大的好机会啊! 可惜,雍州卫只能看着。 “唉!” 副将长叹一口气: “如今有了北凉道挡在前面,错过这次杀敌的机会,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叶荣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分憋屈,尤其是姬伯元在那儿杀敌,自己干等着的感觉难受极了。 “驾!” “哒哒哒!” 正当两人愁眉不展的时候,一骑快马从远处疾驰而来,马背上的士卒浑身血迹,似乎刚刚经历了一轮激战。 骑兵径直在营门口勒住缰绳,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 “陛下军令,主将何在!” 叶荣下意识地躬身行礼,大喝道: “末将雍州卫指挥使叶荣听召!” “陛下口谕!” 骑兵沉声喝道: “燕军增兵进攻蓟州卫军营,防线岌岌可危,命青州卫指挥使叶荣立刻分兵,率部驰援蓟州卫!” “额,分兵?” 叶荣有些错愕:“兄弟,蓟州卫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天亮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急转直下了?” “燕军增加了一倍的兵马,战况异常激烈!我这一标传令斥候半路遭遇燕军截杀,十几人死的只剩属下一个。” 骑兵神情默然,然后振作精神抱拳道: “请叶将军速速行动,卑职还得去他处传令。 陛下还有一句口谕!” “什么?” “若阵地失守,两位总兵提头来见!” “驾!” 只丢下这么一句话斥候便一溜烟地跑了,看路线是去云州卫那儿传令了。 叶荣浑身一哆嗦,赶忙喝道: “传令,立刻动员一千五百骑兵,随本将驰援蓟州卫,你带着剩下的五百人坚守军营,严防燕军来袭。” “将军。” 副将愣了好一会儿才挠了挠头说道: “咱们刚才好像没见到圣旨啊,也没有核验兵符,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你个笨蛋!” 叶荣瞪了他一眼: “军情如此紧急,哪儿还有时间写圣旨?验兵符?战机稍纵即逝的道理你不明白吗? 好不容易逮到杀敌的机会,咱们岂能错失!” 叶荣的目光中满是兴奋,刚刚还愁无处杀敌呢,现在机会不就来了? “可,可万一是燕人假传军令怎么办?” “哎呦,你还挺谨慎的。” 叶荣先是一笑,然后破口大骂: “刚那家伙一口京城口音听不出来吗?合着北燕的探子还是在京城的长大的? 蠢货! 立刻去调兵!别耽误本将军立功!” 第963章一团乱麻 就在战场十里开外,申屠景炎与百里曦二人正登高远望,饶有兴致地观察战场动向。 从他们的视角可以看到一团团巨大的黑色烟柱腾空而起,然后顺着春风飘向远方。这都是几处战场半夜被点燃的熊熊大火。 三处战场的进攻全都受阻,迄今为止没能向黑龙山推进一步,可两位主帅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申屠景炎甚至还唏嘘了一声: “到底是北凉王啊,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搞突袭难如登天,啧啧。” “顾思年了解我们,所以他现在的注意力应该全都放在三处没有遇袭的军营,准备以不变应万变。” 百里曦负手而立,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咱们这次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增兵进攻已经开战的战场!并且我们要捏一个最硬的柿子! 在大凉六镇总兵里面,战斗力最为强悍的无疑是蓟州卫颜黎,蓟辽狼兵的名头也颇为响亮。 强攻蓟州卫的驻地定能出其不意! 我们先打垮蓟州卫,再一路往纵深斜插,直奔黑龙山皇帐,或许可以一战而胜!再不济应该也能砍下颜黎的人头吧? 不管怎么看咱们都是赚的。” “听你的就好。” 申屠景炎手掌轻挥:“就这么传令吧。” “殿下!殿下!” 还不等申屠景炎的军令传下去,一名斥候就一路狂奔冲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启禀殿下,最新军情! 对面的雍州卫指挥使叶荣突然带着一两千号骑兵离营,一路奔着蓟州卫驻地去了。” “什么?” 百里曦那双异瞳一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真?” “属下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见鬼了。” 申屠景炎目瞪口呆:“咱们这刚准备加强兵力进攻蓟州卫,凉军就先一步增兵了,难道顾思年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妈的!” “不不不,应该不是未卜先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百里曦皱眉思索道: “如果顾思年猜中了咱们的部署,他应该悄悄往蓟州卫增兵,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才对,岂会如此光明正大? 还有,就算增兵也不应该调雍州卫的兵马吧,那个叶荣手底下总共两千人,带走了一大半,他自己的防线不管了? 凉军这一次调兵好生奇怪~” 两位主帅彻底蒙圈了,战事的发展出乎了他们的预料,申屠景炎愁眉苦脸: “到底是咋回事?” “或许,或许。” 百里曦犹犹豫豫地想了好久: “是他们自己军营内部出了问题。 毕竟他们是各镇边军集结到一起,即使是北凉王也不一定能做到如臂指挥吧?往来下达命令总会有出错的时候。 雍州卫叶荣带着兵马增援了蓟州卫,那他们自己的驻地就只剩几百兵马防守。 这时候咱们调转方向攻破雍州卫防线定能一战功成!黑龙山就彻底暴露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了。 岂不是天赐良机?” 申屠景炎反问道:“假如是凉军故意诱我军深入呢?风险太大了吧。” “黑龙山上住着的可是大凉的皇帝啊。” 百里曦的眼中陡然迸射出一道精光:“一颗天子的人头,值得咱们搏一把! 况且我们最大的优势是顾思年并不知道咱们到底来了多少兵马!” 申屠景炎先是一愣,然后目光就变得疯狂与狰狞,恶狠狠地点了点头: “搏一把!” ……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蓟州卫军营,总兵颜黎犹如一尊杀神,手握一把板斧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已经有五六名燕兵被他活生生地砍死。 蓟辽狼兵的名头还真不是吹出来的,至少从半夜发起突袭到现在,燕军七八次冲锋都被蓟州卫打退了。 颜黎甚至带着骑兵发起过两次反冲锋,打了燕军一个措手不及,略微倾斜的山坡上躺满了燕军的尸体。 “杀啊!” “雍州卫的将士们,给我杀!” “让这帮燕贼知道咱们的厉害!” 两边打得好好的,突然有大批骑军涌入了战场,对着燕军一阵冲杀,燕军不停溃退,凉军瞬间就占据了优势。 接连捅死两名燕骑的叶荣疾驰到颜黎身边: “颜将军勿慌,叶某来助你一臂之力!” “额~” 颜黎很是茫然地问了一句: “叶将军,您怎么来了?陛下不是严令各卫驻守军营不得擅动吗?” “啊?” 颜黎的反应让叶荣心头咯噔一下,急声道: “就在两个时辰前我接到了陛下口谕,说是燕军增兵进攻此处,防线岌岌可危,命我立刻带兵驰援颜将军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绝不可能!” 颜黎当场反驳道: “燕军哪儿增兵了?咱们的防线更是固若金汤,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把这伙燕军杀得干干净净,何需增援? 叶将军肯定是搞错了!” “怎么可能!” 叶荣赶忙扫了一眼战场,燕军已经被打得丢盔弃甲,哪有半点攻破方向的迹象? 被骗了! 两人突然都陷入了沉默,四目相对,他们都是聪明人,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叶荣猛然扭头看向自己的军营,脸色惨白: “完了,调虎离山!” …… “隆隆~” “轰隆隆~” 漫山遍野的北燕精骑正越过雍州卫的防线,朝黑龙山一线疾驰而去,迎风招展的军旗遮天蔽日。 约莫在叶荣带兵抵达蓟州卫军营的同时,北燕精锐也杀到了雍州卫的家门口。 叶荣带走了一千五百人,只剩五百人驻守的军营被燕军摧枯拉朽地攻破了,留守军卒非死即伤,损失惨重。 因为燕军既不是一千人、也不是三千人,而是整整八千悍卒! 他们的到来犹如洪水过境,瞬间淹没了雍州卫的守军。 “噗嗤~” “咳咳咳。” 留守军营的那名副将倒在血泊中不停地吐血,咳嗽不止,胸骨碎裂,一身战甲破破烂烂,足以想象战事之惨烈。 数不清的燕骑从他身侧涌过,他只能无助地看着,等待死亡的到来。 最让他绝望的是有一面八爪雄鹰皇旗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他知道这意味着有北燕皇族亲临战场。 “吁吁~” 一道壮硕的身影停在了他的身前,冰冷的眼眸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心有不甘的副将艰难得努了努嘴: “你,你是谁?” “大燕皇长子,申屠景霸!” 第964章形势危矣 尘尧斜靠在龙椅上,随手翻阅着不知道从哪找来的折子,神色平静,但看得出来这位皇帝的心思并不在奏折上。 皇帐中坐着好些大臣,好像大家都聚在一起就不会那么害怕。这里的气氛很是低沉,许多人神色不宁、不声不响,偶尔抬头看向帐外,期待着有捷报传来。 倒是早已上了年纪的太傅大人很是沉稳,与齐王、秦王、顾思年三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侃侃而谈,浑然看不出半点紧张,聊到兴起时甚至还会轻笑几声。 虽说这几人谁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表面上的功夫依旧做得很足。 而且顾思年与尘风已经换上了一身甲胄,万一情况到了最坏的时候他们可是要上战场的。 “报!陛下” “急报!” 终于有一名天策卫的士卒呼喊着冲进了皇帐,脚步杂乱,扑通往地上这么一跪: “陛,陛下!紧急军情!” 所有大臣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这家伙,此人慌乱的喊声与动作让大家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如此失态的样子让欧阳驯眉头一皱,强行忍住了呵斥的冲动喝了一句: “赶紧说!别磨磨蹭蹭的!” 报信的士卒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地说道: “燕军,燕军越过了六镇边军的防线,正朝着黑龙山杀来!距离此地仅有十余里!” “什么!” 帐中大臣尽皆变色,很多人都脸一下子就白了,这家伙紧跟着补充了一句: “燕军,燕军至少有七八千人,声势浩大!” “怎么可能!” 尘洛熙疾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揪住衣领冷喝道: “燕军主力已经兵分三路进攻我军大营,哪来的八千人!今天一早六镇总兵还回报防线固若金汤,万无一失呢,怎么可能突然就失陷了? 若是敢谎报军情,本王定要将你就地处决!” “千真,千真万确啊殿下!” 士卒哭丧着脸说道: “消息是北凉游弩手亲自带回来的,燕军骑兵奔袭是他们亲眼所见,甚至还与他们的前锋斥候发生了交手。从路线上判断,这些燕军似乎是从雍州卫的防线渗透过来的, 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说啊!” 尘洛熙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位齐王殿下第一次感觉到了一股死亡笼罩的味道。 “燕军骑阵中举着八爪雄鹰皇旗,领军的似乎,似乎是北燕皇长子申屠景霸。” “怎么,怎么可能!” 尘洛熙大惊失色,茫然地看向了顾思年,北燕皇长子怎么好端端的出现在了这里? 在座的众人可都听闻过北燕皇长子的威名,据说乃是大燕第一猛将,竟然连这种人物都出动了! 顾思年的表情也瞬间阴沉,这次在外打探军情的是游弩营主将万风,绝无可能瞎说一个个,他说是申屠景霸,那就一定是。 顾思年冷声道: “一定是北燕的奸计!七皇子申屠景炎率领的七八千兵马全都是引人耳目的幌子,他们真正的后手乃是申屠景霸麾下的八千精锐! 至于燕军为何能轻而易举地突破雍州卫的防线,暂时还不得而知。” “北燕贼子果然狡诈多端,可恶至极!” “陛下,燕军人多势众,黑龙山不可久留,请陛下速速起驾回城,迟则晚矣!” “是啊陛下,可遣凤字营留守黑龙山,挡住北燕追兵,天策卫护着圣驾与群臣即刻返回武关!” “请陛下速速动身!” 帐中响起了一片慌乱的呼喊声,都在劝说尘尧赶紧跑,而且是带着他们一起跑。如果说之前只是担心有危险,那么现在北燕的刀锋真的已经架在了他们脖子上。 尘尧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他已经意识到是自己轻敌了,当初顾思年等人都劝说多带一些兵马,可他觉得燕军不过几千余众,不值一提,哪知道现在兵力直接翻了一番。 “诸位大人,稍安勿躁!” 尘风陡然吼了一声,雄浑粗犷的嗓音瞬间压住了帐中的嘈杂,绝大多数人都闭上了嘴巴,这些年随着尘风逐渐参与政事,在朝堂上已经有了不小的威望。 “父皇,诸位大人!” 尘风迈前一步,冷色喝道: “此时离开黑龙山一旦被燕军半路追上,势必将遭遇一场屠杀,因为咱们有这么多车驾、随从,速度极为缓慢,天策卫更不可能牢牢护着每一个人。 眼下最好的方法就是固守待援,一边与燕军开战,坚守山峰,另一边派人调北凉军驰援!方可保陛下龙体无碍!” “吾儿言之有理!” 尘尧一听这话情绪也稳定了许多,急忙看向顾思年: “援军需要多久能到?” 顾思年立马答话:“驻守在武关的云骧卫时刻备战,只要黑龙山狼烟一起,大军会立刻出发,入夜之前大军必至!” “好,那就立刻放狼烟示警,调兵增援!” 尘尧的眉头微微一皱: “可是,黑龙山的防守该怎么办?燕军人多势众,能守得住吗?” “陛下,死守黑龙山怕是有些勉强。” 欧阳驯小心翼翼地说道: “黑龙山大大小小七八座山峰,入山小路加起来有十几条,就算天策卫与凤字营加起来都难以守住每一道缺口,难啊~ 随行的大臣、太监、婢女们都不善武艺,若是被燕军闯入营地,只怕……” 众大臣心头一沉,浑身哆嗦,难道今天他们真的要死在燕人蛮子的屠刀之下? “欧阳将军说得对,死守不可取。” 顾思年有意无意地看了欧阳驯一眼,然后躬身道: “唯有主动出击,将燕军主力吸引在山脚下,坚持到援兵到来,方能破局!” “主动出击?” 连尘尧都吃了一惊,现在北燕的兵力可占据着绝对优势啊,就算把天策卫加凤字营全派出去都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谈何出击? “陛下!” 顾思年抱拳喝道: “微臣愿率凤字营主动出战,吸引燕军主力!请欧阳将军将天策卫全都收缩在主峰之上,据险要之地固守!” “北凉王要亲自带兵?” 尘尧愕然:“燕军足有八千,凤字营才三千人,太过凶险了吧?” 顾思年十分坚定地喝道: “为了陛下的安危,微臣愿往!” “父皇,儿臣也愿往,与北凉王并肩杀敌!” 尘风也一步迈出,声音铿锵有力。 尘尧隐隐有些动容,在片刻的迟疑之后终于点头应允: “群臣的安危就靠你们了,万事小心!” “去吧!” 第965章大燕第一猛将 黑龙山往北五里,凤字营三千精骑已经列阵完毕,银色的战甲在春光的照耀下泛着点点寒光,一面面北凉军旗迎风招展,大军前排更有一面硕大的营旗,绣着一个龙凤凤舞的“凤”字。 所有人都清楚他们今天要面对的是什么,更知道皇帝陛下就在他们身后,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今天也休想轻易过去。 顾思年与尘风二人并肩而立,目光极为平静,远处山林中陡然间飞起一片鸟儿,在空中叽叽喳喳个不停,两人同时说了一句: “来了。” “轰隆隆~” 大地逐渐轰鸣,脚下的沙粒一点点的跳跃,躁动不安,就像是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杀戮。漫无边际的北燕骑兵终于映入眼帘,时隔数年,凉燕双方再一次在战场上不期而遇。 “骑军止步!” 伴随着一声高喝,八千精骑缓缓停马,看他们身上的穿着与军旗并不隶属于北燕九旗中的任何一支,倒像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骑军,但光凭那股冲天而起的杀气就知道军中骑卒乃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一面八爪雄鹰皇旗在风中缓缓拂动,领军而来的壮硕男子策马前行,朗声高喝: “大燕皇长子申屠景霸在此,对面可是北凉王顾思年!” 吼声如雷,回荡不绝。 顾思年往前行了一步: “久闻将军大名了,就是不知大燕第一猛将今日领兵前来,意欲何为啊?” “听说你们大凉皇帝在此狩猎,难道你们不知道此乃我大燕的国土吗?实在是有些不给咱们面子了。” 申屠景霸讥笑一声: “现在顾将军只要领兵退去,带着你们的皇帝撤回武关,本将军便罢兵休战,否则就只能让我亲手送你们回去。” “哈哈,没想到申屠将军不仅武艺惊人,口才也是十分了得。” 顾思年冷笑道: “这儿何时成了你们的国土?当初你们的三位皇子撤离北凉时可没说过这种话啊。” “狂妄!” 顾思年的挑衅让申屠景霸的目光变得冰冷: “看来北凉王是打算一战了,正好,本殿也想试试凤字营到底有几分本事,能让我北燕精骑屡屡吃瘪。” “放马过来!” “驾!” 申屠景霸也是个急性子,一句废话没说,当场就策马前冲,一排排骑军锋线极速涌出,八千人的骑阵看起来极为厚实。 顾思年与尘风对视了一眼,笑了笑: “好久没和顾兄并肩作战了。” “那咱们今日就比比谁杀敌更多,也不知道这么些年你的枪法退步没有。” “哈哈,就等你这句话!” 尘风一提长枪:“不会让你失望的。” “驾!” “隆隆!” “轰隆隆!” 三千凤字营对阵八千北燕精骑毫不示弱,紧随两位主将的身形策马前冲,一杆杆锋利的凉矛已然斜举冲前,吞吐寒芒。 两军锋线犹如滚滚江潮,奔涌起伏,蔚为壮观,凤字营的精锐们只觉得浑身热血翻滚,毕竟已经好几年没有痛痛快快地打一仗了。 某一刻,两军锋线骤然加速,奔腾的马蹄踩得黄沙飞溅,所有人紧紧抓住枪杆,只等入阵的那一刻。 “杀!” 两军几乎是同时怒吼一声,骑阵轰然相撞。 “轰隆隆!”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撞阵的那一刻是人仰马翻、血花四溅,长枪刺穿胸膛的沉闷声背后是无数生命的快速流逝。都是百里挑一的悍卒,很清楚两军凿阵士气为先,谁都不肯示弱。尤其是兵力处于劣势的凤字营更是爆发出了惊人的杀意,紧跟顾思年闷头前冲。 而申屠景霸早早地就盯上了顾思年,手握一杆硕大又厚重的长枪狠狠砸来: “让我来领教一下北凉王的枪法!” “喝!” 急速的破风声让顾思年眼眸微凝,毫不犹豫的挺枪上举,刚刚好挡住了申屠景霸厚重的一枪: “砰!” 强烈的对拼愣是让顾思年的手臂狠狠一颤,几乎向下弯了半截,顾思年的目光变得诧异与凝重起来,自己冲锋陷阵这么多年,能在第一招就压自己一头的对手还是极为罕见的。 “好枪法。” “唔,北凉王也不过如此嘛。” 申屠景霸狞笑一声,手掌一翻: “再接我一枪!” “喝!” 这一次长枪没有当头砸落,而是抽身而回,猛然往前突刺,直奔顾思年的腰腹,枪法谈不上多么花哨,但又快又猛,声如迅雷。 “哼!” 顾思年丝毫不惧,抬手一枪用凉矛在枪杆侧面轻轻一拨,凶悍的一招就贴着自己的腰腹滑了过去,看似惊险无比实则又全在顾思年的掌控之中。 一招未成,申屠景霸的眉头皱了皱,紧握枪杆准备再度出招,可就在这时顾思年的反击已经来了。 只见顾思年长矛下压,顺势滑向了申屠景霸的大腿,申屠景霸面无表情的一扭身形,同样极为流畅的避开了这一枪,然后他就看见顾思年握掌成拳,狠狠的砸向了自己的面门。 “好快的反应!” 申屠景霸下意识的念叨了一句,但也是一拳头赢了上去: “砰!” “嘶嘶嘶~” 赤手空拳的一记对砸让两人的脸庞都扭曲了不少,倒抽了好几口亮气,看得出蛮横的冲击力让两人都不好受。 “不愧是北凉王,竟然能和我对拳。” 申屠景霸在这一刻终于重视起了顾思年的武艺,整个草原能和自己对拳的也微乎其微,寻常武夫在自己手里都走不过一招。 “好狂妄的口气~哼!” 顾思年冷冷的盯着他,但心中警惕之意大涨,果然大燕第一猛将的名头不是白来的。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就在两人交锋的间隙,两军骑阵都在不断往对方纵深凿入,尘风与林易槐一左一右,牢牢护着顾思年的两翼,三人就像是一把尖刀硬是在八千燕骑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三千凤字营同样强悍无比,凉矛过处鲜血飞溅,丝毫没有因为兵力而陷入劣势。 但让他们惊愕的是第一轮撞阵过后,北燕竟然只留下了五千骑兵与凤字营交战,剩下的三千兵马头都没回,一窝蜂地朝黑龙山涌去。 看来燕军也明白,凤字营的出现就是为了拖住他们而已,擒贼先擒王,大凉皇帝近在咫尺,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尘风气的破口大骂: “妈的,看来这个申屠景霸也是有脑子的,谁说他有勇无谋来着?” “不要慌,我们拖住这五千人就行。” 顾思年冷声道: “天策卫怎么着也能挡一挡吧,能成为风凌军副帅,欧阳驯也该有些本事才对。” 第966章大战黑龙山 “驾!” “轰隆隆!” “噗嗤噗嗤~” 三千越过战场的燕骑马不停蹄地冲到了黑龙山脚下,大开杀戒。 这时候还有不少太监、婢女以及大臣们的家仆在慌乱地往山上撤。 因为有资格住在半山腰的只有皇帝以及一些亲王重臣,寻常臣子只能安营在山脚下,所以燕骑杀过来的时候他们还没完全撤走。 而这些人就成了北燕骑兵刀下的军功。 “不,不要杀我!”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北燕骑兵在营地中横冲直撞,挥舞着弯刀肆意收割这些随从的人头,惊恐的呼唤声传遍了整个营地。 这些人久居京城,以往只听说过战场的可怕、北燕的凶残,听起来并没什么大不了。 可等他们真的见到北燕骑兵策马扬鞭、鬼叫阵阵地追击在身后时那才叫被吓得魂飞魄散。 一道道血箭飚射而出,地上的尸体不断增加,随处可见被北燕骑兵砍下来的残肢断臂。 不过那些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们早就跑了,丢下这些人不管不问,在权贵眼里这些下人的命宛如草芥。 “驾!” “上山!咱们去杀凉朝的皇帝老儿!” “轰隆隆!” 随便杀了一圈之后北燕骑兵开始顺着山路汇集,一路往上冲,因为所有人都能看见半山腰飘扬的那面龙旗。 大凉的皇帝可近在咫尺啊,开战之前申屠景霸就跟他们承诺过,谁要是砍下尘尧的脑袋,子子孙孙都衣食无忧! “杀啊!” “喔喔喔!” “呦呦呦!” 兴奋又充斥着暴虐的吼声回荡在整座山谷之中,让躲进皇帐中的文武百官们吓得惨无人色,瑟瑟发抖。今天他们是生是死可就听天由命了。 山路算不得宽阔,两侧绿树成荫、古树环绕,呼啸而过的北燕骑兵越发亢奋,双眸也变得猩红,大凉皇帝的驻地就在眼前! 破开拦在前方的营门,就大功告成! “草原的汉子们,立功的时候到了!” 领军而来的偏将嘶吼出声: “给我杀!” “杀啊!” “嗖!” 正当所有燕军都沉浸在军功到手的兴奋中时,一道异常沉闷的破风声陡然响起,一支狭长的弩箭从半山腰的箭楼中飚射而出,速度奇快。 带兵而来的那个光头偏将反应还算快,声响传入耳中的那一刻他几乎是本能地一弯腰,胸膛死死贴在马背上。 “嗖!” 长弩贴着他的后背飞了过去,可身后那名骑兵就没那么好运了,弩箭瞬间洞穿了他的胸膛,鲜血四溅,巨大的冲击力连带着射死了再后面的一名燕骑。 一箭两命,血腥凶残。 “床弩!” 虽然侥幸逃过一命,但光头将领的瞳孔中依旧出现了一抹不安,怒吼出声: “小心,有强弩!” “嗖嗖嗖!” 果然,一波波密集的强弩从前方飚射而来,将本就狭窄的山路尽数封死,身披轻甲的燕骑纷纷中箭坠马,一时间死伤惨重。 强弩可不是轻弓,几乎是沾之必死。 光头将领气得破口大骂:“妈的,不是来狩猎吗,竟然还带强弩!用来射野鸡?” “隆隆!” “轰隆隆!” 箭雨刚刚停歇,半山腰的寨门就轰然大开,数百身披精甲的天策卫悍卒竟然主动杀了出来。 领头一将手握一柄大刀,怒目圆睁,一马当先!正是天策卫主将,欧阳驯。 如此场面也激起了光头武将心中的怒火,挺枪上前: “给我杀,区区几百骑兵,有何惧哉!” “喝!” 双方主将撞了个正着,几乎是同时出招,光头燕将仗着自己长矛在手,一寸长一寸强,打算一枪就将对面这家伙捅死。 “砰!” 可当重重的一记对拼之后他的脸色彻底变了,手臂陡然一阵剧痛,几乎脱臼,厚重的刀锋传来的巨大力道让他意识到面前这位凉将绝非常人。 “喝!” 可欧阳驯没给他第二次反应的机会,抬手又是一记更为凶猛的刀法: “死吧!” “当!” “砰!” “噗嗤!” 在他惊恐而又绝望的眼神中,刀锋先是劈断了他的枪杆,然后顺势砍向了他的咽喉。 “卡擦:” 一刀,仅仅一刀,光头燕将的脑袋就被整齐地砍了下来,场面血腥无比。 混乱的战场似乎为之一静,这一刀把四周的燕兵全都镇住了,在片刻的失神之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将军死了,撤,先撤!” “后撤!” 汹汹而来的北燕骑兵似乎被这一刀镇住了,呼啦啦地顺着山路往后退,互相践踏,一时间狼狈不堪。 天策卫并没有穷追不舍,追杀一阵之后就停了下来,欧阳驯扯住缰绳,冷笑一声: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点本事。” “呸!” …… “杀啊!”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 战斗最激烈的无疑是凤字营的阻击战场了,三千悍卒硬撼五千北燕精骑愣是丝毫不落下风。 人人出招狠厉,以一敌二也浑然不惧,一开始这些初来乍到的燕兵还不信邪,凭什么凤字营威震北燕?连九旗精锐提到他们都佩服。 打了半天之后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些人已经不是寻常骑卒了,从个人枪法骑术到百户队、千户队之间的配合已经磨炼得炉火纯青,这是一群从阎王手里逃出来的汉子。 激战许久,从正午打到黄昏,燕军愣是没能前进一步,甚至都没有占到上风。 “喝!” “当当当!” 顾思年与申屠景霸二人又撞在了一起,连着斗了十几招,每一招都用尽了全力,手臂都震得发麻了。 申屠景霸时不时的看向半山腰,脸色逐渐阴沉,因为他能隐隐看到己方的几轮冲击都被凉军打退了。 偷袭黑龙山本就讲究一个速战速决,越往后拖对己方越不利,因为武关近在咫尺,援军随时都会到,弄不好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眼珠子一转,申屠景霸策马转向,他打算亲自带兵去冲一冲。 “喝!” “当!” 还不等他离开,顾思年一记长矛就从斜刺里捅了过来,逼得申屠景霸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 顾思年冷笑一声: “申屠将军,你后撤可以。 想去黑龙山,不行。” “妈的!” 申屠景霸怒喝道:“顾王爷好霸道的口气,真当本殿拿你没办法吗!” “放马过来便是!” 顾思年长矛一横,浑然不惧,实际上他打得手臂都麻了,这个申屠景霸确实厉害。 “你……” “隆隆~” “轰隆隆~” 还没等他有下一步的举动,远处的大地就逐渐轰鸣,数不清的骑兵踏着黄昏晚霞跃出地平线,杀气腾腾。 骑兵额头上全都束着银色丝带,漫天飘扬,蔚为壮观。 申屠景霸的脸皮一僵,眼神彻底冰寒: “云骧卫!” 第967章匆匆北撤 又是重重夜色降临人间,黑龙山再度被夜幕笼罩,团团火把闪烁在山谷的每一个角落,努力地驱散黑夜。 今夜与前几天的夜里并无什么不同,景还是那番景,山还是那座山,只不过少了一些人,多了一些血腥气。 聚集在皇帐中的文武百官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一直提心吊胆地等着战事的结果。 响彻云霄的嘶吼声一直回荡在他们耳边,阴森可怖。 有些人的脸白了一整天,就像是见了鬼一般,生怕下一刻燕军蛮子冲进军营,将他们全都乱刀砍死。 蓦然间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咦,外面怎么没动静了?” “打完了吗?咋没声音了?” 这下众人才反应过来,持续了整整一天的喊杀声似乎不见了,还有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也没了。 打完了? 赢了还是输了? 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战场上边军的输赢决定了他们的生死。 “来人啊。” 尘洛熙最先喝道: “去,赶紧派人去看看战场上的情况,欧阳将军呢?让他速速回禀军情。” “陛下!陛下!” 尘洛熙的话还没说完就有近侍的喝声从帐外传来: “秦王殿下与北凉王,帐外求见!” 尘尧瞬间来了精神,陡然坐直: “宣!” “陛下口谕,宣秦王、北凉王入帐!” 两人龙行虎步地走入皇帐,在座文武官员的眼神一下子就直了。 两人身上的甲胄早已被鲜血染得通红,吊在身后的披风更是破破烂烂,不知道被长枪弯刀捅了多少次,就连他们的脸颊上也沾染着血迹。 那双眼眸不带半分情感,没有害怕、喜悦,只有冰冷,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许多朝臣没来由地感到一股压迫感,胸口发闷,他们第一次知道所谓的杀气是什么感觉。 帐中鸦雀无声,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却让人觉得无比漫长。 “轰!” 两人齐齐单膝下跪,抱拳喝道: “微臣参见陛下! 臣等护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赶紧起来!” 尘尧步履匆匆的走到了两人面前,满脸关切得拉着尘风的手道: “免礼!别跪着了!” 父子两的手拉在一起,尘尧的眼眶陡然就有些湿润。 尘风的手掌很是粗糙、老茧密布,完全不像是皇子的手,比如尘洛熙尘洛昭,哪个不是白皙如玉?更像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尤其是这张血迹斑斑的脸,看起来极让人心痛又给人一种格外坚毅的感觉。 皇帝的思绪渐渐飞出了好远,他突然意识到以前对尘风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离开京城这么多年,得在鬼门关的边上徘徊多少次啊~ “父皇,父皇?” 尘风轻轻的呼唤声总算让皇帝陛下回过神来,尘尧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强装镇定地问道: “战事如何?” “回父皇!” 尘风朗声喝道: “儿臣与北凉王率凤字营将北燕主力尽数拦在山脚之外,欧阳将军领天策卫阻击部分游骑于半山腰,双方鏖战许久,厮杀惨烈。 现云骧卫援兵已至,与我主力合兵一处,痛击申屠景霸。 眼下燕军已经向北溃逃,我军大胜!” “彩!” 尘尧精神倍增,朗声道: “我大凉将士果然勇武善战,何惧北燕宵小!” “恭贺陛下,大凉威武!”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帐臣子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阵阵山呼声此起彼伏,此时秦王的身影在他们眼中一下子高大了不少。 毕竟率军杀敌、阵前救驾这种功劳可不是谁都有本事挣的。 “吾儿辛苦了,北凉王也辛苦了!” 尘尧很是开心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你二人临危不乱,不愧是朝堂柱石!” 虽然燕军来袭的这段时间尘尧没有露出过惧怕之色,但从现在满脸欢喜的表情中看得出这位陛下也是紧张的。 只不过他不能露怯,一旦皇帝都怕了,那军心必然尽失! 顾思年抱拳道: “陛下,燕军正在沿来时的路匆匆北撤,估计要从雍州卫的驻地再杀回去。 微臣请问,是否需要追击?” “追,当然要追!” 尘尧的表情一下子冷厉许多: “这些北燕贼子太过嚣张!若是让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我大凉的颜面何在! 留下部分兵马驻守黑龙山,你二人率剩余主力追击燕贼,定要让他们知道我大凉将士的厉害!” “诺!” “还有!” 皇帝冷着脸道: “燕军不声不响地就突破了雍州卫的驻地,此事太过蹊跷,雍州卫有玩忽职守之罪! 若是叶荣还活着,就将他擒来!” …… “啊~疼啊!” “救救我,疼啊!” “来几个人,赶紧把伤兵运下去!” “纱布,多拿些纱布过来!” 阴森可怖的黑夜终于过去,关外大地迎来了新的一天。 本是晨曦破晓、春光洒满大地的好日子,可雍州卫的驻地里却哀嚎声四起,甚至有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出。 这片军营几乎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大火烧光了每一顶帐篷,冰冷的尸体随处可见,而这些死人身上都披着雍州卫的战甲。 雍州卫指挥使叶荣茫然地站在营地中央,目光呆滞,眼眸中布满了血丝,一身战甲破碎不堪。 在意识到被调虎离山之计骗走以后,叶荣就忙不迭地赶回了自己的防线,看到留守士卒尽数战死的那一刻他的心瞬间就凉透了。 然后他就想着立刻带兵驰援黑龙山,结果没等他动弹就有千余燕骑逼近营地袭扰,他只好掉头迎敌。 打了半天,一直等到入夜时分燕军才徐徐退去,雍州卫的将士们刚有时间喘口气,申屠景霸带着大批燕军又从原路上了回来。 已经折腾了一天一夜的雍州卫哪儿挡得住那么多燕军?一个冲锋都没挡住就被打垮了。 幸好申屠景霸一心北撤,没有恋战,否则今天雍州卫就得全军覆没。 手下军卒死伤惨重、更是被燕人攻破了自己的营地,叶荣很清楚自己惹了滔天大祸,手脚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驾!” “哒哒哒~” “吁吁~”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唤醒了失魂落魄的叶荣,他扭头看去,数百身披青色战甲的骑兵涌入了雍州卫的驻地,而领头的正是叶荣的老冤家。 姬伯元眉头紧皱地扫视军营一圈,最后才看向了叶荣: “叶将军,你惹大麻烦了。” 第968章拿下 面对姬伯元居高临下的质问,叶荣十分不服气地反问道: “你这是何意? 我叶某忠心耿耿,一心为陛下效命,雍州卫的将士们更是血战沙场,与北燕激战一天一夜也没合眼。 我能摊上什么事?” “摊上什么事你心里不清楚吗?” 姬伯元冷声道: “叶将军为何突然弃守雍州卫驻地,放燕军偷过防线? 你知不知道雍州卫一撤,青州卫的侧面就会暴露在燕人眼皮子底下!不少将士因此被燕人偷袭牺牲! 而且你放燕军入境,更是置陛下于险地,龙体万一有失,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还有,你明知燕军已经过境,为何不抓紧时间修筑阵地,堵截北燕退路,反而在这干等燕军杀回来?你这是视战场如儿戏!” “你放屁!” 叶荣的火气疼得一下子就上来了: “什么叫我弃守阵地?是我接到了陛下的军令率部驰援蓟州卫地,休要污蔑本将军!” “陛下让你驰援蓟州卫?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陛下早有军令在前,六镇驻军绝不可擅自离营,坚守各自驻地乃是头等大事,岂会朝令夕改?” 姬伯元手掌一伸: “既然叶将军说是陛下的命令,那调兵的圣旨呢?兵符总该有吧?” 叶荣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哪来的圣旨兵符?就连那个传令的士兵他现在都找不到了。 “哼。” 姬伯元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骗子:“该不会是叶将军为了逃避责任,凭空捏造的军令吧?” “你放屁!本将军为何要去捏造这种东西?” 叶荣破口大骂,恼羞成怒: “姬伯元,别忘了你我是同阶!官位相当,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我? 我告诉你,休要如此狂妄,我叶某有没有罪你说了不算,的陛下圣意裁决!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希望你过会儿还能这么嚣张!” 两位总兵大眼瞪小眼,对着吵了好几句,现场气氛极为紧张,四周的士卒战战兢兢,谁也不敢插嘴。 “隆隆~” “轰隆隆!” 终于有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种沉寂的氛围,大批骑军涌入雍州卫的驻地,并没有半点要停留的意思,而是一路往北追去。 尘风、顾思年、欧阳驯三人停在了两位总兵的身边,两人老老实实地抱拳行礼: “参见秦王殿下!北凉王! 见过欧阳将军!” “嗯。” 尘风微微点头,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燕军呢?” “走,走了。” 叶荣支支吾吾的答道:“两个时辰前刚从这里路过,朝北撤走了。” “那其他几路燕军呢?” 叶荣露出了一抹茫然的表情,姬伯元接过话道: “各路燕军已经停止了进攻,都在后撤,定是要跟着申屠景霸一起跑。” “知道了。” 尘风沉声道: “六镇兵马各自打扫战场,重新构建防线,不得擅动,本王与北凉王去追击燕军!” “诺!” “轰隆隆~” 近万骑兵呼啸远行,眨眼间就消失在滚滚黄沙之中。但欧阳驯没有走,就这么冷冷的看着叶荣。 叶荣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将军,有事吗?” 欧阳驯手臂轻轻一挥: “奉陛下口谕,擒拿雍州卫总兵叶荣! 带走!” “抓我?敢问末将何罪?” 叶荣瞬间就慌了哀嚎道:“末将冤枉啊!冤枉!” 任凭叶荣如何挣扎叫冤,那些凶神恶煞的天策卫精锐依旧把他给抓走了,而姬伯元的嘴角隐隐勾起了一抹笑容: “自作孽啊~” …… “轰隆隆!” 云骧卫的一万精骑在黄沙大地上纵马狂奔,犹如一道利箭往东北方轻装急进。 地上还残留着大量战马行进留下的马蹄印,肯定是申屠景霸那些人留下的。 压根不需要派出游弩手去确定燕军的行动,沿着脚印追就行了。 天策卫与凤字营已经鏖战一昼夜,精疲力尽,所以这次追杀的任务就落在了云骧卫的头上。 皇甫琰与云陌君两人极为亢奋,尤其是听到北燕皇长子亲临的时候云陌君高兴坏了,他可很想领教一下申屠景霸的枪法。 “只要能追上他们,定要他们好看!” 皇甫琰冷笑道: “区区一两万兵马就敢靠近我大凉边关,简直猖狂至极!” “不要大意!” 顾思年沉声提醒道: “这次不光有申屠景炎、申屠景霸两兄弟,那个异瞳子百里曦也来了,此人需要小心应对! 别中了埋伏!” “诺!” “嗖嗖嗖!” 提醒的话音刚落,一波箭雨就从远方飚射而来,稳稳地没入黄沙,挡住了众人前进的道路。 “停!” “吁吁!” 庞大的骑阵急忙减速,然后迅速铺开进攻阵型,随时准备迎战。 顾思年几人眉头微皱地看向了对面,本来已经消失的北燕骑军正横在大地中央。 也就是说燕军没有逃,而是在这等他们。 两军遥遥相对,杀气缓缓升腾。 燕军前方有两面八爪雄鹰皇旗高高飘扬,让所有人望而生畏。 远远的顾思年就看到三匹战马行出军阵,不用想就知道是百里曦外加两个皇子。 申屠景炎朗声高喝: “北凉王! 当初北荒一别已有数年,甚是想念啊。” 顾思年策马向前,冷笑一声: “七殿下,你若是想来北凉做客,本王可以欢迎,但若是想动兵开战,那我就只能奉陪到底了! 这次你们无缘无故偷袭我皇圣驾,说不过去了吧?若是让你们就这么走了,我大凉颜面何在!” “哈哈哈,怎么,北凉王现在想找回场子,大战一场?” 申屠景炎瞄了一眼双方军阵,很随意地说道: “真打起来无非是两败俱伤罢了,若北凉王真想动手,那就放马过来吧!” “全军备战!” “嚯嚯嚯!” 燕军齐齐挺起了手中长枪,实际上他们的人数比云骧卫还要多一些。 顾思年等人的眉头全都皱了起来,申屠景炎说得对,就算打赢了也是两败俱伤。 百里曦轻扯缰绳向前行了两步,笑道: “王爷,咱们都是聪明人,倒不如各自退去,免得生灵涂炭。” 顾思年目光微凝,还在犹豫,尘风则低声说了一句: “算了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真打起来也很难分出胜负,大概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哼!” 顾思年高喝一声:“依你!” “撤军!” 伴随着一声怒吼,两边兵马极为识相地各自往后退去,一场激烈的骑战就这么被摁了下去。 “唉~” 凉军撤走,申屠景霸才长叹了一口气: “功亏一篑啊。” 申屠景炎撇了撇嘴:“我早就知道此事难成,这个顾思年,难对付得很。” “等着吧!” 百里曦看着漫山遍野的北凉军旗呢喃道: “他日战场,我们终会再见!” 第969章是你干的? 春狩以凉燕双方的一场大战落下帷幕,圣驾与文武百官陆续撤回了凉州境内。 此次春狩可以说是有惊无险,很多大臣都感觉自己在鬼门关边上溜达了一圈,巴不得早点离开那个鬼地方。 武关议事厅内一片肃穆,经历了一场激烈战事的重臣武将尽数到场,分列两侧,唯有雍州卫指挥使叶荣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朕三令五申,六镇总兵需坚守各自营地,绝不可放北燕一兵一卒过境。而你叶将军好端端的竟然带走了主力,去了蓟州卫的驻地。 说说吧,为什么?莫非你叶将军故意要放燕军奔袭黑龙山?” 皇帝威严的嗓音缓缓响起,最后那句话让叶荣浑身一抖,将头死死地磕在地上: “陛下,末将冤枉啊! 绝非微臣擅自带兵离开驻地,而是真的有一名骑兵前来传令,说是陛下口谕,蓟州卫遭遇燕军多次偷袭,防线岌岌可危,命微臣率兵前往增援。 臣见那人身着天策卫甲胄,还操着一口地道的京城口音便信以为真,这才带兵出击。那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还说要去其他军营传令,情急之下微臣也无法核实。 否则就算是给臣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自离开阵地啊。 请陛下明察!” 叶荣的嗓音不断颤抖,心肝儿都快颤出来了,这万一背上个通敌的罪名那还了得? 满厅的将领都把眉头皱了起来,他们可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道军令,顾思年也觉得十分好奇,看叶荣这表现不像是在说谎,可自己一直待在陛下身边,确实没有过这样的口谕。 “天策卫的人?” 尘尧偏着头看向了欧阳驯,欧阳驯很自觉地站出来说道: “回陛下,臣已经查问过全营兵马,那一日无一兵一卒擅自离营,天策卫全军始终驻守在黑龙山主峰,抵御燕贼!” 其他几位总兵也纷纷摇头,表示他们从未见过这么一个人来传令。 尘尧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听到了吧,既无骑兵外出,那么这道军令又是从何而来?” “微臣,微臣不知啊陛下!” 叶荣的脸已经挤成了苦瓜色:“但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传令,若是有半句谎言,就叫臣不得好色!” “咳咳,陛下。” 青州卫总兵姬伯元突然小心翼翼地说道: “有没有可能是燕贼派人乔装成天策卫军卒,用了调虎离山之计,骗走了叶将军的兵马?毕竟北燕与我朝争斗多年,培养出一些会京城口音的谍子应该不成问题。” “嗯,姬将军说的有理。” 尘尧冷着脸说道: “但你叶荣一不见圣旨、二不见兵符,只听了一句口头军令便带兵离开,置黑龙山安危于何处? 此战雍州卫将士死伤惨重,乃边军六镇之最! 都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依朕看,你就是那个无能之辈!” 皇帝满脸怒意,若不是叶荣让开了防线,燕军岂会那么容易冲杀到黑龙山脚?只要雍州卫据险要之地固守,那援军就可以更快抵达,就不会死这么多人。 在尘尧看来,所有的责任都在叶荣一人身上。 叶荣满脸苦涩,重重磕头: “微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狡辩也没什么用,至少一个带兵不力的罪名是板上钉钉的。 “开战之前朕就说过,谁丢了防线,谁就提头来见!” 尘尧阴沉着脸说道: “念在你入军多年,这次怎么说也与燕兵血战多时,死罪就免了,重责三十军棍,革除军职,不得再入军为将!” 严厉的声音落下,叶荣面如死灰,重重磕了一个头: “微臣,谢陛下隆恩!” …… 一晃又是半个多月过去了,六镇总兵,不对,准确的说是五镇总兵又在褚北瞻等人的陪同下巡视了凉山大营,学习了一下北凉军的练兵之法,算是互相学习、互通有无了。 至于雍州卫的残兵先行返回了雍州,雍州卫军务由萧川老将军暂管,待兵部物色合适的人选之后再指派新的总兵。 再之后,各镇兵马就陆陆续续地离开北凉了,毕竟六镇总兵离开驻地这么久,军务总得有人回去管辖。最先离开的是蓟辽狼兵,两州距离北凉太远,即使是骑兵也得赶上快一个月的路,而后云州卫与琅州卫陆续离开,最后走的是路程不远的青州卫。 凉州城外的官道上,两千骑兵沿着官道缓缓远行,踏上了回家的路,官道侧边的小路上顾思年正陪着姬伯元慢悠悠地溜达。 姬伯元十分惶恐地抱拳弯腰道: “末将何德何能,敢劳王爷亲自相送,还请王爷回城,下官可当不得如此礼遇。” 别看姬伯元也是一镇总兵,手握兵权,可比起顾思年这等封疆大吏的藩王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官位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哎,无妨,来者是客嘛。” 顾思年微微一笑: “进了北凉地界,那就是咱们北凉道的客人,送送是应该的。再说了,我与姬将军相聊甚欢、颇为投缘,就当本王交你这个朋友了。” “哎呦,那末将真是倍感荣幸。” 姬伯元看了一眼身后的凉州城,然后唏嘘道: “说句心里话,姬某一向自负有才,虽是一介文人,但也懂些带兵之道,认为青州卫已经算是六镇精锐。 可这次入凉,见识了王爷麾下的北凉军才知道咱们在王爷面前那都是班门弄斧了,不值一提。不管是骑军阵法、步卒操演,还是军心士气,都远远不及北凉军。 这次回青州,末将可得好好练兵了。” “哈哈,姬将军过奖了,依本王看青州卫也不差嘛。” 闲聊了几句之后,顾思年突然问道: “既是朋友,本王有个问题,还请姬将军实言相告。” “王爷请讲!” 顾思年目光微凝: “黑龙山一战,去雍州卫军营假传陛下圣喻的是你吧?” 四目相对,良久无言。 过了许久,姬伯元才轻声道: “既然王爷开口问了,想必心中已有答案,只不过燕军有八千骑蛰伏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差点惹出大麻烦啊~” 顾思年诧异道: “这么痛快就直言相告了?你就不怕本王把你扭送到陛下面前? 叶荣派人给你下毒,挑动青州卫与北凉军的矛盾,是他不对在先,但你姬伯元这一计可是连累了不少无辜之人丧命啊。” “死了这么多人确实在姬某意料之外,但我相信王爷不会去找陛下禀明此事的。” 姬伯元心平气和的说道: “王爷明白,让叶荣这种人接着带兵,只会害死更多的边军将士。” “言尽于此,姬某该走了。” 姬伯元翻身上马,抱拳行礼: “王爷,告辞,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目送青甲骑军一路远行,顾思年饶有趣味的说道: “啧啧,看起来是个文人,下手可是真狠啊。” 第970章入京吧 凉州城外的圣驾行营陆陆续续拆得差不多了,营中随处可见整理行囊的太监、士卒,还有大量马车拉载着干粮、水源,所有人都忙得热火朝天。 从建武二年春圣驾离开京城,一路北上,巡视各个郡县,直到在北凉逗留了几个月。现在建武三年春,差不多快一整年了。这一年来都是太子留在京城理政,皇帝也该回去了。 凉州城头 大凉皇帝尘尧身披龙袍驻足远望,虽无曾有任何言语,但往这一站就有王者之气缭绕全身。 正好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视野极佳,从这个视角往北看去,映入尘尧眼帘的是连绵起伏的山脉,还有大片大片的绿茵,等到了秋冬时节,这里就会变得秋叶飞舞、黄沙滚滚。 春季应该是凉州景色最好的时节了,颇有一番生机与苍凉并存的别样风味。 “陛下。” 高渝的声音轻轻响起在耳边:“北凉王到了。” “请过来吧。” “诺!” “宣北凉王近前!” “臣顾思年,参见陛下!” “免礼,朕可等你好久了。” 尘尧随意一笑:“返京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顾思年有条不紊地答道: “回陛下,各营的行囊皆已装车完毕,差不多明日就可以起程回京。沿途官府已经派人送去了旨意,他们会为圣驾准备所需要的粮草物资和扎营的。 届时北凉军会遣两千精骑送陛下离凉,等出了嘉隆关就由天策卫负责陛下的安全。” “嗯,这样安排很是稳妥,有劳爱卿了。” “陛下过奖,这都是臣该做的。” “陪朕走走吧,入凉这么多天一直忙于政务,还没时间散散心。马上就要走了,再好好看一眼北凉大地。” “诺~” 尘尧慢悠悠地迈动脚步,沿着城墙边缓步而行,顾思年就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附近的守城士卒早就被高渝清空了,也就是说眼下城头上就只有一君一臣两人。 顾思年的眼珠子轱辘直转,他怎么觉得今天皇帝有点怪怪的,像是有什么话要讲。 果然,尘尧打开了话匣子: “朕自年幼求学,就一直在古籍史书上看到北凉二字,书中言曰这里乃是我大凉太祖的龙兴之地,历代先皇都会来此祭奠。 小时候不懂事,一直问父皇为何不带咱们去北凉看看,那时候小啊,都不知道北凉三州在哪就吵着闹着要来。 每一次这么问,父皇都会变得沉默寡言、闷闷不乐,后来长大了,渐渐懂事,才明白父皇那种表情是羞愧、是难受,后来北荒就成了朕这些皇子心中的禁词,再也无人提及。 幸好,朕有爱卿,替我大凉收回了失地,否则以后儿子孙子们问朕为什么不带他们去北凉看看,朕岂不是也要羞愧难当? 从朕踏足北凉的那一刻起就被这儿的景象深深吸引,实话实说,这里远远谈不上风景秀丽,比起江南景色差远了。但却有一种气壮山河之感,朕在中原大地从未见过此等景象。 可以说站在这座城头,是个男儿都会生出万丈豪情。” 顾思年一本正经地说道: “收复三州、平定北凉非臣一人之功,是陛下当初力挺微臣领兵北伐、倾国之力与燕军一战。 若是没有陛下的鼎力支持,收复失地不过是虚妄之谈。 还是陛下圣明啊!” “呵呵,北凉王倒是会拍马屁。” 尘尧笑了笑:“满朝百官都觉得北凉王刚直不阿、眼睛里容不下沙子,但朕倒是觉得有时候爱卿也会说话得很。” “陛下说笑了不是,臣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啊。” “哈哈。” 尘尧将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山峦: “北凉有凉幽之险、朔州粮仓,有盛产战马的马场、也有骁勇善战的兵源,看起来是边关蛮荒之地,实则堪称一处天府之国啊。 正如爱卿所言,可攻可守、进退自如。 当初我大凉先祖就是靠这块土地起家,逐鹿中原,定鼎天下,推翻了前朝的暴虐统治,救万民于水火。 好地方啊~” 听到这里,顾思年的瞳孔突然一缩,心没来由的就悬到了嗓子眼。 尘尧双手往冰凉的墙砖上一撑: “这么一块好地方,不交到顾王爷这种忠臣手里,朕还真不放心~” 顾思年沉声喝道: “请陛下放心,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哎,不要紧张嘛。” 尘尧随意地摆了摆手: “朕听说如今三州征召了二十万边军,朕记得只让户部拨了十五万人的军饷下来,够吗? 若是不够用,北凉王得跟朕说啊。” “臣惶恐!” 顾思年深深弯腰: “北凉军需要驻扎三州近百城,天狼关、武关、朔风城乃第一线,皆要布置重兵把守,再加上还要组建几支能与北燕野战的精锐骑兵,十五万人确实有些捉襟见肘。 相关扩军的折子臣早已送到了兵部,绝非擅自扩军,请陛下明察!” 顾思年的心砰砰跳,尘尧先说太祖就是从北凉起兵,夺取天下的,而后又说如今北凉二十万兵马是不是太多了,这其中在暗指什么他猜得出来。 “哎,朕说了,爱卿不用紧张。” 尘尧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过朕也跟你说句实话,从当初你扩军到汪大人中毒自杀,再到那日城外的演武,暗中弹劾你顾王爷的折子可不少啊。 朕可是都给你压下来了。 放心,朕对你可是一百个放心,你我君臣之间,倾心相交。” “臣,谢陛下信赖!” 顾思年直接往地上一跪,磕头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尘尧亲手扶起了顾思年: “朕跟你说这些是希望北凉王明白,朕也有自己的苦衷,满朝悠悠众口,真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有些话朕不想听也得听。有些事,朕想做,却很难做。 所以啊,有些事还需要北凉王帮帮忙。” 顾思年的眼皮跳了跳,轻声道: “恕臣愚钝,没能明白陛下的意思,请陛下明示!臣要做什么?” 尘尧轻声道: “北凉立道也有两三个年头了,大大小小的事情皆已步入正轨,你是文武全才,留在这有点屈才了。 等过了今年,爱卿就入京吧,遥领北凉军政,具体事务让底下人去办就行。 你回京城,一来可以堵住朝廷悠悠众口,二来也可以帮助谋划谋划合银法一事。” “入京?” “对,入京。” 尘尧很随意的说道: “当然了,全看爱卿的意思,若是不愿意也无妨,毕竟你的妻儿都在凉州。” 顾思年目光一顿,弯腰行礼: “过了年关,臣即刻起程赴京!” 第971章较量落幕 “嘎吱嘎吱~” 官道上多出了一条蜿蜒而行的长龙,皇旗军旗林立,在风中瑟瑟作响;仆从婢女无数,人影纷纷;文武百官的车驾相随,场面奢华;两侧还有数不清的甲士随行护卫。 今天圣驾正式离开凉州,两千凤字营精骑随行护卫,会一路把皇帝送出嘉隆关,毕竟这是在北凉的地界,皇帝的安全的由他们负责。 顾思年、褚北瞻几人驻足官道一侧,目送着圣驾远行,心中绷着的那根弦总算可以松一松了。皇帝在北凉一天,他们这些人都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万事都不能出错。 累啊~ “嘎吱嘎吱~” 突然有一辆马车偏离了官道,停在了路边,一名老者在下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下了车驾,满头白发在春风的吹拂下缓缓飘动。 顾思年打眼一瞧赶忙迎了上去,脸上立马出现了一抹亲切的笑容: “太傅大人,怎么停下了?” “呵呵,在北凉逗留了这么多天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这不得来道个别?” 老人随和一笑: “不然传出去要说老夫倚老卖老、不懂礼数了。” “哎呦,老大人言重了。” 顾思年很客气地打起了招呼:“前几日我派人给您老送去了一些凉州今年新产的山茶,收到了吗?” “都已经尝过了,入口虽然有些涩,但后香十足,提神醒脑,确实是好茶,谢王爷的厚礼了。” “哈哈,些许茶叶算得什么厚礼又不是贵重之物,只要您老喜欢,随时差人给您送到京城。” “哎,王爷客气了。” 司马仲骞雪白的胡须随风飘散,话锋一转: “听说王爷过了今年就要入京了,到时候定要请王爷来府上一叙,我那儿也有扬州特产的茶叶,甚是不错。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嘛,让老夫尽一下地主之谊。” 顾思年眉头微挑: “老大人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 他去京城的消息是昨天皇帝刚说的,就连齐王秦王都不知道,反倒是这个老家伙清清楚楚。 “呵呵,听陛下随口一说罢了。” 老人后退了一步,难得的双手作揖: “那老夫就在京城等着王爷!” “老大人慢走,京城再见!” 待那辆马车缓缓远行,顾思年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冷声喝道: “走,我们回城!” …… 北凉王府,顾思年麾下的几名亲信全都到了,苏晏清伸了个懒腰,长舒一口气: “妈呀,总算是把这帮人送走了,这些天我与翁老大人忙得脚不离地,明天我就要睡个大懒觉。” “谁说不是呢,你以为我轻松?” 褚北瞻撇了撇嘴道: “自从出了血柳那档子事,我每天都得去营中巡逻啊,生怕出一点点问题威胁到陛下的安危,鬼知道有没有血柳暗探潜入军营。” “知道你们辛苦,今天王府可是备下了好酒好菜,犒劳你们一番!” “呦,这算是个好消息,哈哈哈!” 几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轻松惬意,个个翘起了二郎腿,毫无封疆大吏那种刻板严肃。 第五南山往椅背上一躺: “咱们悠闲的日子可不多啊,过了今年王爷就得远赴京城,怕是短时间内难再回到北凉。” “哼,司马仲骞这个老东西,坏得很。” 顾思年冷笑道: “他以为装得若无其事咱们就不知道了?实际上宋大人早就给我们透过口风,就是这个老东西在陛下面前嚼舌根。” “陛下此举有深意啊。” 褚北瞻唏嘘一声: “明面上对王爷信任有加,不管是汪从峰身死还是近一年来闹出的各种乱子,陛下都没有责罚王爷,哪怕连一句斥责都没有,在群臣看来这已经是极尽恩宠。 但实际上却让王爷赴京,无疑是暂时去掉了王爷手中的兵权,虽然看起来依旧是遥领北凉道军政大权,但是人在京城,就算想做什么也不可能。 这就相当于在监视王爷的一举一动了。” “所谓圣心难测就是这个道理。” 苏晏清竖起一根手指分析道: “列土封疆,手握二十万精锐悍卒,换做任何一位帝王都睡不安稳,只要把王爷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才能安心。 发生了这么多事没有责罚是圣恩浩荡、调去京城是圣意难违,陛下这一手以退为进巧妙得很啊。” “我们还是输了。” 第五南山苦笑一声: “咱们揪出了血柳、扳倒了汪从峰,与幕后势力的那股较量看起来赢得酣畅淋漓,但其实输了。 王爷离开北凉道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一个好结果。” 大厅之中略微陷入了沉默,第五南山说得很对,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这一轮较量最终还是以顾思年调离北凉道收官。 “也不用那么悲观嘛。” 顾思年的神色还算正常,平静地说道: “我去京城也是北凉王,又不是蹲大牢,怕什么? 陛下不是说了吗,他想要推行合银法,如果此举能成,我在京城逗留两年也无所谓。 你们换个思路想想,陛下让我去京城会不会是想通过我去制衡一些人?” 褚北瞻眉头一挑: “王爷的意思是,司马家?” “没错。” 顾思年很认真地分析道: “年前咱们陪同陛下去朔州巡视秋收,陛下特地叫上了司马仲骞,看似是无意闲聊,实际上多次提到了合银法。 别忘了,司马家代表的是江南文官集团的利益,在水土丰美的江南之地,那些文官商贾的地是最多的,推行合银法对他们极为不利。 放眼整座朝堂,谁敢对着老太傅说一个不字?” “哈哈,那就只能是王爷了。” 众人齐齐笑道:“当初收复北荒,司马极力阻止,还是王爷舌战群臣,力主出兵。” “所以此行任重道远啊。” 顾思年轻声道: “还是和以前一样,南山陪我去京城,凉州的事情就交给你们打理了,有事情多和翁大人、郭大人商议,这两位一个老成持重,一个刚正不阿,是能臣。” “明白!” “还有,血柳那边也要采取动作。” 顾思年冷声道: “让安凉阁将已经查出来的血柳暗哨尽数拔除,能杀就杀,一个不留,既然我要去京城,总得把北凉清理干净吧? 我们就是要给他们背后那群人一个警告,北凉三州可由不得他们为所欲为!” 第972章参见世子殿下! 建武三年,冬 一场大雪下了整整两天两夜。 雪花,自那无垠的天幕缓缓飘落,起初是零星几点,飘忽难寻,继而纷纷扬扬,最终化作漫天飞舞的白羽,覆盖了整个边关。 北凉大地披上了一层银装素裹,宛如一幅用寒霜勾勒、白雪铺陈的苍凉画卷。 城墙之上,积雪层层累积,将青砖石瓦掩映得若隐若现,宛如历史的伤痕,在这银装素裹中更显沧桑。 连绵不绝的山脉被白雪覆盖,山峰与山谷之间,界限模糊,只留下一片片起伏不定的白色波浪,向着天际延伸。 你可以说北凉的景色没有江南水乡那般诗情画意,但你绝不能说它不美。 这一整年,北凉道风调雨顺,没有灾荒没有战火,各行各业百花争鸣,一切都欣欣向荣,所以时间也过得飞快。 坐落在凤凉山上的那座北凉王府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俨然成了凉州城的一处圣地,路过的百姓无不心生敬畏之情。 都说凤凉山以前是燕人关死囚的地方,冤魂无数,每到夜间就有无数鬼魂出来索命,更有人说大白天的也撞鬼,传得神乎其神。 可自从北凉王府搬来之后再也没有任何谣言传出,什么鬼不鬼的,全都不见了。百姓们都说是北凉王让那些冤魂得以安息,更镇住了北燕那些恶鬼。 凤凉山脚下有一片平地,这里被圈进王府的时候并没有用来建房子,而是改建成了一片校场,平日里小六子会带着那些亲兵在这里练习骑射,热闹得很。 今天这儿十分安静,偌大的校场中央只有顾思年与顾平安这对父子二人,小六子与宁铮领着一大群白马义从的精壮汉子们远远地观望,寂静无声。 一处隐蔽的角落里,两位王妃也探出了脑袋,用一种紧张的眼神看向场中。云依澜怀里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这是今年她刚刚为顾思年生下的女儿,取名顾朵朵。 顾思年取这个名字的时候说,她娘亲最爱白色,而云朵就是白色,那就叫朵朵,一辈子都像云朵那样洁白无瑕。 往常最爱啼哭的顾朵朵今日很是乖巧,一声不吭,就一个劲地在那儿啃自己的手指。 所有人好像都有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场中,准确的说是看着顾平安。 九岁的他个头已经很高了,没有之前那么顽劣调皮,反而多了一种半大小伙子的感觉,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爹爹,这不是六叔叔他们平日里骑马的地方嘛,带我来这干嘛?六叔叔宁叔叔他们人呢?今天怎么不骑马了?” 顾平安平日里满王府的乱窜,这地方他不知道来了多少次。 “嘿嘿。” 顾思年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 “我听说你平日里就喜欢待在这儿看那些叔叔们骑马射箭,是不是?” “对啊!” 顾平安手舞足蹈地比画着: “那些叔叔们骑马的时候很威风,一会儿这样一会那样。当然了,还是爹爹骑马的样子最威武!骑术最好!” “哈哈哈,人小鬼大,也会拍马屁了?” 顾思年被逗得哈哈大笑:“我还听你娘亲说,你好几次打算偷偷骑马都被抓住了?” “额,是的。” 顾平安耷拉下脑袋:“娘亲说太危险了,不让我骑,说还要再长大一点。” “你想骑吗?” “想啊,当然想。” 顾平安又兴奋了起来: “安儿想和爹爹一样威武,我可以骑吗?” 大眼睛眨啊眨,眼神里写满了渴望。 “可以。” 顾思年的回答让顾平安几乎不敢相信:“真的吗?爹爹不会是骗我的吧?” “爹爹啥时候骗过你?” 顾思年微微一笑,手指往嘴巴里一塞吹了一声口哨: “吁吁!” 校场中本就空旷,尖锐的口哨声飘荡出好远,在顾平安震惊又惊喜的一匹雪白的战马从马厩中跑了出来,一路撒了欢地跑,然后停在了父子二人面前,还很乖巧地蹭着顾思年的胳膊。 顾思年随意地抚摸着战马身上雪白的鬃毛,轻声道: “这是爹爹的战马,踏风,跑起来像风一样快,陪着爹征战沙场好几年了。 今天你若是能在马背上坐稳,这匹马爹就送给你了,以后你随便骑,没人会拦你。” “真的吗?欧耶!爹爹最好了!” 顾平安兴奋地蹦了起来,恨不得原地在顾思年脸上亲上一口。 “哎,你可别高兴得太早。” 顾思年语重心长地说道: “骑马可是件危险的事,说不定你刚翻上马背就会被掀飞,万一摔个缺胳膊断腿的,你不怕吗?” “不怕!” 顾平安挥舞着小拳头:“爹爹说过,娘亲也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要勇敢!” “哈哈,去吧!” 顾思年松开了缰绳,示意接下来的事全靠顾平安自己了。 顾平安瞅了瞅比自己人还高的马背,眼神中毫无畏惧只有兴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抚摸起了鬃毛。 踏风顿时晃悠起了脑袋,这是动物对陌生人本能的排斥。 “不要怕不要怕。” 顾平安奶声奶气地嘟囔着:“不记得我了嘛?我大半夜喂过你好几次呢。 哼!” 踏风的眼眶好像瞪大了些许,不再晃悠脑袋,好像认出了眼前这个男娃娃就是多次给自己喂食的家伙。 “蹲下蹲下。” 顾平安轻缓地拍打着踏风硕大的脑袋:“让我坐上去,快快快。”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踏风真的伏在了地上,很是乖巧地拱了拱脑袋。 连顾思年都差点被惊掉了下巴,自己的踏风一向是桀骜不驯,今天怎么如此乖巧? 战马可都是有灵性的,只能说明踏风很喜欢顾平安。 顾平安生疏地爬到了马背上,学着那些叔叔们的样子脚踏马镫,手握缰绳,轻轻这么一扯踏风就原地站了起来。 陡然升高的视野让顾平安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许多,小娃娃的脸上都出了几分慌乱,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要栽倒。 哪怕顾思年满心的紧张也没有去扶,因为这一切都得靠他自己。 缓了许久,顾平安终于不晃了,而是牢牢抓住缰绳喊了一句: “踏风踏风,跑啊,你不是踏着风儿跑嘛?” “驾!” “哒哒哒~” 踏风真的迈动了双蹄,很有节奏的场中转悠着,速度也越来越快,顾平安的笑声也越来越欢快。 第一次骑马就如此顺畅吗?连个跟头都没摔,就像天生的骑手。 顾思年满脸愕然,两位王妃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巴,那群白马义从们在片刻的诧异之后更是爆发出了一阵吼声: “彩!” 大喝声吓了顾平安一跳,愕然道: “六叔叔、宁叔叔,你们怎么都在?” 近千名白马义从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吼道: “参见世子殿下!” 这是北凉军卒第一次如此整齐、兴奋地高呼世子殿下,心怀敬畏。 别忘了,他们甲胄在身。 别忘了,他们腰悬凉刀。 第973章启程离开 “驾!” “哒哒哒~” “吼吼!” 马背上的顾平安放声欢呼,扑面而来的寒风没让他觉得刺骨阴冷,反而浑身的热血都在翻滚。 马蹄儿撒了欢地跑,绕着校场转了一圈又一圈,深深的积雪愣是被踩出了密密麻麻的马蹄印。 褚北瞻、苏晏清、江玉风、第五南山四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顾思年身边,可以说他们都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物,但九岁娃娃策马狂奔的样子还是吓到了他们。 “大,大哥。” 江玉风磕磕巴巴地说道:“你就不怕他摔了?” “怕,怎么会不怕。” 顾思年平静地说道:“摔倒了大不了再爬起来,我顾思年的儿子难不成还怕跌跌撞撞?” 其实今天在做这件事之前,顾思年就想好了,就算顾平安摔得头破血流也不要去扶,小男孩成长为男子汉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学会自己跌了跟头爬起来。 “狠,真狠!” 江玉风有些打抱不平:“我算是服了你了,对自己的儿子也这么狠。” “天才啊,简直像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勇士啊。” 军伍出身的褚北瞻更是目瞪口呆:“我十一岁第一次骑马,连着摔了一个多月,摔得我是鼻青脸肿,再看看世子,一气呵成,啧啧。 人比人气死人啊~” 苏晏清打趣道: “怎么着,听褚将军这个意思是想给北凉军多招个新兵了?” “那哪能成啊,起码再过七八年,还得王爷点头才行。” “哈哈哈!” 众人轰然大笑,顾思年朝着儿子招了招手,顾平安有些生疏地停下马来,踏风极为乖巧地再度伏下身子把顾平安放下。 “褚叔叔,你们怎么都来啦!” “当然是来看咱们的世子殿下策马扬鞭啦,好威风的嘞。” “真的嘛?” “那当然。” 一群人逗得顾平安欢快地大笑,很是愉悦。别看顾平安年纪不大,那股聪明劲也不比顾思年差,逗得一群叔叔哈哈大笑。 “好了,说正事。” 顾思年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轻声道: “安儿,你也九岁了,这些年爹由着你的性子玩,让你好好玩了个够。现在你到年纪了,也该求学读书了。” “啊~要读书啊?” 顾平安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这些年慕清欢教过他读书写字,但本性还是贪玩的,一提到读书就一个头变成两个大。 顾思年蹲了下来,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脸颊说道: “爹爹过完年就要去京城了,到时候家里就只剩你和两位娘亲还有朵朵妹妹,你说要是有人欺负她们,谁来保护她们?” 顾平安很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家里只有我一个男人了,当然是我来保护娘亲和妹妹啦。” “哎,安儿很懂事嘛,那你说不学点本事,怎么保护她们?” “对哦,爹爹说得对。” 顾平安挥舞起了小拳头:“要学本事才能保护娘亲和妹妹!” 众人一阵无语,眼睁睁地看着顾思年把儿子忽悠上了贼船。 “哎,这才对嘛。” 顾思年拉着儿子的手挨个介绍道: “这就是爹爹为你介绍的几位老师,褚叔叔是熟读兵法、武艺精湛,以后他就教你练武;苏叔叔是朝中最年轻的经略使,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治国理政更是得心应手,他就教你习文;还有你江叔叔,全天下没人赚银子有他厉害,你就跟他学学怎么经商赚钱。 至于你第五叔叔嘛,这次要跟爹爹去京城,不过等你长大了,他也会教你三教九流、经韬纬略。” 顾平安似懂非懂的听着,在他脑子里习文练武、治国理政完全是一团浆糊,但他知道学会了这些东西一定能保护好娘亲和妹妹,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几人无奈一笑,看来又要为这位北凉王免费做苦力了。 “那就拜师吧。” 顾思年笑道:“跪下,给你几位老师行礼。” “使不得使不得!” 苏晏清目光一变,赶忙摇头:“王爷,怎么能让世子殿下下跪呢?” “在北凉他是世子殿下,在你们这他就是一个学生。” 顾思年很认真地说道: “拜师大礼,缺不得!” “儿子,跪下。” 顾平安乖巧地跪在了雪地里,磕头行礼,奶声奶气地喊道: “诸位老师,顾平安拜上!” “请起!” 这一日,世子殿下雪地拜师。 …… 新年悄无声息地就过去了,建武这个年号迎来了第四个年头。 北凉王府的前厅里聚集了不少人,褚北瞻、游康、苏晏清、翁文济、郭震等一众文武大员都来了,王府门口有三百白马义从整装待发。 今日顾思年就要启程赶赴京城,大家都是来告别的。其实送别顾思年这件事大家不是第一次干了,但这次的气氛好像格外沉重,就像是要很久都见不到一样。 “哎啊,不要弄得这么伤感嘛,又不是第一次去京城了。” 顾思年乐呵呵笑道: “我走了,北凉三州上百城,百万百姓的生活安康可就交到你们手上了,还有三州边关的安危,都得靠你们扛起来。 出了什么大事,要第一时间派人到京城通知我,若是来不及,就由褚北瞻临时决断。” 众人都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实际上顾思年并不担心北凉道的军政事务,反正平日里这些人都是自己处理,基本上用不着他操心。 顾思年絮絮叨叨,最后拍了拍郭震的肩膀: “郭大人怎么眼眶红红的,以前你可不是这样,巴不得本王被抓到京城去了,如今可算是遂了你的愿。” 郭震一下子就变得满脸羞红: “王爷,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提这茬!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嘛!” “哈哈哈!” 看到一向严谨刻板的郭震露出这种表情,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诚然,郭震刚到北凉的第一个年头没少惹事,给顾思年他们制造了不小的麻烦,但正如顾思年所说,郭震的本心并不坏,他只是为了大凉好、为了百姓好。 自从郭震升任北凉道按察使以来他再也没惹事,一丝不苟地处理按察司的本职,将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不得不说,郭震的能力确实很强,大家也逐渐认可了他。 “好了,玩笑就开到这里。” 顾思年转头看向了自己的两位王妃,轻声道: “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家里就得辛苦你们俩了。” “明白,一切小心。” “要平平安安。” 两位女子的眼眶都是红通通的,若不是这么多人在场,定然要哭出来的,不管是慕清欢还是云依澜,其实平日里都是要强的性子,但在自己男人面前依旧是小女人的姿态。 顾思年轻轻将两位女子揽入怀中,浑然不顾两人满脸羞红地在她们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才走到府门外翻身上马,猛然一抱拳: “走了,北凉道就拜托诸位了!” “祝王爷一帆风顺!” “驾!” “哒哒哒~” 目送骑兵一路远行,褚北瞻轻声呢喃了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王爷此行会掀起惊涛骇浪~” 第974章难民纷纷 建武四年春,北凉王离凉 “驾!” “哒哒哒~” 三百白马义从排成几列纵队在官道上一路疾行,可能是刚下过雨,马蹄踩得泥水飞溅,很多士卒的裤腿都脏兮兮的。 离凉七八天,顾思年他们已经横穿了雍州,进入了大凉六镇十四道其中之一的凰北道。 琅州雍州等六镇地处边关,常年战乱,人口还是比不上这些中原州郡。 官道两侧经常可以看到聚族而居的百姓村落,人来人往。 三百披甲骑兵的穿行时而会引来不少百姓的侧目,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些人是北凉军卒。 马背上的顾思年眉头微微皱起,因为官道上能看到有不少老百姓拖家带口的往北赶,个个饿得面黄肌瘦、目光呆滞,神色惶惶。 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群结队。 “奇了怪了,什么情况?” 顾思年十分不解的说道: “怎么刚开春就有如此多的百姓离家外出?看着像是在逃难?” 若是在路上遇见成群结队的商贾往北赶顾思年可以理解,毕竟天气转暖,做生意的时候又到了。 可老百姓的都是靠种地过活的,主打一个安居乐业,若不是出了天大的事谁会逃难? “不明白。” 第五南山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儿又不是边关,更没有战乱,到底是何事能让如此多的百姓拖家带口的逃难?没听说有什么灾荒啊。” 看着那一张张憔悴又沮丧的面庞,一股沉重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老百姓的眼眸中看不见半点光芒。 顾思年略微思索片刻,还是忍不住扯住了缰绳,停在了一家四口面前: “吁吁吁~” 突然停住的骑兵把人家吓了一跳,一家四口齐刷刷的往地上一跪,砰砰地磕头,脸都白了: “军爷,军爷饶命啊!” “小的们可没犯事!” “哎哎,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 这举动同样把顾思年整懵了,难不成自己就这么可怕吗? 他疾步向前,连忙把跪在前面的老两口扶了起来,尽可能轻声细语地说道: “老人家别怕,我就是停下来问问路,是不是吓到您老了?对不住对不住。” 瞧得顾思年如此友善客气,而且面庞看起来也没有恶意,老人家这才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小心问了一句: “军爷,您要问什么?这里的官道小人也不是很熟。” “敢问老人家是哪里人啊?” “小的是凰北道治下,颍川郡、昌乐县人。” “昌乐县?” 顾思年在脑海中翻找了一下这个地名,疑惑道: “昌乐县离这儿足有近百里啊,你们为何到了这?再往北走可就是雍州境内了啊。” “小的们就是要去雍州,然后从雍州去北凉道,以后就打算在北凉道寻一处村落扎根了。” “你们要去北凉道?为何?” 顾思年与第五南山两个全都愣住了:“那可是边关,凰北道好歹算是中原,肯定要富足安定些吧?” 老人没开口,倒是他边上的儿子嘟囔了一句: “富足?军爷怎么就知道中原一定比边关的日子好过?” “别瞎说!” 老人瞪了他一眼:“军爷面前,小心说话!” “哎,没事,就当是随意闲聊。” 顾思年很好奇地问道:“说说,为何要去北凉?” 年轻汉子这才壮着胆子说道: “军爷,您看这条路上,很多都是咱们昌乐县的百姓,他们都是要去北凉的。不为别的,就为了去找一条活路。” “找一条活路?” 顾思年眼中的疑惑越发浓厚: “没听说昌乐县今年闹灾啊,怎么就活不下去了?” 年轻人愤愤不平地回道 “没地了呗,庄稼汉若是没了地还怎么活?听说北凉那边只要去了就分地,一家能分十几二十亩,而且还减免赋税。 有地就有口饭吃,咱们这些人便想着去找条活路。” “没地了?那家里的地呢?” “还不是被那个该死的狗官……” “咳咳咳!” 年轻男子说着说着就骂了起来,但最后一句才说到一半就被他爹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缩了缩脑袋,有些畏惧的看了顾思年一眼,再也不说半个字。 老汉小心翼翼的弯下腰道: “军爷问完了吗?小人们还要赶路,可不可走了?” 顾思年见他们不愿说也没有多问,轻声道: “走吧,一路小心着些。” “谢军爷!” “走走,赶紧走。” 一家四口匆匆离去,萧瑟又有些慌张的背影让顾思年察觉到事情有些不简单。 …… “嘎吱嘎吱~” “刺啦刺啦~” 黑夜一点点降临,三百骑军没有找到能够休息的客栈,就随便找了片林子露宿野外,反正当兵的地为床天为被,早就习惯了。 林中多出了许多篝火堆,三三两两的士卒围坐在一起烘烤着随身携带的干粮,摇曳的火光在徐徐晚风的吹拂下一晃一晃的。 大批战马就拴在树干上,乖巧地晃动着额头,等着主人来喂草料。 顾思年心不在焉地用一根木棍捣鼓着火苗,嘴巴里还嚼着半块饼,目光怔怔。 “王爷,王爷。” 第五南山轻轻地唤了两声: “还在想白天遇到的那些难民?” “是啊。” 顾思年眉头紧皱的说道: “凰北道虽然不是什么富庶之地,但肯定比边关好多了,一户两户的百姓想要入凉可以理解,可咱们半天最起码看见了上百人,几乎都是昌乐县的。 这个昌乐县到底怎么了,会逼得这么多人举家逃难?” “一定是出了些乱子。” 第五南山目光微凝: “大凉的百姓最重乡土,都讲究一个落叶归根,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谁愿意背井离乡?” 顾思年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然后竖起一根手指: “今天那个年轻汉子说了一句,都是那个该死的狗官,你有没有听到?” “听到了,但又被他爹给拦住了。” “他们口中的狗官是谁?会不会和百姓成群结队的逃难有关?” “十有八九有关系。” 两人对视了一眼,总觉得这个昌乐县有什么秘密。 “窸窸窣窣~” “嘶嘶!” 栓在密林中的战马突然发出了一阵躁动的嘶鸣,像是受到了惊扰。 “蹭蹭蹭!” 顾思年的目光陡然一寒,守在外围的悍卒更是同时拔刀,冷喝一声: “大胆!何人竟敢擅闯驻军营地!” 第975章昌乐县之灾 “过来,老实点!” “给我跪下!” 两名衣衫褴褛的小伙子被凶神恶煞的军卒们提溜到了顾思年面前,身形瘦弱,就像拎小鸡一样轻松,宁铮沉声道: “就是这两个家伙鬼鬼祟祟潜入咱们的营地,好像想要偷东西,结果刚进来就惊了战马,厉害倒是挺厉害的,竟然躲在树上,避开了咱们放在外围的哨兵。” “军爷,饶命啊军爷。” “小的不是有意要惊扰各位军爷,求求你们放了咱们。” 两个年轻人拼了命地磕头道歉,吓得瑟瑟发抖。 顾思年仔细瞅了瞅,虽然他们俩脸上满是污垢,但依旧可以看出稚嫩的气息,一个年纪稍微大点,一个小点,小的那个估计还不到十岁,就像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肯定不是什么山贼流寇,更不会是血柳的谍子,当下心中警惕之意就少了很多。 “好了,别磕头了,没说要拿你们怎么样。” 顾思年随意地问道:“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年纪大的那个磕磕巴巴地说道: “我叫刘辰,今年十八,这是我弟弟刘浩,才九岁。” “哪里人?” “昌,昌乐县。” “昌乐县?” 再次听到这个地名,顾思年的眉头不自觉地挑了挑:“说说吧,怎么这么大胆子敢偷驻军的东西,不怕死吗?” “错了,小的们知错了,求求军爷高抬贵手,放咱们一马。” 刘辰红着眼睛说道:“实在是太饿了,我弟弟两天两夜粒米未进,都快饿晕过去了,这才铤而走险来偷点吃的。 求求军爷不要跟小人计较,以后我们再也不敢了。” “咕噜噜,咕噜噜~” 话音刚落两兄弟的肚子就叫了起来,看那面黄肌瘦的样子,确实饿得不轻。 小六子的鼻尖没来由的一酸,看到这兄弟两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以前偷东西给顾书砚吃的日子,那时候自己被人家逮住肯定要挨一顿揍然后再扭送官府。 唉,也是可怜人啊。 顾思年也心软了: “起来吧,六子,给他们拿点吃的。” 小六子立马将包袱里装着的两块大饼递到了兄弟二人面前,刘辰与刘浩你看我我看你,目光中带着诧异与畏惧,不敢伸手去接。 “吃吧,没毒,就算有毒也比饿死好吧?” 在顾思年的催促下两兄弟终于接过了大饼,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估计是真的饿坏了,就算被噎着还硬是往肚子里塞。 “饿死鬼投胎啊~” “慢着点,没人跟你们抢!来,喝口水。” 小六子嘟囔了一句,顺手丢过去一个水囊,他俩吃东西的样子和当初顾书砚一模一样,别看顾书砚是个文人,实际上吃起东西来饭量可大了,都是小时候饿怕了。 没一会儿两张大饼就被两人啃了个干干净净,看他们这样子再来几块也吃得下。 肚子吃饱了,刘辰的胆子也大了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军爷,我们可以走了吗?” “走?不行。” 刚刚还和蔼可亲的顾思年突然板着脸,摇了摇头。 刘辰愣了愣,咬着牙说道: “军爷要打要罚冲我来便好,我弟弟年纪还小,身子骨也不结实,能不能饶了他?” “咦,还像个当哥哥的样。” 顾思年平心静气地说道:“好歹也是偷官府的东西,总不能就这么放了你们吧? 这样,问你们几个问题,答得好,不仅无罪还能给你们一些吃的带走,但若是隐瞒不说,那你们两兄弟就只能去蹲大牢了,还少不了挨板子。” 到底是年轻啊,两人一下子就被唬住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军爷尽管问,我们一定老实回答。” 顾思年沉声道: “昌乐县距离此地有六七十里,你们不在家待着是出来逃难的?” “对。” “逃难去北凉?” “咦,军爷怎么知道?” 刘家两兄弟蒙了,顾思年怎么连这都能猜中。 “一路上我看到很多百姓拖家带口的逃难,大多数都是你们昌乐县人。我很纳闷,昌乐县今年没听说有灾情啊,为何放着家里好端端的地不种,要跑去北凉道? 北凉道可是边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打仗,可不是个安家乐业的好地方。” “因为地没了。” 刘辰默默地低下了头:“家里的地都被人霸占了。” “霸占了?这么多人家里的地都被霸占了?” 顾思年目光冰冷,看来与他的推测差不多,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大家的情况应该都差不多,最起码我们刘家屯都是这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何人敢如此大张旗鼓地霸占百姓田地?” “是,是昌乐县最大的粮商高家所为。” 刘辰老实巴交地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去年秋收纳粮,各家各户都把该交的粮食交到了县衙,结果突然生了火灾,县里用来屯粮的两座粮仓都着了火,全县绝大部分的秋粮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官府就下令,让各家各户补交粮食,重新纳粮,要求将被烧毁的粮食补齐。” “什么?竟有此事!” 小六子目瞪口呆,很是气愤地说道:“官府看管粮草不力导致官粮被烧,应该是问责主官,哪有让老百姓重新交粮的道理,简直是胡来!” “谁说不是呢。” 刘辰耷拉着个脑袋说道:“政令一出,大家都怨声载道,有胆子大的还去官府讨个说法,结果都被抓进了大牢,非打即骂。 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哪是官府的对手,就只能自己咽下这口气。” “然后呢?” 第五南山轻声问道: “就算让你们补足一年的秋粮也不至于把家里的地都搭进去吧?怎么会田地被人霸占?” “因为去年的收成并不好,官府又加了好几种杂税,家里哪还有多余的粮交给官府?如果把家里的粮都交了,一家老小来年吃什么喝什么? 所以拿不出粮食的人家就只能向高家粮商借粮,高家还挺好的,说县里的老百姓也不容易,不管来借多少粮食,都不要利息,等到了来年秋收还本金就行了。” “咦,听起来还不错啊?” 顾思年越发的疑惑,光从高家的表现来看简直就是无私奉献的大好商人,那又是怎么霸占了百姓田地的呢? 这件事越发地扑朔迷离。 第976章巧取豪夺 “是,当时大家都喜出望外,许多人就向高家借了粮,我家也是。” 刘辰的神情越发黯淡:“本以为吃点亏,忍一忍,等今年风调雨顺多收点粮食,日子就会好起来。 可是今年刚刚开春,高家的人就拿着一份契约找上了家门,那上面写着借一石粮要还十石,还不起就得拿各家的田契抵债。 县里一下子闹翻了天,找高家借粮的起码有一两千户人家,谁也没有签过这个契约,他高家当初拿着一张白纸就让咱们签字画押了,说好了没有利息,现在成了借一还十,这不是坑人吗? 可高家财力雄厚,养了一帮恶奴,哪家要是不交地契他们就是一顿打骂,活生生的打死了很多人,见高家这么凶残,剩下的百姓哪还敢和他们抗衡? 要么在拖,要么老老实实地交出自家的地。” “混账东西,简直无法无天!” 性子略微暴躁的宁铮破口大骂: “这不是明抢吗?借一还十,这么高的利息只要脑子还正常就不会去借。高家这个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做这种事! 官府呢?你们昌乐县的官府呢,就不出来管事吗?” 顾思年冷笑道:“我猜你们的官府县令和高家粮商应该是一伙的吧?从头到尾都在偏袒高家?” “军爷猜对了。” 刘辰气得脸色泛红:“咱们昌乐县的县令叫黄四俊,这个狗官简直就是和高家穿一条裤子的! 当初粮食被烧,就是他强行让咱们补交一年的秋粮,现在老百姓们被高家骗了,他竟然说既然高家有契约借条,那就按借条办事,要么还粮,要么交地,不从的就是触犯官府律法,要去蹲监狱! 县里的百姓都说,这个高家和县令黄四俊私交甚好,咱们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认命。 可怜啊,咱们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地,到最后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反过头来还把自家的地给搭进去了。” 一直闷头不说话的弟弟刘浩也骂了起来: “黄四俊这个狗官就是要把咱们必死,哥哥,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都该死!” 刘辰吓得魂不附体,一把捂住了弟弟的嘴巴:“军爷,我弟弟小不懂事,他只是在说黄四俊,没说你们。” 刘辰脸都吓白了,面前这几位明显是当官的,怎么能连着他们一起骂呢。 “没事。” 顾思年冷声道:“你说得对,这些狗官都该死!” 刘辰缩了缩脖子接着说道: “此事发生之后,大家就没了地,只能去高家当佃户,拿着微薄的工钱给他家种地,可是他们家给的那些粮食又怎么够养活一家人呢? 村子里就有人说,新立的北凉道这两年一直在吸纳各地百姓去定居,只要去了就分田分地给粮种。这个消息就在县里传开了,所以很多人都拖家带口地离开家乡去北凉。 我家中其实还有双亲健在,可他们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好,一路去北凉这么远,他们身体吃不消,所以二老就留了下来,把家中仅剩的银子给了咱们兄弟两,让我们去北凉定居,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再也不要回来。 可怜我爹我娘两个老人,在家无依无靠,若不是弟弟还小,日后的路还很长,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爹娘。 呜呜~” “哥哥你别哭了,实在不行咱们就回去,陪在爹娘的身边。” 说着说着两兄弟就哭出了声,真如顾思年一开始预料的那样,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妈的,这些混蛋!” 顾思年忍不住骂出了声:“这些家伙连一点人性都没有吗?何至于如此逼迫百姓!” 林中陷入了一片沉寂,唯有火苗悦动的嘎吱声,但凡听到这个话的人都义愤填膺,这些边军汉子们哪个不是穷苦人出生?他们最痛恨的就是这种狗官! “这样。” 顾思年突然抬头道: “你们兄弟两就先跟着我们,此事容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帮帮你们的忙。” 一听顾思年要帮忙,刘家兄弟眼珠子瞪得滚圆: “真的吗?军爷真的能收拾那些狗官吗?如果真的能拿回自己的地,那您就是咱们昌乐县百姓的大恩人,再生父母啊!” “行了,先去休息吧,容我想想。” 顾思年轻声挥了挥手:“六子带他们下去吧,若是还饿再给他们点吃的。” “好,跟我来吧!” 小六子领着两兄弟去了一旁,第五南山瞅了瞅,轻声问道: “怎么,王爷想管此事?” “嗯。” 顾思年点了点头:“总不能看着这么多百姓流离失所吧?虽然我北凉希望更多人口入凉,但我顾思年决不能任由这些官员欺凌百姓。” “有些麻烦。” 第五南山苦笑一声: “这个黄四俊若是在北凉当官,那王爷一封军令就能要了他的人头,可这儿是凰北道,他是昌乐县的县令,不归王爷管。 王爷若是想管,道理上似乎讲不通。” “这也是我担心的。” 顾思年无奈地摇了摇头:“此次陛下让我入京,无非就是因为朝臣对我多有非议。现在我人还没入京,进惩治了一县县令,传出去又得说我北凉王嚣张跋扈了。” 第五南山用树枝拨动着篝火中的火苗,喃喃道: “其实我倒觉得,这件事我们真该管,而且最好是要把事情闹大,弄得人尽皆知的那种。” “噢?” 顾思年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把事情闹大?什么意思?” 第五南山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说道: “从表面上看,这次昌乐县的事乃是官商勾结,巧取豪夺百姓家中的田地,但本质上还是税法的问题。 说白了,高家与县令就是赤裸裸的兼并土地罢了。 这些土地到了他们手里就成了黑地,再也不用向官府缴纳税赋,昌乐县百姓跑了,税赋少了,百姓与国库两头都吃亏,只有这两个家伙受益。 如果当初收取的不是秋粮,而是白银,那起火又如何?总不至于白花花的银子会无端起火吧? 既然税法出了问题,那不正是咱们推行合银法的理由吗?” “你说的这些我懂。” 顾思年拖着下巴嘟囔道: “田地一旦落入这两家手里,县令就会上报百姓逃亡,农田成了荒地,无人耕种,无法再缴纳税赋。 实际上这些地都进了他们的口袋,相当于是空手套白狼!” “对!” 第五南山转过身来看着顾思年: “王爷别忘了,此次入京陛下曾经说过,有意在国内推行合银法。 既然要推行合银法,那就需要一个由头,证明如今现行的税法积弊已久。” 顾思年的目光陡然一亮: “你的意思是,此事就是由头?” “对!” 第五南山重重点头: “不是王爷需要一个由头,而是陛下需要一个由头在朝堂上提出合银法!” “懂了!” 顾思年的嘴角勾起了冷笑: “明日改道,咱们去昌乐县!” 第977章我在这等着 “啪,啪啪!” “打,给我狠狠地打,老东西,今天你若是不把地契交出来,看我不教你少层皮!” “啊,啊~” “用力,给我用力打!” 凰北道、颍川郡、昌乐县、刘家屯 七八名凶神恶煞的家丁正对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拳打脚踢,下手毫不留情,甚至有几个人手中还握着粗壮的木棍,浑然不顾老人已经年迈,稍有不慎便会被打死,一个老妇人跪在边上苦苦哀求: “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再打下去就要死人了!” “啪啪!” “啊~” 哀嚎声与祈求声似乎让这群恶奴十分痛快,领头的家伙狞笑道:“不打也可以,地契呢?只要把地契交出来,老子就可以放过你们!” “地契没有,有本事就打死我!” 老人的嘴角已经渗出了血迹,但依旧在怒骂道:“你们高家还算是个人吗?一石粮食就想骗走我们二十亩地,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地契没了,就算有也不交给你们!” 四周还有同村围观的百姓,个个气得火冒三丈,这群高家的恶奴已经在刘家屯横行了好几天,抢走了不少人的土地,有的人已经握紧了拳头,恨不得打死这群家伙。 可是他们怕啊,怕高家来报复,没人敢出头。 “哎啊,老东西,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骨气。” 领头的家伙从怀中掏出了一纸契约,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你可看好了,这是你刘老汉签的借条,上面还有你自己画押的手印,明明白白地写着借一石粮还十石粮,假如开春还不起就得把家中的地都抵给我高家! 现在开春了,粮食呢?给不起就拿地契来! 我告诉你,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就算把官司打到县衙去咱们也不怕!” “放屁!当初借粮的时候你们高家就拿了一张白纸给我们签,口口声声说没有利息,分明就是在欺诈!” 老头唾沫星子横飞:“高三,你就是高家的狗,想吞咱们的地你就明说,别在这假惺惺的,什么官府什么告官,你们都是一伙的! 呸,都是乌龟王八蛋!” “好好好,了不起啊,连官府都敢骂。” 被称作高三的男子撩起了袖子,怒目圆睁:“今天老子就代官府好好收拾你,刁民,给我狠狠地打!” “住手,都给我滚开!” “放开我爹!” 正当这群人再度准备挥舞棍棒拳头的时候两名年轻的汉子冲了过来,猛地推开这些恶奴然后护住了地上的老人: “有什么事冲我来,欺负老人算什么本事!” “哎呦,你们两个家伙总算是出现了,我还以为你们跑了呢。哼哼。” 冲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刘辰、刘浩两兄弟,而被打的老夫妇就是他们的爹娘,他们家有整整二十亩地,算是刘家屯比较大的一户了。 “儿子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走吗!” 刚刚还浑然不惧的刘老汉陡然慌乱了起来,拼命地推开儿子:“走,赶紧走,这帮畜生下手没轻重,你别和他们硬顶。” 其实刘老汉在送走儿子的时候就想清楚了,两个儿子远走高飞,自己就算豁出这条老命也不能让高家得逞。 “爹,没事,我有办法。” 刘辰低声道:“接下来就交给我,我有办法。” “你有办法?” 老人身上阵阵抽痛,很是疑惑,自己儿子能有什么办法对付高家这群恶奴? “刘辰,地契是不是被你带走了?” 高三趾高气昂地喝道:“我劝你老老实实把地契拿出来,否则今天你一家老小免不了受一顿皮肉之苦!” “地契确实被我带走了。” 刘辰讥讽道:“只不过现在不在我这。” “不在你这?” 高三很不耐烦地问道:“那在哪?我警告你小子可别耍花样!赶紧拿出来!” “在我这!” 一声朗喝陡然从背后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顾思年、第五南山带着七八名随从缓缓走进人群,顾思年的手里还举着一张地契,那正是刘辰交给他的。 其余的白马义从不知去了哪儿,这些人也都脱下了甲胄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打扮与寻常百姓别无二致。 “你是谁?” 高三好好打量了这群人几眼,满腹狐疑地问道:“刘家的地契怎么在你手里?” “我是谁你就管不着了。” 顾思年漫不经心地说道:“至于刘家的地嘛,他儿子已经卖给我了,所以说现在这片地是我的,有什么事冲我来。” “卖给你了?” 高三皱眉道:“你知不知道刘家已经把这片地抵押给了我高家,岂能买卖?你别被刘家兄弟俩给骗了,白白吃个大亏!” 或许是顾思年这边人数不少的原因,高三的语气略微客气了点,但是那股骄狂依旧充斥全身。 “抵给你高家了?我不知道啊,我只认得契。” 顾思年微微一笑:“抵押契约呢,我看看。” “喏。” 高三浑然不在意的就把借条抵给了顾思年:“看清楚,这上面可是有刘老汉的手印,还不出粮食就得把地给我高家!” “刺啦~” 话还没说完,顾思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借条给撕碎了,双手一摊: “现在借条没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高三本能的愣了一下,然后脸色瞬间阴沉: “小子,我看出来了,你是刘家兄弟找来的帮手吧?听口音还不是本地人,老子警告你,在昌乐县的地界上还没人得罪我高家,少多管闲事。 现在把地契给我,撕借条的事就算了,否则,哼哼……” “否则怎么样?” 顾思年眨巴着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道: “难不成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想动手打人?” “你找死!” 高三再也压不住心头的火气,怒喝一声: “给我打,让这群不长眼的知道我高家不是好惹的!” “给我上!” “砰砰砰!” “啪啪啪!” “啊啊~” 惨叫声陡然回荡在空地中央,几个眨眼的功夫高家那群恶奴就全被打翻在地,小六子他们下手可相当的狠啊,愣是每个人都掰断了一只手,疼得他们满地打滚。 高三愣在了当场,目光中也出现了一丝慌乱,哆嗦嗦地问道: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我,我警告你们不要乱来,得罪了我高家保管你走不出昌乐县!” “咔擦!” “啊!” “啊啊~” 话音刚落,小六子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狠狠一扭将整条左臂都给掰断了,晃了晃地吊在肩膀上,凄厉的哀嚎声回荡全场。 四周围观的百姓全都看呆了,到底是哪儿来的狠人啊,敢这么对高家? 顾思年一步步走到高三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去,把你背后的高家找来,我在这等着,看看我能不能活着走出昌乐县。” “小子,你有种!” 高三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 “等着,你完蛋了!” 第978章去打回来 刘家屯,昌乐县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村落,就连过往的客商轻易都不会走到这个村子,但今天这里变得格外热闹。 村门口的打谷场上挤满了人,有些是本村没有外出逃难的、有的是附近村子里听到消息赶来凑热闹的,大家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敢在昌乐县的地界上得罪高家。 “啊~” “啊啊啊~” “嘶嘶~” 百姓们远远地望着,被打断了腿脚的高家恶奴惨叫连连,让人觉得无比舒畅。 开春以来这些人可没少欺负附近的百姓,好些人家的地契就是被这些人抢走的。 虽然心中倍感振奋,但这些百姓不敢拍手叫好,生怕高家会来报复。 更让他们好奇的是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打了人就罢了,竟然还嚣张的在这等着高家的人到。 是真的有恃无恐还是没长脑子? 刘老汉朝着顾思年不停地鞠躬,连声道: “恩人,感谢你出手相救之情,我一家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但你还是赶紧带着人走吧,高家这些人睚眦必报,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 那些恶奴为非作歹惯了,指不定就得弄出人命来,恩人但凡受了一点点伤,这让老头子心中怎么过意得去? 走吧,赶紧走,恳请恩人带着老身这两不成器的儿子一起走。” 不了解顾思年身份的老人苦口婆心地劝着,在他眼里高家就是这世上最坏的人,也没人惹得起他们。 “老人家,别怕。” 顾思年轻笑道:“今天有我们在,谁都不能拿你们怎么样,放心吧。” “来人呐,给我把他们围起来!” “闲杂人等退散!” “滚开,全都给我滚开!” 高家的人终于到了,足足近百号人,人人手握棍棒、凶神恶煞、怒目圆睁,极为蛮横的将围观的百姓驱赶开来,然后呼啦啦地将整座打谷场给围了起来。 老百姓们畏之如虎,纷纷退散,如此做派确实不是寻常百姓能与之抗衡的。 “家主,就是这伙人!” 左臂整个被打断的高三第一个冲上前来,指着顾思年破口大骂: “小子,今天有你们好看!待会儿老子定要将你打得皮开肉绽!” 到底是来了帮手,高三的底气一下子就足了。 “啪!” 话音刚落,宁铮就健步前冲,狠狠一个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混账东西,这有你这个狗奴才说话的份?” 宁铮这一巴掌可不轻啊,愣是打得高三晕头转向,门口都掉了两颗。 他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宁铮,那意思就像是在说没看到我后面有多少人吗?敢打我? “啪啪啪~” 轻飘飘的鼓掌声响起,一名富态的中年男子缓步走入人群,面带微笑: “有本事,有本事啊~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当着我的面打高家的人。” 高家家主,也就是昌乐县最富庶的商人,高涛。 听刘辰说此人在昌乐县影响极大,任何人见了他都要畏惧三分,而且他妹妹似乎嫁给了县令黄四俊做妾,所以两家才会走得这么近。 顾思年就这么四平八稳地坐在一把凳子上: “怎么,不过打了一条狗罢了,有什么问题?” “狗?呵呵,你说得对,他确实是我高家养的狗。” 高涛冷笑道: “但是打狗也要看主人,我高家的狗可不是谁都能打的。” “可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 顾思年双手一摊: “你又能怎么样?” 嚣张,顾思年这种不断挑衅的语气只能用嚣张二字来形容,围观的百姓都蒙了,一下子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人多。 高涛到底是做家主的,没那么冲动,慢悠悠的从七八名汉子的脸上依次扫过,他可是人精,一眼就能看出顾思年是领头的,边上的第五南山应该地位也不低,至于其他人就是纯粹的护卫打手。 听高三的描述,这些个护卫身手很好,这也是他唯一忌惮的地方。 环视一整圈之后,高涛平静的问道: “看你们的样子也不是寻常人家,今日若是你们能搬出一个让我高家忌惮的后台来,那我或许可以放你们一马。” “呦,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顾思年诧异道: “那我也跟你讲一句实话,我的身份你这种货色还不配问。 刚才你家那条狗不是想要刘家的地契吗?现在地契在我手里,有本事就来抢。 若是没本事,就带着你们高家的人滚出村子! 噢,对了,还得把村里百姓的地都还给他们!” 嚣张,真的嚣张! 别说是高涛了,就连高家那些家丁打手们也个个怒火中烧,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的他们哪儿受得了这个气? “嘎吱嘎吱~” 高涛的牙齿咬得不断作响,狞声道: “给我打,每个人留一口气就行!” 他明白了,顾思年纯粹就是故意出头的,今天不给他点颜色看看,高家颜面何在? “上!” “打死这群王八蛋!” “让他们知道我高家可不是好惹的!” 等待许久的几十号家丁恶奴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在他们看来对面就七八人罢了,虽然壮硕了点,但他们足足有十倍的人。 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你淹死! 包括那些老百姓的脸上也闪过一抹悲伤和惋惜,这群人的倒霉了。 但接下来的变化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砰砰砰!” “当当当!” “啊啊啊~” 以小六子、宁铮两人为首的七八人就这么挡在顾思年的身前,随手就抢过一根木棒,然后在人群中左冲右突、闪转腾挪。 他们的每一次出手都能直击要害,看似轻飘飘的一拳就能让一名高家恶奴哀嚎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而那些恶奴手里的棍棒就像是个摆设,压根沾不到他们的衣角。 “砰砰砰!” “当当当!” “啊啊啊~”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近百号家丁恶犬全都被打翻在地,漫天的哀嚎声回荡在打谷场上空,剧痛让这些人的面部极度扭曲,满地打滚。 “这,这怎么可能……” 高涛傻眼了,他听高三说这些人身手好,所以才把家丁全都带了出来,没想到这都不够。 作威作福这么多年的他开始不自觉的哆嗦,看向顾思年的眼神也变了。 顾思年看向了刘辰,指了指高涛: “高家的人打了你爹,现在你去打回来。” “我?” 刘辰愣住了,当众打高家家主?这种事他就算梦里也不敢想啊。 “怎么,不敢?” 顾思年平静地说道:“不敢就看看你爹身上的伤!” “我敢!” 刘辰的眼眶一下子变得猩红,攥紧拳头走向高涛。 “你,你做什么!” 高涛终于恐慌了起来:“我是高家家主,谁敢打我!”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巴掌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 全场一片死寂。 第979章审案 百姓们都看呆了,刘辰打的可是高涛啊,整个昌乐县大名鼎鼎的人物。 这一巴掌下去打碎了高家的颜面,也打出了刘辰的勇气。 一道鲜红的巴掌印浮现在高涛的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啊,高涛几乎快疯了,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颤抖着说道: “你,你竟敢打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在高涛眼里,刘辰就像是蝼蚁一般的人物,连站在自己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但他今天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自己一巴掌? 对于极重脸面的商贾来讲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高涛气愤了,破口大骂: “王八蛋!我定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也……” “啪!” 话都没说完,刘辰竟然又扇了他一巴掌,这下两侧脸颊上都有了五根手指印,极为对称。 两声清脆的巴掌让百姓们觉得异常舒畅,刘辰更是爽翻了天,瞪着高涛骂道: “有种再骂一句试试?再骂我就再打!” 高涛努了努嘴巴,眼神中终于多出了一抹畏惧,没有把骂人的话说出来。 见他闭上了嘴巴,小六子走上前去一把将他拎起来扔在了顾思年的面前,同时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接下来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只要有半句谎话,就断你一条腿!” 高涛恐慌无比地点了点头,他隐约能猜到顾思年要问什么了,但他又能怎么办? 堂堂高家家主现在惶惶如丧家之犬。 第五南山已经准备好了笔墨纸砚,用一种微笑的目光看向高涛,瘆人得很。 老百姓们一瞅这架势,哎,怎么像是在审案?难道要当众审问高涛? 顾思年从怀中掏出一沓厚厚的纸张在高涛面前晃了晃: “这些都是你高家和刘家屯百姓们签订的借条。 上面写着借一石粮,还十石粮,若是今年开春的时候换不起就要拿自己家的地契抵债,白纸黑字、签字画押,清清楚楚。 你高家的家丁凭着这纸契约在刘家屯收走了两百多亩地,我相信整个昌乐县被你高家强行收走的土地绝不下两三千亩。 现在我问你,老百姓们签字画押的时候,这张借条是白纸还是已经写明了如此高额的利息?” 全场百姓都瞪大了双眼,屏住呼吸,等着高涛的答案。 高涛沉默许久,咬着牙说道: “多少利息借条上一直写得明明白白,是那些村民自愿画押的。” “放屁!” 刘家老汉第一个骂了起来: “高三拿给我们画押的分明是一张白纸,还口口声声说全县的百姓都是这样,借条就是走个过场,忽悠大家都按了手印。 咱们这些乡下人哪里懂那么多弯弯绕绕,只当你们高家是菩萨心肠,便全都画押了。 没想到你们是故意设了套,想强占大家的土地!” “对!高家拿给我们画押的都是白纸,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高家这些杂碎,良心都被狗吃了!” 看到了收拾高家的希望,老百姓们纷纷站出来作证,目光中那种畏惧少了很多,刚刚刘辰的两巴掌给了他们很多勇气。 顾思年压了压手,示意百姓们安静下来,然后很认真地看向高涛: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借条上到底有没有字,你考虑清楚了再说。” “有!” 高涛斩钉截铁地说道: “借条上写得清清楚楚,多少利息、何时归还,我高家绝对没有诓骗任何人。” 这位商人的很清楚,一旦自己点头那就意味着高家是在用欺诈的手段巧取豪夺百姓的土地,那是自己把自己送上死路。 “有骨气。” 顾思年紧盯着高涛的眼眸: “我知道你是在等你的救星?某位大人?” “看样子你知道的不少嘛。” 高涛恶狠狠地说道: “你打我可以,难不成还敢与官府作对?你若是有眼力见,现在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待会儿等人到了我还能替你说几句好话。” 高涛再度猖狂了起来,眉飞色舞地想要找回颜面。 “咔擦~” “啊~” 高涛得意的笑容还未散去,小六子就一脚踩在了他的右腿膝盖处,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一声哀嚎回荡全场,让所有人悚然变色。 刘辰打了高涛两巴掌就算了,现在他们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断了高涛一条腿。 “最后问你一次。”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 “借条上到底有没有字?” 顾思年说话的同时,小六子的脚已经踩在了高涛另一条腿上,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没有!没有字!” 高涛吓得浑身发抖,哀嚎道: “借条都是白纸,上面的字都是后来加上去的。” 剧烈的疼痛让高涛脑门上算是冷汗,再也没那个嘴硬的本事了。 “噢?你在全县拿出去的所有借条一开始都是白纸?” “对。” “那加上去的借一还十,田契抵债是谁授意加上去的?” “我,是我下的令。” 高涛惶惶不安地回答问题,第五南山奋笔疾书,一字不漏地全都记了下来。 “那你为何要这么做?” “我,我……” 高涛支支吾吾,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条我来替你说吧。” 顾思年翘起了二郎腿道: “你是故意侵吞百姓的土地,谋取私利,对不对?” “是。” 高涛耷拉下了脑袋,面如死灰。 “最后一个问题。” 顾思年用手抬起了高涛的下巴: “你区区一介商贾,若是背后无人撑腰怎敢做这种事? 说说吧,谁是你的后台?” 高涛闭上了嘴巴,表情极为挣扎,这话怎么能说呢? 百姓们都竖着耳朵等答案,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是谁,但必须要高涛亲口说出来才管用。 “蹭~” 顾思年的手里多出了一把短小的匕首,就这么慢悠悠地抵在了高涛的咽喉处,吓得他面无人色,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从刚才小六子踩断自己一条腿之后高涛就明白,面前这群人真敢杀了自己。 顾思年嘴唇轻努: “三,二……” “黄大人!是黄大人!” 高涛嚎啕大哭: “是黄大人让我这么干的,他说我们两家联手,能大发一笔横财。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全场哗然,真的是黄四俊! 昌乐县的父母官竟然做出这种事。 “很好。” 顾思年笑了笑:“高掌柜早点实话实说,何至于断一条腿?” 高涛连翻白眼,自己怎么知道会碰上这么一群狠人。 第五南山也放下了朱毫微微点头,示意高涛说的话已经全部记下来了,并且小六子还拉着高涛的手掌在上面摁了个手印。 高涛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光天化日行凶伤人,你们好大的胆子!” “来人啊,给本官全都抓起来!” 中气十足的冷喝声响起,一张满带怒气的面庞出现在了顾思年面前。 顾思年冷笑一声: “黄大人,您总算是来了。” 第980章王驾在此! 呼啦啦近百号人涌进了打谷场,这次可不是什么家丁恶奴了,而是昌乐县的衙役捕快,人人手握一把明晃晃的朴刀。 刚刚还一片欢腾的百姓们全都蔫巴了,畏缩地躲避着捕快们狰狞的目光,不敢吭声,铁器带来的压迫感可不是木棍能比的。 一名身穿正六品文官官袍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面色冷厉,在昌乐县能穿这件官袍的只有县令黄四俊一人。 严格意义上来说,昌乐县的主官不是县令,而应该称之为知府。 因为昌乐县是颍川郡下辖的大县,按照大凉官制,大县设知府、小县一个县令。 所以昌乐县主官位高一阶,正六品。 黄四俊的到来让高涛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呜呜~ 大人,您总算是来了,赶紧惩治这帮凶徒,他们简直无法无天! 抓起来,全都抓起来。” “求求大人为小的主持公道啊,看看我被他们打的,呜呜~ 还有我高家的家丁们,他们可都是守法的好人,愣是被打断了腿脚。 求大人做主啊!” 高涛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断掉的那条腿在地上都拖出了血迹,那叫一个惨兮兮啊。 “废物!你看看你都看了些什么蠢事!” 黄四俊既愤怒又鄙夷,他已经看到了第五南山手里的那份证词,上面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 自己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带着人过来了,没想到这个王八蛋竟然还是把自己供出来了! 高涛缩了缩脑袋,心知自己做了错事,委屈巴巴地说道: “都是他们逼的,是他们拿刀抵在了我的脖子上,您看看我这条腿?就是他们打断的! 小人也是没办法啊。呜呜~” 虽然很是恼怒,但黄四俊知道自己和高涛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骂归骂,帮还是要帮的。 黄四俊恶狠狠的盯着顾思年: “你是谁?当众行凶、动刀杀人,那可是天大的罪! 本官命你们立刻扔掉手中棍棒,伏地听命,等候官府审问治罪!” “治罪?” 顾思年漫不经心的说道: “大人要治我们的罪也行,刚才先动手的可是高家那伙人,他们是不是也要治罪? 还有,高家的人殴打了刘家老汉,差点把人打死,更得罪加一等,不知黄大人打算如何处置高涛?” “这个用不着你管!” 黄四俊冷声道: “你是你,他是他,本官是昌乐县知府自然会秉公执法! 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秉公执法?好!” 顾思年顺手举起了刚刚那张供词: “大人,刚刚高涛已经招供,他伪造借条,强占百姓田地多达数千亩之巨!桩桩件件都是抄家大罪。 我想听听大人准备怎么治高涛的罪?” “本官说了,这些用不着你管!” 黄四俊喝道: “来人,将这伙歹人拿下,关进大牢!” “呦,这么急?” 顾思年笑了笑:“大人是知道此事牵连了自己吧,急着毁尸灭迹?” “小子,你的嘴还真是能说啊。” 黄四俊面色铁青: “你是殴打成招,不管那份证词上写了什么都不作数!完全就是栽赃陷害!” “对!小人都是被迫说的!” 高涛也硬气多了:“这群歹人,分明就是想陷害大人!” 顾思年双眸一凝: “不查案、不审问,直接就下了定论,黄大人眼里还有国法吗!” “国法?” “哈哈哈!” 黄四俊极为猖狂的说道: “告诉你,在昌乐县本官就是国法!今日你手下这些人谁敢动手,那就是抵抗官府,是造反! 造反之徒,本官可以当场格杀!” “身为正六品知府,一县之地的父母官竟然说出这种话,真的是无视律法啊。” 顾思年站了起来紧盯着他: “勾结商贾、兼并土地、谋财害命、徇私枉法,黄大人的胆子确实大!” “一派胡言!” 黄四俊气得浑身发抖,怒喝道: “来人,给我将其拿下,扭送监牢!” 最前面的两名衙役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手握朴刀舞得飞起。 小六子策马往前一迈,轻轻松松就捏住了两人的手腕,然后狠狠一掰: “咔擦~” “咣当~” “啊啊~” 两名衙役当场就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全场目瞪口呆,这群人竟然真的敢对官府的人动手,那罪名可就大上天了。 “你,你们,反了,真的是反了。” 就连黄四俊都愣了一下,随即恶狠狠的大吼一声: “有贼人造反,都给我上,格杀勿论!” 黄四俊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杀这帮人灭口,当下心也就狠了下来。 跟随黄四俊而来的昌乐县都头手掌一挥: “都给我上!” “杀了他们!” “嗖!” 一支利箭不知从何处飚射而来,稳稳地射在了都头脚下的泥地中,力道之大甚至溅起了不少泥块。 都头吓得浑身一颤,但凡自己再多走一步就被射死了,慌乱地吼道: “谁,是谁!给老子出来!” “哒哒哒!” “哒哒!” 蛰伏许久的白马义从终于现身,上百匹战马疾驰而来,人人身披甲胄,手握兵刃,在衙役们的身侧不停地转着圈,一把把引弓待发的弩箭吓得这群人一动都不敢动。 他们不傻,知道这是当兵的,自己不过是个捕快,哪儿是军卒的对手。 刘老汉无比震惊,现在他知道自己儿子找来的帮手有多么恐怖了,原来是军伍中人。 全场鸦雀无声,就连围观的老百姓都能猜到顾思年身份不简单,弄不好就是个什么将军。 顾思年一步步走到黄四俊面前: “黄大人,现在你还要将我扭送监牢吗?” “你,你是什么人?” 到底是一县之主啊,比那些衙役们镇定了许多,强忍着内心的躁动说道: “别以为当兵的就了不起! 这里是昌乐县地界,本官乃正六品知府,难不成你们还敢当着本官的面杀害县衙捕快?” “我没兴趣杀害捕快衙役。” 顾思年再度拿起了那份证词: “不过黄大人联手高家兼并土地、巧取豪夺,治你的罪还是可以的。 区区一个正六品的知府,在我面前不过是个芝麻官罢了。” 黄四俊的脸色终于变了,因为他从顾思年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屑的意思: “你,你到底是谁?” 小六子迈前一步,朗喝一声: “北凉王在此,冒犯王驾者。 杀!” 全场皆惊! 黄四俊的脸色瞬间煞白,扑通往地上一瘫: “北,北凉王?” 第981章证据确凿 这两天的昌乐县别提有多热闹了,知府县衙从早到晚都有无数百姓争相来访,将门口一整条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原因就只有一个,北凉王突然出现在了昌乐县,并且直接抓了知府黄四俊与商人高涛,声称要严查侵吞良田一案,为昌乐县的百姓们主持公道。 一开始有人不信,但等数百边军精骑围住知府县衙时大家才相信,真有青天大老爷来了。 虽然老百姓们不明白北凉王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但是想来以北凉王的威名收拾一个小小知府还是不成问题的,所以憋屈了一个月的昌乐县百姓纷纷赶往县衙澄明冤情,指出两人的罪过。 一场侵田风波闹出来的动静开始在凰北道境内蔓延,闻者无不破口大骂。 县衙大堂内,顾思年翘着二郎腿当起了知府老爷,第五南山则成了他的主簿,负责审案查案,短短三天的时间就将这桩案子查得明明白白,可以说两人的贪心程度超过了顾思年的想象。 “啪!” 顾思年一拍惊堂木,沉喝道: “带人犯黄四俊、高涛!” “威武~” 站在两边的不是县衙衙役了,而是正儿八经的北凉边军。你别说,这场面看起来还颇为有趣。 手脚已经带上镣铐的两人被凶神恶煞的军卒拎了上来,扑通往地上一跪。两人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嚣张跋扈,面无血色,腿脚发软。 高涛更是吓破了胆,他之前还口口声声说要让顾思年走不出昌乐县,威胁要杀人,现在到底是谁杀谁?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八抬大轿客客气气地把顾思年送走。 黄四俊的脸色稍微好一些,毕竟是当官的,还没有到尿裤子的地步。 顾思年从桌案上拿起了几张纸,平静地问道: “去年冬,昌乐县收上来一万五千石秋粮,屯放在三座不同的粮仓内,结果一场大火将其中两座粮草烧得干干净净,整整一万石秋粮化为灰烬。 经本王核查,纵火之人乃是县衙中的几名衙役,他们招供称是你黄四俊指使,是也不是?” 黄四俊沮丧地点了点头: “是。” 其实这些事都不需要顾思年用心去查,用屁股想都知道这场蹊跷的大火是人为,只要将看管粮仓的衙役都抓起来拷问一下便知。所以黄四俊也没有抵赖的心思,痛痛快快的承认了。 “嗯,承认便好。” 顾思年接着说道: “据那些衙役招供,火起之前那些粮食大部分都已经被运走了,真正被烧毁的实际上只有一小部分,而其余粮草都被你运到了高家的粮仓。 人犯高涛,衙役之言可属实?” 高涛战战兢兢地答道:“属,属实。” “很好。” 顾思年冷笑道: “你黄四俊身为知府,大火烧毁了粮草本该是拿你问罪,但你竟然勒令全城百姓再交一次秋粮,因为许多人家无粮,只好找高家借粮。 高家就拿着一张白纸忽悠老百姓签字画押,回过头来在上面写上高额的利息,等到了今年开春你们就可以将许多人家的田地占为己有。 从头到尾你二人的目的就是想要霸占县里百姓的土地。 是不是?” “是,是。” 两人脸色惨白,顾思年已经掌握了许多人证物证,此刻就算是抵赖也无济于事。 “你们两个混账!” 顾思年陡然喝道: “老百姓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粮食,就这样被你们据为己有? 高家用假的借条四处夺地,不从者非打即骂,下手极狠,前前后后有十几名老百姓被你们活生生打死,你们还有人性吗?官府装聋作哑,任由高家为非作歹。 更可恨的是多收一次秋粮还不罢手,竟敢侵吞整整五千余亩农田,数以千计的百姓被你们逼迫的无家可归。 你们还是不是人!” “说!” “到底是谁的主意!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高涛被吓破了胆,当场就跳出来指着黄四俊: “王爷,都是他,都是他的主意! 是黄四俊主动找上门,要联手我高家做此大逆不道之事!我一开始并不愿意,是在他威逼之下才被迫行事。 王爷,请王爷明察啊!都是他!” 高涛那叫一个痛哭流涕,呜哇呜哇的将罪责全部推到了黄四俊的身上,气得黄四俊破口大骂: “你放屁!你何曾拒绝过?还主动提出平分这些骗来的田亩!你是被我逼的?分明就是你自己见钱眼开! 王八蛋,既然要坐牢,大家都别想好过!” 两人狗咬狗的骂了起来,惹得顾思年十分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 “好了好了,吵什么!给我老实点!” 刚想再呵斥几句,小六子突然从外面走来,轻声道:“王爷,颍川郡刺史马大人到了。” “噢?总算是来了。” 顾思年挥了挥手:“请进来吧。” “诺!” 一位身穿官袍的中年男子步履匆匆地走入府中,还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黄四俊,黄四俊凄惨的样子明显吓了他一跳。 中年男子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道: “下官颍川郡刺史马春,参见北凉王!” “免礼。” 顾思年微微一笑: “给马大人添麻烦了,好端端的弄出这么一桩事情,但谁让这两个家伙要让本王走不出昌乐县呢?还要给我定一个造反的罪名呢。 没办法,此事我只能管了。” “王爷说笑了,是下官治下不力,让王爷受惊了。” 马春赶忙弯腰:“请王爷恕罪!” 马春已经恨死了这两个家伙,自己当刺史当得好好的,怎么就把北凉王这么个大人物给招来了。 “哎,马大人何罪之有,不过此二人确实犯了滔天大罪。” 顾思年拿起桌上那几张纸递了过去: “看看吧,这是本王刚刚审出来的供词,上面有两人亲口承认的罪行。” 马春接过信纸匆匆扫视着,然后就面色大变,转头呵斥道: “黄四俊!你怎敢做出如此贪赃枉法之举?对得起陛下圣恩吗?对得起朝廷的信任吗? 你浑蛋!” “大人,下官知错了!” 黄四俊连着磕了好几个头:“请大人给下官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求求大人了!” “咳咳。” 马春小心翼翼地说道:“王爷,既然事情发生在下官的治下,此二人能否交给下官处理?” “交给马大人处理也不是不行。” 顾思年微凝着眼眸问道:“敢问大人准备如何处置?” “这个,暂且革职查办、下狱听审,等各项罪名全部查实之后再上报经略使府定夺。” “查实罪名?现在的罪名还不够吗?” 顾思年的眉头皱了起来: “依大凉律,兼并私田、谋财害命、官商相互数罪并举,该怎么处理?” “该,该问斩。” 短短的两个字吓得黄四俊脸都白了,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 “既然该问斩,还需要查什么?” 顾思年冷声道:“莫非马大人想要包庇此人?” “不敢不敢,下官绝对不敢!” 马春连连摇头,犹豫片刻之后走到顾思年耳边低声道: “王爷,这个黄四俊是东宫太子的门生。您看是不是可以从轻发落?” 第982章斩! “太子的人?” 屋中一下子就陷入了安静,连顾思年都变得诧异起来,怪不得这个黄四俊一直给他一种有恃无恐的感觉,原来还有此等后台。 也就说是顾思年如果把黄四俊杀了,岂不是得罪了太子? 马春低语道: “黄四俊以前是东宫的门客,后来便外派到咱们颍川郡当了知府,逢年过节也会送些例礼去东宫,据说太子殿下颇为照顾他,王爷今天若是真要治他一个死罪,太子那边恐怕有点……” 马大人说到这里便停下了,他知道顾思年是聪明人,一定能听懂。顾思年也心领神会,说白了黄四俊就是靠着东宫的关系在谋得了一官半职,像他这样的人在东宫派系里不知道有多少。 跪在地上的黄四俊也多了些底气,腰背不自觉地挺直了些,甚至还壮着胆子瞄了顾思年一眼,那神态就像是在说东宫的人难道你也敢杀? 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吧。 顾思年隐晦地转过头来,与第五南山对视了一眼,他能从第五南山的眼神中感受到一抹稍纵即逝的杀意。 顾思年在片刻犹豫之后突然冷笑了一声: “怎么,听马大人的意思是与东宫有关系的人就能视国法于无物了?” “不不不,下官绝不是这个意思。” 马春连连摇头: “下官是觉得,颍川郡毕竟不算王爷管辖,您若是处置了黄四俊,传到朝中怕是会惹来非议。 若是把黄四俊交给下官处置,此事还算妥当些许。” “颍川郡虽说不是本王辖境,但也得遵守大凉律法吧?” 顾思年的嗓音陡然拔高: “马大人,颍川郡治下出了黄四俊这样的贪官,您怕是也有一些责任吧?就算你不知道这两个家伙背地干的勾当,难道你不知道昌乐县许多百姓都在逃难吗? 你身为郡守,就没派人来查一查,看一看?” 马川的面皮抖了抖,这黄四俊可是太子的人,他哪有胆子查? 顾思年沉喝道: “太子乃是国之储君,若是被他知晓黄四俊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也定会严惩此贼!此事本王做主了,明日午时,召集全城百姓,宣读黄四俊与高涛的罪行,问斩于城门口!” “什么?” 马春的瞳孔骤然一缩,他没想到顾思年竟然如此果决,听到太子的名头一点面子都没给。 黄四俊终于露出了恐慌之色,急忙说道: “王爷!我乃是凰北道的官吏,于情于理都轮不到你来处置!岂能擅自给我定罪?我要见经略使大人,见太子殿下!” “哼。”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想见太子殿下?” 顾思年冷声道: “本王眼里从来容不得沙子,对你这等贪赃枉法的贪官污吏,绝不手软! 既然有罪,就该杀!” 黄四俊彻底慌了,哀求道: “大人,马大人,求您帮我说说话啊,救我,救我啊!” 马春的脸色难看得很啊,你这都死到临头了还让我救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此事我也不让马大人为难。” 顾思年紧盯着黄四俊道: “人是我下令杀的,出了任何事,都由本王承担!” …… “咚!咚!” 次日正午,昌乐县城头响起了雷鸣般的鼓声,数以千计的百姓早早地就围在了这儿,黑压压的人头动来动去。 城门外搭起了一座高台,三百白马义从在外围牢牢守卫,将人群与高台分隔开,那股凶煞的气势让四周百姓都不敢接近。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高台之上,一名男子正缓步行出,一股威严之气悄然缭绕全身。 这就是北凉王! 顾思年冷喝道: “带人犯黄四俊,高涛!” 几名亲卫极为粗暴地将两人拎了上来,两人被套上了一件囚服、五花大绑,嘴巴里更是被破布条给塞满了。 高涛整个人已经傻了,宛如行尸走肉般任由摆布,黄四俊倒还在拼了命的挣扎着,目光狰狞,这样子不知道是在求饶还是在咒骂。 他从来没想过顾思年竟然会立刻将他问斩,甚至连找门路疏通关系的时间都没给他留。 “跪下!” 两人被死死地摁在地上,台下很多百姓怒火中烧,咒骂声不断: “老天开眼啊,你们这两个狗东子,总算有人能治你们了!” “就是这两个狗贼相互勾结,抢走了我家里的地,我爹活生生被他们打断了腿,王八蛋!”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静一静,乡亲们都静一静!” 顾思年走上前来,朗声喝道: “本王偶然路过昌乐县,撞见了这两个狗贼欺压百姓、横行乡里,此事本不应该我来管,但本王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大凉百姓受苦! 此案本王已经查明,是黄四俊勾结高涛,假借粮草被烧一事逼各位乡亲父老再交一次秋粮,然后又用一张白纸借条侵占你们的田地。 桩桩件件皆有人证物证、铁证如山,二人也已经认罪!” “王八蛋,就知道是他们搞的鬼!” “黄四俊,你这个狗官不得好死!” “杀了他,杀了他!” 越发汹涌的民情让黄四俊与高涛面色惨白,颤颤发抖,若不是有边军在前面拦着,愤怒的人群只怕已经冲过来将他们活生生打死了。 顾思年沉喝一声: “依我大凉律法,此二人身犯死罪,该当问斩!” 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直接斩了一位知府大人,这位北凉王的手腕真是狠辣啊。 “唔!呜呜!” 高涛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黄四俊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眼泪鼻涕从他脸上哗啦啦地往外流,只写着两个字: 后悔。 “斩!” “咔擦咔擦!” 一字落罢,两柄北凉刀同时滑落,齐齐将两颗硕大的人头给砍了下来,在昌乐县为非作歹许久的两人就这么见了阎王。 全场寂静无声,然后陡然爆发出一阵喝彩: “彩!” “杀得好!” “北凉王威武!” 顾思年握紧拳头高喝道: “今天县衙的官吏们会陆续把高家侵占的田地还给你们,本王向你们保证,不管是谁敢事后报复你们,北凉军都会找上他的家门!” “谢北凉王!” “谢王爷!” 许多百姓喜极而泣,哗啦啦地跪了下来,若没有顾思年,他们就只能和那些难民一样,背井离乡的逃亡了。 颍川郡的刺史马大人藏身在暗处,目光闪烁,很是无奈。 跟在身边的一名亲随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人,这可怎么办啊,人死了咱们怎么向东宫那边交代?” “唉,还不是他咎由自取!” 马春长叹一声: “北凉王说要说,我又如何拦得住? 罢了,将此事快马加鞭通报给太子吧,剩下来的事也不是咱们能管的。” 第983章四王汇聚 圣凉城外的一处三岔路口旁,尘洛熙与尘风二人并肩而立,翘首以望。 两位皇子身穿蟒袍,傲然而立,好一位翩翩佳公子,不远处还有随行车驾和护卫,目光冷厉,这般阵仗让偶尔路过的百姓都不敢近前,步履匆匆的就过去了,胆子大点的会投来些许好奇的目光。 “驾!” “哒哒哒~” 当急促的马蹄声从官道一侧传来时,两位皇子的目光都第一时间投了过去,一群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三百白马义从终于抵达了京城。 “吁吁~” 顾思年扯住缰绳,郎笑抱拳: “齐王殿下、秦王殿下,好久不见。” “哈哈哈,顾兄总算是到了。” 尘洛熙假模假样地抱怨着:“我与秦王可是一大早就在这儿等着了,腿脚都站乏了。” “哎呦,那是我到得晚了,实在是路途遥远。” 顾思年连连抱歉:“明日就由我做东,请两位殿下畅饮,就当是我顾某赔个不是?” “哈哈哈,免了免了。” 尘风笑道: “皇兄早就定好了明日的酒宴,到了京城地界肯定得由皇兄做东了,让顾兄请客算怎么回事?” “就是,回头传出去还以为本王连一顿饭都得占北凉王府的便宜,就这么定了,去我府上吃!” “那顾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北凉王还真是不客气!” “哈哈哈!” 几人寒暄一番之后便朝着京城方向赶去,这次顾思年入京只是寻常当官罢了,不需要礼部迎接,两位皇子相迎只不过是出于私底下的情谊。 顾思年的目光投向远方,圣凉城如同一头巨兽匍匐在地,让人望而生畏,作为大凉的国都,圣凉城堪称举国上下第一雄城。 他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此次赴京怕是会掀起不小的风波。 尘洛熙轻声细语地打开了话匣子: “顾兄人还没到京城,可京城街头巷尾早已经流传着顾兄的大名了,这般声望当真让我佩服啊。” 顾思年笑了一声:“齐王殿下是在说昌乐县的事吧?” 短短半个月的功夫,顾思年在昌乐县的所作所为就传遍了大江南北,为民伸冤、严惩贪官,引来了民间百姓的一致称赞。 事情虽然发生在昌乐县,却引来了无数百姓的共鸣,全天下像黄四俊、高涛这样狼狈为奸之人不知道有多少。 “是啊。” 尘洛熙轻声道:“王爷大义凛然、为民伸冤,民间百姓的赞美之词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但民间是民间,朝堂是朝堂,这段日子弹劾王爷的奏折可不少啊。 有人说凰北道并非王爷辖境,你随意杀害当地官员有嚣张跋扈之嫌,还有人说你北凉王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任性而为,该当问罪。 顾兄可得注意一些。” “呵呵,我无所谓。” 顾思年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两年弹劾我的折子还少吗?这些个朝臣不想着为民谋福、为国分忧,整天盯着我这个异姓王,巴不得把我送进牢房。” “哈哈哈,顾兄倒是看得透彻。” 尘洛熙大笑道:“那些朝臣你可以不管,但听说死掉的那个黄四俊可是东宫的人,顾兄就不怕得罪太子殿下?” “得罪太子?” 顾思年反问了一句:“难道我还怕得罪太子吗?给齐王殿下交个底吧,杀黄四俊我就是做给太子殿下看的。 他与司马家在北凉搅弄风云,一边阻碍我推行合银法、一边陷害我麾下武将通敌叛国,这个亏难道我就捏着鼻子咽下去了? 杀他一条狗又怎么了?” “哈哈,顾兄痛快!” 尘洛熙的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喜意,平静地说道:“放心,若是东宫找顾兄的麻烦,我齐王府一定鼎力相助。” “我也是。” 尘风咧嘴一笑:“皇兄、顾兄,我秦王府没啥大本事,有事情招呼我就行。” 三人会心一笑,实际上他们早就站在了东宫的对立面,又何惧太子呢? “驾!” “哒哒哒~” 刚往前走了四五里地,就有一支骑队迎面而来,虽未高举旗帜,但大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东宫太子! “吁吁~” 众人齐齐停马,抱拳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大凉朝的三位亲王与一位异姓王同时出现,排场不可谓不大。 “哈哈,免礼免礼。” 尘洛昭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和煦的笑容,随意地挥了挥手: “紧赶慢赶的出城来迎接顾兄入城,没想到还是比两位皇弟慢了一拍。顾兄,自从上次一别咱们已经有数年没见了,甚是想你啊,哈哈哈~” “太子殿下如此礼遇,外臣如何当得起?” 顾思年再度弯下了自己的腰肢:“谢太子殿下出城相迎!” “哎,无妨,我也不是特地来迎接顾兄的。” 尘洛昭笑道:“还有些公务需要出城办理,只能与顾兄碰个头,就不能陪你入城了。” “太子殿下果然是日理万机,与咱们这些闲人就是不一样啊。” 尘洛熙轻声道: “咱们还得多向皇长兄学习才是。” 顾思年目光微凝,话锋一转: “既然碰见了太子殿下,那顾某还是得先向你请罪才是。” “请罪?” 尘洛昭大为诧异: “此话从何而来?顾兄刚刚赴京,何罪之有?” “咳咳,颍川郡昌乐县一事想必太子殿下已经听说了,臣听闻昌乐县知府曾是东宫的门生,被臣贸然所杀,若有冒犯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哎啊,我以为什么事呢。” 尘洛昭正色道: “此事我确实有所耳闻,黄四俊官商勾结、谋财害命、兼并土地、藐视国法,这样的人岂能不杀?什么东宫门生不门生的,本殿手下从来没有这样的不法之徒! 此事是被顾兄撞见了,若是本殿撞见,定要诛其九族! 顾兄不仅无罪,我还得谢谢你才是!” “太子殿下果然英明神武,宽宏大量啊。” 顾思年大笑道: “那外臣就放心了!” “哈哈哈。” 尘洛昭轻轻一抱拳: “那咱们今日就言尽于此,来日定要请顾兄与东宫做客!” “太子殿下慢走,臣等告辞!” 两拨人就从岔路口分开,各自远行。 尘洛昭在往前行出几里地之后再度停马,回头看向了顾思年一群人的背影,目光中笑意一点点的转化成了寒意: “尘洛熙、顾思年,我们走着瞧!” 第984章弹劾北凉王 “百官入殿!” “跪!” “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回荡在天阙殿中,密密麻麻跪伏在地的都是大凉朝的权贵们,除了这座宫门他们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但在这儿每个人都显得微不足道。 人群中露出了顾思年的面庞,这是他入京以来第一次参加朝会,从他步入宫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到有不少异样的目光看向他,总觉得今天有何事要发生。 “众卿平身!” “谢陛下!” 朝臣哗啦啦地站起身来分列两侧,一位太子两位亲王靠前站在玉石阶附近,以示皇族地位尊崇,而顾思年贵为异姓王,则与六部尚书并排而立。今日朝堂上倒是未曾见太傅司马仲骞的身影,毕竟年纪大了,若没有重要事项需要讨论,他一般不会露面。 “呵呵,今日朝会上多了一张新面孔啊。” 尘尧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轻笑道:“北凉王自北境千里入京,一路辛苦,从今天起,北凉王就暂居京城,参赞政务,为朕分忧。” “微臣领旨!” 众臣的眉头都挑了挑,顾思年入京一事早就在官场上传开了,大家都好奇他入京之后会担任何种职务,但皇弟只说了一句参赞政务,并未分配任何实权,这是何意? 莫非皇帝已经不信任这位北凉王了?单纯的就是想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 高渝高公公按照以往的惯例朗喝一声: “众臣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话音刚落就有一名臣子迈步行出班列,躬身朗喝道: “臣工部给事中汤川,有本启奏!” “讲!” 汤川深深弯下腰肢: “臣具本弹劾北凉王,顾思年!” 整座天阙殿都为之一静,不少朝臣都隐晦地看向了汤川,目光中带着深深的疑惑与好奇。 你一个小小的工部给事中,区区从七品的官员,竟敢弹劾北凉王?要知道人家三天前刚到京城,今天这才第一次上朝。 “弹劾北凉王?” 皇帝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诧异的表情,也没吱声,倒是太子冷着脸说了一句: “汤大人,这可是朝会,容不得你胡言乱语啊,不知北凉王身犯何罪?” 汤川朗声高喝道: “臣汤川顿首拜上,敬陈其事。 朝廷以选贤与能,致治于天下,百官各司其职,共襄盛世。 然近日,北凉王顾思年于入京途中擅自查案,一不上报刑部、二不通知凰北道经略使府,肆意杀害凰北道颍川郡昌乐县知府黄四俊。 此事已经传遍天下,闹得民声沸腾,大有汹汹之势,有扰乱民心之嫌。 黄四俊纵使有罪,依我大凉律法也不该由北凉王擅自惩处,此乃藐视国法、无视天威! 北凉王顾思年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却心术不正,行径悖逆,嚣张跋扈,胡作非为,实乃朝纲之大蠹,社稷之隐患也。 臣请陛下明察秋毫,断之以法,惩一儆百,以正朝纲,以安民心。如此,则国家幸甚,百姓幸甚。臣不胜惶恐之至,谨以此闻。 顿首再拜!” 汤川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着,顾思年的嘴角泛起一丝冷意,怪不得今日觉得那里气氛不对,原来有事等着自己呢。 “唔,此事朕也有所耳闻。” 尘尧也没动怒,只是转头看向了顾思年: “顾爱卿,你有何话说?” “汤大人所言属实,微臣,甘愿领罪!” 顾思年倒是直截了当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朗声道: “不过微臣从未藐视国法、无视天威。 也正是为了我大凉法度之威严,才将昌乐县知府斩首于城门口!” “此话怎讲?” 顾思年沉声道: “臣赴京途中路过凰北道,只见昌乐县百姓背井离乡、举家难逃,怨声载道,而罪魁祸首实乃昌乐县知府黄四俊与富商高涛。 经臣查实,此二人联手做局,坑害百姓,短短两月之间侵占百姓私田多达三千余亩,百姓不从者更是非打即骂,前前后后有二十三人被殴打致死,伤残者更是不计其数。 臣想问汤大人一句,惩处这样的官吏为何成了藐视国法? 难不成我顾思年跟着他们一起欺压百姓才是忠臣吗!” “北凉王休要混淆视听!” 汤川冷声道:“黄四俊有罪,自有刑部按律惩处,何时轮到你私自用刑?” “陛下!” 顾思年再度朗声道: “昌乐县流民遍地、民怨沸腾,若是等臣上报刑部,再派人查案、定罪,前前后后迁延日久,眨眼间便会过去数月。 几个月,昌乐县的百姓怕是都跑光了,无地可耕的百姓会活活饿死,到时候便是白骨遍地。这些流民若是对朝廷心生不满,日后还怎会为陛下效命? 若想尽快安抚民心、稳定一县吏治,杀黄四俊乃是最快最有效的手段! 臣行事鲁莽,已经知错了,请陛下严惩!” 顾思年最后一句话直接把汤川的嘴给堵住了,人家自己都认罪了,你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嗯,此事还着实让朕难办啊,两位爱卿说的道理。” 尘尧略微思索片刻之后答道: “这样吧,黄四俊触犯国法,罪该万死,就由刑部重新核查,给其定罪,然后由吏部重新指派官吏接任昌乐县知府。 至于北凉王吗,擅自惩治官员确实不妥,凰北道不是你北凉王的辖境,岂容你擅自做主? 朕决定,罚俸一月,下不为例!” “臣顾思年领旨,谢恩!” 跪地行礼的顾思年面带微笑,而汤川以及众位大臣却目瞪口呆。 罚俸一月?这就完了?尼玛的北凉王府有整整三州上百县的封地,压根不从户部领俸禄啊!!罚的是什么东西? 汤川当场就急了:“陛下,这……” “怎么,爱卿对朕的处罚不满意?” 尘尧的目光突然一凝:“那你来说,怎么处置北凉王。” 汤川嘴角一抽抽,连忙弯下腰肢: “臣不敢,陛下圣裁!” 尘尧这才满意的收回了目光,环视全场问道: “还有哪位爱卿有事要议?” 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的目光似乎在顾思年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果然,顾思年迈步前行: “陛下,臣也有本启奏!” 尘尧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隐晦的笑容: “讲!” 满殿群臣都目瞪口呆,合着今天朝会你是主角?怎么哪都有你? 第985章当众挑明 顾思年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了一封卷宗,朗声道: “陛下,这是微臣在昌乐县详查侵吞良田案的时候发现的县衙账册,上面记载了每年全县收上来的秋粮以及上交给朝廷府库的粮草,其数目差距甚大。 例如前年,昌乐县全县总计收上来的秋粮多达一万九千石,而上交给国库的粮食却只有一万三千石,整整少了六千石。在县衙账册里,这六千石粮草被记载为火耗。 所谓火耗,简单来讲就是从收粮到交粮中间的损耗,百姓交粮到官府,储存转运途中有损耗可以理解。但昌乐县的火耗近四成,是不是太多了点? 陛下知道,臣是带兵打仗的,即使是军粮,长途转运中的损耗也至多不过半成,昌乐县四成的损耗,难不成是年年遭了天灾,毁了县衙粮仓? 臣百思不得其解啊,便召集了众多村民详细询问,发现每年老百姓都要因此多交好几成的粮食才能完成当年需要缴纳的田赋。而根据县衙几名小吏的招供,这些火耗并不是真的损耗了,而是被县令黄四俊换成白银,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黄四俊在昌乐县当了四年的知府,光是私吞的税粮火耗就有上万石粮草之巨,令人触目惊心。 这里是县衙账册以及官吏、百姓的口供,请陛下审阅!” 顾思年将卷宗高高捧过透露,高公公疾步走上前来,将账册递到了皇帝手上。 尘尧匆匆翻阅了一遍,脸色变得十分不悦: “混账东西,百姓交上来的税粮没到户部府库,反而进了他区区一个知府的口袋,如此巨量的数目,他就不怕撑死自己吗? 这样的官员,该死!” 皇帝的喝声让群臣心头一颤,太子还有少数几名朝臣的目光更是变得隐晦起来,今日的朝会似乎在朝着一种古怪的方向发展。 尘尧抬头看向顾思年: “但是黄四俊已经伏法,就算他侵吞了这么多粮草,抄家入库便是,不知顾爱卿呈上这本账册还想要说什么?” “微臣斗胆,就直言了!” 顾思年躬下身子: “我大凉这些年虽然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但是像黄四俊这样的官员想必还有不少。 各级县令、知府以损耗为借口,向老百姓多收取田赋然后放进自己的口袋,这种现象绝非一县有之。久而久之,百姓的家产被掏空、民怨沸腾、国库空虚,岂不是在挖我大凉朝的根基? 还有,此次黄四俊与高涛二人官商勾结,侵吞良田数千亩,介时百姓逃亡他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上报经略使府,说这些地已经成了荒地,既然成了荒地那就无需缴纳税赋,介时几千亩的良田,朝廷连一粒米都收不上来,岂不荒唐? 陛下,决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了!” “爱卿说得有理,兼并私田乃是朕最厌恶的事!只怕像黄四俊这样的人还有不少。” 尘尧的身体微微前倾,反问道: “那爱卿觉得,该怎么样才能避免这种现象出现呢?” “臣认为,应当清丈全国土地,取消人头税、徭役以及各种杂税,将所有税收分摊的各县田亩之上,然后百姓们将每年需要缴纳的秋粮统一折算成白银,上交官府! 如此以来,火耗不复存在,断了那些贪官污吏的念头,也确确实实减少了粮食在储存、转运过程中的损耗。 此举称之为合银法,现已在北凉试行三年。 臣斗胆,恳请陛下在全国之内推行合银法!” 直到现在顾思年才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意图,原来是要推行合银法。实则绝大多数在场的朝臣对北凉合银法早有耳闻,对此法大多数人都是排斥的,但是没想到这位北凉王第一天上朝就将此事给提了出来。 “唔,合银法~” 尘尧饶有兴致的说道: “此次朕巡视北凉三州,爱卿已经将推行合银法之后的收入数目呈送给朕看过,确实效果显著,贪官污吏的数量的更是大大减少。 朕觉得此法倒是颇为精妙,诸位爱卿,你们觉得呢?” 皇帝的眼眸在满朝大臣的脸上缓缓扫过,目光中带着一股莫名的意味。 “陛下!微臣以为不可。” 又是那个汤川跳了出来,今天他似乎和顾思年杠上了,沉声道: “现行的两税法已经沿袭两百余年,岂可轻易更改?合银法在北凉一地行之有效,不代表在六镇十四道皆有效。 恳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臣附议,北凉王说得倒是轻松,但光是轻轻一句清丈全国土地就需要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将旧的税法全部推倒重来更不知要花上多少年头。 请陛下三思啊!” “臣附议,请陛下三思!” 朝堂上不断响起朝臣们的喝声,所有开口说话的人都在反对此事,就好像商议好了的一样。 礼部尚书宋慎如忍不住站了出来: “诸位大人谬矣! 既然合银法在北凉效果显著,那在全国境内推行定然也是利国利民的,既然是利国利民之举,花费的人力物力再大又何妨?岂能一言以蔽之!” “哎,宋大人不要急嘛。” 吏部尚书司马羡轻笑道: “朝堂议事各抒己见,臣倒是觉得各位大人说得不无道理,如今战火刚刚平息没几年,国内刚刚稳定,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若此时推行新税法,恐怕又起波澜啊。” “尚书大人说的是,推行新税法定会引起许多波澜。” 顾思年突然插了一句嘴: “定然有不少豪门商贾、贪官污吏吞并了百姓的农田,至今都没有登记在册,成了私田,无需缴纳税赋。 若是强推合银法,这些家有私田的人就需要缴纳更多的田赋,自身利益大大受损,定会跳出来阻拦合银法的推行!” 顾思年用一种古怪而又讥讽的目光看着司马羡以及那些个大臣,似有深意。 “王爷,您这是何意?” 司马羡的眉头微微一皱: “难道你的意思是众位朝臣都侵吞了百姓的私田吗!” “哎,我可没有这么说。” 顾思年一本正经地说道:“臣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在北凉推行合银法时确实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我相信诸位大人绝没有侵吞百姓一亩田地!” “你!……” “好了,朝堂议事,没必要急头白脸的。” 尘尧平静的说道: “太子,你乃国之储君,此事你怎么看?” 一直躬身在策的尘洛昭缓步行出,沉声道: “父皇,按北凉王之言,合银法确实利国利民,若是顺利推行定能使我大凉国力大增!但其他大人说的也没错,两税法毕竟是祖制,贸然更改恐引起民心骚乱。 儿臣觉得,此事或可暂且搁置,待好好商议谋划之后再作定夺?” 尘尧的目光眯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那就依太子之言,此事再议。” “退朝!” 第986章醉月轩 “嘎吱嘎吱~” 夜深人静,万籁俱静 太傅府的书房里,司马仲骞正躺在红木太师椅上摇摇晃晃,双眸微闭,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太子尘洛昭就坐在一旁,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本以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弹劾顾思年,能让父皇严惩他一次,没想到此事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翻篇了,失算啊~” 毫无疑问,那位工部给事中汤川就是东宫一派的人,没有太子这等强力背景,他一个芝麻大小的官怎么敢弹劾一位异姓王呢? 躬身侍立在旁的司马羡也说道: “陛下未免太过偏袒顾思年了,凰北道又不是北凉道,堂堂一县知府说杀就杀了,甚至还将尸体悬于城门三日,如此做派称之为嚣张跋扈都不为过。 顾思年如此行事,岂不是视国法于无物? 这次他随随便便杀了一个知府,以后呢?杀郡守刺史,杀经略使? 怎么能开这个头!”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 司马仲骞就这么闭着眼睛说道: “陛下在乎的是这些贪官到底贪墨了多少国库的银子,而不是去惩治一位刚刚入京的北凉王。 当初老夫就劝过太子殿下,北凉王刚到京城,陛下于情于理都会给他几分面子,不可能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严惩他的。 可是殿下执意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如何?并没有效果啊。” 放眼整座大凉朝堂,敢这么跟太子说话的估计也就只有司马仲骞了,不过尘洛昭倒是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只是愤愤不平地说道: “没惩治他也就算了,这个顾思年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出了要在全国境内推行合银法。他还真当全天下都是他北凉王说了算了?实在可恶。” 司马羡皱着眉头说道: “可是看陛下的意思,好像对此法有些心动啊,并没有明言拒绝。” 他们这些六部尚书都是人精,光从陛下的语气、神态里面就能看出,皇帝对合银法并没有任何的排斥。 “陛下自然是心动的。” 司马仲骞冷笑了一声: “难道你们还没看出来吗,今日朝堂上陛下与顾思年简直就是一唱一和,将话题一步步引到了税法改制上去。 陛下对合银法动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当初在朔州就有意为之。” 尘洛昭看向老人问道: “那太傅觉得,此法如何?” 司马仲骞终于睁开了眼眸,平静地说道: “此法利国利民,若是顺利推行确确实实能增加我大凉的国力,但对富商、权贵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就如顾思年所说,各郡各县的富商们哪家哪户没有私田?甚至各县的县令自己也有不少,以前这些私田根本就不用交税,合银法一旦推行,多出来的田赋无异于是在富商身上刮下一层皮来。” “父亲大人说的是啊。” 司马羡忧心忡忡地说道: “私底下已经有不少官员来找过我了,都极力反对合银法的推行,生怕推行了合银法每年要多交好多税银。” 天底下哪儿产量最丰?那无疑是江南,那儿水土丰美,被称作鱼米之乡,那依附在司马家周围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江南各道的官员! 要说谁手里的私田最多,恰恰就是这些人已经背后与他们盘根错节的当地商贾,这些人岂会白白掏出那么多税银。 “意料之中。” 司马仲骞抬头看向太子: “只怕东宫下面的人也是如此吧?” “老大人神机妙算啊。” 尘洛昭苦笑一声:“但凡家中有些私田的都极力反对,可父皇如今看起来是想推行此法的。” “陛下只是心动,但也怕引起动乱,一时下不了决定。” 司马仲骞冷声道: “告诉底下的人,这些日子都收敛一点,莫要露财被陛下盯上,只要大部分官员都反对此事,老夫相信陛下绝不会强行改革税法!” ……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尘洛熙领着顾思年四处溜达着,时而笑谈: “顾兄难得到京城一趟,今日就由我做东,领你去一处好地方,此地顾兄应该很少过来吧?” “嗯,确实不太熟悉。” 顾思年四处打量着,像是个刚刚进城的乡巴佬,实际上这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 百花巷,京城数一数二的烟花场所,街道两侧足足有上百家青楼酒肆,每一处都是销金窟,到这里来寻花问柳的人都是一掷千金的主。柳尘烟的梦回阁就坐落在这条街上,短短数年,梦回阁就已经在京城打响了名声,若是进了百花巷你还不知道梦回阁,那你可就真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了。 不过今日尘洛熙领着顾思年去的不是梦回阁,而是另外一座青楼。 两人停在了一座青楼的门口,府门上高悬着一块匾额,上书三个大字: “醉月轩。” “醉月轩?倒是一个好名字啊。” 顾思年的眉头微微一皱:“可是匾额上的字迹怎么有点像殿下的字呢?” “哈哈哈,顾兄好眼力啊。” 尘洛熙朗笑一声: “这块匾额还真是我亲笔题的字,走吧!” 顾思年微微一惊,竟然是齐王亲自题字,看来这座醉月轩不简单啊~ 两人从密集的人流中穿过,两名年轻貌美的婢女很快将他们领到了三楼的一间包房里,这儿早就备好了酒水佳肴,就像是早知道他们要来一样。 顾思年坐在包房里,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房间算不得多大,但每一样摆件、陈设都古色古香、价值连城,看来这间青楼的主人不简单啊。 屋中横着一道屏风,有过纱布,顾思年能隐约看见屏风背后有道人影,似乎还是个女子。 “啪啪!” 尘洛熙轻轻拍了拍手:“开始吧。” “叮铃铃~” “铃铃~” 一阵琴声从屏风背后传出,琴声之美,犹如天籁,悠扬而缠绵,轻轻拂过心田,留下无尽的回响与感动。 那旋律时而高亢激昂,如同山间清泉奔腾而下,气势磅礴;时而低回婉转,仿佛林间小鸟细语,温柔细腻。 顾思年瞬间就露出了一抹陶醉的神色,更好奇抚琴之人到底是何人物。 一曲落罢,屋中寂静无声,顾思年在片刻的失神之后叫了一声: “彩!” “哈哈哈。” 顾思年的反应让尘洛熙大笑出声:“还不快出来,见过北凉王?” 一名身形婀娜、风情万种、轻纱长衫的女子缓步行出,柳叶眉、美人腰,脸颊两侧抹着淡淡的红妆,尤其是那双眼眸,几乎要勾人的心魄。 妩媚! 这是顾思年的第一印象。 女子轻轻弯腰,道了个万福: “醉月轩南月,见过北凉王!” 第987章南月 “南月?” 这个名字让顾思年诧异了几分,愕然道: “京城百姓都说,百花巷中有两名女子堪称绝代双骄,一位是梦回阁柳尘烟,另一位则是醉月轩南月,都有惊艳绝世之姿,没想到顾某今日能有幸一睹南姑娘真容,看来今天跟随齐王来一趟赚到了啊。” “小女子可当不起王爷的夸赞。” 南月掩嘴轻笑: “我南月不过是百花巷弹琴唱曲的风尘女子,王爷乃是何等英雄人物,能见王爷一面乃是三生有幸。” “哈哈哈,原来顾兄听过南姑娘的名字。” 尘洛熙朗笑一声: “顾兄,那你知不知道百花巷还流传着一句话,一曲醉人心、千盏映明月,说的就是南姑娘一首曲子能让人如痴如醉,宛如身处星空月影之间,飘飘欲仙。 醉月轩之名也是由此而来。” “一曲醉人心,千盏映明月。” 顾思年频频点头: “好诗、好曲更是好佳人啊,齐王殿下今日算是带我顾某开了眼。 姑娘技艺超群,音韵悠扬,宛若仙乐下凡尘。都说指间流转,弦上生花,刚刚顾某听琴声,其声或激昂如江河奔腾,或婉转似春风拂柳,闻之心旷神怡,情思缱绻。 姑娘真乃音律奇才!” “哈哈哈,王爷真会夸人,没想到王爷还懂琴艺。” 南月很自然地迈步入座,轻轻端起酒杯: “小女子斗胆,敬王爷一杯,欢迎王爷驾临醉月轩,令小店蓬荜生辉! 请!” 南月腰身前倾的同时露出了片片雪白,眼中更带着些许妩媚,让顾思年根本不敢去看。 “姑娘请!” 顾思年强作镇定顺势举杯,两人一饮而尽,然后他就面带深意地看向尘洛熙: “殿下,您与这位南姑娘?” 从两人的神态举止来看应该很熟悉,若是寻常青楼女子,哪能这么自然与大凉皇子坐在一张桌上。 只有一种可能,两人关系非同寻常! 红颜知己?很有可能! “呵呵,顾兄如今也是自己人,本王也就不瞒着你了。” 尘洛熙神秘兮兮地说道: “南姑娘是我齐王府的人,是本王的心腹谋臣!” “心腹谋臣?” 这下顾思年真正的诧异起来,再度好好地打量了南月几眼,那张美貌的面庞下看来还藏着深不可测的心智。能被尘洛熙这等人物收为心腹谋臣,绝对不简单。 南月端起桌上的酒壶给顾思年重新倒满了美酒: “王爷自北凉千里入京,这杯酒就当是给王爷您接风洗尘了。 朝会上汤川弹劾王爷一事千万别往心里去,此事在幕后搞鬼的乃是东宫太子,昌乐县的事情刚刚传到京城,东宫那边就谋划着要给王爷一个下马威。 若是王爷生气了,小女或可略施小计,替王爷除掉此人。” 语气虽然平淡,但却带着一股自信,好像只要顾思年点头,她就能除掉那个汤川。 顾思年浅尝了一口杯中美酒,笑道: “殿下与南姑娘的好意顾某心领了,不过汤川只是一个小小的工部给事中罢了,找他麻烦,倒显得我顾思年气量太小。 罢了,日后咱们还是从东宫那儿把场子找回来。” “哈哈哈,既然王爷开口了,那咱们就饶他一命。” 南月轻轻一笑: “看来王爷的心思应该都在所谓的合银法上? 若是小女子猜得没错,北凉王此次入京实际上是为了在全国境内推行合银法,而您在凰北道、颍川郡杀掉的那个知府纯粹是挑起此事的一个由头,故意将事情闹大的。 昌乐县一案案发之后,全国上下都在议论合银法的利弊,人人张口闭口都在讨论税法改革,这幕后应该是有人在推波助澜,故意散播消息。 而这位幕后之人应该就是王爷您吧?” 南月直勾勾的盯着顾思年的眼眸,就好像在说,你做的这些事我都知道。 “啪,啪啪啪!” 顾思年轻轻的鼓起掌来:“南姑娘比我想象得还要聪明啊~失敬失敬。” “顾兄真要推行合银法?” 尘洛熙的眉头微微一皱,轻声道: “此法虽然利国利民,但却会大大损害富商、权贵阶层的利益,那些大世家、大门阀绝对会想尽办法阻拦此法的推行。 不瞒顾兄说,就连我手下的官员都暗中送信来,不赞成此事。 顾兄若是一意孤行,怕是会与绝大多数的朝臣为敌。 此事是不是三思而后行?” “不止齐王府的人,东宫、太傅府那边的官员都会极力阻止。” 顾思年平静地说道: “原因只有一个,因为这些人的名下都有大量的私田未曾交税,他们不想多交这笔银子。说白了,合银法动了权贵阶层的利益。” “顾兄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强推此事?” “原因有二。” 顾思年竖起了两根手指说道: “其一,全天下哪儿的官吏商贾田亩最多,财力最雄厚?无疑是依附于太傅府的江南世家,他们身后的家族都拥有良田千顷,顺利推行合银法可以大大削弱他们的实力,东宫的力量自然而然也会跟着减弱。 其二,殿下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陛下是有意推行合银法的,如今犹豫不决无非是因为朝中的阻力太大,陛下下不了决心。 现在不管哪位皇子力主推行税法改革就一定会得到陛下的青睐。到时候太子强力阻止,殿下全力支持,您说陛下会更倚重谁?” 尘洛熙目光微凝,皱眉沉思,那日朝会他确实看出了陛下隐隐心动,顾思年说得不无道理。 顾思年接着说道: “诚然,推行合银法会损害一部分官吏的利益,但殿下只要狠得下心来,这些利益日后自然会在其他地方补齐。 若是能斗倒东宫太子,这么一点点银子又算个什么? 刚刚殿下自己说了,合银法利国利民,殿下力主税法改革岂不是合乎民意?介时天下百姓传颂的皆是齐王您的大名,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只要此事成了,齐王您的威望只怕会压过东宫太子一头。 依顾某看,推行合银法对您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何乐而不为?” “顾兄说的是啊。” 尘洛熙与南月对视了一眼,两人被说服了,沉声道: “既然如此,那本王就陪着顾兄一起,力推合银法,摆开架势与东宫斗上一斗!” “哈哈,殿下好魄力!” 顾思年大笑一声,然后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刚刚南姑娘说我千里入京是为了推行合银法,此话也不全对,顾某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噢?” 两人好奇起来: “那顾兄入京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顾思年端起了桌上的酒杯,轻轻一举: “助齐王,扳倒东宫太子!” 第988章眼下朝局 “南月?醉月轩?原来这个女子是尘洛熙的人~” 刚刚听说此事的第五南山与顾思年一样,露出了一种略显诧异的表情,不过听他的语气好像认识这个人。 顾思年好奇道:“怎么,你早就觉得此人不对劲了?” “不是我觉得此人不对劲,而是柳姑娘早早的就盯上了这个醉月轩。” 第五南山轻笑道: “百花巷里足足有上百家青楼,每天来消费的非富即贵,能在销金窟里一掷千金的大多都是家世显赫的世家公子。争强好胜的年轻人嘛,又喝多了酒,多多少少会发生一些口角起争执,隔三岔五就有人闹事,就算是梦回阁都不能幸免。 这些公子哥们背景雄厚,就算砸坏了店铺也没什么掌柜的敢让他们赔,大多数都自己咽下这口气了。 但偏偏就是这个醉月轩,长年累月都无人敢在这儿闹事,偶有不开眼的家伙前一天闹了事,第二天就得亲自登门给这位南姑娘道歉,所以柳姑娘就断定,此地一定有深不可测的后台。 而且从柳姑娘对醉月轩的监视来看,经常有陌生人出入此地,大多都是从侧门后门进入,所以她认为这儿应该和梦回阁一样,是个情报汇聚之地,但一直没查出醉月轩与哪方势力有交集。 合着是有齐王在后面罩着。” “原来是这么回事。” 顾思年突然变得紧张起来:“那梦回阁与我们的关系不会暴露吧?” 梦回阁可是顾思年在京城最重要的秘密之一,能不暴露尽量不要暴露。 “那应该不会。” 第五南山十分自信的说道:“柳姑娘办事还是让人放心的,而且她对醉月轩的监视也就是远远的关注,绝不会引起察觉。 再说了,以齐王现在对王爷的态度,假如他对梦回阁起了疑心,怕是当面就得试探你一下。” “那就好。” 顾思年若有所思地说道: “以前尘风跟我说过,有一次尘洛熙说漏了嘴,称自己有两位左膀右臂,一男一女,齐王府能有今天此二人功不可没。 男的应该是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护卫,名为黑翼,身手极为高强,小六子曾经隐隐试探过他一次,确实厉害。如今看来所谓的一女,应该就是南月了,乃是齐王身边的智囊。 此二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啊~ 以前我一直很好奇,太子身边有位鄢轩甫,此人老谋深算,为其出谋划策,那齐王身边有谁? 现在我知道了,南月就是齐王的一大助力。 从昨天的闲聊来看,此女子看似妩媚动人,像是个美貌的花瓶,但实则却是城府极深、才思敏捷之人,决不能轻视。 不过以前齐王从未提过此人,这次怎么痛痛快快的就将底牌翻给我看?” “原因有二。” 第五南山平静的分析道: “第一,你杀了昌乐县知府黄四俊,算是彻底与东宫那边结下了仇怨,再无可能在两方势力之间来回跳转。 第二,太傅与东宫联手,光靠他齐王府已经无法抗衡了,他需要北凉王府作为他的助力。” “照你这么说,若是没有我,朝堂局势已经不利于齐王了?” “那是自然。” 第五南山掰着手指头算道: “六部尚书里,吏部尚书司马羡肯定是站在齐王府的对立面了;礼部尚书宋慎如是咱们的人,绝无可能偏袒任何一方;兵部尚书姜寂之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只能说对齐王的态度要比对太子好,但绝对不是齐王府的人;户部尚书钟勉,那是太子的死党,户部更是太子的钱袋子;工部尚书赵空也是东宫的人。 算来算去,太子在六部的心腹就只有一个刑部尚书唐方裕,司马家若是保持中立,他还能与东宫抗衡一下,现在两方联手占据了三部要害实权,他一个齐王府自然抵挡不了。” “唔,有道理。” 顾思年竖起一根手指道: “既然六部他已经无从下手,那就只能拉上我还有秦王,毕竟军方也是一大助力。” “没错!” 第五南山微微一笑:“所以王爷最后说了一句,此行的目的是扳倒太子,一定让尘洛熙精神倍增。” “哈哈哈,我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顾思年大笑一声: “这句话不说,他怎么能对我放心呢?” “嘿嘿嘿~” 两人同时发出了一阵阴险的笑声。 “王爷。” 小六子的声音刚好在门外响起: “齐王的车驾停在了府门口,稍后便至。” “噢?” 顾思年诧异的一挑眉头: “这么快又来了?” …… “外臣参见殿下,殿下里面请!” “来人呐,赶紧给殿下上茶,要好茶!” “哎,顾兄,你我之间就无需如此客套了,一起坐。” 顾思年将满脸笑意的尘洛熙迎进了府中,第五南山倒是没有回避,而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反正他与齐王已经见过好几次,不需要再藏着掖着。 “殿下。” 顾思年低声道:“咱们昨天刚畅聊了一番,您今天这是?” “哈哈哈。” 尘洛熙笑道: “本王特地为了合银法一事而来,顾兄此前说陛下对推行合银法一事还拿不准主意,咱们需要帮助陛下下定决心。 回府之后我倒是有了点想法。” 顾思年露出一抹欣喜的目光:“噢?殿下请讲。” 尘洛熙慢条斯理的说道: “首先,为何要推行合银法?有利于百姓是一回事,从陛下的角度来看就是要增加税收、充实国库。 若是让陛下意识到国库空虚,财力捉襟见肘,那就会坚定父皇推行合银法的决心,从而也能堵住朝中百官的嘴,谁若是反对,那就把国库填满再说。” “蒽,殿下说的是。” 顾思年拖着下巴沉思道:“可是这几年户部府库还算充盈,如何才能让陛下觉得国库空虚呢?” “呵呵,顾兄到底是刚来京城啊,对朝中局势还不了解。” 尘洛熙冷笑一声: “本王在户部有人,户部的银子应该不多了,勉强维持或许可以撑到今年秋收,但若是再发生一件需要银子的大事,那此事就会露馅。 这个秘密就连陛下都不知情。” “竟有此事?” 顾思年愕然道:“可是能发生什么大事,能让户部需要支出一大笔银子呢?” “呵呵,这就是本王今天来找顾兄的原因。” 尘洛熙阴险一笑: “有一道天雷正在酝酿,很快就要劈到户部的头上了!” 第989章绥庆道灾情 “百官上殿!” “跪!” “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是一次平平无奇的早朝,文武百官们百无聊赖的站着,金碧辉煌的大殿上看起来肃穆无比,实则有些人还悄默默地打着瞌睡,睡眼惺忪。 如今的皇帝尘尧比起当初先皇不知道勤快了多少,登基这么多年来朝会几乎一日不落,这可苦了殿下的文武百官,想偷懒都不行。 这几天朝会的议题都出奇地一致: 到底要不要推行合银法。 为此朝中大臣隐隐分成了三派,一派极力反对,大多以江南籍贯的文官以及东宫一派为主;一派全力支持,以顾思年、宋慎如以及一些齐王府麾下的官员为主,不过人数明显处于劣势;还有一方则是中立派,默不作声。 两边争来争去,始终没有争出个结果。 明眼人都看得出,因为这次合银法,东宫与齐王府又对上了,不过对于这种现象大家早已司空见惯,这么多年每当两边政见不合时就会打口水仗。 又是高公公扯着嗓子喊道: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满殿默不作声,所有人都在等着第一个出头鸟站出来,引出今日的辩论议题,然后大家再打一场没有结果的口水仗。就连尘尧的兴致都少了很多,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 这位皇帝已经感受到了推行合银法的阻力,一时间拿不准主意,所有朝臣都看得出陛下的犹豫不决。 果然,朝臣中就有一名官员迈步行出,朗声高喝: “微臣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罗维,有本启奏!” 看着站出来的出头鸟,不少朝臣都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大凉都察院设正三品左右都御各一人、从三品左右副都御使个一人,乃是六部之外颇具实权的衙门之一。 都察院的职责是察纠内外百司之官邪,或露章面劾,或封章奏劾,相当于朝廷中枢的提刑按察司。说白了就是天子耳目,监察百官的。 但你权力大归大,税法改革貌似和你屁关系没有吧,你站出来干什么? 尤其是太子本能地警觉起来,因为这个罗维乃是齐王府的人。 “爱卿有话说?” 尘尧也有些好奇,挥手道:“讲。” 罗维躬着身子奏禀: “微臣近日获悉,江南绥庆道连日暴雨、洪水泛滥,十天前绥澜江大堤多处决口,淹没两岸农田,受灾县数多达十余县,数万亩农田被毁,百姓流离失所,死者多达上千人。 臣闻之痛心疾首,但不知为何,似乎绥庆道经略使并未向朝廷呈报此事。” 群臣面色皆变,显然这件事许多人头一次听说。吏部尚书司马羡的眼眸陡然一凝,这家伙竟然说的不是税法,而是江南灾情,看他脸色,似乎早就知情。 尘尧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竟有此事?吏部尚书,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见绥庆道经略使奏报?” 司马羡脸皮一抖,立刻行出班列回话: “回陛下,绥庆道经略使阎康阎大人之前送过来一封奏折,确实有江岸大堤被洪水冲垮、良田受灾的情况。 但灾情并不严重,受灾县治只有一两个县,死者也就只有十几人罢了,当时臣第一时间呈报了太子殿下,与太子商议之后便下发了旨意,各级衙门已经陆续开始赈灾,修缮河堤,应该问题不大。” “太子,可有此事?” “回父皇,确有此事。” 尘洛昭赶忙说道:“儿臣见父皇日理万机,身体疲乏,便自己做主,按赈灾章程处理,未曾奏报给父皇。” “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尘尧放心了些,太子辅政,很多事情他都可以独自处理,没必要事事奏报,而且按赈灾章程处理并无不妥之处。 “太子殿下,尚书大人,这似乎与臣接到的消息并不相符啊。” 罗维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奏折: “这是在绥庆道的监察御史送回来的折子,他亲眼看到成百上千的百姓举家逃亡,一望无际的田亩被洪水尽数淹没,好几处决堤的江岸至今未曾修缮完毕,洪水依旧肆虐两岸。 沿途县衙只设置了寥寥无几的赈灾粥棚,只见汤水不见米粒,光是他统计的就已经饿死了几百灾民。如果这是赈灾,未免有些糊弄人了吧。 请陛下圣阅!” “什么?” 尘尧冷声道:“高渝,拿来给朕看看!” 两边的说法不一样让皇帝疑心骤起。 高渝步履匆匆地将折子送到了尘尧手中,密密麻麻的小字让皇帝的脸色越发阴沉。 罗维接着说道: “陛下,臣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监察御史送回来的折子与尚书大人描述的灾情差距如此之大。 是绥庆道经略使故意隐瞒灾情,还是说监察御史胡编乱造,无事生非?” 文武百官直撇嘴,你直接说绥庆道经略使隐瞒灾情不就得了,监察御史要是胡编乱造那是得掉脑袋的,谁敢开这么大玩笑? “简直混账!” 尘尧怒声道: “身为一道经略使竟敢欺上瞒下,视百姓生命如儿戏,这样的人怎么配当父母官? 传旨,立刻罢了绥庆道经略使阎康的官,捉拿回京受审!” 监察御史是皇帝派出去的耳目,尘尧自然更相信手中的折子,老辣的尘尧很快就想明白了怎么回事,一定是底下的官员害怕承担罪责,欺瞒了灾情。 “父皇,还请父皇息怒!” 太子的脸色一变,站出来说道: “事情还未查清楚就革去一道经略使的官职是不是不太妥当?期满灾情、赈灾不力的或许是底下的县令也说不准啊。 儿臣建议还是先派人前往绥庆道查明实情,再做定夺。” “嗯。” 尘尧略微思索片刻之后道: “太子说的也不无道理,查,给朕派人过去好好查!” “陛下!。” 罗维似乎没有罢休的意思,又站了出来: “臣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上奏。” “噢?还有事,说吧。” 众人纷纷竖起了耳朵,总感觉今日朝会上的气氛不太对啊。 罗维往前迈了一步: “绥庆道灾情到底如何,是轻是重,在没有查实之前确实不好说,臣不敢妄言。 但不管是都察院的折子还是司马大人收到的折子,都提及了绥澜江江堤被洪水冲垮,此事是事实。” “嗯,是事实。” 太子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罗大人想说什么?” 罗维微微直了直腰,沉喝道: “若是微臣没记错的话,绥澜江大堤去年刚刚翻修过,足足花了朝廷三百多万两白银。 怎么去年刚修,今年就垮了?” 群臣面色皆变,尤其是太子与司马羡的脸色格外的差。 第990章银子花在哪儿了? 天阙殿上鸦雀无声,朝会议事的重点已经从绥庆道的灾情变成了江堤修缮,气氛凝重了许多。 有些聪明人已经有预感,今日朝会怕是要闹出点动静来。 一直未曾的开口的齐王终于站了出来,露出一抹凝重的语气: “罗大人问得好啊,绥澜江确实是去年刚刚修缮过的,前前后后从户部要走了三百多万两白银,陛下也曾多次关心江堤的修缮情况。 当时似乎是工部左侍郎杨仁清杨大人亲自去绥庆道督办的吧?我记得回京的时候杨大人拍着胸口向陛下保证,绥澜江大堤可以挡住百年一遇的洪水。 莫非此次洪水就是传说中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 齐王略带玩味的口吻让太子与司马羡脸皮僵硬,刚刚司马羡还说灾情并不严重,是小问题,现在又成了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岂非自相矛盾? “杨大人,出来解释一下吧,怎么回事?” 皇帝的语气听起来比刚才要平静了些,但一些人已经嗅出了陛下在动怒的边缘。 身穿官袍的工部左侍郎杨仁清慌慌张张地行出了班列: “陛下,微臣,微臣不知道江岸大堤为何会决口啊,或许,或许是今年洪水太大?” 尘尧眉头微皱,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尘洛熙冷着脸问道: “杨大人,绥澜江大堤可是你督工建造的,前前后后耗时两年,花了朝廷三百多万两银子,刚修好半年就垮了。 你一句不知道,就想应付陛下?那工部侍郎这个位子也太好做了吧!” “扑通!” 杨仁清扭头就往地上一跪: “微臣确实不知啊,当时大堤刚修好的时候好好的,堤岸坚固、未曾见洪水蔓延,微臣还带着修岸的官员亲自沿着堤岸巡视过一圈,绝无任何错漏之处,怎料今年就被冲垮了。 请陛下明察!” 尘洛昭瞅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影,站出来打圆场道: “陛下,杨大人毕竟是京官,绥庆道的事情不清楚也正常,或许是底下的人疏于治理、泥水堵塞、河道淤积,这才导致大堤被洪水冲毁,也不能全怪杨大人。 杨大人平日里办事还算得力,儿臣相信当初修堤时杨大人一定尽心尽力。” “太子殿下。” 尘洛熙面无表情地说道: “尽心尽力这四个字怕是谈不上吧?那可是三百多万两白银,就算直接把白银堆在绥澜江两岸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洪水冲垮吧? 这银子花的,怕是有些冤,真不知道三百多万两白银都花在哪儿了。” “你……” “行了,都别争了!” 太子刚要在反驳几句,却被皇帝的冷喝声给打断了。 跪在地上的杨仁清心头一颤,皇帝陛下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 “杨大人,把头抬起来!看着朕!” 杨仁清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不敢与皇帝对视,眼神一直在躲躲闪闪,额头上冷汗直冒。 “告诉朕,三百多万两白银都用于修缮河堤了吗?还是说有一部分进了你杨大人的口袋?” “陛下,微臣冤枉啊!” “砰砰!” 杨仁清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接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哀嚎道: “修缮绥澜江大堤事关两岸数十万百姓的安危,乃是近两年国内最大的一项水利工程,就算给臣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侵吞修堤银两啊! 微臣冤枉,请陛下明察!” 杨仁清将脑袋死死伏在地上,语气中满是惶恐与不安,胆子都快被吓破了。 “明察?” 尘尧陡然喝道: “三百多万两就修出这么个东西,真还需要明察什么?就算白银全部都用来修筑江堤,你杨仁清也是办事不力,废物一个!” 杨仁清无话可辩,面色悲戚地重重磕头: “是微臣无能,请陛下治罪!” 众人心头一颤,此刻也没人敢替杨仁清求情了,皇帝语气中的怒意越发浓厚。确实,就算这家伙一两银子没贪,这个大堤修得也如同儿戏。 “请父皇息怒,气坏了龙体臣等岂能心安?” 最后开口说话的竟然还是尘洛熙: “刚刚太子殿下不是说要派人去绥庆道查查,灾情到底有多严重吗?儿臣觉着正好可以顺带着查查去年修缮江堤一案,到底有没有人从中贪污国库银两。 若真有人贪墨了修堤银两,导致大堤根基不稳,那此次江口决堤就不是天灾了,而是人祸,应当严惩!” 杨仁清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嗯,齐王说得有理。” 尘尧瞪了跪在地上的杨仁清一眼:“都说,该派哪位大人去绥庆道查案。” “父皇!” 尘洛熙顺势说道: “儿臣觉得刑部侍郎蔡象枢蔡大人堪当此任,之前京城多次大案要案都是蔡大人办的,差事都办得很好。” “唔,朕差点忘了。” 尘尧朝人群中看了一眼: “蔡爱卿在吗?” “微臣在!” “此案就交给你去查了,尽快启程去绥庆道,将前两年大堤修缮的情况与此次灾情的严重程度给朕查得明明白白!” “微臣遵旨!” 长了一张国字脸的蔡象枢迈出班列,面无表情,很多人的眉头都是一皱。这位刑部侍郎可不好相处啊,一直秉公执法,谁的面子都不给,这次绥庆道怕是要热闹了。 “父皇,这两桩案子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查完的,咱们也不能干等着。” 尘洛熙轻声道: “眼下绥庆道百姓受灾是实情,不管是大是小,肯定有不少百姓无家可归,农田荒芜,当务之急是不是应该让户部拨款,筹备赈灾事宜?” “嗯,你和朕想到一起去了。” 尘尧转头看向钟勉: “钟尚书,户部先拨款五十万两白银送往绥庆道吧,指派得力官员去主持赈灾事宜。” “那个,这个……” 钟勉满脸尴尬地站了出来:“陛下,户部一时间恐怕凑不出这么多银子。” “什么?” 尘尧有些愕然:“怎么可能,国库里连五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群臣也目瞪口呆,没听说国库空虚啊,怎会没有银子? “钟大人,您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尘洛熙嘴角微微上扬,用一种满带质疑的语气问道: “这两年国内没有发生过大的天灾,六镇十四道大多都风调雨顺、又没有战火蔓延,怎么可能没有银子? 户部的银子都哪去了!” 齐王的一句冷喝让满殿大臣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这位管着钱袋子的户部尚书。 第991章一人赈灾,一人查案 到底当了这么多年的尚书,饱经风霜,见惯了起伏,哪怕面对这么多质疑的目光,钟勉依旧镇定地答道: “回陛下,这两年风调雨顺,收上来的税赋确实比往年略有增加,但花钱的地方也比以前要多。 其一,北凉战事虽然完结,但边军尚需要户部每年提供十五兵马的粮草军费,六镇边军也或多或少新增了部分兵马,开销颇大。 其二,这两年国内兴修水利,除了绥澜江,还有多条大江沿岸的河堤需要加固,多条堵塞的河道需要征召民夫疏浚,所需要的人力物力很是庞大,林林总总加起来的花费了数百万两白银。 其三,咳咳,这两年宫里还重新修缮了好几座宫殿,这一点陛下应该清楚~ 户部绝没有乱花国库的一分银子,请陛下明察!” 钟勉最后一点声音说得很小,朝臣们心领神会,北凉战事结束之后尘尧觉得自己乃是大凉一代雄主,心态有些变了,斥巨资翻修了好几座宫殿,彰显皇室威严,还弄了一次声势浩大的巡边,多少有点大兴土木的意思。 皇帝陛下的语气顿了顿,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花了不少银子,当下语气中的责怪之意就少了很多: “即使如此,国库空虚也该让朕知道,为何隐瞒不报?” “非是臣故意隐瞒,而是臣盘点了一下今年并没有什么花银子的地方,国库勉勉强强可以撑到秋收时节,不会出大问题。 说出来反而会使陛下忧心,徒增烦恼,做臣子的怎么能一直给陛下找麻烦?” 说完这句,钟勉伏地便跪: “说到底此事还是臣失职了,请陛下治罪!微臣甘愿受罚!” 六十多岁的钟勉满头白发,往地上一跪高呼认罪的样子倒是让人觉得这老头惨兮兮的。 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尘尧还是耐住性子挥了挥手: “罢了,爱卿也是为朕着想,情有可原。 先起来吧。” “谢陛下!” 上了年纪的钟勉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就好像为了国事鞠躬尽瘁,惹得尘洛熙一阵白眼,心中暗骂: 老东西,这么大的篓子都被你混过去了! “你就告诉朕,现在户部能拿出多少银子赈灾?” “嗯~” 钟勉略微思索之后答道: “回陛下,户部可立即拨出二十万两白银送往灾区,再给臣一个月的时间,尽量再凑齐剩下的三十万两白银。” “只能先这样了,省着点花应该勉强够了。” 尘尧环视全场: “哪位爱卿自告奋勇去一趟绥庆道,督办赈灾事宜?” 满殿的朝臣都耷拉下个脑袋,赈灾这件事可不好办啊,二十万两白银本就不多,如今陛下还亲自盯着这件事。 差事办得好不一定有功劳,但办不好一定会倒霉,谁愿意去揽这个活? “陛下,微臣愿往!” 一道淡淡的朗喝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一名文官迈步走出朝班,弯下了自己的腰肢。 众人齐刷刷地扭头望去,此人已经两鬓泛白,年过半百。 户部左侍郎,沈儒。 皇帝先是一喜,沈儒办事的能力在朝中是有目共睹的,但很快他又有些犹豫: “赈灾可是劳神耗力的差使,爱卿这身子骨撑得住吗?” “没问题!” 沈儒语气坚定地说道: “臣虽年迈,但绝不负陛下重托!千万百姓流离失所,微臣一人辛苦些算不得什么!” “好!沈爱卿才是我大凉的忠臣重臣啊!” 尘尧大为欣慰,沉声道: “既然如此,那蔡大人沈大人就一起出发,赶赴绥庆道,一人查案、一人赈灾,朕在京城等着你们的消息!” “微臣遵旨!” “父皇!” 就当朝臣们以为今天的朝堂议事终于要结束的时候,尘洛熙突然又来了一句: “就算钟大人凑到了赈灾所需要的钱银,但国库空虚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倘若日后再有哪里生乱,该当如何?银子总不至于会从天上掉下来。 儿臣觉得凡事应当溯本求源,说到底还是国库收不抵支,增加收入才是硬道理。 合银法就是眼下增加国库收入的最佳办法! 父皇您看?” 尘洛昭咬牙切齿地瞪了尘洛熙一眼,折腾了这么久最终还是绕回了正题:合银法。 但这次东宫与那些江南文官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站出来反对,因为你若是反对,就得想办法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 尘尧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 “此事容朕再好好想想吧,今日先这样。” 高渝扯着嗓子喝道: “散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告退!” …… 天阙殿外的宫道上全是刚刚下朝的官员,大多数人都步履匆匆、神情微凝。 今天的朝会聊了很多事,看似聊的是赈灾、水利、修缮江堤,实际上矛头直指财政收入,最终点出了合银法。 前些天的讨论一直是东宫占上风,反对合银法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齐王府支持的声音被稳稳压了一头。 但是今天齐王府的反击来得十分突然,让东宫与司马家都没来得及反应,直接堵住了下面所有反对的声音。 从今天的议事来看,两边之间的争斗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退朝的官员们很自然地把中央那条玉石大路给让了出来,因为那儿走着的是当今太子与齐王。 两位最为显赫的皇子并肩而行,满朝上下敢走在太子身边的也就只有尘洛熙了。 两位皇子的神色看起来都十分自然,似乎刚刚朝堂上的争辩从未发生过,尘洛昭微微笑道: “三弟的消息真的是灵通啊,绥庆道的灾情倒是比我这个太子还要了解,佩服~” “哎,咱们这些做儿子的还不都是为父皇分忧,绥庆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总不能置百姓的安危于不顾吧? 绥庆道的阎大人也是胡来,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报呢,啧啧~” “没想到三弟这么关系百姓的死活,看来是我以前小瞧你了。” 尘洛昭轻声讥讽道: “我是不是要去启奏父皇,将赈灾的事情交给你来办,好让三弟你体验一下民间疾苦?” “这倒是不必了。” 尘洛熙嘴角一翘:“臣弟只希望皇兄莫要怪罪弟弟便好。” “呵呵,三弟一心为国,当哥哥得怪你做什么?” 尘洛熙迈前一步,在太子耳边低声道: “等江南修堤一案查清楚,杨仁清和绥庆道那些官吏怕是就保不住了吧?” “哈哈哈!” 一语言罢,尘洛熙不等太子有所回应就乐呵呵地走开了,笑声极为响亮,满脸得意之色。 尘洛昭脸上的笑意在这一刻转变成了阴冷: “混蛋!” 第992章启程查案 “阎康这个废物!本殿好不容易把绥澜江大堤决口的事情给压下来,结果他自己连擦屁股都擦不干净,这种消息怎么能让都察院那边的人知道呢? 枉费我拉他一把!简直混蛋!” 京郊溪居里,尘洛昭正暴跳如雷,破口大骂绥庆道经略使阎康是个废物,满脸怒色。 司马羡也冷着脸坐在一旁,他下朝之后先回了太傅府,然后又紧赶慢赶来了城外溪居和太子商议此事,忙得脚不离地。 其实绥澜江江口决堤的事情两人早就知道了,灾情怎么样他们大概知道一些,但怎奈阎康是个太子党,逢年过节都会给东宫送来不少厚礼,而且这家伙还出身江南士族,与司马家那边的关系同样不错。 所以大堤被毁、百姓受灾之后这家伙立马派心腹带着厚礼找到太子与司马羡,希望能将这个事情遮掩过去,不然他这个经略使多多少少要背上些责任。 看在是自己人的份上,又收了这么多重礼,于是尘洛昭与司马羡便联手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同时还给阎康送信,让他尽快将灾情处理妥当,不要把事情搞大。 没想到这家伙办事竟然如此不力,任由灾情愈演愈烈,结果被齐王那边的人探得了消息,现在导致东宫完全陷入了被动。 “蔡象枢这个人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啊。” 司马羡忧心忡忡地说道: “绥庆道的灾情肯定比咱们想象的还要严重,没想到阎康这个王八蛋对殿下都有所隐瞒! 只怕蔡象枢去绥庆道随便转悠一圈就会发现阎康隐瞒了灾情,这次陛下动了怒,就算殿下有心要保他只怕都保不住。” “我保他个屁!帮他压住此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接下来就让这个废物自生自灭吧!” 尘洛昭破口大骂,罕见地发了脾气,气呼呼地坐在了椅子上过了好久才平复下急促的呼吸。 冷静了一会儿之后尘洛昭目光紧凝,嗓音低沉: “现在阎康已经没必要保了,这么短的时间他根本无法平复绥庆道的灾情,只要蔡象枢一到,他这个经略使的位置就保不住了。” “殿下说得对,此时再去保他只会惹得陛下不满。” 两人的眼中同时闪过一抹决然,阎康在他们心中已经成了一颗弃子。 尘洛昭面色逐渐忧虑起来: “现在的问题是杨仁清那桩案子怎么办,三百多万两白银啊,这件事要是捅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从上到下得牵连一大批人。” “没错。” 司马羡冷声道: “此事若是被齐王抓住把柄,怕是得狠狠打击一下我们,万一捅到陛下那儿,咱们谁都兜不住。” “妈的,真是倒霉,怎么刚修完大堤就被冲垮了,若是能再拖两年也好啊。” 尘洛昭抬头问道: “这两件案子,太傅老大人怎么说?” 司马羡沉声道: “回殿下,我爹的意思与殿下一样,阎康就不要保了,任由他自生自灭。 至于杨仁清牵扯到的案子,咱们也得尽快与其切割,知道修堤详情的人该除掉就除掉,哪怕事情捅出来也决不能牵连到咱们自己身上,免得惹一身骚。” “可以,与本殿不谋而合。” 尘洛昭皱眉问道: “蔡象枢与沈儒这两个家伙什么时候出发?” “听说明天一早就会动身前往绥庆道,会有一部分吏部、刑部的官吏跟随。” “这么快?” 尘洛昭冷声道: “派人盯着他们,必要的时候……” 太子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掌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 京城郊外停着一支车队,熙熙攘攘有四五辆马车,连官吏带随从差不多有五六十号人。 蔡象枢与沈儒站在路边一间凉亭里,顾思年与尘风亲自赶来为他们送行。 沈儒呵呵笑道: “咱们两个侍郎罢了,外出办差何劳秦王殿下与北凉王亲自相送,折煞下官了。” “呵呵,都是自己人就不用客气了。” 尘风扫了一眼不远处停马的车队,皱眉道: “两位就带这么点人,够用吗?” “放心吧殿下,这都是咱们熟悉的吏员,办事得力,脑袋机敏,又可靠。” 蔡象枢拍着胸脯说道: “再说了,到了绥庆道还有当地清吏司配合办差,人手足够了。” “护卫呢?没带护卫吗?” “害,又不是去查土匪流寇,不过是一些贪官污吏罢了,要什么护卫,带多了反而是累赘,倒不如多带几个精明能干的吏员。” 两人似乎并不在乎,尘风刚想再说话就被顾思年打断了: “两位大人此行任重而道远啊,一面要负责赈灾事宜,另一面还要详查绥庆道的灾情与江堤修筑案,现在有思路了吗?” “我这里倒还好。” 沈儒回话道:“此次赈灾毕竟有陛下亲自盯着,二十万两白银到了老夫手里,肯定能全部用在灾民身上,只要灾情没有太过严重,起码能保证不饿死人。 至于查案,就得看蔡大人的本事了,老夫尽力配合便是。” 蔡象枢轻声道: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绥庆道经略使阎康隐瞒灾情是板上钉钉的事,陛下已经给了我便宜行事之权,只要查实他有隐瞒不报的情况,可以当场革了他的职,送回京城查办。 至于江堤案,虽无证据表明杨仁清贪腐,但是三百多万两白银花出去却是这种效果,一定有问题!等到了绥庆道,我先找那些相关的河工、吏员一一查问,总能问出些端倪。 杨仁清若是真有贪赃枉法之举,那我一定严惩不贷!” “很好。” 顾思年点了点头: “别人说这句话我不信,但是蔡大人说句话本王信!” “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出发了。” 两位大人齐齐抱拳行礼: “殿下,王爷,告辞!” “两位大人一路保重,等你们的好消息!” “嘎吱嘎吱~” 数十人的车驾终于启程,缓缓向江南赶去,等他们回来,怕是有不少官员会被革职查办。 尘风疑惑道: “两位大人办事我放心,但是一个护卫都不带是不是太危险了,幕后藏着一个血柳,万一想要杀人灭口可怎么办? 我刚刚本想提醒他们几句,你怎么把我给拦住了?” “此事就别跟他们说了,让两位大人好好查案。” 顾思年轻声道:“保护他们的任务就交给别人吧。” “吁吁~” 顾思年陡然吹了一声口哨,数十骑战马便从远方疾驰而来,清一色的雪白战马,为首的便是宁铮。 “王爷!” 宁铮抱拳喝道:“属下挑了五十名好手,随时可以出发。” “很好,跟上去吧,在暗中保护。” 顾思年沉声道: “记住,两位大人一根毫毛都不能有失!” “诺!” 第993章灾情严重 一晃个把月就过去了,这一个多月京城表面上看起来相安无事,实际上背地里暗流涌动。 朝堂上争论合银法的声音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激烈了,但东宫与齐王两派人在朝堂上彻底撕破了脸,开始因为各种各样的小事打口水仗,惹得皇帝陛下都有些不开心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表象,无非是两位殿下在争一口气罢了,想要真正分出胜负还要等绥庆道查案的结果。 京城,北凉王府 这座王府就是原来的平北将军府换了块牌匾,论气势论布局远没有那些亲王府邸看起来霸气威武,但北凉王府四个字往府门口一挂,整座京城就没有人敢小觑此地。 外围的两排厢房住着的是跟随顾思年一起入京的三百白马义从,然后是仆役的住所,最内侧才是顾思年等人的卧房。 王府里有一间密室,是这两年偷偷摸摸建造的,极为隐秘,寻常人就算把王府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这儿。 密室南墙挂着密密麻麻的木牌,有的大有的小。借助头顶上开出来的天窗,屋内的光线还算明亮,能看见每一块木牌上面都写着一名官员的名字、所属派系、履历、官位,这些都是安凉阁潜伏京城这么多年来打探到的情报汇总。 第五南山的目光随意的扫视木牌,平日里没事他就在这琢磨,研究京城官员背后错综复杂的利益链,有时候一坐能坐上一天。 “干嘛呢,怎么又在这坐着,也不嫌闷得慌。” 顾思年从一侧推门而入,大大咧咧地问道:“绥庆道那边有消息了吗,算算时间沈大人他们应该早就到了。” “今天一早刚有消息传回来。” 第五南山顺手就从桌上抽出一张纸递给了顾思年: “阎康果然隐瞒了绥庆道灾情,洪水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严重得多,受灾区域多达十几个县,三十余万百姓受到波及,两岸被淹没的农田不计其数,最严重的县份几乎有七成农田被淹,明年一定会闹饥荒! 蔡象枢一到绥庆道就把阎康给抓了起来,那家伙估计知道自己大难临头、回天无力,留在府中束手就擒。 王爷好好看看吧。” “什么,这么严重!” 顾思年目光一变,匆匆接过情报看了起来,然后脸色变差了不少。 “妈的,简直是个王八蛋!” 顾思年气得破口大骂: “这么大的灾情,竟然没有呈报任何奏折到陛下手里,仅有的消息也被太子和司马羡压了下来,整整耽搁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啊,绥庆道得多死多少人! 这些混账!” 顾思年怒气冲冲,堂堂太子和吏部尚书竟然置百姓的生死于不顾,一心只有私利! “王爷消消气,事情已经发生,咱们发再大的火也于事无补。” 第五南山耐心地说道: “好在此行是沈大人跟着一起去的,到了绥庆道就立马向受灾的十几个县派去了精干吏员,着手赈灾。沈大人救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驾轻就熟,想来灾情能尽快控制住。 至于蔡大人,已经在查修堤贪腐案了。” “噢?修堤贪腐案?” 顾思年微挑眉头:“蔡大人刚到不久已经确定有人贪腐了吗?” “没错。” 第五南山冷声道:“据蔡大人说,整条绥澜江大堤决口的不是一处,而是有五处。若说连日暴雨加上某处泥水淤积导致冲垮了一段大堤可以理解,可是五处同时决口,只能说明整条大堤皆是粗制滥造。 三百多万两白银,花得不明不白啊~” “果然被我们猜中了。” 顾思年的眼眸中闪过一抹阴狠:“若是我猜得没错,修堤贪腐案一定与杨仁清、阎康两个人有关。” 一个是绥庆道经略使,一个是当时修堤的督工,银子都是从他们手上花的,这两家伙要是没贪污就怪了。 “恐怕远不止这两个人啊,修筑大堤事关沿岸十几个县,这些县的官吏就没问题吗?” “你是说他们都参与了这次贪腐案?” 顾思年目光一变,若真被第五南山猜中,只怕绥庆道的官场要来一场大地震了。 “不敢说全部,但一定不少。” 第五南山冷声道:“绥庆道地处江南,官吏大多从本地提拔,与当地世家之间关系极好,根深蒂固,就没什么他们不敢干的事。 这次蔡大人过去一定会捅马蜂窝的,他这个铁面无私,怕是不会顾及那些江南世家的脸面。” 顾思年沉声道: “那就告诉蔡大人,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但一定要注意安全。再通知宁铮,严防死守,决不能让任何人危险到两位大人!” “明白!” …… “殿下,绥庆道那边传来消息了。” “怎么说?” 在北凉王府那边收到情报的同时,东宫与太傅那边也没闲着,绥庆道的最新情况也送到了他们手里。 司马羡轻声道: “绥庆道的灾情相当严重,起码死了两三千人,蔡象枢已经把阎康和一些经略使府的官吏都给抓了起来。 估摸着蔡象枢的第一封奏折这两天就要送到陛下手中,到时候免不了有一场雷霆之怒啊。” “阎康认罪了,他怎么说?” 太子的面色略显忧虑,这家伙要是叭叭叭的乱讲可是要出事的。 “他说自己因为担心被陛下责怪才隐瞒了灾情,送到户部的折子也是把情况往轻了写,本想着能自己控制住灾情,没想到情况越来越差,并未提及半句找殿下帮忙的事。” “还好,嘴巴倒是挺严。” 尘洛昭长出了一口气,这番供词就能说明不是太子办事不力,纯粹是阎康自己隐瞒不报。 有些不放心的太子殿下又问了一句: “其他事呢,有没有说?” “绝对没有,守口如瓶。” 司马羡低声道: “在蔡象枢抵达之前,下官已经派人去传过话了,只要闭上嘴巴还能保他一命,但若是胡乱攀咬,那他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呵呵,还是司马大人办事得力啊~” 尘洛昭轻快地笑了起来:“谅他也没胆子多言。” “只是,咳咳……” 司马羡提醒道:“听说蔡象枢已经开始查河堤贪腐案了,咱们是不是要小心点了?” “看来杨仁清那边得尽快切割了。” 尘洛昭脸上刚刚泛起的笑意又消失不见: “盯紧蔡象枢吧,有什么动静及时来报。 希望这家伙不要查出什么来,自己识相点,毕竟是一部侍郎,不到万不得已,我还不想杀人灭口啊~” 第994章废物县令 绥庆道,宁晋县 这里是整个绥庆道洪灾最严重的县份,没有之一。 绥澜江五处决口,最大的一处垮塌就发生在宁晋县,再加上全县地势低洼、一马平川,洪水几乎淹没了大半县境,就像是凭空多出一片湖泊。 大堤决口的时候正值半夜,许多人都在睡梦中被淹死,惨不忍睹,洪水足足肆虐了一个月才逐渐退去。 沈儒和蔡象枢两人全都来到了宁晋县,一人赈灾一人查案,将工作的重点就放在了这,两人正好也互相照应着点。 两人没有住在宁晋县衙为他们准备的驿站,而是在靠近大堤决口不远的位置搭起了几顶简易的帐篷,作为临时的赈灾中心,浑然不顾洪水可能再度肆虐的危险。 用沈儒的话说,只有官府的人靠近决口、以身作则,才能让老百姓相信朝廷是真心赈灾、才能号召逃难的百姓回家,重建家园。 “不够不够,现在设立的粥棚远远不够! 逃难的百姓要吃饭,参与修筑河堤的民夫要吃饭,上上下下这么多张嘴要吃饭,十几处粥棚怎么够?” “给我加,粥棚的数目起码还要再增加两倍!全县所有要道口,各个村落的要害处全都要设立粥棚! 人手不够就把县衙所有人的衙役都派出去,都这时候了还留在县衙有个屁用! 此事立刻去办!” 帐篷里回荡着沈儒雄浑的喝声,别看老大人上了年纪、两鬓白发丛生,可嗓音依旧中气十足,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沈儒手指宁晋县地图拍打着桌面,唾沫横飞,脸上带着一丝怒意。 满帐的户部吏员噤若寒蝉,不停地点头压根不敢插嘴,别看沈老大人平日里宽和待人、笑脸盈盈的,实际上只要牵扯公务,沈儒的眼睛里就容不得半点沙子,谁敢糊弄了事轻则挨骂,重则受罚。 这次他从京城带来的吏员都是手下得力干将,很熟悉老大人的性子,知道这位户部侍郎已经在暴走的边缘了。 帐中还站着一个人,身着正七品官袍,此人并不属于户部衙门,而是宁晋县的县令蒋建,既然是宁晋县赈灾,这家伙身为父母官自然得到场。 沈儒一连串的命令都快把他脑子说蒙了,浑浑噩噩,不知所措,他头一次见到如此雷厉风行的人。 沈儒突然瞪了蒋建一眼: “蒋大人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办差啊!难不成你指望老夫替你去做事?” “不,不敢。” 蒋建哆嗦了一下,赶忙回话道: “大,大人,非是下官不愿意设立粥棚,实在是县里府库的粮食都已经用完了,眼下一粒米都没有。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下官就算在所有村子里都搭上粥棚也无济于事啊,老百姓总不能喝水吧?” “县里无粮?” 沈儒反问道:“宁晋县灾情已经发生了这么久,每日该需要多少粮食赈灾你这个当县令的不清楚吗?怎么临到没粮了才说出来? 这些先不提,你蒋大人有没有想过什么法子筹措粮草?” “这,这……” 蒋建支支吾吾,脸色很是慌乱,压根就不敢抬眼去看沈儒,对他这种芝麻大的县令来说,户部侍郎很可能是他们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了。 “没有想过办法是吧?那你这个县令有什么用?” 沈儒面无表情地问道: “请蒋大人回答我,你明天吃什么?听说你蒋家上下有一百多口人,这些人明天吃什么? 等着饿死?” “这个,这个。” 蒋建极为尴尬地回道:“下官家中还有,还有些余粮,能勉强度日。” “噢?” 沈儒不怒反笑,笑盈盈地看着蒋建:“也就是说全县十几万老百姓明天就要饿肚子,但是你蒋大人一家可以吃饱穿暖,在自家宅子里悠闲度日? 父母官父母官,你蒋大人差事干得好啊~” 讥讽的语气让蒋建的脸色一下子涨红,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没粮食就去借!傻站着干什么!” 沈儒陡然提高了语调,怒斥道: “整个宁晋县难道一粒粮食都找不到?你蒋家有余粮,那些商贾、地主家里就没有? 你好呆也在这当了好几年的县令,借个几千石粮食很难吗?” “可是,可是这些人若是不愿意借怎么办?” 蒋建的脸挤成了苦瓜色,县里那些富商大户是什么德性他可是门清,谁愿意把粮食拿出来? “你是宁晋县县令,这是你该考虑的事!” 沈儒竖起一根手指警告道: “借也好、骗也好、偷也好,哪怕是抢,只要你能弄来粮食那就是大功一件。 但明天一早本官若是看不见粥棚和粮食,那你蒋大人的人头就得落地! 滚!” “下,下官遵命!” 蒋建吓得腿脚都软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在沈儒抵达之前他就隐约听说过这位老大人厉害,没想到如此可怕。 他相信沈儒真敢杀了他,因为以前赈灾,沈儒就杀过好几名县令知府,这次更是带着陛下圣旨来的,谁敢不听话? “废物一个!” 沈儒瞪着背影骂了一句:“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当县令,妈的,不知道给阎康送了多少银子!” 帐内那些户部的官吏老实巴交地站着,罔若未闻,毕竟老大人动怒可无人敢惹。 “行了,你们都下去做事吧。” 长吸几口气后沈儒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挥挥手: “我知道大家都好几天没合眼了,难为你们了。 但老夫希望你们再坚持一下,眼下这时候咱们多争取一点时间就会少死很多人,等回了京城,老夫会亲自为你们向陛下请功的! 辛苦了!” “诺!” 众人纷纷散去,沈儒这才有些疲惫地往椅子上一躺,使劲地揉搓着发酸的眼眶。老人的眼眶中布满了血丝,他和底下的官吏一样,三天三夜都没合眼。 半个月来他们辗转多县,好几个县都是一团乱麻,当地县令无所作为,导致很多事情都需要沈儒亲力亲为。 “蹬蹬蹬!” 老大人刚想闭闭眼睡一会,急促的脚步声就回荡在耳边,蔡象枢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自顾自的拎起一个茶壶,仰头就往喉咙里倒,连杯子都省了。 蔡象枢浑身都是泥垢,官袍上斑斑点点,脏透了。 为了查看江堤的优劣,这两天他在大堤上到处溜达,哪还顾得上换衣服,身上有一股浓浓的汗臭味。 “怎么样?” 沈儒赶忙问道:“查出点什么了?” “妈的!” 蔡象枢破口大骂:“宁晋县这段堤岸修得如纸糊一般,一定有人贪了朝廷的银子! 王八蛋!” 第995章查案难处 蔡象枢的性子可比沈儒要直来直去得多,唾沫横飞地骂了起来: “这也叫修堤?就算栓几头猪在这也能挡点洪水,这些河堤屁用都顶不上! 别让我抓住是谁糊弄了事,早晚要抓进刑部大牢严惩!” “好了好了,不急,慢慢说。” 沈儒强行按住了暴躁的蔡大人:“到底怎么回事,江堤怎么了?” 蔡象枢这才解释道: “决口的江堤我去看了一遍,该用巨石封堵的地方用的是碎石、该用黄土夯实加固的地方全都用的细沙、沿岸甚至都没有采取种草、种树这种最简单的方法去巩固堤岸。 可以说整个修建工作完全不符合常理,压根就是胡来。 这种江堤根本不需要什么百年一遇的洪水,只需要水势稍微大一点便会将其冲垮,今年不垮明天也得垮,根本就撑不住几年。” “这,这,竟然偷工减料到如此地步,简直难以置信!” 沈儒多多少少也懂点水利,听完之后无比震惊: “我在户部大概看过给宁晋县修堤的拨款,光是这一个县就花了朝廷四十多万两银子。若真如蔡大人描述的这般,怕是有一大半银子被人贪掉了。” “肯定的!” 蔡象枢咬牙切齿:“这段江堤修起来,五万两银子足够了。背后这群人真黑啊,几十万两白银,用来修堤的只有一成不到,他们就没想过有朝一日河堤会垮吗? 简直视百姓的生命如同儿戏,这和草菅人命有何区别? 混账东西!” “可我们说的这些全都是推测啊。” 沈儒紧皱眉头提醒道:“蔡大人,刑部查案的讲证据,陛下不可能光听咱们的一面之词。 银子是谁贪污的,怎么贪的,上上下下有多少人牵连其中,这些咱们都得查清楚。 口说无凭。” “我知道。” 蔡象枢沉着张脸: “不满沈大人说,不管是在宁晋县还是其他几个江堤决口县,我都找了不少人问话,从县衙的官员到河道上的小吏查问了很多人。 但是这些人要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么闭口不言、顾左右而言他。最离谱的就是账本,好几个县的官员回答我说修堤的账本被洪水冲走了! 如此明显的贪腐案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作证。 从我多年办案的经验来看,要么背后有一股庞大的势力,让这些人不敢提及此事;要么这些人都贪了银子、牵连其中、官官相护!” “不管是哪种可能性,对咱们来说都不是好消息,说明背后贪腐之人藏得很深。” 沈儒满脸凝重的问道: “那蔡大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总得想办法打开查案的缺口吧。” 蔡象枢突然安静了下来,走到帐篷门口,确定外面无人之后放下了帘子: “这个缺口我已经找到了。” “噢?” 沈儒目光一震:“是何人?” “嘿嘿,暂时保密。” 一向板着脸的蔡象枢竟然开起了玩笑:“沈大人要不跟我一起去见见?” 沈儒大为好奇: “见见?此人在哪儿?” “就在这,宁晋县!” …… “砰砰砰!” “当当当!” “乡亲们再加把劲,把这一排木桩打进河里再填上沙石,江堤短时间内就不会再垮了!” “来,一二!” “砰!” “一二!” “砰!” 宁晋县境内的某段江堤边聚集着数以百计的老百姓,大家手握钉耙木锤将一根根削尖的木桩深深砸进泥地里,然后将早已装好的沙袋往里扔。 不断涌出的江水随着决口被堵逐渐减弱,干活的老百姓们总算是看到了一些希望,老少爷们忍着饥饿热火朝天地干着。 其实宁晋县的决口并不是一处,而是断断续续很多处,眼下官府紧急征召民夫封堵了最大的一处决口,但很多小决口还是顾不过来,也就是说江水还在一点点渗进宁晋县。 平日里看不出什么,但假如再下个几天几夜的暴雨,那更加猛烈的洪灾就会席卷全境,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里封堵决口的百姓并不是官府组织的,而是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自发而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堵不住缺口,他们的家还得再被洪水冲走一次。 “沙袋都压结实点!口袋扎紧,不然扔下水就被冲走了!” “木桩前面两排都要打密,中间松点!” “没力气的下去歇会儿,让年轻的汉子留在堤上干活!” 一名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看起来是领头的,一边指挥众人干活一边扛着沙袋往缺口里填,半截腿都埋进了泥水里。 几名汉子一组,沙袋在众人手中传递着,从后向前,传递的是希望、堵住的是灾难。 “扑通~” “哎呦~” 帮他接沙袋的那名庄稼汉估计是力竭了,一个大马趴栽倒在地,饿得直翻白眼,边上两名老汉赶忙把人抬了下去。 “沙袋,给我沙袋!” 中年汉子有些急了,因为这个缺口很快就要被堵住,可现在他却两手空空,万一水势突然变大,一上午岂不是白干? “来,给!” 突然有一个人扛着包沙袋就递给了他,中年男子愣了愣,怎么觉得这家伙这么面生呢?一张国字脸看起来稀松平常,但又有几分英武气,而且后面还跟着个老人,帮着一起扶沙袋,同样也是陌生面庞。 虽然心中疑虑,但他还是接过沙袋往水里扔,三个人就这么手拉手,一袋袋沙包接连入水。 在整整折腾了半日之后,缺口总算被堵住了,许多百姓都长出了一口气。 “扑通!” 那名满脸黝黑的中年男子累得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了泥水里大口地喘着粗气。 刚刚帮着他一起运沙包的两人有样学样,也坐在了地上,长着国字脸的那位一边喘气一边笑道: “兄弟一身的好力气啊,佩服佩服,我已经快撑不住了。” “呵呵,干农家活干习惯了。” 中年男子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呼吸,抱拳道: “今天多谢仁兄帮忙了,不过兄弟你看起来有些面生啊,哪个村子的?” “呵呵,在下不是本地人,从京城而来。” “从京城来?” 中年男子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敢问尊姓大名?” “免贵姓蔡,蔡象枢。” “蔡象枢?” 中年男子愣住了:“刑部侍郎蔡大人?那这位老前辈应该就是户部沈大人了?” 看似普普通通的农家汉子就这么随便叫出了两位侍郎的名字,一股诡异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着。 第996章周洪漠 日暮黄昏,夕阳的余晖倾洒在绥澜江上,波光粼粼,黄芒泛泛。 躺在江岸边俯视整条大江,会给人一种万物竞发,生机勃勃的感觉,更有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如果不是一场洪水冲垮了老百姓的家园,此等美景应该会引来无数云游诗人作诗作词、传颂文坛。 中年男子还有蔡象枢、沈儒坐在一片土堆上注目远望,老百姓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吃着沈儒让人送来的干粮,看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应该是很多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许多人的脸上都挂着一抹浓浓的悲戚,家园被毁、田地皆无,甚至亲人离散、生死相隔,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活下去,然后再慢慢重建家园。 中年男子斜靠在地面上,目光怔怔然。 他叫周洪漠,宁晋县本地人,家就在附近的庄子,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庄稼汉。 但在两年前他有另外一个身份,从四品工部清吏司左执事。 清吏司左执事可是京官,周洪漠不到四十的年纪,能做到从四品官职堪称前途可期,未来大有作为,但却冷不丁的变成了一介庄稼汉,其中经历了什么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蔡象枢轻声道: “周大人似乎知道我们要来找你?” “现在周某已经当不起一声大人了,不过是一介白衣罢了。蔡大人若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洪漠吧。” 周洪漠轻声道:“其实周某也不知道你们会来找我,但自打知道两位大人到了绥庆道、抓了经略使阎康之后我就盼着你们来找我。 没想到今日还真来了。” 一开始周洪漠完全没往这方面想,在他心里高高在上的一部侍郎怎么会在泥水里干农活呢?起码这么多年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官员。 “老夫年纪稍长,就倚老卖老叫一声周老弟了。” 沈儒疑惑地问道:“按理来说工部左执事是京官啊,我们应该在京城见过你才对,但老夫从未在朝堂上见过你,更没有听说过工部有你这么一位姓周的执事,为何?” “呵呵,听起来是京官,实际上周某从来没去过京城。” 周洪漠苦笑一声:“我这个左执事是两年多前修缮绥澜江大堤时临时提拔的,以前我一直是绥庆道工部清吏司郎中。这左执事我也仅仅当了三个月罢了,而且一撸到底,直接成了一介白衣。” 周洪漠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与自嘲。 “修缮绥澜江大堤时提拔的?” 蔡象枢眉头微皱:“这么说的话周兄应该参与了绥澜江大堤的修建?从我查到的情报上看,周兄打小就生长在绥澜江畔,对这条江水的水文地势极为熟悉,蔡某有一个疑问,想当面请教。” 周洪漠目光微凝: “蔡大人应该是想问,为何大堤会修成这般模样,三百多万两白银到底花在了哪儿?” 他和这条大江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江堤是什么样子远比蔡象枢他们要清楚得多。 “正是!” 蔡象枢与沈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一抹诧异与欣喜,看来周洪漠一定知道一些内情。 周洪漠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两位大人觉得,修缮江堤有人贪腐吗?” “那是肯定的!” 蔡象枢斩钉截铁地说道: “光是宁晋县这段江堤就花了朝廷四十多万两白银,堪称耗费甚巨。这些天我在两岸走了走看了看,江堤之破败让人痛心疾首,仅以我一个外行人的眼光来看,这连十万两银子都用不到,不是贪腐还能是什么?” 沈儒补充了一句: “洪漠,此次老夫与蔡大人赶赴绥庆道就是为了详查修缮河堤有无贪腐之举,若是你知道内情还望实言相告,我们定会将幕后之人捉拿归案、绳之以法!” “捉拿归案,绳之以法?” “呵呵~” 周洪漠摇了摇头:“只怕我说了,两位大人也不一定敢抓。” “周兄怕是还不了解我蔡某的为人。” 蔡象枢的表情一下子认真起来:“蔡某眼睛里可容不得沙子,不管是谁触犯了国法律法,都决不轻饶。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蔡大人的名头我还真有所耳闻。” 周洪漠轻笑了一声:“铁面无私、刑部判官、一身正气,人见人怕,这些年刑部当差,在京城得罪了不少权贵。说句实话,这次来的若不是蔡大人,我一个字都不会讲。 幸好,您来了。 周某确实有很多话要说。” 蔡象枢与沈儒精神一震,抱拳道: “洗耳恭听,周兄请讲!” 周洪漠看了一眼滔滔奔流的江水,缓缓道来: “这条江水灌溉了两岸不计其数的农田,让绥庆道成为一片水土丰美之地,但江水一边哺育万民,一边也会偶尔发怒,导致洪水肆虐、威胁百姓生命,所以工部在绥庆道的主要差事就是盯着这条绥澜江。 正如蔡大人刚刚所言,我从小长在江畔边,熟悉水文地势,进入工部之后就一直在绥庆道清吏司办差,每日和这条江水打交道。非是周某自夸,虽然没什么大才,但做起事来也算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一步步当上了正五品的清吏司郎中。 大概四五前吧,我发现绥澜江因为常年没有疏浚,泥水逐渐淤积,导致河道日益堵塞,再加上绥庆道多雨,江水很容易冲垮大堤、形成洪水,两岸地势大部分都是平原,一旦有洪水肆虐就会淹没大片农庄,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我就向工部上书,希望朝廷能够拨款将原有的江堤重新修缮、加固,但那个时候北凉还有战火,国库都用来支持战事,所以一直拖着没批。周某也不是不顾大局之人,明白北凉的战事更加重要,所以就耐着性子等。 也就是那两年,时而有小洪水发生,绥澜江两岸多地受灾,但总体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两年多前,朝廷突然同意了修缮江堤的方案,当时的我欣喜若狂,振奋不已。 最让我开心的是,我反复核算过,修缮江堤两百万两白银足矣,能保大江两岸五十年无忧,朝廷一口气批了三百三十万两,刚刚得知消息的我兴奋得彻夜未眠,觉得到了我大展拳脚的时候。” 蔡象枢与沈儒目光一变,这两年国库也谈不上多么充实,怎么多给了五成的预算,光是此事听起来就很不可思议。 说到这里,周洪漠突然顿了一下,表情越发落寞: “但我没想到,绥澜江两岸百姓的噩梦也从那时开始了~” 第997章好大的手笔 “噩梦?” 这个词让蔡象枢心头一颤,沉声问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洪漠接着说道:“接到修缮河堤诏命的同时,我也升任了从四品工部清吏司左执事,负责江堤修缮、加固的主要事宜,而工部侍郎杨仁清杨大人则坐镇绥庆道,统一协调指挥。 虽说正五品到从四品仅仅升了半阶,但毕竟是京官,一时间我成了绥庆道炙手可热的人物,许多人都前来交好,我也认为这次修缮江堤一定会让我周某名留史册。 这些年我已经仔细地勘探过各段河堤,哪儿需要加固、哪儿需要重建、哪儿可以不管我都在上交给朝廷的奏折中写明了,所以等民夫征兆完毕就可以直接动工。 但就在这时候,杨大人找上门来了。” “他找你?” 沈儒好奇的问道:“是因为江堤修缮的事?” “不是。” 周洪漠缓缓摇头:“杨大人在找我的时候,还带来了整整一万两白银。” “一万两!” 蔡象枢十分震惊:“他可是你的上司,给你一万两白银干嘛?” “杨大人跟我说,朝廷拨下来的银两陆续到位,随时可以开动。但能给我修缮江堤的银子只有一部分,至多一百万两,剩下的另有他用。我问他有何用,杨大人说这就不需要我多管了,我只需要用他们给的银子把江堤修完就行。 我跟杨大人讲,就算再省一百万两白银也修不出一条坚固的江堤,最起码要再增加七八十万两白银。” “竟然只给一百万两?那还有两百多万两杨仁清弄哪儿去了?” 两人越听越震惊,越听越好奇: “然后呢?杨仁清怎么说?” “杨大人是这么回我的,说不需要修得多坚固,只需要看起来像回事就行,其他的不需要我管。” “混账!堂堂工部侍郎竟然说出这种话!” 蔡象枢当场大骂:“江堤坚固事关两岸几十万百姓、几十万亩农田的安危,他竟然如此儿戏,他肯定是要把修堤的银子给吞了! 我早就猜到这家伙不是好东西,没想到如此心黑!如此混蛋!” “没错。” 周洪漠苦笑一声:“周某并非傻子,自然知道杨大人话中的隐意,而且他还承诺我,大堤修完之后还会再给我两万两白银,且保我入京为官,日后当一部侍郎也不是不可能。 而这一切,只需要我听话就行了。” “三万两白银,一部侍郎,又给钱又给权,杨仁清当真是大手笔啊。” 沈儒气愤不已,压着心中的怒火问了一句:“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周洪漠沉默了片刻才说道: “其实周某自幼家贫、穷苦人家出身,父母为了供我读书求学拿出了家中所有的积蓄,重病缠身也舍不得治,最后是活生生病死的。 三万两白银,以我一个清吏司执事的俸禄几辈子都挣不回来,再加上官位,说不心动是假的。 但做人做事要凭良心,我周洪漠自幼喝着绥澜江的江水长大、父老乡亲们皆靠江而活,这条江堤修不好,很多人都活不下去。 所以,我拒绝了。” “好样的!” 蔡象枢竖起了大拇指:“周兄的为人,蔡某佩服,这才是我大凉的忠臣!所以在你拒绝之后,他们就罢了你的官?” “没错。” 周洪漠苦笑道:“杨大人愤然离去,甚至还大骂我不识抬举,仅仅半个月之后朝廷就以办事不力为由革了我的职,而且一撸到底,成了一介白衣。 说来可笑,当时整个绥庆道官场都知道我得罪了人,上门拜访的也不见了,就连一些以前的好友都对我敬而远之,恨不得与我撇清关系。”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 沈儒唏嘘了一声:“这么说的话修缮江堤其实与你无关?” “也算是有点关系吧,毕竟如此浩大的工程光凭杨仁清自己可搞不定,所以很多事他依旧会找我来办,仗着官府的权威强行让我为他制定一些修堤的方案。 他说这段江堤花五万两,就只能花五万两,我为了两岸百姓,只能用最少的银子尽可能多的多办事。 唉~实属无奈啊~” 这就是周洪漠最为痛苦的地方,他明明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最后却还不得不为这些贪官污吏做事。 “革了你的职还让你办差?这个杨仁清可真心大。” 蔡象枢疑惑道:“他就不怕你告密?你完全可以去京城告状啊,将此事捅出来,这么大的事陛下一定会勃然大怒,不管是谁都保不住他。” “我还真想过这条路,也试过。” 周洪漠缓缓撩起了自己的袖口,那儿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可我人还没离开绥庆道,就被一群歹人给绑了,还给了我一刀。 可以说我周某这条命是捡来的,随时都可能会死。” 两人目光大变,蔡象枢愕然道:“这,这不会是杨仁清干的吧?” 周洪漠摇了摇头: “我至今都不知道凶手是谁,但他们警告我不要再动小心思,否则不仅我的命没了,村里父老乡亲也得跟着我陪葬。 我怕了,只能老老实实跟在杨仁清身边。 江堤修好之后杨仁清便离开了,对我不管不问,因为他知道我受到了惊吓,不敢再轻举妄动。况且宁晋县一些官吏也被他们收买了,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我的动向,我就算想走也走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在家种地。 后来的事两位大人都知道了,江堤决口、洪水肆虐、灾情遍地~” “卑鄙小人,有恃无恐、胆大妄为,草菅人命!” 听完这一切,蔡象枢悲愤不已: “周兄别怕,这次蔡某来了就是要为你、为两岸的百姓主持公道的,到时候你就随我去京城、做人证,将杨仁清绳之以法! 我倒要看看,谁敢对你下杀手,除非从我蔡象枢的尸体上踏过去!” 大义凛然的蔡象枢让周洪漠陡然动容,眼眶都有些红了,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值得信任的人了。 “蔡大人,高兴得太早了吧。” 沈儒苦笑道:“光有一个人证怕是不够啊,杨仁清不是寻常人,毕竟是工部侍郎,也算是朝中重臣,光凭周老弟的一面之词还不足以给他定罪。 咱们最起码要拿出一些可靠的物证。” “物证就有些难办了。” 蔡象枢愁眉苦脸:“最有力的证据无疑是修堤所用到的账本,上面应该会清楚的记载着每一笔开销,可那些官员都说账本被洪水冲走了,我总不能挨家挨户的去搜吧? 唉~” “账本吗~” 周洪漠突然冷笑一声: “我有!” 第998章两位大人敢查吗? “你有账本?怎么可能?” 周洪漠的一句话让蔡象枢都不敢相信:“杨仁清就算让你修堤,也不可能让你见到账本吧?他防着你还来不及,怎会做出此等蠢事。” “准确地说是我有一份宁晋县修堤的账本。” 周洪漠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丝得意:“当然不是杨仁清给我的,而是我趁他们不备,偷偷誊抄了一份。” “东西呢?在哪?不会藏在家里吧?” 蔡象枢露出一抹担心:“这么大的洪水,泡烂了怎么办?现在这份账本可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啊。” “当然不会,我哪儿会那么笨。” 周洪漠笑了笑:“藏在家里别说洪水了,杨仁清突然派人搜查怎么办? 我把账本用黄油纸包着,卖在村东头一棵大树底下了,那儿地势高,不会被水淹。” “还是周兄聪明啊。” 蔡象枢顾不得身体上的疲惫,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 “走吧,赶紧去看看!” …… 三人出现在了周洪漠的家里,桌上放着刚刚从树底下挖出来的账本,完好无损。 周洪漠的家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普通农户的样子,除了最简单的桌椅板凳床铺,唯一不同的就是多了一张绥澜江两岸的地图以及笔墨纸砚这些文人物件。 洪水刚退去没多久,家中虽然已经打扫了一遍,但墙角处还是有些淤积的泥水灰尘,纸窗也被冲烂了没来得及修补。 天色漆黑一片,昏暗的房屋中点起了一盏油灯,烛光摇曳,为屋中提供了仅有的光亮。 沈儒与蔡象枢凑在灯光下看着账本,周洪漠则轻声说着一些要紧的账目: “宁晋县修堤两年,总计花销四十四万两白银,其中大头开支主要有两方面,第一是征召民夫需要付的工钱以及这些人的吃喝拉撒,第二就是修筑江堤用到的石材、木材等物料。” “兴修水利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可以理解。” 沈儒仅仅看了几眼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但宁晋县前后征召了三万余民夫是不是太多了?全县人口总计只有十几万,减去老弱病残幼、减去那些乡绅富豪,全县的青壮人口差不多也就这个数,总不能把所有青壮劳力都拉过来修江堤吧? 地不种了?日子不过了? 简直离谱!” “老大人果然慧眼啊。” 周洪漠平静地说道:“这个数字确实是作假,每个村征召的民夫我都统计过,整个宁晋县实际参与修堤的人数绝不超过五千,此事很好查,找各村的里长统计一下人数一目了然。 其次就是开支,按照账目记载,有二十万两银子花在了民夫身上,平均每个人需要耗费官府七两白银。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一句,一个青壮男子辛辛苦苦地修堤两年,最多能拿到三四两银子,我走访过上百人,得出来的都是这个数。 别忘了,还有一部分人是这两年该轮上的徭役,他们是不拿工钱的,甚至连饭食都要自带。 两位大人可以想象,光是民夫人力这一块就有多少银子被贪掉了。” “这心也太黑了。” 蔡象枢气愤不已:“人数造假、工钱账册虚报,只能是能下手贪污的地方无所不用其极,实在可恶!” “何止啊~” 周洪漠苦笑一声: “为修堤提供石块、木材的采石场掌柜的就是杨仁清、蒋建指定的亲信,看起来石块木材多少数量,按照市价购买,实际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流,物料我是一个也没看到。 蔡大人在江堤边看到很多地上填埋的是小块碎石,那都是附近村民自己开凿出来的,压根不是官府买的,因为百姓们不忍心看到江堤被修成这般模样。 其中涉及了太多的利益输送,四十多万两白银最起码有八成九成被贪墨了,真正用到修堤上的银子微乎其微。 我可以这么说,光是流进宁晋县令蒋建一人口袋里的银子就有上万两,贪污之巨超乎想象!” “触目惊心、痛心疾首啊!” 蔡象枢气得咬牙切齿:“光凭这本账册就能证明工部在修堤过程中数字造假、虚报人数、贪墨库银! 周兄,你这本账册真的是及时雨啊,为我们严查修堤贪腐案打开了缺口!” “没错。” 沈儒应声道: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本账册毕竟是誊抄的,没有盖上官府的印信,咱们凭这个账册抓人怕是会遇到极强的阻力,陛下面前也站不住脚。 最好是能让蒋建先认罪,承认这本账册的真实性。” “此事太简单了。” 周洪漠冷笑一声: “蒋建此人很贪,但胆子又很小,经不住查的,随便诈他一下就会招供。宁晋县城没有被洪水淹没,他手里盖着官府印信的账本怎么可能被冲毁?只不过被他藏起来了,不敢拿出来罢了。 还有为修堤提供物料的石商,区区一介商贾,抓起来打一顿自然该招的招该说的说,谁敢欺瞒半句? 先让他们两招供,再拿到真的账本,顺藤摸瓜,就能揪出很多人。 虽无实证,但我敢肯定,已经被两位大人抓起来的经略使阎康一定收了很多银子!没有他点头,底下的这些县令、官吏们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官官相护、蝇营狗苟,绥庆道就被这么一群人弄出了乌烟瘴气之地!到头来受苦受难的都是老百姓!这些混账!” 蔡象枢语气森冷: “看着吧,我会把他们一个个都抓起来的!” 手握账本,还有周洪漠这个人证,蔡象枢很有把握撬开蒋建的嘴巴,只要蒋建开口,接下来就是顺藤摸瓜抓人便好。蔡象枢在刑部干的就是这个差事,再熟悉不过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周洪漠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许多: “光是宁晋一县就是如此,那整个修堤过程中被贪墨的银子得有多少?两百万两?两百五十万两? 我想问两位大人,一个工部左侍郎杨仁清,有这么大的胆子吗?或者说他有能力一手遮天吗?” 蔡象枢与沈儒同时陷入了沉默,杨仁清背后有人撑腰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周洪漠接着说道: “周某不过是一介地方官,京城朝局我不懂,但我能想象杨仁清的背后绝对是位高权重之人。 两位大人敢查吗?又查得了吗?” 依旧是长久的沉默,周洪漠不知道背后那个人是谁,但他们两隐约能猜到: 太子,司马家。 这件事太大了,比想象中严重得多。 蔡象枢缓缓抬头,语气坚定: “周兄,只要有证据,我蔡象枢就算豁出这条命也会把这些人绳之以法! 哪怕是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 第999章腰斩还是车裂 接下来的几天宁晋县风平浪静,没发生什么大事,蔡象枢和沈儒的主要精力似乎都放在了重新加固河堤上。 两位大人亲自上阵,外加被逼无奈的蒋建带着全县青壮劳力没日没夜地干,总算是将几处缺口都堵了起来,短时间没有了江水决口的风险,但早晚要重新修缮加固。 县衙大堂,两位侍郎大人高高在上地坐着,蒋建有气无力地站在侧边,衣袍污秽不堪,眼眶中满是血丝,目光颓废无比。 在沈儒的严令之下,他想尽办法从城中大户手里借来了一点粮食,好歹算是维持了一阵,转头又被沈儒拉着去江堤上干活,从早到晚都在泥水里摸爬滚打。 这可把他折腾惨了,腰酸背痛、浑身乏力,要知道这位县令大人自从当了官就再也没干过力气活。哪怕是江堤刚刚决口的那些天,蒋建都没有这么辛苦过,一直待在县衙当他的县太爷。 但你能怎么办?两位侍郎大人的话他有多大胆子违抗,放个屁都能把他崩死。 县衙里寂静无声,两位侍郎看都不看自己,弄得蒋建心里发黄,犹豫好一会儿才壮着胆子问道: “蔡大人,不知您今天找小的来有什么事要吩咐吗?若是无事,下官是不是可以先告退?” 在别人面前嚣张跋扈的县太爷此刻低声下气,因为从这些天的相处来看,蔡象枢比沈儒要严厉苛刻得多,不好惹啊~ “怎么,蒋大人想走?” 蔡象枢罕见地笑了一声:“这些天修堤累到了是吧?没事,我让人抬张床来,你就在这睡。” “不不不,大人说笑了不是,两位大人都没说累下官怎么会累呢?” 蒋建满脸苦笑:“下官只是想看看能不能为两位大人做点什么。” “还真有些事情要吩咐蒋大人去做。” 蔡象枢头都没抬地说道: “本官看到去年新修的江堤里填埋着不少碎石块,劳烦蒋大人带着你手底下的官吏,把碎石都给我清理出来。” 蒋建愣了一下: “请恕下官愚钝,没能明白大人的意思。把江堤上的碎石都清出来? 全部吗?” “是的,全部。” 蔡象枢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他:“蒋大人听不懂本官的话?我让你把宁晋县境内江堤上的碎石全部挖出来,清理掉。 现在就去办。” 语气虽然平淡,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大人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蒋建脑子都蒙了,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些石头去年才填进去的,今年为何又要挖出来? 况且如此浩大的工程需要动员全县的民夫劳作数月,下官和县衙的吏员才几个人,就算干到猴年马月也干不完啊~” “本官没心思和你开玩笑。” 蔡象枢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些个碎石塞在江堤里有什么用?能挡雨还是能防风?区区洪水面前一冲就垮,还不如挖出来清理掉! 差使本官已经交给你了,一个月的时间,若是做不好本官拿你是问!” “大人,您就别跟小的开玩笑了。” 蒋建有些慌了,哀求道: “如此浩大的工程您就算把下官的皮扒了我也干不完啊,若是下官哪里得罪了大人请蔡大人说出来,小人给您赔罪。 求大人宽宏大量,莫要为难下官!” “那行吧,差事不干也行。” 蔡象枢翘起了二郎腿: “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如实相告此事就作罢。” “问,大人尽管问!” 蒋建战战兢兢,他哪儿有资格说半个不字。 蔡象枢眯着眼睛问道: “宁晋县修筑江堤,不是向县里的石场采购了一大批巨型山石吗?蒋大人能不能告诉我,这些巨石填补在了哪一段河堤?” 蒋建下意识的问道:“大人怎么知道采购了一批巨石?” “怎么,修堤不应该采购巨石吗?难道全用碎石?” “额。” 蒋建脸色尴尬起来,支支吾吾的回答道: “大人,下官是县令,只负责采买石块然后交给工部,具体修堤事项有工部的人负责,小官确实不知道巨石用在了哪段河堤。” “说得好。” 蔡象枢笑了:“你既然负责采买,那你就告诉本官,你买了多少巨石,巨石到货后移交给了工部何人?这么多石块当时储存在哪儿? 这你总该知道吧?” “这,这……” 蒋建呆住了,这些问题他一个都答不上来。 “记不得了?还是说你蒋建压根就没有买过一块山石?” “大人开玩笑了不是。” 蒋建的语气隐隐有些变了:“当然买过,只是过去太久,下官一时记不得这么详细。” “是吗?” 蔡象枢突然出桌上拿起了一个账本: “本官这里有一本账册,上面记载了你蒋建向宁晋县一处采石场采购巨石三千余块,花费白银九万两,然后转运消耗的人力物力也花费了四万两,总计白银十三万两。 十三万两白银啊,比宁晋县一年的税赋都多,蒋大人一问三不知似乎不妥吧?” 听到账本二字,蒋建已经开始哆嗦了: “大,大人,敢问是何账本?” “是什么账本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蔡象枢的一句反问让蒋建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蒋大人。” 蔡象枢突然从站了起来,踱步到蒋建面前,紧盯着他的眼眸: “告诉本官,十三万两白银,你蒋建分了多少?” “下官,下官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蒋建颤颤巍巍地回道:“十三万两白银皆用来修堤了,岂会有银子落到下官手中,请蔡大人明察啊!” “是吗?” 蔡象枢讥讽道:“石场的刘掌柜送给你六千两白银,你忘了?卖木材的王掌柜也给了两千两,你总不至于都忘了吧? 宁晋县地处平原,全县的山头加起来也凑不出这么多巨石,真当本官没脑子吗!” 蒋建瞳孔骤缩,双腿发软,扑通往地上一跪,不可置信地说道: “大,大人怎么知道?” 蒋建就像见了鬼一般,这个蔡象枢怎么什么都知道? “很简单。” 蔡象枢笑了笑:“因为那两位掌柜已经被我抓了,尽数招供,倒是你蒋大人嘴巴紧啊,撑到了现在。” “完了,完了。” 蒋建像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再无半点精气神,他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 蔡象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本官知道,你蒋建贪污的银子绝对不止这八千两,此事上报京城,你蒋建全家老小的命都得搭进去。 本官只给你一次机会,把你的罪行、同伙交代清楚,修堤的几十万两银子都去哪儿了?我保你不死。 若是你打算一个人硬扛也行,本官出于敬意,可以让你自己选。 腰斩还是车裂?” “饶命,饶命啊大人!” 蒋建的魂都吓飞了: “招,我都招!” 第1000章招供 蔡象枢与沈儒二人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周洪漠默然不语,神色比二人要平静一些。 他们足足审了蒋建一夜,正如周洪漠所言此人胆子很小,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藏起来的账本也交了出来,审案的结果让他们倍感心惊。 宁晋县用来修堤的四十四万两白银,真正用来修堤的只有七八万两,其中两万两被蒋建和一部分县衙吏员分了,还有一万两被提供石材、木材的商人拿走了,真正的大头全部上交给了经略使阎康。 唯一的问题就是蒋建并没有直接收取杨仁清的银子,而是阎康给的,也就是说光靠蒋建的证词还不足以给杨仁清定罪。 可以确定的是,此次修堤,从工部到经略使府到底下各县,几乎都在贪污库银! 数量之巨,闻所未闻! “简直是荒唐!” 蔡象枢愤愤不平的骂道:“修堤修了两年,花了几百万两银子,结果堤毁了、田没了、人死了,好处竟然全被当官的和商贾挣了,匪夷所思。 国库的银子在外面转了一圈,成了这些人的私产。 若是陛下知道此事,定会雷霆震怒!” 两人气得发抖,这件事传回京城,必是天下震动! 周洪漠低着头说道: “这才是一个县令,绥澜江两岸这么多县,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参与此事。 堂堂经略使,不思为民谋福,却带着底下人一起贪腐,可恨至极!” “好在咱们已经打开了突破口,算是好事。” 沈儒轻声劝着两人:“蒋建交出了账本,供出了阎康,咱们只要揪住阎康不放就能坐实杨仁清的罪名,搞定了几个主犯,其他那些参与贪腐的官吏也会被连根拔起,不足为虑。 这么多银两,他们总不至于都花了吧?等把他们抄了家,银子自然会回到国库。 到时候咱们再请奏陛下,用这些银两重新修缮江堤。” “沈大人说得有理。” 两人点了点头,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沈儒突然看向了周洪漠: “老夫有个疑问,从蒋建的供述中看民夫陆陆续续修了两年江堤,最多能挣个五两银子,对于一名家中的青壮劳力而言这也太少了。 这种活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去干?还是说是官府威逼,强征民夫?” “不,沈大人猜错了。” 周洪漠苦笑一声:“不仅没有威逼利诱,还得抢着干,为了能修江堤,甚至还得给工头塞点好处才能进来,光是我们村参与修堤的汉子,每个人都得上供两百文的例钱给工头,否则别想去。” “什么?” 沈儒愣住了:“怎么可能?如此低的工钱还得花银子抢着干?为什么?” 干活还得往外掏银子,简直匪夷所思。 “道理很简单,因为活不下去了,种地养不活一家老小。” “开什么玩笑。” 蔡象枢皱起了眉头:“今年确实闹了洪灾,有饥荒可以理解。但前几年不是风调雨顺?绥庆道已经算是江南比较富庶的地方了,若是这里的百姓种地都养不活自己,那全天下得有多少百姓饿死街头? 不可能,绝不可能。” “两位大人从京城来,还不清楚这里的情况。” 周洪漠平静地说道: “绥庆道气候宜人、土地肥沃,良田确实多于其他州郡,但这些田亩绝大多数掌握在官员富商手中,与寻常百姓无关。 以我们村为例,一共百十户人家,适合耕种的田亩差不多一千五百亩,一家分个十几亩,日子可以凑合过。 但实际上每家每户只有三四亩地,剩下的都归县里商贾所有,但他们缴纳的田赋却微乎其微,大头都摊在了普通百姓头上。 三四亩地,养得活一家老小吗?平日里都得靠去地主家帮工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老人在家种地、青壮男子出来修堤,能挣一分银子算一分。” “怎会如此?” 沈儒眉头紧皱:“县里的土地怎么都集中在富人手里?” “这么多年,强买强卖的事还少吗?平民百姓怎会是富商权贵的对手,不知不觉土地就掌握在了这些人手中。” 周洪漠惨然一笑:“例如这次洪灾,大半良田被淹,注定今年无法耕种,成为荒地,城中的富商乃至县令蒋建没有赈济灾民,而是私底下低价贱买土地。 不赈灾、不拨款老百姓就会饿死,不想饿死怎么办?就把手中的土地卖给富商。 不说别的,两位大人可以去查查经略使阎康家中有多少地,从洪灾至今又多了多少地,绝对出乎你们的预料。” 周洪漠的语气中带着愤怒与无奈,这种事他见得太多了。 “兼并土地!” 沈儒一语中的,冷声道:“怪不得阎康以及那些官吏完全没有赈灾的意思,感情灾情越严重,他们侵占的土地就越多。 灾情一过,全都腰缠万贯!” “兼并土地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这么多年来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周洪漠唏嘘道:“富人有田不纳税,穷人无地强征赋。 可悲啊~” “富人有田不纳税,穷人无地强征赋。” 蔡象枢与沈儒的脑子里同时闪过一个词: 合银法! “兼并土地的事容后再说,请周兄相信我,朝廷会管的。” 蔡象枢冷声道: “接下来咱们要做的就是撬开阎康的嘴,将杨仁清的罪名坐死!” …… 绥庆道,经略使府官邸 曾经的经略使阎康阎大人满脸绝望地瘫坐在地,浑身控制不住的发抖,站在他面前的蔡象枢与沈儒就像是黑白无常,来索命的。 其实蔡象枢刚把阎康抓起来的时候他没有如何惧怕,更没有现在这般失态,坦然接受了下狱的结果,等着被送往京城问罪。 因为他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一口咬死是自己畏惧责罚才隐瞒了灾情,到时候有太子与司马家的力保,最多定一个办事不力、欺上瞒下的罪名,官位虽然丢了,但命保得住,回家当个富家翁未尝不可。 但是当蔡象枢当着他的面拿出宁晋县修堤的账本、以及周洪漠、蒋建两人供词的时候他就明白: 一切都完了。 蔡象枢只要把这些东西呈送给皇帝,自己就算有九条命也活不下来。 “阎大人。” 蔡象枢冷声道: “该说的话本官已经说完了,罪名有多重我相信你很清楚,招与不招就看你自己。 顽抗到底还是戴罪立功,你自己选吧。” 屋中沉寂了许久,最终阎康绝望地吐出几个字: “我,我要戴罪立功。” 第1001章惊天巨贪 幽静的房间被一股低沉、森冷的气氛笼罩。 阎康坐在椅子上,面色悲戚,与蔡象枢两人相对而坐,毕竟是一道经略使,年纪也不小了,出于最后一点点情面没给他上镣铐。 “说吧。” 蔡象枢已经准备好了笔墨:“希望阎大人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别让我失望。” 此案太过重大,眼下还不知道究竟牵扯多少人,所以蔡象枢今天亲自记录阎康的口供,等签字画押之后就是铁证。 阎康的脸皮僵了僵,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开始揭开整个修堤贪腐案背后的隐秘: “修堤的旨意下来以后,工部侍郎杨仁清就找到了我,聊了很多,简单来讲就一件事: 联手吞掉这一笔修堤的银子。 我与杨仁清早就相识,平日里也有些来往,这种事一拍即合,工部那边他负责处理,本地官衙我来协调,并没有产生任何分歧。 整个过程也很简单,银子到了绥庆道,我与工部各自截留一部分,剩下的送往各县修堤,各县县令再与当地商贾配合,伪造物料假账,让每一笔款项都看起来合情合理。 …… 虚报民夫人数、克扣工钱、石材木材滥竽充数,每一道环节都可以省下一大笔银子。 就这样,两年时间,江堤修完了,银子也被我们分完了。” 阎康说了很多很多,从银子送达绥庆道到下发讲得明明白白,因为整件事都由他和工部侍郎杨仁清一手操控,与周洪漠、蒋建二人提供的证词也完全吻合。 蔡象枢的眼中露出一抹鄙夷: “听阎大人这话,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吧,熟门熟路。” 阎康怅然一声:“第一次第二次又有什么区别?结局都是一样的。” “此次修堤户部总计拨款三百三十万两白银,你们贪了多少?” 蔡象枢和沈儒竖起耳朵等着阎康的答案,毕竟所有银子从他手里过,他最清楚。 “总计……” 阎康顿了一下,吐出一个数字:“两百三十万两。” 两位侍郎大人良久无言,既悲愤又无奈,七成,整整七成的修堤银都被侵吞了,本来是一场利国利民的好事,却变成了一场饕餮盛宴,整个绥庆道官场、工部隶属官员、商贾上下其手,将这笔银分得干干净净。 惊天巨贪! 如此贪腐大案就连刑部当差的蔡象枢都闻所未闻。 “这笔银子肯定不是你阎大人一个人独吞的,牵扯这么多人,你们是怎么分的?” “两百三十万两白银,一成归我、一成归涉及修堤县府的官吏平分,县令知府拿得多一些、底下的官员拿得少一些,具体分配由各县县令说了算;半成归工部吏员还有一些当地的商贾。 剩下的全部交给了杨仁清杨大人。” “分配的倒是挺仔细,人人有份啊。” 蔡象枢有些不甘心地问道:“此次修堤涉及绥澜江两岸十八个县,难道十八个县的县令全都收了银子,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反抗?” 蔡象枢不信十八个的官吏全部都是贪官,既然有一个周洪漠,一定还有其他人没收钱,总不至于大凉的官员都是贪官污吏吧?那大凉朝早就亡了。 “当然有,像周洪漠这样的硬骨头并不少。” 阎康平静地说道:“确实有一些县令、主簿不愿意收钱,拒不配合,都被我找借口一一剪除了,要么革职查办、要么调去其他地方,现在十八个县的县令都是收了银子的。 我毕竟是一道经略使,对付这些不听话的小官小吏有的是办法。” 阎康的语气中带着一股浓浓的落寞,一个月前他在绥庆道还是呼风唤雨、一言九鼎的封疆大吏,眨眼间已然成了阶下囚。 “你说的倒是轻松,那么多忠臣就被你这等小人陷害了!那可都是我大凉的能臣!” 沈儒眼睛一瞪: “你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其他要紧的事没说。” “没了,能说的我都说了,绝无半句虚言。” 阎康耷拉着脑袋说道: “十八个县的账本我这里都有,稍后便交给两位大人,都能对得上,那些银子一部分用来购置田产、一部分还藏于家中地窖。 两位大人,我阎康已经将所有事和盘托出,老夫知道犯了这么大的罪必死无疑,但我还想恳请两位大人,到时候在陛下面前帮老夫求求情,不要诛杀阎家九族,上上下下近千口人,总不能都因为我而死吧。” “你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 蔡象枢愤愤不平地说道: “洪水冲垮江堤,被淹死、被饿死的百姓何止一千?难道这些百姓都白死了! 你阎康还有这些人哪怕少贪一些,都不至于落得如今的局面!” 蔡象枢心中那个恨啊,他知道像阎康这种人是见了棺材才落泪的,若是不查出来他依旧会我行我素。 “错了,老夫真的知错了。” 阎康苦苦哀求:“能少死一个人就少死一个人吧,恳请两位大人帮帮忙。” “呼~” 同为老人的沈儒长出了一口气: “替你求情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向陛下说明你交代了实情,有戴罪立功之举。至于陛下会不会法外开恩,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谢两位大人。” 阎康知道,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可怜他阎家了。 “最后一个问题。” 蔡象枢目光紧凝: “就算杨仁清是工部侍郎,是位高权重的京官,但阎大人你好歹也是一道经略使,论官位不比他低。 为何你只分了一成,而杨仁清足足占了七成半,就算他负责总督修堤,也不至于差这么多吧? 杨仁清的背后一定还有人分这笔银子,希望阎大人老实说,你们背后还有谁?” 阎康的脸色变得僵硬: “杨仁清背后还有谁我不知道,那些银子、账目都是他府上的一个老管家出面操办的,好像叫,叫杨德,是杨仁清的同宗长辈,深受他信任。除了这个杨德和杨仁清,我从来没接触过其他人。” “你不知道?” 蔡象枢讥讽道:“你一成,他七成半,你甘心?说谎也不是这么个说法!” 从阎康贪污受贿、大肆购买田产的举动来看此人明显是个大贪官,若只有杨仁清与他合谋,绝不可能差了七八倍,所以杨仁清背后一定有权势滔天之人,让阎康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阎康面色凄惨,几近哀求地说道:“两位大人是从京城而来,杨仁清背后是谁应该比我清楚,何必咄咄相逼?” “看来阎大人是知道的,那就说出来吧,我们自己推测和你说出来是不一样的。” 蔡象枢握紧了手中的朱毫,显然阎康只要说出一个名字,他就会记在状纸上呈送皇帝。 阎康就这么看着笔尖上的墨水,摇了摇头: “别问了,我是不会说的,我若是说了,阎家上下才是真正的九族尽诛。” “你……” 蔡象枢刚想发问,沈儒就制止了他,挥挥手: “来人,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任何人都不可接近!” “诺!” 几名刑部官吏立马就把阎康带走了,蔡象枢皱眉道:“沈老这是何意?” “别问了,问不出来的。” 沈儒苦笑一声:“这个名字说出来,阎家上下鸡犬不留,换做谁都不会说的。” 蔡象枢握紧了拳头: “难道就放任幕后元凶逍遥法外?那我们有何颜面面对绥庆道百姓!” “不要激动,再想想其他办法吧,看看杨仁清那边能不能找到铁证。” 沈儒冷声道: “接下来咱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让绥庆道的富商把侵吞的田产全都吐出来!” 第1002章勒令还田 建武四年夏,江堤贪腐案发 绥庆道官场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动荡,刑部对照着阎康提供的账册名单将此次参与贪腐的官吏全都抓了起来。 当然,底下的小吏、工头暂且没管,这些人贪得银子只不过是蚊子肉罢了。 真正抓的都是有品有阶的官员,例如十八个县的县令、工部清吏司官吏以及经略使、刺史府衙门的人。 或许怕动静太大把,蔡象枢沈儒两人尽可能的压住了消息,所以民间看起来一片安宁,好像所有事情都在围绕着赈灾、重建家园展开。 但商贾权贵阶层都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因为有太多的人牵扯其中,身犯重罪。 他们只能在惶惶不安中等待着刑部吏员上门,将自己五花大绑的抓走。 因为他们最大的靠山就是阎康,阎康倒台,所有人都跟着完蛋。 刑部这边的贪官污吏还没抓完,户部那边紧跟着就出手了。 随着朝廷的赈灾银陆续到位,沈儒的手头终于阔绰了些,开始在周边郡县大肆购买粮草,设立粥棚、赈济灾民。 其中江门在此地的分部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因为老大人刚从京城离开时江门就接到了顾思年筹措粮草的密信,早已准备许久。 同时沈儒以经略使府的名义颁布政令,禁止任何人低价贱买百姓的农田,违令者杀! 哪怕是那些被洪水淹没今年不能耕种的土地,也必须按市价交易,最多降至八成或者九成。 另外一条政令更为严苛,从洪灾发生至今,所有商贾从百姓手里贱买土地的交易全部作废、田契归还给百姓,敢有不从者按违法论处! 前面那些倒还好,最后一条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已经成交的买卖怎么能作废呢?多次有人向户部清吏司提出抗议,但沈大人坚定不移推行这一政令,还定下了最后归还农田的时限,两边互不相让。 这是一场商贾与官府之间的博弈,竟与当初北凉道刚刚推行合银法时有些相似~ 但谁也不知道此事会如何收场。 刑部与户部的驻地位于绥庆道首府绥城一处偏僻的街巷,这儿本就是刑部清吏司的衙门,占地不小,还有现成的监牢可以用来关押那些贪官。 从京城来的两部官员基本上都聚于此处,这么多天来衙门里彻夜灯火通明,每个人都忙得脚不离地。 这不,一大早两位侍郎大人就早早的起来办公了,早饭是两碗白粥对付一口。 但就这一碗粥,在绥庆道已经是无数百姓梦寐以求的饭食了。 蔡象枢先是核查了一遍这几天需要抓捕的名单,然后看向沈儒问道: “老大人,您这边什么情况? 绝大多数商贾怕是都不愿意把土地吐出来啊~ 咱们一味的强推,真的没问题?” 查案蔡象枢在行,但这种牵扯买卖商贾的东西他就远不如沈儒了,在他眼里那些商贾确实可恶,但好像也没犯法。 沈儒平静的说道: “我明白,蔡大人是担心咱们这样做在法理上站不住脚,毕竟他们是白纸黑字签过契约的。 但官府不赈灾,濒临饿死的老百姓除了卖地,还有第二条路可以选吗? 就算是灾年,粮食紧俏,地价低贱,那也不至于只以市价一成的价格买地吧? 卖了家里的田,这一个月能保证不饿死,那下半年呢?明年呢?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再有地了,只能去地主家帮工,挣那点微薄的口粮,日子再无盼头。 换做任何人,都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吧?” “道理我都懂,可我担心闹出事来啊~” 蔡象枢略有些忧心:“他们这些商贾都是地头蛇,在绥庆道根深蒂固,若是联起手来,鬼知道会弄出什么事端。” “闹事又怎么样?总不能一闹事我们就退缩吧?” 老大人一如既往的决然: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现在我们两还在绥庆道,尚有可能帮那些百姓要回田地,我们一走他们就真的没希望了。 这些商贾兼并土地,不仅是在戕害百姓,更是在挖我大凉朝的根基,必须要严惩! 此事就这么做!除了任何事老夫一人担责!” “沈老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蔡象枢一脸正气: “难道我蔡某就是胆小之人?这次我与沈老共患难,出了事一起扛!” 两人相视一笑,虽然年纪差了十几岁,但多次联手查案,平日里也聊得来,总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两人刚刚达成一致,清吏司门外就隐隐传来了嘈杂声,似乎有不少人在外面吵吵囔囔。 “怎么回事?” 沈儒皱眉道:“何人在门外喧哗?” 一名吏员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回大人,又有人来闹事了,说要为退田的事讨个说法。” “哼,又是那些商贾派人闹事!” 蔡象枢大手一挥:“不要管他们,全都轰走!这里是清吏司衙门,不是什么人都能来胡搅蛮缠的!” “大人,这次怕是轰不走了。” 吏员的脸色十分慌张:“人,人有点多,还拿着家伙,怕是要出事。” “什么?拿着家伙?” 两人侍郎大人心头一震,心中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 “出来,让当官的出来说话!” “对!赶紧让当官的出来,为什么要把那些田地退还!明明白纸黑字签好了契约,岂能说不作数就不作数? 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就是!出来!” 清吏司衙门外聚集着很多人,不是几十上百人,怕是得有五六百人,将门口一整条街巷都给堵了起来。 很多人手里都拿着棍棒农具,穿着一身老百姓的衣服,乍一看你会以为这些人是种地的农户,但你仔细看就会发现清一色都是青壮男子,压根没有老人。 人人脸上满带怒气,焦躁的吼声充斥全场,官衙门口仅有的十几二十号差役苦苦阻拦也挡不住人群一直往前涌。 四周的邻里街坊被这场面吓坏了,全都躲得远远的。 “全都给本官住手!” 一道苍老中又透露着雄浑的喝声响起,瞬间就让场面安静了下来,无数目光齐刷刷的看向那位老人。 身披官袍的沈儒冷声道: “有冤申冤!有案报案!何至于冲撞官府衙门? 你们知不知道冲撞六部清吏司衙门乃是杀头的重罪!” “大人说得好,小人们确实有冤情!” 站在前排的一名壮硕汉子拎着镐锄喝道: “咱们这些都是给富商大户种地的长工,本来都已经谈好了今年种地的工价,结果官府一纸文书勒令他们把地退还给百姓。 商贾们没了地,咱们这些人自然也没有工钱可以挣,敢问沈大人,谁来赔偿咱们的损失!” “就是!没银子挣,咱们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吗!” “你们这些当官的简直是胡来!” 人群中又响起了骂声,闹事的理由也很简单: 他们是给地主们打工的,富商的地退给了老百姓就无地可种,他们自然就挣不上工钱,没银子挣就得闹事。 乍一听确实有些道理。 “放屁!” 哪知沈老大人直接破口大骂,伸手一指: “你们这几个是长工?本官看你们分明是富商家中的护卫打手,蓄意闹事! 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第1003章冲击官衙 沈儒的眼光何等毒辣? 冲在最前面的这些家伙一个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哪像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倒是后面那些人唯唯诺诺不太敢吱声,对官府有一种本能的畏惧,那才是真正的长工。 他打眼一瞧就知道,肯定是那些商贾大户派出了自己的家丁,再鼓动一部分不明就里的长工来闹事,妄图以此法来向官府施加压力。 一句话就被戳穿,带头的黑脸汉子有些尴尬,但依旧梗着脖子吵闹: “您是当大官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小人们又不敢反驳。 咱们今天就想知道,没了种地的工钱咱们这些人该怎么办?谁来赔我们的损失?官府能不能养着咱们一家老小!” “对!我们怎么办!谁来养活一家老小?今年的洪灾让家里仅有的几亩地都没了,若是再没了帮工的工钱,我们只能等死!” “一整年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黑脸汉子也算聪明,丝毫不提身份的事,张口就把矛盾引到了官府与长工的身上,突出一个无钱可挣、无饭可吃。 如此胡搅蛮缠的手段让沈儒很是愤怒,但依旧强行耐着性子解释道: “乡亲们、百姓们,你们不要冲动,听我说! 趁着饥荒洪灾低价贱卖田地本就是在发国难财,这是在喝人血!若换做你们,真的愿意自家的田地以如此低的价格出售吗? 今年官府还会再度修缮江堤、雇人劳作,你们还是有工钱挣的!官府绝不会眼睁睁地看你们受苦受难,请相信老夫! 现在大家就各自散去吧,冲撞衙门乃是天大的罪,你们担不起的,千万别受了奸贼小人的蛊惑!” 老大人苦口婆心的劝说让有些人意动了,毕竟谁都不想与官府对着干,但那个黑脸汉子直接开口骂道: “别跟我们说这些大道理,咱这些小老百姓听不懂! 我只知道白纸黑字的契约都不作数,你们当官的嘴里还能有一句实话吗?反正老子不信! 乡亲们,别被他花言巧语地给骗了,这些当官的都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指不定哪天就变卦了! 咱们只想要工钱!要么现在把一年的工钱给咱们!要么就把地留在大户手里! 否则今日咱们就不走了!你们谁都别想走!” “对!你们这些当官的一个都别想走!” 沈儒气得脸色铁青,他看出来了,这些人压根就没有想过讲道理,而是单纯闹事的。 “情况不太对劲啊。” 蔡象枢神情凝重,富商大户的家丁打手们混在人群中不停的煽动百姓的情绪,即将失去挣钱来路的长工们正变得越发愤怒。 “断人财路,杀人父母!兄弟们,这些狗官分明就是想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咱们冲进去,先打他们一顿!”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让场面彻底陷入混乱: “冲进去,打死他们!反正都要活不下去了,难道还怕当官的?” “对!咱们这么多人,怕他们做甚!” “不要冲动!乡亲们都别冲动,你们想清楚后果!” 仅有的十几名吏员、衙役挡在人群前方苦不堪言,只能不停地呵斥百姓后退,但他们嗓子喊哑了也没人听得见。 “砰!” 不知道是谁胆大包天,竟然抄起一块石头砸向了前方,当场就把一名清吏司的衙役砸得头破血流,场面彻底混乱起来。 “保护大人!” 刑部的吏员们也没见过这种场面,满心的慌乱使得他们也乱了阵脚,开口怒斥: “给我打!别让他们靠近衙门口!一群乱民! 给我狠狠地打!” 衙役们胡乱地挥舞起棍棒,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家伙打翻在地,沈儒脸色大变,惊呼道: “不要,不要动手!” “保护大人,千万别伤了大人!” 可为时已晚,一看到官府的人动手,黑脸汉子大喜,趁势喊道: “乡亲们都看到了吧!这群人何曾想过老百姓的命!竟然还敢下杀手,咱们跟他们拼了!” “都给我上!咱们拼了!横竖都是一死,怕什么!” 乌泱泱的人群往前挤,有家伙的已经抄起了家伙和衙役们互殴,还有些人能拿什么就拿什么拼命地砸,一场暴乱就这么愈演愈烈。 沈儒喊破了喉咙也没人理他,清吏司的几名小吏牢牢护住两位侍郎往后退,时而会有石块飞舞,很是危险。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就在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之际,一阵箭雨陡然从空中飚射而来,冲在最前面的一批家丁当场被射翻在地,最惨的一个被一箭正中头颅,鲜血飚射而出,命丧当场。 如此血腥的画面瞬间就浇灭了这些人的冲动,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丝毫不敢动弹,全场鸦雀无声。 大批军卒从四周街巷涌出,将数以百计的民夫尽数围了起来,人人身披甲胄手握利刃,还有不少架着弓弩,明晃晃的长枪弯刀让人心惊胆战。 一位身材魁梧的武将缓缓行出,冷喝道: “谁再乱动,格杀勿论!” 所有人心头一颤,死亡的恐惧让他们彻底冷静下来,一个个面面相觑,尤其是领头的那个黑脸汉子更是脸色惨白。 武将就这么旁若无人地穿过人群,来到了沈儒面前弯腰行礼: “绥庆道镇抚使樊鼎见过沈大人、蔡大人。 在下听说有乱民意图冲击清吏司官衙,第一时间就带兵赶过来了,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些。让两位大人受惊是末将的失职。” “原来是樊将军。” 沈儒苦笑一声:“若不是将军及时赶到,今日之事还不知该如何收场,多谢多谢。” 沈儒不怕受伤,但是他担心百姓与衙役真的打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得死很多人。 樊鼎转过身来缓缓扫视人群,目光最后落在了黑脸汉子的身上: “过来。” 黑脸汉子哆嗦嗦地往前走了几步: “大,大人。” “就是你带头挑事?” 樊鼎目光微凝:“你是哪家的人?” “小的,小的是王家的人。” 作为绥城本地人岂会没听过樊鼎的名头,胆子都快吓破了: “将军,小的只是听令行事,不关……” “噗嗤~” 话音未落,樊鼎一刀就捅进了他的胸膛,狞声道: “冲击清吏司衙署,罪当处死!” 第1004章跟我们回京吧 樊鼎手握弯刀,环视全场: “让本将军瞧瞧,还有谁想闹事,不怕死的站出来!” 鲜血淋漓的尸体让各家的家丁们恐惧无比,那些民夫更慌,谁也不想成为下一具冰冷的尸体,哗啦啦跪下了一大片: “将军饶命啊将军,饶命啊!非是小人们要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实在是有人苦苦相逼,饶命啊!” 其实在场大多数长工都是不愿来的,可他们是在大户手底下讨饭吃的,人家让你来你敢不来? “樊将军休要动怒!” 沈儒见情况不对立马拦住了樊鼎,苦笑道: “许多百姓都是受人蛊惑,无意与官府作对,老夫与蔡大人也没受伤,这些人罪不至死,将军还是饶他们一命吧。” “都听到了?算你们命好,沈大人心善放你们一马!” 樊鼎怒喝道: “还不快谢过大人!” “谢大人,谢大人不杀之恩!” 沈儒迈前一步,朗声道: “父老乡亲们,请你们回去耐心等着,此事官府一定会妥善处理,绝不会饿死任何一个人。如今是大灾年景,咱们还应当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谢大人恩德!” “滚蛋!告诉你们各家家主,我樊鼎会去找他们的!” 在樊鼎的强力镇压之下人群四散离去,但那些在背后密谋此事的商贾大户们怕是要睡不着觉了,樊鼎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清吏司的吏员们开始收拾残局,虽然没闹出人命,但也有好些衙役被打得头破血流,场面凄惨,一团乱象。 “唉。” 沈儒叹了口气,“没想到会弄成这般模样,今日之事多亏了将军啊。” “两位大人无需自责,该抱歉的是我。” 樊鼎脸上的那股阴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满脸笑意: “在下身为绥庆道镇抚使,辖境内出了此等乱事是我的失职,还望两位大人恕罪。 其实末将知道两位大人所行之事会遇到阻碍,但没想到那些人胆子那么大,竟敢擅动百姓冲击官衙,简直罪该万死!” 蔡象枢眉头一挑:“听将军的口气,似乎知道是哪些人在背后策划此事?” “岂会不知,无非是城中那些商贾、地主罢了,沈大人勒令他们还田于民,自然心生不满。” 樊鼎沉声道: “不过请两位大人放心,待末将离去之后定会挨家挨户的上门惩治他们,谁若是参与了此事,决不轻饶!” “将军依法行事便好,切莫大动干戈。” 沈儒轻声道:“这毕竟是绥庆道的内政,咱们不好多加插手。” “明白,沈大人就放心吧。” 樊鼎突然迈前一步,在两人耳边低声道: “齐王殿下托我带句话给两位大人,放开手脚查案便可,有我镇抚使在,绝无人敢难为两位。” 两人目光齐变,如何不知这是齐王在对他们释放好意,随即躬身应道:“多谢殿下好意!” “哈哈哈。” 樊鼎朗笑一声,一抱拳: “那末将就先告辞了!” “将军慢走!” 大批军卒顺着街巷撤走,蔡象枢望着远去的人影唏嘘道: “没想到这个樊鼎竟然是齐王的人,经略使阎康却是太子的人,区区一个绥庆道罢了,却有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当真难测。” 沈儒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看到了吗,党争无处不在啊~” …… 略显杂乱的书房里,沈儒与蔡象枢整理着桌面上的各种卷宗。 江堤贪腐案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从阎康到底下的各县县令皆已认罪,也找回了一部分赃银,各县赈灾的事情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剩下的事基本已经不用他们两操心了。 蔡象枢看着手中那一长串的贪腐名单苦笑道: “明明案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能开心就怪了。” 沈儒默然道: “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头一次碰见如此严重的贪腐案。整整两百三十万两白银啊,若是供应给边军,足够二十万将士吃上一整年,就这么落入了他们的口袋。” “阎康还有这些人虽然伏法,但还差个杨仁清,以及他背后的人。” 蔡象枢抬起头来,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询问沈儒: “如果杨仁清真的供出背后是太子,此事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发展~” 两人其实不愿意相信背后是太子,那可是当朝的储君,未来的皇帝,如此品行怎能带领天下百姓走向富强?可从眼下的局面来看,大概率是太子! 沈儒沉默许久说道: “那朝野上下必将震动!” “罢了,此事回京再说吧。” 蔡象枢有些低沉的说道: “我会留下一部分得力的刑部吏员,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他们处理就好了,沈大人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我这边也差不多了,镇抚使出面,那些商贾地主们可不得老老实实把地交出来?各县赈灾的事情我也指派了官吏留守。” 从两人离京到案子查明,短短不到三个月,绥庆道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里闹腾完,就该京城接着闹了。 “大人,周洪漠周大人到了。” “请进来吧!” 为破案提供了最关键证据的周洪漠走进了屋中,轻笑道: “两位大人最近忙得很啊,各县各村的老百姓可都在夸你们呢,呵呵~” 周洪漠的心情明显比之前好上了许多,贪官污吏都被抓了,村里百姓也没有再饿死过人,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生活重新有了盼头。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总不能让百姓们对朝廷失望吧?” 沈儒轻声道:“今天请你来呢,是想让你跟我们一起回京。” “回京?我?” 周洪漠愕然: “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去京城干什么?该提供的证据证词都已经交给两位大人了,剩下的事应该不需要我了吧?” “你提供的账本是我们破案的关键,又从头到尾参与了修堤一事,对此案最清楚,该去京城为你请功。” “请功就算了。” 周洪漠苦笑一声:“赏赐不赏赐的我并不在意,只为良心过得去。” “赏赐你不要,官位你总该要吧?” 蔡象枢突然说道: “工部在绥庆道的清吏司几乎烂了个透,需要有人重新挑起担子,我二人打算在陛下面前举荐周兄官复原职。 你想想,江堤总该是要重新修的,除了你还有人能担此重任吗?” 周洪漠顿住了,确实,赏赐他可以不要,但这条江堤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痛,还是要修的。 “好!那我就随两位大人回京!” “哈哈,这才对嘛!” 沈儒朗声一笑: “那就收拾收拾,准备启程!” 第1005章两虎相争 顾思年眉头紧凝地看着手中那沓厚厚的信纸,越看脸色越阴沉,屋中气氛极为压抑。 这是蔡象枢、沈儒两位大人刚刚送绥庆道送来的密报,上面大致写了江堤贪腐案的查案结果以及牵扯到的官员。 应该说顾思年是整个京城第一个收到消息的人,毕竟两位大人还在回京的路上,京城官场表面上对此事还毫不知情。 “惊天巨贪,触目惊心!” 顾思年虽然没有暴跳如雷,但是攥紧的拳头表达了他心中的悲愤: “从经略使到下面的知府、县令,再到工部吏员烂了个干干净净,两百三十万两白银没有修在江堤上,反而成了他们的家产,令人发指的饕餮盛宴! 洪灾过后不仅不赈灾,竟然还趁着灾年贱买土地,混账东西! 如此荒谬的事情简直闻所未闻!” 顾思年瞬间就联想到了当初在北凉推行合银法时的遭遇,果然,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啊。 “咱们想过他们贪,但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贪。” 第五南山苦笑一声: “等两位大人回京,案情奏禀给陛下,怕是得有一场雷霆之怒震动朝野。” “不震怒就怪了。” 顾思年将手中信纸放在了桌上: “绥澜江边十八个县的县令全部参与贪腐,说出去朝廷颜面尽失,陛下这两年以为国泰民安,出了这种事他会怎么想? 要我看啊,阎康还有参与此事的官吏全都得死,能放过他们九族就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也不能说完全烂透了。” 第五南山指了指桌上的密信:“不是提到了一个原工部清吏司左执事周洪漠吗,此人看起来就是个秉性纯良、忧国忧民的好官。 没有他,蔡大人也没法这么快就查明贪腐案。” “此人倒是可以一用。” 顾思年目光微凝:“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能在绥庆道官场上保持本心,不容易啊,是个纯臣。 不仅能用,还能重用~” “噢?王爷想怎么用?” “你不是最聪明了吗,怎么不猜猜?” 顾思年笑嘻嘻地看着第五南山,这家伙晃悠着脑袋道: “等两位大人回京禀明贪腐案,杨仁清必死无疑,到时候就空出个工部侍郎的位子,再加上绥澜江大堤肯定还需要重新修筑,那么这个工部侍郎就必须安排可靠之人上位。 周洪漠,堪当此任!” “哈哈哈!” 顾思年放声笑道:“知我者,南山啊。” “现在的问题就是幕后主使是谁?区区一个工部侍郎,还没这么大胆子吞下两百三十万两白银。” “幕后主使?哼哼。” 顾思年冷笑一声,往椅背上一靠: “工部与户部几乎是铁杆的太子党,此次贪腐案恰恰涉及工部,而且银子是从户部发出去的,户部难道没参与? 若说杨仁清背后的靠山不是太子,打死我都不信。 国之储君,简直可笑! 哼哼~ 只不过眼下蔡象枢手里还没有东宫直接参与此事的证据,想要顺藤摸瓜揪出太子,光靠刑部怕是不够的。 告诉安凉阁,紧盯杨仁清,另外户部尚书钟勉那里也用点心,尽可能地搜集太子与工部、户部联手贪墨银两的证据,剩下的事交给刑部去做便可。 惊天大案,举国震动,若是能拿出铁证,弄不好就能直接将太子拿下!” “不不不,王爷莫急。” 第五南山却连连摇头:“我认为此事不妥。” “嗯?” 顾思年很是疑惑:“这是对付东宫的大好机会,为何放弃?” “天赐良机不假,但此时扳倒太子,最受益的是齐王,不是我们。” 第五南山冷静地分析道: “眼下朝局中最强的依旧是太子与齐王,秦王殿下近年来虽然异军突起,引来不少朝臣的注意,但朝中根基远不及二人。 这时候若是斗倒了太子,那齐王就成了朝中第一人,原先东宫麾下势力会尽数倒戈,齐王府会无比强大,更难对付。 对秦王殿下来说,两虎相争最为有利,一家独大反而不好。 此次贪腐案咱们最好的结果就是在铁桶一块的工部撕开缺口,剪短东宫的羽翼! 至于太子那边,哼哼,让陛下对他心生不满就好了。” “有道理。还是你小子脑袋好使啊!” 顾思年反问道:“那咱们什么都不做?” “不是我们做不做的问题,而是做不了什么。” 第五南山面无表情的说道: “以东宫的手段,从案发的那一刻起怕是就剪断了与杨仁清的联系,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的,此时去查杨仁清或者说钟勉,已经晚了。 刚刚我看蔡大人在密信中提到了杨仁清身边的一个管家叫杨德,此人是杨仁清的同宗,还替他出面与阎康处理钱财之事,那一定是心腹中的心腹。 若是我猜得没错,此人应该知道杨仁清的所有底细,甚至有与东宫来往的证据。 我建议,找到此人,秘密控制起来,留在手中做个底牌!现在我们虽然不想扳倒太子,但日后总会用得上!” “好主意!” 顾思年欣然同意:“就按你说的办!” …… “哈哈哈!” “好好好,太好了,哈哈!” 在顾思年接到密报之后不久,尘洛熙手里同样拿到了一份事关贪腐案的情报,虽然没有顾思年那封那么详细具体,但大体结果还是一目了然。 与顾思年的悲愤、恼怒不同,尘洛熙的笑声差点震破了齐王府的天花板: “哈哈哈,一个经略使,十几二十个知府县令外加一个工部侍郎杨仁清,巨贪啊,这次本王要把这些人一网打尽,看看我那位大哥能怎么办!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其实当初修堤的时候尘洛熙就知道这帮人在贪腐,但因为绥庆道当地利益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加之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尘洛熙就没管。 没想到这次蔡象枢与沈儒二人如此给力,竟然真的把整个绥庆道官场连根拔起,收获远超尘洛熙的想象。 那位貌美如花的南月就陪在齐王身边笑道: “我已经提前一步传信绥庆道镇抚使樊鼎,让他尽力配合蔡象枢、沈儒两人查案办差,相信两位大人一定能感受到殿下的善意。” “哈哈,很好!” 尘洛熙满脸笑意: “这两人的性子都直,操之过急不妥,只要让我们感受到齐王府的善意便好,不用太过拉拢。 咱们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贪腐案上,派出人手给我好好查,最好能抓住东宫与杨仁清联手贪污的把柄。 这样的话,咱们就能一举扳倒太子!” “殿下放心。” 娇柔妖艳的南月轻轻往齐王身上一趴: “妾身明白!” 第1006章福来客栈 从绥庆道启程返京的两位大人终于渡过了龙凰江,进入凰北道境内。 大凉六镇十四道就是以这条龙凰江为界,一分为二,到了这就算是踏足江北的地界了。 过江之后天色就晚了,再往前走怕错过日头,一群人就找了家客栈歇息,客栈的名字倒是很接地气: 福来客栈。 “福来福来,好名字。” 蔡象枢呵呵笑道: “今日咱们就住这了,大案办完,咱们去晦气,沾沾福气!” “哈哈哈!” 众人在哄笑声中涌入了客栈,守在门口的店小二见有大生意上门,欢天喜地的帮着搬运行李。 但等他们看到带着手铐镣铐的阎康、还有手握刀枪棍棒的随行衙役时就收起了笑容,知道这些是大人物。 一个个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做了啥事得罪了官府的老爷们。 客栈不大,拢共二三十间房,除了已经住人的几间之外剩下的全被蔡象枢包了,随行的马匹、车辆就屯放在后院,自有人去喂草料。 大堂里十几张桌子全都坐满了,各种扛饿的饭食不停地上,众人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整理完行囊、吃饱喝足之后大家便各自回房休息,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 两位侍郎凑到了一起,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蔡象枢拍了拍鼓起来的肚皮笑道: “本以为回程这一路上会遇到些麻烦呢,没想到安安稳稳。 现在到了江北,咱们也能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沈儒有些疲惫地伸了个懒腰:“是啊,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了,他们的手总不至于伸这么长吧?” 别看他们俩一门心思扑在查案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你若是以为他们没长脑筋那就大错特错了。 两人很清楚,虽然查案的奏折还没有送去京城,消息闭塞。 但是像太子、齐王乃至司马家一定已经探听到了风声,毕竟绥庆道搞出这么大动静,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这么大的惊天大案,太子难道不想把屁股擦干净?万一来个杀人灭口或者说毁灭证据呢? 别忘了,江南可是司马家的地盘,谁也不知道沿途这些县令、知府、刺史会不会是司马家的人。 所以两人回城路上都没有通知当地官府,就这么悄悄过境,尽可能确保行踪的隐秘。 “人证物证都没问题吧?” 沈儒不忘叮嘱道:“阎康和那些物证供词是最重要的东西,可千万不能出问题。” “放心吧,都派得力人手看着呢。” 蔡象枢拍着胸脯说道:“绝对安全。” “那就行。” 沈老大人呵呵一笑: “那就睡吧,明天一早起来抓紧赶路,早日回京!了结此案!” “好!” …… 月黑风高,晚风瑟瑟 坐落在三岔路口的福来客栈亮着些许烛光,守夜的店小二就靠这一点点光亮照明。 二楼三楼那些客房则是漆黑一片,几十号随行的吏员、衙役早就睡了。 为了掩人耳目,蔡象枢他们走的其实是一条小路,来往行人并不多,这家客栈就这么孤零零地矗立在荒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黑幕中只有风声呜咽,吹得四周丛林树浪滚滚,倒是一番不错的夜景。 “窸窸窣窣~” “哗啦哗啦~” 密林突然一阵晃动,数不清的黑影从那些粗壮的树干后面涌出,直扑客栈的院墙。 人数不多,也就四五十人的样子,不过人手一柄弯刀,脚步迅捷、动作轻便,宛如地狱中的魔鬼在丛林中穿梭。 密密麻麻的人影眨眼就抵达了院墙外围,贴着墙角半蹲在地,一双双凌厉的眼眸扫视四周,一点声响都没发出。 “汪汪!” “汪汪汪!”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院墙角落里竟然养着一条大狗,刚蹲下那只大狗就醒了,冲着他们哇哇叫。 “妈的!” 领头的家伙本能地骂了一声,抬手一挥,一支短小的箭驽就从袖口中飞出,一箭正中狗头,当场毙命。 虽然黑衣人的反应已经很快,但几声狗叫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太过突兀,惊动了在店里打盹的小二。 “嘎吱~” 几块木板拼接的院门被推开,睡眼惺忪的店小二提溜着一盏灯笼走了出来,四处查看,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后骂骂咧咧了起来: “大半夜的叫什么叫?发狗疯了!” “大黄?大黄!” 叫了几声之后毫无动静,店小二有点紧张了,径直走向狗窝,然后就看到了那只被射杀的大狗。 店小二目瞪口呆,让他心惊胆战的不是狗死了,而是插在狗头上的那支利箭。 这家伙嘴角一抽,扭头就跑,刚刚转过身来他就僵住了。因为一双冰冷的眼眸就这么盯着他,还有一柄泛着寒光的弯刀抵在他的喉咙处。 “别出声,出声就死!” 刚想尖叫的店小二硬生生地闭上了嘴巴,哆哆嗦嗦: “饶,饶命,我只是个伙计。” 一辈子老实巴交的他哪儿见过这种场面啊。 黑衣人盯着他问道:“白天有好几十号人来住店,是不是押着一个囚犯,好多马车?” “是,是的,他们都住在二楼和三楼,马车栓在后院。” “都睡了?” “早就睡了!” “很好。” 黑衣人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那你也可以睡了,值夜挺辛苦的。” “噗嗤!” 话音刚落,刀锋就狠狠的割开了店小二的咽喉,尸体栽倒在地。 黑衣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狞笑一声: “动手吧,记住,人全都杀了,整座客栈放火烧光!” “明白!” 一道道黑影杀气腾腾地掠进了客栈,但他们浑然没有注意到远处的丛林中有一群人在默默地注视他们。 宁铮那张熟悉的脸庞探了出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血柳是吧?等你们这么久总算是冒头了~ 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 做梦!” 自从蔡象枢与沈儒两人离京之后宁铮就一直带着白马义从的精锐暗中保护,一步未曾离开。 就连那日乱民冲击清吏司衙门的时候他们也在场,就算樊鼎没有带兵出现,他们照样能保证两位大人的安全。 正当宁铮准备带兵杀出的时候突然停住了,手掌一抬,低喝道: “都别动!” 众人很是好奇,顺着宁铮冷厉的眼神向前方看去。 竟然又有一批黑衣人从密林中涌出,直扑客栈,看身上的服饰明显与前面那些不是同一拨人。 宁铮的眉头深深皱起: “还有人?是谁?” 第1007章神秘人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不要杀我,饶命,饶命啊!” “起来,全都起来!有人袭击车驾!保护大人!” “快,保护两位大人还有人犯!” 随着第一批黑衣人闯入,整座客栈都陷入了躁动,惊恐慌乱的吼声四处回荡,打破了夜色的宁静。 这些人见谁杀谁,压根不管你的身份来历,住在一楼的普通客人和店里的伙计算是倒了血霉,还处在懵逼状态中就被人冲进来乱刀砍死。 不管你怎么求饶、怎么哀嚎,等来的只有锋利的弯刀。 黑衣人一边杀人一边放火,熊熊火光很快就驱散了夜色,也在一点点吞噬这家客栈,今日他们就没打算留下活口。 两部的吏员自然也被吼声惊醒了,一个个手忙脚乱地冲出房间,全都护在蔡象枢与沈儒两人的周围,十几名衙役顶在最前面,手中拿着朴刀与棍棒,一部分文吏也尽可能地抄起了防身的家伙,但他们全都脸色惨白,吓得魂飞魄散。 鲜血淋漓的尸体就躺在他们眼前,这些文人哪儿见过如此光明正大杀人的场面? 本来他们想趁乱护着两位侍郎大人逃命,可刚跑到后院的马厩附近就被数十名黑衣人团团围住,再无逃生的出路。 黑衣杀手中领头的是一个方脸汉子,挥舞着一把弯刀挡在人群前方讥讽道:“逃?往哪儿逃?被我们盯上还能跑得掉?” 护卫的衙役已经死了半数,剩下的人背靠背围成了一个圈,惶惶不安,但最让人诧异的是闫康被护在了最中间。 因为他是最重要的人证之一! 蔡象枢无比愤怒,破口大骂: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受何人指使? 知不知道这是官府车队,两部侍郎在此!截杀朝廷命官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当得起吗!” “蔡大人是吧?您就别在这喊了,此地是荒郊野外,喊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 方脸汉子随手擦拭着刀锋上的血迹,冷笑道:“等把你们杀得干干净净,再一把火烧了客栈,你们连一具全尸都留不下来,谁知道人是我们杀的? 再说了,既然敢动手,难不成我们还怕朝廷律法?” “你们,你们这些胆大妄为之徒!” 蔡象枢气得发抖: “你们背后之人是怕贪腐案发,牵连到自己吧?好好好,狗急跳墙就说明被我们抓住了把柄,本官一定要将你们全都绳之以法!” “啧啧,早就听闻蔡大人天不怕地不怕,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查案?还是想想自己吧!” 方脸男子轻笑道:“我劝两位大人一句,现在把阎康还有那些证据都交出来,老子心情好还能一刀给你个痛快,否则待会儿你们可得受些皮肉之苦了。” “我呸!” 沈儒破口大骂:“老夫乃朝廷命官,奉圣旨查案,岂会与你们这等奸贼同流合污!” “冥顽不灵!” 方脸汉子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持刀前冲: “杀,一个不留!” “喝!” “当!” “噗嗤!” 只见他高高跃起,一刀就将挡在身前的衙役劈成了两截,场面极度血腥,密密麻麻的黑衣人蜂拥而出,数十柄凌冽的弯刀让一众随行官吏面如死灰。 今日已然是必死之局。 方脸男子一脚踩在尸体上纵身一跃,挥刀向前,死死瞪着蔡象枢: “既然你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死吧!” 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骤起: “嗖嗖嗖!” 一波密集的箭雨从四周墙头飚射而出,其中有一支笔直地射向了方脸汉子。 这家伙的反应相当之快,破风声响起的一刹那他就硬生生的止住了攻势,毫不犹豫地往侧边扑。 “噗嗤~” “嘶!” 箭矢还是擦破了他的大腿,露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顾不得疼痛,他当场怒喝道: “小心,有人!”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啊啊啊~” 他的反应快不代表所有人的反应都快,再加上箭雨十分密集让他们躲无可躲,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黑衣杀手们立马被射翻了十几人,哀嚎声不断,现场一片混乱。 方脸汉子破口大骂: “王八蛋!谁敢多管闲事!” 在他愤怒又震惊的目光中,一道又一道身影翻过四周的墙头,二话不说就开始了杀戮。 同样穿着黑色夜行人,同样手握利刃,乍一看还真分不清哪拨是哪拨。 “给我杀!” “当当当!” 激战骤起。 蔡象枢和沈儒目瞪口呆,后面出现的黑衣人明显是来救他们的,会是谁呢? 方脸汉子也被迫投入到了激战中,有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家伙笔直地扑向他,一刀拦腰劈来。 “当!” 重重的一计对拼让方脸汉子连退了好几步,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 “你是什么人?” 来人一言不发,黑斤蒙面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眼眸冰冷异常,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混蛋!” 如此蔑视的表情让方脸汉子勃然大怒,转守为攻: “给我死!” “喝!” “当当当!” “砰砰砰!” 两人就这么在战场中捉对厮杀,你来我往,靠着一股蛮力与悍勇,方脸汉子勉强和神秘人打了个平手,但短短十几招之后他就开始渐落下风。 高下立判。 在两人搏杀的同时,战场局势也快速倒向神秘人,他们的人手更多,功夫也不错,没半炷香的功夫就把偷袭客栈的杀手宰了个七七八八。 看他们下手的狠辣程度似乎也没打算留活口。 方脸汉子越看越心惊,手上的破绽也越来越多,最终还是被对手抓住破绽一脚揣在了胸口上: “噗嗤~” 看似轻飘飘的一脚直接将他踹飞出好几米,趴在地上连吐好几口鲜血,不等他起身那只脚掌再度踩住了他的胸口,神秘男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笑道: “身手还不错嘛~力道够了,就是速度差了一些。” “噗嗤~” 方脸汉子擦拭了一下嘴角的鲜血,艰难地抬起头来:“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还不配知道。” 神秘男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你就是所谓的血柳?” 晚风吹过,火光相映,黑衣人的衣袍上似乎绣着一个淡青色的影魅图案,随着微风缓缓飘动。 如梦如幻,影幕重重~ 第1008章毙命 方脸汉子挣扎着半躺在地上,胸口的剧痛正在蔓延全身,令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神秘人的一脚几乎断绝了他的生机,半点反抗的力气都没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血柳?” 他的目光很是绝望,因为四周都躺满了他手下的尸体,四五十号人只剩他一个还活着。 “果然是血柳啊~” 神秘人喃喃道:“你们这些人到底从何而来?平日里藏身于何处?又是听何人的差遣?” “呵呵。” 嘴角带血的方脸汉子惨然一笑:“你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你还不了解我们,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杀了我吧。” “想死?哪有这么容易?” 神秘人轻轻地用刀往他的大腿上一插,锋利的刀尖开始缓缓搅动里面的血肉,钻心的痛让方脸汉子发生的一声尖锐的哀嚎: “啊~啊啊啊!” 凄惨的喊声回荡在夜空中,让人不寒而栗,尤其是那些文官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但神秘男子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极为平静地说道: “我知道你们骨头硬,现在不说没关系,等给你上了手段,用些酷刑,你会说的。你要知道,这世上有很多酷刑你从未见过。 相信我,不管多硬的骨头,我都能让你痛哭求饶!” 波澜不惊的眼神让方脸汉子没来由的一阵畏惧,但他还是讥讽道: “行动之前我们都服用了毒药,不过行动成功与否两个时辰之后所有人都会死,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在两个时辰之内撬开老子的嘴了。” 这句话让蔡象枢与沈儒大惊失色,竟然还有人主动服用必死之毒,天底下竟然有人为了杀他们两个不惜以命换命,那就说明贪腐案真的牵扯到了权势滔天之辈! 一直波澜不惊的神秘人终于有些恼怒起来,一手揪住他的衣领: “手段真狠啊,你们当真不怕死?” 他刚刚所说的拷问手段自然是需要专业的人来办,他自己又不会那些酷刑。 “血柳怎么可能怕死?” 方脸汉子像是在嘲笑他:“此次的行动虽然失败,但你们又能如何?想顺藤摸瓜抓人?做梦!哈哈哈!” “混账东西!” 神秘人已然握紧了弯刀,眼中杀意大盛,既然问不出话来,那还不如杀了。 哪知方脸汉子陡然扭头,视线穿过重重人群落在了阎康的身上,冷喝道: “阎康,好好想想你的家人!不该说的话,最好别说!” “大胆!” 神秘人终究没有忍住,一刀横挥而出,直接将方脸汉子送进了地狱。 被重重护卫的阎康早就吓破了胆,尤其是方脸汉子临死前都在用一种警告的眼神瞪着自己,让他的心一下子坠入了万丈深渊。 等确定这些杀手都死透了,沈儒与蔡象枢才走向前来,躬身作揖:“谢阁下救命之恩,不知您是?” “我的身份不便透露,两位大人只需要知道我们是奉命保护你们的就行,其余的无需多问。” 神秘人沉声道:“人犯和物证都还好吗?” “放心,都好好的。” 神秘男子的眉头皱了皱,因为除了一个失魂落魄的阎康之外他并没有看到所谓的物证卷宗,不过两位大人说没事他也不好多问什么,开口说道: “这次他们截杀失败,接下来应该就安全了,两位大人也不必再走小路,通知沿途官府派兵护送就行,想来没什么问题。 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见此人并无久留之意,两位大人也没有客气,抱拳道:“阁下自便!” 神秘人刚要离开,突然猛地一扭头看向客栈外围的一片小树林喝道: “什么人!” 蔡象枢与沈儒目光一变,难不成还有一拨杀手?数十名黑衣人几乎是瞬间掠出,呈扇形将这片林子围了起来,一点点向内搜查,可是搜了半天鬼影也看不见一个。 神秘人盯着四周密密麻麻的丛林皱起了眉头: “难道是我眼花了,看错了?” 一名随从轻声道:“头,肯定是看错了,若是真有人,咱们这么快的速度他们逃不掉的。” “说的也是。” 神秘人琢磨一会儿后说道: “罢了,咱们在暗中护送两天吧,确定没问题之后再撤!” “诺!” 再度和蔡象枢二人告别之后这些人终于离去了,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之中。而刚刚被搜查的密林中重新探出了一颗鬼鬼祟祟的脑袋,宁铮骂骂咧咧地说道: “娘嘞,这些人好敏锐地反应,到底是谁呢?” …… 客栈中的火渐渐灭了,但满地的尸体和四处遗落的兵器让两位侍郎眉头紧锁,蔡象枢唏嘘道: “还是沈大人棋高一着啊,早就让周洪漠带着情报先行离去,否则还真会有危险。若是物证尽数被烧毁,那我蔡象枢岂不是对不起绥庆道万千百姓?” “这也是怕暗中那些人狗急跳墙,不得已而为之,没想到他们还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当初从绥庆道起程时,刑部户部的吏员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而周洪漠则在几名精干吏员的陪同下打扮成寻常百姓独自离去,物证并不在随行车驾中,反而是放在了周洪漠的身上。 也就是说哪怕今天这里的人被杀得干干净净,那些物证最终也会呈现在皇帝眼前。 “可这些黑衣人到底是谁呢?” 蔡象枢嘟囔道:“难道是北凉王或者秦王殿下派来保护咱们的?” “应该不是。” 沈儒缓缓摇头:“如果是两位王爷的人,压根用不着隐藏身份,光明正大的现身即可。” “说的也是。” 蔡象枢使劲甩了甩脑袋,叹了口气:“这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唉~” “我有话说,我有话说!” 被两名刑部衙役看押在一旁的阎康突然站了起来,奋力地挥舞着手臂:“蔡大人、沈大人,我要供出此案的幕后主使!” “噢?” 两人极为诧异地对视了一眼,反问道:“阎大人不是一直不肯说吗?” 阎康苦笑一声:“老夫此前是担忧家人的性命,可是刚刚刺客来袭,两位大人奋不顾身地护在我左右,老夫甚是感动,自觉羞愧。 今日我就要把贪腐案的背后隐情全都说出来!” 阎康面色涨红,情真意切。 “好!” 蔡象枢与沈儒大喜:“阎大人能够想开那是最好的,那就说吧。你放心,您家中老幼我们定会派人保护好的,谁也别想伤他们分毫!” “咳咳。” 阎康看了一眼四周凶神恶煞的衙役:“事关重大,还请两位大人屏退左右。” “这是自然。” 蔡象枢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你们都退远点,不要上前!” “诺!” 人群呼啦一下就散开了,反正老态龙钟的阎康也不会伤害到两位侍郎。 “现在能说了吗?” “且听我细细道来!” 就在两人觉得阎康要说出实情的时候,阎康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奋力一推,将蔡象枢与沈儒一下子撞翻在地,然后从地上抄起了一把散落的弯刀,直接架在了自己的脖颈处。 蔡象枢脸色大变,惊呼道:“阎大人,莫要冲动!住手!” “都不准上前,都往后退!” “不要冲动!”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周围那些衙役急得直跺脚但又不敢上前,生怕被阎康给逼死了。 刚刚还神色正常的阎康突然癫狂起来,哆嗦着手掌喊道: “两位大人的救命之恩老夫铭记于心,可是我不死,阎家上下必有灭门之祸! 对不住了!” “噗嗤!” 在两人惊恐而又悲愤的目光中,阎康一刀割破了自己的咽喉,鲜血狂喷而出。 “混蛋!” 蔡象枢气急败坏的吼声瞬间回荡夜空。 第1009章马匪屠村 “王爷,王爷!宁铮刚刚送来的密信!” “蔡大人他们有消息了?赶紧拿来我看看!” 步入屋内的第五南山拿着一封密信找到了顾思年,顾思年急忙打开了书信匆匆扫视。 蔡象枢与沈儒一行人为了掩人耳目,自从离开绥庆道之后都是从小路走的,一路上杳无音讯,就连沿途官府都没传来过消息,两人已经失联了大半个月,弄得顾思年整天紧张兮兮。 这万一被杀了,不仅江堤贪腐案不了了之,朝中也会痛失两位忠臣。 “果然遭遇了截杀~” 顾思年冷笑一声:“我就知道这帮人不会善罢甘休,这么大的贪腐案捅出来谁都担不起,杀人灭口是最好的手段。” “可惜阎康还是死了。” 第五南山苦笑一声:“千防万防也防不住这个老东西会自杀。” 从事先搜集到的情报来看,阎康就是一个读书人,连只鸡都没杀过,谁会想到这样的人会自杀呢? “死了就死了吧,他的供词早已签字画押,十八个县的县令知府也都认罪了,他就算活着到京城也无非判个死罪,这个人是绝对不可能,也不敢亲口供出太子的。” 顾思年的眉头紧紧皱起: “现在有两个疑点,第一,这些血柳到底听命于谁?还有那些神秘杀手又是何人?” 宁铮在信中详细描述了那一晚的经过,死者的身份他们也查了,确实有血柳标记;尤其是第二波杀手的出现太过诡异,他心知事关重大,第一时间就写了密信紧急送往京城。 第五南山拉了把凳子坐下轻声分析道: “此次贪腐案背后牵扯的大概率是东宫和司马家,所以血柳很可能属于这两方中的某一派,杀人灭口的事他们做得出来。” “可是在北凉道的时候我曾经用血柳的图案试探过司马仲骞,他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总觉得不是他,莫非是东宫?” 顾思年拖着下巴嘟囔着:“他们早晚还会再度露面的,咱们先走一步看一步。第二个疑问,救人的这批杀手是谁?听命于何人? 我想不通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会保护两位大人。” “齐王?” 第五南山缓缓抬头:“别忘了他手底下还有一个醉月轩,从江南传回的消息来看,齐王一派的人在绥庆道多次出手相助两位大人查案,他比任何人都更想看到两位大人回京,继而扳倒东宫。 或许他也猜到了东宫会杀人灭口,然后派人暗中保护。” “有道理!” 顾思年目光紧凝:“那齐王府藏得可就太深了,实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雄厚。” 两人都露出了一抹愁容,先是血柳,现在又冒出一拨神秘杀手,而且据宁铮所说,这批人身手极佳,完全不落于血柳。 朝中的局势越发复杂诡异~ “罢了,等两位大人回京再说吧。” 顾思年轻声问道:“杨仁清家中的那个老管家找到了吗?那么多白银都从他手里走,一手操办了与阎康分赃的事宜,此人知道的秘密一定不少!” “安凉阁还在查,杨仁清府中已经暗中去打探过消息了,说是因为杨德年纪大了,干不动了,约莫半年前就离开了杨家,不知所踪。” “离开了?” 顾思年冷笑一声:“半年前应该刚刚修完江堤吧,哪有这么巧的事,我看是他们把杨德藏起来了吧!” 小六子的声音很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王爷,安凉阁柳姑娘来了!” “柳姑娘?快快有请!” 顾思年与第五南山打起了精神,柳尘烟平日里足不出户,今天亲自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一身青衫的柳尘烟步履匆匆的从后门走进了王府,神情看起来有些凝重: “王爷,第五先生。” “柳姑娘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的脸色让顾思年有些紧张:“出什么事了?” “杨德找到了!” “噢?”顾思年目光一亮:“好事啊,在哪儿?” “我安凉阁经过多方暗查,发现杨德离开杨府之后一直住在京城七八十里外的一处小村落,每天自己种种菜、忙忙农活,与寻常百姓别无二致。” “就住在京城周边?” 顾思年冷笑道:“别管他表面上多么正常,背地里一定藏着秘密,先派人把他秘密控制起来。” “这就是我要说的另一件事。” 柳尘烟的语气很凝重:“就在昨天,一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马匪洗劫了村庄,几乎屠尽了整个村庄,而其中恰好就有这个杨德!” “什么!” 顾思年与第五南山的脸色瞬间阴沉。 …… 王家堡 距离京城七八十里的一处小村落,理论上将这里依旧属于京城郊外,归京兆尹府管辖。 坐落于大山边缘的村落并不大,全村加起来也就百十户人家,其中大多姓王,外姓人是少数,本来这里也算是世外桃源,百姓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简单静谧。 可就在两天前,一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马匪突然闯入村中,四处劫掠,杀害百姓,手段极为凶残,全村上下两三百口人几乎死了个干净,只有一些外出未归的侥幸逃过一劫。 这里可是京城脚下,发生马匪屠村自然是大事,所以京兆尹府的衙役第一时间就赶到了村子里。 村门口的打谷场上摆放着许多用白布遮盖的尸体,死者的家眷在一旁痛哭哀嚎,泥地上还有马蹄践踏过的痕迹,一部分民房已经被马匪纵火烧成了一片黑炭,场面很是凄惨。 顾思年与第五南山站在一具尸体边上,死者满头白发,皱纹密布。 杨德,杨仁清原先的老管家,也正是顾思年他们要找的重要人证。老人的咽喉处有一道刀伤,不深不浅。 “一刀封喉,刚好致命。” 顾思年冷声道:“寻常马匪绝无此等功夫,动手之人必是专业的杀手。” 第五南山轻声道: “刚刚我已经去问过幸存的村民了,马匪总计有二三十人,抢完一圈杀完人就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无半分留恋。” “哼。” 顾思年看了一眼四处低矮的民房:“就这个破落的小村庄有什么好抢的?肯定是来杀杨德灭口的,其余无辜的百姓只不过是他们顺手而为,防止引起有心人的注意罢了。 简直混账,上百条人命,说没就没了!” 顾思年脸色铁青,这些人为了毁灭证据已经无所不用其极,毫无人性! “王爷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 第五南山冷声道:“看来幕后之人已经得知了截杀失败的消息,开始尽可能的毁灭人证物证了。” 顾思年的拳头微微攥紧: “这些血柳既然能伪装成马匪,杀完人就跑,那就说明他们对京城周边极为熟悉,弄不好平日里就藏身在附近。 让安凉阁好好查查,看能不能找出一两处据点,咱们也来个顺藤摸瓜!” 第1010章回京面圣 “宣户部左侍郎沈儒、刑部左侍郎蔡象枢,入殿面圣!” 皇宫御书房,昨天刚刚返京的两位大人身着官袍、缓步入殿,齐齐跪地喝道: “微臣参见陛下,叩请陛下圣躬金安! 臣等奉旨查案,现回京复命!” “平身吧。” 尘尧轻轻一挥手: “两位大人操劳数月,往来奔波上千里,车马劳顿,辛苦了。等办完了这件差事,好好回家歇歇,朕准你们半个月无需去衙门点卯。” “谢陛下!” “今日没有让你们上朝而是先来了御书房,是因为朕想先听一听你们查案的结果。说说吧,赈灾事宜和江堤修筑案都查得怎么样了。” 皇帝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或多或少已经听说了绥庆道上的风波,而且整个查案过程中两位侍郎大人也陆续送来过一些折子,只不过他还不了解详情。 沈儒率先呈奏道: “回陛下,绥庆道经略使阎康确实隐瞒了境内灾情,情况远比他呈报的要严重得多。 绥澜江沿岸江堤大大小小有十余处缺口,洪水顺着决口倒灌各县,受灾县份多达二十余县,数万亩农田被洪水淹没,今年的春耕已然荒废,十几万百姓的家园被毁,流离失所,微臣所过之处灾民遍野。 臣刚刚抵达绥庆道时就统计过了,光是饿死的百姓就多达两千余人,灾情之严重让臣痛心疾首、倍感揪心。” “砰!” “闫康这个混账!” 尘尧铁青着脸:“身为一道经略使却视百姓生命如草芥,眼里只有自己的官位,让这样的人当一道父母官,真是朕瞎了眼!” “请陛下息怒,龙体重要!” 沈儒赶忙劝道: “随着户部赈灾的银两陆续到位,各地灾情已经得到了控制。 微臣抵达绥庆道之后就在受灾各县各村设立粥铺赈灾,先让百姓们填饱肚子,然后又组织民夫填补了决口的江堤,重建家园,端起内江堤没有再次决口的风险。 眼下还有不少户部官吏留在各县主持赈灾事宜,各项章程都在按朝廷律令推行,百姓民生正在逐渐恢复。 请陛下安心!” “嗯,很好,沈大人办事朕还是放心的。” 尘尧露出了一丝欣慰,接着用一种凝重的眼神看向了蔡象枢: “蔡大人,该你了。 朕听闻江堤修筑案存在贪腐现象,说说吧,怎么回事?” 这些天满京城都在传绥庆道的贪腐案,毕竟闹出那么大动静,想不知道都难。 蔡象枢迈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朗声道: “陛下,臣已查明,户部拨款三百三十万两白银,前后累计被各级官吏贪污了两百三十万两,真正用到修堤上的不足一百万!” 御书房内寂静无声,就连两侧侍奉着的太监婢女都心惊肉跳,两百多万两白银啊,寻常百姓八辈子都挣不到。 皇帝陛下的脸色在这一刻差到了极点: “两百三十万两?蔡大人,这个数字准确吗?” “确凿无疑!” 蔡象枢从怀中掏出一封奏折高高举过头顶: “臣这里有原工部清吏司左执事周洪漠周大人的供词为证,一开始的修堤事宜就是由他具体操办。户部拨款抵达绥庆道之后,工部侍郎杨仁清就找上门来,让其一起贪腐,周大人言辞拒绝,随即便被革职,险有性命之忧。 贪腐一案自工部侍郎杨仁清、绥庆道经略使阎康往下,总共涉及十八个县的县令、知府,正七品以上官员总计四十六人,从国库拨出的两百三十万两白银也被这些人瓜分得干干净净。 这是此案的详细卷宗,里面有人证物证以及涉案官员认罪的证词,请陛下过目!” 高渝赶忙上前,将奏折接过递到了皇帝陛下的手中,尘尧随手翻阅着奏折,目光逐渐冷厉,虽一句话未说,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陛下心中的怒火。 “混账,这些混账!” “砰!” 尘尧将奏折重重地往桌上一拍,破口大骂: “杨仁清、阎康,这些个家伙简直目无王法,胆大包天! 两百三十万两白银,两百三十万两啊!当初大军收复北荒,征战一年所花费的银两也才这个数,这些人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怪不得绥澜江修好仅仅半年就被洪水冲垮了,合着修堤所用的材料皆是滥竽充数,糊弄了事。江堤决口之后这些人不想办法赈灾,竟然只想着隐瞒灾情,保住头顶上的乌纱帽。 简直罪该万死! 阎康呢?两位大人有没有将阎康押解回京?朕要好好问问他,哪来的这么大胆子!” “额。” 蔡象枢有些尴尬地说道:“陛下,微臣确实押着罪人阎康一起回京,但是,但是他死在半路上了。” “什么,死了?” 尘尧的脸上露出一抹惊讶: “怎么回事?” 蔡象枢嘴角苦涩地回道: “在渡过龙凰江之后微臣等人夜宿客栈,不想遭遇杀手截杀,险遭毒手,所幸有人出手相助才逃过一劫。 之后阎康受杀手威胁要杀他一家老小,便自尽而死。 是微臣看管不力,请陛下责罚!” “竟然有人敢截杀朝廷命官,胆子真是不小啊,莫不是还有人牵扯到此案之中,狗急跳墙了吧。” 尘尧瞬间就想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冷声道: “死了就死了吧,先是贪墨朝廷巨款,然后又隐瞒灾情、赈灾不力,这个阎康该死! 如此重罪,诛他九族都不为过,死不足惜!” 皇帝的怒意都写在了脸上,但不知道为何,陛下并没有多问截杀和神秘人的消息。 蔡象枢壮着胆子说道: “陛下,阎康虽然罪该万死,但他好歹第一时间招供了罪行,供出了工部侍郎杨仁清,也算是戴罪立功了。 微臣斗胆,恳请陛下对其族人宽容几分。” “蔡大人既然求情了,就容朕再想想怎么处置他吧。” 尘尧突然拿起了桌上的卷宗问道: “据阎康的供述,两百三十万两白银,他与工部侍郎杨仁清以及底下的官吏总共瓜分了两成半,还有七成半的赃款去了哪儿?” “这个,微臣不知。” 蔡象枢低头答道:“但微臣以为,杨仁清与阎康的背后一定还有人,而且此人定是身居高位者。” “没有人给他们撑腰就怪了。” 尘尧冷笑一声:“光凭一个工部侍郎以及一介经略使,还没胆子一口气吃掉这么多白银。 来人,立刻派禁军出动,速速将工部侍郎杨仁清擒来!” 皇帝说的可不是召来,而是擒来,也就是说这位杨大人的末日到了。 高渝匆匆离去,众人就在御书房中等着,皇帝陛下往龙椅上一靠,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眸,此案的贪腐远超他的想象。 过了好一会儿高渝才回来,但身旁空无一人,杨仁清并未出现。 尘尧眉头一皱:“杨仁清呢?怎么还没抓来?” 高渝低声道: “回陛下,刚刚传来消息,说是工部侍郎杨仁清畏罪自杀,自己在家中上吊了。” 第1011章雷霆之怒 “百官上朝!” “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在天阙殿上回荡着,绕梁不绝,密密麻麻的大凉朝臣跪伏在地,又是新一日的朝会开始了。 但是今天朝会的气氛似乎不太对,端坐龙椅的皇帝尘尧并未让群臣起身,而是就这么冷冷地盯着一片后脑勺,大殿中没来由地多出一丝冰冷。 百官们局促不安,其实他们早就知道了怎么回事。蔡象枢、沈儒查案的结果早已传遍了京城,如此骇人听闻的贪腐案令京城震动,天下震动! 尘尧被气得整整两日没有上朝,原工部侍郎了杨仁清自缢而亡的消息更是成了这几天街头巷尾的谈资。 一场官场地震近在眼前! “绥庆道灾情以及江堤贪腐案的消息想必诸位朝臣都已经听说了吧?” 尘尧冷冷的开口了: “太子、司马尚书。” “儿臣在!” “微臣在!” 跪在人群中的两人身形一颤,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们不是说绥庆道灾情严重纯属虚妄之谈吗?你们不是跟朕保证,受灾的地方只有几个县,并且赈灾事宜全都安排妥当了吗? 为何现在绥澜江大堤足足决口十几处?二十余县受灾?光是饿死的人就有几千! 来,给朕个解释!” “父皇,此案确实是儿臣失察!” 太子心头一颤,率先回话: “儿臣万万没有料到这个阎康竟敢如此大胆,欺上瞒下,谎报灾情,骗取了儿臣的信任,若是早知绥庆道灾情如此严重,儿臣定要将其押解入京,严惩不贷! 陛下,是儿臣办事不力、用人不明,请陛下治罪!” “臣也有罪!” 司马羡紧跟着磕头行礼:“吏部没有详查灾情是臣的失职,请陛下治罪!” “哼!” 皇帝冷哼一声:“朕责罚你们二人有何用?绥庆道受灾而死的那些老百姓还能活过来吗?被洪水淹没的农田还能完好如初吗? 朕是想提醒你们,你们身上担着天下万千子民,一言一行都要对得起天下百姓,对得起大凉!” “陛下教诲,臣等铭记于心!” 两人再度磕头,哪敢顶嘴。 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噤若寒蝉,朝会一开始就先拿太子与吏部尚书开刀,看来陛下心中的火气不小啊,只有尘洛熙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隐瞒灾情是一码事,更让朕心惊的是江堤贪腐一案! 三百三十万两白银拨下去修堤,真正用到实处的只有一百万两,这些贪官污吏整整贪了我大凉国库两百三十万两白银! 从工部侍郎杨仁清、绥庆道经略使阎康两人往下,牵扯几十名有品有阶的官员,底下参与贪腐的小吏更是不计其数。 绥澜江沿岸修堤的十八个县,所有县令全部收了杨仁清、阎康二人的银子,助纣为虐! 可以说整个绥庆道官场已经烂透了,烂到了根子上!” “触目惊心,触目惊心啊!” “砰砰砰!” 尘尧越说越气,将摆在龙岸上的那堆卷宗全都扔到了地上: “看看,你们好好看,这就是我大凉的好官,好县令! 怪不得绥庆道上的老百姓骂这些人是狗官,依朕看,他们连狗都不如!” “两百三十万两白银啊,能够堆满这座天阙殿,这些人是怎么敢一口气吞下这么多白银的?为了凑足银两修堤,几乎掏空了我大凉的国库!” “简直是一群混账,可恶至极,罪该万死!” “这些人为官一方、世受皇恩,不思为国尽忠只顾私利,他们对得起朝廷吗?对得起朕的信任吗! 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皇帝愤怒的骂声回荡在整座天阙殿上,文武百官们连大气都不敢喘,全都死死地趴在地上,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皇帝发过这样的雷霆之怒了。 尘尧一声声地骂着,几乎把这些贪官污吏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遍了,骂了好久才停下,主要是有些骂不动了。 “父皇,请父皇息怒!” 身为东宫太子,尘洛昭自然第一个站出来高呼道: “这些贪官污吏死不足惜,当以国法严惩,父皇切莫气坏了身子,龙体重要。” 群臣齐呼道: “请陛下息怒!” 尘尧板着一张脸扫视满殿,最后冷声道: “传朕口谕! 工部侍郎杨仁清贪墨国库银两、徇私枉法、胆大包天,虽已畏罪自杀,但仍罪不容诛,分其尸,扔于荒野!杨家满门抄斩,九族尽杀! 绥庆道经略使阎康贪墨国库银两、隐瞒灾情、赈灾不力,最该处死!但念其首告有功,判满门抄斩,诛三族,九族亲眷流放边关! 工部清吏司涉案官员、绥澜江沿岸十八个县的县令统统抄家,诛九族! 其余各级官吏参与贪墨但牵扯不多者,由刑部查明实情之后按律严惩! 朕只有一个要求,凡是参与此次江堤贪腐案的,决不轻饶!” “臣等遵旨!” 一声声抄家、一声声诛九族让百官心惊肉跳,受此案牵连被杀者怕是要不下数千人之巨,堪称近年来第一大案! 说完这些尘尧依旧没有让他们起身,而是面无表情的一抬手: “所有人把头抬起来~” 一众朝臣们胆战心惊的抬起了头,目光中带着惶恐与不安,这时候若是有人不开眼招惹了陛下,指不定就是一个诛九族的圣旨下来了。 不对,都不用圣旨,尘尧嘴皮子一碰你九族就没了。 尘尧缓缓扫过一张张熟悉面庞: “你们这些人中,有没有谁贪墨了国库的银两?站出来,让朕见识见识。” 全场鸦雀无声,无人动弹,但凡与尘尧目光对视的官员大多数都畏惧地避开了目光,只有极少数的臣子腰背挺得笔直,纹丝不动。 例如顾思年、宋慎如、沈儒…… “好,好啊,一个都没有。” 尘尧竟然笑了一声: “看来那些贪官污吏都跑去了绥庆道,京城官场倒是干净得很啊。 甚好!” 百官只觉得头皮发麻,谁听不出来这是讽刺? 尘尧竖起一根手指冷声道: “朕提醒你们一句,你们都是朝堂柱石,是朕最信任、最倚重的臣子,你们身上担着的是整个江山,整个天下! 日后谁要是敢贪赃枉法、辜负皇恩,朕决不轻饶!” “臣等谨记!” “行了,腿都跪酸了吧?” 尘尧的语气总算是缓和了一些: “都起来吧,今日朝会才刚刚开始,还有许多事要商议呢~” 第1012章兼并土地 满殿寂静无声,双腿跪得发酸的大臣们个个低着头,鬼知道今天还有什么事情要谈。 尘尧平静地说道: “江堤贪腐案查完了,那些主犯、从犯也按律严惩,抄家的抄家,杀头的杀头。但是绥澜江那座偷工减料的大堤怎么办?。 今年这场洪灾死了这么多人,靠着沈大人以及户部吏员们夜以继日的忙碌操劳才稳住局面,勉强恢复了民生。那明年呢?后年呢?难不成绥庆道的万千百姓每年都得被洪水折磨一次? 朕觉得,这座大堤还是要重新修的。” “陛下圣明!” 齐王尘洛熙率先朗喝道: “绥澜江大堤乃是两岸百姓的衣食父母,江水灌溉了万千亩良田,江堤必须修,且一定要修好!届时两岸百姓一定会感激陛下恩德,天下都将会传颂父皇勤政爱民之心!” “齐王说得好啊,必须要修,而且一定要修好!” 尘尧的目光微凝: “但朕在想,修堤的银子从哪儿来?眼下国库空虚,仅剩的一部分银两都拨去绥庆道赈济灾民了,钟大人,户部还能挤出银子吗?” 钟勉的脸色很是尴尬: “回陛下,国库已经告诫,就算能挤出个十几二十万两,对修堤来说也是杯水车薪啊。” 尘洛熙很自然地说道: “那些贪官污吏不是被抓了吗?想来贪墨的上百万两白银他们一时间也花不完。抄了他们的家,银子不就有了?” “咳咳。” 蔡象枢迈前一步,躬身道:“陛下,现在已经查抄了阎康与杨仁清二人的家宅,总计搜出白银不到三十万两,就算把其他那些官员的家全都给抄了,怕是也凑不出五十万两银子。 修堤的话,还是不够。” “什么?连五十万两银子都凑不出?” 尘洛熙面色一惊: “不是说这些人总计贪了两百三十万两白银吗?难道已经花光了?又或者说除了杨仁清与阎康,还有大贪没有揪出来?” 文武百官的眉头都挑了挑,能站在这里的都不是傻子,谁都能猜到一定还有大鱼!但这个人是谁他们还真不敢猜测。 尘洛熙接着说道:“陛下,儿臣听闻沈大人、蔡大人在回京途中曾经遭遇歹人截杀,妄图销毁罪证。数日前,京郊之外的王家堡被马匪屠杀,百姓死伤上百人,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但死者里有一个叫杨德的,刚好是以前杨仁清府上的管家。 将这些事情结合起来看,儿臣觉得未免有杀人灭口之嫌疑。 或许贪腐案的背后,还有幕后黑手!” “齐王说到朕的心坎里去了。” 尘尧的眼中闪过一抹寒意: “刑部与京兆尹府还在彻查此案,等查个水落石出之后定要依律严惩!” “太子殿下。” 尘洛熙突然抬头看向了正前方的太子: “您与杨仁清此前颇为熟悉,太子殿下知不知道此人平日里与朝中哪位大员来往过密?” “我岂会知道?” 尘洛昭冷声道:“本殿与杨仁清只是公务往来,这些肮脏之事若是被我知晓,本太子早就将他绳之以法了!” “是吗?” 尘洛熙呵呵一笑:“太子殿下还真是正气凛然啊,臣弟佩服,希望殿下能说到做到。” “你这是何意?” “好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二人还在这争论?” 皇帝皱眉道: “太子,你是国之储君,此事你可有应对之策?” 太子面色一僵,随即躬身道: “父皇,究竟还有没有朝廷重臣牵扯到贪腐案中还需要刑部严查,暂时无法下定论。查案迁延日久,一时很难有结果,但修缮江堤一事可拖不得。 儿臣建议,先变卖阎康、杨仁清以及各县县令的田产、家宅,凑足一部分银子,再让江南一些富庶的州郡从各自府库中调拨一些银两送至绥庆道,粗略估算应该也能凑个一百万两白银左右,后续的银子视今年的秋收再行调拨。 另外,儿臣身为储君自当为陛下分忧,东宫会从今年的开支中挤出三万两白银,以供赈灾之用! 父皇觉得是否可行?” “嗯,倒也是个可行之策。太子主动拿出宫中私产,有心了。” 尘尧不轻不重地夸奖了一句: “就这么定了,能凑多少银子凑多少银子,先送至绥庆道待用。” 尘洛熙目光微寒,与太子对视了一眼,两人互不相让。 “陛下!” 尘风突然站了出来: “前次修缮江堤杨仁清贪墨了两百多万两白银,让人触目惊心。这次修缮决不能重蹈覆辙,一定要指派忠诚可靠的官员前往赴任!” “放心,此事朕已经有主意了。” 尘尧微微一笑,朝身侧的高渝使了一个眼神,高渝当即扯着嗓子喊道: “宣原工部清吏司左执事周洪漠入殿!” 在百官注视的目光下,周洪漠缓步入殿,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 “草民周洪漠,参见陛下!” “爱卿平身。” “谢陛下!” 尘尧随手一指: “给诸位大人介绍一下,这位周大人是前任工部清吏司左执事,自小长于绥澜江边,对当地的天文地理水势了如指掌,前次更是负责督造绥澜江大堤。 只不过因为拒绝收受杨仁清的贿赂、不愿同流合污才被杨仁清找借口罢官。 像周爱卿这样的人才是我大凉的国之忠臣! 所以朕决意,加封周洪漠为工部左侍郎,赶赴绥庆道,全权负责修缮江堤事宜!” 周洪漠朗声高喝: “谢陛下!微臣叩谢皇恩!” 底下的文武百官那叫一个羡慕啊,走进大殿的时候还只是一介白衣,没有官位,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工部侍郎,这般升官速度简直闻所未闻。 尘尧沉声道: “此次修堤,务必保证每一两白银都花在该花的地方,对绥庆道工部清吏司的各级官吏,爱卿皆有提拔任命之权,便宜行事。 沿途官府谁若是敢不配合、阳奉阴违、贪墨库银,一经核实,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让百官心头一颤,他们明白皇帝这是铁了心地要把江堤修好。 周洪漠重重磕头: “微臣领命! 请陛下放心,修不好绥澜江大堤,微臣以死谢罪!” 没人注意到这位刚刚上任工部左侍郎的周大人眼角已经湿润,等了这么多年,他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 “修堤一事就这么定了。” 尘尧扫视全场: “诸位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大殿内寂静无声,唯有身处前列的户部侍郎沈儒迈前一步,朗声高喝: “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讲!” 文武百官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户部赈灾的事情不是已经处理完了吗?你怎么还有事情要上奏。 沈儒沉声道: “微臣自绥庆道赈灾以来发现当地各郡县兼并土地现象极为严重,商贾乡绅官吏用各种手段侵吞百姓田亩,成为自家私田。 当地百姓辛勤劳作一年,甚至都不能维持一家老小的温饱。而这些官员商贾的私田从未向国库缴纳过一分税银,个个腰缠万贯富可敌国。 此次绥澜江洪灾,这些商贾们不思赈济百姓、救济同乡,却大肆贱买百姓农田,趁机大发国难财,弄得天怒人怨。 陛下! 这些人难道不是在挖我大凉朝的国本吗!” 老大人振聋发聩的声音在每位朝臣的耳边回荡着,直击灵魂。 他们明白,接下来的话题该轮到合银法了。 …… 太傅府 老太傅今日并未上朝,而是独自一人躺在府中凉亭内注目远望,眼神似乎刚好在看向皇城大殿的方向: “尘洛熙、顾思年,你们以为自己已经赢定了吗?” 第1013章满朝附议 “兼并土地?逃避田赋?” 尘尧的语气很平静,但眼神再度冷了下来:“沈大人可否说得详细一点?” 沈儒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奏折道: “下官仅以受灾最严重的绥庆道宁晋县举例,户部登记的档案显示,三年前该县有田地近十万亩,短短三年的时间这个数字就下降到了六万余亩,这可是江南比较富庶的县治,没有战乱、没有天灾,有没有人想过少掉的田地去哪儿了? 宁晋县上报官衙的说法是人口减少、土地荒废,但是臣在宁晋县随便调查了七八个村庄,三年来人口一直在增长,绝不存在人口流失的现象,既然能养这么多人,那就说明土地只会增不会减。 答案只有一个,宁晋县原来属于老百姓的土地被富商权贵兼并,吞为私产,且与官府衙门勾结,谎报田亩数量,这才导致该县上交税赋的土地连年减少。 没了地的老百姓怎么办?只能去地主大户家里干长工,拿着那点微薄的工钱,甚至连维持温饱都很难! 诸位大人,百姓们的日子过成这样,我们有何脸面站在朝堂上侃侃而谈!有何颜面面对天下百姓!” 众人面色一惊,这位沈大人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秦王尘风沉声问道:“沈大人,权贵富商兼并土地是你的猜测还是有确凿证据?” “微臣手中的奏折就是证据,光是宁晋县县令蒋建一人在三年内就侵吞百姓田地四千余亩,还有当地十几家乡绅大户,总计多达三万余亩农田。 官商勾结、巧取豪夺、强买强卖,为了吞并私田无所不用其极。 寻常百姓哪来的本事与官府乡绅对抗?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咽! 此次洪灾,那些县令为什么不赈灾?就是因为他们想逼着老百姓走到饿死的边缘,然后他们就能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大肆吞并土地,说出去是白纸黑字签了契约的,可百姓们真的是心甘情愿吗? 还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卖的。 等到了明年,后年,十几年之后,整个宁晋县所有的土地只怕都成了少部分人的私产! 陛下,各位大人,此事再不管,我大凉朝的根基可就跨了!” “混账,一群混账东西!” 尘尧勃然大怒:“朕本以为这些人只是贪墨了修堤的赃银,没想到竟然欺压迫害百姓至如此地步!简直罪不可恕,应当千刀万剐!” 沈儒高高捧起手中的奏折: “微臣这里不仅有商贾权贵侵吞百姓土地的实证,更有宁晋县实际的田亩数字,这个数字是微臣派人暗中清丈各村田亩、以及县令蒋建的供词核对出来的,绝对准确! 整个宁晋县在洪灾之前,整整有地十三万亩,其中半数在权贵商贾名下,而他们征收田亩的土地只有六万余亩。 也就是说当地的田赋几乎全是从寻常老百姓手里收上来的,拥有田地的大户没有给国库上缴过一分税银!单宁晋县一地朝廷就要少收六万亩地的田赋,那整个绥庆道呢? 全天下又该有多少白花花的银子没能流进国库,反而流进了这些贪官污吏、奸商大户的口袋! 请陛下阅览!” 群臣默不作声,高渝赶忙将奏折递给了皇帝,不出意外,看完奏折的尘尧再一次将奏本摔在了地上,破口大骂: “怪不得这几年风调雨顺,国库收上来的银子却一年比一年少,原来朝廷的银子都进了这些人的口袋! 传一道旨意去绥庆道,将宁晋县这些贪官商贾全都给朕杀了!还田于民,家产充公! 不管是谁,一经查实有吞并土地的情况,杀无赦!” “简直目无王法,不可饶恕!” 尘尧冷喝道:“刚刚沈大人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兼并土地、欺压百姓,这是在挖我大凉朝的国本! 你们都是大凉朝的重臣,这些事情难道就发现不了?一个洪灾把整个绥庆道的底裤都给扒了,朕要你们何用!” “砰!” 皇帝愤怒的吼声让满殿群臣再度跪伏在地,个个心惊胆战不敢说话。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今天上朝就纯粹是来挨骂的,皇帝骂完了那些贪官还得顺带着骂骂他们。 “请陛下息怒!” 沈儒高声道: “臣相信绝不只有一个宁晋县、一个绥庆道有土地兼并、逃脱田赋的现象,难道其他郡县就没有? 为了朝廷府库充实、更为了大凉江山永固,微臣恳请陛下改革原有税法,清丈全国土地,全面推行合银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儿臣附议!” 尘洛熙几乎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沈大人所言令人触目惊心、痛心疾首,推行合银法势在必行! 儿臣肯定陛下,改革税法,利国利民!长此以往我大凉定会国泰民安、国力鼎盛!” “儿臣附议!” “臣附议!” …… 一声声高呼附议之下,殿中跪下了不少人,例如尘风、顾思年、宋慎如以及大批齐王府一派的文臣官吏,就连刚刚上任的工部侍郎周洪漠也跪伏在地。 “诸位爱卿言之有理!” 皇帝陛下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诡异的神色,突然扭头看向了尘洛昭: “太子,你的意思呢?” 满殿鸦雀无声,因为换做以前太子殿下、司马家、东宫属官早就跳出来反驳沈儒和齐王的建议了。 今天你们还敢吗? “父皇!” 尘洛昭迈前一步,冷声喝道: “合银法利国利民,儿臣岂会反对?此前只不过是觉得时机未到、尚有很多朝政需要处理。 半个月来儿臣已经与户部尚书钟大人、吏部尚书司马大人以及多位朝堂重臣拟定了一个推行合银法的章程,例如如何清丈土地、如何改制商税、如何统一征收白银…… 且儿臣已经拟定好了各种政令,待下朝之后就呈送给父皇!” 话音一落,很多人愕然抬头看向太子的背影,不仅是群臣,就连尘尧都被震惊到了: “噢?这么说太子已经很多前期工作?” 尘洛熙猛然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本分!” 尘洛昭高声喝道: “父皇,推行合银法乃国之大事,需万般操劳,为了父皇龙体安康,儿臣斗胆,愿主导推行合银法! 请陛下恩准!” “臣附议!” 司马羡第一个喝道:“推行合银法事关重大,主导之人需德高望重、资历深厚,太子乃国之储君,最为合适!”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又是一声声附议,全都是力谏太子主导推行合银法,跪在前排的尘洛昭乃至顾思年他们全都脸色铁青。 东宫与司马家的反击来得太快了。 尘尧沉默许久,缓缓一抬手: “准奏!” 第1014章以退为进 建武四年秋 朝廷正式下旨,有太子领衔,六部官吏配合,在大凉境内全面推行合银法。 消息一出,天下震动,一场百年未有之大变已经近在眼前。 …… “哈哈哈,太傅大人当真是好手段啊,尘洛熙和顾思年都以为成功推行合银法就是他们赢了,谁想到咱们会反过来将他们一军,先一步拿下了税法改革的主导权。” “来来来,太傅大人尝尝,这是今年的新茶,龙井毛峰。别说寻常人了,就连父皇一年也喝不上几两。” “唔,好香的茶,入口竟然丝毫不苦。多谢殿下,老夫今日也算是有口福了。” “哎,太傅跟我之间还客气什么,若是喜欢待会儿就带点走。” 京城郊外的溪居里,太子喜笑颜开,将一杯刚刚煮好的茶水递到了太傅面前。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有些凉了,滚烫的茶杯捧在手心里让司马仲骞倍感温暖,抿了一口茶水之后轻笑道: “绥庆道一案查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们已经没有了翻盘的可能,人证物证、铁证如山,只要蔡象枢与沈儒带着卷宗活着返回京城,那杨仁清、阎康这些人就必死无疑。我们保也好、不保也好,他们都是一个死字。 老夫早就料到以齐王和顾思年的性子,一定会趁着陛下暴怒的机会趁机谏言,推行合银法。 这么长时间以来陛下之所以下不定决心,一来是因为朝中反对的声音不小、陛下觉得阻力大,干起来不容易;二来是觉得眼下国内情况尚好,没有走到急需改革的地步。 江堤贪腐案以及当地兼并土地的情况会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最终会促使陛下做出决定,这时候咱们再反对,不仅会让陛下龙颜不悦,也会招致朝臣们的非议。 最好的方法就是咱们也同意合银法的推行,再趁机占据主动权。” “哈哈,妙,妙啊!老夫这一手以退为进让我长见识了。” 尘洛昭呵呵笑道:“绥庆道咱们是输了,丢了一个工部侍郎,但合银法这一轮过招咱们赢了,算起来倒是咱们占得了上风。 毕竟那些银子……” “嘿嘿嘿~” 太子的喉咙眼里发出了一阵阴险的笑容,司马仲骞心领神会地说道: “殿下,杨仁清、杨德还有阎康都死了,殿下的心就可以放到肚子里了。” “哈哈,太傅说的是。” 尘洛昭欠身作揖:“请老大人教我,下一步咱们该如何行事?” “很简单,按照既定方案推行合银法即可。” 司马仲骞心平气和地说道: “陛下想的不就是清丈田亩吗?核查各地隐瞒不报的田地,再减去沿途的损耗,充实国库。那咱们就好好查,从各郡县挤出个几十万亩农田,这差事不就办完了? 至于这几十万亩农田嘛,呵呵。 齐王那一派的人难道就没有自己的私田?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商贾,总归能挤出一些田地来吧?” “哈哈哈,太傅之见与本殿不谋而合啊。” 尘洛昭冷笑一声: “三弟啊三弟,你不是吵着嚷着要推行合银法吗?那我这第一刀就先砍你手下的人!” …… “混蛋!” “尘洛昭这个王八蛋也太阴险了吧?此前一直阻扰合银法推行的是他,现在屁股一转又开始全力支持?在父皇面前表现得像是个板荡忠臣。 我看他分明就是想占据税法改革的主动权,太过无耻! 卑鄙,下流!” 相比于喜笑颜开的太子,齐王可是真的气疯了,指名道姓、破口大骂,全天下敢这么痛骂太子的他应该是独一份。 顾思年在一旁苦笑着劝道: “殿下息怒,此事既然已经发生,咱们再怎么生气也没用,先冷静一些,容我们从长计议。” 尘洛熙愤愤不平地坐回了椅子上,恶狠狠地说道: “绥庆道一案,咱们连着扳倒了杨仁清与阎康二人,本以为能从这里打开突破口,彻底坐死东宫参与贪腐的罪名,没曾想所有的人证都被杀了,现在死无对证,怎么也怪不到他头上去。 太子啊太子,果然比我想象的要难缠得多。” “此案太过重大,东宫自然害怕牵连到自己,杀人灭口不足为奇。” 顾思年略带一些自责的说道: “只可惜咱们没能早点将杨仁清、杨德这些人控制起来,否则一定能撬开他们的嘴,将矛头指向东宫。” “咳咳,顾兄。” 尘洛熙突然压低着声音说道: “你说我们要不要伪造几份罪证,把东宫牵扯到江堤贪腐案中?以父皇的脾性一定会雷霆震怒,说不定还会换了他这个太子!” 尘洛熙越说越来劲,因为他相信这么大的贪腐案捅出去,就算是太子都扛不起。在他看来这是扳倒东宫的最佳机会。 “不妥吧殿下。” 顾思年小声劝道: “他们既然连杀人灭口的事情都干出来了,那就说明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已经被销毁,咱们伪造的证据很容易被查实是假的,别忘了,主查此案的蔡大人可不是个好脾气。 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人发现咱们栽赃陷害太子,那可是天大的罪名啊。” “也对,还是谨慎点好。” 尘洛熙冷静了下来,而顾思年的目光却在微微闪烁,心中暗自冷笑: 斗吧,斗得越狠越热闹。 顾思年话锋一转,将话题给引开了: “东宫以退为进,占据了此次推行合银法的主导权,此计必定出自司马仲骞之手,姜还是老的辣啊~” “这个老东西,真是不知死活!” 尘洛熙微微攥紧了拳头: “顾兄,此事我们该怎么办? 以我对那位太子的了解,他一定会趁着这次税法改革大肆清除异己、提拔自己人上位,说不定就会针对本王的人。 若这么搞下去,对齐王府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圣旨已出,太子主导税法改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顾思年沉声道: “殿下得让手下那些官吏近期都老实一点,一部分强占百姓的田地能退就退回去,千万不能被动工抓住把柄。” “放心吧,这事我心里有数。” 尘洛熙压着心头的怒火点了点头,东宫与司马家那边的人在各地大肆敛财、兼并土地,难道齐王手下的人就干净了?贪赃枉法者同样不在少数!侵吞的私田也不必别人少。 小六子突然从屋外走了进来,抱拳道: “王爷,宫里传下旨意,让王爷明日入宫面圣!” “面圣?” 尘洛熙眉头紧皱:“这时候让你面圣能谈什么事?” “不知道,既来之则安之吧。” 顾思年很是坦然:“等明天入宫就知道了!” 第1015章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皇城,御花园 尘尧走在前面,顾思年老老实实地跟着,以高渝为首的随行太监落后了好几步,给两人让出了一个很安全的距离。 “顾王爷,知道今天朕找你入宫所为何事吗?” “请陛下恕微臣愚钝,不知。” 尘尧轻声问道: “蔡象枢与沈儒两位老大人查完案子后在回京途中遭遇了截杀,差点殒命,这件事王爷知道吗?” “自然知道。” 顾思年一五一十地回答道:“此事满京城都传遍了,微臣事后还去慰问了两位大人。” 尘尧回头看向顾思年:“爱卿猜猜,是何人动手行凶的?” 皇帝古怪的眼神让顾思年露出了一抹心领神会的表情: “难道是,血柳?” “没错,正是爱卿在北凉道与朕提到过的血柳!” 尘尧冷声道: “这群歹人下手极其凶残,不仅要截杀刑部、户部的官吏,还想着把整座客栈烧为灰烬,毁掉江堤贪腐案的所有人证物证,明摆着冲着江堤贪腐案来的。 再加上杨仁清自杀,还有那个叫杨德的杨府管家死在了马匪手里,将这一切全都联系起来,无疑说明贪腐案的背后还牵扯到了一些人,这些人担心事情败露才想着毁尸灭迹。” “陛下圣明!” 顾思年恭恭敬敬地说道: “微臣也是这般想的,王家堡发生马匪屠村案之后微臣还偷偷去现场看过,光从尸体身上的刀伤来看,下手之人武艺精湛,绝不是寻常马匪,定是血柳的伪装!” “那这个血柳还真是残忍至极啊,为了杀死证人,竟然不惜屠尽整个村子。” 尘尧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寒意: “血柳幕后究竟是何人主使,爱卿查出来了吗?” “咳咳,请陛下恕微臣办事不力,暂时还没有查明。” 顾思年苦笑道:“自从北凉道之后血柳就已经消失匿迹了,截杀两位大人的车队是第一次出手,暂时还查不到什么关键性的证据。” “那你猜猜会是谁呢?” “陛下说笑了,此事怎么能猜,当然得有真凭实据才行。” 尘尧看了他一眼,话锋一转: “推行合银法的政令已经向全国颁布,太子领导六部已经开始向各郡县派遣官吏、着手清丈田地,爱卿觉得这件事交给太子去做,妥当吗?” “太子乃是国之储君,身份威望都足够,又协助陛下处理朝政多年,自然合适。” “顾王爷真这么想?” 尘尧的嘴角突然上扬,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你不是应该更希望齐王去推行合银法吗?据太子说,你和齐王私交甚密啊~近日齐王多次往来于你的府中。” 顾思年赶忙躬身,义正言辞地说道: “齐王殿下每次来北凉王府都是向微臣请教合银法一事,他说微臣有经验,要多学习请教,微臣总不能把殿下赶出去吧? 既然陛下发话了,下次微臣就客客气气地请齐王回府。” “哈哈哈,你还有这个胆子?” 尘尧大笑一声: “罢了,你们都是年轻人,想怎么来往就怎么来往吧。 朕已经跟太子说了,推行合银法的过程中若是遇到些棘手的问题可以找你商量,毕竟此事你有经验,到时候你可不能藏私。” “微臣领旨!” 顾思年心中刚松了一口气,尘尧就说出了一句让他大惊失色的话: “近日朝中一些大臣暗中议论,说贪腐背后会牵扯东宫,大部分赃银都进了太子的口袋,那日齐王在朝会上也说了,太子与工部走得很近,私交甚密。 爱卿,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尘尧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顾思年。 “臣惶恐!” 顾思年嘴角一抽,当场跪倒在地:“如此天大的事怎么能只听几个朝臣议论?太子乃是国之储君,更是未来大凉朝的继承人,岂会干出这等大逆不道、目无王法的事情? 微臣不信!还请陛下明察!” “如果是真的呢?” 尘尧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思年: “如果东宫真的与贪腐案有牵连,那就说明血柳的背后是太子。贪赃枉法、侵吞库银,甚至谋财害命,爱卿说朕应当如何处置太子?” “陛下,这种事可不敢说如果啊,还请陛下不要为难微臣。” 顾思年愁眉不展,连连叫屈,这个问题他可不敢回答。 “朕让你说你就说!” 尘尧瞪了他一眼:“不管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说!” 在尘尧的威逼之下,顾思年沉默许久吐出了一句话: “陛下岂不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秋风缓缓吹动着皇帝陛下的衣袍,尘尧的眼神不断变幻,最后轻声道: “行了,起来吧,今天朕与你说的话,全都烂在肚子里!” “微臣明白!” …… 北凉王府的密室里,顾思年耷拉在椅子上,精神不振,尘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皱着眉头嘟囔道: “父皇今日跟你说这些是何用意?难道是刑部已经查到贪腐案与太子有关了?不可能啊,刑部唐方裕是齐王的人,如果有了实证早就捅出来了,不把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或许只是单纯的猜测罢了。” 第五南山轻声分析道:“咱们这位陛下不是傻子,工部与谁走得近他心里门清,再加上血柳背后一定是权势滔天之辈,所以陛下自然而然会联想到太子的身上。 说白了,他自己心里也拿不准,所以才想着试探一下王爷,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 “有道理。” 顾思年抄着手道:“算了,别想了,都过去这么些日子了,东宫肯定销毁了所有罪证,这时候还想查出什么实证无异于痴人说梦。 要不了几天江堤贪腐案就会被遗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合银法上面。” “但血柳我们可以接着查!” 第五南山突然笑道: “上次王爷让安凉阁循着马匪屠村一案详查血柳的行踪,这两天安凉阁已经有了些线索,王家堡边上的龙霄山内似乎就有血柳出没的痕迹。”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龙霄山三个字出口的时候尘风的眼眸中闪过了一道寒芒。 “噢?” 顾思年一下子来了精神:“那就让安凉阁尽快确定血柳的行踪,这次我要亲自带队去抓人!不管能不能问出幕后主使,咱们总得试一试吧。” 尘风突然举起了手: “我也去!” “你是皇子,瞎凑什么热闹?” “哎啊!” 尘风嘟囔道: “整天待在皇城都快把我憋疯了,正好跟你一起去见识见识所谓的血柳! 别叽叽歪歪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第1016章龙霄山 “驾!” “哒哒哒~” 数十骑战马穿梭在山谷间,顾思年、尘风还有安凉阁的柳姑娘三人带队,来到了王家堡附近的龙霄山。 今日柳尘烟的打扮可谓是英姿飒爽,换掉了平日常穿的轻纱长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干练的黑衣,腰间别着一把长剑,别忘了这位柳姑娘也是会功夫的。 九曲十八弯的山路绕得众人头都晕了,越往里走山势就越发陡峭,山路变窄,众人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原来这就是龙霄山。” 顾思年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茂盛的丛林,时值深秋,树梢上的叶子要么掉光、要么一片金黄,景色很是不错。 圣凉城四周大多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形,这座龙霄山是为数不多的山脉中最险峻的那一座,山脉东西走向,连绵数十里不绝,乃是京城周围的一处险地。 山脉周围有许多类似于王家堡一样的小村落,村里的百姓一面种地一面打猎,然后卖给京城里的达官显贵,碰上年景好的时候一年能有个不错的收成。 别看这里离京城没多远,但山中一直也有马匪、流寇存在,因为龙霄山太大,山势又险峻,几十号人往大山里一藏犹如泥牛入海,任谁也找不到踪迹。京兆尹府才多少衙役,难不成还能把大山围起来搜个遍? “是啊,这里就是龙霄山。” 尘风的目光没来由地变得怅然起来:“大凉朝的伤心之地。” “伤心之地?”顾思年倍感疑惑:“此话怎讲?” 尘风喃喃道: “当初平陵王之案,近五万风凌军将士就是在龙霄山中被京畿四卫围歼,一战下来全军覆没,多少为国征战的铮铮铁骨死在了这儿? 唉~” 顾思年目光一惊,原来这里就是当初京畿四卫围歼风凌军的地方,他就说为什么尘风非要跟着过来,原来是为了祭奠一下曾经的同袍。 “殿下说得对啊,伤心之地啊。” 柳尘烟默默地附和道:“数万铁血男儿没有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却冤死在了自己人手中,可悲可叹。” “罢了罢了,不说这个。” 尘风狠狠地甩了甩脑袋,想要甩去那些悲伤的回忆:“咱们是来找血柳的,柳姑娘,那些杀手是什么情况?” “就在那个方向!” 柳尘烟紧盯着远处的山路说道: “再往前走个七八里地会看见一处山坳,那儿有几个山洞,里面藏着一伙人,安凉阁的探子盯了他们好几天,这些人既不打家劫舍也不外出打猎,就在山洞里窝着,却一直有吃的喝的送进来,说明他们与外界一直有联络。 而且咱们还发现了山洞里摆放着一些财货,像是王家堡前些天被抢走的东西,所以屠村的案子十有八九是他们干的。” 安凉阁就是安凉阁啊,愣是从这么大一座山脉中把血柳给找了出来,因为柳尘烟判断,龙霄山地势复杂,这伙血柳大概率藏在山里,所以把搜查的重点放在了龙霄山。 “这么说的话他们就是血柳了。” 尘风冷笑道:“我对他们还真挺好奇的,到底是谁能养出这么一群杀手?” “吁吁~” “行了,咱们就在这下马吧。” 柳尘烟率先勒住了缰绳:“再往前走山路就不好骑马了,而且容易惊动那些杀手,咱们下马步行,留几个人看着战马便好。” “好!” 众人齐齐下马,然后在柳尘烟与几名安凉阁探子的带领下一头扎进了深山老林里,战马则藏在了林中深处。 一群人兜兜转转,总算是看到了一处山坳,此时天色渐黑,晚风呼啸,山坳内隐隐有火光晃动,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 安凉阁说得没错,山中确实有人潜藏!藏在这种深山老林里能是什么好人? 众人都将脚步放到了最轻,一点点向山坳处移动,团团火光也越来越清晰,隔着老远就能看见有人在那儿转来转去。 “什么人!” 一道怒喝声陡然从山坳中传来,数十号白马义从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拔出了腰间的北凉刀,半蹲在地,就连顾思年都被这一声大吼吓得一哆嗦: “离这么远也能被发现?” “别慌别慌。” 尘风的反应还算快,打了个放心的手势喝道:“好像不是冲我们说的,别暴露。” 众人全都循声望去,然后一个个目瞪口呆。 “你们是什么人!” “来杀你们的人!” “狂妄,就凭你们这些个杂碎也敢对我们动手?” “杀你们这群狗贼还不是手到擒来?兄弟们给我杀!” “杀!” “当当当!” “砰砰砰!” “噗嗤噗嗤~” “啊啊啊~” 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近百号身穿老百姓服饰的男子从四面八方涌入山坳,人手一柄弯刀,杀气腾腾,堵住了所有退路。藏身于山坳中的血柳杀手也毫不示弱,虽然人数处于下风,但仗着身手不错与这群不速之客打了起来。 激战一触即发,林中充斥着双方的怒吼声,时而有阵阵惨叫传出,夜色变得不再宁静。 “这,这算是怎么回事?” 顾思年愕然道:“怎么有人抢在我们前面动手了?什么人?” 柳尘烟也愣住了:“不,不知道啊,这些天没发现有其他人在盯着他们啊。” “什么个情况?” 尘风一拍脑门道:“哎,我想起来了,蔡大人他们遭遇截杀的时候不是有一伙神秘人出手相助吗?按理来说他们和血柳也是敌人,会不会是他们?” “对噢。” 顾思年一扭头:“宁铮,你过来看看,是不是救了蔡大人他们的那群人?” 宁铮挤到前面瞪着双大眼睛瞧了好久,最后摇了摇头: “不是,不管是穿着还是出招的手法都不像。” “见鬼了。” 顾思年皱起了眉头:“怎么又冒出了一伙人?” 尘风犹犹豫豫的说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伙人出手的招式有点像军伍中人?” “还真是。” 顾思年冷笑道:“算了,既然被咱们撞见了那就等等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又是一道大喝从战场传进了众人的耳中: “兄弟们,报仇的时候到了,给我杀!” “报仇?” 顾思年与尘风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眸中都出现了一抹浓浓的疑惑。 黑夜笼罩下的龙霄山,处处透着诡异。 第1017章审问 时间一点点推移,丛林中的喊杀声渐渐归于平静,树梢在晚风的吹拂下不断晃动,给密林中带来了几分恐怖的气息。 血柳的杀手们确实武艺高强,但最终还是敌不过数倍于己的不速之客,几乎每个人都被好几人围攻,尽落下风,落败只是迟早的事。 顾思年与尘风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刚刚他们一直在观察战场上的变化,发现那群不速之客虽然单人武艺不如血柳,但相互之间配合极为默契,这种配合很像是战场上磨炼出来的,再结合身手很像是军伍中人。 顾思年凝着眼低声问了一句:“你怎么看?会不会是京军出手?” “不像。” 尘风微微摇头:“这几年我多次巡视京畿十二卫,他们的招式身法我还是见过的,与这群人完全不同。但我总觉得这群人的身手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熟悉?” 顾思年眉头一皱:“算了,咱们看看再说。” “当当当!” “噗嗤噗嗤~” “啊啊啊~” 随着最后几声惨叫消失,丛林中的战斗终于结束了,血柳几乎被屠杀殆尽,只剩下三名活口像烂泥一样被扔在地上。 篝火堆的火苗缓缓跃动,烧的木柴嘎吱作响,同时也照出了三名血柳脸上的愤怒与不甘: “混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对我们出手!知不知道得罪了咱们,你们的死期就在眼前!” “聒噪什么!” “砰!” 一名长相粗狂的男子走出人群,骂骂咧咧的一脚踹了上去: “老子天不怕地不怕,难道还怕你们这个几个杂碎?” 这汉子一看就是领头的,深秋时节还赤裸着双臂,露出了结实的肌肉,浑身都充斥着力量。顾思年看得真切,在刚刚的厮杀中他一个人就砍翻了三名血柳,身手很强。 “有本事你就报上名来!” 其中一名血柳恶狠狠地说道:“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得罪我们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就你们这群将死的杂碎也配知道我的名字?” 粗狂男子一叉腰,冷笑道:“你们叫我曹大爷就行了,而且多说一句,老子和你们早就结下梁子了,还在乎你们这几条狗命?” 这家伙张口闭口就是一顿狂喷,骂得几名血柳气急败坏但又无可奈何。 姓曹的汉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三名俘虏:“前些天王家堡那场屠村惨案是你们干的吧?” “哼!” 三名血柳同时一哼,并没有回答问题的意思。 “呦,敢做不敢认?看来大爷我真是高看你们了,原来是一群孬种。” “是我们杀的又如何?几个平头百姓百姓,算他们倒霉,该死!” “还真是你们。” 曹姓男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们胸口处应该绣着一个血色的柳叶图案吧?” “你,你怎么知道?” 血柳的脸色变幻了几分,知道这种隐秘的人可不多啊。 “我怎么知道?因为老子找你们很多年了,从你们的刀法就能认出来!” 听到这话,顾思年与尘风眼中的疑惑更深了,这家伙竟然知道血柳的存在,而且听起来像是特地找他们的。 曹姓男子的双眸中充斥着愤怒: “我只问你们两个问题,回答我,就可以活,答不出来就死!” “我呸!” 一名血柳当即就吐出了一口唾沫:“那直接杀了我们吧,休想从我们嘴里套出一个字!” “对,直接动手吧,咱们皱一下眉头就不是站着撒尿的汉子。” “好啊,真是硬汉。” 男子讥笑道:“我知道你们这群人不怕死,也不怕酷刑,但人总有怕的东西。 这座深山里有不少豺狼、猎豹、棕熊,闻到血腥味就会凑过来,他们喜欢将猎物一点点撕碎再吃进肚子里,从脚到头,慢慢啃食。 你们可以想象一下,眼睁睁地看着豺狼猎豹吞下自己的五脏六腑是什么感觉? 待会儿老子可以先绑一个人在树桩上,剩下两个好好看看你们的伙伴是怎么死的,哎啊,让谁第一个吃螃蟹呢?” 如此血腥的场面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很是平淡,三人嘴角一抽,脸色变白了许多,这种死法未免太凄惨了些吧,想想就觉得恐怖。 “来人啊,给他们放点血,再在伤口处抹点蜂蜜。待会儿那些畜生就会闻着味寻过来,咱们就躲在一旁,看着他们三人成为豺狼嘴里的美味。” “等等,等等!” 终于有一个家伙慌了:“你问,我答,我答!” “啧啧,不错。” 曹姓男子咧嘴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恭喜你,有资格活下来了。” 三名血柳心惊胆战地跪着,怎么觉得这家伙笑起来更瘆人呢。 “第一个问题。” 男子竖起了一根手指:“你们听命于何人?是谁让你们去杀王家堡那群老百姓的,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不会得罪你们吧?” “我们听命于上级,只见面,不知其身份。” 当中一人哆哆嗦嗦的说道:“只知道王家堡村民中有个叫杨德的老汉,此人必杀,其他人是顺带着杀掉的,以免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杨德?不认识。” 曹姓男子摇了摇头:“听命于上级却不知其身份,这种谎话也拿来骗老子,找死不成!” “千真万确,绝无欺瞒啊!真的不知道其身份。” “那行吧,勉强相信你们。” 男子竖起了第二根手指:“你们在这座龙霄山多久了?” “额,很多年了。不过人员一直有变动。” “谁在这里待得最久?” 两侧的男子没说话,只是齐刷刷的看向了中间男人,曹姓男子也瞪了他一眼。 这家伙颤颤巍巍的回答道: “我在龙霄山里待了七八年,再之前则藏身于京城,平日里有任务才会出动,否则就一直蛰伏。” “唔,这么说你在京城周边也有十几年了。” 曹姓男子慢悠悠的蹲下身子,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向他: “正隆二年,隆春之变,你们是不是参与了?” “隆春之变?” 中间那名男子目光闪烁:“那不是平陵王逆案吗,你,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用不着管这么多。”男子的脸色逐渐冰冷:“只需要回答你或者你背后的组织有没有参加?” “参加了。” 或许是被阴寒的目光吓到了,这家伙颤抖着回答道:“当时,当时我们的任务就是在京城内四处放火,其他的一概不知。” “果然~” 曹姓男子的脸色变得十分诡异,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能不能,能不能放我们走了?” 几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咱们能说的都已经说了。” “噗嗤~” 粗狂男子压根就没搭理他们,直接一刀就割破了三人的咽喉,骂骂咧咧了一句: “落到老子手里还想活命?给你们个痛快就不错了!” 三具死尸躺在地上,再没有半分生机。 “刺啦~” 侧边的密林中突然传出一声异响,曹姓男子瞬间扭头,怒喝一声: “何方宵小,给我滚出来!” 第1018章熟人相见 刚刚安静下来的密林再度杀意四起,百十号手握钢刀的汉子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还隐隐呈扇形把林子给围了起来,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 顾思年叫苦不迭,他刚刚听到那些血柳与平陵王一案有关时心中恍惚,不小心踩断了两截树枝,本来以为动作放得很轻了,没想到这都能被发现。 “再说一遍,出来!” 曹姓男子死死盯着众人的藏身之处:“再不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尘风低声道:“此人我总觉得有些面熟,咱们不要冲动。” “明白。” 顾思年径直从林中走出:“这位兄弟不要冲动,咱们没有恶意!” 瞅见林子里呼啦啦走出好几十人,而且个个握着兵器,对面也是一惊,竟然有人潜伏在如此近的距离都没被发现。 “没有恶意?” 男子冷笑一声:“大半夜的拎着兵器藏身于深山老林里面,能是什么好人?还敢说自己没有恶意,糊弄鬼呢!” “当真没有恶意!” 顾思年很是无奈的解释道:“你刚刚杀掉的这批人代号为血柳,我要说我们也是来杀他们的你信不信? 你放心,咱们绝不是敌人,弄不好还是朋友。” “血柳?好诡异的称呼。” 男子明显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目光很快又阴寒下来: “不管你们是来干嘛的,既然偷听了咱们谈话那就不能让你们活着离开!” “喝!” 这汉子还真是个暴躁的性子,一言不合就拎着刀冲向了顾思年,两侧的小六子与宁铮目光微变,持刀就准备迎敌。 “都不要动,我自己来!” 顾思年大喝一声,竟然赤手空拳的迎了上去。 对面见顾思年的手下没动,他们也不动,反正对自己的老大身手很好信心,一对一绝不吃亏。 “竟然连兵器都不用?” 一柄弯刀从男子的手中横挥而出:“那就让老子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喝!” “蹬!” 弯刀还未近身,顾思年就身形一侧,钻到了男子的侧面,同时两只手掌狠狠往下一压,刚好压在了刀柄处,让刀锋再也前进不了分毫。 手臂上传来的巨大力道让曹姓男子诧异道: “好小子,力气倒是不小!” “能不能别打了,咱们真的没有恶意!” 顾思年还在那儿孜孜不倦地劝说着:“冷静点,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聊个屁!” 男子大喝一声:“再接我一刀!” “蹬蹬蹬!” 两人接连交手数招,别看每一次刀锋都气势汹汹而来,但总能被顾思年轻飘飘地化解。而且好几次顾思年都有反击的机会,但他并没有出手,因为他本能的觉得此人不是坏人,再加上尘风说有点面熟,更不能下杀手了。 顾思年的身手让粗狂男子满脸凝重,怒喝一声: “看看你能不能接住这一刀!” “喝!” 只见男子猛地一个转身,手臂抡圆,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一处,一刀劈了过来,迅捷的刀锋甚至带起了破风声,强悍无比。 白马义从们的心都提了起来,王爷真的能赤手空拳的接下这一刀?小六子与宁铮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变故。 “曹大哥,住手!” 一道突如其来的喝声硬生生的让这个家伙止住了手中的攻势,举头张望,目光茫然地看向了尘风: “你认识我?” 借着四周闪耀的火光,那张脸庞越发清晰,尘风的语气中带着惊喜与亢奋: “真的是你啊曹大哥!我是小风,小风啊!” 粗狂的汉子满脸愕然,下意识地收起了弯刀:“小风?” 从这家伙的眼神来看,似乎还真见过尘风。 顾思年傻眼了,尘风不是皇子吗?整天深居简出的,在这种深山老林怎么会有熟人? 尘风都快兴奋地跳了起来,直接扑到了那人身边手舞足蹈地比画着: “曹大哥,我是小风,小风啊,刚入军的时候你教过我挥刀射箭,你忘了吗?当时你还说我笨手笨脚,拿个刀都拿不利索。 想起来了吗?” “晨风!你是晨风!” 粗狂的汉子终于唤醒了脑海深处的记忆,傻在当场:“你竟然是晨风!一晃这么多年,都长这么大块头了。” “哈哈哈,是的!” “你还活着,哈哈哈!” 尘风说不出是兴奋还是难过,笑着笑着就眼眶红了:“原来曹大哥你还活着,我以为,我以为当初的老大哥们都死光了。” “那个。” 顾思年实在不忍心打断,但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这位是?” “来,给你介绍一下!” 尘风拉着汉子的手说道:“我刚刚投入军中的时候就是曹大哥手把手教我练刀的,官至风凌军游击将军,曹豹!” “风凌军游击将军!” 顾思年目瞪口呆,风凌军不是在龙霄山附近被京畿四卫伏击、全军覆没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活生生的游击将军。 “咳咳,这被兄弟说中了,咱们不是敌人。” 曹豹的脸色有些尴尬,抱了抱拳: “风凌军曹豹,冒犯了,兄弟好身手。” “呵呵,曹将军也不差。”顾思年爽朗一笑:“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王爷,王爷!” 还没等这边接着叙旧,就有一名白马义从飞奔而来,沉声道: “一伙黑衣人正在山中穿行,像是朝着这里来了。” “什么?又有一伙人?” 顾思年立刻说道:“来者身份不明,曹大哥身份太过隐蔽,此地不宜久留,立刻走!” “额。” 曹豹愣了一下,他脑子现在还是云里雾里一团,怎么就要跑路了? 尘风一把抓住他:“曹大哥,你若是信我就跟我走!我以性命起誓,我们绝无恶意!” “成!” 曹豹欣然点头:“我信得过你!走!” …… “窸窸窣窣~” “窸窸~” 一群黑衣人陡然从夜幕中钻出,出现了山洞的洞口处,当他们见到满地的尸体时全都愣住了,领头之人伸手一挥: “给我搜!” 几名好手迅速从人群中掠出,挨个检查着尸体,然后回禀道:“头,他们身上确实有血色柳叶图案。” “那看来是血柳无疑了。” 领头的那名男子微微皱眉:“是谁抢先一步动手呢?” 晚风吹拂,黑衣人的衣袍缓缓飘动,露出了一道淡青色的影魅图案。 第1019章风凌军,曹豹 龙霄山 日初清晨,山中升腾着些许雾气,视野极差,露水挂满枝头,寒气逼人。 深秋初冬的时节,深山老林里还是很冷的,偶尔有野兽的嘶鸣回荡在山谷中,令人不寒而栗。 顾思年一行人跟着曹豹来到了他们的藏身之所,乃是山脉深处的一个山洞,准确地说是好几个山洞连接在一起,藏于密林之中。 山洞四周皆是参天古树,还有杂草从覆盖岩壁,不走进看你还真发现不了这里藏着洞口,更猜不到里面还住着人。 山洞内的光线略有些昏暗,从石缝间钻进来的光线提供着仅有的照明,崖壁凹凸不平,稍有不注意便会剐蹭到衣服,甚至撞得青一块紫一块。 你别说,山洞还真不小,百十号人呼啦啦地进来一点也不觉得拥挤。 贴着山壁两侧搭着许多床铺,说是床铺,实际上就是在地上铺了一层杂草树叶外加碎布,被褥、衣服等物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边,还算有条理。 尘风的目光有些湿润,心疼道: “曹大哥,你跟这么多兄弟就住在这儿?吃什么喝什么?这地方哪能住人。” “不住在这还能住在哪儿?咱们这种身份又见不得光。 再说了,咱们都是当兵的,风餐露宿惯了,哪在意这些。” 曹豹撇了撇嘴,然后开起了玩笑: “若早知道小风你是当朝皇子,咱们就投奔你去了,也吃一份皇粮,哈哈哈。” 尘风哭笑不得:“这么多年了,大哥你怎么还是这番性子?” “哈哈哈!就当是苦中作乐了。” 刚刚在路上几个人聊了聊,互相介绍了一下。 曹豹,原风凌军游击将军,跟着他伏击血柳的全都是当年风凌军的老兵。 曹豹万万没想到当初跟着自己练刀的小风竟然是大凉朝的六皇子,也没想到与自己大打出手的是近年来风头正盛的北凉王。 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的大风大浪,曹豹的反应还算平静,明明才四十几岁,正值壮年,却有一种看透世态变幻的沧桑感。 据尘风介绍,他当初刚刚隐瞒身份投入平陵王麾下的时候刚好就在曹豹手底下,那时候曹豹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户,见尘风聪明伶俐、身子骨也健壮,是个当兵的好苗子,便带在身边教授武艺,甚至还带着他上过一次战场。 后来曹豹随军征战,尘风入军磨炼,两人自此分别,一晃十几年未曾相见。 这么多年了,两人容貌都发生了变化,所以刚才一下子没认出来。 曹豹领着顾思年与尘风走进了山洞深处,柳尘烟很自觉的留在了外面,她知道接下来的话越少人知道越好。 “来,坐吧,我这环境差是差了点。” 曹豹笑呵呵地指了指角落里摆放的几块木桩: “但不硌屁股。” “哈哈,从军之人哪有这么多讲究。” 两人大大咧咧地坐下,丝毫没有王爷的架子。 屁股刚坐下来,尘风就迫不及待地发问道: “曹大哥,你和兄弟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不是说当年那场大乱风凌军全军覆没了吗? 你们为何住在这?当初那场惊天之变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们又为何会截杀血柳? ……” 尘风唾沫星子直飞,好像有满肚子的问题要问,曹豹听得都快蒙圈了。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见到当初的旧人,心中的迫切可想而知。 曹豹可是亲身经历了隆春之变! 顾思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别急啊你,让曹将军缓缓。今天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想问的,我也有很多想说的,也有很多疑问。” 曹豹的神情变得默然: “这么多年来咱们这帮兄弟孤苦伶仃,唉,难啊~” “曹将军,请你相信我们,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有些事终将会大白于天下。” 顾思年轻声道: “那咱们就从那场大乱开始聊?” “嗯。” 轻轻的一声嗯,让三人梦回正隆年间那场惊天之变。 曹豹轻声道: “事情其实应该从正隆初年说起,那一年北燕进犯,边关烽火连天,形势危急,王爷亲率龙渊营、风凌军以及六镇部分边军迎战。 王爷统兵的本事殿下您是知道的,排兵布阵皆乃朝中第一,对阵北燕丝毫不惧。 再加上军中将士上下一心,那一年的战事格外顺利,三个月里大小十几仗无一败绩,北燕被打得落荒而逃。 说起来也是怪了,那一年咱们怎么打怎么顺,燕军就像是土鸡瓦狗般一触即溃,最后一战更是被咱们斩首数万,全军撤入北荒,惶惶如丧家之犬,王爷带着咱们一直追到嘉隆关边上。 当时军威严整、士气正盛,全军上下都摩拳擦掌,打算一鼓作气攻入北荒,收复失地,王爷也一心想了却这么多年的夙愿,为国雪耻。 可以这么说,当时在将士们心里嘉隆关就像是纸糊的一般,只要王爷一声令下,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但就在王爷雄心勃勃、军中士气鼎盛之际,陛下却来一道停止进攻的圣旨。” 尘风微微攥紧了拳头:“想不通,想不通啊。” “又有谁能想通呢?” 曹豹苦笑一声: “不仅王爷不理解,就连咱们这些当兵的也不理解,为何大好机会要白白浪费? 所以王爷连续上奏京城,恳请出兵北荒,收复失地,但都被一一驳回。 也就是耽搁的这几个月,燕军援兵到了前线发起偷袭,咱们吃了一场败仗。 后来的事你们应该知道了,陛下派太子亲领禁军赶赴前线军营,召平陵王率部回京,战事结束。 回京之后的朝局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王爷自从回府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军中,渊龙营与风凌军两支主力一直驻扎在城外,没有军令任何人都不得出营。 当时军中都在传,说因为收复北荒一事王爷与陛下产生了争执,引来了陛下的不满,所以被软禁在王府里。 虽然军中传得沸沸扬扬,但咱们毕竟都是些小角色,也做不了什么,就只能待在军营里打发时间。 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兄弟们心中都有怨气。 唉~” 顾思年与尘风默不作声,耐心地听着,曹豹所言与安凉阁查到的情况几乎一致。 沉默片刻之后曹豹喃喃道: “如果说之前发生的这些事只是让兄弟们心里觉得憋屈,那接下来发生的事将我们一把推入了深渊。 万劫不复!” 第1020章全军覆没 昏暗的山洞内点起了一盏油灯,微弱的火光将几人的脸颊倒映在崖壁上晃了晃,气氛逐渐变得凝重。 曹豹的嗓音很是低沉: “正隆二年四月初四,凌将军召集了我们几位心腹,拿出了一封王爷的亲笔密信。 信中只有一句话,说京城恐有变故,让风凌军在四月初五深夜全军开拔,赶赴京城候命。” “如此机密的信件会给你们看?” 顾思年与尘风的目光不断变幻,曹豹嘴中的凌将军就是风凌军主帅凌桐,自幼年时就是平陵王府的亲兵护卫,一步步在军伍中磨炼出来的悍将,堪称平陵王心腹中的心腹。 平陵王写密信给他合情合理,但曹豹他们只不过是游击将军,官位不算太高,怎么会告诉他们? 曹豹解释道: “因为这件事就连凌将军都拿不准主意,只有王爷的手令却没有陛下圣旨或者兵部调令,擅自开拔可是死罪,说句不好听的,大军一旦开动与造反无异。 将军若是一个人肯定不怕,但大军一动关乎万千将士的性命,所以将军就召集咱们这些心腹商量商量该怎么办。 咱们都是跟着王爷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命都是王爷救下来的,但在那一天也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一部分人认为既然王爷有令那就应该毫不犹豫地全军开拔,入城候命;但另一部分人认为此举十分不妥,既然朝中已经有王爷被软禁的传言,那就说明情况不对劲,这时候再擅自调兵必定会坐实造反的罪名,反而会害了王爷。” “有分歧很正常,毕竟此事太大了。” 顾思年无奈地说道:“若是我猜得没错,坚定选择出兵的是那些性格暴躁的人,而反对的则是平日里爱动脑子的。 曹将军你肯定选择了出兵。” “王爷果然聪明。” 曹豹苦笑一声:“我曹豹确实坚定不移地支持出兵,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因为大家都相信王爷绝不会害我们。” “那后来呢?” 尘风问道:“凌将军听从了你们的建议,选择了出兵?” “那倒不是。” 曹豹接着说道:“这件事咱们犹豫了整整半日,但就在四月初五的上午咱们接到了兵部旨意,命风凌军当夜向京城开拔,并且有调兵虎符。 也正是兵部的调令让凌将军做出了出兵的决定。” “什么!” “怎么可能!” 两人的脸色瞬间大变,顾思年震惊不已: “不管是我们暗中查到的消息还是事后朝廷拿出的证据,从来都没有提到过有这么一封兵部旨意啊,更是只字未提调兵虎符。 如果此事属实,所谓的平陵王谋反从何而来?风凌军分明就是听从兵部旨意调动的,有调令有虎符,合情合理。” “对啊!此事就连我都没听说过。” 尘风满脸急色:“曹大哥,你不会骗我吧?” “我曹豹行得正坐得直,什么时候说过谎话?” 曹豹脸色低沉:“况且此事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风凌军全军覆没,说谎有意义吗?” “妈的,这里面肯定有鬼!” 尘风咬牙切齿地骂道:“兵部传过调令,却无人知晓,定有人栽赃陷害! 王八蛋!” “好了,你冷静点!曹大哥还没说完呢,急什么!” 顾思年强行压住了暴走边缘的尘风: “曹将军,你接着说,调兵之后呢?” “四月初五的半夜,全军按计划向京城开拔,根据兵部旨意,此次行军务必隐蔽,让我们从人烟稀少的龙霄山内穿行,咱们也依令行事。 大军刚刚出发,再度接到兵部急令,说京城有变、贼人作乱、陛下遇险,命全军加速行军,迅速通过龙霄山。 陡然的变故让咱们猝不及防,反贼是谁、到底出了多大的事、贼兵有多少我们一概不知。凌将军只好下令抛弃重装甲胄与大型弓弩,全军轻装前行,火速驰援京城。 因为我一向敢打敢杀,凌将军就让我担任大军前锋。” 曹豹环顾四周、目光怅然: “大军赶了二十里路进了龙霄山,随即就遭遇伏击,两侧密林中飞出了数不清的箭矢,不少兄弟当场毙命,看军卒身上的甲胄,敌人应该是京畿十二卫中的左右英武卫。 我本能地以为他们就是作乱的贼兵,率部反击,战事由此开始。”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打起来了?” “是的。” 曹豹苦笑道:“山中乌漆嘛黑、伸手不见五指,又是突然遭遇伏击,而且从弓弩的密集程度来看对面明显是有备而来,我总不能看着兄弟们等死吧? 打着打着战事的规模越来越大,风凌军主力与左右应天卫陆续加入战场,对面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咱们确实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在打什么。 说来可笑,打了一辈子仗,这一仗打得最莫名其妙,而且我也没想到这一仗会成为风凌军的最后一战。” 尘风死死攥紧拳头,胸口不断起伏: “曹大哥,我有一事不解。 左右英武卫与左右应天卫并不算京畿十二卫中的精锐,加起来也就七八万人。风凌军上下四万余众,全都是沙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悍卒,战斗力在国内首屈一指。 哪怕是突然遭遇伏击,我也绝不相信京畿四卫有能力吃掉风凌军。退一万步讲,就算风凌军输了,京畿四卫也应该损失惨重才对。 可事后四卫主力皆存,损兵不多,根本不像是激战一场的样子。 为何?” “哼,京畿四卫算个什么东西,凭他们怎么可能是风凌军的对手?” 曹豹的眼里闪过一抹鄙夷与骄傲,这是身为风凌军悍将的傲气。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激战半夜之后太子与兵部尚书亲自赶到了战场,手持兵符勒令两军停战,说这是个误会,真正的反贼已经在京城被诛杀。 凌将军与咱们虽然疑惑,但太子与兵符同时出现,咱们再接着打不是造反吗?所以将军就下令停战,这一场糊涂仗总算是结束了。” “太子与兵部尚书都到了龙霄山?” 顾思年与尘风眼中的疑惑更甚了,因为从他们此前得到的消息应该只有尘洛昭在现场,而且从未说过什么让两军停战。 “接着太子让风凌军开赴京城之内休整,说陛下与平陵王正在城内等我们,但大军进入城中不得携带军械,就让咱们交出了武器。 外军入城不得携带军械很正常,咱们也没当回事,就听令而行。当时咱们与凌将军都很开心,因为很久没见过王爷了,个个都将刚才的战事抛到了脑后。 接着,接着……” 顾思年与尘风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嗓音都开始颤抖: “然后呢?” 曹豹的目光变得愤怒、血红: “大军刚刚交出武器,太子当场宣布风凌军为叛军,命京畿四卫剿灭叛逆。 四万同袍赤手空拳,身上半片铁甲都没有,难以反抗,惨遭屠杀。” “全军覆没!” 第1021章熟悉的血柳 “尘洛昭,你这个王八蛋!原来你才是害死风凌军的罪魁祸首!” “砰!” 尘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吼,砰的一拳头砸在了岩壁上,哪怕粗糙的山石划破了手掌也浑然没觉得疼痛。 但他心痛! 四万大凉最精锐的勇士竟然被当朝太子欺骗诱杀! 先不提所谓的兵部调令存不存在,也不提平陵王是不是谋反,风凌军明明已经放下武器了,为何还要下令围歼?怎么着都说不过去。 可以想象四万将军在放下武器之后突然遭遇围歼,心情该是何等的绝望与悲愤,因为对他们下手的乃是同袍,是大凉的军卒! “为什么,为什么!” 尘风青筋暴涨、双眼血红: “哪怕王叔真的造反,风凌军四万将士又有什么错?给他们一条活路不行吗! 明明是兵部旨意让他们出兵的,又是兵部催促他们火速赶赴京城平叛,怎么到头来就成了叛军? 明明已经放下了武器,为什么还下令杀人!” 尘风几近癫狂,愤怒彻底冲昏了他的头脑。 当时的四万风凌军可是国内一等一的精锐,别看他们兵力不多,却是能堂堂正正和北燕野战的悍卒,是平陵王磨炼了多年的精锐! 自风凌军与渊龙营覆灭之后,边关形势急转直下,再无将领能够对燕取得胜利,任由北燕尤其袭扰边关,短短几年边军便一蹶不振! “答案只有一个。” 顾思年缓缓抬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从头到尾他们就是冲着平陵王,冲着风凌军和渊龙营来的!不斩草除根,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这个杂碎,混账王八蛋!” 尘风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拎着刀就往外走:“我现在就去京城宰了他!给风凌军的兄弟们报仇! 我要将这些事情都告诉父皇,让他看看这位皇兄都干了些什么肮脏事!” “你给我站住!” 顾思年怒喝一声:“他是太子!是国之储君!别说杀了他,就算你拎着刀走进东宫的大门都是造反!不要命了你! 告诉陛下有用吗?你别忘了平陵王一案是陛下心中的逆鳞,摸不得碰不得!你说出去有人会信吗!” “我的命算个屁!” 尘风红着眼吼道:“四万风凌军将士的命不是命吗?难道他们就白死了?就算是同归于尽我也要宰了尘洛昭! 这个杂碎!” 其实在这之前,尘风不喜欢尘洛昭单单只是觉得此人阴险卑鄙,性格虚伪,谈不上什么恨意; 但此时此刻,尘风真的起了杀心,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你给我冷静点!犯什么浑!” 顾思年竟然一把将尘风按回了凳子上,破口大骂: “杀了尘洛昭就算是替风凌军的兄弟们报仇了?杀了尘洛昭将士们就能沉冤的雪?平陵王就能平反了? 屁!你什么都做不了!只会白白把自己搭进去!只会将最后一丝翻盘的希望全都葬送! 我告诉你,老老实实待着!再吵老子就揍你!” 曹豹目瞪口呆,嘴巴张得都快能吞下鹅蛋了。 什么情况?尘风可是皇子啊,大凉亲王,顾思年就算军功再显赫那也是外臣、异姓王,怎么敢对着皇子破口大骂?甚至还要揍他? 关键尘风丝毫没有动怒,反倒是委屈巴巴的坐了下来: “我恨,我恨啊!恨那么多大凉儿郎死在了此等奸贼手里。他们,他们本该是守卫边关的铜墙铁壁!却成了他乡的孤魂野鬼,连死也要背上反贼的骂名。 王八蛋!” “你给我记住!” 顾思年一把握住了尘风的手臂: “想要翻盘、想要查出真相洗刷冤情,首先你得活着!你得一步步往上爬才能斗倒他! 你是皇子,你姓尘!别忘了你身上的担子!” 在顾思年一声声的怒喝下尘风终于冷静下来,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看向曹豹: “曹大哥,你和外面那些兄弟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们?命大罢了。” 曹豹的语气中带着自嘲: “龙霄山这么大,战场又混乱,总有能逃出去的兄弟,但很少。我运气好,被十几名兄弟的尸体压着,侥幸逃过一劫。 后来咱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凑在了一起,可太多太多的老兄弟变成了冰冷的死尸,再也无法并肩作战。” 曹豹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夹杂着无穷的愤怒与悲伤。 “那你们为何不离开龙霄山去别的地方?” 顾思年尽可能平缓地问道: “隆春之变后,平陵王旧部都成了反贼,朝廷一直在通缉余党,甚至连一些早已退出风凌军的武将都受到了牵连,你们就藏在京城眼皮子底下不是找死吗?” “这就不得不提到那些所谓的血柳杀手了。” 曹豹拳头紧握,冷声道:“我在龙霄山的战场上见过他们!” “见过他们?” 顾思年目光一凝:“详细说说看。” “刚刚我说兵部接连传过两道旨意,一道是让我们全军开拔赶赴京城;另一道是说京城有反贼作乱,让我们从龙霄山加速行军,来传旨的人穿着兵部吏员的官服,又拿着虎符,所以从头到尾咱们都没怀疑过。 但是在龙啸山一战结束之后,这群人又出现了,为首的那个正是来传旨的兵部官员,只不过他没再穿官袍,而是换上了一件夜行衣。” “又出现了?” 尘风愕然道:“你的意思是这伙人冒充了兵部的吏员?那他们在战事结束之后出现在战场上干什么?” “他们在杀人!” 曹豹恶狠狠地说道:“当时我刚刚从尸堆里爬出来,因为身负重伤不便行动,便躲在一片灌木丛中,这伙人刚好出现在我藏身土坡的下面。他们对照着画像搜集尸体,从那些尸体我可以断定,他们在寻找风凌军中官阶比较高的武将,找出来不管死活都会补上几刀,不留活口! 这群狗娘养的东西!”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身上有血柳图案?” “很简单,因为他们抓住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偏将,当时那位同袍奋起反抗,撕坏了那人的衣衫,露出的那个图案。 那人的容貌我早已忘记,但是血色的柳叶图案我永远也忘不掉!” 曹豹冷声道:“我曹豹虽然是个粗人,但我有一种直觉,这个图案背后一定潜藏着什么秘密!” 顾思年与尘风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血柳与太子之间定然有着某种关联,而且血柳还参与了平陵王之乱! 第1022章听我安排 在片刻的沉寂之后曹豹冷漠地说道: “事情发生之后我们不敢出山,就躲在山里打探消息,一开始的几天不断有官军进山搜查,咱们只好躲进山林深处,靠野菜野果充饥。 后来就听说平陵王谋逆、满门抄斩,就连风凌军与渊龙营也成了叛军。 我们绝不信王爷会造反!更不愿意相信王爷已经死了。 在悲愤无比的同时也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因为天下之大,也无我们的容身之地。 思来想去,我们决定留在龙霄山,这里山高林密,寻常人进不来,山中有猎物有野果可以充饥。 偶尔也会跑远点打劫一些富商车队,弄点散碎银子买些日常用品,但从不害人性命。 一来咱们就当是为死去的同袍守灵了,二来我心里惦记着血柳,冥冥之中总有一直预感,他们还会出现!” 顾思年与尘风听了情绪低沉,倍感心痛。 当时他们大多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年富力强,正是为国效命的时候,一晃十几年过去,都成了三四十岁的大叔,最好的光阴都浪费在了深山老林里。 曹豹自顾自地说道: “前阵子我们偶然听闻附近的王家堡遭遇了马匪洗劫,全村几百口人几乎被屠杀殆尽。 当时我心中就起疑,山里确实有些马匪毛贼,但绝没屠村的本事,更没胆子在京城底下作乱。 于是我便前往王家堡暗中查探,从那些尸体身上的伤口我断定,定是精锐杀手所为! 我不确定是不是血柳,但我心中的直觉告诉我就是他们! 紧跟着我就派出了所有兄弟在山中摸索,真的发现了一处极为隐秘的藏身之地! 然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带人伏击,最终撞见了你们。” “原来如此~” 两人恍然大悟,敢情是这么一回事,曹豹他们在山中躲了这么多年,还真抓住了血柳,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殿下,顾王爷。这群所谓的血柳到底是什么人?” 曹豹疑惑道:“听你们之言似乎早就知道他们的存在。” “血柳是一个极为庞大的谍报组织。” 顾思年沉声道:“时至今日我也没查出来他们听命于谁、藏在幕后想要做什么。 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伙人十分强大恐怖,且动机叵测!” “这群王八蛋!” 曹豹恶狠狠地骂道:“害死了我们这么多兄弟,以后我撞见一个杀一个!” “好了,先不说这些。” 顾思年轻声道:“曹将军,你们藏在这里这么久有没有人知道你们的存在,你们的身份太过重要,不能暴露。” “放心吧。” 曹豹十分自信:“咱们就算是外出活动也会跑远,绝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 “那就行,安全第一! 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躲在深山老林吧?” “我不知道。” 曹豹默默地低下了头:“这么多年,我和兄弟们就只有一个念头。 报仇!” 顾思年十分认真地说道:“曹将军,你若是信得过,以后就听我安排,如何?” “额~” 曹豹犹豫了,不太确定地看向尘风,因为他与顾思年只是初次相见,哪能这么容易建立起信任。 尘风轻声道: “我信年哥,曹大哥也可以信!” “年哥?” 这个称呼让曹豹更加愕然:“能不能问一句,殿下和顾王爷是什么关系?” 曹豹知道一定不是君臣,此二人的关系定然非比寻常。 “呵呵,我们是过命的兄弟。” 尘风坦然一笑:“我与顾王爷相识于战场,风里来雨里去并肩作战,他还救过我的命。 而且,他答应过我,要为平陵王一案平反!” “平反?” 这个词让曹豹一愣,随即怅然道: “此事牵扯太子,背后更有重重隐秘,平反难如登天啊。” “别人或许做不到,但他可以。” 尘风微微一笑:“当初他说要带兵收复北凉,我也不太信。 可事实证明他能做到!” “北凉?殿下指的是北荒?” 曹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眼珠子瞪得滚圆:“难道,难道北荒三州已经收复了?” “当然,你竟然这都不知道?” 这下轮到尘风吃惊了,举国皆知的大事,曹豹竟然不知道! “我,我在这深山老林里能知道个什么。” 曹豹嘟囔道:“北凉,北凉,刚刚我还在疑惑大凉朝哪来这么一位异姓王,原来是收复了北荒三州。 这,这可是王爷与将士们的毕生之愿啊! 我,我一定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兄弟们的在天之灵!” 曹豹越说越亢奋,手舞足蹈,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咳咳,将军冷静一点。” 顾思年笑了笑:“那刚才我说的话?” “没问题!” 曹豹当场点头道:“顾王爷既然有本事收复北荒,那当然是一位响当当的汉子,听你的准没错。 你若是能为王爷平反,我曹豹这条命都可以给你!” “呸呸,我要你的命干什么?” 顾思年很是无奈地说道:“行了,将军这就去清点人手,收拾东西,我会为你们安排去处的。 记住,这里生活过的痕迹要全部毁掉,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夜里出现的黑衣人表明,山中或许还藏着另一批人。” “明白!我这就去!” 曹豹龙行虎步地走了出去,精神头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 “柳姑娘!” 在顾思年的呼唤下,柳尘烟缓步走了进来,打眼一瞧就笑道: “王爷,你们可是聊了整整一个时辰,想必收获颇丰吧?” “呵呵,详情后面再说,现在交给安凉阁一个任务。” 顾思年沉声道:“在京城附近找个安全的地方,将曹将军安顿好。 切记,绝不能走漏任何风声!” “好!” 布置完这一切顾思年才揉了揉发酸的眼眶,苦笑一声: “唉~ 平陵王的案子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牵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现在顾思年脑袋就是一团浆糊,完全记不清其中的头绪。 太子、血柳、兵部、平陵王,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搅和到一起去的? “咱们怎么办。” 尘风耷拉着脑袋,冲动劲过了他也冷静了许多: “这案子该从何查起?我是一筹莫展啊~” “算了,回去再说!” 顾思年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 “找第五商量商量,这小子脑子转得快!” 第1023章兵部尚书张思堂 “竟然还活着一个风凌军游击将军,真是不可思议。” 刚刚听完整个经过的第五南山目瞪口呆: “京军出动了四卫兵马围歼风凌军,整座龙霄山杀得血流成河,没想到这样都能有人活下来,当真是命大啊。 不过像曹将军这样的人都是忠臣良将,能活下来一个都是江山之幸。” “是啊,数以万计的同袍命丧疆场,一群人躲在深山老林里活了这么多年,想想真是心痛。 唉~” 顾思年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来: “此事你怎么看? 现在血柳已经和隆春之变牵扯到一起去了,这些人越发的神秘。 而且曹豹说的这些情况很多连安凉阁都没有查出来,朝堂也没有人提过,实在诡异。 不瞒你说,我现在有种一头雾水的感觉。” “确实太诡异了。” 第五南山斜靠在椅子上,手掌轻轻地摩挲着茶碗边缘,目光微凝: “此前不管是朝堂还是安凉阁的情报都显示,风凌军与渊龙营的主帅确实接到了平陵王的亲笔信,让两军向京城开拔。 这封亲笔信也是坐实谋反罪名的证据之一。 但从未有人说过兵部也曾给军中下过旨意,更没有提过调兵虎符。 有兵部旨意、有调兵虎符,风凌军与渊龙营离开驻地就谈不上造反,更不可能以谋逆的罪名诛杀平陵王满门。 还有,事后太子对陛下的说法是他接到渊龙营副将欧阳驯的密报,平陵王图谋不轨、调兵入京,他率京畿四卫出动阻拦叛军。 而后京畿四卫半路与风凌军遭遇,太子出面劝降,风凌军几名武将不从,率先发起进攻,所以他才下令歼灭风凌军。 但现在来看不是风凌军不降,而是太子铁了心要将四万将士斩草除根。 可恨至极!又疑点重重。” “没错,疑点太多。” 顾思年眉头紧皱,拖着下巴嘟囔道:“我感觉有一双大手在幕后操控着隆春之变,好像每一步都有人在给风凌军渊龙营下套,一步步将他们引进了深渊。 但曹豹的话至少让我们确定,平陵王一案定有冤情!” 上一次安凉阁拿出平陵王一案的详细经过之后他们是有些心冷的,因为光从摆在明面上的证据来看,平陵王造反是铁证如山。 但现在不一样了,有太多太多的消息被掩盖,公之于众的全是不利于平陵王的证据。 顾思年抬起头来: “光靠曹豹一个人的供词或者说百十号风凌军残部想翻案是不可能的,咱们必须有其他的人证物证。 你不是号称脑筋天下第一吗,你说说,此案我们该怎么查? 接着查太子与血柳的联系还是查那个欧阳驯?” “这两个人自然是要接着查的,但还有一个关键人物。” 第五南山晃悠着一根手指说道: “王爷有没有发现,兵部在这里面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从一开始大军开拔的调令都后面让风凌军放下武器,兵部都参与了。 隆春之变的那半个多月,陛下重病缠身、卧床不起,国事由太子、太傅与六部尚书共管,其中兵权是最要紧的。 所以当时的调兵虎符应该有两块,一块在太子手里、一块在兵部,两块兵符若是没有同时出现,京城附近一兵一卒也不能调动。 换句话讲,若没有兵部尚书的配合,风凌军是不可能听从太子一人调令的。”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兵部尚书可能与东宫是一伙的。” 顾思年苦笑一声: “但当时的兵部尚书还不是姜寂之姜大人,我压根不知道是谁,更无法判断他到底是哪一党哪一派。” “我知道! 隆春之变时,兵部尚书名为张思堂,执掌兵部多年,据说颇受陛下的信任。” 第五南山平静的说出了名字,因为他看了太多事关朝局的情报,尤其是平陵王一案相关的卷宗,对当时的六部尚书他了如指掌。 “张思堂?” 顾思年念叨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此人什么来路,是东宫一派?” “此人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从翰林院入六部,最后官至兵部尚书。” 第五南山有条不紊地说道: “至少从明面上看此人不是东宫一派,与司马家也没什么来往,既然陛下能把兵符交给此人保管,说明应该是位值得信任的臣子。” “这么说此人毫无疑点?” “看起来没有疑点,但我认为此人有问题!” 第五南山冷声道: “平陵王一案事发后此人就告老还乡了,那时他应该才六十岁左右,平定叛逆是大功一件,陛下信赖,再干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挣个功名,又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几十年才当上一部尚书,为何要辞官? 我就不信天底下有人不爱头顶上的乌纱帽!” “有道理啊。” 顾思年目光微寒: “此人定有问题!咱们找到他,一问便知! 他现在在哪儿?十几年过去,该不会死了吧?” “额,这我还真不知道。” 第五南山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也没注意此人的籍贯,辞官还乡之后就没有他的情报了。 辞官之后他去了哪儿、做了什么、是不是还活着,一概不知。” “那就让安凉阁好好查!” 顾思年沉声道: “不管是东宫太子还是司马仲骞,两家的身份都太过重要,咱们不方便查得太细,血柳又藏在暗处,极少露面,眼下咱们最有可能打开突破口的就是张思堂了。 告诉柳尘烟,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明白,此事就交给我吧。” 第五南山微微点头: “等曹豹安顿好了,我会去找他聊聊,看还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嗯,这些事就辛苦了。” 顾思年往椅背上一靠,慵懒地伸了个腰肢然后扭头问道: “对了,太子那边推行合银法也快一个多月了,情况如何?” 第五南山撇了撇嘴: “看起来弄得风风火火,背地里却搞了不少小动作啊~” 顾思年好奇道:“噢?怎么说?” “很快王爷就知道了。” 第五南山诡异一笑: “我估摸着齐王那边已经要气得跳脚了。” 第1024章东宫发难 “殿下,殿下啊!这次您无论如何要救救微臣啊。” “东宫那帮家伙简直是在把微臣往死里逼,四处搜集证据,求殿下拉老臣一把!” 齐王府里跪着一位身穿官袍的老人,不停的朝尘洛熙磕头,一边哭一边骂,满脸悲愤之色。 这家伙是光禄寺卿范修,从三品衔,同样是齐王一派的人。 大凉官场除了六部之外还有一个五寺,分别为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 除了大理寺握有实权、监察刑案之外,其余四寺都是负责一些闲差,所以只有大理寺卿高配正三品,其余四寺的主官都是从三品。 而范修主官的光禄寺说白了管的就是宫廷皇家宴席,清闲无比,只要重要日子或者碰到什么大型典礼才会忙碌。 “殿下,救救微臣啊殿下!” 范修在那儿喊,还时不时地拉一把边上的刑部尚书唐方裕: “唐大人,您帮我说两句话啊! 老臣平日里可是为殿下尽心尽力、从不敢怠慢。” 唐方裕十分无奈地看向了尘洛熙: “殿下,老大人对您一向是忠心耿耿,苦劳功劳都有,您就帮一把吧。” 范修可怜巴巴地望着尘洛熙,满是皱纹的脸上写着悲催二字。 “是我不想帮吗?如今这种局面你告诉我怎么帮!” 尘洛熙眉头紧皱,气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范大人,难道你在光禄寺捞的油水还不够多吗?竟然还在老家强占了百姓两万多亩田地。 两万多亩啊!前阵子被杀的阎康身为一道经略使,也才堪堪这个数,你怎能如此胆大包天? 两万多亩地种出来的粮食能堆满齐王府,你范家吃得完吗!” 事情很简单: 东宫那边联合六部推行合银法,第一步就是委派官吏赶赴各道、各郡县清丈土地,看看有多少可供耕种的良田被底下人隐瞒不报、成为了大户的私产,顺便查一查有哪些人在侵吞百姓田产、兼并土地。 等东宫派的人到了范修的老家庐陵郡时,这家伙立马就被人举报了。 自从范修上任光禄寺卿,短短七八年的时间里在庐陵郡大肆侵占土地,名下田产不计其数,惹得天怒人怨。 而且当地的郡守与范家是一丘之貉,这么多土地从未缴纳过一分田税。 东宫一看这不是齐王府的人吗?简直是天上掉下了大馅饼,死揪着范家开始查。 这不,范修刚得知老家的消息就来齐王府求救了。 两万多亩地啊,捅出去范修的人头就保不住了,如今的皇帝可正在气头上呢,就等着杀鸡儆猴! 范修畏畏缩缩地说道: “微臣府中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都得吃饭,王府还有朝中大臣那边偶尔还需要打点打点,光靠光禄寺卿的微薄俸禄哪儿够啊。 上个月老臣送给殿下的那幅字画就得几千两银子……” “你!” 所谓拿人手短,尘洛熙气不打一处来,愣是憋住了嘴里的骂声反问了一句: “那你占就占了,为什么不交税呢? 都已经占了两万多亩地了,难不成还在乎那点田赋? 你若是按朝廷法度缴纳田赋,本王张张嘴就能替你求情,可现在你一个铜板都没交过,怎么救你!” 范修尴尬了,红着老脸说道: “微臣,微臣这不是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吗……” “本王是不是早就劝过你们,马上要推行合银法了,各自的屁股都擦擦干净,你为什么不听? 你这都是自找的!” “殿下,老臣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殿下发发慈悲,救救微臣啊~” “行了行了,起来吧,别跪着了!” 尘洛熙十分烦躁地挥了挥手: “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 尘洛熙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啊,早在当初他极力劝谏皇帝推行合银法的时候就跟齐王府的心腹打过招呼。 一些不法之举尽早处理,免得被人抓住把柄,结果这个范修表面上说都处理完了,背地里还在侵吞土地,直接被东宫抓了个现行。 老人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哭丧着脸道: “微臣真的知道错了,不该欺瞒殿下。可老臣这么多年跟在殿下身边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 东宫,东宫那帮奸贼看似是在对付老臣,实际上是在灭殿下您的威风啊!想在齐王府的头上狠狠踩上一脚! 用心叵测、奸诈无比! 殿下,您一定要救救老臣啊!” “别说了。” 尘洛熙有些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你先回府吧,尽可能将屁股擦干净点,本王再帮你想办法。” “谢殿下!” 范修感激涕零:“老臣只有靠您了殿下!” “行了,范大人赶紧回府吧。” 唐方裕似乎看出了尘洛熙的不满,催促道: “你范家强占土地的证据尽可能的销毁,那些人证物证留不得,被东宫抓住的把柄越少越好! 记住了,这段时间老老实实的,千万别再惹出乱子!” “明白!老臣告退!” 范老头步履匆匆地走了,尘洛熙则气得破口大骂: “这个老混蛋!唠唠叨叨半天,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银子花在哪儿吗?全都用来养小妾了! 都六十了,竟然去年还在纳妾!我听说他范修前前后后纳了二十多个小妾,这老东西真是色胆包天!” “殿下,殿下先消消气,莫气坏了身子。” 唐方裕苦口婆心地劝道 “范修做得确实过分了点,但他刚才有一句话是对的 东宫那些人可不是在针对他,而是在针对殿下您! 这阵子因为侵吞私田被查的可不止范修一个人啊,咱们在各郡县收买的刺史、县令陆陆续续有十几个人被查了,明显是东宫故意针对咱们。 此事殿下若不管,只怕东宫那边会变本加厉,趁着推行合银法的机会大肆打压咱们的人,到时候谁还敢为殿下做事?” “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啊~” 尘洛熙闷闷不乐地说道: “可东宫抓住的把柄都是有真凭实据的,怎么救? 如今父皇正在气头上,这时候去替他们求情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唉~难办啊。” “咳咳。” 唐方裕轻声道: “要不殿下去问问北凉王?顾王爷点子多,或许有办法。” “行吧。” 尘洛熙揉了揉发酸的眉头:“是该找他合计合计了~” 第1025章顾思年的主意 “哎呦,殿下怎么突然来了。 快快有请!南山,赶紧去给殿下泡壶茶。” “顾兄,今日贸然登门确实唐突了,但怎奈事情有点急,来不及派人下拜帖了,我就直接过来了。” “哎,这有什么唐突的,北凉王府的大门永远为殿下敞开! 来,殿下请坐!” 顾思年很是热络地将尘洛熙迎进了王府,随意的寒暄了几句,紧跟着第五南山就端着一壶热茶走了过来: “这是王爷特地为您备下的好茶叶,最近天气冷得紧,殿下您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尘洛熙哪有心思品茶啊,匆匆忙忙的喝了几口苦笑道: “顾兄,今日来真的有急事,我这遇到点棘手的麻烦。” “殿下先别说,让我猜猜。” 顾思年微微一笑: “光禄寺卿范大人被东宫给盯上了?” “顾兄已经知道了?” 尘洛熙愣了一下,然后意味深长的说道: “啧啧,看来顾兄的情报网很强啊~” “呵呵,东宫借推行合银法的机会打压齐王府的人已经不是秘密了,再加上这两天范大人走动频繁,想不知道都难。” 顾思年反问了一句: “殿下可否告知,范家在庐陵郡兼并了多少土地?” 尘洛熙犹豫了一下竖起两根手指头:“不下两万亩。” “这么多!” 顾思年露出一抹吃惊的表情: “一个光禄寺卿在老家就能侵吞两万亩地?怪不得范大人慌成这样,这件事若是捅到陛下那里去,十有八九他得掉脑袋。” “可不是吗。” 尘洛熙苦笑道: “不瞒顾兄说,范修干出这样的事本王深为痛心,但这么多年范修对我忠心耿耿,鞍前马后的出了不少力。 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人头落地啊,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哪怕能回家做个富家翁也行。” “这么说王爷是想保住这位光禄寺卿了?” 第五南山接过了话茬: “因为绥庆道的案子,陛下现在对侵吞百姓私田的贪官深恶痛绝,再加上是推行合银法的要紧关头,这时候去保范大人怕是困难重重,弄不好还会引起陛下的反感。 殿下不明白吗?” “我知道。” 尘洛熙很是无奈: “但东宫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前前后后已经查了数十位与本王交好的官员,这是赤裸裸的借机报复! 顾兄,第五先生,这次我若是不替范修出头那就是向东宫示弱,以后还有谁敢投入我的门下? 还请两位帮我出出主意。” 尘洛熙用一种迫切的眼神看着两人,这不仅是求助也是一种试探: 当初可是你劝我力荐父皇推行合银法的,我干了;现在东宫那边的矛头全对准了齐王府,如今我遇到了困难你不能不帮吧? 第五南山极为平静地说道: “在下建议,范修就不要保了。 一个光禄寺卿罢了,听起来是从三品的大员,但在朝政上并无什么实权,丝毫不妨碍朝局变化。 他没了,重新换个人上位便好,照样能用。何必为了他惹陛下不开心? 我敢保证,此时此刻东宫下面的言官早就准备好了弹劾殿下的奏折,只要殿下为范修求情,定会招来无数骂声。” 尘洛熙的眉头皱了皱,道理他都明白,但这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第五南山如何看不出齐王的不悦,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 “殿下先别急,我这有一份情报,上面记载着十几位官员贪污受贿、兼并土地的实证,这些人无一例外都与东宫交好,其中还包括太常寺卿李阳” “噢?太常寺卿?” 尘洛熙的目光陡然一亮,匆匆翻阅了一遍愕然道: “这些家伙侵吞的土地也不少啊,而且物证和人证的证词都有,拿出去可以直接定罪!” 尘洛熙不傻,抬头道:“顾兄与第五先生的意思是,与东宫兑子?” “没错!” 顾思年沉声道: “整个朝堂就是一个棋盘,文武百官都是棋子。光禄寺卿也好、太常寺卿也罢,何尝不是太子与殿下相斗的棋子? 说句不中听的,东宫那边定然已经坐实了范修侵吞田地的铁证,死罪逃不了,殿下去求情反而是引火烧身。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以棋子换棋子! 他抓咱们一个,咱们反手就告他一批,大不了鱼死网破。 所谓输人不输阵!” 顾思年的嗓音那叫一个铿锵有力、底气十足。 “这么做吗~” 可尘洛熙却有些犹豫:“似乎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啊~” “不,好处有二!” 顾思年十分肯定地说道: “第一,告诉所有朝臣,齐王府不惧东宫,明争暗斗都可以使出来,彰显齐王之威! 第二,推行合银法是太子主导的,朝堂上越乱就显得太子办事越不力。不好吗?” “有道理啊!” 尘洛熙顿时来了精神,冷笑道: “咱们要做的就是灭掉东宫的威风!告诉满朝文武,本王也不是好惹的!” “哎,殿下能这么想就对了。” 顾思年欣慰地笑了: “兑子,殿下绝对不亏!” …… 京郊城外有一家店面不大的粮商,一大早开门做生意,百姓进进出出,有人买粮有人卖粮。 像这种一买一卖的小粮商在京城不知道有多少,毫不引人注意。 店里搬粮食的伙计都生得很是健壮,那胳膊,一看就充满了力气,只不过总感觉这些人身上有一股杀气。 没错,这家粮商铺子是安凉阁安插在京城周边的据点之一,曹豹和十几号风凌军的士卒就被安置在这。 顾思年在后院转了转,这里买卖粮食的百姓是进不来的: “曹将军,给你安排的地方还满意吗?” “满意,当然满意。” 曹豹咧着嘴说道: “有吃有喝,吃饱穿暖,这不比我们藏在深山老林里强多了?” “呵呵。” 顾思年叮嘱道:“你们待在这不需要经常与人接触,方便隐匿身份。 切记,万不能暴露。” “放心吧。” 曹豹拍着胸脯答道:“这点数咱还是有的。” “那成,我也该走了。” 顾思年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刚走到门口突然扭过来头: “曹将军,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 “顾王爷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顾思年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盯着曹豹: “那一日你们接到平陵王的亲笔信,有没有怀疑过平陵王想要造反?” “想过。” 曹豹虽然不明白顾思年为什么会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了一句: “不过兄弟们都相信王爷的人品,绝对干不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假如,我是说假如。” 顾思年直勾勾地盯着曹豹: “平陵王真要带着你们造反呢? 从还是不从?” 空气在这一刻似乎凝固了,这个问题直击这位粗狂男子的灵魂深处。 从,叛国之罪; 不从,似乎又对不起自己口口声声的忠诚。 沉默许久,曹豹只回了一句话: “得民心者,得天下!” 第1026章互相兑子 御书房内,尘尧正襟危坐,手捧着一封太子刚刚呈上来的奏折,双眸来回扫视,这是推行合银法两个月以来的情况汇总。 太子与齐王两人分站在两侧,大眼瞪小眼,明明是兄弟俩却找不到半点和睦的感觉。 房中烧着两盆炭火,嘎吱嘎吱的火苗不断跃动,让屋中暖洋洋的。毕竟到了深冬时节,天气冷得厉害,尘尧也老了,到了冬天渐渐的需要暖炉取暖。 太子在旁边轻声解释道: “父皇,推行合银法两个月以来主要还是进行第一步清丈土地,截至目前已经从各郡县清查出未登记在册的田地三十余万亩,等全国都清查完毕,这个数字只怕还要再翻上一倍。” “三十余万亩,哼哼,真多啊。” 尘尧放下奏折冷笑道:“三十多万亩地没有登记在册,这些土地每年逃掉了多少田赋?数以万计的粮草白银流入那些富商的口袋,国库能不空虚吗? 看来绥庆道的情况不是个例,而是全国都普遍如此!合银法早就该推行了啊,让这些奸商再也无法挖我大凉朝的根基。 清理土地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麻烦自然是有的,有些黑心的商贾与利欲熏心的官吏想法设法阻扰朝廷政令的推行,为了保住家中那点土地是用尽了心思。 不过请父皇放心,儿臣派往各郡县的都是得力官员,所有的麻烦都已经解决了,谅他们也不敢与朝廷为敌!” “胆大包天!谁敢阻拦合银法的推行,该杀的杀,不用顾忌太多,自古以来的变革都是要流血的,为了大凉江山稳固、国泰民安,杀点人算不得什么。” 尘尧先是哼了几声,然后欣慰地看向尘洛昭: “这次你差事办得不错,让父皇省心了不少,这才像是一国储君的样子嘛。接下来不能松懈,要将合银法推遍全国,将朝廷的旨意彻底贯彻下去!” “谢父皇夸赞,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尘洛昭一边躬身行礼一边得意地朝尘洛熙挑了挑眉头,气得尘洛熙直咬牙。 “行了,还有事吗?没事就退下吧。” “启禀父皇,儿臣还有事要奏!” 尘洛昭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奏折,沉声道: “儿臣奉父皇之命推行合银法,顺带着清查各地兼并土地的贪官污吏,此事也揪出了不少贪赃枉法之徒,人数之多让儿臣触目惊心! 这里有一份名单,都是有品有阶的官吏,他们侵占的土地少则两三千亩,多则上万亩,甚是贪婪! 请父皇过目!” “噢?拿来看看!” 尘尧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从高渝手中接过奏折,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光禄寺卿范修。 果不其然,这位皇帝怒了: “简直是混账!堂堂从三品的光禄寺卿,竟然在老家兼并土地两万多亩,逼得上千百姓无田可耕!这个范修,平日里看起来老老实实的,没想到背地里如此贪婪! 还有这些人,有的是县令、有的是知府,都是朝廷命官,知法犯法,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严惩,必须严惩!” 太子突然看向了尘洛熙:“三弟,你觉得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太子脸上的笑容都快溢出来了,因为那封名单上全是齐王一派的人,短短两个月他就将齐王这边十几二十号人给扳倒了,十分开心。 现在他还要让尘洛熙亲口说出如何处置这些人,当着皇帝的面让他难堪! “该杀!” 简简单单的两个让太子的眉头瞬间一皱,他连自己的人都不保一下? 尘洛熙冷声道:“父皇,土地乃是百姓活下去的根基,也是大凉朝的根基,任何人敢兼并土地都需要严惩! 儿臣建议,将这些贪官污吏全部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其实不止太子殿下呈上去的那些人,儿臣这些天也在协助太子严查各地的贪官污吏,也有一份名单,请父皇过目!” 一听到齐王也有名单,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子都变得诧异起来,等名单送到皇帝手上的时候,尘尧忍不住笑了出来: “哼哼,刚刚查处了一个光禄寺卿,现在又冒出一个太常寺卿,同样兼并了上万亩田地。 好,好啊,这些人都是我大凉朝的忠臣啊!” “什么!太常寺卿李大人?” 太子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李大人平日里十分和善啊,饮食起居也颇为简朴,怎么可能兼并土地,侵吞田赋?” “太子殿下,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尘洛熙微微一笑:“这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就是这样才蒙蔽了父皇,咱们就是要将这些贪官污吏虚伪的一面撕开! 还是说太子殿下想替这些人求情?” 尘洛昭眉头微皱: “不是求情,只是疑惑罢了,难道问问都不行吗?” 现在太子已经反应过来了,尘洛昭这是有备而来,反过来将了自己一军。 “行,太子想问自然可以,不过物证证词都有,铁证如山,这些人贪腐的罪名一个都逃不掉。” 尘洛昭似是很随意地说道:“我好像听说这位太常寺卿去年在太子生辰之际送来了厚礼啊,如今看来这笔银子都是巧取豪夺来的。” “查案就查案,你说这些干什么?” 尘洛昭脸色变得不好看了:“难道光禄寺那个范修没给你送过厚礼?皇子生辰,臣下送些贺礼不正常吗?” “行了行了,怎么又吵起来了。” 眼瞅着气氛越来越不对,尘尧冷声道: “都是亲兄弟,几句话说不到一起就吵吵!成何体统!” 两人赶忙躬身行礼: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知错。” 尘尧将两份名单往桌上一扔,冷声道:“既然都是铁证如山,那朝廷就应该一视同仁,统统严惩! 但凡是兼并土地数目巨大的,例如这个范修和李阳,全都杀! 这次推行合银法乃是千秋大业,容不得丝毫懈怠,记住,不用手下留情!” “儿臣遵旨!” “退下吧!” 两位皇子躬着身子一路退出了御书房,直到走到殿外才直起腰。 尘洛昭皮笑肉不笑的哼道: “三弟好手段啊,竟然在私底下查太常寺。” “哎,皇兄这话就不对了。” 尘洛熙笑道:“臣弟这不是看皇兄太累,帮着一起把这些贪官污吏揪出来吗~” “行了,就不要假惺惺的了。” 尘洛昭直视着尘洛熙的眼眸:“看来三弟这次是打算来个鱼死网破了?” “这还是要看太子的意思。” 尘洛熙丝毫不惧:“若是太子对我的人下杀手,那弟弟我只能接招。” “有魄力!” 尘洛昭冷笑一声:“那咱们就走着瞧,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第1027章激烈党争 从建武四年秋到建武五年春的四五个月里,合银法成举国上下议论最多的话题,也是朝堂上的一桩热闹事。 对民间百姓而言,这无疑是一次重大的变革。 收取了几百年的人头税、杂税、徭役取消了,统统平摊到了田地上,以后也不再收取实物,统一缴纳白银。 大多数人心中既有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又有一种兴奋。 因为北凉道推行合银法的成果已经传遍四方,言者必交口称赞、益处多多,甚至有些百姓已经过上了吃饱穿暖的日子,让人羡慕得很。 穷苦百姓勤勤恳恳地种地图个啥?不就希望能填报一家人的肚子吗? 但是对于朝堂的文武百官来说,推行合银法这件事似乎变了味,已经从一场税法改革演变成了激烈的党争。 事情的从光禄寺卿范修与太常寺卿李阳两人因为兼并土地被满门抄斩开始,东宫与齐王两方开始了互相揭老底。 今天东宫查处了齐王手下四五个官员,明天尘洛熙反手就是一封弹劾的奏折送到御书房,拿下几个从东宫出去的属官故吏。 罪名轻则是贪污了一些银两,重则兼并了大量的私田土地,下狱的下狱、杀头的杀头,免职的免职。 一开始两边还算是势均力敌,到后面司马一家出手了,一帮江南世家出身的文官在朝堂上大肆弹劾齐王手下的官员,表面上是这些人贪污受贿,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是冲着齐王府去的。 势单力孤的齐王还真有些顶不住,幸好朝堂上还有着宋慎如、沈儒、蔡象枢等等一批正直中立的官员,虽然谈不上相助齐王,但太子那边做的过分了这些人还是会站出来说话的。 不管是在朝堂议事还是御书房的小朝会,太子与齐王只要碰面便是一顿吵,互相指责处事不公、御下不力、借助合银法打压异己,喷得唾沫星子横飞。 总体来看,这一轮朝堂斗争还是东宫与司马家占据了上风,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齐王在各郡县的亲信就被撤掉了不少,但东宫那边也不太好受,算是杀敌一千自损七百吧。 整个朝堂都在等,等太子与齐王谁能笑道最后~ “出去,都给朕滚出去!” “整天就知道吵吵吵,成何体统!滚!” 御书房里传来了尘尧愤怒的骂声,龙案拍得砰砰响,尘洛昭尘洛熙兄弟两被骂得一声不敢吭,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地退出了书房。 尘尧气得吹胡子瞪眼: “高渝你看看这两个儿子,没一个让朕省心的!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哪有亲兄弟的样子,小时候他们可不这样啊。” “陛下,您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满头白发的高渝乐呵呵地笑道: “两位皇子再怎么吵那也不是为了国事?这几个月拿下了这么多贪官污吏,朝政清明,这是在替陛下您分忧啊。 自从推行合银法以来,太子殿下尽心尽力,许多事都亲力亲为,听说东宫府内的灯火彻夜不绝,朝臣提到太子无不交口称赞; 还有齐王殿下也在尽力帮忙,主动分担一些政务,两位皇子的勤政爱民之心有目共睹,朝臣们都说两位殿下像极了陛下年轻的时候。 有这样的儿子陛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哼,就你这个老东西会说话!” 尘尧哼了哼: “勤政不假,确实有朕年轻时候的样子,但是打压异己也是真! 看看他们弹劾的这些名字,以为朕不知道他们在偏袒自己人、打压对方?” 到底是跟了皇帝几十年的老人,别看尘尧嘴里还在哼哼,但是怒气已经消散了不少,因为他明白这兄弟两都抱着什么心思,身在皇室,斗争再正常不过了。 高渝反正就是不停地劝: “陛下就放宽心吧,儿孙自有儿孙福。” “罢了罢了。” 尘尧往龙椅上一躺:“随他们去吧,大凉朝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啊~” …… “王八蛋!” “砰砰砰!” “尘洛昭,我与你势不两立!” 刚刚从皇宫回府的尘洛熙罕见的暴怒,接连踹翻了好几把桌子,直呼太子之名破口大骂,脸色气得铁青,狠狠的发泄着这些天心中积攒的愤怒。 “什么事啊,值得殿下发这么大火?消消气嘛。” 南月从屏风背后走了出来,一身红衣衬托出了妙曼的身姿、媚态万千,她好像可以随意出入齐王府,来去自如。 “还不是那个尘洛昭,今日又在父皇面前参了我一本,说我拉帮结派。” 尘洛熙气鼓鼓地坐下: “这个混蛋,他就没拉帮结派?这几个月联手司马老贼撤掉了我不少人,王八蛋!” “哎呦,多大点事嘛,东宫的损失同样很大,怕什么。” 南月掩嘴轻笑,替尘洛熙敲打着小腿: “妾身近日可听说朝臣们在私底下都夸殿下有皇者风范,敢与东宫抗衡而不落下风,更愿意为臣子出头,有情有义。 这可是好事啊~ 至于损失的那些人本就是殿下一手扶植起来的,大不了咱们再花点时间,重新拉拢安插一批新人罢了。” “噢?当真?” “自然是真的,妾身怎会欺瞒殿下您呢?” 南月笑脸盈盈的样子让尘洛熙的脸色逐渐舒展开来: “也对,放眼朝堂谁还能与东宫抗衡?现在可还没到分出胜负的时候。 哼!” 见尘洛熙的心情好起来了,南月才开始说正事: “殿下,听安插在户部的线人说,推行合银法已经接近尾声了,东宫那边正在准备收尾的各项事宜。 这次推行合银法,东宫查出了不少私田,咱们的人损失都不小,很多家藏了多年的私田都被迫交出来了。 但是和东宫交好的一些人可都藏着掖着,该逃税的还是逃税,这个亏咱们可不能吃啊。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东宫占这么大便宜吧?” 双方借贪腐的罪名打压异己是一回事、清丈土地又是一回事,毕竟东宫掌握着推行合银法的主导权。 毕竟朝廷不可能将所有贪官商贾都给砍了,愿意配合的大多能网开一面,这里面能操作的空间就太大了。 打个比方,你是齐王的人,家中藏了三千亩私田,那就老老实实登记造册,以后缴纳三千亩的田赋; 假如你是太子的人或者司马家的人,同样三千亩私田,那登记个一百亩意思意思。 总的来说,东宫收益! “此事我已经和顾兄商议过了。” 尘洛熙微微一笑: “他已经帮我搜集了一些证据,足以证明东宫在推行合银法的过程中欺瞒了陛下,偏袒己方官吏。 这些证据我都握在手里,暂时没拿出来,等他上奏陛下的到时候我在朝堂上反戈一击,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南月往齐王怀里一靠:“不过妾身这里还有个更好的主意。” “噢?说说看。” “按照北凉王的方法,最多也就是陛下斥责太子几句,算不得大罪。 但陛下试想,如果因为东宫办事不力,在推行合银法的过程中夹杂私心,弄出了民乱,甚至死了不少人。 这罪名可就大了~” “民乱?死人?” 尘洛熙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寒芒,伸手将南月搂紧了怀中: “好主意啊~” 第1028章天之骄子 圣凉城、东长安街 与其他热闹繁华的街巷不同,这条东长安大街显得肃穆、庄严得多,街道上也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 因为有许多官府衙门坐落在这里,给街巷增添了一抹厚重。 其中就包括了翰林院官署,准确地说叫翰林国史院官署。 其实在皇城内也有一个小的翰林院衙门,每天会有吏员轮流入宫,讲学伴读,随时听候陛下差遣,而大部分翰林郎都待在这。 官署占地极广,五进五出的院子两侧有着数不清的厢房阁楼,存放着大量古书、典籍、六部文书档案,堪称大凉朝最大的藏书楼。 毕竟翰林院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熟读天下书册,为天子顾问、建言献策,肚子里没点墨水可不行。 翰林院中设学士、侍读、侍讲数人,皆乃朝内德高望重、才学渊博之辈;还有不少修撰、编修在衙门里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别看他们都是些六七品小官,在京城算不得什么权贵,可这些人当初参加科举殿试可全都是进士出身,同届考生中的龙凤。 指不定哪天就有人一飞冲天,成为六部大员、天子眼前的红人;当然了,也有很多人只能一辈子待在这里修书编史,郁郁而终。 堂屋里熙熙攘攘的坐着十几名吏员,角落处有个年轻男子正奋笔疾书,誊抄着吏部刚刚送来的文书档案,神情极为专注。 此人正是大凉朝第一位独中三元的天之骄子:顾书砚。 独中三元的名气在当年可是传遍了天下,毕竟是开国以来第一人,风头一时无两。 但是一晃六年过去,顾书砚一直在翰林院待着,官位还是那个从六品修撰,每天誊抄些书籍档案、日复一日地干着同样的差事。 六年,六年的时间会涌现出数不清的新人,民间早已没人记得他的名字,就连朝臣们也忘了这位天之骄子。 进士?状元?这里遍地都是!不差你一个。 在翰林院最不缺的就是天才,也不缺被埋没一辈子的天才。有时候独中三元的经历甚至成了别人的嘴里的笑柄,考试那么厉害有什么用? 不还是个小小修撰? 顾书砚从未在意过那些异样的眼光、议论,每天埋头干着自己的差事,一有空闲就捧着古书四处请教那些大儒,院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学士很喜欢这个年轻后生。 “咦,这不是钟兄嘛?今日怎么有空到这来?” “钟兄好久不见,竟然还是那么风度翩翩,咱们这些人比不得啊。” 突如其来的嘈杂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好像是谁走了进来,然后几名编修呼啦一下就围了上去。 顾书砚好奇地抬起头来望了一眼,然后又撇撇嘴低下了头: “原来是他~”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与自己一同参加科举的钟修,也就是那位户部尚书的儿子,说起来他和自己还结下过梁子。 当时钟修也就是个普通进士,名次并不高,但在一众京城子弟中他算是很厉害的了,再加上有个当尚书的爹,官场之路可谓平步青云。 科举一结束他就外放到了江南干县令、干知府,攒了些资历后又调回了京城,直接进户部清吏司当了郎中,眨眼间就成了正五品京官,在当年同一批学子中堪称翘楚。 所以他进屋后就有些故交凑了上来,阿谀奉承的声音不绝于耳,谁不想攀上这棵大树? “呵呵,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钟修八面玲珑地在人群中打招呼: “今日户部正好有一些档案要送到翰林院,我这不是想着与诸位兄台好久不见,便过来走走看看。 回京以来也没能来拜访诸位,这样,抽个时间,咱们一起聚聚?” “好嘞,听凭钟兄安排!” “对了,听说钟兄马上就要升任清吏司左执事了?当真让人羡慕得很啊!” “哎哎哎,还没个准的消息,咱就不要传了,免得日后丢人,哈哈哈!” “哎呦,钟兄这些年在外为官、为朝廷尽心尽力,升个官不是应该的吗? 板上钉钉的事!” “哈哈哈,那就承诸位兄弟吉言了。” 嘴上说着没准信,脸上却笑开了花,钟修他爹可是户部尚书,他不升官谁升官? 谈笑风生的钟修刚好看见了埋头抄书的顾书砚,当下就打起了招呼: “咦,这不是顾兄吗?哎呦,当年一别咱们有好几年没见了吧? 这些年钟某时常能想起顾兄,想起当年你独中三元的英姿,心中佩服得很啊。” 话一出口屋中就安静了下来,其他人想笑又强行憋住了,谁听不出来钟修是在取笑顾书砚? 顾书砚很平静地抬了一下头,回应了一声: “原来是钟兄,好久不见。” 见顾书砚不搭腔,钟修便假意问道: “如今顾兄身居何职? 咦?怎么还是从六品修纂?难不成这么多年都没给顾兄升官? 这,这不是埋没人才吗!” “没办法啊,比不得钟兄有个好爹。” 顾书砚很自然地接过话:“要不跟钟大人说说,把我也调到户部,这样钟兄不就可以时时敬仰我了?” “你……” 钟修面色一僵,皮笑肉不笑:“顾兄的言辞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啊,你给我……” 钟修刚想威胁两句就被一道苍老的喝声打断了: “钟大人,翰林院是清净之地,差事干完了就赶紧走吧。”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瞪着钟修,直接下了逐客令,若是旁人或许还能给钟家颜面,但这位就不会了。 梅溪沛,翰林院侍读学士,时常会进宫给皇帝讲学,出了名的坏脾气,也是极为看重的顾书砚的大儒之一。 老人一出现,那些晚辈编修们全散开了,压根不敢抬头,钟修有些尴尬,弯了弯腰: “晚辈只是看到呼叫来打个招呼,若是打扰到梅老,万分抱歉。” “打招呼?打完了吗?走吧。” 梅溪沛吹胡子瞪眼:“咱翰林院可不管饭。” 钟修脸皮僵硬:“晚辈告辞!” 临走前这家伙还瞪了顾书砚一眼,梅溪沛环顾屋内一周,冷声哼了一句: “这里是翰林院,在这里心不定,以后朝堂上也没你们容身的地方!” …… 晚上顾书砚出现在了北凉王府的饭桌上,他在京城并没有自己的府邸,要么在衙门过夜、要么回王府,反正全京城都知道他姓顾。 四五个小菜,几人吃得不亦乐乎。 顾思年轻飘飘的问了一句:“听说今天钟修找你麻烦了?” 顾书砚愕然道:“大哥连这都知道?” “书砚哥,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噢~” 司瑶在边上气鼓鼓的说道:“这个钟修也太过分了,不就是仗着有个当尚书的爹吗? 他比起书砚哥差了十万八千里!” “哎,也不能这么说。” 顾书砚心静如水地笑了笑: “京城这么多权贵子弟,能凭真本事考上进士的少之又少,他也算有点才学。” “你这性子倒是淡然,看来在翰林院六年还是有用的,对你帮助很大。” 顾思年有些诧异,现在顾书砚的身上已经没有了年轻人那种锋芒毕露,沉稳得不像话。 “翰林院挺好的。” 顾书砚咽下嘴里的饭:“有才学的人很多,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顾思年很随意地说了一句: “六年了,也差不多了~” 顾书砚目光闪烁,低下头接着扒拉碗里的饭,应了一声: “明白了~” 第1029章冒死觐见 “百官入殿!” “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陛下!” 天阙殿上回荡着文武百官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今日来上朝的官员格外地多,估计大家都已经收到了风声,此次朝会有大事要议。 身披龙袍的尘尧端坐在龙椅上,目光微移: “太子,听说推行合银法一事已经接近尾声?说说吧,成果如何。 不仅朕好奇,殿下的文武百官也都在等着你的结果呢。” “父皇!” 太子威风凛凛地往前迈了一步,朗声喝道: “五个月以来,儿臣从六部抽调能臣干吏前往各郡县推行合银法,清丈土地的任务基本上已经完成,杂税、徭役经过测算,按律分摊至各县田亩上,今年秋收之后就将统一以白银收取田赋。 据各级官吏统计,此次总计清丈出未登记在册的良田一百六十余万亩,这些私田断则一两年,长则数十年没有给国库交过一分税银! 儿臣相信今年我大凉的收上来的税银必将大增,国库充实!” 话音刚落,殿中就响起了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一百六十余万亩啊,不是小数目,这么多田地能多收几十万两税银,但也有极少数的人皱了皱眉头。 “都听到了吧?” 尘尧也有些吃惊,冷声道: “不是一百六十亩,而是一百六十余万亩! 大家可以好好算算,每年这些田地少交了多少税银,五年呢?十年呢? 长此以往,国库能不空虚才怪!看来合银法早就该推行了,这也正是朕下定决心要改革税法的原因! 还有,那些个拒不配合的贪官污吏,都该杀!” “请父皇放心!” 尘洛昭朗声道: “在推行合银法的过程中儿臣按照父皇的旨意,对主动配合、愿意补齐田赋的部分商贾、官员网开一面,对那些拒不配合、顽抗到底的人一律严惩到底! 儿臣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任何人都别想钻国家律法的空子!” “说得很好!” 尘尧的脸上出现了笑意,欣慰道: “这次税法改制,太子与六部官员都尽心尽力、差事办得极为不错,朕会重重加赏,绝不亏待有功之臣!” “儿臣替协同办案的官吏谢过父皇! 但为国效力乃是臣之本分,为了大凉的长治久安、繁荣昌盛,臣等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尘洛昭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天阙殿上,那叫一个满面红光,满殿的文臣武将都很识相,齐齐朗喝道: “为了大凉的长治久安、繁荣昌盛,臣等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哈哈哈!” 尘尧大笑出声: “好好好,朝堂上有众位爱卿效力,朕心甚安! 哈哈!” 尘尧打心底感到开心,毕竟税法改革乃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自己的名字必将永载史册。 一代帝王图的是什么?不就是青史留名吗。 “陛下!” 正当皇帝脸上笑意盎然的时候,沈儒突然从朝班中站了出来,沉声道: “微臣斗胆,有些话要说。” “爱卿有话要说?那就说吧。” 现在的沈儒在皇帝眼里已经是能臣了,办事得力,从未出过纰漏,很受尘尧喜爱。 “咳咳。” 沈儒清了清嗓子说道:“去年微臣奉陛下之命赶往绥庆道赈灾,顺藤摸瓜查出了有大量的商贾、官员兼并土地,贻害深重,由此拉开了税法改革的序幕。 臣记得当时光一个绥庆道经略使阎康加上十八个县的县令就侵吞了良田近二十万亩,再加上境内其他那些黑心的商贾大户,起码兼并私田达三四十万亩。 一道就有私田三四十万亩,以此推算,大凉六镇十四道疆域,该清查出五百万亩左右的私田才对。 而太子如今查出的数量在一百六十万亩上下,其中的差距是不是太大了些?” 话音一落,满殿寂静无声,不少人的面皮都抖了抖,反倒是尘洛熙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太子,眼神中似乎有些疑惑加不悦。 尘洛昭当场就扭过头来反问道: “沈大人,您这是何意?绥庆道上的那些贪官污吏都是些目无王法的奸贼、巨贪,照你这么个算法,难道我大凉六镇十四道的官吏都是这样的巨贪? 若真是如此,我大凉朝只怕早就亡国了吧!” 所有人都听出了太子的不满,因为沈儒是当着皇帝的面在质疑他。 “太子殿下切勿动怒!” 沈儒躬着身子低着头: “微臣只是心中好奇,提出疑问罢了。” “儿臣倒是觉得沈大人有这样的疑问很合理。” 尘洛熙轻声道: “绥庆道那些人是巨贪不假,大凉朝的官场像这样的人一定极少,但肯定还有。 就算清查不出五百万亩私田,三百万亩总该有吧? 太子殿下,您的数字会不会统计错了?” “此乃国之大事,岂会弄错?” 尘洛昭极为不满地说道:“如果三弟与沈大人对这个数字有疑问,可以拿着账册比对一下,看看有没有问题。” “陛下,微臣觉得有些许差错也是正常。” 吏部尚书司马羡迈前一步说道: “绥庆道兼并土地的数目巨大,一来是因为当地官吏已经烂到了根子上,二来绥庆道毕竟是富庶之地,适合耕种的土地本来就多。 六镇十四道的疆土,大多都比绥庆道要贫瘠一些,私田数量自然会少。 为了推行合银法太子尽心竭力,亲力亲为,臣觉得不会有错。” “太子殿下监理国政多年,如此大事定然不会有错。” “是不是沈大人多虑了些?” 有了司马羡带头,不少文臣都站出来替太子帮腔,总之就一句话,肯定没问题! 就连尘尧也认为司马羡的说辞合理,看向沈儒道: “爱卿办事仔细朕是知道的,但太子做事想来不会出错,若是爱卿不放心,下了朝可以去核对各郡县呈上来的数字。” 见皇帝都这样说了,沈儒只好应声道: “微臣遵旨。” “好了,那今日的朝会就这样。” 尘尧扫视满殿的臣子: “还有事要奏吗?” 大家以为要下朝了,结果一名朝臣行出班列: “陛下,微臣刑科给事中恒郑世元,有本启奏!” 文武百官纷纷投去了诧异的目光,所谓给事中就是专门弹劾人的,俗称言官,今日这朝会关你啥事? 尘尧眉头微挑: “爱卿有何事要奏?” 郑世元往地上一跪,重重磕头,朗声高呼: “微臣具本弹劾当朝太子,借推行合银法之际大肆打压异己、任人唯亲、纵容臣属侵吞各郡县田地!致使国内民怨四起、怨声载道! 臣冒死进谏,恳请陛下严查到底!” 第1030章弹劾太子 天阙殿上安静得可怕,文武百官一个都没吭声,他们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见,要知道郑世元弹劾的不是某位官员,而是当朝太子尘洛昭! 尘洛昭目光陡变,傻愣愣地看着郑世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齐王的嘴角早已勾起一抹极为隐晦的笑容。 户部尚书钟勉第一个站了出来,怒斥道: “放肆! 郑世元,你可知道你刚刚在说些什么?弹劾当朝太子?这可是国之储君!这里更是百官议事的朝堂,岂容你胡言乱语! 陛下,郑世元大放厥词、有辱国威,请将其乱棍逐出朝堂!从严处置!” “钟大人您别急啊,言官本就有弹劾百官之权,太祖在立国之初就定下过规矩,只要言官言之有理、拿得出真凭实据,那弹劾任何人都不得治罪。” 尘洛熙转头看向郑世元: “郑大人,这里可是朝堂,说话得讲究真凭实据,你若是有证据那就呈献给陛下,若是没有,那你就得背上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了。” 尘尧没有说话,就这么皱着眉头观察事态的发展,也不知道这位皇帝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微臣当然有证据!” 跪在地上的郑世元将一封奏折高高捧过头顶: “陛下,这里面有各道提刑按察使或者都御史总至京城的状纸,上面不仅有物证,还有各地百姓签字画押的证词。 太子派往各地推行合银法的官吏表面上在改革税法,清丈土地,背地里却在收取当地当官显贵的贿赂,谁只要舍得出银子、出土地,那他家的私田就可以不必登记在册,以后照样可以看偷税漏税,拒缴田赋。 其中有十几名官吏甚至在当地置办了田产,光是这封奏折里提到的人就侵吞了数万亩良田!微臣相信这样的人一定还有很多。 刚刚沈大人说清丈出来的私田数目不对,微臣深为认同,只不过不是数字统计错了,而是这些私田左手倒右手,进了办事官吏的口袋。 微臣今日冒死进谏,一切都是为了我大凉国泰民安。 若是有半句虚言,微臣愿以死谢罪!” “砰!” 郑世元将脑门重重地磕在地上,完全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高渝赶紧将奏折递到了皇帝手里,百官们面面相觑,好家伙,前面刚夸完太子办事得力,这就被弹劾了? 所有人都预感到今天的朝会非比寻常。 尘尧手捧奏折,目光匆匆扫过纸面,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实在是可恨啊,可恨至极!竟然真的有人敢以国事谋取私利,这些人的眼里还有没有国法! 朕刚刚还说要重赏办事的官吏,没想到人家自己上下齐手,捞了个盆满钵满! 混账东西!” 毫无疑问,郑世元递上去的奏折定有些许官吏贪污受贿的铁证。 皇帝陡然的怒意让尘洛昭嘴角直抽抽,这他该怎么解释? 尘尧抬起了头冷喝道: “太子,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父皇,儿臣并不知情啊。” 尘洛昭翻身便跪,语气中已然多出了几分慌乱:“这些,这些人事儿臣从来没有听说过,绝对与儿臣无关,请父皇明察!” “陛下,还请陛下息怒!” 司马羡赶忙站出来劝谏道: “或许是有那么几个胆大包天之徒利欲熏心,这才收取了当地富商的贿赂,臣相信太子绝对没有参与此事!” “陛下!” 郑世元再度喝道: “这些人都是太子亲自从六部挑选的官吏,若是没有太子的纵容他们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退一万步讲,就算太子毫不知情,那未免也太信任手下的臣子了吧,这何尝不是办事不力,置国事于何地? 那么多私田没有流进国库,这是不是冰山一角谁也不知道?那太子刚刚所奏的一百六十万亩田地到底差了多少? 假如连私田的数目都是假的,那推行合银法的意义又在哪儿? 太子殿下,您可否详答!” “我,我……” 尘洛昭支支吾吾,这他怎么答?鬼知道他手底下那些人到底收了多少的。 太子这般神态让尘尧的脸色越发铁青,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这里面一定有部分情况他是知道的,正如郑世元所说,定然有纵容之举。 人群中的顾思年虽然一声不吭,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但心中早就乐开了花。 郑世元手中的证据怎么可能是各地提刑按察司交上来的?分明就是安凉阁搜集好的情报然后给了齐王,齐王转头给了言官,毕竟他不好亲自出面弹劾太子。 早在太子奉命推行合银法之处顾思年就料到东宫会把事情搞砸,所以早早就派安凉阁盯着那些人了。 斗吧,就让齐王和太子好好的斗吧~ “父皇,此事太过重大。” 尘洛熙赶忙说道: “这些人贪污了多少土地尚在其次,儿臣认为最严重的是他们的行为大大损害了官府的威严! 陛下大力推行合银法本意是利国利民,最后却便宜了贪官污吏,那民间百姓会不会认为是朝廷瞎折腾?以后还会相信朝廷吗? 说得严重一点,这些人不仅没有按规章办事,反而还吞并了更多百姓的田地,会不会激起民乱? 万一闹出大事这可如何是好?” “微臣也有本要奏!” 还不等皇帝开口说话,又有一位朝臣站了出来。 都察院左都御史罗维,这家伙面熟啊,当初第一个站出来举报弹劾阎康的就是他,可以说一封状纸就将整个绥庆道连根拔起,如今已经算是朝堂上的红人了。 “还有事要奏?好好好,今日真是热闹啊。” 尘尧讥讽的笑道: “应该也与合银法有关吧?那就说出来吧,大家都听一听!” 罗维朗声道: “刚刚齐王殿下说有可能激起民乱真说对了,因为民乱已经发生! 关内道、武威郡监察御史上报: 朝廷派往当地推行合银法的官员乃是吏部清吏司郎中徐前,此人到任之后当地富商为了巴结他纷纷赠予土地、出手阔错,此人不仅不知足,还在武威郡大肆搜刮土地,侵吞民脂民膏,惹得天怒人怨。 在办差的几个月时间里,此人天天锦衣玉食、美酒美姬相办,从未有一日去过田间地头,骄狂至极! 被逼无奈、走投无路的百姓聚众前往刺史府首告,想要讨一个公道,却被徐前鼓动刺史府出兵,将这些人当作乱民、刁民镇压,甚至动了兵戈。 愤怒至极的百姓开始冲击官衙,武威郡官民之间爆发大规模冲突,共计造成一百六十七人死亡,上百人受伤,简直骇人听闻! 此事竟然还被刺史府强行按下,隐瞒不报! 陛下! 此案若不严惩,朝廷恐怕会丧尽民心啊!” 听完这话,尘洛昭的身体已经控制不住的发抖起来~ 出事了,出大事了~ 第1031章严惩储君 天阙殿上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先前夸赞太子办事得力的那帮官员全都哑火了,个个心惊胆战,大气也不敢喘。 罗维刚刚说的可是一桩天大的事啊,将告官申冤的百姓当成乱民打死,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大恶! 甚至连顾思年、尘风几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民乱?啥时候有这出戏了? 尘洛熙脸色陡变: “罗大人,你说的可是实情?一百多条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圣驾之前,微臣岂敢胡言乱语!” 罗维学着郑世元的样子将奏折掏了出来: “这是关内道武威郡监察御史派人五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里面有徐前侵占百姓田地、收受贿赂的所有证据。 并且官民冲突的时候,监察御史就在现场,目睹了整个过程。 他亲耳听到徐前大骂百姓、一口一个刁民,甚至还当众扬言他背后就是太子,谁要是不服就去京城告御状,看谁先死。 而后群情激奋,百姓与官府衙役爆发激烈冲突,甚至动了兵戈刀剑。 微臣刚刚说的数字还只是几天前的消息,伤亡人数应该还在不断增加,据说武威郡各县乡百姓皆有汹汹之势,欲冲击官府县衙,替死去的同乡报仇。 陛下,这与屠杀百姓、滥杀无辜有何区别? 如此恶劣的行径如不严惩问责,只怕武威郡的百姓就真的要被逼成乱民了! 奏折在此,请陛下圣阅!” 尘洛昭的脸色又慌又乱,徐前私底下贪财他知道,可镇压民乱、屠杀百姓这件事他确实不知情,如果真如罗维所言,那这个徐前就死定了,自己也免不了受牵连。 “高渝。” 尘尧铁青着脸说道: “去,把奏折拿给太子殿下看看! 你给朕把眼睛睁大,一个字一个字地好好看!” 尘洛昭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地从高渝手里接过奏折,一边看一边哆嗦。 他恨不得一巴掌把徐前给拍死,你贪污就贪污,把自己扯出来干嘛? 文武百官不用想都知道这封奏折里一定是铁证如山,开玩笑,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谁敢在皇帝面前掏出来?而且还牵连太子! “父皇,这上面提到的事情儿臣一概不知啊。” 尘洛昭的嗓音已经开始颤抖: “徐前如此胆大妄为儿臣也痛心疾首,可他收受贿赂、兼并土地、屠杀百姓的事儿臣真的不知情啊!” “太子殿下。” 尘洛熙突然冷声喝道: “若是我没记错,这个徐前此前应该是东宫的门客吧?此人并无官职,更从未在六部任何一个衙门任职。 臣弟想不通,为何这样的人会被派往下面推行合银法? 难道六部的官员已经不够用了?又或者说他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 齐王语气中的讥讽溢于言表。 “你,你是何意!” “臣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尘洛昭气得直哆嗦,却又无力辩驳,而尘洛熙在冷笑一声之后朝着百官人群使了个眼色,很快就有人站了出来: “陛下!推行合银法乃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盛世伟业,太子殿下任用如此官吏去底下做事,未免有任人唯亲之嫌吧? 如今造成如此恶劣的后果,太子必须承担责任!” “陛下!太子乃国之储君,当以国事为重,倘若任用官吏皆凭一己私心,如何服百官之心?如何服天下之心? 请陛下治太子办事不利、误国误民之罪!” “臣附议!” “臣等附议!” 一道道朗喝声回荡在天阙殿上,所有的矛头在这一刻全都指向了当朝太子尘洛昭。 直到这时所有人才幡然醒悟,近几个月一直被东宫打压的齐王府开始反击了~ 而且这一击可算是打在了东宫的要害上。 司马羡、钟勉这些朝廷大员的脸色极其难看,这时候根本就没法求情。 “砰!” “够了!” 尘尧怒气冲冲地看向尘洛昭: “太子,你就没什么想要对文武朝臣说的吗?” “扑通!” 尘洛昭翻身便跪,脑袋死死磕在地面上: “父皇,是儿臣用人不明、做事不力,惹出大祸。 请父皇治罪!” 太子的脸色那叫一个悲惨绝望,都这个时候了,除了认罪他还能做什么?接着狡辩?那只会让皇帝更为愤怒。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还意气风发,享受着陛下的夸奖与群臣的吹捧,这等大起大落让他有点接受不了。 尘尧怒声骂道: “你可是大凉朝的太子!国之储君!朕将推行合银法的事交给你不仅是信任,更是希望你能挑起这座江山的重担! 可你是怎么做的? 任人唯亲!看看你用的这些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你对得起朕的一番良苦用心吗!” “砰砰砰!” 尘洛昭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目光猩红: “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那位第一个跳出来弹劾太子的郑世元朗喝道: “陛下!如今民情沸腾、民意汹汹,民间百姓对朝廷派下去的官吏骂声不绝,大损朝廷威严。 而这些人皆乃太子一手任用,不管太子是否知情,都该为民乱负责! 微臣认为,不严惩太子不足以平息民愤!储君之位……” “好了!” 郑世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尘尧硬生生地打断了: “郑大人说得有理,要想平息民愤,太子是一定要严惩的! 从今天起,东宫月俸减半,太子禁足半年,面壁思过,无朕亲令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你给朕待在东宫好好反思,身为国之储君到底应该怎么做!” “儿臣遵旨!” 尘洛昭再度磕头:“谢父皇隆恩!” 人群中的郑世元有些急了,似乎对这个惩罚不是很满意,赶忙看了一眼尘洛熙,只见尘洛熙隐晦的摇了摇头,他只好闭上了嘴巴。 “太子已经惩治,那些贪官污吏更不能放过!” 尘尧铁青着脸: “传朕口谕,派往各郡县推行合银法的官吏,只要贪污受贿的,哪怕只有一两银子,一经查实,杀!” “臣等遵旨!” 一个杀字将皇帝的怒意表达的淋漓尽致,所有臣子都明白,这一次他们算是触及到龙之逆鳞了。 朝廷把你派出去就是推行合银法,严查土地兼并的,你们可倒好,到了地方查是查了,转手就把土地划到了自己名下。 不杀你们杀谁? “父皇!” 尘洛熙迈前一步,高声问道: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合银法只怕推行得不够彻底,很可能有大量私田没有统计出来。 是不是重新指派官吏去做此事?” 朝堂上寂静无声,这时候除了齐王也没人敢说话。 “此事容朕再考虑考虑吧。” 尘尧皱起了眉头,十分烦躁地挥了挥手: “散朝!” 第1032章弄巧成拙 “哈哈哈!痛快,真是痛快!” “不瞒顾兄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太子如此吃瘪的神情了,心中无比舒畅。 他不是张狂吗?他不是仗着有司马家相助,想一脚踩死齐王府吗?怎么不嚣张了? 哈哈哈!” 醉月轩的包房里回荡着尘洛熙的笑声,光听笑声你就能知道他的心情是多么痛快。 这几个月积攒下的怒气彻底得到了宣泄。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啊!” 顾思年抱拳笑道: “这次朝会太子信心满满,自以为借着推行合银法的机会能大肆安插亲信搜刮田产、收买人心、占个大便宜,顺带着在陛下面前露脸。 没想到却被咱们抓住把柄,狠狠地打了个反击。 看看今天东宫还有司马家那些人的脸色,就像是吃了屎一样难看,我看了心里也舒坦。 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联手打压殿下您!” “哈哈哈!” “开心归开心,此事还是要多谢顾兄。” 尘洛熙抱拳作揖: “若是没有顾兄给我的那些证据,郑世元胆子再大也不敢当着满朝文武和父皇的面弹劾太子。 一个两个官吏出问题算不得什么事,但顾兄给的证据里面牵扯了十几名官吏,且这些人多少都与东宫有关联,太子怎么赖都赖不掉。 哈哈哈!” “殿下客气了不是,咱们如今是攻守同盟,何必言谢?” 顾思年一本正经地说道: “说起来今天能让东宫吃瘪主要原因并不是我给的证据,而是罗大人所说的那场民乱。 派出去办事的官吏里有几个贪官收受贿赂,这种事永远也无法避免,陛下并不会太过生气。 但因为官员贪腐导致民乱、官兵屠杀百姓死了上百人,弄得沸沸扬扬,合银法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是陛下绝对无法接受的。 若没有这件事,想让陛下严惩太子还是有难度的。” “顾兄说的是。” 尘洛熙微笑着点头: “父皇一向疼爱那位太子爷,平日里犯些小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嘴巴上训斥几句。 但这次武威郡的事情闹得太大了,无论如何父皇都得严惩太子,给百官、给百姓一个交代。”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那位娇艳欲滴的南姑娘就在旁边端茶倒水,乖巧温柔,完全看不出是一位心思缜密的谋士。 “武威郡这场民乱来得到很是时候啊。” 顾思年抿了口热茶,好奇地问道: “殿下是何时得知消息的?顾某在上朝之前连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呵呵,不瞒顾兄说,情报今天凌晨才送到我手上。” 尘洛熙的目光闪烁了几分,很自然地答道: “本欲先与顾兄商量一下对策,看怎么利用好这次机会。 但又怕深更半夜的找你引来东宫或者司马家的注意防备,所以我便自作主张筹划了此事。 还望顾兄不要介意。” “哎,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 顾思年正色道: “此事办得很是巧妙,东宫毫无应对之策。 殿下足智多谋,微臣佩服!” “哈哈哈,这可不是我的主意,顾兄夸错人了。” 尘洛熙大笑一声看向了南月: “听到没有,顾王爷夸你呢。” “竟是南姑娘的手笔。” 顾思年大为诧异,啧啧称奇: “姑娘当真是让我越发敬佩了。” “咯咯咯~” 南月掩嘴轻笑,声音悦耳: “能被北凉王夸上几句,小女子三生有幸,也不枉我替王爷您换了好几杯热茶。” “哈哈哈!” 三人齐齐大笑,顾思年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了许多: “殿下,今日朝堂上郑世元郑大人欲言又止,似乎还有话说。 我猜,他是想当堂提出罢黜太子之位?” 笑声散去,尘洛熙的语气也凝重起来: “不愧是顾兄啊,连这个都被你看出来了。 不错,上朝之前我确实授意郑世元提出罢黜太子之位,但当我听到父皇对太子的责罚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才阻止了他。” “幸亏殿下阻止了,否则今日怕是要弄巧成拙。” 顾思年背着手缓缓道来: “再怎么说他也是太子,是大凉储君,更是朝廷的颜面。 惩罚过重,那皇家的脸面何在? 这么多年来太子辅助处理国政,大事小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在陛下眼里还是有功劳的。 如果就因为此事提出罢黜太子,那这桩案子的性质就变了。 到底是太子纵容臣属贪污,还是有人预谋栽赃陷害储君? 一旦陛下心中起了这个疑问,那就不秒了~” “没错,顾兄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尘洛熙苦笑一声: “差点酿成大祸啊。” “没事,咱们一步一步来。” 顾思年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早晚要把他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 …… “回来了?今天聊得挺久嘛。” “唉,累啊。” 夜幕降临之时,顾思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王府,往椅子上一躺就懒得站起来了。 第五南山笑着问道: “这次朝会齐王府可是给了东宫重重一击,想必齐王笑得合不拢嘴了吧?” “东宫太子被禁足半年,朝臣面前颜面扫地,还被一顿责骂,齐王自然是开心的,” 顾思年嘟囔道: “但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怪怪的。” “王爷应该是觉得武威郡那场民乱不对劲吧?” “没错,此事来得太巧了,连安凉阁都没有事先打探到消息。” 顾思年冷声道: “此前安凉阁送来过武威郡的情报,那个徐前做得虽然过分,但不应该弄出这么大祸事才对。 蹊跷啊~” 第五南山眉头一挑: “有没有可能,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你的意思是,齐王?” “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了。” 第五南山撇了撇嘴道: “他做梦都想扳倒太子,以齐王府与醉月轩的能力,策动一场民变不算难,只需要派几个人在人群中煽风点火就行了。 用几百条老百姓的人命换一个扳倒太子的可能,值!” “岂有此理,老百姓的命岂能成为党争的棋子?” 顾思年目光一寒: “让安凉阁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 “明白。” 第五南山应了一声,转头问道: “今日朝会上这场闹剧表明,此前推行的合银法不过是个笑话,水分极大。 以陛下的性子怕是会重新委派人选推行合银法,将税法改革贯彻到底。 若是我没猜错,齐王那边肯定动心思了。” “他去做,结果还不是和东宫一样?” 顾思年嘴角微翘: “该换一位皇子上台了~” 第1033章朕想听你说说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金碧辉煌的大殿、雕龙刻凤的屏风、巧夺天工的精美玉器,无不在彰显着皇家威严。 尘尧微闭眼眸斜靠在龙椅上,像是在小憩。小全子一如既往的在替皇帝捏肩捶腿、高渝则轻轻的撩拨着炉中檀香,让香味更重一些,这些天尘尧忙于政务,此檀香刚好有提神醒脑的作用。 偌大的御书房里就只有他们师徒俩,因为这几天皇帝心情不好,人多就觉得烦,连一些来求见的大臣都不见,所以高渝就让那些太监、侍女全在殿外候着。 “小全子,加点力,这些天脖颈处疼得厉害。” 尘尧扭动了下脖子,示意自己的酸疼,小全子心领神会地加了几分力,伺候了这么多年,尘尧一个表情一个语气他就知道该怎么做。 “唉,到底是老了啊,往这一躺就想闭眼。” 尘尧自顾自地叹了口气,细看脸颊已经多出了不少皱纹、两鬓头发更是雪白,仔细算算这位大凉朝的皇帝今年已经六十几岁了。 “陛下说笑了不是,您身子骨还健壮着呢,老奴才是真的老了。” 接话的自然是高渝,略带一起惋惜地说道: “再过两年怕是就伺候不了陛下咯~好歹有个小全子聪明伶俐,以后能代老奴伺候陛下。” “呸呸呸,你这个老东西胡说啥呢。” 尘尧瞪了他一眼: “净说些不吉利的话。” “掌嘴,老奴掌嘴。” 高渝亲亲地拍了下脸颊,乐呵呵地笑了几声,殿中的气氛好像松快了些。 尘尧叹了口气,自己揉了揉发酸的眉头: “跟你说句心里话,这些日子朕心里烦得很,好好的一个合银法弄到如今这种地步,和朕当初所预料的相差甚远。” 本是一件功在千秋、利在万代的伟业,如今却弄得民间天怒人怨,杀了一批又一批贪官不说,两个儿子还在互相掐架,尘尧的心情能好才怪。 高渝轻声劝慰着: “陛下,如此大事急不得,一步步来便好。老奴不懂什么家国大事,但老奴明白一个道理,欲速则不达。” “唔,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尘尧笑了一声:“顿时心里就缓和多了。” “呵呵,陛下能放宽心,那便是老奴的福气,也是天下百姓的福气。” “陛下,翰林院修纂顾大人求见,说是来呈送刚整理好的户部档案。” 殿外响起了近侍的轻喝声,透过纱窗能隐约看见一道人影躬身站在门外。 高渝犹豫了一下,低声询问: “陛下这两天操劳过甚,需要休息,要不让顾大人过两日再来?” “不必了。” 听到顾书砚的名字时尘尧的目光亮了亮,坐直身子舒缓了一下筋骨: “再累也不能荒废国事啊~叫他进来吧。” “诺!” 高渝提高了几分嗓音喝道: “宣翰林院修纂顾书砚入殿!” 一道年轻的身影缓步而入,身上的从六品官袍在这座皇城内显得极为突兀,官衔实在是太低了~ 顾书砚怀里抱着一摞简册躬身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圣躬金安!” “免礼~” “谢陛下!” 顾书砚将怀中高高的一摞摆在了龙案上: “陛下,这是您前些日子让微臣整理的户部档案,上面有此次推行合银法各郡县清查的私田数目,还有一些往年的田赋详情。 请陛下圣阅。” “这么快就整理好了?差事交待你也才三五天啊~” 尘尧颇为诧异,旋即笑道: “怪不得翰林院的人都说你做事最勤快,既有好记性也有烂笔头。 尤其是那几个老学士,提起你那是赞不绝口,朕可很少听见那些老古董夸人。” “陛下过奖了,那是老学士们在激励微臣这种晚辈。” 顾书砚恭恭敬敬地说道: “臣是读书人出身,不管好记性有没有,总该得有烂笔头。 陛下,若是没有其他事,微臣先行告退!” “不急,来都来了,便陪朕聊聊天吧,也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尘尧随意的挥了挥手: “赐座。” “谢陛下!” 小全子赶忙搬了把椅子让顾书砚坐下,要知道能在御书房里坐着的臣子没几个。 满朝堂的人都以为顾书砚已经被皇帝遗忘,这辈子也就能在翰林院里抄抄书了,独中三元成了笑话,但只有贴身服侍皇帝的几位近侍知道,尘尧对顾书砚极为看重。 尘尧看了一眼桌上的折子问道: “整理完这些土地账册,有什么感想吗?” 顾书砚轻声答道: “此番太子殿下推行合营法,查处了不少贪官污吏,还各地官府一片清明,还为国库增加了一百六十万亩田地的税赋,乃是一桩利国利民的大事,甚好。” “就只有这些场面话?” 尘尧眉头微挑: “几日前的朝会闹得沸沸扬扬,此次推行合营法几近失败,你应该听说了才对,难道就没有从这些田的账册中发现什么异常?” 这些折子尘尧一个字都没有看,但他知道一百六十万亩这个数字一定有很大问题。 “恕臣愚钝。” 顾书砚弯腰道:“没看出有什么异常。” “呵呵,愚钝?” 尘尧笑了笑:“开国以来唯一一位独中三元的天之骄子若是愚钝,那全天下岂不都是愚人? 朕看你是因为牵扯太子,不敢说吧?” 顾书砚就这么躬着身子,并未回话。 “说吧。” 尘尧平心静气地说道: “朕在朝堂上听了太多的假话,在你这想听听真话,朕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今日御书房内不管你说什么,朕都可以恕你无罪,且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 高渝与小全子心头一凝,他们知道这句话是说给他们听的,毕竟屋内只有他们两,若是泄密一定是他们走漏了风声。 “那臣就直言了。” 顾书砚抱拳作揖:“从这些查处的私田账册来看,确实有不少异常之处。” “说说看。” “其一,历时五个月清丈土地,查出来的私田只有一百六十万亩,太少了,应该远不止这个数目。” “太少?那你觉得该是多少?” 这个问题沈儒曾经在朝堂上提出来过,但当时他说得十分委婉,并且被太子、司马羡搪塞了过去,如今看来实际的私田数量一定更多,但到底是多少任何人心里都没底。 “若是六镇十四道全部清查完毕,至少该有一千万亩私田。” “一千万!” 这个数字震住了当朝皇帝,也震住了边上侍奉的两位太监。 一千万亩地是什么概念?那可以养活数以万计的老百姓,每天足以给国库带来上百万两的收入。 “一千万亩,是不是有点多了?” 尘尧到了语气中满是质疑,若真是如此,岂不是说明太子查出来的数字仅不到两成? 顾书砚斩钉截铁地说道: “至少一千万亩,只会多,不会少!” 尘尧饶有兴致地往龙椅上一靠: “那就好好说说吧,这些地从何而来?” 第1034章派谁去? 庄严而又寂静的大殿里响起了顾书砚的声音: “微臣还是以绥庆道举例吧,户部沈大人在朝堂上说过,据他的估算,仅绥庆道一地就应该有四十万亩田地被各级贪官污吏、商贾乡绅侵占,臣觉得这个数字还是保守了些。 臣查过户部留存的档案,绥庆道境内可供耕种的土地数字逐年减少,十年间流失了一百万亩都不止,但登记在册的人口却并未有明显减少,有些县份甚至是增加的。 人口多了需要的土地就多,那就不应该存在人口流失导致土地荒芜的现象,即使人口真的流失了,也该有大户商贾去开拓那些荒地才对,难不成看着那些土地白白荒废? 除了权贵兼并土地、偷税逃税,微臣想不出第二个答案。 就算一百万亩地里面只有六七成被兼并,六镇十四道加在一起,一千万亩私田也跑不了。 所以这个数字并不是臣夸大其词,而是有据可依。” 尘尧目光微凝:“接着说。” “第二个问题。” 顾书砚轻声开口道: “陛下还没有查阅这些土地田册,但微臣仔仔细细的翻看了好些遍,还从头到尾誊抄过,里面有个奇怪的现象。 一百六十万亩地大部分都是从边关、江北清查出来的,江南之地的占比很小,尤其是青扬道、咸宁道、黔中道,此三道加起来只有十万亩私田上缴国库。 微臣若是记得没错,这三道应该是全天下最富饶的地方,水土丰美、境内少山多水,适宜耕种的土地极多,产量也高。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何土地贫瘠之地查出的私田都要比江南这些富饶之地要多呢?难不成富饶之地的商贾官吏都清廉无比,反而是越穷的地方当官的越贪?” “竟有此事?” 尘尧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若是这样的话问题就太大了,富饶的地方出贪官,因为人的双眼会被金钱、权势迷惑,这是人的本性。 “千真万确,微臣岂敢胡言乱语?” 尘尧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向顾书砚:“那你觉得,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兹事体大,臣不敢妄言。” 顾书砚沉声道:“但微臣记得,当初陛下刚刚提出推行合银法的时候,朝中有不少大臣极力反对,那些朝臣好像大多出自这三道~” 顾书砚欲言又止,说到这里尘尧如何能不明白?这三道实际上就是江南文官集团的基本盘,其中青扬道更是太傅的老家。 什么人坚决反对,就说明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 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尘尧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除了刚刚提到的两点,还有其他问题吗?” “还有个大问题,但无关乎土地,而在于人。” 顾书砚轻声道: “太子殿下遣往各郡县推行合银法的官吏大多都是当地籍贯出身,这似乎不妥吧?毕竟合银法是一件得罪人的差事,若是派同乡官僚前往,难免会有互相包庇的情况。”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 尘尧的表情已经十分凝重: “如此说来,一千万亩这个数字还真很有可能。 哼,太子啊太子,你太让朕失望了!” 一道轻喝让顾书砚赶忙低下了头,一声不吭。 “别慌,朕没有怪你的意思,实话实说很好,这些话其他朝臣可不敢对我讲。” 尘尧突然抬起头来问道: “朕听北凉王说,当初在北凉道推行合银法是你的主意?你是怎么想到要税法改革的?” “很简单,微臣是穷苦人出身,年幼时也种过地、交过田赋。” 顾书砚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但凡陛下亲自去交一次田赋,将几百斤粮食背到县衙大堂,陛下就会明白税法的弊端有多少,也会明白一旦税法改革成功,会给百姓、给国家带来多大的益处!” “咳咳,咳咳咳!” 高渝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不断地朝顾书砚使眼色: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让皇帝去种地交税? 尘尧倒是不以为意,只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顾书砚说的那种感觉他永远都体会不到,但他坚定的一个念头,那就是合银法一定是利国利民的! “说得很好。” 过了许久尘尧才缓缓抬头:“年纪轻轻就对各地田地、赋税的数字烂熟于胸,看来翰林院存放的那些卷宗你看了许多。 有心了。” 刚刚顾书砚信口拈来的那些数据可都是户部官吏的差事,他却清清楚楚,说明平日里没少查阅相关的卷宗。 “陛下过奖,都是微臣闲来无事随便看看。” “呵呵。” 尘尧笑了一声:“行了,回吧,记着,好好干!” “微臣告退!” 顾书砚缓步退出了大殿,而尘尧则疲惫的往龙椅上一靠: “看来是该重新派人去推行合银法了啊,此事拖不得。可这是国之大事,主持此事的人一定要德才兼备、威望足够,否则震不住各郡县的官吏。 如今太子禁足,该派谁去呢。” “齐王殿下可以。” 高渝笑呵呵地说道:“三殿下有德有才、朝臣们有目共睹,堪当此大任,陛下近日不是收到好几份奏折吗,都是举荐三殿下的。” “他?还是算了吧。” 尘尧撇了撇嘴: “你没看到这次他和太子斗成什么样子吗?手底下不少人都被太子给撤换掉了,现在换老三主持此事,不反过来报复太子才怪。 朕怕了,千万别再闹了。” “嗯~” 高渝略微犹豫了一下说道: “既然如此,秦王殿下应该是最佳人选了。” “老六?” 尘尧的目光陡然一亮: “有道理啊!现在老六已经不是只会打仗的武夫了,这些年跟着老大老三学习了不少政务,做起事来雷厉风行,朕觉得可以!” 尘尧的思路像是被打开了一样,一下子来了精神。 小全子随即附和道: “呵呵,秦王殿下办事从未让陛下失望过,又是军伍出身,心性刚正,合适!宫里人都说,六殿下一身正气,贪官污吏看了都怕得很嘞。” “噢?还有这事?但派他去朕有一个担心。” 尘尧微微皱起眉头:“老大老三理政多年,手底下能用的官吏不少,毕竟熟悉的人用起来顺手。但老六底子薄,平日里又懒得和朝臣结交,若是没几个得力的朝臣帮衬着,做起事来怕是会有些困难啊。” “此事简单。” 小全子乐呵呵的说道: “从朝中随便挑几个办事得力的官吏帮衬秦王殿下做事不就行了。” “你小子,国之大事岂能随便。” 高渝瞪了他一眼:“最起码应该熟悉朝政、知晓推行合银法的利害才行。” 小全子有些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 “那刚刚那位顾大人不是正合适吗?” 尘尧目光一凝,突然看向刚刚关起来的殿门: “顾书砚在翰林院多久了?” “回陛下,整整六年了。” “已经六年了?” 尘尧喃喃道: “够了~” 第1035章圣旨出 建武五年,夏 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让朝堂陷入了不小的震动。 皇帝陛下钦点秦王尘风重新推行合银法,六部官吏任由其调拨,并任命原翰林院修纂顾书砚为秦王府长史,兼任吏部清吏司左执事,协同推行合银法。 其实文武百官都知道合银法一定会再度推行,但对于此次由何人主导议论纷纷,有人说还是皇子、又有人说会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呼声最高的自然是齐王尘洛熙了。 但尘风毕竟当了多年的亲王,资历威望积攒了不少,主导合银法的推行也不算意外,但圣旨中单单点出顾书砚的名字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从六品的翰林院修纂一跃变成从四品吏部左执事,不能说是一步登天,那也是往前迈了一大步,关键他入的是吏部,天下第一阁部!就这一步升迁许多状元郎耗尽一辈子的时间也没跨出去。 一时间这位独中三元的天之骄子又成了朝臣们注意的焦点。 消息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最愁的不是东宫太子,反而是齐王尘洛熙,他第一时间就来到了北凉王府。 “顾兄啊顾兄,我想不通啊。” 尘洛熙拖着下巴、愁眉苦脸: “我等了这道诏命许久,怎么父皇就把推行和银法的差事交给了六弟呢?” “指派秦王殿下不是好事吗,殿下愁什么?” 顾思年不以为然地笑道:“六殿下与您私交深厚,那可是自己人啊?” “咳咳,这话说得不假。” 尘洛熙眼珠子骨碌一转,低声道:“可顾兄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位六弟性情刚正、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虽与我交好,但想让他趁机打压报复太子的人怕是有些困难,更别提让齐王府下面的人拿些好处了,我本来还想着趁着这次机会提拔一批亲信上来呢……” “原来殿下是在担心这个,呵呵。” 顾思年反问道:“殿下有没有想过,圣上为什么派六殿下去而不是您?” 尘洛熙皱眉摇头: “想不通,论能力论资历论威望我都强过老六,还有那么多大臣上奏举荐我,不应该啊~ 难道父皇有意磨炼老六?” 这正是尘洛熙最担心的,别皇帝转头更加疼爱尘风了。 “不不不,殿下想错了。” 顾思年摇了摇头:“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殿下不妨换个思路。如今推行合银法也算有了经验,杀了这么多贪官污吏,接下来的麻烦也会减轻不少,难度不会太大。陛下现在更想要的是朝堂稳固、民间安定。 派殿下您去,若是接着与东宫斗岂不是适得其反? 反而性情刚正的六殿下最为合适!” “有道理啊~还是顾兄看得透彻。” 尘洛熙恍然大悟:“这么想的话,就说没有老六,父皇也会派其他人去,而不会是我。” “哎,殿下能这么想就对了。” 顾思年笑道:“所以我才说,让六殿下去是好事,不管怎么样他绝不会偏袒东宫,我相信齐王府下面的人只要别太过分,秦王殿下也不会为难的。” “那我就放心了。” 尘洛熙舒了口气,有些不舍地说道:“就是没能利用这个机会狠狠打压东宫,亏了亏了~” “如今太子被禁足半年、颜面尽失,足够了。” 顾思年突然压低了嗓音:“再告诉殿下一个秘密,昨日陛下召我入宫,让我陪着秦王一起去,此事不能声张,尚属机密。” “你也去?” 尘洛熙有些诧异,随即若有所思地嘟囔着: “估计是父皇担心老六能力不够,把你这位有经验的北凉王派过去他放心些。” “正是这个道理。” 顾思年使了一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 “有我跟着,会照顾一下殿下的人,您就放心吧。” “嘿嘿,明白~” 两人的嘴角同时勾起一抹得意又隐晦的笑容。 …… 东宫太子府 偌大的前厅静悄悄的,尘洛昭就这么端坐在屋中,闭目打坐,脸色苍白无力,桌面上还摆着饭食,但好像并没有动过筷子。 别看尘洛昭现在很平静,但东宫府的下人都知道那天朝会刚回来,尘洛昭将书房中的桌椅都砸成了稀巴烂,甚至还因为一点点小事处死了两个府中的下人。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太子殿下在发泄怒火,个个噤若寒蝉,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禁足半年,对于国之储君来讲已经是极为严重的惩罚,并且禁止在私底下与朝臣们接触。 “嘎吱~” 房门被轻轻推开,太子府的詹事大人鄢轩甫走了进来,现在府中上下也只有他能和太子说上几句话。 鄢轩甫第一眼就看到了桌上冰冷的饭食: “殿下您还是吃点吧,一直饿着肚子怎么行?” “不吃了,没什么胃口。” 太子并未睁开眼,只是问了一句:“父皇是不是重新指派人选推行合银法了?” 老人微微欠身: “殿下聪慧,一语中的。” “是齐王?” “不是,是秦王。” “尘风?” 尘洛昭终于睁开了眼眸,同时眼中闪过一抹幸灾乐祸: “没想到会是他,那尘洛熙不是白折腾了,呵呵。 尘风看似与他交好,但我这个六弟的性子臭得很,想让他帮助齐王报复我东宫的人难如登天,三弟啊三弟,你失算了吧?” “秦王主持合银法算是在情理之中。” 鄢轩甫轻声道: “几个月来东宫与齐王府斗得太狠了,陛下指派秦王殿下去做这件事一来是为了彻底杜绝贪污腐败之举、二来也是对两位殿下的一种警告。” “我明白。” 尘洛昭面无表情地说道: “父皇其实并不介意我和三弟相斗,只不过凡事皆要有个度,这次咱们就是斗得太狠,惹来了父皇的斥责。” “此事既然已经过去了,殿下就不必多想。只不过秦王去推行合银法,各家各户的地怕是很难保住了,他这个家伙差不多也就罢了,一旦查到定会死死抓住不放。” “司马家那边怎么说?” “司马尚书回话,说江南各家只能尽力而为,若是保不住,只能把手中的地交出去。” 鄢轩甫试探着问道:“殿下,您看咱们东宫的臣属还要想办法保住自己手里的地吗?” “罢了,此事我们就不要插手了。” 尘洛昭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告诉底下的人,万一被秦王找上门就老老实实地把地交出去,千万别再起冲突。眼下这个时节出任何一点问题,父皇都会怪到我的头上。 为了一点点田地丢了太子之位,不值当。 终有一日这些失去的东西我都会夺回来的!” 第1036章找上门的麻烦 “恭喜顾兄啊,在翰林院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咱们打心底替你开心。” “没错,大好年华总不能白白浪费在翰林院的藏书楼里,也该为朝廷效力了。” “吏部清吏司左执事,啧啧,顾兄就是不一般,一出山就是实权要职,哈哈哈,咱们羡慕得紧啊。” “来,咱们一起敬顾兄一杯!” “干!” 京城一座还算奢华的酒楼里,四五名年轻才子凑在一起举杯共饮、谈笑风生,刚刚升任吏部清吏司左执事的顾书砚赫然在列。 在场的都是他的至交好友,有的是同一年科举中榜然后留在京城为官,有的则是第一次没考上,第二次才金榜题名,复考那三年顾书砚还特意腾出时间来教授他们学业。 几人没有后台、官位都不高,但都替顾书砚打抱不平,他们自己的能力自己心里清楚,能当个京官这辈子也算是光宗耀祖,知足了。 但顾书砚不一样啊,乃是独中三元的天才,岂能一直埋没在翰林院当修纂? 这些年京城嘲讽顾书砚的风言风语他们没少听,每每都替顾书砚感到惋惜,只有顾书砚自己一直乐呵呵的,毫不在意。 这次圣旨一出,所有人都意识到顾书砚要被提拔重用了,几位好友更是欣喜万分,执意要凑些银两为顾书砚庆祝一番,还挑了个平日他们舍不得来的地方,顾书砚百般推辞不过,只好跟着一起来了。 右侧皮肤白皙的家伙叫马从岚,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滴挤眉弄眼地说道: “顾兄日后可就是吏部的执事了,弄不好再过几年就是一部尚书,日后咱们在京城是不是就有靠山了?话先说在前面,以后你要是飞黄腾达了可得拉兄弟们一把,我老马要求不高,就弄个吏部侍郎当一当。” “就你还吏部侍郎?” 边上一名圆脸年轻人撇了撇嘴: “得了吧,你那点本事能当个清吏司郎中就不错了,你不记得当初顾兄每天都陪着你挑灯夜读了?咱哥几个就属你最笨。” “哎,怎能如此说马兄?” 顾书砚装模作样地说道:“日后我要是当了吏部尚书,马兄可不得是户部尚书?起码也是平起平坐嘛!” “哎呦,那叫承顾兄吉言了!” 马从岚毫不介意这些老兄弟的嘲讽,得意洋洋地说道:“听到没,顾兄说我能当尚书,我就一定能当!” “哈哈哈!” 几人哄笑出声,私底下饮酒作乐嘛,开起玩笑来就没那么多顾及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多出了不少空空荡荡的酒壶菜盘,大家都喝了个尽兴,从诗词歌赋到民间趣闻,几人聊得不亦乐乎。 等大家的酒杯全都空了,面色微醺的马从岚才站起来拍了拍桌子: “小二,结账!” “来咯!” 店里的伙计飞也似得跑了过来,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 “几位客官吃好喝好了?味道还可口吗?” “不错,当得起美味佳肴四个字,下次咱们还来!多少银子?” “三十两又七分钱,替公子抹个零,给三十两便好。” 正准备往外掏银子的马从岚愣住了: “三十两,这么多?” “咳咳,客官,你们整整喝了六瓶陈年女儿红,还有羊肉牛肉鱼鲜,咱们店是比其他家贵了些,但都是一分钱一分货,这个价格童叟无欺。” “这……” 几名好友的脸上露出一抹尴尬之色,他们来之前知道这家店贵,也带了不少银子,没想到还是超出了他们的预算,出门的时候几人总共就凑了十五两。 别看他们是京官,但都在清水衙门,平日里又不贪污受贿,就靠那么点微薄的俸禄生活,三十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顾书砚赶忙在怀里摩挲起来:“我这还有二两散碎银子,够不够?” “不行,说好请顾兄吃饭的,怎么能让你掏钱?” 马从岚一把挡住了顾书砚的动作,和店小二打起了商量:“小兄弟,实在不好意思。咱们出门的时候银子没带够,能不能先给十五两,剩下的我们回家取给你,绝不差你一分钱。” 店小二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们若是一去不回我找谁去?到时候掌柜得让我赔怎么办?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场面一下子就僵住了,就算把顾书砚的银子凑在一起也不够二十两的,店小二的脸色变差了不少: “几位公子看起来仪表堂堂,总不至于想吃霸王餐吧?若是这般我就只能报官了。” “你这小厮,这不是狗眼看人低吗,我来替他们付!” 一道带着讥讽的声音响了起来,钟修带着几位京城公子哥慢悠悠的出现在了包厢门口。 店小二看见了赶忙点头哈腰的行礼: “钟大人,原来这几位是您的朋友,对不住对不住,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呵呵,朋友也算不上,相识罢了。” 钟修直勾勾地看向了顾书砚: “好巧,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碰见顾兄。怎么,顾兄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连三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啧啧,是不是寒碜了些? 不过也难怪,这家酒肆的价格是高了些,寻常乡巴佬还真吃不起~ 回头我给顾兄推荐几个好去处,物美价廉,一两银子都花不到就能吃个酒足饭饱,正合你们的身份。” 语气中满是不屑与鄙夷。 “哎,钟少,这位顾兄跟咱们不一样,我们是喝酒吃肉的,人家平日里都靠喝墨水填饱肚子,哪儿需要银子?” “没听说吗?他在翰林院喝了整整六年的墨水,估计浑身上下都是墨水味!” “哈哈哈!” 几人轰然大笑,讥讽声惹来了不少客人异样的目光,但一瞧是钟修他们又纷纷散开了,钟公子的热闹可不是一般人能看的。 店小二站在边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算是看出来了,钟修压根就没想过替这群人付银子,纯粹是找茬来了。 钟修就这么得意扬扬地站着,那些嘲讽顾书砚的声音让他觉得无比痛快。 顾书砚缓缓抬头,四处一张望: “钟公子,我怎么听到一群狗在叫?是我来错地方了吗?” 第1037章结仇 “混蛋,竟然敢嘲笑我们!” 几名公子哥当场就骂了起来:“小子,你再敢放屁小心我们撕烂你的嘴,也不看看你在跟谁说话! 翰林院的墨水把你的脑子都堵住了不成?” “你们这群家伙说什么呢!” 马从岚怒气冲冲地说道:“顾兄在翰林院求学篆书、拟表誊册,功在千秋,比你们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这位马从岚的性子也是刚直,丝毫不惧钟修的身份,怒目圆睁地替顾书砚出头。 钟修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公子说话?” “你!” “别冲动。” 顾书砚一把拦住了脸色涨红的马从岚,缓步走向台前: “钟公子,都是朝堂同僚,没必要如此挑事吧?” “挑事?呵呵,顾兄说笑了,我这不是替顾兄付酒钱来了吗?” 钟修冷声一笑,从怀中摸出了一大锭银子,沉甸甸的: “只要叫我一声钟少爷,这锭银子就归你了,刚好够付你的酒钱。要不然顾兄吃饭不付钱的消息传出去那可不好听啊~” 顾书砚的目光微微一寒,不等他开口马从岚就直摆手: “顾兄别理他,咱们又不是付不起!等着,我这就回家取银子!” “是吗?”钟修讥讽道:“你们若是付得起还会被店小二拦在这?这里足足有三十两哦,你们一整年的俸禄也就这个数吧? 来,叫一声钟少听听~” “叫,叫!” “一声钟少三十两银子,这买卖多划算啊~” 边上一群公子哥也跟着起哄,大家都喝多了酒,嘴里嘟嘟囔囔地还掺杂着一些骂人的话。 “你们休要欺人太甚!” 马从岚怒斥道:“咱们每一分银子都是朝廷发下来的俸禄,干干净净,你钟家的银子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清楚! 送给老子都嫌脏!” “砰!” 钟修的脸色瞬间冰冷,一脚踹在了马从岚的大腿上,差点将他踹飞出去,冷声骂道: “混账东西,钟家的名头也是你能污蔑的?污蔑当朝户部尚书,这罪名你担得起吗!” “咱们都上,给钟少出口恶气!” 几名公子哥全都撩起了袖子,耀武扬威,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被踹了一脚的马从岚不仅不怕,反而挡在了顾书砚身前: “老子跟你们拼了!” “别,让我来!” 顾书砚一把拽住了马从岚的肩膀,看着钟修冷声道: “钟公子,都是朝廷命官,若是当街斗殴传到陛下耳中,你就不怕惹得龙颜不悦?” “哼,这么点小事岂会传进陛下耳中?” 钟修讥讽道: “再说了,我们是朝廷官员,我这些个兄弟可不是。给我狠狠地打,出了事我钟修扛着!我倒要看看谁敢污蔑钟家的名声!” “我看谁敢动手!” 顾书砚的眼中闪过一抹寒意: “今日谁敢动一下,我保证北凉王府的人会找上你们的家门,好好说道说道!” 这一句话直接震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公子哥,一个个酒也醒了、脑子也清楚了,他们这时才想起来对面这家伙姓顾,满京城谁不知道他和北凉王府的关系? 钟修的脸皮僵了僵,见动不了手就只能哼哼两声:“原来顾兄也会仗势欺人啊?” “彼此彼此。” 顾书砚面无表情地说道: “钟公子不也是张口钟家、闭口钟家?若是你今天非要挑事,那咱们就掰掰手腕,看户部尚书会不会为了这么一桩小事得罪北凉王府。” “你!” 钟修的脸上写满了怒火,但还是硬生生的忍了下来,强行挤出一抹笑意: “呵呵,刚才都是和顾兄开玩笑罢了,咱们今日来这不是为你祝贺吗?毕竟在翰林院埋头苦干了六年,也不容易。” 直到此时,钟修依旧不忘在嘴上占点便宜,不过顾书砚毫不在意: “既然是祝贺,那就谢过钟公子了,祝贺完了,可以走了。” 这般淡然的样子让钟修气不打一处来,往前一步,直视着顾书砚的眼眸: “你以为踏进吏部的大门就是老母鸡变凤凰了?你以为当个吏部清吏司执事就能与我钟家为敌了? 在本公子面前,你不值一提!” 钟修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他这是在发泄自己心中的憋屈与嫉妒。 自己从小在京城子弟中就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一面有才学,一面又是户部尚书的儿子,可谓是众星捧月,可一开始是顾思年出现踩了自己一脚,然后又是顾书砚冒了出来,将自己头顶上的光芒全都夺走。 你可以想象一个天之骄子一次次被人踩在脚下该有多么的憋屈,他这么多年心中可是憋着一团火的。 “抱歉,顾某无意与钟家为敌。” 顾书砚微微一笑: “因为钟家在我面前,也不值一提。” 边上的店小二听得心惊胆战,妈呀,这位爷到底是什么人啊,他头一次见到在京城地界上有人敢这么对钟修说话。 “好狂的口气。” 钟修讥讽一声: “那咱们就走着瞧,看你能在朝堂上翻出多大的浪花!” “我们走!” 钟修不愿意也不敢真在这种时候与顾书砚起矛盾,毕竟这是陛下圣旨钦点的人,万一真打成个残废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一群人颇为灰头土脸的走了,店小二左看右看,也不敢开口要银子了,想走又迈不动双腿。 “这位小兄弟,咱们今日真的是没带够银子,绝非想要赖账,抱歉。” 顾书砚略带歉意地作揖行礼: “放心,咱们绝不会差你一分银子,日落之前,北凉王府会把银子送过来的,可否先让咱们离开?” 一听到北凉王府几个字,店小二浑身开始哆嗦: “公,公子请便,银子啥时候送来都行。 不不不,不要也行。” 这时候他哪儿还敢要钱啊,巴不得赶紧把这群人送走。 “多谢了,万分抱歉。” 顾书砚这才领着兄弟几个走出酒楼大门,恰好看见了钟修那些公子哥的车驾缓缓远行,一个比一个奢华,而他们这几个还得靠自己的双腿走回家。 同为京官,这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几名好友尴尬地说道: “顾兄,本意是要为你庆祝的,没想到弄成这样子,实在是抱歉。若不是咱们非要来这个地方就不会与钟修起矛盾,平白惹了个麻烦。” “无妨,有些麻烦总归要来的。” 顾书砚抬头看向远处的车驾:“躲也躲不掉。” 然后他就看向了马从岚:“没事吧,那一脚可不轻啊?” “没事。” 马从岚愤愤不平地说道: “顾兄,我性子直就实话实说了,朝臣们在私底下都说钟家这么多年在江南不知道兼并了多少土地,上次太子推行合银法,钟家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这次你随秦王推行合银法,可得好好查查这个老东西。” “哎,休得胡说!” 其他几人瞪了他一眼: “那是一部尚书,东宫太子的心腹,哪能说查就查,你别给顾兄找麻烦!” “尚书又怎么了?” 顾书砚的目光微微一凝,语气中多出一抹森冷: “这些人才是大凉强盛的最大阻碍! 放心,今日这一脚我会替你讨回来的!” 第1038章召集众臣 秦王府内格外的热闹,不少官吏齐集于此,这都是尘风从六部召集的得力人选。 户部侍郎沈儒、刑部侍郎蔡象枢、礼部右侍郎朱梦炎、吏部清吏司左执事顾书砚,还有一位没有到场、尚在主持修堤事宜的工部侍郎周洪漠。 除了一个兵部,六部的大员算是到齐了。 其他几位都是熟人了,唯一一个生面孔礼部侍郎朱梦炎乃是宋慎如宋大人的得意门生,当初在国子监求学多年,入部之后步步攀升,乃是六部侍郎中最年轻的一位,也是位刚正不阿的大人。 除了这几位,边上还坐着一个顾思年,因为奉陛下密诏这次他会陪在尘风身边推行合银法,帮着出谋划策,但不负责具体事务。 尘风朝着众人拱手抱拳: “诸位大人,咱们今日就算是第一次碰面了,六部所需要的其他人手就由诸位大人抽调,务必忠诚可靠、清廉正直。 推行合银法乃是重任,所谓任重而道远。 接下来一段日子就要辛苦诸位大人了!” “臣等遵旨!” 蔡象枢叹了口气道:“本来推行合银法乃是一桩利国利民的好事,结果却被那帮奸臣肆意胡来、为非作歹,硬生生折腾成一场劳民伤财的坏事,白白耽误了大半年的时间。” “咳咳,蔡大人你小点声吧。” 沈儒无奈地白了他一眼:“这话若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你在说东宫太子是奸臣呢。你自己想找麻烦就算了,可别给秦王殿下添麻烦。” 蔡象枢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着: “我说的是事实,若不是太子纵容,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局面~” “哈哈,早就听说蔡大人性情刚正,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朱梦炎呵呵笑道:“全天下敢这么对东宫说话的怕是没几个吧?不过微臣倒是觉得蔡大人说得有道理,此次绝不能再让合银法毁在那些小人手上! 北凉道推行合银法的成果大家有目共睹,咱们可得好好干,说不定也能青史留名,哈哈哈!” “诸位大人说得没错。” 尘风轻声道: “今日召大家来就是提前打个招呼,这一次派往各郡县的官员,但凡有任何一个人收受贿赂、趁机谋私,那就得按朝廷律法严惩。 上至我尘风,下至你们这些侍郎,谁都不能例外。 诸位大人应该知道我的性子,谁若是触犯律法,那我不会讲半点情面,反过来谁若是办事得力,立了大功,我尘风也一定会向父皇请奏加赏!” “诺!” “只不过这次做事的方法得变一变,诸位大人不用在京城待着了,都去各道各州走走看看,咱们每人负责一片区域,有你们在各郡县盯着,本王也放心些。” “听凭秦王殿下吩咐!” “沈儒老大人上了年纪,不便往来奔波,京畿道、关内道、都畿道、陇右道四地的政务就交由沈大人全权处理,这些地方挨着京城,你也不用多跑; 蔡大人年富力强,就辛苦些,北境边关六镇外加襄南道、襄北道、凰北道就有劳蔡大人了; 听说朱大人是江北人,一直想去江南看看南境的风土人情,剑南道与南平道恰好就在我大凉朝的最南端,交给你了。 青扬道、咸宁道、黔中道,顾书砚顾大人负责。 至于绥庆道嘛自然由周洪漠周大人负责,他还要兼顾修堤事宜,负责的地方就少点。” “臣等遵旨。” 听到这个安排,沈儒沈老大人犹豫了一下,轻声道: “殿下,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大人但讲无妨。” “咳咳。” 沈儒这才开口道:“青扬道、咸宁道、黔中道乃是江南士族聚居的地方,各家各户联姻结亲、关系网错综复杂,背后还有族人在京城为官,可以说个个背景雄厚。 顾大人虽然是有名的天之骄子,但毕竟刚刚出任吏部清吏司执事,威望资历怕是震不住那些人啊,要不老臣去江南?” 几位大人都下意识地点头附和,满朝大臣谁不知道这三道的水最深?顾书砚这么一个年轻人去,官位又不高,镇得住吗? “呵呵,沈大人的担心没有错,这三道确实不是块好啃的骨头。” 尘风笑了笑:“不过就不劳烦沈大人去江南了,我和北凉王会陪着顾大人一起行动。有我和顾王爷在,谅他们也不敢掀起什么风浪。” “什么,殿下也要离开京城?” 几位大人目光一变,此前太子推行合银法几乎都在京城坐镇,很偶尔的情况下才会去京城附近的郡县走走看看,装装样子,但尘风看起来并没有留在京城的打算。 “当然不留在京城了。” 尘风平静地说道:“我这个主办的皇子若是不去下面的郡县待着,让那些办事的官员怎么想?凡是亲力亲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无非就是辛苦一些罢了。” 众位大臣暗自点头,到底是军伍出身的亲王啊,身体力行这一点做的就是要比太子好。 “行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尘风沉声道: “届时会有秦王府与北凉王府给诸位大人调派护卫,贴身保护你们的安全,上次沈大人、蔡大人遭遇截杀的事情决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好了,各自回府收拾行囊,清点人手,出发吧!” “诺!” “臣等告退!” 众位大人徐徐退出了秦王府,只有顾思年与顾书砚留了下来。 尘风笑着看向顾书砚: “书砚,青扬道、咸宁道、黔中道三地的问题肯定很大,你这次可是给自己挑了一块硬骨头啊~” 其实这三个地方不是尘风分配给顾书砚的,而是顾书砚极力要求要去。 顾书砚笑了笑: “青扬道是司马一族的老家、三道更是江南文臣的基本盘,这些人从科举入京城,结党营私、互相勾结,全都以司马家为首。 从我目前汇总到的信息情报来看,江南文臣的手里最起码握着三道三成的耕地,这些土地大多是他们巧取豪夺得来的,难道不该让他们吐出来吗? 若是这三道解决不了,推行合银法不过是一纸空谈罢了~” “行,算你小子有志气。” 尘风竖起了大拇指: “我看好你!哈哈哈!” 顾书砚轻声道:“这次正好借着推行合银法的机会从六部中发掘一些能臣悍吏,日后这些人都会成为殿下您的助力。” 尘风有些愕然: “你小子,竟然能想得这么远?啧啧,不愧是第五南山教出来的徒弟啊~” 顾思年微微一笑: “那我们也收拾东西出发吧,去会会江南士族!” 第1039章过江南、入青州 夏日炎炎,阳光如织,倾洒在蜿蜒流淌的江面上,仿佛是大自然最慷慨的馈赠。 江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生动而璀璨,波光粼粼,宛如无数细碎的银片在轻轻跳跃,又似万千精灵在水面上翩翩起舞。 这里是龙凰江,大凉朝六镇十四道的疆域就是从此地一分为二,划分为江北江南。 一艘大船披荆斩棘、在江面上缓缓南行,顺流而下。 顾思年与尘风几人驻足船头,远眺对岸,任由江风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微风拂过,带着江面特有的凉爽与湿润,虽是盛夏时节,几人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炎热。江风轻轻搅动着这层闪耀的光幕,使得波光粼粼的景象更加灵动多变。阳光穿透这层光与影的交织,时而汇聚,时而散开,如同时间的碎片,在这无边的夏日里缓缓流淌。 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江水映衬下显得更加柔和而神秘,仿佛是大自然精心布置的一幅水墨画卷,静谧而又充满生机。近岸处,依稀可见几叶扁舟悠然漂浮,渔夫或垂钓或轻划,与这波光粼粼的江水构成了一幅和谐宁静的生活图景。 顾思年喃喃道: “都说江南山水秀丽,今日一见确实与北凉的苍凉截然不同,浑身都觉得舒适、放松。” “好山好水好田园,江南的山水养人啊。” 尘风笑了笑:“大江对岸就是青州了,青扬道首府,也是整个江南最富庶的地方。” 从两人的视野望去,江面上有不少木船来来往往,这里面大多都是货船,满载各种各样的货物,贩卖到江南江北,青州便是两岸货物的集散地,同时也是太傅大人司马仲骞的老家。 在青扬道你就算没听过皇帝,但一定知道司马这个姓氏。 顾书砚缓缓道来: “数十年来的科举,江南金榜题名之人都压过江北一头,这也导致江南籍贯出身的官员在朝堂上越来越多,这些人报团取暖,不知不觉就在朝堂上形成了一股极强的势力,而他们的头,就是司马家。 此次我们悄悄入境青州,可得好好查一查这些当地的富商乡绅们到底有没有兼并私田。” 这次尘风他们入境并不是大张旗鼓,而是悄悄地来到青州,想要在暗中查一查江南兼并土地的情况。 “青扬道、黔中道、咸宁道三地如此富庶,太子却只查出了十万亩私田,还没有绥庆道一地多,可能吗?” 尘风冷笑道: “依我看啊,不是江南之地的官员乡绅太清廉,而是太子根本就没查,或者说查不动。” “即使是太子,也不愿意得罪司马家和江南文官啊。” 顾思年转头看向尘风: “你想清楚了,若是真的揪出几条大鱼,弄不好就得得罪整个江南集团了。” “没什么好想的。” 尘风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不怕得罪人,我怕的是天下百姓都在背后指名道姓的骂我尘姓皇族。太子、齐王他们不敢做的事,就让我尘风来做吧~” 顾思年微微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论权谋、心智,尘风确实不如太子与齐王,但这份正值是他们没有的。 江水流啊流,木浆晃啊晃。船只终于靠岸,几十号人整理了一下行囊便靠船登岸,可刚刚下船就看到一批官府的人迎了上来,为首一人躬身道: “下官青州别驾彭汉,参见秦王殿下,北凉王!” 短短一句话就让几人愣住了,尘风的眉头瞬间一凝: “彭大人,你怎么知道本殿要来?” 不是悄悄入境吗?怎么一只脚刚踏上青州的土地,就有人找上门来了?说明几人的行踪早就泄露了。 “下官并不知道,只是刺史大人说殿下今日会抵达青州,便让下官提前来迎候。” 几人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彭汉口中的那位青州刺史姓司马,司马一家的长孙!也是他们此行最需要提防的一个人。 “司马大人还真是料事如神啊~” 尘风微微一笑:“看来咱们得去拜访一下了?” “呵呵,殿下说笑了不是。” 彭汉让开道路,微微一侧身: “刺史大人正在府中恭候殿下,诸位请!” …… 几人出现在了一座高宅大院门外,震惊于其占地之广、巍峨宏伟,竟然让人心生一种大气磅礴之感,门口匾额上大书:“司马”二字,这就是江南司马家的祖宅。 “壮观呐~” 尘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这比我的秦王府不知道要气派多少,到底是太傅大人的府邸啊。” “殿下,这里是后门。” 领路的彭汉轻声道: “让殿下和顾王爷从后门入府不是怠慢,而是刺史大人特意吩咐的,说是后院的景色好,正好请诸位赏景。” “赏景?” 顾思年眉头微挑:“那就劳烦彭大人给咱们带路了~” “请!” 在彭汉的带领下几人走进了司马家大宅的后门,只不过入府之后彭汉就留在了外面,似乎不打算跟随众人一起入内。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繁茂无比的柳树林。 夏日的阳光如同细碎的金粉,轻轻洒落在柳树林间,为这片绿意盎然的世界披上了一层温暖而柔和的光辉。柳树,又是柔情诗人,以它们那轻柔细长的枝条,轻轻摇曳在微风之中,仿佛在低语,讲述着夏日的秘密与故事。 绿意层层叠叠,每一片叶子都饱满而鲜亮,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生机勃勃,仿佛能滴出绿色的汁液。随着树梢的轻摆,光与影也开始了它们无声的舞蹈,为这静谧的柳树林增添了几分动感与活力。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树叶混合的清新气息,偶尔夹杂着远处花草的淡淡芬芳,让人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仿佛能吸进满满的夏日活力与自然的馈赠。微风拂过,带来一阵阵凉爽,驱散了夏日的炎热,让人心旷神怡,所有的烦恼似乎都随着这轻柔的风,消散在了无垠的蓝天之下。 尘风与顾思年大受震撼,没想到在府邸中都能藏下这么大一片柳树林,蔚为壮观,司马家手笔之大让人叹为观止。 “窸窸窣窣~” 清脆的脚步声响起,一位男子从林间缓步行出,一身淡绿色的长衫恰好与林间绿意遥相呼应、浑然一体。 只见此人面如冠玉、相貌堂堂、身材挺拔,往这一站自有一股清逸之气油然而生,微风浮动间更显俊朗之姿。 男子躬身作揖: “青州司马庭风,见过秦王殿下、顾王爷!” 第1040章司马长孙 司马庭风,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却让尘风、顾思年、第五南山、顾书砚四个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了他。 三十一岁的他与顾思年同岁,却已经在青州刺史的位子上坐了整整六年,也就是说他二十五岁的时候就是正四品的朝廷大员了,乃是当时全天下最年轻的刺史,是光芒闪耀。 如果你认为此人是靠着司马家的背景才当上了青州刺史那就大错特错了,此人六岁读书写字、十岁精通诗词歌赋名动青州、十六岁行科举,当年便成了状元郎,据说殿试那篇文章连陛下都赞不绝口。 而后步入仕途,一直在青州本地为官,这些年青州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越发富庶,整个朝堂从上的到下无人敢小觑这位年轻后生。 来的路上尘风曾经与顾思年说过,别看他只是一个青州刺史,实则在整个青扬道一言九鼎,若是想当经略使也不过是司马家一句话的事情,别忘了,他爹可是吏部尚书,而且司马羡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京城有小道消息说,司马仲骞格外看中自己的孙子,认为他是司马家百年来最有出息的后辈。整个朝堂都在猜测,司马家是在磨炼这位长孙,有朝一日司马庭风终会进入京城官场,一步登天。 “庭风兄,好久不见,你还是和当年一样风度翩翩啊。” 尘风微微一笑:“今日既然是在你司马家的府邸,咱们就无需客套了,不用拘谨。” 顾思年微微诧异,听这口气两人似乎见过。 司马庭风很自然地说道: “还记得十几岁的时候去过几次京城,跟着爷爷入过宫,那时候和殿下您一起打打闹闹,顽劣得很。没想到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殿下当初加封秦王我没时间去京城道贺,今日府中设宴,一来是替殿下庆贺、二来就当为诸位接风洗尘了。” “到了青州就听你的安排吧,咱们也尝尝江南风味。” 尘风侧过身子: “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乃是北凉王。” “呵呵,顾王爷嘛,入府第一眼我就从人群中认出了王爷。” 司马庭风微微躬身: “王爷虽未穿戴甲胄,但一身的英武气不是旁人可比的,龙行虎步间尽显武人风范,又带着一丝文人的俊朗飘逸。 天下都说王爷乃是我大凉的年轻翘楚,文武双全,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庭风就借用一句京城流传甚广的箴言:能文能武顾大将军!” “哈哈哈,司马兄真会说话啊。” 顾思年朗声大笑,张口便开始了称兄道弟: “到底是状元郎,出口便是文章,顾某佩服,太傅大人有个好孙子!” “在场的应该不止我一个状元郎吧?” 司马庭风的目光在另外两人的脸上一扫,最后落在了顾书砚的身上: “想必这位就是我大凉朝立国以来第一位独中三元的天之骄子,顾书砚顾大人?” “司马大人好眼力。” 顾书砚躬身还礼:“说起来我可是晚辈,有礼了。” 在官场上,前辈后辈看的可不是年纪,而是看你哪一年金榜题名、那一年中的进士,所以顾书砚还真是后辈。 “客气。” 司马庭风最后才看向第五南山: “早就听闻北凉王身边有一心腹谋臣,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三教九流、儒墨道法样样精通,有经天纬地之才,从当初琅州凤字营开始就跟着王爷,这么多年出谋划策、屡建奇功,乃是王爷的左膀右臂。 收复北荒的定鼎一战就是这位谋臣坐镇中军帅帐、以自己为诱饵,引数万燕军包围孤鹰岭,最终一战定乾坤,收复三州失地,功高盖世。 先生应该就是终南第五了吧? 在下有礼了~” 众人面色一变,第五南山跟在顾思年身边这么多年,东宫与司马家多多少少知道他的存在,但是从没想到司马庭风能了解得这么详细,尤其是当初北荒一战,送往兵部的奏折中从未提到过第五南山的名字,司马庭风竟然连这个都能猜到。 看来这个司马家比想象的要恐怖得多。 第五南山面如止水,只是弯腰笑道: “不敢当,第五就是跟在王爷身边出出主意罢了,无甚特别之处。” “哈哈哈,谦虚了不是。” 司马庭风朗笑一声,侧身一招: “那就请几位入林,品品茶,聊聊天?” “恭敬不如从命。” 正当几人准备迈开脚步的时候,侧边林中陡然传来一阵异响,一根长鞭从斜刺里飚射而来,狠狠砸向了人群。 顾思年眼神一变,浑身肌肉瞬间紧绷,尘风先他一步出手,两步横跨而出,身形一侧,右手猛然往前一探就牢牢抓住了鞭子,狠狠一拉: “什么人!给我出来!” “哎呦!” 让众人诧异的是跌跌撞撞走出来的竟然是一名女子,和司马庭风一样穿着一件淡绿色的长衫,腰间系着一根玉带,倒是没有束发成髻,而是扎成一个长鞭悬于背后,一晃一晃的,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意思。 “额,女的?” 几人纷纷错愕,茫然不知所措,因为就算司马家对他们有敌意也不可能在自己府中动手,秦王与北凉王死在司马家的府上,就算不是你说的司马家也得有灭顶之灾。 “凝儿,休得胡来!” 司马庭风瞪着眼怒斥道:“这位可是我朝六皇子,岂容你乱来?几位抱歉,这是家中小妹,司马玄凝。” “妹妹?司马玄凝?” 几人了然,同时眼中也多出了几分好奇,此女子面容倒是清秀得很,皮肤细腻、眼眸如水,确实是美人胚子。 他们之前就查过司马家的情报,司马羡有一儿一女,长子司马庭风、次女司马玄凝,只不过这位女儿很神秘,几乎查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只知道比司马庭风小了整整十岁。 如今看来这个司马玄凝怎么像是个练武的?刚刚那一鞭子换做常人早被撂倒了。 “皇子就皇子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司马玄凝气鼓鼓地说道: “不是说他军伍出身吗?难道连我一鞭子都接不住?用这么大力气,疼死了,哼!” “休得胡言,赶紧给殿下道歉!” 司马庭风一边斥责自己的妹妹一边道歉: “殿下,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个妹妹刁蛮了些,还望您恕罪。” “呵呵,无妨。” 尘风毫不介意的一笑:“你妹妹说得对,刚刚是我力气大了些,咱们就算是扯平了。” “扯平了?不行!” 哪知道司马玄凝竟然不依不饶地往路中间一挡,手握长鞭: “早就听闻秦王殿下功夫极佳,今日我就要与你比试比试,哼哼,敢不敢?” 几人目瞪口呆,这家伙竟然要与尘风比武? “喂,愣着干什么。” 还不等几人反应过来,司马玄凝就嘟嘟喃喃道: “好歹是个爷们儿,打不打说句话啊?” 尘风苦笑一声,迈前一步: “姑娘,请赐教!” 第1041章扯平了 柳树林中有一片空地,早已摆好了几张简朴的木桌木椅,司马庭风亲自为几人斟满了茶水,等着欣赏两人的比武。 茶香四溢、柳林风起,别有一番韵味。 司马玄凝与尘风站在场中,一人持剑,一人握鞭。一男一女的比试让围观的几人哭笑不得,尤其是司马玄凝的脸上写满了争强好胜四个字。 尘风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剑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 “姑娘,我怕用长剑伤到你,有没有木剑?我换一把木剑便好。” “哎啊,大男人怎么磨磨唧的。” 司马玄凝小嘴一巴拉:“再说了,谁伤到谁还不一定呢。” “看招!” 别看她是个女子,出招的速度却奇快无比,长鞭在空中狠狠一划,当头劈向了尘风,甚至带出了些许破风声。 尘风很是无奈,只好被动接招,但他也不进攻只是单纯的防守,长剑往侧面一挡刚刚好用刀背接住了鞭子。只见长鞭绕着剑身连转了好几圈,最后一点点尾巴借着冲击力甩向了尘风的面门。 尘风不慌不乱,腰肢轻轻往后一弯就躲过了这一鞭。 “哎呦,身手确实不错嘛,竟然接得住本小姐一鞭。” 司马玄凝乐呵呵的笑了一声: “看好咯,我又来了!” “尘风奉陪到底!” “喝喝!” “哈哈!” “哼哼嘿嘿!”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的在场中比试起来,场中柳叶乱飞,风声鹤唳,颇有些江湖高手决斗的意思,但谁又能想到他们一个是大凉皇子、一个是司马家的孙女。 顾思年端着个茶杯聚精会神地看着,嘴里下意识地念叨: “看不出来啊,司马姑娘的身手属实不弱。” “噢?是吗?顾王爷是行家,能得到您一声夸赞可是不容易啊。” 司马庭风笑道: “回头我定会告诉妹妹,让她高兴高兴,只不过又要在我面前嘚瑟好几天。” 顾思年抿了一口茶,很随意地说道: “不过司马姑娘竟然练武,当真是让我吃惊。” “呵呵,我知道王爷心中在想什么。” 司马庭风笑道:“司马家乃是书香世家,从我爷爷到我父亲再到我,全都是科举的状元,我妹妹就算无法参加科举,但也该是个精通诗词歌赋的大家闺秀、清雅玉立才是,没曾想却爱舞枪弄棒,丢了书香世家的脸?” “不不不,司马兄误会了。” 顾思年连连摆手: “练武没什么不好,顾某不也是武夫出身?只是有些吃惊罢了。” “哈哈哈。” 司马庭风朗笑一声,这才解释道: “其实我妹妹脑袋很聪明,平日里也会学学诗词,才学并不差。只不过从小没有爷爷和父亲管着,顽劣惯了,打小就喜欢看街头卖艺的杂耍,莫名其妙就喜欢上了练武。 没辙啊,我就这么一个妹妹,疼爱得很,便给她寻访了不少名师教授武艺,好不容易才学了点真本事。” “原来如此,没想到能文能武,倒是顾某眼拙了。” 顾思年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能和秦王殿下打得不分上下,已经极为厉害了。” “不相上下?王爷吹捧舍妹了。” 司马庭风笑着摇了摇头: “我虽然不懂武艺,但看得出六殿下没出全力,而且只防守不进攻,若是使出真本事,我妹妹很快就得败下阵来。” 顾思年眉头一挑,打趣道: “若是你妹妹真能逼出六殿下使出全力,那殿下就算是输了。” “哈哈哈!” 在一声爽朗的大笑声中,两人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场中,尘风与司马玄凝已经接连交手数十招,打得难解难分。 “到现在还不使出全力?那就别怪本姑娘下狠手了噢~” 司马玄凝嘴角一翘,手上攻势越发凶猛,那根长鞭就像是长在她身上一样,来去如风,逼得尘风连连后退。 尘风见势不妙,终于转守为攻,腰身一转,手中长剑笔直地滑向了司马玄凝的胸口,想要借这一招逼退司马玄凝。 哪知道司马玄凝半点也没有避让的意思,反而欺身向前,小手握成了拳头,狠狠地砸向了尘风。 尘风愕然无比,忙不迭地收回了攻势,生怕伤着她,同时右手狠狠探出一把就抓住了司马玄凝的手掌,白皙如玉的手掌让尘风觉得一阵丝滑,老脸一红的推开了娇柔的小拳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力气大了点,司马玄凝竟然直直地往地上栽去,眼瞅着就要用脸着地了。 尘风赶忙伸手去拉,但手掌偏了几分,没拉到司马玄凝的手却蹭过了女子的胸脯,一阵柔软让他整个人都傻了。 “啊~” “你干嘛!” 一阵羞滴滴的娇喝陡然回荡在场中,尘风那叫一个满脸通红啊,赶忙收回了手掌: “姑娘不好意思,我我我……” 堂堂六皇子此刻说话都不利索了,传出去别人还以为自己趁比试的机会占人家女孩子便宜呢。 谁知道司马玄凝的右手狠狠在地上一拍,左手反过来拍向了尘风的胸口,嘴角还多出了一抹阴谋得逞的笑容: “六殿下,承让了!” “砰!” 一巴掌干脆利落地拍在了尘风胸口,让他连着倒退了好几步。 “噢耶,我赢了!” 司马玄凝原地蹦了起来: “哥哥,看到没,我打赢了六殿下?哈哈哈!” 几人哭笑不得,他们如何看不出司马玄凝是怎么赢的?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但最尴尬的还是尘风了,十分无奈的抱拳道: “姑娘好功夫,我输了,刚才,刚才……” “哎啊,大男人怎么扭扭捏捏的。” 司马玄凝老气横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占了我便宜、我打赢了你,用你刚才的话说我们算是扯平了。 此事谁都不许再提!不然就揍你!” 司马玄凝挥舞了几下拳头,脸上同样闪过一抹羞红,说不害羞那是假的,但嘴上不能吃亏。 尘风红着脸作揖:“听凭姑娘吩咐。” 几人远远的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倒是能听到风声呼啸,吹动着满园柳树不断晃动,柳叶上下起伏,蔚为壮观。 顾思年微凝眼眸,很是随意地问了一句: “司马兄很喜欢柳树?” “嗯。” 司马庭风伸了个懒腰,喃喃念叨: “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 青州司马庭风,独爱柳树~” 第1042章城府极深 一场古怪的比试终于落下帷幕,众人依次落座。 身份尊贵的尘风自然坐在了主位上,众人分坐两边,只不过这位皇子的胸口沾着些许灰尘,有些狼狈,那是刚刚司马玄凝留下的掌印。 而幕后元凶司马玄凝却因为打赢了尘风很是兴奋,手舞足蹈地朝哥哥比划着,挤眉弄眼以示骄傲。 司马庭风哭笑不得: “殿下,实在是对不住,玄凝这丫头从小就野惯了,半点礼数都没有。 我定会好好教育她一番,微臣先替她向殿下赔罪了。” “没事没事,是我技不如人,与令妹无关。” 尘风脸色一僵,赶忙将话题扯了开去,意味深长地问道: “对了,司马兄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来青州的!竟然提前派了彭大人在江边等候。 你似乎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啊。” 司马庭风反问道: “我说是猜的,殿下信不信?” “猜的?这也能猜中?” 尘风满腹狐疑,摆明了不信。 “哈哈,其实很好猜。” 司马庭风笑了笑: “刑部蔡大人、户部沈大人、还有礼部的朱大人陆陆续续都离京了,而且目的地各不相同。 看殿下的思路应该是派重臣坐镇各地,监督合银法的推行,但微臣发现青扬道并未委派重臣坐镇。 要知道青扬之地乃天下税赋大头,以殿下的性子怎么会放任不管? 所以我猜,殿下要亲自来,便每日都让彭大人在江边等候,没想到今天撞了个正着。 还请殿下勿怪。” “厉害啊,果然是太傅大人的孙子。” 尘风竖起了大拇指: “不仅才思敏捷、心智过人,就连朝中各位大臣的动向都了如指掌。 佩服。” “哈哈,我要是说不知道几位大人的去向,殿下也不信啊。” 司马庭风倒是很坦然地承认了,以司马家的眼线若是不知道他们去向反倒显得虚伪。 “那咱们就聊聊正事吧。” 尘风很是客气地问道: “司马兄是青州刺史,青扬道的情况应该很清楚。我想问问太子殿下去年推行合银法的成果如何?” “去年的成果?” 司马庭风很平静地说道: “去年的成果已经汇总成奏折送到京城了啊,难道秦王殿下没看?” “看倒是看了,只不过我觉得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 尘风眉头微挑: “去年推行合银法,六镇十四道总计查处私田一百六十万亩,但青扬道只查出了私田不到三万亩。 要知道就连江北一些贫瘠的郡县都不止这个数,富甲天下的青州扬州私田却如此之少。 司马兄觉得合理吗?” “合理不合理微臣可不敢妄言。” 司马庭风面色惶恐地抱拳道: “但这个数字是东宫委派的属官查出来的,也是太子殿下亲自审阅过的,微臣从未插手。 六殿下若是觉得有问题可以去问太子殿下,问微臣不妥吧?” 在场众人的嘴角都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看起来司马庭风的语气既惶恐又尊敬,言下之意却是在说: 你若是觉得有问题,自己去查,别来问我。 尘风沉默了一会儿,转而一笑: “皇长兄已经被禁足,我就不去添麻烦了,还是自己查查吧。 哎,我突然很好奇,司马兄的家里有多少地?” “微臣?” 司马庭风略加思索了一番,不太确定地说道: “应该是四万余亩吧? 抱歉,家中产业一向是几个叔叔和管家在打理,微臣真记不清了。” “四万余亩~不少了啊。” 尘风意味深长地看着司马庭风: “可以养活很多百姓,司马家果然富有~ 这些的该不会是从百姓手里抢来的吧?” “殿下莫要跟微臣开玩笑。” 司马庭风惶恐不安地说道: “司马家每一亩地都是合法合规得来的,每年也按时交纳田赋,绝没有差国库一两银子。 殿下若是查出司马家有不法之举,可当场治罪!” 场面的气氛一下严肃起来,只有司马玄凝瞪着个大眼睛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哈哈哈,开个玩笑嘛,司马兄不要紧张。” 尘风仰头大笑,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好了,耽误司马兄这么长时间,咱们也该告辞了。” “殿下和顾王爷一路车马劳顿、需要休息,微臣也就不留了。” 司马庭风恭敬的起身行礼: “明日微臣于府中设宴,请殿下、顾王爷务必赏光。” “呵呵,一定到。” 尘风轻声道: “吃饱这一顿我可得忙起来了,看看青扬道有没有不法之徒敢巧取豪夺百姓的土地。 若是被本王查出来,不管是谁,定要严惩!” “殿下英明神武,微臣钦佩!” 司马庭风深深弯下腰肢: “青州刺史府定全力配合殿下,听凭调遣!” …… 夜幕漆黑、烛光晃眼,满身酒气的尘风与顾思年回到了下榻的驿馆。 司马家的晚宴其实没请多少人,大多都是青扬道的实权官吏,本来以尘风的性子在这种情况下最多意思意思喝两杯。 哪曾想半路杀出个司马玄凝,左一杯右一杯地敬酒,酒量极佳,喝得两人晕头转向。 “呼~真是没想到。” 尘风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看着不大的一个小丫头,功夫好也就罢了,酒量也这么好,差点把我都灌醉了。” 尘风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的酒量可是从军营里练出来的,怎么会不如一个女娃娃? “酒量好?” 顾思年白了他一眼: “除了第一杯是酒,后面她喝的都是水!” “什么?水?” 尘风目瞪口呆:“怎么可能?” “屁话,我亲眼看见她往酒壶里灌满了水。” 顾思年愤愤不平地说道:“可她是个女眷,性子又刁蛮,我总不能当场戳穿吧?司马家的脸往哪里放?” “太气人了!” 尘风骂骂咧咧:“司马仲骞怎么会有个如此野蛮任性的孙女?” “罢了罢了,咱们两个大男人就不要跟一个小女子计较了。” 顾思年揉了揉发酸的眉头,反问道: “你觉得司马庭风这个人如何?” “城府极深,心思叵测,看不透。”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顾思年冷声道:“你的每一次试探都被他不轻不重地避了开去,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不好对付~” 尘风的表情随之凝重起来: “我有预感,此人日后必是我们的大敌!” 第1043章困难重重 望云驿馆,位于青州城外十里,乃是尘风等人的临时驻地,上百号随行官吏与护卫全都住在这里。 之所以将驻地选在城外,那是因为青州城门司马家的眼线太多,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的感觉很不好。 一大清早就有几辆马车进了驿站,三位官吏奉命抽调至此,协同办案,分别是礼部清吏司郎中徐群、刑部清吏司郎中张勇、户部清吏司郎中王锦。 “微臣参见秦王殿下!” 三人齐齐弯腰行礼,举止神态极为恭敬,不敢有半点逾矩,像他们这种驻扎在地方的六部官吏何曾见过皇子这种大人物? “免礼。” “谢殿下!” 尘风正襟危坐,面带微笑,十分客气的说道: “本王奉陛下之命推行合银法,身负重担。青扬道乃是朝中最为富庶之地,马虎不得,所以此行本王要将境内每一亩良田都统计清楚、每一亩私田都要严查。 三位大人在青扬道好些年了,去年更是协同京城下来吏员清丈田亩,想来对这里的情况极为熟悉。 接下来一段日子免不得要多多劳烦三位大人,辛苦了。” “秦王殿下太客气了。” 刑部清吏司郎中张勇最先说道: “为朝廷效命是臣等的本分,何敢言辛苦? 殿下有任何公务尽管安排便好,臣等听凭差遣。” 尘风很温和的与三人闲聊了几句,并没有半点皇子的架子,让三位清吏司郎中的神态轻松了不少。 “那本王就不打马虎眼了,直奔主题。” 尘风从怀里掏出一封奏折: “这是去年推行合银法的时候青扬道各郡县查处的私田数量,总计不到三万亩。 我想问这个数据是什么人查出来的?” “回王爷。” 礼部徐群迅速回话道: “是臣等与京城派来的官员协同办案,每个人负责几个县,统一汇总得出的。”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三位大人都有份?” 尘风随手将奏折往桌上一扔,慢条斯理地说道: “绥庆道一个受了灾的宁晋县尚且查处了四万余亩私田,富甲天下的青扬道却只有三万亩私田。 三位大人觉得这个数字本王会信吗? 陛下会信吗!” 最后一句陡然加重的语气让三人身躯同时一颤,这气势变化的也太快了,三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尘风面无表情的说道: “三位大人应该知道,去年推行合银法的过程中有不少官吏趁机谋私、收取贿赂,与当地商贾勾结,掩盖私田数量。 陛下得知后龙颜大怒,前前后后将数十位官员抄家杀头,血流成河。 三位大人应该不想落得如此下场吧?” 几人的脸一下子白了,倒头便跪,户部王锦苦着脸答道: “殿下,臣等吃的都是朝廷俸禄,世受皇恩,就算给咱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贪污受贿啊。 请殿下明查!” “请殿下明查!” 屋中沉默了好一会儿,三人惶恐不安,心惊胆战,他们能感受到尘风正在用一双冰冷的眼眸打量他们。 “哎,三位大人何必如此惊慌?本王只不过是想给你们提个醒罢了。” 尘风没有让三人起身,就这么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从今天开始,请三位大人各自带着手下的吏员,一个县一个县的重新清丈土地,不得有半点错漏。 若是之前查错了,没关系,本王不会怪罪,但这一次的数字若是出错,休要怪本王无情!” “臣等遵旨!” “退下吧!” “诺!” 三人齐声应喝,战战兢兢地退出了驿站,只觉得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 顾思年笑着从屏风背后走出: “可以嘛,几句话就吓得三人不敢吱声,到底是当了几年亲王啊~” 如今尘风身上的气势与几年前完全不同了,久居上位让他多了几分王者之气。 “行了,你就别笑话我了。” 尘风嘟囔道: “你们说这三个人有问题吗?看起来挺恭敬的,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问题肯定是有问题的。” 顾书砚接过话道: “这里可是司马家以及江南世家的大本营,不与他们交好怕是很难在青扬道立足。 只不过还摸不透三人之中谁有问题,或者说都有问题?” “先试探试探吧~” 尘风冷笑一声: “看这三人会不会用心做事,严查私田。” 顾书砚不屑地撇了撇嘴: “我猜,不会有任何收获~” …… 日子一天天过去,清丈土地的政令再一次在青扬道推行,整个青州官场都动了起来。 刑部、礼部、户部三部清吏司的官吏最忙了,每日游走于各县各乡,清丈土地,看起来忙忙碌碌,实则真的被顾书砚猜中了,全都是徒劳。 尘风眉头紧皱地看着手中奏折,眉宇间隐隐有怒气涌现。 这是三部清吏司半个月来清丈土地的结果,可以说与去年的数字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简直是混账!” 尘风冷着脸将奏折往桌上一拍: “这三个家伙把本王当成聋子瞎子吗?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我? 来人,去把三部清吏司郎中给我擒来!” “殿下,殿下且慢!” 顾书砚立马把尘风给拦住了,沉声道: “三人所查到的田亩土地皆有地契为证,就算殿下将他们召过来也无法定罪,何必多此一举? 司马家也好、那些大户商贾也好,都是各地的地头蛇,而我们推行完合银法就走了,他们依旧要在这里当官,怎会为了我们得罪地头蛇? 退一万步讲,这三人甚至不知道咱们是真的要严查每一寸土地还只是来走个过场,谁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 顾思年平静地说道: “书砚说得对,我们是强龙、他们是地头蛇,对三部官吏来说强龙未必有地头蛇够分量。” “那怎么办?” 尘风强压住心头的火气: “就坐视那些家伙逍遥法外? 我敢打赌,青扬道必定存在兼并土地的现象,而且极为严重!” “靠推测是没用的。” 顾书砚缓缓道来: “想要打开突破口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挑一个商贾权贵立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次朝廷是来真的。” “杀鸡儆猴?” 尘风疑惑道:“哪家?” “崔家~” 顾书砚微微一笑: “我仔细翻阅了青州的档案,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许多商贾、乡绅家财万贯、富甲天下,可名下的田地却不多。 比如这个崔家,乃是城中首屈一指的粮商大户,名下光是卖粮的铺面就有五六十家,其他大大小小的产业就不提了。 如此富庶的一个世家,传承近百年,查出来名下的土地却只有一万多亩,还不如宁晋县那个县令蒋建贪得多。 可能吗?” “确实不对劲啊~万余亩地在贫困之地算是大户了,但在青州绝对排不上号。” 尘风眉头一凝: “你的意思是,以崔家为突破口?” “对!” 顾书砚冷笑一声: “三部清吏司的官吏不配合,那我们就自己查。 查他个水落石出!” 第1044章自己查案 磐石庄,青州城外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村落,整个庄子加起来才一百多户人家。 初秋时节,田野里已经出现了些许黄色,不少庄稼汉在田间地头忙碌着,挖渠引水、清理杂草,徐徐凉风也挡不住他们满头的汗水。 看地里庄稼的长势颇为不错,有的已经结出了丰硕的股粒,今年应该是个丰收之年。但不知为何,这些农夫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喜悦之色,反而是一种麻木。 “驾!” “哒哒哒!” 一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打破了乡间田野的宁静,一溜烟十几匹大马出现在了田埂路旁,马蹄奔腾的样子甚是雄壮。 地里的百姓纷纷抬头望去,乃是一些生面孔,打眼一瞧就知道不是本地人,尤其是为首的几名年轻人英姿飒爽,虽然穿了一件普通的长衫,但一看就知道身份不凡。 老百姓们瞟了两眼之后便纷纷低头,各干各的事,装作没看见。 “这里就是磐石庄了。” 顾书砚轻声道:“刚刚来时的路上咱们看见一大片田野,都属于崔家的田地,这里则属于磐石庄的村民。” “今年的收成不错啊~” 尘风从马背上踮起身子扫了一眼:“看样子老百姓们能过个好年了。你不是要查崔家吗?咱们应该去崔家的地里看看啊,怎么领着我来这?” “既然请殿下过来就说明这片地另有玄机。” 顾书砚微笑着问道:“据青州知府的档案记载,磐石庄总计有耕地四千亩,殿下不妨猜猜四千亩耕地,这个村子去年缴纳的田赋是多少?” “四千亩耕地吗?” 尘风盘算起来:“青州之地土地肥沃,亩产可达三百斤到四百斤,我们就算它三百五十斤吧,一年两季,就是七百斤粮食,四千亩地折合在一起应该有一万八千石粮食,青州税赋是十五抽一,那磐石庄一年两季,应该上缴夏税秋粮总计一千两百石。” “呵呵,看来殿下对青州的税赋还是很了解的。” 顾书砚点了点头,随即语气变得森冷: “但磐石庄去年总计缴纳的税赋不到三百石,差不多只有预料中的两成。” “两百石?这么少。” 尘风目光一变:“去年没听说青州有灾情啊,怎么会减产到如此地步?” “这就是微臣今日带殿下来的原因。” 顾书砚朝远处努了努嘴: “这都是磐石庄的百姓,咱们去问问?” “好,去问问。” 尘风让随行护卫留在原地看守战马,自己则和顾思年顾书砚二人走向了田埂边。 正在那儿劳作除草的是一名老汉,见到几人走过来忙不迭地就起身要走,当场就被尘风给叫住了: “老人家,叨扰一下,问个路,请问这里是磐石庄吗?” “额,是的。” 眼瞅着几人走到身前,老人便停住脚步应了一声,不过神情看起来有些古怪,反问了一句: “几位公子不是本地人,从哪儿来的?” “呵呵,我们是从江北来的云游学子,随便走走看看。” 顾书砚很自然地应和道: “都说江南之地景色宜人、山水秀丽,咱们也来开开眼界。” “云游学子?” 老人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几眼:“我就说几位公子看起来气质不凡,原来是读书人。” “老人家,咱们只顾着赶路忘了日头,水囊空空,能不能讨口水喝?” 尘风从怀里掏出个水囊晃了晃: “最好再来些干粮,放心,我们会付钱的。” 老人愣住了,犹犹豫豫似乎有些为难,顾思年笑道:“不方便就算了,咱们再找其他人家问问。” “行吧,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 老头子也不好意思推辞:“几位随我来。” 几人跟着老头子沿着田埂一路走,然后走进了村子里,中间是一条泥巴路,两侧都是低矮、破旧的木板房,有些人家的院墙都塌了半边,勉强用篱笆给围了起来。 一路闲聊,几人得知老汉姓陈,家中还有个老婆子,两个儿子则是在地主将当长工,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回来一次。 几人在村里溜达半圈眼神就不太对了,磐石庄百十户人家拥有四千亩地,这个日子应该过得风生水起才对,可庄子怎么这么破败? “请进。” 陈老汉走到自家门口吆喝起来:“老婆子,家里来客了,拿几碗凉茶来,再取些干粮。” 立马就有个老妇人从屋内走出,一看几张生面孔进家当下便紧张起来,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不要命了,把陌生人领家里来!” “哎,没事,他们是路过的读书士子,就喝口水讨点吃的。” 老头子推了妇人一把:“赶紧去拿些吃的,把人送走。” 声音虽轻,但还是隐约被顾思年他们几个听见了些,当下便眉头一皱,但也没说什么。 很快老妇人就把吃的喝的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几人:“几位公子,这是你们要的东西。” “呵呵,大娘怕生?没事,咱们不是坏人,也不会白吃白喝。” 尘风笑呵呵地从怀里掏出一点点散碎银子放在桌上:“这就当是我们付的饭钱。” 陈老汉眼眶一突,连连推辞:“太多了太多了,咱们农家人不能占这个便宜。” “没事,收着吧,咱们冒昧打搅心里也过意不去。” 尘风看向了桌上的木盆,里面堆着十几块大饼,晒得又干又黄,看起来就没有食欲,而且还是用糙面做的,哪像是正经人家的吃食。 陈老汉小心翼翼地说道:“公子,农家人饭食糙,请别嫌弃,咱们能填饱肚子就行。” “不会,能有口吃的就知足了。” 尘风扫视了一圈破败的民房,给人一种极为贫苦的感觉,皱眉问道: “老人家这日子有些清贫啊,家中有多少亩地?” “额。” 老汉面色一僵,回了一句:“三十,三十亩。” “三十亩?不少地啊,过日子绰绰有余,每年还应该有些余粮才对,怎么会过得如此艰苦?老人家逗我呢吧?” 尘风一连串的问题问出去,老人的脸色越发难看:“咳咳,苦命人只能过苦日子,几位公子若是吃饱喝足了要不就赶路去吧,老身还要下地去干活呢。” “怎么,陈老这是下逐客令了啊~” 顾书砚轻笑道:“咱们就随便问几个问题,您老好好回答,事后咱们必有重谢。” “什么,什么问题?” “你们家到底有多少亩地?去年交了多少田赋?” 话音一落,陈老汉的脸色就不对劲了,哆哆嗦嗦的问了一句: “你们,你们不是云游学子,是官府的人?” “你怎么知道?” 尘风无比愕然,什么时候乡间老汉也能猜出他们的身份了? “扑通。” 老夫妻两个倒头便往地上一跪,连连磕头: “几位官爷,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您就饶了咱们吧,别为难我们这些草民。” 几人的目光瞬间一寒,看来这磐石庄有鬼啊~ 第1045章伪造地契 “大人,求您饶命啊大人,不关草民的事,草民什么都不知道!” “饶命啊大人!” 在老夫妇两连声求饶中,尘风亲手将二人给拉了起来:“老人家,您先起来,有话咱们好好说,我们没有恶意。” 老人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但是眼睛里写满了恐惧,他觉得面前这几个年轻人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顾书砚好奇的问道:“您二老怎么知道我们是官府的人?” 两位老人你看我我看你,紧闭嘴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那好,你们家中总计有多少亩地,这个能说吧?” “三十,三十亩。” “有地契吗?” “有,有有有!” 老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然后从屋中木箱子里面取出了一张崭新的地契,上面赫然写着三十亩地归磐石庄陈老汉家所有,并且还标明了地点与边界。 “这就是你们的地契?” 顾书砚微微一笑:“三十亩地都是你家的?” “对!” 老人颤颤巍巍的答道:“绝无半句虚言!” “那好,请陈老爷子告诉我,你们家去年总计缴纳了多少田赋?” “这个……” 老人支支吾吾的说道:“记不太清了。” “真是怪事,庄稼汉竟然会记不清自家要交的田赋?”顾书砚忍不住笑出了声: “行了,就不要再说谎了,这三十亩地压根就不是你们家的。” “咳咳。”陈老汉讪讪问道:“官爷说笑了不是,地契在此,还能有假?” “看来二老是打算隐瞒到底了?” 顾书砚抄着手说道: “第一:三十亩地你们两个老人怎么种得过来?这么多地的儿子不在家中帮忙,却去地主家打长工?第二三十亩地就算产量再低,一年也该有十几石的收成,你们老两口一年到头能吃三成就差不多了,会剩下数不清的余粮,家中岂会如此贫瘠? 这两个疑点足以证明,你在说谎。” 老人吓得浑身一抖,他这点心智怎么能和顾书砚比呢? 顾书砚晃了晃手中那封地契道: “答案只有一个,这封地契是伪造的!老人家,您知不知道伪造地契是抄家杀头的大罪?您就算不怕被官府砍头,也该想想您儿子吧?” 顾书砚的语气虽轻,但一股森冷的寒意让老两口神色大变。 “扑通!” “砰砰砰!” 老人终于坚持不住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官爷饶命,饶命啊,小人哪有本事伪造地契?这地契都是崔家给的,告诉我们若是陌生人来磐石庄查问就把地契拿出来。 大人饶命啊!” “崔家,果然!” 三人目光微寒,其实他们只需要打眼一瞧就知道地契十有八九是假的,因为太新了,正常农户家中的地契少说也得放了十年八年,早就皱巴巴了,但诡异的是上面确确实实盖着青州知府的印信。 “陈老。” 尘风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若是想活,就老老实实将所有事情说清楚,我保证任何人都不敢为难您,即使是崔家也不敢拿你们怎么样。 但您若是执意撒谎,那我就只能将您老扭送衙门,按律处置了。” 陈老汉脸都吓白了,在一番思想斗争之后终于战战兢兢的开口道: “我,我家中没有地,这些地都是崔家的。” “全都是?” 三人神色大变,这个回答还真是出乎他们的预料。 “对,整个磐石庄四千亩耕地实际上都是崔家的,我们手里一亩地都没有,庄上的人只不过是帮崔家种地的,每年分些口粮过活,只够温饱,各家的青壮汉子为了多挣点口粮,只能在农闲时分去崔家各个商铺当伙计,多多少少也能挣点散碎银子,否则早就饿死了。” “怎么会这样?” 尘风眉头紧皱:“青州是富庶之地,各家各户都该分得田地才对,怎么会一亩地都没有?” 老人的脸上闪过一抹悲戚:“我年轻的时候家中确实有三十亩地,可每年都会被崔家强占一些,要么低价贱买,要么设局骗地,崔家家大业大,又有官府给他们撑腰,咱们这些老百姓的胳膊哪拗得过大腿? 久而久之,家中便没了地,只能给崔家帮工。” “混账东西,果然是一群奸贼!” 尘风勃然大怒:“怪不得崔家有那么多的产业,果然都是巧取豪夺得来的!” 顾书砚皱眉问道:“从去年开始朝廷就在推行合银法,清丈各家土地,青州也应该拍了官吏下来才对,你们为何不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 老人惨然一笑:“你们这些官老爷嘴上说是查案,过一阵拍拍屁股就走了,到时候崔家来报复怎么办? 三天前崔家几名家丁挨家挨户的警告,谁要是敢胡言乱语,全家老小都得死。 唉~” 老人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有无尽的悲伤和烦闷。 几人对视了一眼,也怨不得老人家不肯说实话,对他们来说朝廷太过遥远,崔家才是他们头顶的土皇帝。 顾书砚轻轻拍了拍老人家的肩膀: “这封地契我们拿走,你记住,今日没有任何人来找过你,你也什么都没有说,等我们需要你的时候会来找你的。 你放心,你的安全我们会派人保护的,崔家绝不敢为难你们。 明白?” “明白,小人明白!” 老人惶惶不安的点了点头,慌乱的眼神中似乎多出了一点点的希望。 …… 磐石庄的田埂边,尘风几人驻足遥望,冷声道: “真是没想到啊,四千亩耕地,竟然全都是崔家的产业,为了欺上瞒下,竟然还伪造了地契,简直胆大包天!” 顾书砚平静地说道:“崔家家主崔道金乃是青州城首屈一指的粮商,要威胁这些个老百姓还不是易如反掌?青州知府崔军更是他的儿子,伪造几份地契又有何难?” “手眼通天啊~” 顾思年喃喃道: “若是寻常官员来查,看到地契就不会再查下去了,就算是有心要查,又有几个人敢得罪青州的地头蛇? 难怪推行合银法无功而返,难怪三部清吏司的郎中永远查不出东西来。” “但咱们现在有了证据。” 尘风握紧了手中的田契冷笑道:“伪造地契是大罪,只要抓住了青州知府崔军,谅他也没胆子再隐瞒什么。 我建议,立刻派人捉拿崔军,咱们先从崔家撕开口子,杀鸡儆猴!让整个青州官场都知道,谁敢与朝廷作对就是死路一条!” “不。” 顾书砚沉声道:“ 微臣建议,先通知张勇、徐群、王锦三位大人,让他们核实村里手中的地契是否真实,然后再请崔道金、崔军父子两到驿馆问话。” “先告诉他们三个?” 尘风满腹狐疑的问道: “你就不怕他们三个走漏了风声?” “你就按照他说的做吧。” 顾思年微微一笑:“这小子,鬼主意一堆。” “成!” 瞧见顾书砚的脸上勾起一抹阴险的笑容,尘风当场点头: “就按你说的办!” 第1046章崔家父子 “微臣青州知府崔军,参见秦王殿下!” “草民青州粮商崔道金,参见秦王殿下!” 望云驿馆的正厅里,崔姓父子正恭恭敬敬的朝着尘风弯腰行礼。 安凉阁的情报中显示,崔家在青州经商已经有数十年,崔道金白手起家,凭着过人的手腕与头脑挣出了这么大一份家业,时至今日已经是青州首屈一指的富商; 而崔军今年刚好四十,乃是十几年前的进士,而后直接回青州当官,步步高升,一直做到知府的位子。 要知道青州富甲天下,能在这里当知府可是了不得的美差。 顾书砚作为东宫长史侍奉在左右,顾思年并未出现在屋内,其实这次南下青扬道推行合银法他不想插手太多,对于尘风与顾书砚来讲这是一次绝佳的历练机会。 “两位总算是来了,本王等你们好久了。” 尘风的神色很平静,随意地挥了挥手:“坐吧。” “谢王爷!” 崔军正襟危坐,躬身问道:“敢问殿下,召下官与家父前来是有何事要吩咐?” “确实有些事情想问问二位。” 尘风斜着往椅背上一靠: “本王听闻崔家乃是青州城首屈一指的粮商,每年过手的粮食不下数十万石?” “王爷说笑了。” 满头白发的崔道金轻声道: “小小产业,怎能入殿下的眼?聊以糊口罢了。” “小产业?呵呵,崔掌柜才是说笑了,崔家的府邸怕是比我的秦王府还大。” 尘风微凝着眼问道:“有一事本王好奇得很,崔家家大业大,名下怎得只有一万亩地?少了点吧? 一万亩地可撑不起崔家这么大的产业啊。” “殿下高看崔家了。” 崔道金极为恭敬地说道: “草民也是穷苦人出身,勤勤恳恳一辈子,能有这么多田地已经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岂敢奢望更多?” “就这么多?” 尘风意味深长地说道: “眼下朝廷在推行合银法,各家各户每一亩地都需要清查明白。 崔家没有隐瞒不报的私田吗?” “殿下!” 崔军赶忙站了起来:“朝廷政令臣等岂敢怠慢不从? 但崔家确实只有一万多亩地,早已在衙门登记造册,绝无半点欺瞒。” “是吗?” 尘风突然换了个语气: “两天前本王去了一趟青州城外的磐石庄,不知二位可知道这么个地方?” “知道,是个小庄子。” “本王在庄子里偶遇一户农夫,他拿出了一张地契,上面写着他家有三十亩地。 但却被本王发现地契是伪造的,严加盘问之下他才招供,假地契是崔家的人给的,并且整个磐石庄四千亩耕地都是你们崔家的。 此事你们如何解释?” 尘风的眼眸中射出一道寒光,他倒想看看崔家父子要如何抵赖。 “什么,竟有此事!” 崔道金的脸色大变,翻身跪倒在地,高声呼道: “栽赃,绝对是栽赃!我崔家绝没有一分一亩的私田,农户所言绝对有假! 请殿下明察!” “殿下,微臣愿以官位担保,家父绝不会私藏土地。” 崔军也应声跪了下来:“请殿下明察!” 尘风没有说话,只是使了个眼色,顾书砚缓步向前,将一张地契悬在了半空中: “崔大人,据我了解,磐石庄的地契上一次盖印乃是在六年前,地契早该老旧破损,可这一张地契却崭新无比,不是伪造的那是从何而来? 你口口声声喊冤,但地契上却盖着你青州知府衙门的印信。 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此事下官正要向殿下秉奏!” 铁证如山摆在眼前,哪知崔军半点也不慌,赶忙说道: “就在昨日,下官发现衙门一主簿偷拿了知府印信,帮着磐石庄的村民重新印了一批新的地契,二十文一张,借机谋取私利。 下官想来应该就是王爷查到的这批地契。” “噢?这天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顾书砚冷笑道:“崔大人口中的主簿何在?” 崔军沉声喝道: “回大人话!该主簿见事情败露,已经在牢房中畏罪自杀! 不过此人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皆有画押证词,随时可呈送殿下阅览!” 崔军的嗓音中气十足,丝毫没有半点畏惧的意思。 “死了?莫不是死无对证吧?” 尘风的眉头一皱: “崔大人,你们崔家若是有什么事瞒着本殿,现在如实招来,本殿可以从轻发落。 但若是你们执意顽抗,那本王就要将磐石庄的村民叫过来当堂对质了,到时候再想认罪就晚了。” “砰!” 崔家父子同时磕了一个头: “殿下,我崔家一向遵纪守法,岂敢有半点欺瞒! 请殿下召证人对峙!” 还不待尘风有下一步的举动,宁铮就急匆匆地从屋外走了进来,在尘风与顾书砚耳边低语了几句。 两人的脸色瞬间一变,原本老实招供的陈老汉竟然翻供了,声称那张地契是找衙门的主簿私自重新印刷的,至于家产则是被家中儿子赌博败掉了。 刚刚好和崔家父子的口供对上。 尘风与顾书砚对视了一眼,满心凝重,怪不得崔家父子有恃无恐,感情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咳咳。” 崔军小心翼翼地问道: “殿下?还要招人对峙吗?” 尘风目光冰冷,但是顾书砚渐渐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算了,两位起来吧。” 尘风的语气趋于缓和: “此事还需要再详细查查,今日两位受惊了,是本王误会二位了。” “殿下言重了!” 崔道金客客气气地回道:“草民是大凉的百姓,自当配合官府查案。” “呵呵,崔老到底是前辈啊,心胸宽广,青州有您这样的商贾真乃幸事。” “殿下过奖了。” 崔军接过话道: “殿下身负重任,查案审案都在情理之中 不过下官斗胆提醒殿下一句,底下的郡县不比京城,刁民多得很,总有人想诓骗殿下,暗藏祸心。 还望殿下擦亮眼睛啊,切勿再被小人蒙骗。” 挑衅、嚣张、狂妄! 尘风并没有发怒,只是微微一笑: “崔大人好意,本王记下了。 接下来在青州查案免不了崔大人配合,有劳了。” “微臣不敢当,下官告退!” 崔家父子缓缓退出大厅,而尘风的目光也一点点阴沉下来: “好一个崔家~” 第1047章请柬 “崔家的动作还真是快啊。” 尘风冷笑道: “短短两天时间就将屁股擦得干干净净,伪造地契这么大的罪名,转头就被推给了一个小小主簿,还来个死无对证,咱们最多只能治他个管教不严之罪。 陈老汉也突然翻供,一口咬死田契是那个主簿给他们的,还贿赂了他二十文铜板,咱们所有证据都没了。 查案查了这么久,第一次碰到能把自己推脱的这么干净的。” “跟你预料的差不多。” 顾思年微笑着看向顾书砚: “张勇、王锦、徐群这三位清吏司郎中里面一定有人暗通崔家。” 此事从头到尾只通知过这三人,除了他们泄密,别无他人。 “意料之中罢了,我并没有指望今天能一击扳倒崔家。” 顾书砚撇了撇嘴: “只不过我没想到崔家的动作这么果断,甚至不惜杀了一个主簿,若是我猜得没错,那个主簿也是他崔家的人,说被放弃就被放弃了。 真狠。 这个崔家,不是那么好对付啊~” “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不明白。” 尘风十分不解地问道: “咱们手中既然有伪造的地契、人证陈老汉,直接将崔家父子抓起来拷问就行了,他们扛不住自然会招供。为何要多此一举,故意放风出去让他们有所防备? 岂非南辕北辙?” “很简单,因为单靠这两个证据远不足以让崔家认罪。” 顾书砚笑着解释道: “伪造地契是大罪,崔军只要一口咬死不知情咱们拿他也没办法,毕竟没有谁亲眼看见他在田契上盖了印。 难不成我们对一个青州知府直接用刑?那只怕要在青扬道引起轩然大波了。 其次,陈老汉说磐石庄的地全都是崔家的,有证据吗?有地契吗?都没有! 咱们总不能光凭一个农户的口述去给一州知府定罪吧? 既然无法给崔家定罪,咱们倒不如利用这次机会摸排一下身边人谁是他们的暗桩。 咱们在青扬道推行合银法,不可能全都靠自己人,刑部户部礼部三部清吏司的人必须用,既然要用就要确保他们忠诚可靠!” “唔,有道理啊~” 听顾书砚这么一分析,尘风恍然大悟:“你小子,考虑得真多,到底是第五南山的徒弟啊,鬼精鬼精。” “殿下过奖了。” 顾书砚挤眉弄眼地说道: “和这帮狡诈无比的家伙打交道,不多留个心眼怎么行?” “唉。” “话是这么说,但陈老汉的翻供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尘风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我是真想帮他们拿回自己的土地,可他们怎么就不信呢?” 在尘风眼里,他是和那些穷苦百姓站在一边的,陈老汉的翻供就像是被自己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心痛啊。 “他们也想信我们,可他们更怕崔家,一定是崔家威胁了他们。” “不应该啊,不是让宁铮他们在暗中保护陈老汉夫妻俩吗,崔家怎么敢光明正大的去威胁人?” 顾书砚苦笑一声: “刚刚我已经问过宁铮了,就在昨天,有个同乡去陈老汉家中打招呼,说他儿子这些天有点忙,暂时不回来了。 要知道他儿子可是在崔家当长工的~” “混账东西,竟然用儿子去威胁老人家!” 尘风骂道:“这些人的眼里哪里还有王法!” “殿下消消气,咱们不急。” 顾书砚冷笑一声: “咱们有的是时间陪他们慢慢玩,既然三部清吏司郎中有崔家的内奸,那咱们只要把此人揪出来,一定能查出崔家背后的秘密!” “但会是谁呢?” 尘风眉头紧凝: “张勇、徐群、王锦三个人总不至于全是崔家的人吧?都是朝廷命官,我们也不可能将他们抓起来审问,只能等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不急。” 顾书砚微微一笑:“咱们能设一次局、就能设两次,狐狸的尾巴总会露出来的,殿下就放心吧。” 顾书砚笑得很是阴险,别以为他是读书科举出身就是一身正气了,玩起手段来那可不比第五南山差。 “成,那我就耐心等着吧。” 尘风伸了个懒腰,然后手掌紧紧一握: “崔家,本王早晚要收拾你们!” “殿下,王爷。” 小六子突然走了进来,躬身递过一张请柬: “司马家刚刚派人送来的。” “司马家送来的?” 尘风满腹狐疑的拆开请柬,烫金落款还真是司马庭风的名字: “咦,请咱们都去,客气倒是挺客气的。” 顾思年愕然道: “不年不节的,给咱们送请柬干嘛?” 虽然与司马庭风相识不久,但此人做事还是很有礼数的,既然知道他们在推行合银法,没有大事不会来请他们。 看完请柬的尘风解释道: “青州有习俗,每到入秋之际就会在龙凰江边游花船、赏舞乐,俗称游船会,为的是祈祷接下来的秋收五谷丰登、仓廪充实。 据说乃是青州一年一度的盛会,所以司马庭风邀我们去雪江楼一游,共庆盛世。” “请柬都来了咱们就去吧,司马家的面子不能不给。” 顾思年很好奇地看着尘风: “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看?游船会又不是鸿门宴,大庭广众之下司马家又不可能找我们的麻烦。” “我不是在担心司马庭风。” 尘风晃了晃手中的请柬:“他还提到了另外一个人也会在场。” “谁?” “尘屠南。” “尘屠南?”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几人的眉头全都皱了起来,没听说过啊,但光从姓氏就知道此人乃皇族。 尘风目光微凝: “剑南王的长子。” 众人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剑南王尘柏,当今圣上的弟弟,正儿八经的皇族,虽说是不同的皇妃所生,但按辈分也是尘风的皇叔。 大凉皇族亲王郡王不少,但同姓藩王中尘柏算是威望、权势最显赫的那位。 因为他受封剑南王,节制剑南道军政大权,坐镇大凉南疆数十年。 尘风骂骂咧咧地哼了一句:“妈的,这个家伙怎么会在青州,真是见鬼了。” “剑南王的长子又怎么了,按理来说你们是族兄啊。” 第五南山抱着膀子好奇地问道:“你和他有过节?” “额,有点过节。” 尘风无奈地说道:“小时候打过几架~” “哈哈哈哈。” 几人哄然大笑,堂堂皇子和农家稚童也没什么两样,照样打架斗殴。 “笑什么笑,反正我不喜欢这家伙。” 尘风一瞪眼: “罢了,就去会会他!难不成我还怕他?” 第1048章剑南王世子 雪江楼,青州乃至青扬道第一名楼。 楼高十三层,阁体采用飞檐翘角的传统设计,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栏杆雕刻着古色古香的纹路,极为精巧。 雪江楼坐落于龙凰江流入青州的河口处,位于水路要害、背靠青州、远望长江。 滚滚江水向东流,浩浩史书满英雄,登高远望让人倍感天地之壮阔、人力之渺小。 此楼据传建于两百年前,前朝时青州之地有一豪门望族,以雪为姓,后追随太祖起兵,逐鹿中原一统天下,终成扶龙之臣。 雪家先祖位极人臣,为国事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一心为民谋福,青扬之地在他手上更是变得富甲天下、百姓安康。 可惜雪家先祖最后操劳成疾,不幸病故,临死之前留下遗言,将自己的尸体埋于江畔,永留家乡。 朝廷和青州百姓为祭奠雪家先祖便兴建此楼,一来缅怀大凉的忠臣良相,二来正好兴办游船会,祈祷国泰民安、五谷丰登。 两百年下来,雪江楼历经多次修缮,越发宏伟,青州的游船会也越来越热闹,已经成了一年一度的盛世。 正午十分,河口两岸就已经挤满了携家带口前来的老百姓,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江面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花船,样式繁多、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青州的商贾、乡绅、各家族长们每到这时就会斥资购买、装扮花船,雇佣舞姬歌姬巡游龙凰江,各家争奇斗艳,无非是为了博一个来年的好彩头罢了。 哪家能博得百姓们的喝彩声,就象征着来年的生意越好、收成越丰厚。 当然了,绝大多数人只能在江边两岸的码头、酒肆、茶棚中观赏花船。 能在今天登上雪江楼的一定是青州的富商豪门,十三层的高楼,越往上地位便越尊贵。 司马庭风亲自去望云驿馆接上了尘风一行人,好几辆华丽的马车浩浩荡荡,同去雪江楼。 当高楼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尘风罕见地露出一抹震惊: “乖乖,好高一座楼啊,早就听说雪江楼的威名,青扬第一楼果然名不虚传。 会当凌绝顶、一览龙凰景,壮观啊~” 哪怕还没有登上楼顶,尘风已经可以想象登顶望江的场面了,一定是大气磅礴、震撼无比。 “还是个皇子呢,没想到一点世面都没见过。” 司马玄凝挤到了尘风身边老气横秋的说道: “这座雪江楼我经常来,来多了你就习惯了,别像个乡巴佬一样给本姑娘丢人。” “玄凝,放肆!” 司马庭风立刻瞪了她一眼:“殿下面前岂敢无理?” 司马玄凝缩了缩脑袋没回话,但还是很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几人则乐呵呵的不当回事,迈步往顶楼走去。 今日的顶楼注定群英荟萃。 一边走司马玄凝一边嘟囔着: “我哥真的是烦死了,游船会有什么好看的,还有个烦人的家伙在这,讨人厌。 要不是一个人在家中无聊,我肯定不会来的!” 尘风诧异的问道: “烦人的家伙,你该不会是说尘屠南吧?” “除了他还能有谁,这死胖子一点礼数都不懂,我最讨厌他了,哼!” 司马玄凝挥舞了一下拳头: “希望他今天别惹我,否则我就揍他!” 众人哭笑不得,普天之下敢说揍藩王长子的也就她了。 一行人缓步登高,十几层楼爬起来着实有些累,但一路上有数不清羡慕的目光投来,谁不想在今日登上雪江楼的楼顶呢? 刚登上楼顶,就有一阵淫荡加放纵的笑声传入耳中: “来来来小美人,让本世子亲一口,嘿嘿,瞅瞅着小手、这腰身,真嫩啊。” “都说青扬之地出美人,确实比剑南道的小娘皮滑溜得多。 哈哈哈!” 众人眉头一皱,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大胖子,肚子鼓得都快把衣袍给撑破了,搂着一个美貌的婢女坐在腿上上下齐手、春光乍泄。 才十几岁的婢女丝毫不敢反抗,任由色眯眯的胖子占尽自己的便宜,瑟瑟发抖、咬紧牙关,眼眶中还有泪水在闪烁。 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让尘风与顾思年倍感震惊,大胖子身上的丈青色蟒袍已然表明了他的身份: 剑南王长子,尘屠南。 好歹也是堂堂世子,怎能如此不顾皇室体面? 顶楼四角分布着数十名护卫,人人腰悬利刃,目光阴翳,冰寒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人给吃了。 众人目光看向尘屠南的一刹那,数十名精锐护卫也看了过来,杀气腾腾。 “咦,来人了?” 尘屠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好奇地抬头: “让本世子瞅瞅,何人有资格上来。” 呼啦啦一大群人,这家伙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司马玄凝,只见他一把推开怀中的婢女,一路小跑过来: “嘿嘿,原来是凝儿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我好去楼下接你啊? 怎么样,腿酸了吧?这楼实在是太高了,改明儿我就找人把他拆了!” 这位尘屠南起码有两百斤,跑起来浑身肥肉都在晃,就像是一座小山撞了过来,压迫感十足。 这样子把司马玄凝吓了一跳,蹭的一下躲到了尘风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怒目圆睁: “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凝儿!” “哎啊,咱们打小就认识了,我又比你年长几岁,叫声凝儿怎么了?” 尘屠南浑然不顾司马玄凝鄙夷的眼神,硬要往跟前凑,还一口一个地凝儿叫着,顺带着朝司马庭风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至于其他几人就像是没看见一般。 顾思年他们几个是第一次见,自然不认识,他与尘风上次见面还是孩童时期,早忘了长啥样了。 “让你别叫!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厚脸皮!” 司马玄凝直接拍了拍尘风的肩膀说道: “我今天可是带了帮手来的,小心本姑娘揍你!” 直到此时尘屠南才注意到面前的男子,估摸着是司马玄凝躲在背后的样子让他吃醋了,当场脸色就冷了下来: “哪来的杂碎,滚开!” “蹭蹭蹭!” 那帮随行护卫很识相的拔刀出鞘,虎视眈眈地看着尘风,好像下一刻就打算把他砍成肉泥。 一言不合就动刀,狂妄无比。 尘风往前走了一步,冷笑出声: “剑南王府的世子真是威风啊~ 尘胖子,我看你皮痒了是吧!” 第1049章游船会 “尘胖子?” 三个字直接吓傻了一大批护卫和远远围观的人群,整个顶楼鸦雀无声。 他们还真没见过谁敢称呼藩王世子为胖子,虽然他确实胖。 不等一众护卫暴起,尘屠南却饶有兴致地抱着膀子: “原来是你啊,这么多年不见个子倒是长了不少,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瘦巴巴的?啧啧,不行啊你。 微臣是不是还得给秦王殿下行个礼?” 尘屠南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敬意,就这么哼哼了几声。 刚想骂人的护卫们硬生生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妈呀,敢情是当朝皇子,这要是骂几句自己的脑袋还保得住? 尘风目光一偏,转头就嘲讽了一句:“行礼就免了,世子殿下这么大肚子,估计也弯不下腰来。” 两人针锋相对,言辞犀利,哪儿有半点同族兄弟的热络。 据尘风所说,尘屠南小时候在皇宫住过一段日子,性格极为阴险,打小就偷奸耍滑,与性情耿直的尘风一向不合,两人经常大打出手。 只不过尘屠南因为胖了些,动作慢,老是打输,一输就跑到皇帝面前告状,害得尘风经常被罚面壁思过,两人由此结下了梁子。 但顾思年他们万万没想到所谓的剑南王世子会是这样一个货色。 “噗嗤~” “哈哈哈!” 尘风的讥讽让司马玄凝笑得合不拢嘴:“肚子鼓,弯不下腰,哈哈哈,你太逗了! 解气,太解气了!” 本来尘屠南没觉得有啥不好意思,哪知道司马玄凝这么一笑他的脸瞬间涨红,尴尬无比。 司马庭风当场就站出来打圆场: “呵呵,今日秦王殿下和世子都在,也算是雪江楼蓬荜生辉,。 赶快上座,游船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来,几位这边请!” “哼!” 见有人打圆场,尘屠南哼了一声自顾自的坐了回去,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再凌辱女婢,多少讲究些体面了。 “你很棒嘛!” 司马玄凝第一次对尘风竖起了大拇指:“能让这个死胖子吃瘪,本姑娘开心得很,下回请你喝酒!” 听到喝酒二字尘风就一阵头疼,上次司马玄凝用水骗他喝酒的事他可没忘,赶忙把话题给岔开了: “行了,你就别贫嘴了,赶紧坐吧!” “哎啊,你个大男人怎么唠唠叨叨!”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十分熟络,司马玄凝不跟在他哥哥身边,硬是要挨着尘风坐,甚至不顾男女授受不亲,亲手给尘风倒满了酒,嘻嘻哈哈个不停。 顾思年几人左瞅右瞅,嘴角都勾起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这一幕把尘屠南气得啊,满脸的肥肉都在发抖,但尘风看都不看他一眼。 “咻!” “砰!” 一阵尖锐的破空声陡然撕破云霄,震耳欲聋,绚丽的烟花就这么在江面上绽放。 不知不觉天色渐黑,游船会从此刻正式开始,噼里啪啦的烟花爆竹将会响彻一整夜。 “噼里啪啦~” “砰砰砰!” “好!” 日暮黄昏,夕阳西下 古老而后厚重的江河之上,一派繁华盛景悄然铺展。 金黄色的光芒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一艘艘装饰的花团锦簇的花船穿梭其间,宛如璀璨星辰落入凡尘,点亮了这宁静的夜色。 花船所过之处尽是百姓们沸腾的喝彩声,天地间充斥着兴奋与喧嚣。 船上各式灯笼高高挂起,五彩斑斓,既有传统的红绸灯笼,也有以精巧工艺制成的花鸟鱼虫灯,随风轻轻摇曳,栩栩如生。 可别小瞧这些花船,哪一艘不得花费成千上万两白银? 乐师们坐于船头,丝竹之音悠扬响起,时而激昂如战鼓催征,时而婉转似溪水潺潺,为这热闹的夜晚增添了几分雅致与和谐。 达官贵人、文人墨客,乃至寻常百姓,皆身着节日盛装,或倚窗赏景,或把酒言欢。 烟花绽放,五彩斑斓的光芒划破夜空,与江面两岸的灯火遥相呼应,将这份热闹与喜庆推向了高潮。 尘风、顾思年他们一杯接一杯的饮酒笑谈,恍惚间响起了曾经经历的尸山血海、生死杀伐。 这盛世来之不易。 这盛世,还藏着阴霾~ 司马玄凝凑在尘风耳边小声嘟囔着: “等着吧,好戏快开始了。” “好戏?” 尘风一脸茫然:“什么好戏。” “咦,我哥没跟你说嘛?” 司马玄凝解释道: “每年的游船会不仅是各家商号博头彩、图吉利的时候,也是文人墨客施展才华的舞台。 这座雪江楼从一楼到十二楼,会有不少文人墨客作诗赋词,若真有才学就会被世家大户看重,招入府中当个师爷先生,命好的当个赘婿也不是不可能,从此一飞冲天。 最后获得头魁的花船会顺江而下,满载文人士子悬停于雪江楼前,船头高挂一大红灯笼。 谁若是能从雪江楼中一箭射中红灯笼,就意味着此人未来定洪福齐天、气运非凡。 称之为击魁。 普通人没胆子去抢这份运气,所以默认都是十三楼的权贵来射这一箭。 说白了就是图个彩头罢了。” “击魁?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当真是新奇啊~” 尘风恍然大悟,然后下意识地看向江面: “天色已黑,江面上风大又浪大,想要一箭正中灯笼难如登天啊。 真有人能射中?” “起码这十年没有。” 司马玄凝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然后反问了一句: “头魁花船已经选出来了,很快就到。 你准备好了吗?” “我?” 尘风目瞪口呆:“关我什么事?” 司马玄凝当场瞪了他一眼:“你可是大凉皇子,难道就不想夺个好彩头? 再说了,对面那个死胖子练过武,肯定要射箭的,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他抢了你的风头?” “我……” 尘风很是无语,怎么一副重担突然就落在自己头上了? “头船来了!” “快看!今年的头船来了!” 人群突然躁动起来,江面上停泊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船只,但只有一艘五层楼高的花船在江中缓缓而行,甚是威风。 这就是今年游船会的头魁,乃是青州几大富商共同出资建造,堪称美轮美奂,也不怪能拔得头筹。 在万众瞩目之下,花船最终停在了雪江楼的正前方,果然有一只大红灯笼高悬船头。 花船中传来一声朗喝: “两岸青山两岸风、一江秋水一江雪。 敢情义士击魁!” 两岸一楼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了雪江楼的顶层。 尘屠南看向尘风,微微一笑: “秦王殿下,有没有兴趣比试比试?” 第1050章击魁 雪江楼的顶层一片安静,除了他们这两拨人,还有一些青扬道上的达官显贵在场,个个闭上了嘴巴不说话,哪怕一些原本想要试试的人都按耐住了内心的躁动。 今晚的比试注定属于秦王殿下与剑南王世子。 “多年不见,你也敢与我比试箭术了?” 尘风微微一笑:“看来这些年你大有长进啊~我记得你之前连一石弓都拉不开啊。” “说这么多,你该不会是不敢吧?” 尘屠南冷笑一声:“满朝都说秦王殿下是军伍出身,身手了得,一手箭术更是高超。青州游船会上这盏红灯笼已经十几年没人射落过,可不得让在座的诸位开开眼? 你若是不敢,我可得出手了。” “那就你先请吧。” 尘风漫不经心地端起了手边的酒杯抿了一口:“给你个拔得头筹的机会,免得传出去说我欺负人。” “好大的口气,哼。” 尘屠南冷喝一声:“取我弓来!” 很快随行护卫就递过了一把丈青色的硬弓,顾思年愣了一下,以他的眼力看得出此弓起码有三石,不说射箭了,谁能将这把弓拉开已经算是大力士了,看来尘屠南有点本事。 “啧啧,还是自己的弓用着顺手。” 尘屠南掂了掂手里的弓,突然转头看向了坐在尘风身边的司马玄凝,朝着满屋的江南权贵朗笑道: “诸位青州朋友,父王已经答应我可以向司马家提亲,迎娶玄凝小姐。若是今日尘某能一击中魁,那盏红灯笼就当做剑南王府给司马家的聘礼了,劳烦在场的诸位做个见证。 在下可诚心想要与司马家结亲哦~ 哈哈哈!” 青州权贵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高声喝彩,以剑南王的身份倒是配得上司马家。但司马玄凝可是青州一等一的美人,你瞅瞅你,胖就不说了,还荒淫成性,毫无礼数,司马家的掌上明珠嫁给你岂不是白糟蹋了? 当事人司马玄凝的目光瞬间一寒,冷喝道: “死胖子,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哼!” “哈哈哈!本世子不与女人谈。” 尘屠南直接看向了尘风:“秦王殿下,若是我比试输了,此事便作罢,若是我赢了,能否请殿下陪着我一起上门提亲?” 这下大家都看出来了,尘屠南不仅是冲着司马玄凝,也有要打尘风脸面的意思,毕竟刚才司马玄凝与尘风嬉戏笑谈的样子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尘屠南定是吃醋了! 尘风眉头一皱:“比试就是比试,扯上司马姑娘作甚?况且这是人家的家事,我岂能妄言?” “我们应了!” 司马玄凝一手搭在尘风的肩膀上,一手指着远处的红灯笼: “你输了,给我赔罪!滚出雪江楼。你赢了,本姑娘嫁入剑南道!” 全场哗然,整个青州都传说司马家长女的性格如男子般干练,今日还真敢赌上自己的婚事。 但她的兄长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事态的发展。 “你……” 尘风目瞪口呆,好家伙,自己要是真输了岂不是把司马玄凝推进火坑了? “你什么你,别给本姑娘丢人!”司马玄凝瞪了尘风一眼:“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可就全靠你了!” 尘风那叫一个头皮发麻啊。 “哈哈哈,司马姑娘痛快!”尘屠南大笑一声:“秦王殿下,可敢应战!” 面对一次次的挑衅,尘风只是一招手:“请吧!” 尘屠南缓步走到江畔边,弯弓搭箭,双臂肌肉鼓掌,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凌厉的杀气。 “练家子~” 顾思年轻轻念叨了一声,光从尘屠南出手的气势来看就知道有点本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一箭若是射中了,青州第一美女就得嫁给这么个货色了~ “呼~” “嗖!” 一支锋利的箭矢飚射而出,穿透被火光照亮的江面笔直的飞向了船头的红灯笼。 “嗖~” “哗啦啦~” 箭矢飞过,就差那么一点点,几乎是贴着灯笼的侧面飞了过来,强劲的冲击力带起的箭风让灯笼不停地晃动。 “嘶~” 满屋震惊,这应该是十几年来射的最准的一箭了,只差那么一点点。 “妈的!” 尘屠南骂骂咧咧,对这一箭有些不满意,到嘴的美人竟然飞了。 “呦,有点本事嘛。” 尘风的讥笑声响起:“这些年确实长进不少。” “哼,看你能嘴硬到何时!” 尘屠南愤愤不平地坐了回去:“该你了!你若是差得远,赢的还是我!” “拿弓来!” 小六子递过了一把随身携带的弯弓,三石左右的强弓,虽不及尘屠南的弓但完全够用。 尘风随手拉了拉弓弦,驻足楼栏边,箭矢顺势上弦,一点点拉动。 冰凉的晚风拍打着尘风的脸颊,晃动的灯火让视线有些模糊,隐隐约约能看见江面上飘动的灯笼。当事人是什么心态不知道,至少司马玄凝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鬼知道这家伙的箭术怎么样? “快点儿啊,磨磨蹭蹭的。” 尘屠南讥笑道:“若是怕丢人就自己出去。” “嗖!” 话音刚落,弓弦就是一松,利箭飚射而出,笔直飞向江面。出人意料的是尘风没有停手,而是又取出一箭紧跟着射了出去,两箭齐发! “嗖!” 第一支箭不偏不倚,刚好射中系着红灯笼的麻绳,箭过绳断;在红灯笼下坠的一刹那,第二支箭紧跟其后,穿透灯笼,将其死死地钉在了船帆上。 “砰!” 两箭皆中,全场目瞪口呆。 “耶,中了!” 司马玄凝当场蹦了起来,往尘风身上一扑:“厉害啊,比死胖子强多了!” “彩!” 不管是雪江楼内还是大江两岸,无数百姓欢呼雀跃,齐声喝彩,场面一片沸腾。 十几年了,总算有人能一击中魁,这意味着来年青州会更加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所有人都高兴,只有尘屠南的脸色黑得快滴出墨汁了,拳头早已死死攥紧。 尘风满脸微笑地看向他:“世子殿下,看来你的箭术还得再练练啊,改明我来教你箭术。” “妈的。” 尘屠南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我们走!” “站住!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忘了?” 尘风目光一寒,指了指司马玄凝。 尘屠南那个气啊,硬着头皮一抱拳: “姑娘对不住,是在下无礼了!抱歉!” 第1051章设局 望云驿馆 三位清吏司郎中大人今日突然被召集到了这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茫然。 刑部张勇率先开口问道: “王爷,今日召见臣等前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尘风漫不经心地问道: “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问问推行合银法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几位大人有何进展?” 三人面色一僵,徐群小心翼翼地答道: “回王爷,各地清丈出来的田亩数量与去年并无什么区别,臣等派官吏挨家挨户核实了农户家中的地契,确实没有问题。 或许,或许青州真的无人兼并私田。” “是吗?” 站在边上的顾书砚平静地说道: “看来三位大人确实用心做事了,还挨家挨户核查了地契。 这么说的话青州遍地都是好官好商?不见得吧~” “顾长史,咱们办案总得讲究个证据不是。” 张勇苦笑一声:“没有证据,咱们总不能随便逮住一家就说他兼并土地吧?” “证据,说得好!” 顾书砚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今日王爷召你们前来正要说这件事,我们接到密报,青州城外的王家沟总计有田两千亩,明面上属于王家沟的村民,实际上却属于城中粮商崔家。” “属于崔家?不可能吧。” 户部王锦愕然道:“微臣几天前刚刚核查过王家沟的地契,上面是各家农户的名字,与崔家并无关系。” “问题出就出在地契上。” 顾书砚冷声道: “据农户口供,这些地契全都是伪造的,用来掩人耳目,幕后的主实则上崔家。 也就是说三位大人核查的地契都是假的,有人在故意蒙骗你们,掩盖兼并土地的事实?” “伪造地契?何人有这么大胆子!” 张勇面色一变: “王爷,顾长史,崔家毕竟是青州知府崔大人的本家,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就去查,不妥吧?” “是啊。” 徐群忧心忡忡地附和道: “前次磐石庄的村民也说是崔家伪造了地契,到头来却变成了误会。 咱们若是死盯着崔家不放,难免引起江南商贾的不满。 王爷,此事是不是慎重些?” “这些你们就不用管了。” 顾书砚大手一挥: “王爷已经委派本官明日出发去王家沟,严查此事。 一旦查实,就说明青州存在大量伪造地契的情况,到时候三位大人应该会有查案的新思路。” 见顾书砚铁了心要去查,三人面面相觑,各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事就这么定了。” 尘风的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为了防止走漏消息,今天请三位大人住在望云驿馆,明日随顾长史一起查案。 记住,此事千万保密!三位大人绝不可泄露半个字!” “微臣遵命!” 三人徐徐退了出去,尘风与顾书砚的嘴角同时勾起了一抹莫名的笑容。 顾思年和第五南山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嘀咕了一句: “不知道这次谁会露出马脚啊~” “总会有人通风报信的,咱们拭目以待。” 尘风扭头问道: “那个尘屠南呢,还在青州吗?” “还在,找了家客栈住下,并未离开。” 顾书砚轻声答道:“我已经派人去打听过了,这次尘屠南来青州主要是购买粮草的。 剑南道去年遭了旱灾,土地欠收,开春的时候饿死了不少人,这家伙就是来买粮的,顺便游山玩水。” 尘风嘟囔了一句: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他怎么赖在青州不走呢。” “王爷怎么对尘屠南有兴趣了?” 顾书砚突然抬头道:“还是说担心他去骚扰司马姑娘?” “哈哈哈!” 顾思年放声大笑:“你直接问他是不是担心玄凝姑娘不就得了,还假模假样的。” “哈哈哈!” 两人齐齐笑出了声,尘风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瞪着顾书砚: “反了天了你!连本王都敢嘲笑,一看就是跟你师傅学坏了! 南山,你能不能好好管管你这个徒弟!” “哎,王爷,我一个字都没说啊,关我什么事?” 第五南山乐呵呵地笑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玄凝姑娘似乎对王爷情有独钟啊,这么多人看都不看一眼,隔三岔五就来找你。 啧啧~ 咱们羡慕得紧啊~” “你!你你你!” 尘风老脸一红,这几天司马玄凝来找了他好几次,表面上说的是道谢,实际上是游山玩水。 尘风一开始碍于面子陪着小丫头晃悠了两天,后面就怕了,整日以公务繁忙推辞。 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出司马玄凝对尘风有些情意,毕竟雪江楼那两箭有点英雄救美的意思。 “咳咳,我可给你提个醒。” 顾思年咳嗽了几声: “姑娘人看着是不错,你也确实该谈婚论嫁了。只不过司马家和我们的关系…… 你自己心里掂量清楚。” “大哥!怎么连你也取笑我!” 尘风的脸色越发红了: “我真的是在提防尘屠南,这家伙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打小就一肚子坏水! 你们信我,信我啊!” “噢,是吗?” 三人都用一种打趣的眼神看着尘风,摆明了信你个鬼。 “算了算了,不跟你们说了,哼!” 尘风气急败坏地坐了下来: “还是先把咱们身边的内鬼揪出来吧。” …… 夜深人静、夜幕朦胧 深更半夜的望云驿馆黑乎乎一片,只有前厅还亮着些许灯光,偶尔传出几声人语,那是护卫们在值夜。 后院安静无比,摆放着不少木箱子,那都是亲兵们携带的兵器与行囊。 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从现在了这儿,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走到了后院门口,轻轻地将门推开一条缝。 “大人,有什么吩咐?” 门外边露出一张脸,同样的鬼鬼祟祟。 神秘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了出去: “连夜将写封信送到崔大人手里,片刻都不能怠慢!” “明白!” 门外的黑影接过信就一溜烟地钻进了夜幕中,黑夜重回宁静。 “呼~” 黑影长出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门合上转身折返。 “刺啦刺啦!” “站住!别动!” 就在他转身的这一刻,院中陡然亮起了一片火光,十几名持刀护卫将他团团围住。 男子的脸色陡然煞白,想跑却无路可逃。 顾书砚从人群中缓缓行出,微微一笑: “张大人,在下等你很久了~” 第1052章有恃无恐 幽静、昏暗的屋子里,刑部清吏司郎中张勇小心翼翼地坐着,神情看起来还算正常的,略微带着些慌乱。 “说说吧张大人,为何要给崔家通风报信?” 尘风的手里把玩着一封密信,那就是刚刚张勇偷偷摸摸递出去的信,实际上传信的小厮刚跑出去就被宁铮给逮了。 “下官,下官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做出此等鲁莽之举,请殿下治罪。” “鬼迷了心窍?” 顾书砚冷笑一声: “那上次磐石庄走漏风声,导致罪证被销毁、人犯翻供,也是张大人给崔家通风报信了?” “下官,下官不明白顾大人在说什么。” 张勇战战兢兢地答道: “我这是第一次给崔家送信,还未送出去就被顾大人抓了,何来的上次?” “砰!” “大胆!” 顾书砚怒喝道: “人赃俱获你还想抵赖?今日上午殿下三令五申,任何人都不得泄露消息,到了晚上你就私自差人通风报信。 你眼里还有没有殿下?有没有朝廷法度!张大人,我看你是找死!” 张勇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低着头道: “微臣知错,请殿下治罪!” “认罪就好~” 顾书砚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在青州当清吏司郎中五年,有没有收取过当地商贾的贿赂?有没有兼并过百姓的土地?” “没有。” “没有?没有你为什么要冒着触犯国法的风险给崔家通风报信?天底下还有你这样的热心肠?” “微臣只是与崔大人有些私交罢了,以前崔知府帮衬过我几次,这次出于情意才通知他。 殿下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去查,微臣名下只有三十多亩地,皆是朝廷所赐,由府中下人打理,所得收成也都用来供养家人了。 请殿下明查!” “张大人放心,我们已经查过了。” 顾书砚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步: “你名下确实只有三十多亩地,但张大人家中养了三名小妾。 本官倒是好奇啊,三十多亩地怎么能养活三名小妾还有她们的家人? 我更好奇的是,为何张大人这三位小妾的家里都是两千余亩地?比你都富有得多,她们嫁给大人图什么?” “这,这……” 张勇脸色一僵,他万万没想到顾书砚查得这么仔细。 顾书砚缓缓靠近张勇: “崔家还有其他商贾给你的贿赂,都记在你小妾的名下了是吧?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过朝廷的追查? 真当本官是傻子?” 张勇耷拉着脑袋,沉默半天才说出一句: “下官还是那句话,听不明白顾大人在说什么。 若是您能查出下官贪污受贿的铁证,那就依法给我定罪。若是查不出,下官只能喊一声冤枉。” “你还真是狂妄啊。” 尘风的目光森冷得吓人,别看这个张勇一口一个下官、一口一个认罪,实际上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压根不打算多说一个字。 因为单靠他传递消息这桩罪名,撑死了革职查办,死不了。 顾书砚倒是没有发怒,只是微笑着说道: “张大人这么有恃无恐,是觉得崔家和你背后的那些商贾得知消息后会救你是吧? 再不济革职查办之后也能在青州当个富家翁?从今以后衣食无忧?” 张勇努了努嘴,并未说话。 “我可以和张大人打个赌。” 顾书砚晃悠着一根手指道: “崔家他们得知消息,第一个念头不是怎么救你,而是杀你灭口。 信吗?” 张勇还是没有说话,但明显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急促了许多,强作镇定。 顾书砚挺直了胸膛: “秦王殿下宽宏大量,可以给你几天时间好好想想,到底是从实招来还是顽抗到底。 来人呐,把他带下去好生看管,望云驿馆中人多眼杂,秘密将其关押到村头的客栈中去,一定要保密!” “诺!” 神色沮丧不安的张勇被小六子提溜走了,尘风的脸色则越发凝重与气愤: “看来青州官场被腐蚀的程度超乎我们想象啊,人赃并获都不愿招供,难以置信。” “无非是背后之人给的利益太大了。” 顾书砚微微一笑: “殿下放心,张勇不像是硬骨头,只不过现在还不死心罢了。 微臣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 “崔大人,忙着呢?” “咦,顾长史?快快里面请。” 顾书砚大大咧咧地走进了青州知府衙门,崔军笑脸相迎: “今日什么风把顾大人吹来了,哈哈,请坐。” “贸然拜访多有叨扰,抱歉抱歉。” 顾书砚抱拳作揖: “知道崔大人忙,青州公务繁多,本不该来此。 但实在是有点小事,想请崔大人帮帮忙。” “哎,顾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青州的公务再多也比不上合银法重重。” 崔军很是豪爽的大手一挥:“顾大人尽管开口,只要是下官能帮上忙的,一定帮。” “好!” “崔大人爽快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顾书砚低声道: “刑部清吏司郎中张大人家中有三位小妾,您知道吗?” “额,知道,张大人纳妾的时候还请过我。” 崔军愣了一下:“顾大人问这个作甚?” “咳咳,我们查过,这三位小妾都是贫苦人家出身,但是被张勇纳入府中之后各家都变成了富农,三家加起来有五千多亩地。 秦王殿下对此事有些好奇,想查查,怎奈我们人手紧张,实在腾不出手来。 只能请崔大人帮忙查查,这些地是从哪儿来的。” “原来如此。” 崔军的目光不断闪烁,然后压低着声音问道: “张大人是不是犯什么事了?此人平日看起来不像是为非作歹之徒啊~” “咳咳,这个就不便多讲了。” 顾书砚笑了笑: “待事情查明自有分晓,还请崔大人调拨些人手,好好去查一查。 还有,要保密!” “明白,下官明白。” 崔军当即点头: “放心吧,明日我就派人去查,一有结果就呈报给殿下。” “哈哈,那就好,有劳崔大人了。那在下就先告辞,不多打扰。” “顾大人慢走!” 两人寒暄几句之后顾书砚便离开了,但崔军的眉头却直接皱了起来: “来人!” 一名随从屁颠屁颠了跑了出来,点头哈腰: “大人,有何吩咐?” “张勇张大人这两天在哪儿?是不是好几天没信了?” “额~” 随从思索了一下回道: “听说前几天张大人、徐大人、王大人都被叫到望云驿馆去了,另外两位大人隔日便回衙门办公,只有张大人好几天没出来。” “竟有此事?” 崔军的目光陡然一变,怒斥道:“为何不早点来报!” 随从被吓得往地下一跪: “小人,小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看大人连日操劳,需要休息,就没上报。” “混账东西!蠢货!” 崔军咬牙切齿地看向远去的背影: “出事了~ 去好好查查,张勇被关在哪儿!” 第1053章刺杀 “没问题,我也希望天后大人能够完善一下这个魔法。”如果能够完善这个魔法,那么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 不过通知他们的还是多弗朗明哥的人,这也让他们有了一定的猜测。 不知为何,本来还急匆匆的纲手,出了村子以后便有意的放慢了脚步,如果全速赶路,确实像她刚开始所说,晚上就能赶到火之国都城吃个夜宵。 那人一直下到楼底,径直出了大楼。龙浩也跟出了大楼,跟那人保持十来米的距离。 眼下,只不过是略有些遗忘,稍有提点,之前有着的肌肉记忆就能够苏醒一般。 一旁的魏延见自己身边骤然飞过一支箭矢,心中不由得暗骂一声。 “红死魔,我问你在菲奥莱王国当中,是不是有一个叫做妖精尾巴的公会,你去确认一下这个。”阿克西斯说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索隆发动的进攻。」娜美非常的不解。 还有的则会带来纷争、带来战乱,传言那位“强者”能施展影响他人心灵的“奇迹”,激发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他的力量自然也能影响人类之外的生灵。 “为守护村子出力是我的义务,不敢奢求奖励。”宇智波勇谦虚的说道,不过脑子里已经在想现阶段要个什么奖励会对自身实力的提升最后帮助。 最近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经常折磨着顾卓延,让平静的湖水激起了涟漪。 紧张的自然不只是史莱克学院一方,其他三强也同样如此。决定最终胜负的战斗即将打响。这不只是四所顶级学院的荣耀之战,同时也是这些参赛队员们最重要的战斗。 唐悦孩子般的样子已经浮现在白一笙的脑海里了,她也不觉弯了弯嘴角。 次日寅时一刻,宋太公清点财物,一时之间哪里凑得齐如此之数,不得已着其长子去谈判,那光明正要借口,便将宋家庄围了个水泄不通,斩了宋家长子,将人头县于阵前,限宋家限时开门投降。 没等两人说什么,那几个御林军已经到了大堂,对苏洛洛行了个礼。 朝廷越来越乱,皇甫嵩征讨张角,路过邺城,见中常侍赵忠舍宅逾制,写了个奏折,竟没能到皇帝手上,而让中常侍张让拿到了。 姬如雪说这话,是十分随意的,就仿佛能不能跟闻朝在一块,对于她来说,压根就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姬如雪轻唤身边人一声,风时潆叹了口气,伸手一折,便将冲上前的人的手给折断。 从丝行里面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分,太阳渐渐日落西山,准备去红兰园酒楼。 其时北地经济已经大不如从前,马匹价格也远比南边低,马队便一路南下。 “心流”的产生往往意味着人类幸福的最高形式:自主而积极地投入某种事业,并将获得目标感的满足。 帐篷内,一个黄色的火盆燃着火焰,在冬日夜里带来温暖,两人分作在一张矮桌前,有酒肉泛着香气。 “都是美国,离得也不远,顺路就过去了。”关理内心都把时间表列好了。 如何从海量的信息碎片中脱颖而出,让那些麻木于新鲜刺激的人们记住? 听完了这些话,手边的那杯摩卡,也好像不似刚刚那么的香醇。还有这咖啡厅的香味,也都完全好像消失不见了一样。 蓝氏大庄园延续至今,还没有经历过这一晚的惨烈。它是一个真正的贵族,有着百年的尊荣和骄傲,不容侵犯。 “谁是祝希灵?”于少欢凑到邵娘子身旁,单刀直入,用极低的声音问了最核心的问题。 河东府城,大街上人声鼎沸,行人来往不绝,表面看来似乎和清江府差不多少,然而若是细细端详,就能看出人们的脸上各都挂着寒霜,极为警惕的看着靠近自己的陌生人。 “这个顾卫权还真是没朋友,一个七品炼丹师,居然没一个元帝肯出手帮忙”看着这一幕,辰星无奈的说道。 凌菲忽然无比怀念爷爷了,如果能一直在他的教导下成长,她想她也应该能成为一个不简单的人。 而且,随着那恐怖的攻击席卷,那人承受不住,更是直接幻化出来了本体,是一条蜥蜴龙,拍动着巨大的翅膀,一路朝着远处逃窜。 “哈哈哈!”古天道袍凛冽,中年面貌的祂不禁大笑,中气十足的笑声传遍诸天万域。 其实造成这个结果到并不出意外,因为彪形大汉的体重应该是两百多斤,再加上身体结实的肌肉,被苏林那一巴掌打飞,简直是如同一辆飞速疾驰的汽车。 他从纳戒中摸出个玉瓶,然后从里面倒出两枚丹药,其中一枚直接塞进嘴里,另一枚丹药则是被碾碎,撒在了伤口上,立刻就让伤口开始愈合,极为神效。 唐嵩想要再拦截已经没有办法了,他虽然已经达到了练气第六层,可却没有飞剑,更不懂得御剑之术,只能凭借自己的灵气去跳跃,顶多也就跳个几十米。 被初七这样殴打,潘德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气愤的盯着初七,嘴里还喊着初七不通情理。 跟着那两个冲向唐嵩的猿猴就跳跃了回去,让唐嵩的那一拳犹如打开空气上一样,没有任何的作用。 琉璃金辉自掌中迸发,像是决堤的山洪宣泄开来,渲染当空,与黑暗魔雾泾河分明,滚滚对峙。 林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雷电,既不是九霄神雷也不是紫霄神雷,而是一种具备了天道法则的雷霆,但他忽然想到了一种雷,这种雷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号称——万劫霹雳!是妖族强者证道的最后一个关口。 第1054章张勇招供 刚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张勇出现在了望云驿馆内,只不过这一次他没带镣铐,而是缠上了厚厚的绷带,隐隐有血迹从伤口处渗出。 “咳咳咳……”徐老太剧烈地咳了几声,那股辣味呛得她喉咙如炸膛的枪,不宣泄出来根本受不了。黑色的酱汁混着她的口水洒在干净的桌布上,那点点污渍让人看着厌恶。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经常做这种事情?”妖娆突然问道,只是雷羽的双眼。 “呵呵。”云晓冷笑一声,一把扯下脸庞之上的蒙面黑巾,一张俊秀而又坚毅的脸孔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秘密,但你以为自己能在他面前隐藏吗?坐在你面前的不是你以为的年青和善之辈,我能肯定的告诉你,他就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物”。 当那一抹锋芒绽放,世界都似乎在此刻暗淡了一下,幽蓝、碧绿以及混沌的颜色相互交织,神辉灿灿,交织出黑洞般的能量波动,锋芒陡然膨胀,仍旧是纸片般粗细,但长度却已经在几百丈开外,真如冷血似的。 空荡荡的四周,黑暗迷惘。身处其间,孤独的感觉难免会油然而生。而就在空寂的天地之内,幡最后的话语,隐约中,还在久久传响。 和柳豹狼狈为奸的家族长老们以偷丹杀父之名,联合龙武帝会的十一位弟子将其逼入绝境,困囚在柳家氏族朱雀殿之下的黑暗洞渊,将其饿毙之后,装入石室中的石棺中。 话不多说人们开始进入正题,商谈剿匪之策,剿匪嘛必先谈屠炫忠的武功。 谁知竟还有一位天变下境的念师以念力禁锢住了克格列,又有一名天变下境的法师凝聚火元素,组成一个硕大的火球直指克格列。 事实证明了岑宇桐的情况说明会收视爆高,陈格的广告效果也极其之好,“我的前任是极品”!?——这个话题,当真是要亮瞎大众的眼睛么? 韩胖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宁枫。眼神里面一片迷茫。他丝毫没听懂宁枫的意思。 “大姐,你能救我那证明你是个好人,我相信你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去送死,一定会给我一些药物和食物的。”叶逐生道。 接下来,不用她下精神暗示,戈薇也还是吃力的将天桐扶起,朝天桐开好的十八楼的房间去了。 “这些人真是不要脸,不过等下他们见到倩倩队长后,脸色肯定会很精彩的。”凌展先是气愤的骂完,随后又勾起嘲讽的笑容,不屑的道。 “傻瓜,明知自己是木灵之体为何要入我体内来。”墨夙心疼极了,抱着米夭夭死活不肯放开。 一想到契公公身上的东西,刘彦哪里还敢耽搁,急忙抱拳告罪一声,匆匆而去。 但是这两记五雷正法,打在九婴的身上,好像只让它受了点轻伤。 难道说,有了这一百只钢铁机器人,自己就能够创造出更多的机器人了? 可就在整个佣兵团达到峡谷中央时,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响动,生长在峡谷口的一棵巨树突然间被拦腰折断,原本就只准许一辆马车通行的谷口也是被彻底封死。 这一拍,把拼命压抑自己,苦苦支撑的王妍儿的理智彻底拍了出去。 “我本来以为只有我一人会进入峡谷之中冒险,没想到诸位师兄也有这样的想法。”李青河脸上露出哭笑之色。 罗云出了三刀,刀刀都是要自己的性命,没有丝毫怜悯之心。既然如此,王希尧出剑,也不会留情。 不仅如此,弗拉基米尔有意在网络上隐瞒自己是财阀人士的事实。他对外声称自己是一名平民打工人,每个月的大部分工资都拿用来饲养爱犬。 “娘子,你看看!是不是这些药。”苏梓根据王妍儿提供的名字,一一写了出来,让王妍儿过目,那声娘子喊的王妍儿心里暖暖的,觉得以后若是天天如此,昨晚那顿打还真是值得了。 韩枫在一处荒凉的沙漠中将一头男性蛇人的尸体焚毁,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如今虽然不是孝大于天的时代,但不孝敬父母这一点,一旦扩大,利用舆论还是能做很多事情。 “我遇见道马上要有一场足以改变世界局势的战争即将到来,再那之前我们一定要先做好充足的准备!”伊恩指着自己的脑袋继续忽悠一笑。 竟然判断失误了!钱多大恨,自己怎么会昏了头,看到蒋雪遇袭,怎么就乱了方寸? 高数来得有些不合时宜,他敲门的时候里面的人不知道在做什么反正没人给他开门,他以为是厨房太吵了没听到,结果到了门口却看到顾玄和阮唐四目相对的画面。 这下子所有人都明白了,原来陆九德打的是这个算盘,要用他们做人质,逼各个家族、宗门妥协。 不过,想到先前发生的事情,在场绝大多数人完全能够理解夜奎此刻的心情。一时间,所有人看向了叶步帆。 第1055章鬼精的顾书砚 就算真的有劫匪也不可能由绯王亲自带人出城围剿,这种事情应该交给墨云峰去做才对。 同时,他总算看清了扑过来的白色光影,对方居然是一只毛茸茸肉呼呼、萌到不行的白狐。 张龙只觉一股诡异的力量透体而过,然后就是看到方圆千米内的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退,两个呼吸不到,就全都给那股诡异的力量排挤,挤压了出去。 屋子里亮着油灯,窗口和正门都大开,晚风在房间里极为流通,使得那萤火般的油灯化作风中残烛般心无所向地摇曳。 “哎呀,好气,我的蓝爸爸……”吴晗回到游戏大厅,发现经过这一局游戏,自己已经升级到了10级,那么,玩一下莉莉说很好玩的这个无限火力? 直到下午申时末,叶斩一刻不停地吸纳转化终于有了重大成效,他的功力已增至先天后期巅峰,现在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冲击先天大成,达到“三花聚顶”的程度。 “老子的凤羽都被人给拐跑了,是什么是?”叶斩丑眼圆瞪,就差没骂天咒地了。 问出这话,昌武开始紧张了,毕竟坐在对面的是韩泰俊,赌注肯定和一般人不一样,万一要赌个几千万上亿的钱,昌武只有把老本都拿出来了,那可是娶老婆用的。 比之上次定国公徐光祚领导的宁夏边疆一战,更是令得朝臣欢欣鼓舞。 原来,她的愧疚都是多余的,她没想到这一切的一切竟然环环相扣,她原本一直都很自信的事情,原来她的父亲对于自己,真的没有任何想要照顾的余地,想到这里,楚连城不顾一切的难受。 经过这几天的努力失败后,发现原来煲汤这么简单,于是就开始天天给周慈煲汤。 辛懿此时已经醒来,知道苏丞相被关在军营里,心中抑制不住的激动,于是,不顾及自己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就去了苏丞相的营账,掀开营账,见到苏丞相的时候,辛懿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 秦飞走过去看了一眼,只见她额头上长出了一层层斑点,像是蜕皮一样,颇为吓人。 因为他知道,青城山在这段时间里,是有派出卧底,变化成生命学派成员的模样混入其中,刺探情报。 战千澈招呼着耶律尘坐到主位,自己则带着白浅凝坐到侧边,孙启年也同样坐到了战千澈对面的侧座。 现在的齐云姝脾气变好了,哪似从前时常犯浑,她根本就不将她看在眼里。 而言陌泽也出乎预料的听话,他与杨青宁对视着,而后脖子机械的动了动,挪着步子缓慢的朝杨青宁走去。他步子很慢,几乎每一步都让周围的人紧张到窒息。 蓝漓洛清冷的声音终于是出现了波动,她短短的一句话中连续用了‘不会’、‘不可能’、‘绝对不会’三个程度越来越深的否定词,但精致如画的脸颊上却是不可抑制的浮现了担忧之色。 齐云姝被她扯得浑身不舒服,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也不嫌难看。 “这个主意不错,我来开路!”果不其然,佣兵王二话不说的就抄起大剑朝前方劈出了两道巨大的斗气斩,然后毫不犹豫的就冲着最近的一只深渊领主跑了过去。 陆军比海军更容易训练不是没有道理的,按照现在的水陆营来说,除了炮兵,侦察兵,基本的步枪兵只需要半年训练就能上战场,但是已经训练半年的水兵连远航都没有办法完成,海战更是令人揪心。 那个叫做苍崎青子的魔法使肯定是脑袋里进水了,居然给她提供了这么棒的词曲,还热心的帮助她编舞。 已经数十年没有上朝的万历皇帝在自己的亲信太监王安的搀扶下,坐在了自己久违许久的金銮殿的龙椅上。这一天,万历皇帝破天荒的起了一个大早,就是为了对这辽东的战事做出一个处置。 而德川家的将军还真不一定会和这猴子王太计较,毕竟真要让这长宗我部家的家督夺回了四国,失去了熊野水军的德川家要打下四国还真的会多少有些得不偿失呢:毕竟四国那里真的没什么好东西。 这些士兵一个个如狼似虎,粗鲁的闯进了一个个院子、房间之中,到处搜查他们要寻找的那个刺客的下落。 我轻轻的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沿着楼梯一路直上,最后来到了三楼。 “你们的把戏太过时了。”中年大叔瞪了神奈天一眼,带着神奈天走进了隔壁的所长办公室。 与此同时,在远坂家,远坂凛在地下室看着眼前的宝石和蛇皮,犹豫了好久之后,最终选择了蛇皮,理由是用了宝石的话,会不会用完之后宝石里的魔力会被耗尽。 孙静看我似乎在隐瞒她什么,也不多问了,又坐了下来,然后拿炉子上的水壶给我茶杯里面添了点水。 仙帝级别的孙悟空,一日之间第三次怀胎,生出来的孩子,可不会那么简单。 将齐天寿吞噬掉,让他成为自己的一部分,除此之外,火焰君主找不到第二种可以让自己在短时间内晋级成为大罗金仙的办法。 这时,连云城倒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明显不是很好看,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淡淡的说道,“正义大师,不知你几次三番来找我到底是何用意。 连云城没有回答他,而是扬起手中的刀,一招青城绝天式破江,将他砍死了。 第1056章为什么 礼部清吏司郎中徐群与户部清吏司郎中王锦两人出现在了望云驿馆,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翻阅着一沓厚厚的纸张, 听到了辰轩的话,原本还拿着法宝准备好战斗的参赛者立刻化作一道流光离开了这里,似乎连一分一秒都不想停留。 其实徐江南也不会沦落成那种贪生怕死之辈,但是他就是不想听这些人念叨,王阙还好,要是金陵的那几个大臣过来,徐江南话都不会多说径直上拳头。 “等等,恕我没听明白,你的意思是说,呃,威尔逊是你老爸?”甄时峰的眼珠子差点都掉了出来。 惊人的雷暴轰炸一轮接着一轮,同时劈击在舀勺背面一点处的位置已是使其渐渐龟裂开来。待最后一道青雷落下,匆匆妹子的这副‘龟壳’终于彻底崩溃,其本体显露而出。 “紫瞳,还没回来吗?我们是不是要行动呢?”其中以一位身穿惨绿罗衣的男子玩弄着自己手上类似钢丝的东西漫不从心地问道。 无尽的火焰呈阶梯状由远至近迸发而出,其涌出的力量甚至将中心区域的风暴瞬间冲散的一干二净。如此强大的招数已然超过了甄时峰的认知范围,放眼整个游戏恐怕也只有雷神枪术与墨镜男的剑气能与之相提并论了。 “这个……能给我一……一“夜葬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要去买棒棒糖,还是拉不下这个脸,虽然现在的夜葬连男人都不是。 赵曦更是清楚的明白,如果没有毕方的帮助,那此刻的她还是否或者都将是一个巨大的问号。 要是李闲秋在这里,听到徐江南的心声,怕是也是感叹一句,西夏江湖让一个胸无大志的人走到这里,是江湖不幸,也是江湖大幸。 辰轩没有参加朱雀域的劫天战决赛提前获得了晋级的资格,但他也进入了中州一趟,所以他来的时候,中州其实已经有一些四大圣域的参赛者来到了此处。 对于这千年难遇的特殊隐藏任务,各大势力的领导者都想知道西部沙漠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让他们失望的事,系统已经把西部沙漠给封锁了,任何消失都传不进去。 这样的动作。瞬间让舒池的记忆回到和商裴迪认识的初次的时光。 而一旁,无情远远地躲着,其实老想知道当年的详细的真相了,等了老久,这两人却都不说,憋得他着实难受。 双掌交击,在夜色中发出清脆的声响,蔷薇立在窗前看着二人达成协议,心头涌上强烈的喜悦感。 她说着去拉罗玄的袖摆,想查看他体内的乾坤钢气,却见罗玄迅速将胳膊拢去身后,退开两步,仍是敛袖垂头,一言不发。 傲天先用出一丝灵气在冷月的体内游走了一圈,这时傲天并没有帮助冷月打通全身,反而流下一丝灵气自动在冷月体内流动。 期间,她的房东同事回来过一趟,看舒池将这个不大的房子打量地井井有条,温馨干净,自然也是很高兴。 灵堂上,薛直的两个儿子薛盛英与薛盛显各据一侧相对而跪,见封君扬随着李崇进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过来。 君落羽做的很绝,他不许流光处理蔷薇的后事,连骨灰都不肯给靖王府。他说蔷薇是天机谷的人,自然有天机谷来料理,和靖王府一点关系都没有。 虽然在禁术的支撑之下,这些看枯木般的肢体如今还拥有强横的力量和速度,可是一旦身体满负荷,失去了禁术的神奇作用,这些肢体根本就连支撑住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她只怕立刻就会倒下去。 她准备前往黄松英家,走在热闹的街头,看着那些或匆匆忙忙,或优哉游哉的各色行人。 但几人在原始山脉遇到危险的时候,让赵恒先走,自己来断后的人也是他。 而且这位实际控制人的身份十分隐秘,无论傅存启怎么查也没查出他的真实身份,便不了了之了。 他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抑制住体内暴走的灵力,脸色青白的朝颜渊的住处走去。 等着慕长云带着御医匆匆离开,花厅中就只剩下了慕卿歌与厉萧二人。 私下里一查,他们得知,这些或失踪或直接死亡的弟子,生前竟然都和大长老有着密切关系。 慕卿歌甚至还看到了几张之前在定王妃的寿宴上,在早朝的朝堂上见过的熟面孔。 “得令!属下告退!”高顺、张辽、糜竺齐齐对着刘天浩抱拳行礼离开了军营,去忙刘天浩交待他们的事情去了。 “嘁——!”陆夏不屑。可是颜少那严肃认真的神色,该不会真的在找鬼吧?再联想那天发生的事,陆夏又觉得后背冷飕飕的直冒凉气。 “圣王,今天谢谢你!”陆夏对着圣王的背影大声喊道。回头就看到颜少眉头紧锁,心事满怀的样子。颜少这是怎么啦?今天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