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代宗还是比较明白的皇帝。在他任上,安史之乱最终平定,郭子仪、李光弼得以展现奇功,唐朝终于渡过最危险的关头。但是,也正是代宗当政期间,唐朝的藩镇开始成型,种下了日后唐王朝灭亡的一大祸根。
逢君穆陵路,匹马向桑乾。楚国苍山古,幽州白日寒。城池百战后,耆旧几家残?处处蓬篙遍,归人掩泪看。
——刘长卿《穆陵关北逢人归渔阳》
此诗是有“五言长城”之称的唐朝大诗人刘长卿所作(709—780,字文房。因性情刚直不阿,忤怒权门,两次遭贬,官终随州(今属湖北)刺史)。诗人以景寄情,忧伤安史之乱之后的国势和民艰,对于已乍现端倪的藩镇割据,发出深惋的喟叹。
讲起藩镇,也得提起前半世英明神武、后半世昏庸暗弱的唐玄宗李隆基。正是他在位期间,首创“节度使”的实际官职,在唐境内设立了九个节度使和一个经略使,究其初衷,本来是防御异族入侵,不料结果是引狼入室,唐朝自己委派的节度使本人倒首先敲响了盛赫唐朝的丧钟——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首举叛旗,以十五万铁骑把整个唐王朝搅得天翻地覆。(汉朝只有“节度”一词,而无其官。三国时孙权有“节度官使”,但不掌军。唐初因隋旧制,以掌管一方军政的官为“大总管”,后改大总管为“大都督”。高宗永徽年间,除都督带使持节,即节度使。睿宗景云二年(公元710年)5月,贺拔延嗣除凉州都督,充河西节度使,才开始正式有节度使之名。而节度使真正走上历史舞台,则是于玄宗末年成为事实,并集军政大权于一身。)
“安史之乱”平定后,唐朝并没有削夺蕃镇的权力,当时不是不做,而是不能。当其时也,无论朝廷上下内外,都已经意识到藩镇的弊害,但由于国家久经战乱,兵士战斗力不强,积贫积弱,对于田承嗣等安史余孽不仅不能一鼓摧垮,还得对他们进行好意安抚,惟恐其忽然“跳梁”又起祸端,只能趁坡下驴,授以节度使之职。
本来,唐廷是想等日后恢复元气后再“秋后算帐”,没想到尾大不掉。数位有地、有兵、有钱、有权的藩镇统治者们割据一方,时附时叛,见势而为,完全成为雄霸一方的土皇帝。老节度使死了,朝廷根本没有能力自上而下行使权力任命新人,而是由节度使自己传之子孙或由原来藩镇的部将自己定夺人选,最后走个形式“上报”中央,唐政府只能做做样子依藩镇之意“诏许”。对此《新唐书》的编纂者愤愤不平言道:“安史乱天下,至肃宗大难略平,君臣皆幸安,故瓜分河北地,付授叛将,护养孽盟,以成祸根。乱人乘之,遂擅署吏,以赋税自私,不朝献于庭。效战国,肱脾相依,以土地传子孙,胁百姓,加锯其颈,利怵逆污,遂使其人自视犹羌狄然。一寇死,一贼生,讫唐亡百余年,卒不为王土。”
唐朝的藩镇割据,大致可分为四个时期:
一、藩镇割据的成型时期——唐代宗初年至唐德宗末年(公元763—805年);
二、藩镇割据的摧败时期——唐顺宗永贞元年至唐宪宗元和末年(公元806-820年);
三、藩镇割据的死灰复燃时期——唐穆宗初年至唐懿宗末年(公元822-872年)
四、藩镇割据的内斗时期——唐僖宗乾符年间至唐亡(公元874-907年)
本文先就唐朝藩镇割据成型的一个阶段作一番探讨,叙述一下“安史之乱”后以藩镇是如何登上中国历史舞台的,讲讲这些“大王”们是怎样“你方唱罢我登场”,并把本来就喘息不定的唐朝搞到何种岌岌可危的地步。
唐代宗李豫继位后,适逢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兵败被杀,“安史之乱”告一段落。
值此新君登基之际,于是大赦天下,广封众臣。功高望重的仆固怀恩出于私心,“恐贼平宠衰”,上奏朝廷分封史思明几位投降的旧将,想依恃此辈为日后党援。唐王朝上层“厌苦兵革,苟冀无事,因而授之”,下诏封田承嗣为魏、博、德、沧、瀛五州都防御使,薛蒿为相卫、邢、洺、贝、磁六州节度使,李怀仙为幽州、卢龙节度使,李宝臣为承德节度使,即河北四镇,后来薛蒿早死,部属土地渐为田承嗣兼并,共有三镇,即日后臭名昭著的“河北三镇”。
由于太监鱼朝思、程元振等人擅权,最终惹得仆固怀恩造反,率回纥、吐蕃入寇,幸亏郭子仪等大将力保社稷,唐朝才又免于覆亡。趁唐朝内杠之机,河北诸镇“各拥劲卒数万,治兵完城,自署文武将吏,不供贡赋,与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及李正已皆结为婚姻,互相表里。朝廷专事姑息,不能复制,虽名藩臣,羁縻而已。”
跳梁弄乱第一人――田乘嗣
言及藩镇,首先要提及的非田承嗣莫属。此人是平州卢龙人,“世事卢龙军,以豪侠闻名。”他一直在安禄山手下做事,多次击败奚、契丹,累功至武卫将军,是安大胖子的铁杆属下。安禄山造反,田承嗣一直充当前锋,攻陷河、洛、“功劳”颇大。同时,他又治兵严整,深为众人所服。试举一个“镜头”以显其能:一日大雪,安禄山巡视诸营,忽至田承嗣所部,空旷寂静,里面好象一个人也没有。一声令下,兵士皆擐甲列队,依册点名,一人不缺。此情此景,使得久历战阵的安禄山大为叹赏,对田承嗣更加另眼相看。
郭子仪平定东都洛阳时,田承嗣见风使舵,举旗投降,“俄而复叛”,与蔡希德等贼将合兵六万对抗官军。史思明称帝后,他又“为贼先导”,攻杀甚众。史朝义杀掉老爹史思明自立后,屡战屡败,最后与田承嗣一起共保莫州,困守愁城。面对仆固怀恩儿子仆固瑒所率精锐唐军,田承嗣又起反复之心,他骗诱史朝义去幽州搬救兵。史朝义刚出城,田承嗣就把史家男女老幼都绑起来送给仆固瑒请降。
虽然投降,田承嗣既不出城也不交兵,列重兵自守,同时又向仆固怀恩父子送以重礼。仆固怀恩“亦恐贼平而任不重”,就上表朝廷分封田承嗣等人,这些“贼”竟因“功大”获朝廷颁赐誓书铁券。
田承嗣为人,“沉猜阴贼,不习礼义”。有了实权之后,他计校户口,厚敛百性,历兵缮甲,强拉兵丁,几年功夫,就有兵众十万。朝廷为收买安抚田承嗣,封他为雁门郡王,并以永乐公主赐其子为婚,希望能笼络这个悍将。但田承嗣本性凶诡,依恃有兵有地,愈加放肆。为此,宋朝范祖禹就感慨道:“代宗德不足以柔服,刑不足以御奸,以天子之尊而以女许嫁叛臣之子,苟欲姑息,而反以纳侮,君道卑替亦已甚矣!”当皇帝到这份儿上,可见“安史之乱”后唐王朝的威信已沦落如斯!
唐代宗大历八年(公元773年),相卫节度使薛嵩病死,田承嗣乘机并领其众,并想拥有薛嵩所有土地。唐廷派李承昭为相州刺史,田承嗣谎报相、卫两州士民反叛,暗中即刻发兵攻取两州,悉取兵士财物,并自置属官,把相、卫两州纳入自己地盘,视唐皇诏命为儿戏。
本来,承德节度使李宝臣和淄青节度使李正已与田承嗣都是“贼将出身”,又是儿女亲家,关系不错。但田承嗣一向自负,根本看不起二人。李宝臣的弟弟李宝正是田承嗣女婿,有一次在魏州和田承嗣儿子田维打马球,所骑之马惊跳,误踏田维的脑袋,使得田公子脑浆流出,一命呜呼。本来完全是“事故”,无心之误,却令田承嗣大怒,派军士把李宝正关进大狱,派使者告知李宝臣。
李宝臣也是悍将出身,一肚子鸟气,不好发作,就写信表示自己教弟不严,派人送一根大杖,表示任田承嗣责罚。本来是给田承嗣一个台阶,让大家面子都好看。不料田承嗣就坡下驴,用李宝臣送来的大棍子把李宝正活活打死,也不顾自己女儿的想法(估计还未生“外孙”)。李宝臣闻讯惊怒,“由是两镇交恶”。
得知田承嗣拒命,李宝臣、李正已上表“请讨之”,朝廷正好想乘势离间这些喂不熟的“恶狗”,就下赦贬田承嗣为永州刺史,并下令河东、成德、幽州、淄青、淮西、永平、泽潞等诸道兵马共进魏博征讨。
唐朝大将朱滔与李宝臣等从北方进攻,李正已与淮西节度使李忠臣等从南面进攻,夹击田承嗣,斩田承嗣大将卢子期,斩首万余,获马千匹,又降一万多人,获栗二十万石。眼见形式不妙,田承嗣又开始装孙子,于代宗大历十年(公元775年)9月遣使奉表,哀求说要“束身归朝”。
太监坏事惹大祸――李宝臣的“玩寇”之举
原本形势大好,老贼田承嗣已成瓮中之鳖。不料,节骨眼上都出现了一个非常有戏剧性的插曲:唐代宗很欣赏李宝臣的功劳,就派太监马承倩赐御诏道辛苦,以示“朕心甚慰”。太监来时都没带什么东西,临走时依不成文的“潜规则”得带回大批礼品。“(李)宝臣诣其馆,遗之百缣”。按理说那么多匹精细的好绸缎也值不少钱,但胃口极大的马太监对此大为不满,估计他当时的心思是本以为能得到一箱珠宝,却忽然发现是几袋大米一样,气恼得甭提。“(马)承倩诟詈,掷出道中”,马太监也真不识大局,当着李宝臣将士的面破口大骂,还把布匹扔于道上,使得这位刚刚大胜的将军很没面子,“宝臣惭其左右”。
李宝臣手下的兵马使王武俊见此情形,就暗劝主师道:“您现在军中新立大功,这个王八蛋尚且敢这样藐视您。寇平之后,以一纸诏书征您入京,您马上就成为一百姓匹夫,任人宰割。